《赤心巡天》 作者:情何以甚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总章节数:2348 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太阳悬在高天,将它的光和热,不偏不倚洒落人间。不分老幼,不辨贵贱。大爱如无情。 幼鹿涉溪时,有飞鸟穿于林。 天边亮起一个暗红光点,初显时尚在远处,但只一眨眼,便已迫近。焰尾连成一条火线,划破长空。 火线是如此快绝,几个呼吸间就燎过庄国千里山河,眼看便要消失在视野尽头。忽然一道黑光冲霄而起,拦路于前! 天地间有一种冷酷的联系建立起来,元气瞬间汹涌。东南西北,绝煞乍起相连! 庄国东北方向的这一角天空,瞬间被乌云笼罩。 晴日忽暗。 一声闷哼响在空中:“九煞玄阴!” 那光点只与煞云纠缠了片刻,便从天而坠。 光点愈坠愈快,愈见愈大,到最后…… 呼啸如星陨! 枫林城外的郊野,几无建筑,也难见人烟。附近唯有一座小小道观,也早已破败废弃,无人主持。 “轰!” 那火点坠地,砸出偌大一个深坑,但似被某种力量收束,余波并未扩大。待滚滚烟尘散去,便现出一位焰袍男子。 但见此人剑眉入鬓,英朗俊姿,赤色焰袍花纹繁复古雅,愈发衬得他卓尔不凡。只是这时鬓发散乱,衣袍亦有裂纹,才显出几分窘迫来。 “想不到我左光烈,竟会死在这种穷乡僻壤……”焰袍男子眸光一转,已了然四周,带着一种莫名的怅然问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又是白日忽夜,又是陨星坠落。寄居破观中的几个乞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正在观门前叩头不已,这会听见问话,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声道:“仙……仙人老爷,这里是枫林城郊,这道观……我……我们都不知道名字。” 焰袍男子手指微动,就准备将这些乞儿抹去。 当今大争之世,列国征伐不休。但近几年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有秦楚此次大合战的烈度大。双方投入修者近十万,交战中心的河谷平原,寸草不存,地陷百里。 而作为失败一方的天骄人物,尤其他只身打穿函谷关,险些逆转战局,被上天入地的追杀也无须怨尤。 只是,这些乞丐,也是庄国的乞丐。庄国竟胆敢暗助暴秦,任其在境内设阵伏杀……这些人就都该死。 但左光烈又翻手将指尖冒出的火星握灭。 “左光烈啊左光烈,这就是你的器量吗?迁怒于这些根本就没人在乎的可怜人?” 左光烈喃喃语罢,叹息一声,“你们走吧。” 他负手转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如墨染的天空。他的敌人在那里,那些隐在暗处、如群狼迫近的强者,才是他左光烈要杀的人! 乞丐们如蒙大赦,起身就跑。唯有最先回话的那个乞丐对着破观内犹疑了片刻,但旁边的同伴狠狠把他拉了个趔趄:“你想死吗?” 没有人想死,哪怕是乞丐。 或者说,正是因为不想死,乞丐才之所以成为乞丐。 苟且,是为偷生。 天象变易带给乞丐们的恐惧是难以言述的。他们罔顾饥寒交迫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拼命跑开。 左光烈没有转移视线,但剑眉微微扬起,“不带走你们的同伴吗?” 在他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 道观中木塑神像早已不见,或者是被乞丐们作为柴火烧了。但供桌下此刻还躺着一个生机微弱的乞儿,一动不动,大概已是数着日子等死了,但却还未死去。这就是先前那乞丐犹疑的原因。 乞丐们忙着逃命,不带累赘也算人之常情。但左光烈却无法漠视。 “同伴”这个词,对他来说太珍贵。若不是同伴并肩搏杀,他如何能闯出那片修罗杀场?若不是同伴浴血断后,他何以能完成惊世之行?即使今天就将戛然而止——他很清楚自己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但他不会忘记,是什么让他一路前行。 神秘仙人的话语,乞丐们没有拒绝的胆量,他们甚至是一窝蜂地又往回跑。 沦为乞丐有各自的不幸,奋力求生却是相同的挣扎。 这些瘦骨嶙峋的乞丐们拼尽全力,气喘吁吁地狂奔着。 但在某些投入此地的目光看来,他们不比一只蚂蚁顽强,也不比一只蜗牛稍快。 实在是……太慢了! “受死!” 蓄势已久的声音,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平地炸响。 与这个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天边倏忽而近的、密集的尖啸声。抬眼望去,无数半透明水箭如蝗群飞来,被某种力量聚拢着往焰袍少年身边攒射。 水行元气在这片天地疯狂涌动。 半透明箭雨呈巨大漏斗状,一时竟遮蔽天边! 这是大秦军部极具代表性的大范围杀伤性道术,万流箭雨! 蓄势时间极长,而一旦成型则几乎避无可避。 这门道术背后所体现的情报左光烈不会不懂,但他只是微微一挑剑眉。 “来了!” 左光烈抬头望天,劲风激荡他的焰袍与长发,他将右手高举。赤色焰袍宽大的袍袖于是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手臂来。 白皙而有力。 一个红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诞生,就在下一刻光明大放。剧烈的强光辐冲四面八方。 就像左光烈他,单手举起了一只太阳! 这是左光烈所独创的道术,十五岁时以此术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 阳爆! 无数半透明水箭将自天而落的阳光折射成五光十色,又在下个瞬间被红色染透。 那是无比狂暴、无比炽烈的火红色! 以左光烈右手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天空,都被红色所笼罩,万流箭雨为之一空。 这一幕画卷如此壮丽,以至于很难有人注意到画卷边角的散淡墨痕。 在阳爆扩散开之前,难以计数的箭雨就已经逸开飙落。那群奔跑的乞丐们接连倒地。尸体上千百个空洞,都是贯穿的窟窿。 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惨叫来,就已经在一瞬之间死去。 生命如此脆弱。 “滥杀,也是你的道么?”左光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话不知是向谁说。但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已逐渐被一种冷冽的情绪所覆盖。 “谁敢在杀左光烈的时候留手,谁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伴随着冰冷的声音,一行十九个身穿玄色制式长袍的道者现身破观外,隐隐将所有逃跑路线封死。 为首道者面容削瘦,肤色苍白。身上的玄袍略有不同,在袍角绣有华丽霜纹。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就用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左光烈,道元澎湃汹涌,“区区蝼蚁,也在你眼中?” 在他说话的同时,随他而至的玄袍道者们纷纷掐诀。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一连十八条半透明水蛇倏忽成型,在空中尖啸纵横,仿佛一张大网,向左光烈罩去。 从出现到动手,一息也不耽误,这群玄袍道者如杀戮机关般冷酷、高效。 坎蛇之缚这种初阶的道术在他们高妙的操纵下显得格外凌厉凶狠。 左光烈面不改色,双手一拉,一柄火焰之刀便在掌中成型。 “公羊白啊。” 他随手握持火焰刀,踏空数转,便将十八条灵动水蛇一齐斩为两截。 似火焰刀这种级别的五行道术,左光烈已根本无需掐决! “既然已经布下九煞玄阴阵,为何还用这种无聊道术浪费你我的生命!” “请你不要误会……我的尊重!”公羊白将合掌在身前的双手摊开,猛然往上一抬,“起!” 那三十六段坠地的水蛇之躯,不仅没有化水,反而在下一刻纷纷跃起,如离弦之箭射向左光烈。 这回不等左光烈动手,那些还在空中的水蛇便已各自扭动,一分为二,二又分四……在九煞玄阴阵的影响下,这些水蛇的分裂根本不导致虚弱,反而比之前还要强韧。 最终万蛇争嘶,反复不休。 这道术借势合力而成,名为乱水蛇窟! 这是坎蛇之缚全新的变化,前所未见。可以说这种变化几乎赋予了坎蛇之缚全新的生命,让这门道术有了更广阔的应用空间。它必然是秦国军部苦心钻研的结果,也是不会轻易示人的杀手锏。 嘶~嘶~嘶~ 密集刺耳的吐信声铺满耳朵,只在刹那之间,左光烈四周已经被几乎无尽的狰狞水蛇占据,身陷无尽蛇窟之中。 他似已在绝境。 但他的声音仍在响起,如此清晰,如此清朗。 “赢武连九煞玄阴阵都舍得调用,我理当一死。但这个破道观,连名字都没有……一个无名之地,怎么有资格埋葬我左光烈!?” 火焰从他的体表蓦然腾起。 火,熊熊燃烧的火,张牙舞爪的火。这火遇物即燃,以点成线,蔓延极快。 火行道术,燎原! 十七岁时以此术,焚杀阴魔数千,威震边荒。 霎时间整座乱水蛇窟都在燃烧,数不清的水蛇在火焰中挣扎嘶鸣,而后纷纷汽化。 左光烈自那无数蛇尸中冲天而起,长发张扬,气势暴烈。 就在此时,乍起一声鹰鸣!一只黑色巨鹰不知何时出现在高空,它正对着左光烈,双翅骤挥! 数百铁羽挟刀光呼啸而出,每一道刀光都如一位高手全力以赴,刀光如骤雨,倾盆而下,将左光烈又生生斩落蛇窟之中。 机关兽·刀羽飞鹰! 飞鹰背上,脸覆面具背悬铜箱的赤足男子凌风而立,默然不语。或者说,他的话语,已尽在刀雨中。 在九煞玄阴阵的支持下,万蛇疯长不断新生。燎原之术固强,却失之持久,慢慢已被消解。 久守必失,不停有水蛇在左光烈身上凿出伤口,带出血花,左光烈最多闷哼一声,单手挥动火焰刀,只将袭向要害的水蛇斩退。 万蛇噬身,玄阴剐魂。 从青筋暴起的额头可见他所受何等痛苦,但他的目光坚定,他的另一只手,仍在掐诀! 他一刻也不曾放弃! 公羊白看了一眼飞鹰背上男子,不再犹豫。十指交握,举于身前,长发无风自动,“现在束手,你还能有全尸送回故土!因为……接下来这门道术的威能,连我也无法控制!!” 气温骤降,一抹白霜凝于他眉上。而整个乱水蛇窟外部水流都已停滞,转而被一层坚冰覆盖。此冰非同寻常,乃是阴寒玄冰,坚固异常也无比阴冷。 此乃秦国名门公羊家以血脉之力催动的不传秘术,玄冰地牢! 入此地牢者,一息呼气凝霜,二息血流冻结,三息肉身僵死。 水蛇冻结成冰蛇,玄冰继续侵袭,瞬间就将左光烈冻住,白霜覆身。 公羊白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下一息,便是血流冻结。 但! 在场所有人突然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那汹涌激荡如狂涛怒卷的,那是左光烈的血液在奔腾! “沸!血!燃!魂!” 焰袍在燃烧,长发在燃烧,眉眼在燃烧,血肉在燃烧,灵魂……在燃烧! 身与意,命与魂,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 坚冰化水,流水化汽,无论乱水蛇窟还是玄冰地牢,都在一瞬间崩解。白茫茫的水汽中,左光烈已经成为一个火人。 “我留不留全尸,可不是你说了算啊!” 他低头看着自己烈焰熊熊的手,喃喃道:“不愧是皇室禁术。在这样的力量里,我仿佛看到了……火的真谛。” 而后猛然看向天空的刀羽飞鹰,“不错的玩具。” 话音方落,人已现于半空。 那赤足面具男子足尖一点,整个人以倒跃姿势下坠,任由那只珍贵的刀羽飞鹰被熊熊烈焰摧为飞灰! “要保你的命,这可不够啊,墨惊羽!”左光烈双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掐诀,瞬间道术已成。 一朵朵焰花似凭空而生,却生生不息。整片天空都被烈焰侵占,天空、大地,交战空间里的一切,都烈焰熊熊。就连那九煞玄阴阵凝聚在高空中的煞云,也好像成了烈火的柴薪! “焰花焚城!” 这门道术可以说是左光烈最具天才的创造,十九岁以此术,一战破城! 焰之花,极致的美丽,却也是极致的威能。 名为墨惊羽的面具男子在倒飞中双手大张,十指摊开,每一根手指都连接着半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入铜箱之中,猛然抽出! “傀儡飞鸦!” 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十指灵活如穿花,密密麻麻的傀儡乌鸦从箱中飞出,铺天盖地的向那些焰花冲去。每一只乌鸦都会扑灭一团焰花,但焰花好似无穷,乌鸦飞出来的数量却愈来愈少。 公羊白顾不得玄冰地牢被破的反噬,血脉之力调动,掐诀以食指抵住下颔,骤然张嘴!白茫茫的寒雾自他嘴里喷涌而出,涌到哪里,焰花就湮灭在哪里。 血脉秘术·呵气成霜! 他带来的那群道者亦不迟疑,纷纷掐诀。 先是两名道者齐喝:“聚气!” 空中焰花与白霜对撞出来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高空。 而后又有两名道者释放道术,“积云!” 那白茫茫的气在空中聚拢成云。 “阴云叠!” 这次是四名道者联手,白云转阴,云引云,云叠云。甚至天空都再次为之一暗。 时间走到这时,最后剩下的十名道者也已准备好道术,极具默契地一起完成这连环道术的最后一节。 光天化日,忽而骤雨已至,尖啸破空。这些自阴云凝出的雨珠,乃是调动天地之力冲击,坠势极强,本身已与箭雨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一经施展,更是连绵不绝,不死难休。 水行道术,暴雨连珠! “不够!”全身燃焰的左光烈大声连喝,“不够!还远远不够啊!!” 他的气势爆炸般节节腾升,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威压势如山崩。若非都是身经百战之士,仅在这股气势面前,就要束手待毙。 左光烈猛然仰天长啸:“极炎之力,焚天煮海,祝融真祖,入我身来!” 在他体内,一点迥异于其它却很温吞的火光,骤然膨胀起来。 仅仅是这一点膨胀的变化,天空飞鸦自燃!阴云骤散! 十八位秦国道者人人吐血。 就连公羊白脸色也发惨,“怎么可能!他哪来的祝融之种!又怎么可能催得动祝融真身!?” “这就是左光烈啊……”墨惊羽及时切断与傀儡飞鸦的联系,此刻背展一对机关铁翅,悬于公羊白身侧,声音也凝重得化不开,“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函谷关的人物!” 在这巨大的、无限膨胀的火道力量之中,左光烈咆哮起来,“谁有资格杀我!” “来啊!墨惊羽!” “来啊!公羊白!” 他随手一挥,便是火蛟撕空,逼得公羊白墨惊羽等人连连避退。 “什么名门!世家!天才!在我面前,还敢妄称吗?逃什么?躲什么?你们这群弱者、懦夫,无能之辈!” “大好头颅在此,谁人能取?” “杀我身者唯有我,燃我魂者唯祝融!我左光烈就算是死,也要极致璀璨,光芒万丈!” 他身后隐隐有一尊威严无上、手握火龙的神灵虚影,强大的威压叫人窒息。 “谁能杀我?!” 墨惊羽反手于后,想要将背负的铜箱掀开,使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但他的手不断颤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掀开箱盖。 在他的灵识感知里,没有郊野,没有破观,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火,只有无边的焰浪。暴涨的温度几乎扭曲空间,也几乎焚化了他的思维。 他也许还能支持一会,又或许将在下一息死去。性命已不可自主。 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之前,他与之前那些死去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天边,有寒光一道,自西而来。 公羊白只是余光扫到这一幕,就有眼睛被割伤的错觉!他来不及探究,因为只在他看见的这一瞬间,那寒光已遁至左光烈身前,一绕而过! 左光烈的咆哮戛然而止。 “吵死人了。”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骤然现身。 他有一张清俊冷冽至极的脸,侧身而立。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也平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左光烈头颅猛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转,但因为施展过沸血燃魂的缘故,没有一滴鲜血可以喷射。 直到此时,刺耳如雷鸣般的尖啸才在空中响起! 那是白衣男子一剑西来,划破长空时的声音! 公羊白与墨惊羽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巨大的惊骇。 “李一,我受赢武殿下之令……” 但公羊白只是刚说到这里就闭嘴,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在下一刻拎起左光烈的人头,转身飞遁远去。 因为那白衣男子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 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甚至他的唇角,都有剑一般的锐利。他的眼神却平淡得近乎温吞。 可这温吞中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冷漠。 他真的会杀人,或许就在下一刹,没有任何原因。 无论是传承自古老圣殿百家的天才人物,又或是天下有数的名门血脉。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只有一道道急速远去的背影,格外仓皇。 左光烈死去了,他体内的祝融火种却并没有消散,而是仍在缓缓膨胀着、膨胀着。这力量根本不是左光烈所能控制,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媒介,用他的天才与决绝,让祝融真身的伟大力量,在这个世界能有一丝的、片刻宣泄。 白衣男子似浑然不觉,只随手抖出一枚黑色令牌悬于身前,淡淡注视着它。 那黑色令牌沉寂良久,才有一个充满霸气的声音响起,只是在李一面前,又似乎有些无奈。 “两清。” 话音刚落,这瞧起来材质非凡的令牌,竟似无法承受这个声音般,瞬间崩碎成无数黑屑,滑过李一的指间,簌簌而落。 直到所有的道者都离开了,手中令牌也崩碎,李一才微微歪头看向那枚膨胀中的祝融火种。 他伸出一只瘦长白皙的手,五指拢成口袋状。 直到此刻,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在一贯的温吞和冷漠之中,显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来。 轻轻喊道:“嘭!” 五指张开的同时,恰好是祝融之种爆开的时间! 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这场爆炸,令它无法扩散,只将左光烈的尸体炸成无数碎肉。 赤红焰花在小小天地里尽情绽放,极璀璨于一瞬,纳绚烂于一方。这极致的美丽,只为他一人欣赏。 李一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只一瞬便收敛。 烟花已尽了。 他也不看左光烈的尸体都留下了些什么,更没有丝毫留恋,身纵剑光,瞬息远去。 从始至终,发生在这个无名破观外的战斗里,无人向破观里投去一丝注意。 于强大的修者而言,对弱小的庄国难有一顾。对于庄国的三千里之地来说,枫林城也渺小如尘。而即使对于小小的枫林城本身,郊野的这处破观也早已被人遗忘。 但这个残破道观里,却并不是没有人。 那是一个重病在身,已经只等死亡的乞儿。 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并且也正在等待中,但是他还没死,并且从头到尾“听”到了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当战斗结束,一切都归于安静。 他还活着。 他或者是幸运的,但幸运这个词与他又如此不协。他褴褛的衣衫、枯瘦的病容,甚至是几近游离的呼吸,都在阐述着不幸的定义。 但他毕竟还活着。 他想了想,努力一个翻身,从供桌底下滚了出来。 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量,努力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站起来了。 从供桌前挪到道观外,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步。 从道观门口挪到左光烈的尸体前,一共三百二十四步。 乞丐默默数着他挪动的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 就快了。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都在颤抖。 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前行。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现在他站在左光烈的尸体前,这场跋涉终于到了尽头——如果那一堆碎肉还能叫做尸体的话。 他缓慢地、缓慢地蹲了下来,蹲着太费力,所以他索性坐下。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从那些令他面容难辨的污迹中,依然能看到虚弱的惨白色, 他的手甚至也在颤抖。 颤抖着在那一堆碎肉里摸索,摸索。 碎肉,碎肉,骨茬,断裂的某种金属,碎肉,指骨,认不出来的半块木骸…… 一个瓶子! 翻开那团无法认出原貌的血肉,发现了这一个半截的玉质瓶子! 瓶口部分全被炸去,只余半截瓶肚。 乞丐压抑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将这个玉瓶拿到面前来。 他小心翼翼取下塞住瓶身的一块碎肉,往瓶底看去。 他看到了瓶中仅剩的、一颗乌溜溜、圆滚滚的丹药,呼吸停滞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朝思暮想,曾经得到最后又失去了的,开脉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 修行的第一步,便从感知道脉开始。 这个“道”,不是道门的道,而是大道的道。无论释道儒、兵法墨又或其他什么流派的修者,都必以显现道脉为修行第一途! 大凡优秀修行种子,大多天生道脉自显。但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开脉丹便是解决修行资质的方法之一。 借用丹药力量,挖掘人体道脉。亦可发天地生机,滋养肉身。血肉反馈,从而孕育道元,踏上修行之路。 说起来,相较于那些被爆炸毁掉的器具,开脉丹应该不能算珍贵。 但对于这个既没有修行天赋、又没有其他门路的乞丐来说,这便是打开人体宝藏的唯一钥匙!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现在,乞丐抓住了他的希望之匙。他是如此小心,如此虔诚。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玉瓶,用哆哆嗦嗦的嘴唇对准瓶口,仰头倒下! 旁边是缄默的破观,远处是群丐的尸体,身侧是碎裂的骨肉。此刻夕阳残照,天边云散。尸横于野,而病丐吞丹! 开脉丹滚落舌尖,触之即化,化作一道暖流顺咽喉而下,又散入四肢百骸中。 乞丐微闭双眸,这一刻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流转。 用了多少年? 他用了多少年来接近超凡的世界? 他奋尽全力,他无时不刻的挣扎求进,他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啊! 家里虽微有薄财,但也根本不足以支撑他走上修行之路的花销。母亲早亡,后来病逝的父亲更几乎耗尽家里最后一点余财。 可以想象他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在千里拔一的竞争中考进道院。又是付出多少血汗,才获赐一颗开脉丹! 可那颗开脉丹还没来得及吞下就被夺走,他最信任的朋友,暗算了他。 他险死还生后,混入乞丐堆中,方避过搜寻。本想寻找机会,但又意外染病。重伤之下的身体无法抵御疾病,他越来越虚弱,终于只能躺在稻草堆上静候死亡。 他拖着病体挣扎着出来搜寻战场,只是因着一颗绝不肯放弃的心,但没想到,竟能捡到一颗开脉丹。 左光烈身上为何会带着一颗普通的开脉丹,这原因已经随着他的传奇落幕,再也无人知晓。但乞丐的故事,却因此续了新篇。 命运难测,莫过于此。 乞丐回转心神,感受着身体里难以名状的变化。 他感觉到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的温暖力量,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游”过身体,最终向脊柱汇聚。 这个过程缓慢又清晰,但时间无法把握。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微弱的力量自尾椎而起,顺着脊线向上、向上。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蚯蚓,在河道中逆流而上。 这个过程很艰难,“小蚯蚓”不断消散变得更小,但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的温暖力量不断依托着它……“小蚯蚓”终于游过这漫长的旅途,贯通脊线,直冲天灵! 奇迹发生了。 从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更强烈的温暖发生。 乞丐不再察觉冷,不再觉得虚弱,不再感受痛苦。 那纠缠他半月之久,并险些要了他性命的病痛,就此无根而散。 道脉既现,生机滋养,百病难侵。 乞丐睁开双眸,眸光炯炯有神。他感觉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他终于再一次把控了命运! 他的道脉已经显现,尽管道脉真灵只是一条最低等的小小土蚯,但也意味着他可以正式踏入超凡之途! 飞天遁地,出入青冥,再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朝一日,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这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乞丐站起来,注视着脚下的这堆碎肉。 生凝望死,开场连接落幕。 他在破观外挖了两个坑,一小一大,分别埋葬了左光烈和他的乞丐朋友们。 此时乞丐道脉初显,精力充沛,但也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忙完这一切。 这是一件或许无用的小事,却是他践行的道理。 那群乞丐虽然在危险来临前选择放弃他,但在他之前重病的日子里,也没有将他弃之于荒野。虽然不能为他延医问药,但至少也给了他几口水喝。就凭这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该叫他们入土为安。不至于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仍旧无依。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在广袤无垠又厚重慈悲的大地怀抱里,死去的魂灵才能够安息。 最后乞丐站在左光烈的坟前。 “葬你者并非无名之辈,庄国清河郡枫林城……”月光下乞丐站在小坟前,身上脏腻,手上污泥,却挺直脊背无比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姜望。” “你也不是死在无名之地,这里名为还真观。虽然残匾已字迹难辨,也名不见经传,但必将因你而为世人知!” 说完这些话,姜望弯下腰,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这一躬,不仅是因为左光烈留下的开脉丹,更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恻隐、坦荡和勇武。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磊落的、天才的、强大的修者。值得任何的尊重。 今夜恰是满月,皎洁的月光注于新坟上。 冥冥中仿佛有一缕微风拂动。 姜望看到,从左光烈的坟墓里飘出点点银光,在月光中缓缓升起,汇聚成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弯月。它漂浮在新坟上空,在姜望触手可及的地方。显得如此神秘,又如此高贵。 “这是……” 姜望福灵心至。 他伸出手,抓住了这枚银色弯月。 眼前瞬间一黑,他陷入茫茫无尽的黑暗里。 黑暗中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蕴含着天地至理、大道奥妙,闻之便令人心清神明。 “恭迎洞真墟福地之主!” 在下一个刹那,一点亮光出现,无数光点出现。无数的光遮蔽了视野,待姜望再次恢复视觉时,他看到,在眼前茫茫的黑暗里,涌动着一条璀璨星河! 而在星河之前,悬立着一个少年男子的虚影。 此人双眸清亮,鼻高且直,表情温和得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唯有微抿的唇才显出一丝倔强来。身上除了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道袍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姜望愣住了。 因为这个少年,正是他自己。虽然衣着不一样,也比他本人现状干净清爽得多,但他怎会认错自己? 而他正以某种他暂时还无法理解的角度,在非视觉的意义上,看着他自己。 “道元反馈不足,演道台十九层封印。”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于浩瀚星空中响起。 “演道台十八层封印。” …… “演道台二层封印。” 这句话每出现一次,眼前的星河就黯淡一分。 姜望试图理解所观察到的这一切,接着又听到“三品论剑台封印。” “四品论剑台封印。” 如之前般一直延续到“八品论剑台封印。”才停下。 这其中的意义姜望并不明白,但想来与他的实力低微有关系。所谓的“洞真墟福地之主”,也必然是左光烈而并非是他。与此同时,他观察到视线范围内还漂浮着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文字完全不同于他所学习的庄国文字,于他而言是绝对的陌生,可他分明却清楚的感知到这些文字的意义。 “功:1850点。” 姜望正琢磨间,他所“看到”的那个自己,忽然向前一步,与他合二为一。 这个过程短到几乎可以省略,姜望活动了一下手脚,无不如意,跟现实里面毫无差别。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实体。 而就在下一刻,那浩瀚虚空中的星辰忽然翻腾,一整条璀璨星河,都向他涌来! 他被淹没在星河中。 时间似乎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当姜望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处仙气氤氲的空间中,脑海里同时出现许多讯息。 这里是太虚幻境的世界,他所处的洞真墟福地,正是在这个世界的包裹中。 他抓住的那枚银色弯月名为虚钥,是进入这里的钥匙。它能借助太阴星力将宿主的灵识拉入太虚幻境。 在这里一切拟真,除了不会对宿主现实肉身造成损害外,一切与真实情况无异。 演道台是推演功法道术的地方,不同层次的演道台推演速度和效果都有巨大差距。推演所需的消耗,便是“功”。 论剑台就是专用于穿梭太虚幻境,与其他修者切磋较技。 “功”的产生,多从战斗中来,同阶战斗,胜则加功,败则扣功。越阶挑战则有相应加成。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它的方式。比如,相对应的洞天福地就定期会有“功”产出。 七十二福地中,排名最低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一百。而下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十。上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一百。 左光烈占据的洞真墟福地排名二十三,每月可产出1850功。 也就是说,姜望每个月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1850功的进账,可用于推演功法道术。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效用,但仅仅是“功法”这个词本身,便足以令他这样的道院外门弟子心动不已! 事实上姜望已经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这灿烂星河的世界,似乎潜藏着巨大的秘密。仅仅是它展现的演道台与论剑台,就展开了一个浩瀚激荡的世界,它们足以令一个修者突飞猛进,何其伟大! 而在今天之前,姜望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激动的心绪一时难以平静,直到他把目光投到一个日晷虚影上,看到这样一行说明: 福地主人,将在十五天后,接受福地二十四青玉坛之主的挑战。 失败将降级。 五个字玄黑如墨,字字似千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此恨难偿! 还真观外,新坟前,姜望睁开眼睛。 那枚小小银月就落入他右手掌心,化作银月印记烙于其上,而后消失不见。 但姜望仍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并没有任何的威能,只是会在姜望念动时重新出现,勾连太阴星,将他的灵识带入那个玄妙莫测的太虚幻境中。 没有在太虚幻境中探索太久,他所处的郊野,也并非能安心探索的地方。 且不说强大修者于此交战的余波散去后,枫林城那边是否会有修者赶过来查探。对于姜望本人而言,他也有更紧要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时间的话,三日之后,就是枫林道院内院选生的时间。 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点,他就再难以找到机会——复仇的机会。 因为内院的院生才是真正被庄国承认的道院弟子,而道院弟子,不可轻辱,更遑论杀伤! 最后回望了这个强撑病体盘桓多日的残破道观一眼,姜望便踏着月光,大步远去。 破观门前杂草丛生,有一阵风吹过,使月光得以洒落那躺在地上多年的旧匾。其上字迹模糊,但“还真”二字,隐约可以勾勒出来。 月照破观新坟,风穿树叶沙沙。 仿佛谁的一声叹息,好似忧伤,又似释然。 枫林城其实也不算小,对于很多世代居此的人来说,甚至这就是世界全部。 除开代表庄国意志的城主之外,张、方、王三姓,就是这方地界的主人。 夜色深重,倚翠楼的后门被推开。在一个丰腴姐儿的娇笑声中,穿一领双侧开衩长衫的男子摇摇晃晃走出来,满身的酒气倒愈衬得志得意满。 他叫方得财。 这个“方”字并不容易,自他爷爷辈起,已在方家伺候了三代,方才得赐这个姓。也正是给方家人倚为心腹,他手头才能这样宽裕,每月都能进一次倚翠楼这样的销魂窟。 又猛地捏了一把相好的姐儿,他才哈哈大笑着离去。 那身段丰腴的姐儿羞恼地瞧着他,嘴里不依不饶的嗲了几句。直到他的背影在巷中远了,才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将小门重重带上。 她也因此就没有注意到,一个褴褛衣衫的男人,已经贴近了方得财身后。 方得财有些武艺在身,感受到不对的时候,他骤然提拳回身,但对方只随手一巴掌,就打散了他的拳架。 紧接着他的喉咙就给扼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相较于脸上迅速肿起的疼痛,逐渐艰难的呼吸,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一张脸。 温和的、宁定的,姜望的脸。 “姜……姜……”方得财用被扼住的咽喉这样惊恐而挣扎的嘶着。 “是谁指使的你,方家,还是方鹏举?这件事还有谁参与?酒里下的是什么毒?你又是怎么联系上的西山残匪?” 姜望慢吞吞地问完这些,掐在方得财窒息过去的前一刻,才施施然松了手:“现在,慢慢跟我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我们时间很多。” 晚风轻轻地推着云走,稍稍掩了掩月光,这条巷子里的小声对话,轻细得如同恶鬼私语。 这一夜,明月在天、夜鼓风,未死之人、已回城。 天光大亮的时候,姜望站在了枫林城道院门口。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最强盛的超凡力量自然也来源于道门,遍布全国三郡各城的道院就是明证。 道院不仅仅是庄国年轻人首选的修行之地,甚至各级官吏,也都得有在道院进修的履历才能服众。 也因而就整个枫林城而言,最贵要的地方或许并非城主府,也不是什么三大姓的宅门,而是枫林城道院。 庄国传承的道门属于玉京山这一系,最重仪轨。因而整个道院亦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别的不说,仅仅蹲在大门两侧的那一对玉狮子,就极富威严与贵气。 姜望的衣衫仍然破旧,细闻甚至还有一股酸臭味。他只是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把乱发随意束到脑后。 他站在道院洞开的大门前,整个人昂首挺胸,拔如青松。 值守的外门弟子把眼睛揉了又揉,才不敢相信地喊道:“姜……姜师兄!?” 姜望点头示意,“吴师弟好。” 作为枫林城道院里最肯搏命的外门弟子,他参与过的道院任务数不胜数,只要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外门弟子,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 吴师弟转身跑进道院,激动得大喊:“姜望师兄回来啦!姜望师兄回来啦!” 不多时间,就有诸多外门弟子蜂拥而至,将道院大门挤得满满当当,师兄师弟七嘴八舌的叫个不停。可见姜望平日在外门弟子中的人望。 数十个外门弟子中,有几个人格外惹眼。就连在拥挤中,人群也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出路来。 “姓姜的王八犊子!这些天躲到哪里去了?我他娘的以为你死啦!” 那个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的,是杜野虎。他跑动的时候身上的肌肉块仿佛随时要炸开练功服。他的面容也与众不同,满脸的络腮大胡。往那一站,光看脸要比周围的外门弟子大上两三轮,说是哪里来的山大王也有人信,就是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发育太过着急,人称英年早胡。 他像一头从人群中挤出来的熊,一把环抱住姜望,混不顾他身上隐隐的酸臭味,嘴里一个劲的道:“真他娘的!真他娘的!” “回来就好!” 说着回来就好,眼睛却泛着泪光,嘴唇却在颤抖的,是凌河。 他的面容端正,天庭饱满,瞧来便是个沉稳有静气的人。此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练功服站在杜野虎身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姜望。 唯独一个俊秀的少年,凑过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望,才指着他的破衣烂衫笑嘻嘻道:“怎么混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叫赵汝成。他的容貌最为出色,脸上的笑容似乎略显轻佻。但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迷人的笑眼中,看出那抹隐隐的泪光来。 这几个人外貌性格各不相同,但与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 在外门的许多试炼任务中,他们同心协力,度过无数困难危险,早已结下深重情谊。 但姜望的目光却越过他们,只投向了人群中那个双眸似乎泛红的俊朗少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只是站在那里,便隐隐是人群的中心。 “鹏举,五十七天了。”姜望几乎是一字一顿,“我每天都在想你。” “只想鹏举,难道就不想二哥吗?”杜野虎抓住姜望的肩膀摇动,哇哇乱叫。 凌河与赵汝成,却都沉默了。 五十七天是一个非常具体而敏感的时间,距离姜望失踪,刚好五十七天。 一身富贵锦服的方鹏举笑着上前:“回来就好,这些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啊。”姜望同样笑了起来,“见不到尸体,你怎么会不担心?” 方鹏举脸色一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出事后,我心急如焚!派人到处找你!” 姜望幽幽道:“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敢露面。” “姜望!袭击你的是西山匪贼余孽,此事人尽皆知!难道你竟然怀疑我吗?”方鹏举面色涨红,显得惊怒不已,“我们枫林五侠亲如兄弟!你是不是误听了什么谣言?” 凌河、杜野虎、姜望、方鹏举、赵汝成,这五人都是枫林城道院外院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因为意气相投,常结伴扫寇,同进同出,被称为枫林五侠。 感受到瞬间凝重起来的气氛,前来迎接姜望的外院弟子都开始有些不安。 “难道是方鹏举害了姜望?” “别胡说,方鹏举向来仗义,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误会!” “我看不像……姜师兄可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人群窃窃私语。 “都是自家兄弟,你别乱说话!”杜野虎盯着姜望,脸色很是焦躁。他的直觉很不好,但却又没什么办法阻止接下来的事情。 凌河想了想,出声劝道:“老三,这段时间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吃了不少苦。不如先安顿下来,过几日就是内院选生了,这是关系一生的大事,需得慎重对待。西山那伙残匪已经被我们联手剿杀,此中若还有什么隐情,也可慢慢梳理。你若有冤,有恨,咱们兄弟一定帮你,哪怕是闹到郡道院、国道院,也在所不惜! 可鹏举是咱们一起歃血盟誓的兄弟,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兴许是有人从中挑拨……” “大哥。”姜望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口不择言过?对于这段兄弟感情,我的珍视不比你少。所以今天我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方鹏举!”姜望转头看向那锦衣少年,伸手一指,“我希望你在打开这口箱子之后,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姜望的身后,还放着一口大箱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方鹏举永远不会伤害朋友!”方鹏举只愣了一瞬,便慨然说道:“我便亲自看看,是什么污证,能让三哥怀疑自家兄弟!” 他大步走到院外,从腰侧拔出长剑,一剑挑开箱盖! 箱子里面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露出来,嘴里塞了破布,见到方鹏举后表情焦急无比,拼命呜呜个不停。 杜野虎与凌河也都沉默了,他们都认出来,这是方鹏举亲近的家仆方得财。 “那天你这家奴送来帖子,说你约我去望月楼饮酒。我去的时候你还没到,他劝我先饮几杯,试试你特意送来的美酒。那酒中的毒……是两隔阴阳散。 毒性刚发作,就有山匪破门袭来……我亲手剿了西山贼匪,没想到竟在这枫林城中,险些被一群余孽杀死!” 姜望的声音幽幽响起:“所以我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方得财。” 方鹏举只沉默了一刹,下一刻就长剑急送! “畜生!我方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山匪,伪造书信,害我三哥!” 这一剑既快且准,鲜血溅射。方得财猛地抽搐起来,喉中呜咽几声,终如死狗般一动不动。从头到尾,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方鹏举!”在场没人是傻子,杜野虎虽然粗豪,但不代表他愚蠢,这会虎目圆睁,怒气上涌。 “二哥。”方鹏举垂着滴血的长剑,满脸羞愧,“我……一时怒火攻心,只想着杀了这个畜生为三哥出气!” “没关系。”姜望看着方鹏举表演完,才从怀里抖出一张纸来,上面有密密的字迹,“这里有方得财的供词和画押,鹏举要看看么?” “咣当!” 方鹏举随手将长剑弃置,猛地跪倒,“我不看也知道这上面大概写了什么,只能说西山贼匪亡我之心不死,不知花了什么价钱,令得财这畜生如此死心塌地!可是三哥你相信我,我向来为人坦荡,何曾有过小人之举?无论此事前因如何,我方家必定给你一个交代,我将悬赏万钱,势必肃清方圆百里之匪贼,以洗三哥心头之恨!” 人群中也有外院弟子出声道:“是啊姜师兄,你们枫林五侠个个好汉,乃是我枫林城道院外院的骄傲,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啊!” “我曾经老母病重,是方师兄慷慨解囊。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还有对着方得财尸体吐痰的,“此等恶仆死不足惜,竟还污方师兄的名声,坏枫林五侠的兄弟之情。若还活着,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诸位同门不必多言!”方鹏举一挥手阻住众人议论,膝行几步诚恳看着姜望:“三哥失踪后,我带人四处搜寻,几次泣不成声!我对三哥的情义人尽皆知,天地可鉴!可纵然我问心无愧,但若不是我信任得财,三哥又信任我,又怎会有这畜生可趁之机?一切罪责在我,我愿一力承当!” “我愿付尽私库财物,以偿三哥之痛;我愿身受鞭刑,以弥错信之谬;我愿只身荡寇,誓灭西山余孽,余孽不绝,我定不回城!” “我愿意这样做,不是为了补偿,三哥险些身死,此恨难偿!只是咱们兄弟一场,我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方鹏举最后几乎声泪俱下,咬牙道:“如果三哥仍然恨意难消,那便拿起这柄长剑,一剑杀了我!鹏举绝无怨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那柄掷地的染血长剑上。 “方师兄不可如此啊!” “我相信不是你的错,大丈夫怎可轻易言死?” 此情此景,观者无不动容,纷纷出声劝阻。 就连凌河也在沉默一阵后再次开口:“老三老四,这件事……” 姜望一挥破袖,直脊而出,“鹏举,我曾为你身负数创,你也曾为我挺身而出。咱们五兄弟一起,也是同生共死过。” 无论凌河、杜野虎还是赵汝成,全都双眸微红。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血与泪,那些一起拼搏的日子,一起度过的欢乐……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义,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 “三哥……”方鹏举低下头,一时间更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我不该错信恶仆,险些酿成大错啊!” “但既然鹏举你这么说了……”只听见姜望缓缓说道:“那三哥就,恭敬不如从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请决死 姜望话音方落,毫不犹豫拔剑便斩。 “什、什么!?” 寒光乍现,方鹏举连滚带爬避开这一剑,惊怒之极,也狼狈之极。 除此之外,在场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幕会是兄弟和解,情义深重,甚至传为一时佳话。 谁也没有想到,有众人瞩目,兄弟之情裹挟,姜望竟还真的会出剑! “鹏举。”姜望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但那笑容却格外冰冷,“说好的引颈待戮,你怎么躲了?” 方鹏举俊脸阵青阵白,索性从地上站起来,咬牙与他对视:“三哥,你果真不顾一点兄弟之情吗?” “无耻的混账王八蛋!”到了这个时候,杜野虎已经怒不可遏,“老子瞎了眼才跟你做兄弟!” 他说着,提步便要冲过来,但被姜望伸手拦住。 “二哥,这事让我自己处理。” 方鹏举怒目而视,“杜野虎!这有你什么事!?” “方鹏举,你太令我失望了!”向来宽厚的凌河也按不住怒色,他踏前一步,拔出腰侧配剑,将一角衣袍割下,重重扔在地上,“自今而后,你我割袍断义!” “大哥!”方鹏举惨笑一声,“二哥为人冲动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为证清白我甘愿一死,可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是他们唯一的香火,死都放不下的希望!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怎么能死在这里?姜望妄信奸人,不听解释,一心置我于死地!他心中可有兄弟之情义在?” “四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哥,”枫林五侠中年龄最小的赵汝成终于出声,他面容稍有稚色但已极为俊美,此刻说话,竟如金玉,落地有声:“方得财姓方!世代服侍你方家!一群败匪能拿出什么条件收买他?你是在侮辱你方家的财势,还是在侮辱我们大家的智慧?西山一群败家之犬,又是怎么混进的枫林城并且还能在望月楼堂然设下陷阱?最后,既然你没有以死明志的决心,方才这一番惺惺作态,又是演给谁看?我赵汝成耻与你为伍!” 五人中凌河与姜望家贫,杜野虎家境不好不坏,而方鹏举和赵汝成都是富贵公子。方家自不必说,赵家虽然近十年才迁来枫林城,但家底深不可测。 “小五,你向来与老三交好,平日偏向他也就罢了,可我难道就不是你四哥?你毫无证据,只凭推断就说这些诛心之语,难道就良心能安吗?” 方鹏举痛心疾首,显得煎熬受伤已极。 “鹏举你仍然辩才无碍。”姜望止住赵汝成等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我即使重伤逃遁,也没有暗中联系大哥二哥小五,而是选择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他眼皮微垂:“因为我从来就不愿意让他们做什么选择,不想让他们猜疑,不想让他们为难!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就你和我自己来解决。我若死了,那便死了。既然我还活着,那么该还的,你得还给我。” 方鹏举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被迫害的臆想?我并不欠你什么,你又叫我怎么还?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但姜望已不再与他对话,而是转身对着道院中那尊高大的道尊雕像遥遥拜倒:“弟子姜望,遭奸人方鹏举所害,险些身故。此仇无可解,此恨无可消。请与之决死!” 场下哗然。 道证死斗!!! 同门相杀是罪,但若真有生死大恨、血仇难消,道门也不忌讳决斗这种事。 而在诸多种决斗中,请道尊见证的决斗也是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道门普遍认为,道尊髙卧九天,洞察宇宙。诵念其名,即为所知。拜服其形,即为所感。所有誓言一旦涉及道尊,则便无可挽回。 道证死斗,不死不休。 姜望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袍中年道士出现在道尊雕像前。 他面容沉毅,留有短须。黑色道袍右胸绣有一条小小青龙,望之竟栩栩如生。这是只有中三品强者才能穿的腾龙道袍。 世俗修者,境界大致分为九品。各流派或者名称不同,也有不同的超凡体现,但大致品阶都能从九品制上对应。九至七品为初阶,六至四品为中阶,三至一品为高阶。有趣的是,这同时也对应了各国的官品。 当然,如庄国这样的小国,即使是一品丞相,也未必真有一品的实力了。 这黑袍短须道人甫一现身,在场所有弟子全都躬身行礼,“院长!” 整个枫林城也没有几个能穿腾龙黑袍的道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枫林道院的院长董阿。相传他曾在庄国国都新安城修行过,因为方正秉公的性格,得罪权贵,才被外放到清河郡枫林城来。 凌河面带哀色,但却不发一言。他深知姜望的剑术,可以说在正式开始修行道术之前,外院中无人是其对手,方鹏举也不例外。 但姜望既然提出道证决斗,表示冤屈无解。此时院长亲至,方鹏举要么拼死一搏,要么只能束手等枫林道院介入调查姜望被暗算之事。 然而方鹏举哪里经得起道院调查? 因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选择。 在无数或猜疑或讥嘲或气愤的目光中,方鹏举面上仍不见慌乱,“三哥,你我真要拔剑面对彼此?” 姜望淡淡道:“让我们走到如今之境地的,是你,不是我。” “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已经为这份信任付出过一次生命,现在,多说无益,我印象中的方鹏举,不是不敢应战的懦夫。” 方鹏举不为所动,“你就那么自信能够杀了我?”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不妨一试。” 方鹏举注视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可惜你杀不了我,我们的决斗无法成立。因为就在前日,我已道脉初显,可以说已经是内院弟子!你我层次不同,如何决斗?” 他说着站直身躯,全力激发道脉,在场的人都可以感知到,有一股气势自他脊柱大龙升起,令他精神蓬勃而起。这说明他已显现道脉,肉身可以反馈道脉诞生道元,正式拥有超凡力量。 道院对决斗早有相应规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对于不同层级间的决斗邀请,任何人都可以无条件拒绝。这是为了保护低品修者,使其避免高品修者借此欺辱。但在此时,变成了方鹏举逃避决斗的理由。 他虽然显现了道脉,但时日未久,更没有开始修习道术,因此力量并没有本质的提升,故而仍没有与姜望交战的把握。 姜望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方鹏举,情绪复杂。 而后缓缓说道:“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单剑闯入西山,浴血奋战,方才击破贼巢。此战,我身中十三创,有两处致命伤。” “为了开脉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我准备等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再用此丹。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因而我不曾对任何人透露口风。所有人都以为我当天就会吞服丹药,除了你,除了我们这五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对你们隐瞒。” “从五岁那年我接触了修行的世界开始,我就在追逐这颗开脉丹。我没有天生道脉外显,要想超凡只能依靠丹药。它是我的修行路,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光。你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的,你是知道我有多努力的。我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练剑,月上中天才去休息。我从来不去青楼妓馆,也从不以任何方式放纵自己。整个枫林道院,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比我更努力。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努力了整整十一年!” 姜望说着,也死死地盯着方鹏举,“和着我的汗我的血我的泪,我的这样的开脉丹,好用么?” 场内一时寂静。 凌河嘴唇抿紧,赵汝成咬牙不语,甚至于杜野虎这样的汉子竟已经泪珠滚滚。 是啊,他们谁不知道姜望的痴、姜望的累、姜望的苦? 而方鹏举,竟然狠得下这种心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方鹏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他强压下去,“我伯父上旬带商队经行云国,恰巧从一位手头拮据的修者那里买回了一颗开脉丹,我因此得以道脉外显,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出身低贫,为求奋进不择手段!我方家家财万贯,难道就买不起一颗开脉丹吗?” 赵汝成已是恨极,说话不再收敛词锋:“是啊,方家的确家财万贯。可惜你父母早逝,你又不是方家嫡脉独苗,分配给你的家族资源更是有限。不然,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能拥有开脉丹,却又这么巧,在我三哥遇袭之后就有了呢?” “那还真是巧合。我只能说,太巧了!”方鹏举眸现寒光,“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再说,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成为内院弟子的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 “你!”赵汝成怒极。 杜野虎更是咬碎钢牙,要不是院长在场,他恨不得一拳捣烂方鹏举那张俊脸。 唯独姜望依然平静,“方鹏举,我告诉过你的。你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也常常因此忽略真相。我教过你的,为什么你就是教不会呢?” “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道证决斗不能够成立,那么董院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同样激发道脉,脊柱大龙中的那条蚯蚓激烈游动起来,整个人像剑一样锐利,像剑一样挺直! “那是因为,我也已经显现道脉,正式拥有了超凡可能啊!” “我们层次相同,你又不敢让院长调查。因而,决斗成立!” 方鹏举大惊失色的同时,院长董阿已经挥开大袖。 就在道院门口,就在姜望方鹏举两人脚下,忽然一颗树苗破土而出,在几息内就疯狂生长起来,长成一个巨大木桩,将两人托起,而将其他外院弟子都隔在外面。 木桩顶部似被利器削过一般平整,十步见方。远远看去,便是一个木质圆形高台。只是在“高台”四周,有枝丫摇曳。 方鹏举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转身逃跑,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枝丫便会化成噬人恶兽。 而姜望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董阿随手一招,一根枝条扭动着将方鹏举之前丢在地上的剑卷起,甩上高台。 方鹏举伸手接住。 在永远无法看清面容的道尊雕像前,五品强者,内府道士董阿漠声宣布:“道证死斗,开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 董阿宣布决斗开始的话音方落,木台上两柄长剑已铿然交鸣! 决斗之前,方鹏举百般推脱。但决斗一旦真正开始,他便无一分犹疑。出剑极稳极准极狠,没有半点余地。他能够在整个枫林道院的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能在之前的时间里赢得姜望等人的信任,自然绝非浪得虚名。 但姜望比他更快更稳更决绝! 因为他已经等了五十七天,因为这五十七个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这一幕。 哪怕重伤在身,哪怕病体难熬,哪怕数次濒死。 为敌时刀剑相杀,或伤或死他都认。可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内心所受的痛苦煎熬更远甚于躯体。 支撑着他熬过那段时日的,除了对生的无限渴望,还有刻骨铭心的恨! 一剑,破入方鹏举剑势。 剑入人亦进,他径直以小腹撞上方鹏举的长剑,血液飞溅时,姜望却漠然挥剑横过,将方鹏举手筋割开! 两道创口几乎是同时出现,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就已经决定了结局。 姜望再进,以肘带身,猛然前砸。狠狠撞到方鹏举的胸膛之上。 方鹏举刚刚在剧痛之下失去对剑的控制,下一瞬便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整个人被轰成虾状,撞到高台之外,又被那些摇曳的枝丫弹了回来,坠落高台。 只一个回合,方鹏举便被击败! “怎么可能?差距……竟如此之大?!” 高台下一片哗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糅杂了姜望血与泪的开脉丹,让方鹏举道脉初显,气势昂扬。 掺揉姜望恨与痛的剑,也让方鹏举坠落尘埃。 “他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畏惧。”赵汝成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畏惧,他不会选择谋害三哥,以卑鄙手段夺取开脉丹。他知道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超越三哥,差距一旦拉开,他就再也无法赶上。” 凌河忍不住叹道:“老三初来道院时,实力尚居末流,远不如鹏举。几年过去,他的剑术已是外门公认第一,鹏举又向来是骄傲的性子……” 杜野虎怒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无能无耻!?” 咣~当! 姜望将贯通腹部的那柄长剑缓缓拔出,随手扔到一边。 带血长剑啷当坠地,一如口吐鲜血的方鹏举那样无助,那样仓皇。 长剑垂于身侧,姜望缓步前行。 “救命!院长救命!我是方家子弟,方家是本城三大姓!” 方鹏举惶恐大喊,哪还有半分富贵公子的气质? 董阿面无表情,“既然是道证死斗,自然不死不休。决定你生死的,只能是你的对手。” “三哥,三哥!”方鹏举手撑着地,不断后退,“你饶了我,饶了我!饶我一次!” “方家是百年家族!但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中阶修者了!一步慢,步步慢!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我不能停下来,我背负着亡父殷切的希望,我不能停下!”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姜望:“你的开脉丹,我跟你说,你会让给我吗?” 姜望不语。 “我伯父去了云国,可根本买不到开脉丹。就算买到了,也未必会给我。开脉丹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只奖励给最有希望的外门弟子,整个枫林道院只有你获得了那样的功勋,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方鹏举痛哭失声。 姜望眯起眼睛:“我其实理解你。理解你的焦虑、不安、恐惧。方家是一个大家族,给了你优越的环境,可是竞争也很激烈。我早知道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我也知道你多渴望证明自己,多想替你英年早逝的父亲争取光荣,你都说过,我都记得。你急于求成,鬼迷心窍,其实我能够理解。” 在方鹏举眼中骤然闪过的希冀之光中,他接道:“可是理解不代表原谅。” 说完这句话,姜望刚好走到了方鹏举身前。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清晰的弧线,精准而没有一丝迟疑地贯入他胸膛。 “我如果把宽容给了嫉妒和仇恨,那我还能用什么回报爱和温暖?” “所以啊,我曾经死过一次,你便需要用命来还。” 姜望缓缓说道。 方鹏举用完好的左手抓住剑身,任由剑刃割开他的手掌,让这柄剑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让死亡能够稍迟一步。 他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夺了……你的丹后,我每晚都睡不着。我很后悔……我很抱歉。可,可你安然无恙,不是吗?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 高台下许多人情绪复杂,不忍再看,不忍再听。 但姜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被背叛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烧灼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吗?我曾经遭遇过一次,但还是选择了相信,然后你又带给我一次。你让我的信任,显得愚蠢,你让我的经历,像一个笑话。你让我的痛苦,毫无意义。” 记忆如流水般在心里淌过,那样平静舒缓,却无法抚平那深深的沟壑。 是否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背叛? “你有躺在稻草堆上,虚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到来的经历吗?” “我仿佛看到两个影子在我面前晃悠,我知道那是黑白无常。我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吸,缓慢的、缓慢的,响在我耳边。我曾发誓要战胜命运!可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可我没有一丁点办法。”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就明白有些痛苦无法弥补。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果原谅你,就没有资格面对我自己。” 姜望就说到这里,缓慢并坚决地抽出了长剑。 高台缓缓降落,枝丫收缩,最后整个道术延伸的决斗场地,又化成一颗小小树苗,钻进地底。 而方鹏举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右手垂地,左手仍然虚握在身前,仿佛牢牢抓着那柄夺走他生命的长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依稀残有痛苦、不甘,情绪种种。 但他已经死了。 凌河一声轻叹,走上前来,将外衣解下,覆在方鹏举脸上。 杜野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骂些什么,可终于说不出话。 赵汝成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姜望静静站在原地,眼睛没有看向场内任何人,而是看着无尽悠远的天空。仿佛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视。 “安息吧。”他在心里这样说。 脑海中一片空明。脊柱里那条土蚯忽然变得灵动,自尾椎一跃而起,顺利地游过一段旅途,吐出一颗圆润、饱满、美丽的道元来。 姜望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信任不是错 枫林城位属清河郡,以规模论在本郡十三城里居于尾列,仅在茂城之前。 这样一座城池的道院院长,一般匹配中阶的六品道人。董阿以五品修为坐镇枫林道院,也难免传言说他在庄都得罪了人。 但对于枫林道院的弟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说,除了方得财的证言外,在这次决斗之前,方鹏举亲手安排袭击,意图杀你夺丹之事,你并不能拿出足以公诸于众的确凿证据?”董阿一袭黑色道袍,端坐静室蒲团。 他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卷人像,绘着一个身穿尊贵紫色道袍的道者,笔触细腻,图像栩栩如生,道者面容却如隐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姜望垂首恭立于院长身前,听到问话,才以尽量平缓的语气陈述道:“我清楚知道是他,这便够了。至于铁证,他身死之前自然会给大家的。而他也的确没有令我失望。” 董阿知道,他指的是方鹏举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是否太过急切鲁莽?” “本应徐徐图之,罗列证据,以待道院裁决。可两日之后便是内院选生的时间,方鹏举既已显现道脉,那便定能成为院长的弟子。时间紧促,只能行险。姜望敢杀外院弟子,但不敢杀院长的弟子。” 外门只是预备,内院弟子,才是真正的道院弟子! 说话的时候姜望始终垂首,表现出弟子应有的谦卑与本分。 但此时划过脑海的,却是还真观外,那自西而来的剑啸声! 那个名为李一的男人,一剑便将强如左光烈这等天骄枭首。哪用得着百转千回? 相较于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战斗,他是何等弱小!他引以为豪的剑术,又是何等孱弱! 哪里有时间去磨磨唧唧,为求一个万全的方式,在道院与方鹏举慢慢周旋呢? 再者说,若非今日这样单剑直入,悍然发起道证决斗,以其他方式交锋,他又哪里有背靠枫林方家的方鹏举优势大! “如果说方鹏举所用的开脉丹是夺自于你。那么,你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来了。 姜望心中稍紧,但面上不露分毫。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战斗,即使由于当事强者的威势一时无人敢近,但事后也必然会引发查探。况且,公羊白等人设阵于庄国境内,不可能不提前与庄国强者通气。庄国再小,也有一个国家的尊严! 作为整个枫林城明面上的最强者,董阿对于那场战斗,不可能没有了解。 好在整件事情中姜望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他留下来的痕迹也不可能瞒得过去。 当下,他便尽量用最客观的角度、不掺杂任何主观态度的,描述了当时所听闻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状态,他的想法决断,以及他如何从模糊血肉中摸出开脉丹,包括最后将那些尸体掩埋。 唯独只略过了虚钥的事情。 在讲述的过程中,除了眸中一闪而逝、喷薄欲发的愤怒,董阿始终保持沉默。 姜望当然知道这愤怒源自哪里。 枫林城郊野,还真观外,这是庄国国土!而来自秦楚的强大修者,在此悍然交战,毫无顾忌。整个枫林城甚至清河郡,也没有人敢于干涉这场战斗。于庄国修者而言,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耻辱。 董阿之所以压抑这种愤怒,无非是不想裸露庄国孱弱的事实,避免影响弟子修行的信心。 他应该是一位好院长。 姜望在心里默默观察着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主导他修行之路的中阶强者——在今天之前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一边观察总结一边叙述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的经历。 “你的开脉丹来历清楚,我调阅过你在外门时的历次任务履历,有分寸,也有决断,算是难得。” 董阿淡淡地扫了姜望一眼,才道:“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姜望心弦顿松,心知这关已经过去。并且他已经得到了枫林道院院长的承认,直接选入内院。 他两拇指交叉,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负阴抱阳握拳举至胸前,微微颔首,礼道:“谢恩师。” 儒门讲求天地君亲师,而对道门而言,师更在君亲之前,因为师者传道,是阐述大道之人。 于所有的枫林道院内院弟子来说,董阿便是他们的恩师。 董阿双眸微闭,不再多说,“去吧。” 从院长打坐静室出来,与一直守在外面的凌河、赵汝成并肩而行。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低沉。 姜望归来,方鹏举却死去了,“枫林五侠”仍是名存实亡。 杜野虎既然没有出现在这里,那就一定是躲在哪个犄角喝酒去了。这些人里,他看起来最大大咧咧,但遇到这种事情,他大概也是最无法面对。无论骂得多狠心里多恨,也无法抹去曾视方鹏举如亲兄弟的事实。 作为老大哥,凌河最先打破沉默:“你们先回宿舍,我还得把鹏举的尸体送回方府。” 枫林道院外门弟子是六人一舍,枫林五侠因为意气相投,索性便搬到了同一舍里。其他人也进不了这个圈子,所以他们一直是五人住一舍。 姜望没有说话。 凌河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方鹏举有多少不是,他也不可能不管他的尸体。 “还在恨老四吗?”凌河问。 “不要再老四老四的叫了。”赵汝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弃,“我耻于谈论这种谋害兄弟、卑鄙歹毒的人。” 相较年龄,凌河的面容过于老成了些,大概这也是他更容易得到信重的原因。在五人中,他一直处于老大哥的角色,对几个弟弟多有照顾。 也因其稳重成熟的一面,让人常常忽视了,他其实也才十九岁,只比姜望大两岁,比赵汝成大三岁罢了。 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看着凌河有些为难的脸色,姜望摇了摇头,出声道:“其实我不恨他。只恨我自己傻,太容易就付出信任。恨我错信罢了。” 尽管姜望表现得如此平静,凌河还是听出了那一丝无法释怀的怨气。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信任不是错,姜望。”我们的老大哥这样说道,“错的是那个辜负你信任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殷殷的眼神又这样说道: 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没有错,更不掺假。错的、假的,只是那个背弃这一切的人。只是方鹏举。 所以他才要把方鹏举的尸体送回去,让他不至于死后没有着落。这并非是出于对方鹏举的认可或者同情,而仅仅是,对几人之间曾经拥有、以后也不应当改变的、兄弟之情的尊重,和维护。 这就是老大哥,这就是凌河啊。 不管暴躁如杜野虎,又或傲慢如方鹏举,都心甘情愿叫他老大,又岂止是因为年龄? “你去吧,老大。人已经死了,恩怨两消。”姜望耸了耸肩,“不过我可做不到陪你去。” “我更做不到。”赵汝成也冷不丁道。 “你小子!”凌河拍了拍赵汝成的肩,又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旧事如忆 赵汝成家境优越,在道院附近买了一套宅子自住,有十来个仆从伺候起居,不常在宿舍。杜野虎则一旦沾酒就不是一时半刻功夫能打发的。 因而姜望回到宿舍后,才恍觉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宿舍里,竟只剩他自己。 关上门后,他下意识地看了宿舍靠左最里的那张床铺一眼。 床铺上是叠得异常齐整的洁净被褥,材质与宿舍里其他人的被褥并无差异。此刻床铺上并没有人,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这是方鹏举的床铺。他家境富裕,但从不扭捏琐碎,与众人同饮共食,从无挑剔。 方鹏举对面的床铺是空的,上面堆了许多行李。 两侧床铺便以此为终分别排开,一侧三张。 左侧紧靠着方鹏举床铺的第二张床铺,是宿舍里最乱的一张。被褥随意堆作一团,散落的衣物只是点缀,若是细嗅,还能闻到酒香。如果低头往床底看,就能看到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酒坛。相较于床铺主人所居住的环境,这些酒坛显然被照顾得十分周到。 左侧第一张床铺正在门边,因此这是凌河的床——他总是负责给大家开门关门。被褥上还有几个不太显眼的补丁,但是浆洗得非常干净。 右手边第一张床铺是姜望的,他的被褥与凌河在伯仲之间。尽管很久没有回来了,床铺还是很整洁,显然经常有人清理。或许是凌河,或许是赵汝成……也说不定是方鹏举, 挨着姜望的右侧第二张床铺属于赵汝成,他的床铺在整个宿舍里独树一帜,被褥被单全是云想斋的高级货色,小小的宿舍床铺上,还搭有绣有金线的帐子。与对面的杜野虎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熟的人大概会觉得赵汝成很难相处,但事实上只是他的生活标准太高。即使只是偶尔来宿舍住,也要尽可能的华丽舒适。他甚至曾豪掷千金要把整间宿舍改造成天字号顶级客房——如果不是姜望揍了他一顿的话。 从十四岁考进道院外门一直到如今,姜望在这间宿舍里已经度过了三年的时光。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都令他异常熟悉。 物是人非事事休。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便脱下鞋袜,解下外衫,径自躺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他很累,很疲惫,但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能够安心的睡一觉。 一醒浮于事,一梦待天高。 整座枫林城四四方方,规划齐整。城主府正在中心,辐射四方。东城是道院的地盘,豪门贵室在城西。南城住的多是平民,而商人富贾基本聚集在城北。 见到姜望安然走出院长静室,凌河才独自抱着方鹏举的尸体离开道院。 方鹏举活着的时候一呼百应,朋友众多,死的时候人人厌弃。 他行事卑鄙歹毒,理当被人厌弃。 凌河不为他感到委屈,只是,仍有些心痛。 他用他的外衫裹着方鹏举的身体,外衫很旧但洗得很干净。 对他的脚程来说,从城东走到城西并不算远,去方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但凌河走得很慢,脚步很重。 他舍不得。 他年龄最大,他应该照顾好四个义弟,但是他没有做到。 他还记得在绿柳河畔五人结义的那一幕,记得兄弟五人每一个的灿烂笑容。 绿柳河是清河的支流,绕着牛头山而过,河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映照年轻的脸,和年轻的心。那一年他们仗剑走马,那一年他们举杯共话,数不清的时候切磋武艺,无数个夜晚秉烛相谈。 他们约定好一起升入内院,一起御剑青冥,一起超凡入圣。那些记忆,那些……约定。 凌河从未想过,那样意气相投、情深义重的五个人,竟会有兄弟反目,生死相向的一天。 这怎么可能呢? 他想。 他想不明白,但他抱着方鹏举冰冷的尸体,终于走到了方府门前。 “干什么的?”门房拦住他问道。 方宅的府邸很高,高高在上的高。 “哦。”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微微低头表示问好,“方鹏举过世了,我送他的尸首回来,给贵府安葬。” 若是无人收殓,尸体就会被官府拉到乱葬岗统一处理。那是左道妖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死后也很难安宁。 但这话凌河以为不必说,他不是个喜欢表功的人,也不以为这是什么功劳。 门房脸色一变,砰地关紧了大门。声音从门后传来:“你带走吧!老爷说不许他进门!” “小哥。”凌河诚恳说道:“烦请再跟你家主人通禀一声,鹏举再怎么说,也是方家血脉。他们或者只是一时气话,不会不管的。” 门房似是迟疑了一下,“我再去问问……你别趁机闯进来啊!” “小哥请放心。” 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定定站在方府门前,听着那脚步匆匆地远了。 他低头对着方鹏举早已冰冷的脸说:“鹏举,你看你做的什么混账事情?死了都不会再有人记你的好了,神憎鬼厌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房的声音才再次在门后响起。 “老爷说。”他酝酿了一下,复述方宅主人的语气道:“死都死了,还抬回来做什么?” 凌河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方家是体面的人家,应该给鹏举一个体面。” “老爷说了,方鹏举的死因他老人家已经清楚。这种不仁不义的人,不是方家的种!” “可他,就是方家的种啊。”凌河说。 “你走吧!”门房从门缝里扔出一把刀币,“再纠缠我们就报官了!” 那些刀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很是吸引人的眼球。若是用于简单安葬一具尸体,便也绰绰有余了。多的钱,便是小费。 这就是方家的态度。 凌河沉默了。 他不再试图说些什么。 他很穷,从小就穷。他很缺钱,他唯一完好的外衫裹在方鹏举的尸体上,他的中衣打了很多补丁。他站在富丽堂皇的方府门前,像一个吃了闭门羹的穷亲戚。 他抱着方鹏举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些刀币一眼。 这就是凌河的态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摇断头 自浴血逃出望月楼,姜望就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觉,所以这一觉他睡得格外绵长。 他做了很多梦,他梦到他在论剑台上大杀四方,梦到他修行一日千里,乘风破云,他梦到长空万里,五道流光快捷绝伦,五道…… 他醒了。 他沉默地坐起,靠在床头,分不清那突来的是心悸感还是哀伤。 他摇摇头,将心神收敛。 此时窗外天色已入夜,而宿舍里还是只有他自己。 姜望皱起眉头。 杜野虎喝酒喝个几天几夜都很正常,但凌河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可能夜不归宿。 枫林道院外门宿舍是几排连着的平房,他披衣出门,对面宿舍房门紧闭,隔壁左右都很安静,过道里莫名的有些阴冷。 姜望随便叫住一个走过的身影,“这位师弟,见到凌河师兄了吗?” “凌河?没见过。”那人用极为呆板的声音回道。 一边回话,一边摇了摇头。 砰! 他的头竟然就这样断掉,摔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 他摇断了头! 看着那个刚刚还在说话的无头身体,姜望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直冲天灵。 但他毕竟久经战阵,下意识便倒退一步,准备先撤回宿舍,至少取出兵器。 可是宿舍门忽然关紧,推不开!仿佛在房间里正有一个人抵住房门,不让他进去。 而此时那个无头的身体转了过来,张开双手迈开大步,向他跑来!那颗掉在地上的头颅更是在滚了几滚后蓦地弹射而起,更先身体一步撞向姜望!它长发披散,面目扭曲狰狞,鼻子塌陷着,两只眼珠子高高鼓起。 午夜之恶鬼,夺命之凶魂。 “装神弄鬼!”姜望暴喝一声,希望能够惊动其他宿舍里外门弟子,同时纵身暴退。 这里是枫林道院,有五品修为的董阿坐镇。一察异动,必然镇杀!无论什么诡异邪物,也都必然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若能直接逃走,自然是上上之策。 但那颗头颅的弹射速度太快,姜望根本来不及逃开。 所以他退了几步,忽然腾空而起,将道脉里仅有的两颗道元之一灌入右腿,而后拧身一脚,空中反抽! 道元催动爆发之下,他这一腿拥有远胜过往的巨力。 神鬼妖魔的形象从来不止是传说,姜望虽未完全超凡,但早已见识过超凡的世界。他杀过人,见过血,早已砺出胆色。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颗球,那不是脑袋,那只是一颗球! 砰! 靴面与头颅决然相撞,头颅已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爆射而回,撞到那具前奔的无头身体上,将它撞了一个趔趄。 蹴鞠射门! 与此同时,姜望也感觉到脚背一阵剧痛,原来是在抽击的同时被那颗脑袋张开血口生生咬破鞋面撕下一条肉去了! 伤口隐约泛青。 姜望心知不妙,恐怕是尸毒之类的作用。 但他以攻阻敌的目标已经达成,当下更不犹豫,转身就跑。 几步奔至过道尽头,却被一层透明的元气隔膜所阻。 那股力量并不强大,却十分坚韧,牢牢阻住前路。这是围杀之局! 姜望心念急转,道脉里最后一颗道元决然爆开,凝聚于右肩上。 他疯狂发力,合肩一撞! “给我开!!!” 姜望只觉身体一轻,已经脱出了这两排宿舍间隔的过道。 然后他听到了风声、虫鸣,归来外门弟子们的说话声……夜晚的声音。 那个静谧的环境被打破了。 “姜望师兄,你在做什么?” “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有看到姜望的外门弟子过来招呼。 姜望听到熟悉同门的问候,明白自己已经脱险。他返身冲回那条过道,那里果然已空空如也。 那具无头的身体和那颗头颅,也已经消失不见。 而两边宿舍有人推开门不解道:“怎么回事,刚刚门怎么打不开?” 更有一个惊恐的声音喊道:“死……死人了!” 姜望率先冲进传来叫声的宿舍,这才发现了失踪的断头尸体。他和他的头颅,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地上,面目依然狰狞。 在墙角战栗不已的,应该就是他惊慌失措的舍友。 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至少有偏于左道的驭尸术,和正统的水行道术。或者说,对手不止一人。 姜望心念急转,果断出声:“有妖人夜闯外门行凶,习有道术,已经超凡!实力应当在九品范围。诸师弟务必照看好自己,以五人一组行动,相互呼应!现在开始,封锁宿舍区域,不许任何人出入。我立刻去请示内院师兄!” 惶惶不安的外门弟子们顿时有了主心骨,依言为之。 姜望即刻转身,径往内院方向奔去。 整个城东都是枫林道院和道院的附属产业,但较真来说,只有东城区正中那一圈以高墙围起来的院落,才算是真正的枫林道院。如姜望这样的外门弟子,都散住在道院四周。 相较于外院门前的高大牌楼,富贵玉狮,内院的门倒是小得多,堪堪只能容四人并行的样子。只是仅从那在夜色里隐放光晕的、雕龙游凤的匾额,就可窥出精巧心思来。 内院门前有一小亭,亭前唯有流云灯笼两挂,亭中唯有冰草蒲团一只。一个清俊的麻衣道士便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修行。这便是今日值守的内院弟子黎剑秋了。 姜望奔行至此,匆匆一拜,“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对于外门弟子来说,每一个踏上修行途的内院弟子都是明星一般的人物,在道院里这么久,姜望自然对他们都不陌生。而对于黎剑秋来说,悍然发起道证决斗,引出院长亲自公证的姜望,自然也非无名之辈,况且作为值守他责无旁贷。 因此他只听了一句,便按剑起身。 “不必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叫黎剑秋立刻又收剑躬身为礼。 院长董阿出现在内院门口,表情冷硬,甚至已经可以说是难看:“这事我亲自处理。” “尸气。”他看向姜望脚背给飞头撕咬出的伤口,伸出食指,不见其他动作,一根碧色尖刺便已凝成。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脚面那处伤口此时已经化脓,开始流黑血,不由心中生怖。 “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董阿一边随口解说,一边食指微点。 超阶道术之外,一般道术分为四等十二品。浩瀚无边的道术海洋,穷尽一生也无法探索完全。每个踏上超凡之路的道门修者,一定要清楚自己最适合什么样的道术,并在不断的战斗摸索中,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那根尖刺投入姜望脚面伤口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几息工夫,碧刺就已经变得通体漆黑,而那处伤口已经不再见青黑之色,而是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姜望赶紧扯下衣角,将伤口包扎。 黎剑秋不做声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这时董阿才问道:“发生什么事?” 姜望以最简短的语言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便不再发表意见。他相信,也只能相信,枫林城道院的院长,会就他在道院被刺杀之事,给他一个公道。 董阿的嘴角微微翘起,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使得这个微笑格外森寒。 “旁门左道,敢来枫林城道院作妖,这是不把道院放在眼里,不把我董阿放在眼里啊!” 他道袍一展,五指张开,俯身按向大地! “碧玉笼!” 以他的五指为中心,属于木道的无形力量向四面八方延展。 整座道院所有的大门,轰然关上!并且蔓出枝丫,疯狂暴涨。 院墙上的爬山虎如长蛇弹射而起,在半空中彼此交织。 整座道院里的一切木制品,都发生异变。 木椅生枝,木窗张爪,巨树破土,荆棘乱舞! 整座枫林道院在瞬息之间,就在夜幕下变成了一座碧色的囚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态度! 这一切说起来慢,但从姜望直奔内院,再到董阿悍然出手,一切也只不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就在藤蛇于半空彻底合围之前,一个苍白身影窥得间隙,以极快速度腾空而起,眼看便要逃出生天。 咻!咻!咻! 数不清的木刺暴射而出,一瞬间将他穿身而过! 他的身躯在空中一顿一顿,直到那些暴烈的木刺停下,才颓然从空中坠落。从头颅到小腿,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洞,死得不能再死。 整座道院缄默无声,无论外门弟子还是内院弟子,全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姜望看得眼皮一跳,“那个诡异的左道妖人,就这么死了?” 董阿却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剩下的那个,还躲着?” “可笑!”他闲庭胜步,一步一步往空中走去,“碧玉笼里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一切都生机勃勃,唯有你的味道,令人作呕!” 他探出右手,轻轻一握! 一扇房门长出大手,将附近一个外门弟子打扮的人一把抓住。木手五指拉开,瞬间游遍全身,将它牢牢锁死。 与此同时,木臂迅速伸长,一直将此人举到空中的董阿面前。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竟敢在道院行凶?”董阿背对星空,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 风也仿佛静了,安静地等待着此人的回答。 面容普通的刺客忽然咧嘴一笑,整个头颅骤然爆开! 董阿拳头一紧,一层水膜将那些红白之物瞬间包裹,形成一只满胀的水球。 他又看了先前那具尸体一眼,一颗种子破土而出,飞速生长,花苞开放,变成一张大嘴,将尸体一口包住,董阿顺手将水球也丢了进去。那花的大嘴合拢,又收缩回土里。 两具尸体就这样被处理干净,董阿脸上的怒意却愈发明显。 “我庄国的修行种子,竟在道院里被害!左道妖人大胆如此!此事必要彻查到底!城主府必须给本院一个交代,无论背后主使者是谁,必诛之!” 五品强者修为尽展,声如滚雷,震动全城。 整个枫林城许多人闻之色变。 随后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同样传遍全城,那是枫林城城主魏去疾,“董院放心,此事本府定有交代!无论涉及何人、何事,一旦揪出,定杀不饶!” 姜望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隐约感觉自己触及了某种海面之下的激烈漩涡。 道院是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是国运所在。在道院行凶,已是触犯了董阿的底线。 强秦借境伏敌,早已把庄国的脸面撕下狠狠一层。如今左道行凶于道院,虽然不知目的何在,但很难说没有试探官方反应的想法。 而在今天之前,众所周知,董阿与魏去疾并不相合。前者属于国相杜如海一系,后者是大将军皇甫端明的旧部。 以董阿的实力要揪出妖人本不必如此大张声势,他使用道术覆盖全院之举,更在之后与魏去疾遥相对话,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展示强大,明确态度,以震慑那些阴影里蠢蠢欲动的家伙。 庄国,并不太平。 “都散了吧。”董阿面无表情,转身走下高空。 门板跳回原位,藤蛇游回墙面……整个道院瞬间恢复成原状。 夜晚好像从来都如此安静。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但还未痊愈的伤口告诉姜望,这是真的。 这就是五品强者的实力。 也是他将要攀登的风景! 赵汝成闻讯赶至道院时,一切事态都已平复,唯有外院弟子们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院长的威势激动不已。 他在宿舍中见到了姜望,彼时这家伙正用一张描着金线的手帕细细擦拭佩剑。 手帕自然是赵汝成的,整间宿舍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玩意儿。 赵汝成首先注意到他重新认真包扎过的脚背,耻笑道:“哟,怎么又负伤了?你这外门剑术第一,是不是有水分啊?” “还行。”姜望自顾自擦拭着剑刃:“挤干净水分,也就还能教训教训你。” 说到这里,他才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赵汝成:“弟弟。” “不就比我大一岁,多练了一年剑么。”赵汝成撇撇嘴。 “大一天那也是大啊。弟弟。” 赵汝成撮了撮牙花子,恼道:“别擦了行吗?你知不知道我这条手帕能买多少柄你手里的破剑?” 姜望很是嚣张的笑了:“那你知不知道,我姜望用过的佩剑,将来能值多少条你的手帕?” 但这句话出口,他和赵汝成就同时沉默了。 因为这种话,一贯是方鹏举的风格。用赵汝成的绣金手帕擦剑,也是他带起来的“不良风气”。用他的话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不好好保养怎么行?这么好的手帕,擦脸多浪费啊!汝成虽然长得好看,但他那张脸能传千古吗?’ 有的人已经消失了,但是他留下的痕迹,却还要存在很久…… 还是赵汝成先开口,转过话题道:“三哥。你说这次妖人冲击道院,图的什么?波及到你会不会……不是意外?” “方家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姜望摇了摇头,“但是也说不好。对了,你见到老大了吗?” 凌河中午的时候去方家送还尸体,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不能不令他担忧。 赵汝成剑眉微挑,“听说他被方府赶出门,接下来去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姜望沉默一阵,“走吧,咱们找找去。” “要找你找,我可不去陪着烂好人做烂好事。”赵汝成撇撇嘴。 “喂,又不是我请他吃了闭门羹,你这个样子看着我做什么?” 姜望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他只得投降,“好吧好吧。不过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找?” “首先。”姜望分析道:“他肯定不会把他丢到乱葬岗。” “但是他又没有钱。”赵汝成接道。 “然后呢,他又是个重感情的人……”姜望起身往外走:“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还知道他在干什么呢!”赵汝成跟在后面,皱了皱俊秀的鼻子,“准在哭鼻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一坯黄土,红颜白骨 从枫林城西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大约七八里地,然后左转走入小径,不出半柱香工夫,就能看到垂柳绕岸的绿柳河。 此时晚风拂面,明月倒映在波光中,一片粼粼。 姜望从小径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凌河削瘦的背影,杵在河边像一颗沉默的树。 “哎我看看我看看。”赵汝成窜到他面前,吊着脖子道:“一准躲着哭鼻子是不是?” 凌河有些无奈,“你们怎么来了?” “你声音都有点哑了。肯定哭过!”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河边草丛里钻出来,“姓赵的,你有时候很欠收拾你知道吗?” “虎哥,你也在啊?”赵汝成缩了缩脖子,杜野虎这蛮汉,那是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并且还不会顾及他的俊脸。 “我本来就在这里喝酒。”杜野虎悻悻说着,满身的酒气在晚风中游荡,“没想到他把那家伙也扛过来了,晦气。” “就是!还埋他干什么啊?”赵汝成接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直接丢到河里,让他顺流而下,喂鱼喂虾。” 姜望往杜野虎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就埋在那里?” “老三。”顾及到姜望的心情,凌河解释道:“鹏举的坏我没有忘记,但他的好我也还记得。我家境不好,常常吃不饱饭。鹏举总借口让我指点武艺,拉着我不让走,一直拖到开饭的时候。他死了是罪有应得,但我不能看着他曝尸荒野……当然你对我也很好,那年剿青牛寨,你为了救我……” “说这些做什么?”姜望打断他道:“我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成年人跟小孩子不同。成年人第一要学会的,是求同存异。那种我不跟他玩,所以你也不能跟他玩的,是小孩子。你跟方鹏举跟我,咱们各论各的。我不会影响你对他情深义重,你也不会影响我跟他恩断义绝。” “是这个道理。”凌河说。 他左右看了看夜色下的绿柳河畔,“总有一种恍如昨日的错觉。这里的变化不大,但我们都已经不同了。”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世上唯一的不变,就是永远都在改变。”赵汝成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又没皮没脸地凑到凌河身前:“埋个人不至于埋到这么晚,你们俩抱头痛哭了是不是?” 话音方落,他便拔地而起,极利落地闪过杜野虎飞来的毛腿。 “啧啧啧,恼羞成怒……”他挑衅的话刚说到一半,又赶紧拱手鞠躬道:“错了错了虎哥。” 杜野虎已经摩拳擦掌的追了上去,“你没错,我正要跟你抱头痛哭一下。” 看着打闹的两人,凌河悠悠道:“但我相信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被改变的。” “你的话,我同意一半。”姜望说。 杜野虎和赵汝成之间的“切磋”,不知怎么后面就变成了四人混战。拳脚并出,各下绊子。打到最后人人气喘吁吁,又一齐放声大笑,又抱头痛哭。 倘若这晚有人路过绿柳河附近,只怕又要传出什么水鬼之类的怪谈了。 兄弟四人最后并肩离开绿柳河,离开这个记录了青春与友谊的地方。 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赵汝成最后回头嘟囔了一句: “到了那边,别再害朋友了。死鬼。” …… 月光流淌在波光粼粼的绿柳河中,也自还真观残破的屋顶倾泻而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在这破观里说话的两个人面容都显得极为惨白。 其中一位是个动人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身量极妙,凹凸有致。尤其领口微开处那一抹耀眼的白腻,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她的脸容也太苍白了些,按理说会稍显柔弱病态,可她却偏偏给人一种惊人的艳丽之感。大约是因为,她那太过鲜艳的红唇吧? 她就那样毫不介意地坐在那张布满灰尘的香案上,如此美丽却如此坦然。 她用尾指轻轻抹着红唇说道:“这观里的乞儿们都死绝了,真真叫人苦恼,咱们拿什么请神旨?” 声音似乎先到檐角的蛛网转了一圈,才送到它该到的地方,显得有些空落。 “一个修者的命魂就足矣。” 说话的人站在门口的位置,与红裳女不同,他似乎连半只脚都不愿沾进这肮脏的破观,还用一张绣有梅花的手帕捂住口鼻。 “呀呀,说起来轻松呢。”红裳女道,“咱们杀几个凡人都得偷偷摸摸,杀一个修者?怕庄国道院找不上门来么?” “这城里有一个算一个,早晚都是要死的。”男人说着说着,皱起眉头:“咱们一定要选在这种地方说话么?” 红裳女吃吃笑了:“名传天下的左光烈,就陨落于此。庄国的人里里外外把这里翻了不下十遍,附近再没有哪儿比这更干净啦。” 说到左光烈,她竟微微闭上眼睛,露出一副迷醉的神情,就连那苍白的脸上也迅速泛起了红晕,“我似乎还能嗅到他雄壮的气息呢~” “说回正事。”男人不动声色地打断她的遐思,“魏去疾可不是好惹的,现在又来了个董阿,咱们必须尽快找到道子。那些秦楚蛮子在这里乱斗,搅得还真观的献祭没法子进行了,要我说,与其陆续偷摸地抓一些凡人来,倒不如直接献祭一个修者,还简单干脆些。” “找死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种,你何必拘泥于此呢?拔剑割喉不好么?或者引雷噬身?” 许是被打断了遐思的不愉,红裳女睁开美目,也收敛了笑意,“在道子现世之前,你最好知道什么叫低调!” 男人似也有些气恼,掩着鼻子道:“妙玉!好像袭击枫林道院不是你的意思似的!现在搅得满城风雨,一个不好,咱们的大事就要功败垂成!” “你懂什么?这世界太大了,意外太多了!谁能想到左光烈就这样死掉了?还刚好破坏了咱们的献祭计划。忘川河底,白骨已沉寂太久!不能再有意外了!现在的枫林城,董阿至关重要,咱们必须明确他的实力和底线!一定的牺牲在所难免。再者说……” 名为妙玉的红裳女舔了舔嘴唇:“你可知道,这破观里的乞丐并没有死绝?我在枫林城道院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脏兮兮的环境令男人愈发不耐:“区区一个乞丐的死活,也值得我关心?” 妙玉这回只漫不经心地伸了一个懒腰,美好身段尽显无疑,“蠢货。” 男人眯起了眼睛,也掩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欲望,“不要以为你名义上是道子的女人,就这样放肆。教门几千年来圣女多了去了,等道子现世,他要不要你,认不认你,还得再看呢。” “红颜白骨,空兮幻兮。你看不透么?” “呵呵呵呵。”男人转身往观外走,“我看不看得透,又有什么关系?也就这样了。” 过了许久,这幽静而残破的旧观里,充满诱惑的喃声才轻轻响起,如月色般漾了开去。 “他怎会不爱我?怎会不要我?我守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曾记否,仙人问道 在那流水潺潺的小河边,男孩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剑,牢牢盯着那御剑而来的白发男人。 “你的根性很好,要不要跟我走?”白发男人这样说。 他虽然年纪小,又如何看不到呼啸青冥的风景呢?正要开口答应,却先听到旁边响起一个固执的声音,“带我走!” 声音的主人是他的玩伴,也是刚刚与他“斗剑”的手下败将。 男孩是深知伙伴的固执的,比如今天这场“斗剑”,他已数不清是第多少场。但这伙伴只因之前输了一次,就一定执拗得要赢回来才肯止。 男孩想着,那我们可以一起去修行。 许多细节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白发男人的那双眼睛。像溪水一般的透彻,又像天空一般的高远。 白发男人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们,看着两个自小形影不离的幼童,嘴角泛起意义难明的微笑。 “我只收一个徒弟。”白发男人这样说。 他重复道:“你们两个都不错,但我只会带走一个。” 怎么办呢?男孩当时想。 但他只来得及想了那一瞬,下一个瞬间,他就被推入了小河中。 嘭! 水花炸开的声音。 他的朋友,跟他光着屁股就玩到一起的朋友,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朋友,竟然毫不犹豫地推他下水! 隔着荡漾的水波,他看到“朋友”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白发男人始终宁定的眼神。 再然后,便是一道霜白的剑光冲霄而起。 他的小伙伴和那白发男人便裹在那华丽而耀眼的剑光中,如一道晴天霹雳,突兀的来,也突兀的去了。 如无数仙人问道的传说那样,与可悲而平庸的凡人们擦肩。 只留下,无法释怀,无法相信,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惊醒! …… 姜望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夜包裹着四周,也包裹着他。宿舍内分外安静,凌河与杜野虎的呼吸悠长,带着特殊的节奏。 姜望知道,他们是在修习基础吐纳法。虽然浅显基础,却也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得授。是庄国道院百年不易的奠基之术。 枫林城道院的内院选生没有太多悬念,凌河、杜野虎、赵汝成都成了新的内门弟子,将名字录入了供奉于祀殿的道士玉牒上。 只不过在显现道脉之前,还不能算正式的麻衣道士罢了。 开脉丹千金难求,即使枫林城道院受国家供奉,也不可能给每个弟子都免费发放。他们作为外门弟子里最优秀的那一批被选进内门,一般也至少要熬过一年时光,积攒足够功劳,才有资格获取开脉丹。 每年的外门贡献第一,才能够以贡献换取一颗开脉丹。这是道院特别对外门弟子的激励。所以这一届既然出了姜望,便没其他人能复制他的路。 即便如此,姜望也是搏命式的浴血厮杀,才累积到换取开脉丹的贡献。而如今整个枫林城方圆百里,也没有另一个西山盗可供剿灭了。 拜入道院外门努力修行,击败无数竞争者进入内门。在进入内门后,继续努力修炼,同时积累任务贡献,最后获赐开脉丹,踏入超凡。这才是庄国正常修者的路子。也算是一条看得见的康庄坦途。 可相较于那些天生道脉外显,直接入内门开始修行道法的人,这些走外门晋级路线的少年,确实也得虚耗太多的时光。 修行之路,一步慢,步步慢。这是姜望在外门时之所以搏命完成任务的原因,同时也是方鹏举无法遏制贪欲的原因。没人愿意多等那么多年! 所以说姜望理解方鹏举的渴求,但无法原谅他的手段。 像他们这样卓异于人的武者,无论凌河还是杜野虎,对超凡的渴望谁会比方鹏举少呢?可他们都没有做出那样下作的事情来。 姜望的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是由他的选择所决定的。姜望深以为然。 而他之前也正陷入一个艰难的选择中。 众所周知,修者九品,以一品为尊,九品被视为超凡之始。而成就九品的标志,即成就道旋,道元自生。 修行者已经度过漫长得难以计数的历史,于这超凡第一步自然有非常细致深入的研究。 脊柱被视为人体大龙,而道脉便藏于脊柱之中。道脉显现之后,修者便可以气血之力反馈道脉,从而生成道元。道元是一切道法的根本,也是超凡的基础。 以姜望的土蚯脉为例,每一次调动“土蚯”都需要调动相当的气血之力,贯彻整条脊柱大龙之后,才能生成一颗道元。而姜望这个层级的修行者,每日最多做两次冲脉修行,积累两颗道元。不是他不努力,而是身体不允许。气血消耗太大,损源伤神,完全是得不偿失。 积累道元之后,下一步即是神驭道元,完全依照奠基阵图罗列出相应阵点,阵成,则道旋生。 作为已经开脉的修行者,枫林城道院自然传授了奠基阵图。正是庄国通用的归元阵,一共有八十一个阵点。也就是说,在罗列奠基阵图不出丝毫差错的情况下,他至少也需要四十一天,几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真正意义上成为九品修者。(姜望此前积攒的两颗道元,已在战斗中耗尽。) 在此之前姜望当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但如今他意外进入太虚幻境,更是继承了左光烈的“洞真墟福地”,解锁相应的论剑台与演道台,因而也就有了新的烦恼。 昨日他得到归元阵图后,为了试验演道台的效果,将所有的1850点功,全部投入奠基阵图的推演。最终他得到了繁复无比的周天星斗阵图。整个奠基阵图有三百六十五个阵点! 先不说周天星斗阵图的罗列难度,便即是他能完美复刻奠基阵图,也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才能够生成第一个道旋。 而此后九品升八品,需要建立三个道旋,八品升七品需要建立九个道旋。 以此计算的话,时间太漫长了! 周天星斗阵毫无疑问强过归元阵,但其奠基所需的漫长时间,正是姜望犹豫的地方。他需要尽快的提升修为,才能够追上那些天生道脉外显的修者,然而时间不等人。 但在今夜的梦醒之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姜望闭上眼睛,催动昨日冲脉生成的唯一一颗道元,在脊柱之中缓慢挪动。在驾驭道元的、模糊的感知世界中,这是一片无垠广阔、无边浩瀚的空间。 因为大龙栖于此地,所以这里又被称为脊柱海。 但在修行者的口耳相传中,它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通天宫! 贯穿通天宫,打开天地门,就是初阶修者到中阶修者的转变。 在无垠的通天宫里,一颗道元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但并不随波,反而坚定的、倔强的贯彻着姜望的意志。挪动着、挪动着,终于悬停到了理想之地。 那是周天星斗阵图中,太阳星的位置。 当这颗道元悬停之时,姜望仿佛又看到了年幼时那位白发修者的眼睛。 他永远忘不了,他被推入水中时。 那双眼睛仿佛在对他说—— “修行之路,就是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用之有弗盈 “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讲经的老道士声音极轻,但却清楚映入经院每一个听讲的人耳中。当他讲完最后一个字,眉眼忽然耷拉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整一个风烛残年的样子。 姜望不敢怠慢,跟着师兄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起身离座。 别看这位老人不起眼的样子,其人却是枫林城道院副院长,宋其方。更准确的说,在董阿来之前,他才是枫林城道院的正院长,在枫林城扎根已有数十年。只是已逾八十之龄,修为却始终在七品境踏步,迟迟无法打开天地门。因而早已失了进取的心思,转而埋首经籍,一心扑在传道授业上。故而颇得爱戴。 董阿来了之后,他也不争不抢,全力配合,让董阿得以顺利掌控枫林城道院。作为回报,董阿也给予了他极高的尊重。 在整个枫林城,以德高望重而论,也无人能超过宋其方了。 …… 一直到走出经院大门,姜望的心都没能平静,而是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感慨中。 道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无穷无尽。要怎么认识它,了解它,追求它?越是追求、越是了解,越是认识,就越觉得自己无知,觉得自己渺小。 只能叹一声“渊呵!”,深远啊! 凌河且行且诵,恨不得反复咀嚼。赵汝成虽然向来不是很重视课业,却也若有所思。唯有杜野虎哈欠连天,倒像是刚补了个觉。 每期内院选生十人,仅以基础吐纳法而论,杜野虎的进度仅在已经提前道脉外显的姜望之后,不得不说天赋异禀。可那些所谓的大道经典,他是实在听不进去。与之相反,一到术法之类的课,他立刻就生龙活虎了。 内门才算是真正的道院,这话一点不假。当初在外门,只有一些简单的武技传授,隔一段时间才会有内门师兄过来统一做一番指点。而拜入内门之后,五天便有一次经课,旬日便有一次法课。前者学经,后者习术。都是由资深道者授课。而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修行疑难,也可随时向师长们请教。那些在外门时需以贡献换取的武技,也都无限制对内门弟子开放。 只是对于道院内门弟子来说,并无太大吸引力罢了。倒不是说武道就不强,而是整个庄国修行界,都是以道门修行法为主。枫林城道院纵是收集了一些武技,却只是作为外门弟子时期的一个过渡补充,自然强不到哪里去,更是远远不如道术的威能了,是以也没什么人会舍近求远。 …… “姜师兄留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回过头去,认出来是同期入选内门的方鹤翎——其人出身枫林城三大姓,方鹏举正是他的堂兄。 说起来他本没有资格入选城道院内门,但是每期的内院选生,三大姓必要占据一个名额。这几乎已是默认的规则。方鹏举入选自然是名正言顺,方鹤翎的话,就不知方家暗地里付出什么代价了。 这很现实,修行虽然是一条超凡之路,但这个世上,只要是人走的路,就永远少不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永远没有那么纯粹。即使是枫林城道院,也不能例外。 “有事?”姜望淡淡发问。 “哎,也没什么事。”方鹤翎一身月白长袍,拱了拱手,倒显得有几分翩翩风度,“就是为方鹏举的狼子野心给你道个歉,他已经被革出家谱,我方家没有这样不仁不义的人。” “他是他,你是你。你没有必要替他道歉,他做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姜望说完便走,他实在没心情陪这种公子哥作秀。 但方鹤翎显然觉得他被侮辱了,想他堂堂枫林城三大姓的出身,亲自给姜望这么一个破落户出身的人道歉,姜望不说感激涕零,至少也得执手相看,惺惺相惜吧?怎么却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呢? “姜师兄着什么急啊?”方鹤翎紧赶几步,绕到姜望一行人前面,带着笑道:“忘了跟姜师兄说,不才昨日刚服下开脉丹,已然道脉外显。” 他尽量克制,但那种得意仍然呼之欲出。 “然后呢?”姜望问。 方鹤翎愣了一下,才道:“本期内院选生,唯有我们二人提前道脉外显,正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到底是年龄小,尽管自小受到的教导令他保持着礼仪,但话里话外,已经是目无余子了。所谓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也。 他倒是真不为方鹏举的死记恨姜望,方鹏举不死,他还没有如今的机会呢!若不是为了不堕堂堂三大姓的声威,保住枫林城道院内院选生的名额,即使他父亲隐隐已经是方家下任族长,也很难说服家族花偌大代价买来开脉丹。 那样他进入内门就要等到明年了,或者明年也不一定能进。毕竟一年就十个名额,整个枫林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家族有比他优秀的其他子弟,他父亲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之前方鹏举提前预定了那个位置就是明证。 “哦。” 姜望哦了一声,便绕开方鹤翎,自顾自往前走了。 他当然知道方鹤翎是方家下任族长的嫡子,三大姓的嫡脉。他也知道方鹤翎至少目前无意与他起什么矛盾,甚至是为了维持方家的名声,其人大概还会与他称兄道弟,一团和气。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方鹏举那样优秀的人物,却苦求一颗开脉丹而不得,以至于越来越偏激躁进。而在他死后短短几天,这方鹤翎就拥有了?这方鹤翎什么底细别人不清楚,他们几兄弟还能不清楚吗? 但凡他有那么几分出息,当初方家哪里轮得到方鹏举出头! 就算方鹏举辜恩负义一夕身死,可是仅凭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就有资格践踏他吗? 姜望没有当场发作,已是相当克制。 凌河杜野虎等人,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一行人走开了,只留下方鹤翎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 在他吞下开脉丹,一朝外显道脉,直入内门之后,竟仍被无视了! 他想起当初刚进外门时,在道院外遇到这几位外门的头面人物,他兴致勃勃地上前想跟自己堂哥的朋友们打声招呼,认识一下。 他的堂哥却甚至都没有看到他,跟这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远去了。 那时候的失落他一刻也不曾忘记,所以在开脉巩固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到姜望等人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证明什么,但至少,你们这些人,必须要看我一眼。 然而什么都没有。 明明一切都改变了,却还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姜望!” 方鹤翎在心里大喊。 他竭力想要控制好表情,但脸色,已经难看非常。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日头终于沉没在西方,整个大地在一声叹息中进入夜晚。 通天宫内那条小小的土蚯也终于游过漫长的旅途,吐出一粒圆润饱满的道元来。 朝日初起时,与夕阳将落时,是一天之中最好的修行时间。太阳温而不烈,暖而不伤,尤其对于初级修行者来说,可以很好的保护道脉。曾经也不乏有在正午修行,结果被太阳真火挑动心火、焚身毁脉的例子。 这便是所谓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即便姜望自小练武的体魄,也感受到气血之力被压榨到了某个临界点,再往下便会损伤元气。通天宫内的那条土蚯,也有些萎靡的样子了。 当然,在这个临界点上,身体也并不会有虚弱感。蕴养在通天宫里的道元,仿佛一颗颗小小的心脏,无时无刻都在泵动着力量。 这一切使姜望深刻的体会到上课时所受的教诲,从气血之力到诞生道元,这是一种力量的升华,人之所以超凡的前提。 听说真正的武道修者并不蕴养道元,而是纯粹打磨体魄,锤炼气血,那又是另外一条路子了。 当今之世,诸侯并起,宗门林立,百家争鸣,大道无穷。可以说是修行的盛世,当然对于身在庄国的姜望来说,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姜望小心翼翼地操纵着道元在通天宫内挪动,去填补早已烂熟于心的周天星斗阵图。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盖因人的精神之力也同气血之力一般,都在某个阶段有其限度在。 如姜望这样刚踏上超凡路的修行者,每日挪移两次道元也是极限了,再多便会导致精神萎靡,严重时甚至有可能损伤神智。 姜望深知自己所选用的奠基阵图耗时良久,所以他尤其不敢耽误工夫,如履薄冰。只要稍有差错,便要重来。 而他并没有给自己重来的时间。 一天只有两次罗列阵点的机会,他一次也不能错过!哪怕周天星斗阵图比归元阵繁复艰难得多。 假设现在有人与姜望同时修行,他选择的是归元阵图奠基,那么在罗列阵点都完美的基础上,他注定比姜望快上许多。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只能向前,只能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所幸他做得还不错,当今日的最后一次冲脉修行结束后,已经有数十颗道元悬停在通天宫内,颗颗饱满,像秋日稻田里成熟的稻子,散发着丰收的味道。这些,都将是他“通天”的资粮。 不过对于姜望来说,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此时宿舍里空空荡荡。凌河与杜野虎都出任务去了,已经拜入内门的他们,对开脉丹当然更为渴望。 而姜望心神一沉,已进入太虚幻境中。 今日是七月十五,一个月中的挑战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他将迎来青玉坛主人的挑战。他将顺利的——降级。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伟大的星空。 姜望盘膝而坐,默默地注视着日晷虚影,等待挑战来临的那一刻。 他想见识见识,这世上真正强者的实力。尽管他在还真观里“听”过那样激烈的交锋,但毕竟不曾亲眼所见。董阿那次出手,对手又毫无抵抗之力。 在这片星空中盘坐,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空阔起来。 人类第一次仰望星空,历史便开始了冲锋。相较于浩瀚星河,人世间的一切多么渺小虚幻。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晷虚影上浮现出五个墨字——挑战者弃权。 姜望心头一松,又有些莫名的遗憾。 他保住了洞真墟福地本月产出的功,但那或者仅仅是因为前任福地主人的强大威慑。那个名为左光烈的炙热身影! 进入太虚幻境的人基本都会掩饰现世身份,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在太虚幻境里有怎样的威名。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太虚幻境里的洞真墟之主,便是现世里的大楚天骄左光烈。如今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哪怕以前有人从战斗风格做出了准确推测,如今也要一概推翻。 因为一般来说,现世的人死去,太虚幻境里的身份也会消失。但左光烈强催祝融真身的力量,几乎灼穿时空,又因为一股强大的执念纠缠,种种原因搅在一起,从而产生了意外。使得太虚幻境没能及时回收虚钥,而被姜望所烙印。他也因此继承了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福地二十三,洞真墟!本月产功1850点。 …… “演道台。”姜望在心中默念。 一张青竹案就那么凭空出现在身前,却丝毫不显突兀。仿佛庄稼从地里长出来那样自然,尽管过程被忽略。 竹案之上别无他物,唯有一本摊开的玉书,此刻空白一片。 姜望早有过一次经验,他只要观想自己想要推演的功法,再投入相应的功,最终推演的功法便会在玉书上呈现。此前的奠基阵图周天星斗阵,便是通过推演归元阵得到。 如今奠基阵图未成,道旋未生,道元用一颗少一颗。推演道术自然是不现实。便是姜望自己,也只在心里模拟,还从未真正练习过道术呢。毕竟在修行初期,道元太过珍贵了。 但也不能说将功闲置,留待以后。须知修行之路,不进则退,明天和意外,也不知哪个先来,所以在每个阶段都极尽强大自己,才是正理。 姜望想了想,在自己最擅长的几门剑术中,选择了一部风格凌厉的剑术进行推演。 而选择消耗的功是,1850点! 整个庄国的氛围,都是重道术轻武功。但姜望在现阶段没有选择,奠基未成,再强的道术他也不敢用。 而既然选择了强化剑术,那便竭尽全力,不遗余力。 青竹案上的玉书瞬间涌现出了许多文字,那是姜望从枫林城道院外门习来的普通剑术,除了凌厉之外毫无优异。但此刻日晷虚影上功的数字在不断的减少,青竹案上那本玉书上文字也开始疯狂变幻。 姜望凝神看着,那些文字竟像是演化一个个人影,在拔剑而舞。越舞越快,最后仿佛混成一团。 姜望忍不住眯起眼睛,竟有被锋芒刺痛的错觉! 当他眨眼再看时,玉书上的文字已经安静下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部此前他所未见,甚至从未能想象到的玄奥剑诀! 在外门之时,姜望被公认为剑术第一。但此刻翻阅这部剑术,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练的都是庄稼把式,只适合种田用! 日晷虚影上功的数字已经清零,姜望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一切都值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此乃剑中天子 赵汝成那占地近十亩的豪宅中,两个身影在剑光中倏忽分合。 锵!! 赵汝成手中一震,长剑脱手而飞。而姜望的长剑已停在他的脖颈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厉害!”赵汝成惊叹不已,“这是什么剑术?” 他与姜望的剑术自是有些差距的,但也没有太大。往日切磋斗剑,十场里他总能赢回三五场,而今日连斗二十场,竟一场未胜! 姜望笑笑收剑,这门剑术不愧是以武入道的玄妙法门。共有练法九式,杀法五式。他如今甚至只掌握了四式练法,一式杀法,对剑术的理解便已远胜之前。 他自忖战力已堪入品,若再遇到那晚袭击的妖人,定有一战之力。 “这门剑术是我机缘所得,并没有什么名目。汝成你文武皆通,你说叫什么好?” 赵汝成略一沉吟,“此乃剑中天子,当名……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姜望目中有异彩一闪而过,“好名字!” 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赵汝成身上某种此前未见的雄阔气度。 但大概是错觉,因为赵汝成下一刻便捡起跌落的长剑,跳到姜望面前,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嬉皮笑脸道:“三哥教我!” “好。”姜望灿烂一笑。 两人都是凡俗中的剑术高手,不会不懂紫气东来剑诀的珍贵。它完全不同于那些流传于俗世的技击之术,而是足以以武入道的超凡剑典。 那些强大的剑修们,可丝毫不输给道术高手。 这样一部剑典,在江湖上足以引起腥风血雨。但这两人一个坦然要学,一个随性便教。倒显得这剑典无足轻重了。 …… 姜望回到道院时,天色已晚。 除了有课业的时候,赵汝成一般是不待在道院里的,十足纨绔性子。 脑海里揣摩着紫气东来剑诀的奥妙,以至于走到内院宿舍门口的时候,才看到抱剑而立的黎剑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黎剑秋似笑非笑。 “一些剑术上的问题。”姜望坦然以对,问道:“黎师兄所为何来?” “难怪姜师弟剑术惊人。”黎剑秋随口赞叹了一句,才道:“董师让你明日晨课后去他那里一趟,我见你不在宿舍,便等了阵。” “啊,我整个下午都在汝成的府里。”姜望有些不好意思,“怎敢劳黎师兄等候?您留句话给侍者便行了。” 内门弟子是有专人服侍的,包办衣食,以让这些道门种子专心修行。 “董师既是令我通知你,便不可假手于人。我也不是什么名门贵胄,高贵到等个人都不行。” 姜望微微低头,“小弟忐忑。” 他的确忐忑,要知道黎剑秋比他高上两届,在那一届里也是秀出群伦的几个人之一。板上钉钉将来会去清河郡院进修,是整个城院里数得着的英才。 而这样一个人物,却在宿舍门前站着等他,毫无急躁之气。 黎剑秋拍了拍姜望的肩,“我看姜师弟前途不可限量,不要如此生分才是。”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课刚毕,姜望便去了董阿的住处。 小院中除了黎剑秋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也是师兄,名为张临川。出身枫林城三大姓里的张家,其人隐隐是城院弟子中最强的几个人之一,声名颇著。 他外貌倒不算十分英俊,但也长身玉立,自有风度。衣衫垂饰,无不精致妥帖。 此刻他站在院中,正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而院中剩下的另一人,竟是方鹤翎。 瞥得姜望进来,他故意放大了声音,“张世兄!昨日里我庄里的猎户送来一对好熊掌,明天我请望月楼的大厨好生整治一番,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尝尝。” 张临川微笑着点头。 方鹤翎又转头邀道:“黎师兄也同去!” 黎剑秋也不拂他的面子,只笑了笑,“有空便去。” 不等方鹤翎继续奉承,黎剑秋便往院门方向走了几步,“姜师弟来了?” 竟是特意迎了一迎。 姜望慌忙赶了几步,招呼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走到黎剑秋身边,又对张临川拱手为礼:“张师兄好。” 也唯独对方鹤翎视如不见。 “你也好。”张临川淡笑点头,似乎对姜方二人之间的暗涌毫无察觉。 但有的人便是一定要凸显存在的。 “哼。”方鹤翎极为突兀地哼了一声,才阴阳怪气道:“董师有了吩咐,连张师兄黎师兄都早早赶来,我更是早课都来不及去,一起床便赶来了。也不知某些人何德何能,竟敢让董师和两位师兄等着他?” 姜望仍不理他,只对黎剑秋和张临川抱了抱拳,“小弟刚结束早课便赶来了,绝非怠慢师命。只是早课晚课,诵经吐纳。晨钟暮鼓,须臾不敢懈怠。” 黎剑秋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以示亲近:“无妨,是我们来得早了,而不是你来得晚。修行之路的确容不得懈怠,我与张师兄虽然不用去经院与师弟们一起诵经,可早课也是在房里便做了的。” 方鹤翎心中更恼,但有黎剑秋表态,他倒不敢再煽风。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却是董阿推门而出。 “都来了?”他环视一周,不怒自威。 四人俱行道礼,“董师!” 董阿摆摆手,他是一个干脆果决的性子,不喜拖拉,当即便道:“今天唤你们来,是有一件任务交付你们。之前妖人袭击外院,残杀一名外门弟子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缉刑司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咱们城道院的事情倒也不用非得等着人家处理,便着你们去查这件事,以八品任务标准计勋。” 与外门任务不同,内门任务便开始定品,通常品级随任务中所接触的最强战力定品。并且奖励计量单位也不再是贡献度,而是道勋。 难度是天壤之别,奖励自然也有如云泥。以开脉丹为例。外门贡献度要到天量才能换取,道勋却只需一百点。 当然,一百点道勋也并不容易得到便是了。 单以这次左道妖人袭击外院来说,妖人表现出来的实力只在九品范围内。董阿将其定为八品,显然有些鼓励性质。 “姜望方鹤翎是这届目前唯二道脉外显的弟子,须得好生磨砺。临川、剑秋你们修行时日更长,可带着两个师弟分头去查。任务奖励一九分成,哪边先查到,哪边得九成。” 张临川与黎剑秋都躬身,“谨遵师命。” 董阿大袖一摆便自顾回门了,显然不打算对接下来的事情插手。 张临川显然有备而来,略一沉吟,便道:“我在缉刑司有朋友,这次妖人袭击事件有两条线索最有用。一个是妖人袭击之前,曾在福来客栈住了三天,应有些线索留下。另一个,便是唐舍镇里有一户人家被灭门,现场留有尸气,与袭击咱们外院的妖人有些相似。黎师弟你选哪一路?” 黎剑秋道:“这是张师兄的情报,自然听凭张师兄分配。” 张临川毫不意外,黎剑秋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在这时便与他争抢。他说这些,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当下便点点头,“如此,我去唐舍镇,黎师弟去福来客栈。” 站在张临川旁边的方鹤翎眼睛都亮了,“有张师兄出马,区区左道妖人,何所遁形?” 语罢还瞥了一眼姜望,颇为得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唐舍镇更符合妖人潜伏的条件,线索也更明朗。在方鹤翎看来,这初出茅庐的第一次八品任务,他便要占得大头了。 这时张临川又对黎剑秋道:“黎师弟,我来带姜望如何?” 黎剑秋不动声色,“也好。” 其实之前众人的站位,便是已经默认了分路的。姜望与黎剑秋熟悉一些,而张临川和方鹤翎同为三大姓出身。 虽然不明白张临川为什么不选择家世更近也更熟悉的方鹤翎,但姜望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当下便礼道:“那便麻烦张师兄了。” 张临川与黎剑秋都经验丰富,很快就做好任务分配,以及一些出任务有可能用到的补给。姜望也自觉忙前忙后的帮忙准备。 唯有方鹤翎杵在那里,脸色阵青阵白。 他倒是很有些意见想表达,但一句也说不出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一整个春天 唐舍镇在枫林城北面,是魏去疾治下七镇之一,也是最小最偏远的一个镇子。它背靠绵延数里的祁昌山脉,镇民亦是靠山吃山,多以猎户为主。 走在唐舍镇里,所见屋宇老旧,行人稀少。偶有路过也都行色匆匆,眉蕴郁结。不说和枫林城比,便是比之于姜望出生的凤溪镇,这里也是远远不如。 “唐舍镇附近的村子都沿着祁昌山脉散落,这里的人以打猎为生,一般只有初一、十五才会聚集到镇子里来。现在不是赶集的时候,所以行人稀少。” 来之前做过不少功课,姜望因此能对张临川做些解释。 即便这趟是院长安排的师兄关照师弟,但姜望深知没有事事叫人提点的道理,并不敢懈怠。 这一路过来张临川始终笑容淡淡,既不疏远也不熟络,看不出太多情绪。 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自顾往发生灭门案的人家走去。 他们这一趟来虽是代表道院的独立意志,但也不好不知会当地官府。唐舍镇的捕快唐敦便在这户人家门口等他们。 “唐大牛夫妇都是俺们唐舍镇本地人,俺跟大牛小时候还老打架……”看得出来这个皮肤黝黑、面貌鲁直的糙汉很有些难过,那双牛铃般的眼睛里还泛着血丝,站在那里就不停絮叨,反复说着:“狗卵妖人太可恨了!干恁娘!干恁娘!” 张临川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捕快服,“怎么就你在这里,你们捕头呢?” “俺们捕头忙别的事去了。”唐敦浑然没有察觉到张临川的不满,自顾自道:“你们以后都是要做大官的,可一定要给俺们做主啊!” “有趣,一个小小的唐舍镇,还有比这桩灭门大案更重要的事?”张临川轻蔑地笑了笑,但也不继续追究,只一摆手打断唐敦的话头,“说重点,你们调查出来什么线索?缉刑司的人过来又是怎么说的?” 董阿单独派人来查探,摆明了信不过魏去疾。相对应的,缉刑司的人避而不见,唐舍镇本地官府也只派一个不入流的捕快来接待,这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唐敦挠了挠头,“俺们……没什么线索。缉刑司的那些大人查到了什么也没告诉俺们啊……” 张临川差点被他气笑了,什么线索都没有那你在这里叨叨半天说什么呢! 但他毕竟涵养不俗,压着不愉道:“行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唐敦动作麻溜地将大门封条撕下,又取出钥匙,打开那把大将军锁。这才把那扇木门推开。 姜望注意到这封条并不简单,上面绘着镇邪符咒。显然缉刑司的修行者是着意保护了现场的。 而随着封条揭下,门户洞开,一股融合了腐朽、污秽、恶臭的味道便一涌而出。 姜望强忍着不适打量这座小院,都是一些猎户常用的东西,猎刀、夹子、弓箭之类,也有些兽皮、熏肉,都乱七八糟地散在院中。 一条猎犬只剩骨架,散在正门口。从姿势来看,大约它是最先发现了入侵者,但在瞬息之间就被处理掉。 姜望回过头去,张临川已经用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捂住口鼻,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见到姜望探询的眼神,张临川微微往前抬了抬下巴,从手帕底下发出声音,“无妨,进去吧。” 这时唐敦侧立在门口,有些嗫嚅:“俺就……不进去了吧。这里,邪门……” 他毕竟只是凡人,姜望当然不会强迫他,便点点头,“也好。” 而后便一马当先,踏进院中。 浓郁而强烈的尸气在瞬间包围过来,铺满嗅觉器官。这种程度的尸气绝非杀几个人,召几个活尸就能产生的,更像是沟通了某种邪恶存在。 张临川在身后瞥了一眼姜望按剑的手,那修长白皙的指骨,看起来干净而有力。 “姜师弟以剑术见长?”他问道。 姜望四下观察着环境,并不回头,嘴里道:“叫张师兄见笑了,小弟道旋未成,还未能修习道术,也只能依靠剑术防身罢了。” “外门遇袭时,听说姜师弟也是被袭击的人之一,却能够从容逃生,可见不凡。” “其实也很惊险,那妖人实力远强于我。我是惊动了同门才得脱身。” 院旁有一个木板搭建的狗屋,此刻当然也空空荡荡。姜望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中也看不到什么血迹。 “这里情况有些不妙,师弟小心些。”张临川说。 “小弟明白。” 这处小院有三间屋子,正对着院门的是大堂,门敞着。一具尸骨就趴在门槛上,亦是不见血肉,只剩骷髅。从身上的衣物来看,应当便是此间的男主人,猎户唐大牛了。 姜望小心地跨过这具尸骨,走进大堂中。 大堂四壁空荡荡的并无什么装饰,倒是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桌上还有一些吃剩的饭菜,用一张竹编的罩子盖着。 在左边的条凳底下,便躺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那团粗布衣裙可为佐证。 然而……饭菜都未变质,尸体却只剩白骨了。 莫名的寒意刺着尾椎,隐隐的恐惧也不知何来,姜望几欲拔剑。但毕竟也经历过不少生死搏杀,他按捺住本能,避免了在张临川面前丢丑。 “这些血肉绝非被啃噬的,而是某种邪法的作用。”张临川一手捂着手帕,随意观察四周,看得出来只有厌恶而无恐惧,“这两个人身死的时间并不长,但血肉全没了,便也丢失了许多线索。你与袭击外院的妖人交过手,可有什么熟悉之处?” 姜望摇摇头,“我现在只看到两具尸骨,无法判断。只是这弥漫四周的尸气……” “怎么?” “我当时被对方操纵尸体攻击,中过尸毒,是董师出手解的。” 张临川点点头,始终没有放松捂着嘴的手帕,径自往大堂右边的房间走去,“我们分头看看,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 张临川乃入品修士,通天宫里道旋轮转,道元自生。姜望自不会担心他,当下便按剑走向左侧房间。 …… 这处房间…… 很小。 进门就能看到一只木马,静默地立在地上。这木马格外的精致、光滑,显然倾注了制作者不少的心血。 木马不远处是一张矮桌,其上散落着弹弓、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 而在矮桌一侧的墙壁上,姜望看到了走进这处院落以来唯一的装饰。 那是一张小小的画布,上面用稚拙的笔触,画着三个小人。 两个稍大的,牵着一个小的,跑在一片花海之中。 在小人身后,还跟着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狗。 这本是一个完整的家,一整个春天,都曾经盛开在这里。 姜望勉强着继续往里走,直到在那矮小的床榻前,看到了散碎的花布衣服。 目光往上,他于是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这个家庭里的最后一副白骨。 小小的、纤细的、脆弱的,孤独无助的骨架。 那是一个曾被父母视若珍宝的小女孩,在这世上唯一的留存。 他感到愤怒。 无法抑制、无比暴烈的,愤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每一刹光阴 就在姜望看到那副幼小尸骨,情绪激动的瞬间。 咻! 尖锐的破风声倏忽而来。 姜望手腕一转,于不可能之机已连剑带鞘竖于身后,恰恰挡住那激射而来的尖锐事物,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姜望顺势回身抽剑,一气呵成,已然瞥见袭来事物是一枚惨白指骨。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再次回转。 而床榻上那副小女孩的白骨已腾空而起,骷髅头裂开嘴巴,向姜望撕咬而来! 姜望没有丝毫犹疑,当头一脚,将这副白骨又踹回原处。而后长剑数转,在这瞬间,犹如一道紫电游于暗室,那具小小尸骨已被斩断各处关节,又原样落于床榻上,仿佛从未动弹过一般。 “桀桀桀桀,小道士,我杀了这个小女孩,你好像很愤怒的样子,可她最后的存留,却是被你亲手所毁。” 声音尖锐刺耳,又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这种能遮掩行迹的障眼法不算简单,说明潜藏在暗中的敌人早有布置。 姜望奠基未成,五感未开,暂时还没有办法破开这种障眼法。但他并不慌乱。按照在道院里学到的知识,他现在有两点判断,一是敌人的层次并不会太高,原因很简单,若真是那种高层次的强者,对方根本无需依靠障眼法,甚至第一时间就能杀死他。 而由此反推的第二点判断是,受限于对手的实力,这个障眼法的级别也不会太高,对手一旦发动攻击或者被攻击,甚至只要是移动,就会自动破除。能佐证于此的线索是,之前敌人的第一次袭击只是操纵尸骨,而非亲自动手。 “杀她的人是你,毁掉她尸骨的人也是你。旁门左道,动摇不了我的心!” 姜望人随剑走,须臾间已游遍整个小小房间,剑光几乎将房间照亮!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 在满室生光的那一瞬,所有的剑光又被聚集到一起,姜望伸手仿佛将这团剑光攥住,一剑直斩! 那不知何时关拢的房门轰然破开。 张临川立在门外,手中雷光隐隐。 “刚才外面两具尸骨受到操纵诈尸,已被我轰灭。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他问道。 “我也被袭击了。我破不开他的障眼法。但我的剑仍然伤到了他!”姜望一抖手里的长剑,一滴鲜红血珠自剑尖滴落。 张临川探手将这滴鲜血接住,血珠悬于他掌中,“有了这个,就不难追索妖人踪迹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姜师弟,此行你立了大功。” 姜望目光四寻,却再看不到其他血迹,“张师兄,妖人或许还未遁走。” 张临川翻掌将血珠收起,闭目感受片刻,摇头道:“已无踪迹。” 几乎他话音刚落,那充斥整个院落的尸气,便在这瞬间散去。 “走吧。”张临川收起血珠,“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线索了。把这滴血交给副院长,他精通六爻,一定能揪出那个妖人来。” 此行带给姜望的心理冲击前所未有,那些山贼劫匪虽然也算恶行累累,但与这些动辄虐杀满门、甚至还要在死后亵渎操纵尸骨的妖人相比,无疑小巫见大巫。 他见识到修行界残忍冷酷的一面。超凡的力量,也有可能会带来超凡的残忍。 姜望想要回头看一眼那个小女孩的尸骨,但竟不敢。 这时张临川又说道:“缉刑司的人已经查过一趟,毫无进展。而咱们一来,就遇到妖人袭击。这其中大有蹊跷啊。” “师兄的意思是……” “哼哼。”张临川冷笑两声。 拜进内门,姜望只求修行,丝毫不愿意卷入董阿与魏去疾的斗争中。但张临川却点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幸的是,他依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姜师弟的剑法非凡,绝不是道院里收集的那些粗浅伎俩。”张临川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姜望回道:“于咱们道门中人而言,剑术毕竟小道。师兄的雷法才是惊人。” 此时先前大堂里和院中的两具尸骨已经不见,只在原地洒着一层焦灰。姜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副场景,那两具尸骨刚刚被操纵,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已被雷法轰灭。 “姜师弟太谦虚。其实我道门法剑不输于人,可惜咱们枫林城道院没有这方面的法门。整个庄国,大概也只有国道院才有。”张临川不无感慨。 道门亦有以道入剑的法门,凌厉非常,不输等闲剑修。但毕竟不是主流,枫林城道院并没有足以指导这方面修行的高手。 此时的姜望其实半点说话的情绪也无,但又不能不理会张临川,便随口恭维道:“以师兄的天资,进国道院也是早晚的事情。” “是啊,早晚的事情。”张临川忽然叹了口气,站在院中,眺望远处,那是祁昌山脉的方向。“可早和晚,毕竟是不同的事。时常觉得有一把刀子在身后戳着我,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这样一个实力天赋皆强、好洁喜净的贵公子,声音里的焦虑忧愁,竟也真实不虚。 姜望默然。他又何尝不想更快的变强,更快的,去他早就应该去的地方。 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翻过那座山脉,便是雍国。”张临川说,“妖人如果遁入雍国境内,我们就不可能再抓到他。” 姜望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庄国立国至今已三百余年,当年开国太祖庄承乾,本是雍国大将,带兵打下千里之地,趁着雍国三王夺位的机会,自行裂土立国。其后合纵连横,立道门为国教,顺势抱上同属道脉天下强国景国的大腿,这才站稳了脚跟,传承至今。 但也因为这段历史,庄雍两国历来不和。 庄国之寇仇,或许在雍国会被夹道欢迎。 姜望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张临川走出院落。 守在门外的唐敦立刻迎上来,满眼期待:“怎么样?妖人被消灭了吗?” 他刚刚在院外听到动静,知晓里面发生了战斗。 “线索已经有了。”姜望说,他转头看向张临川,“师兄能否借我一些钱?” 张临川也不问因由,随手丢过去一个钱袋。 姜望略一掂量,从中取出最小的碎银——他本想取一些刀钱,但张临川的钱袋里竟只有金银。 姜望把碎银递给小镇捕快唐敦:“里面有一具小女孩的尸骨,麻烦你用这银子买口棺木,将她葬了。院里有两团骨灰,是她的父母,便葬在一处吧,” 唐敦粗糙的脸上很是黯然,但很坚决地把姜望的手推开,“俺会给他们处理后事的,俺不能收你的钱。” “拿着吧。”姜望强行把碎银放在他手里,“就当我求个心安。” 唐敦身上的捕快服都有缝补痕迹,可见家境不是太好,被指派来接待他和张临川这不被待见的一行,说明其人在官府里也是边缘化人物。 他挣脱不开,只得牢牢抓住姜望的手,“俺替妞儿谢谢你!” 原来她叫妞儿。 墙壁上挂的那张画布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她曾稚嫩的想留住一个春天。可她的人生,却没有再开花。 妞儿,妞儿。 姜望在心里把这名字默念了几遍,也好像把某种责任,系在了道心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谁有不平事 “对了。”在离开之前,张临川忽然看着唐敦,“你是叫唐敦?” “俺是叫这个名字。” 张临川笑了笑,“敦者,厚道,诚恳。这名字不错。” 唐敦挠挠头,“小时候俺们教书先生给起的。” “哦?”张临川问。 “俺们唐舍镇穷,出不起束脩,猎户人家也没几个在乎识不识字的。是先生游学至此,才留下来教了俺们三年。只是三年后又负笈远行了。他当年最喜欢俺呢,说俺是什么什么玉。” 如此一来,便也说得通了。 负笈游学的风气为时人所推崇,各家弟子都有。 如儒门弟子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有周游列国者。但有的是为了增广见闻,有的则为到处兜售自己。 再如墨门弟子行遍天下,事事亲历。不过若换他们遇到唐敦,可能更多会教一些武艺,甚至传授一些粗浅的机关术,而非读书识字了。 庄国虽以道门为国教,但也不会太排斥其他流派的门徒。唐敦的经历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姜望便道:“你既然还读过书,在这里一直做个小捕快便有些蹉跎了。处理完妞儿的后事后,你若是没什么牵累,可以考一考城道院的外门。” 这是见其人质朴,有了几分爱才之念,但终归还是看唐敦自己的选择。 …… 出来唐舍镇,沿着官道往南直行,便是回枫林城的路。 因为相应阵纹刻印的关系,官道上野兽绝迹。 马蹄并不急,马背上张临川的声音也不急不缓:“你知道要维持整个庄国境内的官道,朝廷每年得投入多少资源吗?” 姜望摇头,他对这些事情的确没有了解。 “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张临川道:“而且,这些阵纹只能驱退低级妖兽,那些强大的妖兽凶兽,还是需要强者来清扫。朝廷每年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来维持各地通畅。更是不计成本地将资源投入道院中,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的成长,以承担相应的责任。” “受教了。” “那我再问你,大城里有大阵保护,朝廷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城里生活?” “想来有两个原因。”姜望思忖一番,道:“第一,大城也有其极限,无法满足所有人的生存需求。第二,每一座城池的辐射范围有限,朝廷需要这些官道往四处延伸,以城镇作为节点,因为这代表着事实上的疆域。而土地,就是资源。” “你看得很清楚。各镇各村的阵法,不可能有大城里那么安全,但村镇也有其不可替代的地方。就像唐舍镇,只要它还存在,枫林城就可以收获源源不断的祁昌山脉里的资源。一旦有一天唐舍镇不在了,祁昌山脉也就与我们庄国无关了。” “唐舍镇民敢在祁昌山脉狩猎,他们当然也有高手。那妖人在缉刑司去的时候潜伏,在我们未去的时候也没有其他动静。却偏偏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发起袭击……” 说到这里,张临川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姜师弟,你身上,可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姜望无法回答。 他身上当然有秘密,但仅止于继承自左光烈的虚钥。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太虚幻境中,现实里应该并未被发现过才是。可若不涉及于此,他第一次受到妖人袭击,好像也是在他进入太虚幻境后。 他正斟酌着怎么措辞蒙混过去,张临川忽然抬手一指,中指无名指屈起,其余三指伸指,直对姜望。 而电弧便从竖起的三指尖跃起,汇成一道惊雷,正向姜望而来! 姜望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道雷电便自他耳边滑过,正正撞上一支染成墨绿的毒箭,将之击毁坠落。 直到这时,姜望耳中才听到那毒箭先前骤然加速的尖啸声,鼻端才嗅到被那雷电擦过的发丝的焦糊味。 “等你们多时了!”张临川从马上一跃而起,空余的右手以一个极为怪异的掐诀姿势往上一抬,一道雷电之鞭凭空凝聚。 “与我死来!” 他驾驭着雷电之鞭,人如雄鹰扑击,向那隐于官道左侧林中的袭击者冲去。 原来他竟早有准备,并且一心二用,暗中掐诀,提前准备好了两门道术,这才能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姜望与这等久经战斗考验的师兄,差距还很远。 这时右侧林中响起一个声音,“点子扎手,分头撤!” 正要追上张临川的姜望蓦地回头! 他怎么会听不出这个声音?在唐舍镇那个小女孩的房间里,虽然只短短几句对话,便足以令他刻骨铭心! 通天宫内一颗道元无声炸开,姜望如一只疯狂的野兽,以最决然的姿态,撞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生活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勿离官道。 因为除开人类城镇的辐射范围,官道之外,皆属野地。那是野兽、妖兽,乃至于凶兽活跃的地盘。 张临川够强,所以他不顾。 姜望要杀人,所以他也不顾。 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方鹏举对他的背叛虽然可恨,但终归有迹可循。但那个小女孩,她还那么小,她何其无辜? 姜望的剑,在剑鞘中颤抖。似乎它已经开始兴奋,似乎它也知道,它将爆发一生中最璀璨的光辉。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锵锵锵锵锵。 长剑跃出的瞬间,竟与剑鞘碰撞了五次之多。而后才脱鞘而出! 剑如流星,人似蛟龙。 一颗大树哀鸣着倒地,藏于树上的左道妖人纵身急退。 仓促之下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到他在乱发遮掩下的、堪称惨白的脸色。 通天宫内的道元,一颗接一颗的爆开。 姜望从未如此挥霍过,他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 在凝聚道旋之前,每一颗道元的挥霍都是修行上的倒退。 什么长生久视,什么未来可期,他全不顾了。 他要斩了这妖人,如此那些郁积的愤怒才有出口,如此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二式,带起霜光一片。 白面妖人后退之中来不及掐诀,右臂迅速膨胀,肌肉外凸,血管暴起,猛然一记直拳,轰向霜光。 剑与这条妖魔般的右臂瞬间交击十余次。 姜望这时才猛然醒觉,判断错了!这个对手很强!至少强过他很多!绝非他之前以为的,只是倚仗布置,只是在修为上强过一截。 换句话说,如果这白面妖人在唐舍镇袭击的时候就爆发全力,姜望很难保证自己当时能够存活。 但姜望毫无退缩,长剑再震,锐啸声起。 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三式! 那条妖魔化的右臂竟被整个斩断飞开! “该死!!” 白面妖人嘶吼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稍不注意,便被这搏命的少年逼到绝路。 他的后脚猛然顿在倒飞途中的一颗大树上,他知道不能再退,再退便是死。生机自搏杀中来。 以他后脚接触的点为中心,整颗大树瞬间枯萎。 而后从他嘶吼的嘴中,灰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带着极其强烈的腐味、刺鼻的腥臭。 操纵生与死的力量,这是属于幽冥的道术! 剑光暴涨。 道元催动剑光,剑光斩开灰雾,姜望自那灰雾之中,一跃而出! 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四式! 唐舍镇里让这妖人跑了,他措手不及,无计可施。 至少在此时,在此刻,他一定要给那个名为妞儿的小女孩,一个交代! 这是作为一个修者,对平民的责任。 这是一个成人,对孩子的责任! 姜望跃空而至的身影,破开灰雾,出现在白面妖人的眼中。 而在他愈睁愈大的、被惊骇所填充的眼睛里,一道璀璨的剑光,自上而下。 那是他在永恒的黑暗之前,所见到的,最后的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又见高山,又向高山去 白面妖人整个尸体从中分为两截,但是因为右臂早就被斩飞的原因,这两截尸体显得并不够对称。 姜望落于尸前,手上一松,那柄长剑便裂开成难以计数的碎片,纷纷坠地。 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这柄材质只是普通的长剑,无法承受这么长时间的道元灌注。 而姜望也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通天宫内空空如也。那些活泼可爱的小东西们,已经是一颗都不剩了。 在那些无主灰雾蔓延开之前,姜望回到了官道上。他注意到有一部分灰雾逸散到官道旁,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缓慢消弭了。 姜望心知,那应当便是刻印于官道上的,某种阵纹的力量。 又等了一会儿,轰鸣的雷声自远而近,张临川几个纵跃,便落于姜望身边。 “姜师弟没有离开这里吧?”他问。 尽管经过一番战斗,他的衣冠依然整洁,甚至连发髻都保护得很精致。举手投足,风范自显。 “我遇到了……先前在唐舍镇里的那个妖人。” “你斩落他的鲜血,他是肯定要来取的,否则便只能逃离庄国。” “我杀了他。” 张临川眉毛一跳:“什么?” 姜望指了指白面妖人伏诛的方向:“就是不知道尸体有没有用,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张临川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些人魂魄有缺,生前搜魂都无用,更别说死后。我刚刚杀了几个,都是如此。” “这样啊。”姜望并没有什么失落,对他来说,杀死那个白面妖人,便已经够了。 他没有埋怨张临川选择第一时间追击敌人,而不是留在原地保护他。他又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娇弱之人,张临川更不是他的保姆。 而且,如果不是张临川的压力,这白面妖人绝不会心无战意,第一时间就选择逃走。而他的同伙,也绝不会给姜望单挑的机会。 张临川看了一眼那处灰雾消散的地方,颇有些唏嘘:“这处官道的阵纹已被腐蚀,须得报备官府,令他们派人迅速修复。” 那两匹马倒是没有惊走,姜望一抖缰绳,马就活泼地跑了起来。 这时他感觉到,通天宫内,某个莫测之处,忽然滚落一颗道元,一颗接一颗,一连有五颗之多。而且更饱满,更圆润。 虽没有完全补充之前的消耗,但也已经是意外之喜。 这时他才更深刻的理解了那些资深道者讲的课。 所谓道元,大道之初。道元的诞生,并不是简单的气血升华,而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最真实反馈。 …… 回到道院的时候天色尚早,两人便直接去了董阿院中复命。 门开着,但院中空荡,只有方鹤翎一人踱步,百无聊赖的样子。 瞥见两人两手空空的进来,他眼睛便一亮。 方鹤翎先是老老实实跟张临川打了个招呼,才状似安慰道:“看来张世兄这趟没有什么收获……即使是以张世兄这般的天才,带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也实在是太为难了些。”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是新人,方家百年家族,出过不少修者,他耳濡目染,对修者之间的战斗并不陌生。而这姓姜的不过是小镇出身,能有什么见识? 姜望懒得理他。 张临川倒有闲心逗趣:“哦?看来鹤翎这次收获不小。” “还算顺利吧。”方鹤翎勉强谦虚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 原来他们去福来客栈查探线索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窥探。不过黎剑秋悍然出手,将那人生擒。本来一趟希望不大的探查,因为这个活口,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当然这其中方鹤翎起了几分作用,那还真是难说得很。 “那黎师弟哪去了?”张临川问。 方鹤翎有些尴尬的愣了愣,才道:“在房间里呢,董师正以秘法搜魂。” 董阿搜魂,黎剑秋随侍,而方鹤翎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此行他的贡献,可见一斑。 张临川姜望不方便进去打扰,便只好同方鹤翎一起在院中等着。 姜望一声不吭,闭目将通天宫里的道元送到它应该悬停的位置,而张临川跟方鹤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方鹤翎自然是得意的,毕竟董阿之前就说过,任务道勋会一九分。姜望明显没有什么收获了,他们却带着一个活口回来。这就是差距拉开的第一步。 等不多久,一袭黑色道袍的董阿便带着黎剑秋大步走出。 迎着方鹤翎期待的目光,黎剑秋摇了摇头。 董阿道:“这人魂魄有缺,本座也只搜到一些零散片段,无关紧要。” 方鹤翎抢着表现道:“防备如此周全,这些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此事绝不简单!” 董阿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张临川。 张临川于是把去唐舍镇之后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没有丝毫添油加醋。至于姜望与白面妖人两次战斗的细节,董阿不会问,姜望也不必说。 他是正儿八经的道院弟子,又不是犯人,无须受审。 董阿闻声,只是点头道:“姜望不错。” 这话听起来冷淡,但在熟知董阿性格的人耳中,已是难得的褒扬。 此次任务,张临川和黎剑秋带队的双方都提交了新线索,但也都没有后续,任务自然不能算是功成。但董阿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五点道勋,权为激励。 对于张临川和黎剑秋来说,他们本来也只是带带新接触入品任务的师弟,能有收获更好,没有也没关系。当初他们的师兄,也是这样带过来。 而对姜望和方鹤翎来说,五点道勋并不算少,这相当于半完成了一件最低级别的九品任务。 九品任务得勋在十点至一百点之间,八品任务得勋在一百点至五百点间,视任务难度浮动。 董阿行事干脆,判定此次任务已暂时结束后,便令弟子们散去。 事毕,方鹤翎撺掇着张临川与黎剑秋去喝几杯。姜望想了想,决定去道勋殿看看。 …… 道勋殿的位置正与祀殿相对,可见其重要。 整座殿堂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只有一张泛着濛濛清光的道勋榜悬于供桌上。 这里没有看守,因为道勋榜有自保之力。它本身就是灵宝,或者更准确地说,供奉于枫林城道院道勋殿中的此榜,乃是本体于国道院中受全国香火之道勋榜的子榜。 姜望特意过来一趟,也只是见见世面罢了。 道勋榜前站着一个身量中等的麻衣道士,双手拢在身前,正对着榜单出神。 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内院中但凡姜望不熟悉的人,修为都要比他高。 因为都是他的师兄。 姜望也不去打扰,自顾走向道勋榜,收束精神,凝视着榜单,清光微微一漾,诸多信息便在心头流过。 这只是一张子榜单,也只能看到枫林城道院的相关信息。据说道勋榜本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但那对姜望而言,还很有些遥远。 这张枫林城道院子榜上的兑换选择并不少,足以让姜望看花了眼睛。只是那些可兑换条目的价格,令他想扭头就走。 最便宜的开脉丹一百道勋一颗,其价值当然不止如此,只是他们作为道院弟子,道门有一定的扶持。兑换第二颗开脉丹,便需一千五百点道勋了。这才应该是开脉丹的真正价格。 除此之外,一柄最便宜的制式法剑,也要五百道勋起步! 姜望看了看自己的五点道勋……嗯,他此行只是为了开拓眼界。 所谓道勋榜,既然是榜单,那自然便有排名。姜望这时才发现,在他看来深不可测的张临川,在这份枫林城的道勋子榜单上只排到第三。 排第二的名为魏俨,其人并非道院弟子,而是城卫军里的武官。从他的名字来看,说不定与魏去疾有什么关系。 而以一千三百点道勋排名第一的祝唯我,也是整个枫林城道院公认的大师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姜望一向也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要知道排名第二的魏俨道勋仅止七百点,和张临川相差仿佛,却都被祝唯我远远甩开。 姜望再往下翻了翻,在第十七名的位置看到了黎剑秋,便切断与道勋榜的连接。 “新入门的师弟?” 先前那位师兄似乎特意在等他。 姜望闻声转头,于是看到一张笑容温煦的脸。 “问师兄好,在下姜望,新入内门不久。” “你也好,我叫王长祥。”王长祥容貌并不出众,但脸上的笑容令他十分有亲和力,“那么,下次再见了。” “再会。”姜望心中一动,在刚刚查过的道勋榜中,此人排名第七,远在黎剑秋之上。 当然道勋榜统计的只是道勋,而非个人实力。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也能反应一些东西。 之前在外门,他们义兄弟几个可谓秀出群伦,所向无敌。进了内门方知天高地厚。 就目前所接触的,黎剑秋、张临川、王长祥,气质各异,但无一不是杰出之辈,姜望自忖远远不是对手。 单一个枫林城道院便如此人才辈出,放眼整个清河郡,甚至整个庄国呢? 而那些名扬天下,令列国豪杰仰首以望的天骄,又该是何等风采! 想到这些,并不使姜望气馁,反而他有无穷的斗志在燃烧。 至少如今,他已经踏在了超凡的路上,已经与那些耀眼之人处在了同一个赛场上。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小珠落玉盘 若问枫林城中哪处风月场最销魂,此道老饕都只会告诉你一个答案——三分香气楼。 不是只有三分颜色的脂粉场,而是天下香气,它独占三分的三分香气楼。 尽管只是一座分楼。 但自它落成之日起,便摧枯拉朽般席卷了枫林城那平庸的花柳市场。 如今枫林城的公子哥儿们能得享风流,都得感谢三分香气楼对整个枫林城域莺莺燕燕们业务水平的拔高。 相当于五品大高手董阿对枫林城道院教育水平的提升。当然,这话只能是赵汝成私下里偷偷说的。 三分香气楼里如今的当家头牌,乃是名为妙玉的女子。 多少人对她的闺房朝思暮想,恨不得匍匐在地,爬入她的裙下。但能有幸一亲芳泽的,毕竟寥寥。 装饰华美的步摇床上,一个中年的赤裸男人表情狂热,欢喜起伏,可他的身下,却分明只有一团被褥。 仅仅一道珠帘相隔,一张软塌正与步摇床相对。妙玉便以手支颔,慵懒半倚着,曲线玲珑已极。她的眼神迷离,也不知那中年男子的“自娱自乐”,是否在她眼中。 一个黑衣人便跪伏在软塌之前,恭声汇报着什么。 “也就是说,那个叫姜望的,懂得一套相当高妙的剑诀,但在此之前,从未展露过人前?” 她的声音慵懒,得像刚睡醒的猫咪,若有似无地撩拨人心。 黑衣人跪伏着,始终不曾抬头:“确是如此。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出他从何处习得。” 妙玉若有所思,抬了抬手指:“下去吧。” 黑衣人闻声,额抵地板,无名指尾指收拢,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道;“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整个人就那么往地板下渗透而去。 “整个枫林城道院里不曾出现过的剑诀么?传自哪个试剑天下的大武夫?又或者……”妙玉的目光迷离起来。 “道子……” 她想得更多,更远,更飘渺。 “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她也做出同样的手势,同样地轻诵。 而步摇床上那个赤裸男子还在自己与自己蠕动着,在美妙的幻想里,似乎能够永久沉沦。 …… …… 此时,远在雍国某村落,一个面容凶悍的光头男子正抓着什么在大口啃吃,鲜血流了满嘴满手。 而从他身侧那倒地村民胸口那个空空荡荡的破洞来看……分明啃食的是人心。 他啃得正欢,忽然一道流光划落,直直向他撞来。 可惜这不是什么天降正义,除恶的飞剑。 光头男子伸手猛地一抓,便将那道流光抓在手中,化作一柄古朴长剑。 “该死!早晚吞了你的心!”被打扰了进食,光头男子显然十分不忿。 “老东西,都什么年代了,还飞剑传书!”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满是鲜血的手,打开飞剑上的信。 如今墨门的千里传声匣早已推行多年,销量极佳。但总有些势力不肯使用,因为谁也无法确定墨门那些搞机关的人有没有在传声匣中留什么暗手。 哪怕墨门中人指天画地的发誓——再严谨的心魔誓约也早都被研究出了几十种解法,发誓有什么用? “庄国,清河郡,三山城?”他一字一顿,忍不住呸了一口:“什么犄角旮旯!” 那柄长剑在空中摇了摇,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光头男子愈发烦躁了,但显然来信的主人是他目前还无法抗拒的存在。 他用染血的手指,在信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五笔,是一匹马的简笔画,意即:马上去。 随手将这封信固定回剑身,那柄剑便如来时一般,倏忽而去了。 待那飞剑远去,这光头男子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老大不会看不懂吧?” 他想了一会,便将这小小的烦恼甩开。 “这都看不懂,还当什么老大!” …… …… 走到宿舍门口,姜望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晋入内门之后,他与凌河杜野虎仍是住在一起,方便随时切磋求道。赵汝成隔三差五过来住一晚,不过也不会多呆。虽然房间较之前好了许多,但对赵汝成来说……区别不大。 听到姜望的脚步声,凌河快步走了出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里人等你半天了!” 家里人…… 姜望心头一跳,忙忙转进房间,便在靠窗那套黄花梨的桌椅上,看到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那套桌椅,自然也是赵汝成死活叫人搬来的东西。 杜野虎则束手束脚地坐在旁边,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在回话——妇人问一句,他答一句。活脱脱一个在朋友家长面前收束野性的熊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胡子未免太茂密,长相未免太着急。对比起来,竟似比那保养得当的妇人还要年长一些。 看到姜望进来,那妇人已忙不迭站起,眼睛里露出惊喜之色,“小望,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也壮了!” 姜望点头问好,“宋姨娘好。” 他生母很早就去了,这妇人是他父亲的继室。他也改不了口,向来只称姨娘。 这姨娘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曾虐待过他。只不过姜望在父亲续弦后没几年,便已考进了道院外门。修行辛苦,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会回家。他们不曾有过矛盾,但感情上也说不上有多深。 宋姨娘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把躲在身后的小女孩拉到面前来,“快叫人呀!” 这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得了母亲催促,才张张小嘴,小声道:“哥。” 这宋姨娘身上绸织的衣裳,光鲜亮丽,平添三分颜色。小姑娘穿戴也不差,不过她精致的五官天然亮眼,引人赞叹。 只可惜刚喊了一声,她就又马上绕到母亲背后去了,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打量着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兄长。 他对妹妹当然是喜爱的,血浓于水,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只是一心修行,每次归家也只匆匆来去。暌违这声“哥”已经许久。 这一声虽轻虽小,但如珍珠滚落玉盘上,说不出的清脆悦耳。 久经杀伐,常见血腥阴暗,姜望那颗自觉已经冷硬的心,忽然有融化的感觉。 自唐舍镇归来后,姜望难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安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一生姜安安 瞥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的茶水,姜望招呼道:“姨娘你们可用过饭了?待会我去酒楼订一桌。” “哎我去订!”杜野虎如蒙大赦,“枫林城里的酒楼我都熟!” 宋姨娘坐了下来,摆摆手,“不着急,姨娘这次来是有事找你。” 瞧着偷偷观察他的姜安安,姜望回以温柔一笑,嘴里则道:“有什么事您说。” 宋姨娘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你跟这两个大哥哥出去转转好么?看看你哥生活修行的地方。” 杜野虎立刻对小安安张开双臂,大脸笑得像朵老菊花般皱在一起,“来,虎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凌河也自觉地道:“您放心,我们跟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一定把安安照顾好。” 小安安很懂事,虽然怯生生的胆子很小,但宋姨娘发了话,她还是怯生生的——往凌河那边走了几步。 无论怎么看,面貌端正笑容温和的凌河都要比满脸络腮胡笑得夸张可怕的杜野虎可靠许多。 凌河老怀大慰地牵着姜安安出去了,倒是杜野虎临走之前狠狠瞪了姜望一样,那眼神分明是说——你妹妹几个意思? 等到几人被支走,姜望才收敛了笑意,看着宋姨娘道:“凤溪镇近来可还平静?家里的铺子还好么?” “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宋姨娘有些扭捏。 姜望耐着性子,“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自从你爹走了之后,铺子里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我们娘俩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宋姨娘忽然拿出手帕抹起了眼泪。 家里仅剩的铺子,做的是药材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都是多年的渠道,在整个凤溪镇,也是有口皆碑的。当年家道中落,几乎卖了所有的产业,却独独留下这间药材铺,正是因为其长久。有这间铺子在手,虽不说能大富大贵,但也绝不可能说艰于维生。 到底是何等样的人才,才能在短短数年间把一个细水长流的药材铺经营得一日不如一日呢? 姜望不是傻子,早些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着意跟他讲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便是想让他如果修行不成,还能回去过个踏实日子。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问题,但姜望只是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姨娘?” 他想着,若是要些金银,他大可以凑一些出来。无论怎么说,毕竟姜安安是他唯一的妹妹。哪怕只是看在姜安安的份上,他也希望她们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知道小望惯来努力,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但姨娘……”宋姨娘抹了抹眼泪,“姨娘一个妇道人家,又无一技之长,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她抬着泪眼看着姜望:“安安以后交给你带可以么?” 姜望眼睛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散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妇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想要了。 姜望缓缓点了点头,才道:“看来姨娘许了好人家?” 宋姨娘微微垂眸。直到此时,在亡夫的长子面前,她才忽然有了一丝羞愧。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婚嫁丧娶,都是人之常情。”姜望始终没有说什么重话,“那么安安知道她以后跟我过么?” “她倒还不知道。姨娘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见。你也知道,她向来胆子小,怕生人。我就算带着她,她也过不好……”宋姨娘虽然在解释,但声音愈发低了。 “我知道了。”姜望打断她,“那是我跟她说,还是你跟她说?” “你跟她说吧……”宋姨娘道,“我……这便要走了,马车还在城外等我。” 姜望沉默一阵,“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我每个月,会寄银两给你。” “不用。安安我还养得起。姨娘你……顾好自己才是。” “欸。你跟安安好好的。”宋姨娘说罢便起身。 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噙着泪对姜望道:“安安不爱吃冬瓜,喜欢吃茄子,最喜欢甜食……但不能给她多吃。” “她睡觉经常蹬被子……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多担待。” “姨娘。”姜望本不欲再说什么,但见得宋姨娘这般作态,便忍不住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父亲本可以再撑两年,但他不肯治了,要把家产留给你。让你好好照顾我这年纪还小的妹妹……” 宋姨娘无言以对,掩面而去。 姜望怔怔坐着,过了许久,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些年来他在外求道,再苦再难,从来没有向家里伸手要过一两银子。就是因为想到父亲卧病在床,宋姨娘和安安生活不易。就是因为想到父亲宁可早点死,也不愿拖累她们。他又怎么能拿家里的钱? 尽管他才是那笔不菲家产最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年的那段对话: “小望,你已经长大了,你能够照顾好自己,对吗?” “是的,父亲。” 那稚嫩的身影仿佛与此刻重合,穿过这些年的时光交汇在一起。 “并且我还能照顾好安安。”姜望轻声说。 …… 凌河与杜野虎带着姜安安稍微转了转便回来。 “咦,伯母呢?”杜野虎不过脑子地问道。 凌河下意识地要拉紧安安,但那只小手已经执拗地抽了出去。 姜望看过去,那个五岁不到的小女孩就那么沉默地站定,轻轻咬着嘴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站在凌河与杜野虎两人之间,但好像孤立于茫茫世界的某个角落。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姜望大步走过去,半蹲下来,将这小小身影拥入怀中。也将她从那份世界角落的孤独里拉回来。拉回鲜活的人世间。 “安安,以后你就跟着哥哥生活了。哥哥会经常陪你玩,就像咱们以前那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多小啊……” “对对对,虎哥以后也会经常陪你玩的!”杜野虎也连忙补救道。 小安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而后轻轻把小脑袋埋在了姜望肩膀上。 “好了。”姜望抱着安安站起来,“安安以后跟我过,住在宿舍不太方便,我得先找个住处。回头咱们再一块吃饭。” “是该先定好住处。”凌河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不由分说地塞进姜望手里:“这点银子你拿着。” 进入内门之后,凌河的生活就没那么拮据了,道院每个月都会发例钱。但这两块碎银,也已是他的全部家当。 “啊对对。”杜野虎受到启发,立刻也开始全身上下掏摸,但最后也只凑出了四个刀币,讪讪地放进姜望手中,“这个月例钱已经被我喝光了。” 旋即又信誓旦旦地表态:“下个月,下个月我不喝酒,攒钱给安安买新衣裳!” 姜望并不客套,随手将这些钱揣进兜里,便抱着姜安安出了门。 他们都已经走远,杜野虎仍倚门而望,“小安安也太可爱了!哎老凌,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个妹妹呢?” “老凌?”杜野虎回过头,凌河已经在自己的床上打起坐来。 满脸络腮胡的妹妹,那得有多可怕啊。凌河心想。 “跟老三一样,都是修炼狂!”杜野虎嘟囔一句,走到窗边,拿起姜望之前倒好的那杯茶,猛地一口灌下。 “呸呸呸!”杜野虎连呸几口,“这茶怎么这么苦?” “苦死你算了!”凌河没好气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眼底星辰 作为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座大城,枫林城里的宅子当然不会便宜。 凌河的资助是杯水车薪,姜望自己也没什么积蓄。但好在还有个不差钱的主儿。 姜望抱着姜安安径直找到了赵汝成。 “给我些银子。”姜望开门见山。 赵汝成正与姜安安大眼瞪小眼,闻声随意道:“要多少?” “在道院附近买个小院需要多少银两?我跟我妹妹两个人住。” “还买什么院子啊,你们就住我这不就行了么?我这里好多房间都空着。”赵汝成一会对着姜安安眨左眼,一会儿又眨巴右眼,时不时还露出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当然,他的容貌的确也堪称俊美。 姜望看了姜安安一眼,才道:“我们得有个自己的家。” 他自己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但小安安不同。小姑娘刚刚被送过来,无论表现得多么坚强,内心也难免脆弱敏感。 “哦。”赵汝成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家好像在道院附近有几处宅子,你等我问问。” 他扭头喊道:“邓叔!” 不一会儿,一个气质温吞的中年男人便走了进来,一丝不苟地躬身,“公子。” “咱们在道院附近有合适的宅子吗?腾一处出来,将房契地契都交给我三哥。” 被唤作邓叔的管家回道:“倒不需要特意去腾,如今还空着的便有三处。不知您要哪处?” 赵汝成又看向姜望,“三哥,你觉得呢?” 姜望对着管家温和笑笑,“麻烦邓叔了,宅子不需要太大,就我跟安安两个人住就可以。最重要是离道院近,方便我随时回家陪她。” 管家还以微笑,“道院后面的飞马巷里就有一进小院,只是不知布置合不合您心意。” “走!咱们瞧瞧去!”赵汝成立即道,“你把钥匙给我便是。” 姜安安虽然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天然就招人喜欢。 一路上赵汝成不停地撩拨她。 “安安,你觉得汝成哥和你望哥谁更英俊?唉,我提了一个不成立的问题,哪有可比性?” “安安,安安,那边的糖葫芦看到没?到我怀里来,咱们把一整捆都买过来!好不好?” “安安啊,你知不知道你很重?看你胖的!你哥的手都快要给压断了!还不换着让你汝成哥哥抱抱?” 小安安一直无声对千声,直听到这句,才歪头看了姜望一眼。 “你累不累?”她小声问。 姜望温声笑了,“一点都不累。我可以抱到明年都不松手。” 飞马巷里的小院相当不错,有正房一间,南房一间,并东西两间厢房。虽然并没有人住,但一应设施俱全,只需再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便可及时入住, 房间的装修也很是淡雅舒适。 姜望牵着小安安每个房间都转了转,确定她没有表现出抗拒。 “好,就这里了。”姜望对围着小安安喋喋不休的赵汝成灿烂一笑,“钥匙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好嘞!”赵汝成相当有觉悟的转身就走,跨过门口时忽然又回头对安安挥手,“你汝成哥走啦,不要太想我哦~” 小安安颠颠地跑了过去,在赵汝成灿烂的笑容中——使劲关上了院门。 夜晚,喧嚣了一天的枫林城安静下来。 通天宫内的小土蚯完成最后一次奋跃,将一颗浑圆的道元吐于星斗阵中。 姜望睁开眼睛,结束了今天的冲脉修行。一颗颗道元的累积,日夜相继,点滴之功,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它们终将化为奠基之阵,开启超凡。 正是有这无数日夜的枯燥修行,才有以后纵横青冥的精彩。 房间里很安静,姜安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被子外面,一动不动。 因为安安年纪太小的缘故,姜望特意请人定制了一张小床,让她跟自己睡一个房间。一大一小两张床,分别在房间的两侧,相对而置。 静静听着小安安的呼吸声,姜望柔声道:“安安,还没睡着呢?” 房间里立刻响起小女孩有些慌乱的声音:“睡……睡着了。” 姜安安的紧张令姜望心中一痛,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只是因为姜望在冲脉修行前叮嘱了一句,要她早些睡着,这会没能睡着便惶惑不安。 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就离开妈妈,没有嚎啕大哭就已经很是坚强。她心中是怎样的惊惶呢? 但这些事情当然不该再提。 “唔,哥哥睡不着呢。”姜望的声音愈发轻柔了,“你想不想看星星?” 过了会,房间里响起一声细如蚊讷的“嗯。” “那就起床。”姜望起身将油灯点燃,然后走到小床前帮安安穿外衣。 那双挥剑灵动的手,照顾起孩子来却格外笨拙。 “不是这样穿的,哥哥你套反了……” 姜望讪讪地收回手,“那安安你自己穿。” 两个人忙碌了一阵才走出房门。 其时明月在天,星辉点点。空旷的小院被干净的月光所填塞,让这个本该有些孤独的夜晚,变得温软起来。 “就在院子里看星星吗?”姜安安仰着小脑袋问。 “当然不是。”姜望忽然一把将她抱住,拔地而起,跃于屋顶之上。 姜安安尖叫一声,落在屋顶上时已小脸通红。 姜望低头看着她,有些愧疚道:“吓到了么安安?” 姜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竟隐隐有些兴奋,“哥哥你会飞呀?” 虽然她似乎跃跃欲试,但姜望可不想像个大马猴一样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惹人发笑,“现在还不会,等哥哥以后道术有成,肯定就会了。到时候安安想去那里,咱们就飞着去,好不好?” “好。” 姜望把外衣解下,铺在屋顶上,然后自己在旁边仰躺下来,单手枕在脑后,招呼道:“来,跟哥哥一样,躺着看星星。” 小安安听话地在姜望的外衣上躺下,小手也一丝不苟地枕着脑袋。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直视星空。 辽阔夜幕上繁星点点,竟相闪烁。无尽黑暗中诞生无数的光,星河浩瀚,容纳无数的梦与回想。 “那个是紫微星,那一个叫玉衡……南斗在那边,喏,那儿……” “它们一闪一闪的,好像在眨眼睛呢。” “只有咱们这么可爱的安安眨眼睛,才像星星,像你野虎哥,就你白天看到的那个大胡子,他眨眼睛就只像个牛铃。” 姜安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安安,这些星辰,都在数以亿万里计算的远方……” “亿万里是多远啊?比凤溪镇到这里还要远吗?” “比这要远得多,远无数倍。如果有一条路可以通往星辰,一个普通人从生到死走一辈子,在这条路上可能只算是刚刚出发。” “啊?”安安有些吃惊,“这么远呐?” “对啊,那么远。它们在无尽的黑暗中,跨越这样遥远的距离。把光送到你眼前。把它或许早已经熄灭数万年的美丽,奉献于你。” “它们真好。” “父亲就是那样一颗星星,他或许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但他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努力地发着光,并以这光芒陪伴我们,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好吗?哥哥永远陪着你,星星也是。” “哥哥。”姜安安的声音很小,“妈妈不要我了,对吗?” 姜望一时沉默。 他要实话实说,告诉小安安她是一个拖油瓶,影响到了她妈妈的生活么? 他要痛斥宋姨娘的自私,让小安安从此恨着她的母亲吗? 他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时间思虑太久,因为沉默也是一种伤害。 最后他只是侧过身,认真而温柔地握住了安安的小手。 “安安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要你呢?是哥哥很想很想要跟你在一起生活。才非要姨娘把你送过来的。姨娘走的时候,哭得可伤心了,她也舍不得你呀。” “真的吗?” 星光月光都在姜安安的小脸上,抚摸着未淡去的泪痕,她美得像星与月的精灵。 脸上虽然还带着未散去的惶惑,但那双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紧急征调 小安安就这样开始了在枫林城的生活,宋姨娘之后倒是来过一次信,说是已经嫁去了望江城。作为一个素以商业繁荣闻名的城市,望江城在整个清河郡也仅次于首府清河城。尤其夫家姓林,算是当地望族。如此说来,她倒是有了个好归宿。 也难怪她不能带着女儿。 至于凤溪镇姜家剩下的产业,姜望并没有再过问。不管怎么说,宋姨娘与他父亲夫妻一场,在他患病后也算悉心照料,送她些嫁妆在情理之中。 不过双方大概就言尽于此了,也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姜望给妹妹安排了一家私塾。是除开三大姓族学外最好的私塾,等闲人家不收。姜望在城道院外门独领风骚那么久,这点面子还是有。尤其他现在晋入内门,道脉外显,已是板上钉钉的庄国未来栋梁,等闲也没谁会轻易得罪他。 每天在道院听过经课,一番修炼之后再掐着时间去私塾接安安下学。接任务也是尽量选择时间不超过一天的,一般当天去当天回,不耽误照顾安安。若有实在错不开时间的任务,便让凌河赵汝成等人轮流帮着照看一阵。 日子就这么充实的流淌着,通天宫里的奠基阵图日趋繁复,已初显雏形。只是越到后面,奠基阵图的布设越是困难,尤其奠基之前挪移道元,只要出一点差错,道元就会散去,白费冲脉之功。因为选用周天星斗阵的缘故,他奠基本就比其他人慢,所以奠基过程中的每一次阵点挪移,姜望都不允许自己失败! 战力上因为奠基未成,无法修炼道术。姜望只能在紫气东来剑决上多下苦工。这门剑诀共有练法九式,杀法五式。顾名思义,练法即修炼之法,杀法即杀伐之法。以练法打磨体魄、体悟剑道,以杀法攻伐斗阵、却凶破敌。 好在九式练法纯熟后,其对肉身气血的蕴养效果惊人。姜望甚至能明显感知到肉身给予道脉真灵更多的反馈,加快道元的凝聚。一段时间下来,他居然增加了一次冲脉修行的机会,每天可以凝聚道元三颗,这无疑大大缩短了奠基成功的时间! 在这样的生活中,姜望迎来了进枫林城道院以来的第一次大型任务。 …… “紧急征调任务,所有人不得离开!” 经院中,今日的早课刚结束,一名玄袍小将便走进来开始发言。 “谁啊这人?” “干什么的?” 一众弟子交头接耳,但很快就有人指出真相,“小声点,那是魏俨!” 整个经院瞬间安静下来。 道勋榜第二,城卫军实权将领,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镇住众人。尤其这位武官向以强硬冷酷的形象闻名。 魏俨好像对众人的态度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上周开始算起,小林镇方面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消息传出来。” 姜望与凌河对视一眼。小林镇作为枫林城治下大镇,虽不说事无巨细,隔三岔五还是免不了汇报的。 整整五天没有消息,几乎等同于枫林城对其失去了控制。一个人口数千的镇子忽然隔绝内外,这事情绝不会小。 魏俨继续道:“我持城主令印,征调城道院至少三十名内门弟子,出发前往小林镇调查此事。” “这不是缉刑司的职责吗?”有弟子不满问道。 这样大的任务,一次征调三十名城道院内门弟子,危险性绝不会小。因而许多人并不愿意。 “吞心人魔熊问现身三山城,现如今缉刑司在整个清河郡的大部分力量都调去三山城了。” 魏俨并不回应,他的副官在一旁解释道。 庄国官制沿袭雍国,一般案件衙门处理,涉及超凡则由缉刑司接手。缉刑司负责全国各地的超凡事件,理论上受当地官府节制,但因其直属国都的特殊性,各地官府往往并不能如臂指使。就好像这一次,调集人手追击熊问,就是缉刑司上面的意思。即便是枫林城主魏去疾,也没法插手再把他们叫回来。 “那城卫军呢?”先前那弟子又问道。 城卫军才是城主手里的直属武力,镇压一切邪祟反叛。小林镇这样整个镇子失联的大事件,已经足以引发城卫军镇压了。 “城卫军另有要务。”魏俨不耐烦地截断话头,“此次任务道勋奖励上浮三成,原则上采取自愿,但若内门弟子报名人数不满三十,我持城主之令,将进行强行征调。”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在这次任务之前,城主府已有两名前往调查的九品修士失陷小林镇中。希望各位自度风险,量力而行。” 道院体系是庄国最重要的超凡晋升体系,由各地城道院吸纳当地修行种子,七品之后再通过考核晋入各地郡道院,此后再从郡道院晋入国道院,一层一层拔选。最后将整个庄国的天才都聚集到国都,进则与天下列国豪杰争雄,退则下放各地,牧守一方。 枫林城道院虽然每届只招收十名内门弟子,但由于晋入郡道院的难度之高,许多修行者在城道院蹉跎几年甚至十几年。整个枫林城道院多年积累下来,除去远游未归的,闭关不出的,内门弟子约有三百之数。 站在魏俨的角度,他可能巴不得报名人数不够。按他的本意,直接通过强行征调律令调集整个枫林城道院最强的三十人,此行把握更大。但道院与城主府毕竟不是统属关系,闹起来无法周圆。 “老大你去吗?”姜望小声问凌河,他其实有些担忧,因为此行任务必然涉及超凡力量,而凌河杜野虎都还没能开脉,可以说危险极大。 “当然要去。”凌河毫不迟疑。修行路上已经慢了一步,道勋奖励上浮三成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至于危险?怕危险当初就应该在村子里种地。 “我报名!”杜野虎已经嚷嚷了起来,“我们四个都报名!” 赵汝成不满地撞了他一下:“干嘛啊,我还想回去补个觉呢。” 几人里也就他最无斗志,每日就是混吃等死。生活除了放松之外还是放松。 魏俨淡淡扫过来一眼,见都还未奠基成功,便不怎么在意,只随口吩咐副官:“记录下来。” 那副官朗声道:“报名时间限于一炷香内,还剩二十六个名额。” “我等修士,受国家供养,当为家国出力。这次行动我报名。”黎剑秋人随身至,从院门外飘然走进。 如他这种实力的弟子,已经有很大的自由。不仅不需要每日来经院应卯,甚至这种级别的强行征调他也可以拒绝。除非国难之时,他们都只向修行高处攀登。这时一出现,便引起一片低呼。 “怎敢让剑秋专美于前?算我王长祥一个。”与按剑而行的黎剑秋不同,王长祥的气质要平和得多。他仍是一身姜望之前在道勋殿见过的麻衣道袍,步履缓慢从容。 “有王兄黎兄的加入,此行就更有把握了!”魏俨冷硬的脸上也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面对道勋榜第七的王长祥,即使是他也不好拿大。 有王长祥和黎剑秋的加入,众人报名的热情陡然提高,很快就已满额。 三十个内门弟子,除开姜望四兄弟,几乎人人九品修为打底,个个超凡。这样一支超凡力量,几乎可以横扫枫林城境内。 魏俨随手接过名单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你们这些人倒还有些血勇。没有读经读掉了人性。” 或许对他来说这已是赞许,但语气中的居高临下还是颇令人不快。 兵部和道院是两个不同的晋升体系,相互间既有合作也有竞争。彼此瞧不顺眼也是常有的事。 当下便有弟子不满道:“若是祝师兄在此,不知某些人还敢不敢指指点点!?” 此人说的当然是枫林城道勋榜第一祝唯我。 魏俨也不动怒,只将长袍一扬,顾自往道院外走去,“出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百鬼昼行 小林镇在枫林城东北方向,与枫林城之间还隔着一个青山镇。以直线距离而论是枫林城域中离主城最远的镇子。 一行人在魏俨的带领下马不停蹄,过青山镇而不留,仅半日工夫便赶到了小林镇外。 青山镇外并无青山,这地名也不知多少年前流传下来,或是曾经有过,后来沧海桑田吧。不过小林镇外确有一处月柏树林,只是规模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月柏有安神之用,月柏木制作的家具很受追捧。 据说当年这林子规模极大,但因为月柏树价值极高,镇民多有盗伐,这月柏林也就越来越小。若不是枫林城方面专门传令小林镇,禁止盗伐,只怕这片小林数年前就已消亡。不过以如今的规模看来,小林镇方面的管制也是形同虚设。 从青山镇调来的捕快便驻于林中,或坐或卧,颇有散漫。听得马蹄声阵阵,才聚拢在一起过来迎接。这些捕快只是凡俗武力,当然不敢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进镇调查,只起一个观察警示作用。 魏俨驻马于林外,随意扫了这些人一眼,便问道:“小林镇情况如何?” 青山镇带队的捕头是一个四十余岁的阔脸汉子,闻声答道:“从五天前开始,小林镇外就起了雾。当时我们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天气变化。那时还能看到小林镇的轮廓,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影,咱们青山镇还有人去访亲。昨天开始我们接到命令,来这里设卡观察,倒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只是雾越来越重,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姜望在一众道院弟子中翘首而望小林镇,枫林城域是生他养他的家乡,他虽然在凤溪镇长大,但是对小林镇也并不陌生。他曾单人独剑击破的西山盗匪,就盘踞在小林镇北去十里地的西山里。 往日从月柏林这里便可以看到小林镇,镇子不富裕,但也安乐祥和。如今望去,只有一片迷雾。 这时魏俨的声音响起:“令你们在这里观察小林镇,你们却散漫无纪。更有甚者,借机盗伐月柏树。你们这是来公干,还是来谋私?” 青山镇众捕快已经脸色苍白,为首捕头更是连连作揖想要解释什么。 但魏俨的处置已经出口:“已经砍伐的月柏树送往城卫军营地。此外所有人扣俸一年,捕头有领导之责,去职!” 那阔脸汉子面如死灰,但竟连抗议也不敢,只黯然退下。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几株被伐倒的月柏树,而魏俨在到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一切收于眼中。他一面叹于魏俨的敏锐,一面又觉得,这人真是严厉。 小林镇失陷,这片月柏林暂时无主。这些只是普通人的捕快,冒着生命危险在小林镇外设卡观察,顺手砍几棵树回去补贴自己,虽有失职,但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青山镇并不富裕,罚俸一年意味着这些家庭生活都会一下子拮据起来。尤其是对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说,捕头可能已经是他一生奋斗的顶点,而他一下子回到了原点。 不过此行几近于行军,魏俨带队,便如统帅。他的命令便是军令。 魏俨处置完毕,一拉缰绳,便带头纵马往小林镇方向疾驰。 马都是军营里的战马,骑士都是道院的修士,虽只三十余人,但令行禁止、动若疾电,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蹄如惊雷卷地,但戛然而止! 那些久经战阵的战马,在那团笼罩整个小林镇的迷雾面前扬蹄长嘶,无论骑士怎么催促,都不肯再进一步! 三十余匹战马惊惧不已,齐声长嘶。仿佛小林镇里有什么让它们至为恐惧的事物存在。这场景,令人惊惧。 好在这些骑士都有不俗实力,才没有阵前坠马的闹剧出来。尽管如此,众人也已士气大跌,不复出城时信心满满的状态。就连一贯平和冲淡的王长祥,眼神也凝重了许多。 唯有魏俨面色不改。 其人身上战甲,多有斑驳。腰间佩刀,狭长而直。胯下战马,高大雄骏。 时人皆知,此魏俨三爱物。 但他在下个瞬间忽然拔刀!好似凭空一道惊电闪过,刀光已隐没。而他胯下那匹宝马,嘶声顿止,硕大马首离体而落,又被脖颈那激涌而出的血柱喷出一段距离。 马尸轰然倒地。 魏俨按刀,目视迷雾中的小镇,但声音冷酷:“临阵怯战,留你何用?” “好!”最先响应的却是杜野虎,他生性刚猛,喜欢直来直去,当下便一拳砸下,将马首轰碎。“姓魏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冲?” 魏俨右手微竖,“听我号令,下马备战,结锋矢阵,以我为箭头,直入小林镇!” 魏俨杀马,已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退无可退。此时更无犹疑余地,齐齐下马。 魏俨又道:“举兵!” 齐刷刷一声利刃出鞘声! 这时魏俨那位面貌平凡的副官站了出来,他右掌向上托起,左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最后道:“锋锐!” 姜望只觉手中长剑锐气顿发,这柄只能说得上是精良的长剑,此时几有无物不破的错觉。 “附焰!” 所有兵刃之上,忽然燎起烈焰!修士们举着刀剑,就像举着一只只火炬,要照破眼前这迷雾中的小镇。 “固体!” 凌河顿时感觉到身体变得坚韧起来,有一种想要以拳头与敌对轰的饱胀感。但他只是看了一眼旁边须发怒张的杜野虎,就悄然抹去了这丝错觉。 赵汝成想的却是,群体增益道术至少也是丙等上品级别。而魏俨这其貌不扬的副官,居然连发三道。兵部果然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不管众人如何想法,行军时只能有一个意志。在道术加持下,魏俨提刀当前,率先踏进了小林镇! 众人且行且察,这小镇寂静得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行得一阵,雾,好像越发浓了。 这雾厚重得几如实质,三步之外便已看不清人影,只能看到那兵器上的火光,在彷如无尽的浓雾中倔强挺立。 不得已再一次收缩阵列,众人间距由五步变为三步。再近便要影响战斗了。 姜望几兄弟在队伍中间靠后位置,他们境界最低,得到了一些默认的保护,这倒无须避讳,也是道院优良传统。 杜野虎把拳套捏得作响,他倒不是紧张,而是兴奋,跃跃欲试。 姜望毫不怀疑,哪怕是如今凶名遍传天下的九大人魔在前,他也敢二话不说挥拳便打。当然打不打得过,则是两说。 就在这时,阵型外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不满道:“鬼魂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但很快就惊变:“这么多?!” 闻声的魏俨猛然转头,一刀横斩! 巨大的刀芒横空而出,将周围那厚重浓雾都斩开了刹那! 而在这个刹那间,众人已经看到了,整个街道上,那跌跌撞撞又张牙舞爪的、密密麻麻的游魂! 青天白日,百鬼昼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吹息龙卷 巨大刀芒划过,浓雾一开复合。 可就在这短短间隙里看到的景象,已足以令人惊惧。 这层浓雾到底是什么底细?青天白日之下,为什么游魂横行? 这么多的鬼魂从何而来?哪怕整个小林镇的人都化作厉鬼,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数量,几乎充塞视野! 当然所有人此时也已经知道,如此密集的鬼魂游荡,只怕整个小林镇……已再无生人! 枫林城域下辖的七座大镇,已去其一。 在这样的时候,仍然是魏俨冷静的声音最先响起,压制混乱:“擅火行道术的,以队伍五十步外为警戒线,划出火线。其余人等,在最短时间里灭杀警戒线内游魂!” 五行道术是最基本的道术,擅长火行的修者并不少。随着魏俨的命令,一蓬蓬火焰在队伍五十步外燃起。而后在魏俨那位副官的引导下,这些火焰瞬间连成一片,划出一道圆周火线来, 火圈之外,鬼魂暂退。而被划入火圈之内的游魂,也瞬间狂暴起来。 黎剑秋在此时忽然将附着烈焰的长剑归鞘,双手掐诀于下颔前,而后决然往身侧斜落。两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剑,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中。 双剑如游龙,带着他瞬间贯入鬼魂群中。一剑销鬼,双剑破魂。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须臾转过一周,难以计数的鬼魂渐次湮灭。剑光敛去,方显出姜望矫健的身影来。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一式!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还未凝聚道旋的修士,竟纯以剑术灭魂,甚至效率还高出他们不少。 姜望方动,赵汝成亦起,长剑如电转,斩破鬼魂一路。 平日也不看他怎么用功,但这紫气东来剑的使用上,竟也不比姜望差太多。 场内众人,唯有杜野虎与凌河面面相觑。他们所擅长的凡俗武力,对于鬼魂这种超凡层面的敌对目标,确然很难有作用。若是纯粹激发血气,倒是能震杀几个鬼魂,但面对这么多的游魂,他们有多少血气可以激发? 其实紫气东来剑决姜望也并未对他们藏私,只是杜野虎笃信自己的拳头,不假外物,对剑术不敢兴趣。而凌河……大概的确是天资原因,进展缓慢,至今未能掌握杀法,无法用于实战。 当初,作为几人中唯一努力程度不比姜望差的老大哥,他没有掉队的战力都是汗水所堆积。 场上形势看似大好,但明眼人心知已是危急。 目前出现的都是普通游魂,如今小林镇不知什么原因聚集这么多鬼魂,其中必然有恶鬼厉鬼,甚至鬼将也说不定! 这已经不是这个小队所能应付的情况了,当今之计,迅速脱离战斗才是上策。 可众人一路行进,在这浓雾之中早已辨不清方向。火线圈外层层鬼魂包围,要突破谈何容易? 魏俨一步踏出火圈,任由鬼魂一拥而上撕咬。他那身瞧来斑驳损旧的战甲,轻轻一震,那些几乎挂到他身上的鬼魂便已散消。 但他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又一步退回火圈之内,沉声道:“有谁擅长风行道术?试着驱散这片雾气!” 虽然是在问众人,但他的目光却落在王长祥身上。 与金木水火土五行道术相较,风行道术相对冷门,但王长祥正是此道高手。 王长祥也不犹豫,当即并指划过身前,以风刃将周边鬼魂清空。而后双手如穿花蝴蝶,变幻印决。最后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那轻轻的吐息穿过指区,猛然间剧烈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旋转壮大,并直直撞进了浓雾之中。像一条暴烈的神龙,在如此浓重的迷雾中怒吼。 风行道术,吹息龙卷! 此风非凡风,乃是八风之一的东方明庶风。 明庶风者,明众物尽出也。用在此处,正当其时。 这等威能的道术,即使在六品修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而王长祥竟在打开天地门之前就能驾驭此术,不可谓不强悍。 道术完成的王长祥脸色发白,显然这道术于他而言亦是不小的负担,他勉强站定,“接下来便拜托各位了。” 咆哮的龙卷风所过之处,浓雾纷纷被驱散。众人在进入小林镇以来,第一次得以看清这里。 靠着墙边的冰糖葫芦串,米铺连着酱油坊,酒楼的旗幡仍在风中飘扬。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如果不是多了那些游魂的话。 火线圈内的游魂此时已被扫荡一空,但圈外的游魂仍蚁聚徘徊,它们本能地畏惧火焰,但也同样出于本能舍不得这些元气充沛的生人。 “糟了!” 这声惊呼敲响了警钟,众人只看到,那咆哮的龙卷将将过去,那远处的浓雾又再一次聚拢而来。这样的雾,竟连吹息龙卷也驱不净。 “趁这个机会,我们先撤出去吧。”黎剑秋双持烈焰之剑,沉声建议道。 在吹息龙卷制造的间隔里,众人已经能够判断来路。以这行人的实力,在没有鬼将出现的情况下,且战且退,有很大把握能够安然退出。 魏俨提刀注视着那又迫近的浓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副官也焦急起来,“大人,如今小林镇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非得调动大军不可。而且小林镇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啊。不如……” 魏俨打断他:“目前所见鬼魂,都是普通游魂,连一个神智清楚的都没有。要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鬼魂,这不合常理。” 王长祥皱眉道:“整个枫林城域都没有专修驭鬼之术的修士,这里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城卫军处理。大军一到,煞气一冲,这些游魂也就不攻自散了。” “清江水族异动,城卫军前去镇压。等他们回来……或许来不及。”魏俨不得已透露出一个极具分量的消息。 清江是贯通整个清河郡的大江,枫林城外的绿柳河就是它的支流之一。但清江水族早已与庄庭订立盟约,又为何会忽然异动? 姜望心中忖度。只是“异动”,说明清江水族有所克制。但涉及整个清河郡水脉的大事,官方绝不能轻忽,所以各地城卫军调动都是应有之义。 吞心人魔现身……清江水族异动……小林镇百鬼昼行。这些事情看似各不关联,但隐隐又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们捏合在一起。 “不对劲。”魏俨摇摇头,已是有了决断:“所有人跟着我向前冲锋,我不停下,任何人不能停!掉队的各安天命!” 也不待旁人劝阻,话音刚落,他便提刀踏出火圈外,带头向着小林镇深处冲锋。 作为他的副官,赵朗自然毫不犹豫跟上。然后是黎剑秋、王长祥。他们都是久经历练,虽然不认可魏俨的决定,但更知道这等时候力量不能分散。 最后一整只队伍都迅速调动起来,以魏俨为箭头,狠狠往小林镇深处扎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气血狼烟 魏俨此刻真正展露枫林城道勋榜第二的实力,带头向着小林镇深处冲锋,几乎是一头撞进游魂群中。 但所有的游魂,都被一击即破,挡者皆散。 他的身上如笼着一层寒光,那是金行元气极度聚集的表现。他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拦他的脚步。 他长刀劈斩,尖啸连连,仿佛连空气都要割破。 众人跟在他身后,只需阻止两侧鬼魂靠拢就行,风险大减。 姜望与赵汝成一左一右,有意无意将凌河与杜野虎护持在中间。凌河倒还好,杜野虎却涨得大脸通红,但也知这会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得闷头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在缓缓聚拢的浓雾之中难辨方位,就连时间仿佛也模糊了。目前所遇的游魂并不强大,属于九品超凡修士可以应对的范畴,但这些八九品的修士,通天宫内道元并不充裕,熬不住长久战斗,只怕再撑一段时间,就无法再施展道术了,否则就会损坏道旋、伤及根基。 魏俨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按照大略位置推算,很快就要到小林镇正中心了。姜望记得那里是一处集市,每逢赶集之日,附近村落的人都会聚集于此,端的热闹。 魏俨停在此前,并非他不想继续前行,而是一道雾气之墙拦路于前,将他的刀锋生生阻住。 与沿途弥漫的浓雾不同,这道雾墙已有实质性的存在感,并且坚韧非常。以魏俨刀锋之利,纵是铜墙铁壁也该被斩破了,但这雾墙却岿然不动。 无论多少攻击落下,都如石沉大海。 魏俨急切不已,他敏锐的感觉到,就在这雾墙之后,有什么不妥的事情正在发生。那并非简单的恶行,甚至有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可此时长刀所向,却进退两难! “诸位谁有破解之法?但试无妨!”魏俨沉声道:“情况紧急容不得拖延,一切责任在我。” 当下便有一名弟子径行至雾墙前,二话不说开始解腰带。 “欸你干什么?”旁边有人拉住他。 “你别拦我!”此人信誓旦旦道:“此地鬼魂众多,阴气深重。童子尿可以驱邪镇鬼,我至今元阳未失,自然当仁不让!” 此人名叫黄阿湛,是上一届入选的内门弟子。与杜野虎是酒友,性格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魏俨皱着眉头,等他一泡尿滋完,雾墙纹丝不动。唯有那浓烈一时的骚味,提醒着众人发生了什么。 “不对啊,是不是分量不够?”此人憋了一阵,才回头号召道:“诸位还有没有童子身的?一起来啊!当然赵汝成就不用来了,你阴气重。杜野虎快来!别拘着啊,凭你的尊荣注定童子到老,阳气一定足!” 一句话嘲讽两个人,要不是形势紧急,杜野虎早就一拳打爆他的狗脑袋。 赵汝成呲牙道:“阿湛你再想想,是不是童子尿不够,需要的是童子血呢?” 黄阿湛闻言,摸着下巴点点头,竟似真的考虑起了可行性。 自使出吹息龙卷后就一直有些虚弱的王长祥道:“刚才龙卷吹开雾气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小林镇里的游魂,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九宫阵。当时不敢确定,直到现在,在这中宫位受到阻碍,才笃定了这点。” “怎么破解?”魏俨直截了当。 “布阵者并没有太用心,而且这么多的鬼魂,是很难如臂指使的。所以破解方法也简单。”王长祥苦笑道:“破除其余八宫的阵眼,中宫这里不攻自破。” 魏俨立即道:“王长祥留在这里观察形势,另外留四个人听他指挥,随时支援各路。我自去坎宫,其余人分成七组,各破一宫。最后咱们再汇集于此中宫前。” 天数大分,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 坎宫位于正北方,五行属水,对于魏俨来说不是最容易解决的一宫,但他实力强大,倒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王长祥又道:“咱们一路所清鬼魂都是寻常,但阵眼处必有怨鬼或者厉鬼,诸君务必量力而行。” 赵朗唯魏俨马首是瞻,此时第一个接道:“如此,我去坤宫。” 黎剑秋更是干脆利落,已按剑向西而去,“震宫交给我,其余你们自己分配吧。” 实力强者挺身而出,自担责任,这是修行者的脊梁。 姜望与凌河等人对了对眼神,出声道:“我们兄弟四人负责巽宫。” 他这话并不是托大,一路行来众人战力也可看出几分。他虽然未能奠基,但仗着紫气东来剑决,实力隐隐在一般九品修士之上。 而巽宫五行属木,以金伐木,正当其时。剩下一个属于木行的震宫已由黎剑秋负责,去其它宫他和赵汝成反而更难发挥。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小林镇出现这样的情况,事件影响必不会小。他们此行出力多少都有记录,凌河杜野虎赵汝成都在积攒道勋兑换开脉丹的关键时刻,他们这次如能解决一宫,必然就能推动他们往前大踏一步。 众人的选择严格按照九宫顺序,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从一到九,分别是坎、坤、震、巽、中、乾、兑、艮、离。 这一路且行且战,姜望和赵汝成的超凡剑术早已得到众人认可,因此也没人多说什么。剩余的二十位道院弟子,则刚好五人一组,选择了剩下的四宫。 不得不说先前王长祥的吹息龙卷贡献巨大,使众人在如此浓重的雾气里重新找到了方向,这是破解整个鬼阵的前提。 巽宫位在东南,姜望在浓雾之中提剑前行,待隐约看见前面的酒楼之后,心中一定。小林镇唯一的酒楼正在东南方向,他们没有走错路。 “小心。”凌河忽然道,“我感觉前面有非常危险的事物存在。” 凌河的直觉一向很准,几人不敢轻忽。 姜望点点头:“那应当便是王师兄所说的怨鬼了,它也代表巽宫的阵眼。汝成,紫气东来剑杀法你掌握了几式?” “都已纯熟。”赵汝成道。 对于这家伙的天赋,姜望没什么好说的,当下指挥道:“等会我先动手,你接上,第一时间就爆发最强攻击,务必以最短的时间斩灭目标。老大和老二看住四周,不要让其他游魂冲过来,必要时爆发血气也再所不惜。” 在奠基之前,若没能掌握紫气东来剑这等超凡手段,唯一能对鬼魂产生伤害的也就只有爆发血气一途了。但气血乃人之根本,爆发血气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因而一路来凌河与杜野虎都十分克制。 但对于姜望的指挥,他们半点也不犹豫。那是无数次并肩战斗中养成的默契。 虽在雾中看不清太远,兄弟几人还是迅速划出了目标范围,并且散开围近。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尖啸响起,如在耳边。姜望身前,一道剑光骤然亮起! 锵!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 一只猩红的爪子刚好被长剑架住,巽宫位的怨鬼便显现在几人面前。 一路来的那些游魂其实与人类生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身形虚淡,颜色惨白。而这怨鬼则完全不同,已经看起来是另一种生物。 它青面獠牙,身高足足近丈二,高大强壮。身上筋肉暴起,一对爪子却是猩红的,其中一只爪尖还在滴着血珠。 姜望早知,在浓雾之中,怨鬼的感知必然强过他们。所以他早就严阵以待,剑势引而待发。这才能在第一时间抵住怨鬼的袭击。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怨鬼的强大。 那吹息龙卷所创造的短暂间隙中,他们所见游魂何止上千?却只出了这么坐镇九宫的八只厉鬼。无论是人为培养,还是自然厮杀,这其中所诞生的怨鬼必然不凡。 姜望虽然挡住了第一下袭击,却仍被另一只爪尖擦过,将他左臂撕下一条肉去。 那怨鬼爪尖的滴血,便来自他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算大。 就在姜望遇袭反击的同时,赵汝成的剑也动了! 紫气东来剑的杀法第一式首重在快,这才能攻如雷,守如电。天子动雷霆之怒,发之须臾,却震惊天下! 那怨鬼还未来得及品尝撕下的肉条,赵汝成的剑已贯入它腹中。 赵汝成连人带剑就那么扎在怨鬼身上,因为体型的差距,像一只挂在人身上的猴子。 怨鬼痛嚎一声,猛然低头。 不好! 赵汝成心中一惊,一脚蹬在怨鬼挥来的爪子上,凌空一个后翻,弃剑脱身。怨鬼还待追击,姜望的身影已如惊雷在它眼前掠过。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二式,其决在准。 姜望人已远,那道剑光却已恰恰横过怨鬼的眼珠。 那一瞬间青黑色的液体如爆浆般炸开,怨鬼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这本来神智混沌的生物,这一刻却用仅剩的右眼狠狠盯着姜望,恨意滔滔。 它索性不去捂眼,任由那青黑液体流淌,身上还插着赵汝成那柄摇摇晃晃的剑,就那么大步冲向姜望! 正在战圈范围外驱赶游魂的凌河,百忙之中将佩剑射向赵汝成,“接着!” 赵汝成纵身而起,于空中抓住凌河的剑,整个人如流星赶月,再一次暴射于怨鬼背后。这一剑从它后颈贯入,剑尖从怨鬼的下巴贯出,抵在胸膛之上! 怨鬼嘶吼回爪,因为角度关系,这一爪必然比之前慢。所以赵汝成双脚抵住它后背,想要借力拔剑而退。但不曾想那剑身竟被怨鬼的肌肉牢牢夹住,他一下未能拔出,便缓了一刹。 就是这一刹,怨鬼巨大的爪子狠狠扫到他身上,将赵汝成击飞足有四五米,跌入浓雾之中,生死未知! 要知道此时浓雾中还有数不清的游魂在游荡! 此时姜望人在对面,凌河送剑后还在与游魂纠缠,只有同样守在战圈杜野虎距离最近,他也早已按捺不住。他此行是为诛除邪恶、涤荡乾坤而来的,绝不是为了被庇护着混道勋,甚至成为拖累! 只听得一声怒吼,声如雷霆震响。杜野虎整个人气血全力爆发,他身上的血气有如实质冲天灵而去,那一瞬竟如狼烟! 气血狼烟! 只有气血强大到某种程度的武者,才能激发气血狼烟。就连姜望也做不到这点。 而杜野虎这一下全力爆发,足证不输于人。 他裹着有如实质的气血之力,身上像披上一层血色战袍,以比平时快数倍的速度,几步便冲到了赵汝成身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舍生 浓雾无法遮挡这样灿烂的赤光,彼时赵汝成将将从地上爬起,那蜂拥而至的游魂几乎要淹没他。 而杜野虎到了! 他甚至都不用动作,被那浓烈的气血之力一冲,所近游魂纷纷溃散。 杜野虎干脆至极,直接一把揪住赵汝成的衣领,拎着他往凌河身边而去。 吃了怨鬼凶狠一爪,几个当哥哥的都心忧如焚,唯有赵汝成自己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气恼地嚷嚷道:“喂喂喂,我自己能走!” 杜野虎不管不顾,奔至半途,才将聒噪不停的赵汝成丢向凌河,同时转身,裹着浓郁气血之力的拳头狠狠砸向怨鬼。 先不说凌河腾空将赵汝成接住,单说杜野虎的拳头。 相较于紫气东来剑,他所修拳法不够高明,即使在道院外门都颇受冷落。但经他使来,便格外暴烈。 这一拳非寻隙而进,乃是迎着怨鬼巨大的爪子,以强碰强,以攻对攻。端的是刚猛无铸! 有如实质的气血之力包裹着铁拳,与那青黑色巨爪轰然对撞,竟一时相持。 正当这时,姜望又已纵身掠过,剑光骤闪,已割破了怨鬼的另一只眼睛。 “撤!” 姜望得手便远,杜野虎也纵身急退。 而原地失明的怨鬼愈发狂暴起来,一对巨爪疯狂乱抓,搅得四周劲风激荡。 待它攻势稍疲,姜望便再次折身而上,长剑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飘飘如落叶般飘至怨鬼右爪之上,几乎无声。却又在与青黑色利爪接触的同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锐啸来!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三式,其要在利! 只一剑,怨鬼右爪便被斩断。 姜望毫不恋战,甚至在出剑的同时便已开始撤退。 怨鬼失去视觉,只能拼命对着身前的空气发泄,而此时燃烧着熊熊气血的杜野虎已转至它背后高高跃起,他以左手抱右手,双手如抡锤,狠狠轰在怨鬼那狰狞的脑袋上。 轰! 气血狼烟本就克制鬼物,更别说杜野虎这一击何等凶猛。那被层层气血之力包裹着的拳头,一下子便将怨鬼的整个脑袋爆开! 杜野虎躲避不及,被青黑色秽血溅了一身,但又迅速被气血之力焚尽。 一直到怨鬼无头的残躯倒下,杜野虎身上红光才顿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姜望跃至杜野虎身边,身手将他搀住,“虎哥,这……” 气血,人之根本。姜望如今凝聚道元,也要从气血供输开始。杜野虎前刻的强大,每一刹都是在燃烧自我。他又不是专修武道的武夫,根本锁不住如此磅礴的气血。这一战,他至少要养五年,才能够恢复。 修行之始的五年时光,何其漫长!更别说到了一定年纪后气血开始衰败的问题。一步慢,步步慢,这可能意味着他从此就与超凡绝缘。 但杜野虎先前仍是毫不犹豫,毫无迟疑。生死关头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而越是这种下意识的选择,越是能验证本心。 “小事情。”杜野虎暗暗调整了一下气息,恢复少许力气,便一把将姜望推开,“老子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走吧,中宫那里的情况肯定更凶险。” 凌河固然是满心担忧,但这种时候也不便多说。把赵汝成转为背负,然后上前从怨鬼残躯上捡起自己的佩剑,默默护持在了杜野虎身侧。 他先前也有燃烧气血,但只是少量,并不影响根基。因而倒还有搏命之力。 姜望作为现在四人中唯一完好的最强战力,当然要保持灵活,以便随时出手。所以他只是提剑走在前面,并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倒只有赵汝成还在嘀咕着抱怨个不停:“还是老大贴心。老虎笨手笨脚的,真是的,拎着我像拎小鸡一般,像什么样子?要是被妙玉姑娘知道了,我英武形象岂不毁于一旦?” 妙玉是如今三分香气楼的头牌,也是整个枫林城风月场里最当红的姑娘。赵汝成为了一亲芳泽,已经在三分香气楼砸了上千两银子,至今未能得逞。 杜野虎一声不吭,倒不是不想暴揍他,或者至少骂他一顿,但实在没有气力。 “得了得了。”姜望不耐烦道:“这里除了没神智的游魂,就是神智混乱的怨鬼,你要形象给谁看?” “那谁说得准?”赵汝成反倒来劲了,他趴在凌河背上,指手画脚:“万一哪里躲着个漂亮女鬼在偷窥我呢?本来好好一桩艳遇,就这么泡汤了,这损失老虎担得起吗?” 杜野虎几乎要垂死病中惊坐起,暴起一丝余力打爆这个嘴欠的家伙。 凌河已在他爆发之前,反手用剑柄往上一戳。 “嘶……”赵汝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气焰全消。 …… …… 却说在那绵重雾墙之后,小林镇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这九宫阵的中宫里。 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这里原本是什么地方已看不出面貌了,一切都消解在这个沉默的漩涡里。除了这个漩涡之外,什么也没有。漩涡中心是一种纯粹的黑,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吸引进去,谁都不能摆脱。 漩涡旁边站着四名气息悠长的修者,个个道元充沛。全都黑袍加身,目不斜视。 而就在漩涡前方不远,有一间已被砸得稀烂的房子,什么也没有剩下,只剩下一堵砖墙。 红裳的女人就斜斜依靠在这堵墙上,神情慵懒。 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却偏偏给人以无尽的诱惑。她手里拿着一个椭圆的小镜子,镜中映照的却不是自己的美艳容颜,而是九宫阵里那些与怨鬼战斗的身影, “枫林城道院这一届的弟子也不怎么样嘛。就那几招剑术还不错。”红裳女人嘟囔着,翻手将镜子收起。 “好了,时辰已到。早知道这么顺利,我就多睡会儿午觉了。”红裳女人边打着哈欠边娉婷走向漩涡之前,“好困……” 走到这神秘的漩涡前面,她的表情才稍稍认真起来,侧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请长老。” 那四名黑袍修士也都随着她躬身行礼。 于是从那浓雾之中,走出来一个白发老者。此老面容皱得如老树皮一般,眸子也浑浊得很,驼着背,甚至步履蹒跚。 但他一步步走来,背就一寸寸直起,整个人的气势不断暴涨。 他也不理会红裳女等人,只是盯着那个漩涡,仿佛盯着自己的永生挚爱,目光无比虔诚。 待他走到漩涡之前,气势已经如渊似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红裳女头更低了。 白发老人收拢无名指尾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然后掏出一柄白骨匕,干脆利落地插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整个人直挺挺地坠落那漩涡之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清河水府 要说这清河郡里最富贵之处,许多人都会想到清江水府,而不是什么崔氏、林氏,或者郡守府。盖因整个清江七百里水域的珍宝财富,尽聚于水府之中,其豪奢华贵处,世人常有所闻。 坐落于清江之底的水府,镇压七百里水域。建筑群落绵延起伏,可以说珍奇满目,宝光珠华。 一处偏殿,身披华袍的俊朗男人高坐上位,低头品茗。 而在下首,戴着白骨面具的使者正声音激愤:“少君,咱们之前的约定可不是如此!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清江水族为何只是在江面游弋?” 华袍男人啧啧有声,“唔,这翡翠茗的确不错,滋养精神。使者,当真不饮么?” 使者大概是说得累了,举过旁边的香茗一饮而尽,又道:“清江水府向来重信,人所共知。当年府君为庄承乾一诺,倾族而战,令澜河染赤,至今为人称颂啊。何以少君出尔反尔?不怕有损尊上声名么?” 澜河是雍境大河,使者说的正是庄国当年立国之战。雍国水陆并进,要一举灭庄,正是清河水府府君倾族而战,将雍国水师一举击破于澜河之上,其时鲜血染红了澜河,舟橹为之不泊。这才为庄国太祖庄承乾解决了后顾之忧,令他得以放手一搏,最终成功立国。 而清江水府与庄国的盟约,也从此延续,一直到了如今。 华袍男人把茶杯轻轻往案上一放,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使者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父与庄帝早有盟约,我这边答应帮你们,岂不是违背了我父亲的信义?这是大不孝啊。” “来人。”这华袍男人屈指叩案,传来一名侍卫,“传令下去,令余勇部撤军三里,不可惊扰了岸上生灵。” “少君!”白骨面具使者怒然起身。 “别演了。”华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面前,表情淡然,“现今整个清河郡的军队都在戒备我们,不敢轻离。你们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容去做。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别再那么……贪婪。” “咱们事先都说好了,你们只是随便上岸袭扰一番便可……” 华袍男子打断他:“要我们上岸,你觉得可能么?水族离了水,就像你们人族离了地,都失去了根基。除非你们真能让我下定决心与庄庭一战,可是你们,拿得出来那样的本钱么?” 使者的面容隐藏在白骨面具下,因而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已近似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给你的,那可是一整颗龙珠!” “的确是贵重的礼物。”清江水府的少君笑了,笑得很是满意,“不过也只值得我做到这一步了。” 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带着白骨面具的使者拂袖而去。 偏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华袍男子这才冷笑了一声:“藏头露尾之辈,也配跟我讲什么信誉?” 这时有一道威严声音响在耳边,声音的主人却并未现身,“清约,说说你的想法。” 清江水府少君宋清约收敛了眸中高傲,坐姿也变得端正起来,“庄庭与我清江水府盟约数百年,日趋自大。如今这庄高羡更是不知所谓,真把我们当他的臣子了。先前竟传话过来,替他的儿子求娶清芷,名义上说什么尊为太子妃、永结世谊……” “此事我万万不能同意,当年姑姑嫁给那庄承乾,呕心沥血不说,还被人算计,死在冰冷深宫!我怎会让我妹子重蹈覆辙?正要找机会动一动,让那庄姓小儿知道这七百里水域是谁做主。但这其中的分寸也要拿捏好,毕竟如今人族势大,纵然掀翻了这庄庭,别国君主也未必就好了。三万水军游弋清江,正是恰到好处。倒是这白骨道的人找上门来,奉送龙珠,却真是意外之喜。” 那威严声音叹了口气,“你姑姑当年与庄承乾,也是两情相悦。并非为父想要联姻……罢了,不说这事。清芷你怎么安排?” 宋清约沉吟道:“如今与清河郡守闹得难看,那庄高羡又是个不要脸的,清河城是不好待了。但清芷又是开蒙的时候,儿子的意思是,把她送到枫林城去,念一段时间的书再说。” 那声音又问道:“为什么是枫林城?” “瞒不过父亲。”宋清约道,“白骨道这次连龙珠都舍得送来,在枫林城必然有巨大动作,足以震动庄境。不过这样一来,反而以后的枫林城就最安宁了,正适合读书。其次嘛,也是一点儿子的小心思,清芷去了枫林城,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派人去保护她,枫林城小,没什么高人,也干扰不到咱们。我就顺便找一找白骨道的蛛丝马迹,探探他们的底。白骨道这次死灰复燃,我总感觉有什么大秘密。再者说,白骨道毕竟历史久远,好东西一定不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一颗龙珠可满足不了我。” 对于宋清约一步三算的玲珑心思,那威严声音不予置评,只是道:“水府事务早已全权与你,你便看着办吧。” “是。”宋清约点头道:“对了,那颗龙珠我已经着人送到您闭关室外,您记得炼化。” “龙珠我看过了,里面有些手段,已被我抹去。你放心化用,可免千年之功。至于我,我早已是朽病之身,无望成龙。你姑姑已经死了两百一十七年又三个月,庄承乾也死了快两百年。当年故旧,所剩无几。我还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罢了,如今只是护着你再走一段路,龙珠虽好,已对我无用啊。” 那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化为一个叹息,消失在偏殿里。 而宋清约轻轻靠在了高椅上,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 白骨面具使者出了水府,径上了一条小船。那船似是白骨所制,却是无底的,但在水中穿行极快,若遇上那躲闪不及的鱼蟹,也只是一碾而过,连一丝血沫也无。 白骨无底船很快穿出水面,使者上了岸,它便回头钻进水中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使者默默疾行,步子虽快,却足不沾尘。他似乎对清河郡军队的驻防路线了如指掌,在驻防间隙穿梭自如,很快便离开这里,上得一座山中。 这山远看形似牛头,近看也算秀丽。使者走到一处石壁前,也不停步,直直撞了进去。 里面却别有洞天。 各种血腥可怖的壁画铺满两侧,长长的甬道还铺了青砖。 使者一进来,便有人迎上问道:“怎么样?” 白骨面具人恨恨道:“宋清约这混蛋吞了饵,却只在钩子上轻轻擦过!” 那人道:“宋横江那老东西还没死,他不会让宋清约乱来的。咱们本来也没指望他们真能与庄庭撕破脸开打。” “话虽如此,还是觉得可恶。那可是龙珠!中古以来就绝迹于世,一颗比一颗稀有。”白骨面具人叹了口气。 “小林镇事情一成,咱们目的就已达到。这些闲枝末节不必在意。再者说,咱们的龙珠,恐怕那小畜生吃了会不太适应……” “他以为能戏弄我白骨道,却不知……”白骨面具人说到这里,发起狠来:“等道子现世,首先就要屠了清江水府!让整个七百里清江,尽成白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从那九幽深处 小林镇。赵汝成杜野虎失去战力,凌河正背着赵汝成,所以回返中宫位的路上只有姜望能够出手。好在此时他对付那些游魂已经颇有心得,紫气东来剑在这种不间断的战斗中愈发纯熟。 体力问题倒也不用担心,自唐舍镇归来后,冲脉修行至今,他攒下的道元已有七十余颗。虽则在道旋生成之前用一颗少一颗,但真到了紧要关头,每一颗道元都能给他足够的反馈,支撑这种烈度的战斗压力不大。其实这些道元才是他决意四人来破巽宫位的底牌,只没料到赵汝成突然遇险,而杜野虎又果决若斯。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别总哭丧着脸啊。”行了一阵,赵汝成又忍不住开腔了:“不就是气血损耗过度嘛,又不是没有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杜野虎还没吭声,凌河倒是先激动了,反托着赵汝成的手一个劲的摇晃他:“你快说啊。” 姜望清理游魂之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真想给他两剑。这小子,有办法不早说,一直憋着坏呢。 “哎哎哎,你把我英俊的头都晃晕了。”赵汝成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临时座骑’,继续道:“我恰好知道,前些日子有人从云国高价买到了一颗固元丹,正要转卖。此丹在蕴养气血、稳定根基方面有奇效。有些贵族子弟在开脉之前都特地先服用一颗固元丹,这样开脉之后的道脉真灵都会更为灵动呢!更不用说杜老虎这区区气血过损的情况了。” “就是不知道……”他甚至翘起了嘴角,“某些人愿不愿意买。” 杜野虎顿了一下,才瓮声道:“老子没有钱。” “你可以找我借贷嘛。业内规矩,九出十三归。”赵汝成笑眯眯道。 “高利贷可以,虎哥喜欢高利贷。”杜野虎貌似憨厚的笑了。 “行了行了。”姜望一脑门黑线,整个枫林城做高利贷生意的,谁不知道杜野虎是出了名的借贷不还?用杜老虎的话来说就是,反正这些做高利贷生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坑一点酒钱是一点。要不是他出身道院,早就被人丢进了护城河。 “小五,那个人是谁?多少银子才肯卖?” 姜望已经暗暗决定,无论那个人开价多少,他都要想办法凑够钱。 “这个买到固元丹的人,居然姓赵。你说巧不巧?”赵汝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更巧的是,他居然是我府里的人。这也太巧了!” 姜望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诫自己,老五身受重伤,很容易被打死。这才控制住打人的冲动。 这小子七弯八绕绕了半天,合着就是说他家里有一颗固元丹,可以弥补杜野虎的损耗。就这一句话,吊了几个哥哥半柱香的胃口。 就连宽厚如凌河,也觉得牙花子疼。 不过有了这个保障,众人也都踏实了许多。正说着,便已回到了中宫位。 黎剑秋、赵朗早已等在这里,正与王长祥讨论着什么。在场还有一些其他的师兄弟,状态都不是很好。而魏俨则去兑宫位置支援了,那是唯一还没有被击破的阵点。 “姜师弟表现不错。”黎剑秋随口招呼了一声。 王长祥也对他点点头。 “惭愧,都是靠我野虎哥和汝成的爆发。”姜望苦笑道。 在几个主力面前,他果断让功。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开脉成功。而之所以没有提凌河,则是因为杜野虎和赵汝成的状态更有说服力。 凌河也毫不计较。 黎剑秋等人都身经百战,一看就知道杜野虎是什么状态,也为他气血之强大暗暗心惊。 “等魏俨回来,我们就直入中宫。”王长祥道,“这次大家奋勇诛邪,表现可圈可点。枫林城不会忘了你们的贡献,道院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正是!”说话间魏俨已从浓雾中走出,身后跟着三个道院弟子,还有两个弟子没有出现,看样子已经不幸。 惨烈的战斗非止于巽宫位置,除了魏俨和黎剑秋几乎是无损解决镇位怨鬼外,其余分队各有死伤,死者十一位,战死率近半!活着的人也几乎人人带伤。就连赵朗也险些被开肠破肚,腹部留下了一个狰狞伤口。 若非坐镇中宫前的王长祥及时调度,这一次分队行动都未必能够功成。 魏俨郑重道:“此战若能回去,我第一个为大家请功。” “这一战的凶险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如今枫林城战力空虚,也只有诸位能堪一战了。”说到这里,他竟弯下腰来,鞠了一躬,“我替小林镇枉死的亡魂,替咱们枫林城的老百姓们,感谢诸位浴血!” “魏兄言重了。”黎剑秋道。 众人都纷纷侧身,不肯受此礼。 “魏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枫林城的人,难道我们就不是生长于斯了吗?”倒是杜野虎不满道,“别在这里讲虚礼了,事不宜迟!” 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这家伙仍不掩豪烈。 魏俨深深看了他一眼,提刀转身,“这位师弟说的是。诸位随我冲锋!咱们便看一看,在这里荼毒我们乡亲的,是何方妖人!” 八宫既破,中宫位置的雾墙也失去根基,无声崩解,不再拦路。只是浓雾仍未散去,始终遮掩着视野。 魏俨一马当先,黎剑秋与王长祥护持左右,赵朗虽伤,但大体战力完好,坐镇队尾。一行人全神戒备地往中宫位探索。 事到如今,小林镇的危险已经无须多说。经历过其余八宫位斩杀怨鬼的艰险,所有人都对中宫位置的凶恶有所想象。 那些在小林镇作恶的妖人,若有所图,也必在这中心之处。 这一行人可以说代表着枫林城年轻一代的希望,如果全部战死在这里,可以说整个枫林城道院都从此青黄不接。 但没有一个人说要退缩的话。前路诚然危险可怖,可这里是他们的桑梓家乡!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学于斯,也愿死于斯。 除了赵汝成和杜野虎之外,还有三名道院弟子也失去战力,小林镇如此险恶,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留在原地。因此凌河仍背着赵汝成在队伍中前行,黄阿湛作为杜野虎的老酒友,也在一旁护着他。 与几乎虚脱的杜野虎不同,黄阿湛倒生龙活虎。在先前的战斗中,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完好无损者,可见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并不全然只有骚气。 队伍正前进着,黄阿湛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了香味。” 队伍随之暂停, 他又道:“是女人的胭脂……不,是体香。” 众人纷纷侧目。 他补充道:“是美女。” 杜野虎没好气道:“你那是狗鼻子吗?” “啊!美艳女鬼!”赵汝成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就说有的吧?杜老虎,你赔我艳遇!” 没人理会这两个活宝,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林镇的正中心处,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运动着的漩涡。 除此之外,整个中宫位再无它物。 那红裳女,白发老人,黑袍修者,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仅仅是他们不存在。没有人,没有牲口,甚至没有一砖一瓦,除了那绵绵无尽的浓雾,就只有这古怪的、孤独的大漩涡。 “这里的官衙怎么不见了?这个漩涡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王长祥瞪大了双眼,惊骇莫名! “王兄你认识?”魏俨持刀戒备着,沉声问道。 但他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自漩涡中心那深刻的黑暗中,一个漆黑的事物慢慢探出。 从黑暗之中看到漆黑,这本是一个很别扭的描述。但事情就是如此。 那漆黑的事物于黑暗之中,却仿佛黑暗的中心,竟能让所有人看清它的样子。随着它在漩涡中一点一点升起,它的全貌也逐渐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那是一座石质的牌楼,制式也并不宏大,只是三间四柱七楼的格局。如果忽略那漆黑的质地,忽略它出现的场景,那么它与人们日常所见的那些牌楼没有什么区别。 可牌楼正中间的那块匾额,却已经道尽了不凡。 那上面写着三个字,在场没有人认识那字体,但每一个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明白它的意思。 ——鬼!门!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幽冥青天两不见 存在于九幽深处,某种程度上代表生死交界的鬼门关,竟出现在阳世中! 如此以来,那始终无法散去的浓雾也就有了解释。那雾并非人为,而是天地法理自然的凝聚。 因为幽冥与青天,两不相见。鬼门关出现在阳世,必然要有遮掩。 那些聚集于此,远多于小林镇曾有的生者数量的游魂,也一下子有了出现的原因。游魂向鬼门关靠拢,这是一种无关神智的本能。整个枫林城域的游魂,大概都聚集在这里了。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鬼门关还存在,聚集的游魂只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 可是,鬼门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俨几乎是毫不犹豫,在明了鬼门关那三个字的意思之后,从怀中抽出一支颜色鲜红、样式古拙的信香,往赵朗面前一递,“快!” ——他当然随身是带着火石的,甚至自己也对火行道术并不陌生。但毕竟不如赵朗来得快。 与魏俨搭档多年,默契自不用说。在那鲜红信香递过来的同时,赵朗已经双指一搓,一簇火焰蹿上信香,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支并不算细小的信香燃烧一空。 直到这时,他才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你身上可只有这么一支红信了。” 庄国军中信香分为黑红黄三种,都只有到一定地位的人物才能拥有,是不可多得的战略性物品。黑信一燃,举国死战,整个庄国有资格燃黑信的人也没几个。 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身陷绝境。 而在这两者之间的红信,则代表着灭城失地之危! 红信一燃,整个枫林城都会震动,甚至必定会惊动魏去疾。 如今枫林城境内城卫军与缉刑司都被牵制,魏去疾坐镇城主府,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游魂之外敌人出现的小林镇,值不值得魏去疾亲自来一趟?或者说,一旦魏俨判断失误,因为魏去疾的出动而导致枫林城出现什么问题,这个责任,他担不担得起? 但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去想了,在那三个字面前。 因为……那是鬼门关。 出现在无数传说中,隐隐是神话时代的缩影。 事实上,当面前突兀燃起红信虚影时,堂堂一城之主,魏去疾已毫不犹豫拔地而起! 他冲上高空,整个人裹在一团飓风之中,狂啸着往小林镇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正在静修的董阿也蓦然睁开双眼。无论什么时候,枫林城内都必须有一个这种级别的强者坐镇,魏去疾既然去了,他就不能再离开。 他人未动,但威严的声音已经传出室外,“传令所有能通知到的弟子,无论在执行什么任务、又或者做什么修行,第一时间中止,回返枫林城!” 诚然道院培养的是庄国的希望,在此之前有漫长的成长过程。但国土有危之时,每个人都必须为此而战。 而同在道院中的现任副院长宋其方,正盘膝坐在一只炼丹炉前,手里轻摇蒲扇,照顾着火候。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老咯。” …… 小林镇中,魏俨点燃红信之后并未停顿,反而是立刻长刀横斩,锐利刀芒几乎划破空气,而后消散在那牌楼上。 是的,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没有一丝波澜。 接下来的攻击亦是如此,无论是烈火还是狂风,任何道术砸去,都石沉大海。凌河甚至把自己的佩剑丢了过去,可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它不存在,不仅是它不存在,所有接触它的事物,也并不存在。 黄阿湛站在鬼门关前犹豫徘徊了许久,他对自己的童子尿有着非常执着的自信,但看到凌河那柄剑也消失了之后,非常遗憾地选择放弃。 “这个漩涡……应该是连接了幽冥。借助这里这么多的枉死之人……我们的攻击,全落在幽冥里,而不在现世。”王长祥拧着眉,分析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这应该是鬼门关的倒影,甚至倒影也并未凝聚出来。” 并未凝聚出来? 那匾额上的字体,姜望在太虚幻境中见过,知道那是道文,是阐述天地法理的文字。他一直在思考出现在小林镇的鬼门关代表着什么,直到此刻听到王长祥的分析,他才悚然一惊。 那么,真正的鬼门关倒影,什么时候才会凝聚出来,又以什么方式?而最终将给这里,带来什么? 人们很快有了答案。 是那弥漫在小林镇中难以计数的游魂,一路来杀之不尽,除之不绝。却在此时蜂拥而来,齐聚中心。 一行人再顾不得其它。只能故技重施,退出一段距离后,以火行道术划出一个圈子,众人圈地自守。 若有人能洞穿迷雾从天空俯瞰,当能看见无数游魂在某种力量的吸引下冲刺过来,那浩浩荡荡的游魂之河,百川入海般地奔流! 而来自枫林城道院的弟子们,以及魏俨赵朗,就像是被河水冲刷的、苦涩的礁石。 不能移动,无法反抗,也不知尽头! “整个枫林城域的游魂都被吸引过来了。或许,要死在这里了吧?”王长祥苦笑。 这些游魂本不算强大,他们之前在阵中也算来去自如。可前提是那些游魂只在无神智的游荡,在生人靠近时才本能地攻击。如今这些游魂往一个地方聚拢,他们却正好挡在路上。 太多了,几无止境! 至少在王长祥勉强吹散的视野中,他们没有看到游魂的尽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说先前这里只是聚集了小林镇历年死者的游魂,同时零零散散地吸引更远处魂魄。如今便是整个枫林城域未散的游魂都往此处汇集而来。以远超它们本身能够达到的速度。 那密密麻麻划破长空的游魂之线。在整个枫林城域连成灵视中蛛网般的、令无数强者动容的景象。 “不会。”魏俨声音有些冷,他的心也是,“城主很快会赶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不想点燃那根红信,不想让那个人看到他软弱求助的样子。但是他不能。面对鬼门关这种传说中的存在,他无法为了自己的自尊,赌上整个枫林城的安危。 姜望同样注视着那些绕过“礁石”呼啸着冲向鬼门关,又在瞬间被吸收消化的游魂们。他的心情复杂,无法形容。 这些游魂大约都没有神智。所以也没有挣扎,没有嚎叫,好像也没有遗憾,没有痛苦。 但它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一个个本应安息的、生者的魂! 那其中,或者有谁曾与他擦肩而过,或者有他曾认识的人,或者有他的邻居,他的祖父母,或者,他的父亲。 他瞪大了眼睛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游魂中,寻找他那病死床榻的父亲。那个并不高大却一直支撑起他的天空的男人。 那些游魂都一闪而逝,电光火石般掠过,四面八方都有。他只盯着凤溪镇过来的方向,他眼睛都瞪红了可根本看不过来。 一直以来独自生活,他不想表露脆弱。后来带着安安生活,他更要有作为一个哥哥的坚强。他几乎不曾说过,但真的,好想他! 姜望好想再看他一眼,可又好害怕看到他。 好害怕那份在鬼门关面前的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浩浩荡荡的游魂之河在某种力量中一瞬清空。而那漩涡之上的鬼门关的虚影,无比清晰而具体。 就在下一刹,枫林城主魏去疾已身缠飓风从天而降。但那鬼门关虚影,也同时一闪而逝! 隐约中姜望似乎感觉到一缕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但一晃神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那个巨大的漩涡不见了,聚拢在小林镇的迷雾也立即散开。 一切都消散了,幽冥青天两不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废物、废人 “好狗贼!” 魏去疾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几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不知名的敌人以小林镇生灵为祭品,再消耗整个枫林城域历代本应安息的未散魂灵,一举凝聚鬼门关虚影。最后更是在他面前从容脱身。 而他魏去疾堂堂五品大高手,奋尽全力赶来,却连个屁也吃不到! 作为城主,他失责。作为强者,他被打脸。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所以…… “废物!” 魏去疾反手一巴掌,将魏俨整个人扇飞数米! 在场数十人,无一人敢做声。尽管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心有不忿。 就连魏俨自己,也只是默默爬起来,一声不吭。 他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辩解,有足够的理由愤怒。在迷雾之前,他勇往直前。面对九宫阵,他身先破之。看到鬼门关他甘冒风险第一时间燃掉身上唯一的红信。 可以说从任何角度来说他已经做到了现阶段最好,无可指摘。 但成就是成,败就是败。军队不讲那些有的没的。 魏去疾给他开放权限,让他去道院组织人手来调查小林镇,却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这就是失职。 魏去疾甚至可以当场杀了他。 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魏去疾气势汹汹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年轻人们有的背负着伤员,有的互相搀扶着,有的,背着尸体。就这样散去了。 这些道院的年轻弟子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伤惨重的艰苦战斗, 一场非常艰难最终却被证明毫无作用的战斗。 从始至终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对手已经完成了目标扬长而去。 他们被称为——废物。 …… “真他娘的……不服气啊。” 杜野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床上,像一座铁塔倒卧。 他身上倒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损耗的根基也已经被赵汝成送来的固元丹弥补,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罢了。 固元丹诚然是珍贵的东西,但也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正好杜野虎需要,正好赵汝成有,所以就这样了。他们是连性命都能相互托付的存在,更遑论其他。 但小林镇一战,实事求是的说,对参与的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种打击。对任何一个志在超凡、渴望强大的人来说,无能为力大概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或者只有赵汝成是例外吧。他已经去三分香气楼“养伤”了,据说想以险死还生的勇士状态,一举夺得美人芳心。 杜野虎不是个躺得住的人,但此刻只能躺着。想要喝酒也没人肯纵容他。因而罕见的,有些忧郁了。 凌河没有说话,他闭目在修炼。 至于姜望……此刻他在吃饭,和姜安安一起。 蔡记羊肉铺,百年老字号。 两碗香气浓郁的羊肉汤,十斤片得利落的白切羊肉。 姜安安左手抓着一个馍,右手抓着筷子……筷子抓着羊肉。之所以用抓这个词,是因为她拿筷子的姿势的确不同——大概是以前没谁纠正的原因——就那么五指包圆了,把筷子抓着。 与姜望一起生活久了,倒也没起初那样内向羞怯。 她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吃着吃着,时不时就低头往面前一凑,美美嘬一口肉汤。脸上两个梨涡浅浅印着,满足极了。 蔡记羊肉铺可并不便宜,换成姜望自己,未必舍得来这里吃。 小林镇任务里,魏俨虽然自己吃了挂落,但还是履约为他们每个人争取到了二十点道勋的奖励,当然也有一些银两补助。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倒是最不重要的了。但对姜安安来说,可以吃好吃的,很重要。 “喜欢吗?”姜望笑吟吟地问。 “唔……嗯!”小安安使劲点头。 “以后咱们每月……”姜望默默盘算了一下积蓄,“不,每旬都可以来吃一次,好吗?” 姜安安继续点头。 她有一搭没一搭跟哥哥说着话——大部分是只用点头或摇头代替回答,小手可没闲着,在点头的同时,又抓着一块羊肉,在蘸料里仔仔细细地滚了一圈,然后才满满地一口包住。 “安安啊,最近功课怎么样?”大概跟小孩聊天时,所有的大人最后都会把话题落实在这个点上,姜望自觉是一个大人了,所以也说得很自然。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姜安安吃肉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小嘴鼓囊囊的,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还,还可以。”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着妹妹,内心有一种缓缓流淌的、幸福的平静。那些战斗的艰辛,见到师兄弟死伤的难过,未能阻止事情发生的无力感……好像都淡去了。 有些事情当然很让人难过,但是眼前,眼前的生活,多幸福呀。 让人想要永远留住它。 …… 行走于王氏族地,不时地与打招呼的族人致意,王长祥从容、宁和,与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哪怕是最挑剔的族人,也没法说出一句他的不好来。 枫林城张、方、王三大姓宗族实力各方面都差不多,很难分出个高下来,但因为如今张临川高踞道勋榜第三,张氏便隐隐超出其余。王氏王长祥道勋榜第七,倒也不落多少下风。 唯独是方氏,上届天才在一次试炼中战死,本届最优秀的方鹏举被杀,如今只剩一个方鹤翎,凭重金得来的开脉丹勉强跻身内门。但在明眼人心中,方氏已经被另外两家甩开了。 这些事情不提,王长祥向来也不愿沾染俗务。虽然以他的智慧足以看穿那些热情洋溢背后的肮脏贪婪,但他始终云淡风轻。 路,越走越偏。 他终于在一座半旧的小院前停下,这里是王氏族地偏僻的一角,附近几乎都没有住什么人,院子主人便如离群索居的孤鸟。 王长祥伸手推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刺耳一声,惊扰了院中宁静。 与外墙的斑驳半旧不同,院子里意外的整洁精致。左方搭了一架葡萄藤,高高架起,藤架上是一张已给摩挲得光滑的躺椅。躺椅上并没有人,但躺着一只肥胖的橘猫。 人来它也不惊,只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 “小橘。”王长祥闻声打了个招呼。 肥橘猫扭头过去,重新眯起眼睛,竟然不屑一顾。 王长祥也不恼,继续往前走,右前方摆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飘着荷叶。不时还能看到泡泡,应该养着鱼。 这时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他嗅到了饭香。 几乎与此同时,躺椅上的小橘也迅然起身回眸,动作一气呵成。 大堂正门前,屋檐下,摆着一方矮桌。而此时一个年轻人正从门后走出,香气来自于他手上举着的食盘。 他的面容谈不上英俊,更不能说丑陋,只是莫名的会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大约是因为那双太过平淡的眼睛吧。 气质疏离的年轻男人半蹲下来,将食盘里的饭菜一一摆好在矮桌上。那是两碗雪白而饱满的米饭,两碟碧色欲滴的青菜,两碟炖得糯软的猪蹄。 男人就在门槛上坐下来,抽出筷子,用筷尾顿了顿桌面,说:“吃饭。” 王长祥没有动,因为他知道那不是叫他,尽管他非常地想要走过去,一起吃这顿饭。 “嗖”地一声,那只橘猫以绝不符合体型的速度窜到了矮桌前,先是低头在那碟猪蹄前嗅了嗅,然后才似乎有些满意了,前爪搭着矮桌,开始吃饭。 王长祥张了张嘴:“哥。” 大概只有少数人才记得了。王氏如今的骄傲王长祥,还有一个亲哥哥。 其实他才是王氏嫡脉的嫡长子,宗法上最合情理的族长继承人。 但偏偏,他也是平白浪费了一颗珍贵开脉丹都没能够显化道脉的废人。令王氏饱受耻笑,平白低了另外两姓一头。 王氏一族的耻辱,王长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甘于平凡 嫡亲的两兄弟,一个是道院的天之骄子,一个在家族的角落离群索居。 天地云泥的差距大概能叫人发狂,但王长吉脸上完全看不到愤郁之色。从头到尾,他都很平静地在吃饭。 好像吃饭就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事。 他吃饭的速度很匀称,吃得也很细致。 属于他的猪蹄和青菜都吃干净了,最后一口米饭也咽了下去。他才看着自己的弟弟,声音很温和:“长祥,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做了一趟任务,想着来跟兄长聊聊天。” “乖,把青菜吃了,只吃肉可不行。”王长吉抚摸着正在啃猪蹄的橘猫,温声劝诱,然后又转向王长祥:“说吧,你好像心事重重。” “我们去调查小林镇失联的问题,结果去了后才发现,那里都被浓雾遮掩,就连吹息龙卷也吹不开。整个小林镇到处是游魂,被以九宫为基础,布成了九宫游魂阵……小橘!”讲到这里,王长祥忽然怒斥一声。 却原来那只肥胖橘猫不耐烦王长吉总用青菜逗弄它,反爪就给了他一下,在王长吉手背上挠出三道血痕。 “你好凶啊。”王长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让小橘吃点青菜的努力,他用左手轻轻盖住右手手背的伤口,然后才对王长祥说:“你跟我说这些道术阵法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 王长祥低了头,声音也低了下来,“但不知怎么,就是想跟兄长说一说。” 王长吉伸指揉了揉额头,“说吧,说吧。” “你知道么,兄长。有人用整个小林镇的生灵,汇聚枫林城域历年游魂,在魏城主到来之前,凝聚了鬼门关虚影离开!”这一刻的王长祥,像一个邀功的小孩子。 “鬼门关虚影?很厉害么?”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当然不凡!有鬼门关虚影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沟通幽冥。幽冥道术威能至少能提升一半!诸如驱鬼类的道术,完全可以跨越阶品。”说到这里,王长祥又低了眉:“不知那背后的妖人,又要仗此为祸何方。” “这事自有缉刑司处理,魏去疾不行还有郡守,城道院撑不住还有郡道院,郡道院后面还有国道院。你就别忧心了。”王长吉宽慰道。 这时小橘已经将猪蹄啃得干干净净,看也不看那碟青菜一眼,舔了舔爪子,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王长吉于是起身收拾碗筷。 “我不留你了啊。”在进门之前,他这样说。 王长祥静静地看着兄长的背影转入房内,而后才回身往外走,只是在经过小橘趴卧的躺椅边时,忽然尾指一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风刃迅疾划过。 小橘猛地一下窜起来,惊疑不定地左右观察,它长长的胡须,这时有一半随风飘落。 “再敢挠我哥……哼。”王长祥嘴角挂笑地离开了这里。 只是他想起来,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兄长是多么的憧憬道术,多么热爱那个超凡世界。而如今无论在他面前说起什么,都再看不到那种波澜了。 他仿佛已经,甘于这样的一生。 王长祥的步子,终究没法子轻快起来。 …… 今日师长讲的是丁等中品道术火焰刀,算是丁等下品道术附焰的进阶,也是火行道术的基础之一。 乃是聚火焰成刀,直接以炙热的火行元力杀伤对手,对于阴鬼之类的秽物也有不小作用。 其实道术到了这里,就已经强过一般的凡铁所铸武器。 关于这么道术的印决与注意事项姜望都已熟记,这时却忽然想起魏俨的长刀来,那柄刀锋锐绝伦,绝不是一般的武器。因为以魏俨的实力而论,凡铁于他只是累赘。 他又想到黎剑秋常年悬于腰侧的佩剑,心想那必定不凡。 想着便有些眼热,他的剑上次砍完怨鬼便已半废,回来掏钱换了一把,仍是普通的镔铁剑。真正厉害的剑器,他买不起,也没门路。 只是不知道那些以武入道的大武夫,手中武器又是何等威能?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课上的气氛。直至凌河悄悄推了推他,这才反应过来。 授课的讲师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很有些古板严厉,姓萧。学员私下里都叫他萧铁面。 此时的情况是萧铁面讲授完技巧,随机抽了几个学子演练。抽到方鹤翎的时候,他竟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这个道术,虽然那火焰刀的火焰摇摇晃晃,但毕竟是完成了。 就连萧铁面也有些满意,但这厮忽然说道:“姜望师兄还在我前面开的脉,不如也来试试这门道术,若有什么不顺遂的,正好向咱们师长请教。” 于是萧铁面的目光就落到了走神的姜望身上。 惨了。姜望想。他从蒲团上起身,老老实实道:“我还没奠基呢。” 同期进入内门的方鹤翎都已经能够施展道术了,他却还没有奠基成功,其他学员看来的眼神便有些怪异。 “还没奠基就不用听讲么?”萧铁面瞪着眼睛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偷奸耍滑的学子。明明踏上了超凡之路,却不懂得珍惜,只把它当做在凡夫俗子前炫耀的资本。 “我知错了。”姜望很光棍的低头认错。 萧铁面冷声道:“回去把《紫虚经》抄录一百遍,抄完之前我的课你不用来了。” “是。”姜望低头应了,心里暗暗叫苦。紫虚经的全称是《紫虚高妙太上经》,乃是玉京山一脉的根本道典,每个玉京山一脉的道士都可以说是滚瓜烂熟。实在已没有抄录的必要,萧铁面这纯粹就是惩罚了。 最重要的是,这道典全篇近三万字……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但他知道不能不应,不然以萧铁面的脾气,直接撸袖子揍他都有可能。 接下来的课业姜望努力打起精神,丝毫不敢懈怠,好容易捱到萧铁面负手离去,方鹤翎又嘚嘚瑟瑟地晃了过来。 “哎呀姜师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没奠基呢!”修道无岁月,向以修为论序,方鹤翎也非常自然的把师兄改成了师弟,语气很是惋惜的样子:“开脉之后,我耗时五十三天才奠基成功,自觉已是太慢,心中惭愧。想着以姜师弟往日的威风,应该早就奠基了才是……唉,你说这事闹的。” 庄国道院通用的奠基阵图归元阵一共有八十一个阵点,以每日两次冲脉修行共计两颗道元的收获来看,五十三天奠基怎么也不能说慢了。因为这当中还有许多挪移阵点出现差错而导致的进度停滞。 目前整个城道院奠基最快记录是祝唯我,他九天便奠基成功,超越历届所有记录。从这个匪夷所思的速度来看,他的道脉真灵绝不可能只是姜望这种土蚯真灵的级别。但具体是什么级别的真灵,涉及个人隐私,无从探知。 话说回来,以枫林城道院弟子的一般情况来说,六十到九十天才是正常情况。 也就无怪乎方鹤翎自鸣得意了。 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挑衅,也很想看到眼前这个骄傲的家伙恼羞成怒。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模拟接下来的战斗如何以道术精彩绝伦地解决这个只可倚仗剑术的土包子。 但姜望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毫无愤怒,满不在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逢于星河 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顺利完成了冲脉修行,再催动新生道元在通天宫里排准位置,让自己距离奠基更近一步。 结束了冲脉修行之后,姜望并没有休息,而是在书桌前就着油灯,开始抄录起《紫虚高妙太上经》来。 因为只有兄妹二人住着,他们住在正房,所以直接把南房充作了书房。 师兄们早就提醒过萧铁面的不近人情,所以姜望抄录的态度很端正,一丝不苟。传授道术技巧的课程重要性不必多说,每少去一堂都是巨大损失。所以姜望尽量抄得又快又好。 直到……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姜安安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书房,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 “……”姜望说,“练字。” “怎么突然要练字呀?” 姜望正色道:“常言道,字如其人。以字观人,可以知诚伪。这些先生都教过的吧?练字是很重要的,安安也要记得多练。” “那还要练多久呀……” “……挺久的。”姜望道:“今天你先睡吧。” “哦……”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没,没……” 转身离开书房,姜安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臭老头,罚我抄那么多字。现在书房也被占了,我去哪儿抄呀。 倒不是书房容不下她和姜望两个人,只是,她不想哥哥知道她被罚抄了。 姜安安想了想,搬了一个小凳子到卧室里,拿出纸笔铺好,自个儿就蹲在凳子前开始抄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扭头看了一眼书房,灯还亮着,嗯,继续抄…… …… 月在中天,姜望揉了揉手腕,将墨迹吹干,灭了油灯,起身回到卧房。即使是以他的体力和速度,这时也还远远没有抄到一百遍,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今夜是九月十五,太虚幻境里福地挑战日。 回到卧房的时候安安已经睡下了,姜望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躺回自己床上。 手心银月印记显现,开始发热。姜望闭上双眸,神识已入太虚幻境。 日晷上的墨字已变更:【青玉坛之主已确定挑战,一刻之后,挑战开始。】 青玉坛主人终于决定挑战了! 看到这行字,姜望心中既有时不稍待的紧迫感,却也有一丝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 在已经过去的八月十五,青玉坛主人同样选择了弃权,看来在过去的日子里左光烈给其人留下的阴影太重。但这也同样说明,在弃权多次后的这轮挑战,对手势在必得。 姜望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只清空心思,默默地等待时间到来。 当日晷终于发生变化的时候,姜望身下一块圆形玉色石台同时凸起,而后托举着姜望离开洞真墟福地,飞入灿烂星河中。 这方石台形制简单,更无什么装饰,但自然有一种古老的气息流转。台面上痕迹斑驳,刀痕、剑痕、灼痕、焦痕……难以计数,又有着强烈的肃杀气质。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的论剑台了。自从得到虚钥,进入太虚幻境后,他还从未使用过论剑台。一则是因为他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恐怕在太虚幻境中除了被虐杀根本没有锻炼效果,二则……是因为每次驭动论剑台,都需要耗功十点。 除了福地的自然产出,姜望并不能在论剑台上获得收益,因此更舍不得消耗。尤其是在体验过紫气东来剑诀的强大之后,就更知道功的珍贵。 不多时,姜望便已可看见星河深处迎面飞来的同样形制的论剑台,论剑台上立着一个黑衣飞扬的身影。两座论剑台在星河中瞬间加速,对撞在一起。 两座小台,合成一座大台。姜望和对手就分立在论剑台两侧。这合并扩张后的论剑台与之前并无差异,只是大小不同。目测方圆足有百米,姜望心知,这才是真正的斗场。 因为太虚幻境的特殊规则,姜望并不能看清对手的样子。但他听到了对手的声音。 “自上次惨败阁下之手,为这一战,我已经准备了整整半年!”青玉坛主人说,“终于修成远古之时君子九剑的残招,请君一试!” 远古之时的君子九剑?听起来就很强的样子……儒门弟子? 姜望这样想着,已经暗运真元,准备应对。在太虚幻境中消耗的真元并不真实,所以他敢于倾全力一战。紫气东来剑诀本就是超凡剑典,在充沛真元的灌注下,才能够真正发挥威能。 因而接下来他将展现,从未现于人前的、最强的状态。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然后,姜望听到青玉坛主人这样轻诵了一句。 于是他看到了一柄剑,一柄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特异的剑,它只是向前、向前,前面有山,它刺破山,前面有河,它切断河。前面是高阔无垠的天空,它也直刺天空! 它百折不挠,它一往无前。 破石,伐林,斩妖,诛邪……这一剑刺向所有阻挠它的事物,无论那是什么! 姜望还握着他的剑,通天宫里积攒的道元正在沸腾奔涌,紫气东来剑诀的杀法几乎已融入本能。但那柄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 他已战死。 青玉坛主人看着忽然空荡的论剑台,一下子愣住了。他对失散在历史长河中的君子九剑有相当的信心,但他也记得对手有多么强大。 可这一战,完全是碾压,横扫。 他胜了。 青玉坛之主,不对,现在已经是洞真墟之主。福地二十三的新主人,愣在论剑台上,心潮澎湃。 而降至青玉坛的姜望,此时也已经接受了战败的事实。 按照上三十六福地的产功规则,每一级一百点功的递增。这个月他将只能收获1750点功,少了整整一百点。 太虚幻境中的福地只是一个名目,倒与现世真正的福地无关。因此从洞真墟到青玉坛,环境并没有变化,仍是一个仙气氤氲的梦幻空间,就连那日晷也是相同。唯一变化的,就是产功而已。 姜望想了想,默唤出演道台。 他八月的1850点功未动,再加上九月产出的1750点功,共累积有3600点功。姜望将这些功全部投入紫气东来剑决,开启推演。 那远古君子九剑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那是他根本没办法反抗的剑术。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需求更强的剑典。哪怕倾尽目前所有。 青竹案上的玉书稍作变幻,便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行墨字出现在玉书上,【当前剑诀已到一层演道台极限,无法推演。剩余功:3590点。】 姜望眼皮跳了跳,这破演道台,没有推演完成,却还是扣了10点功! 原来演道台对功法道术的推演,并不能无限拔高,而是有其固有基础和极限。并且不同等级的演道台,所能探索的极限也不同。 而紫气东来剑决本就是在世俗武学的基础上进行的推演,它已经到顶了。除非演道台升级,否则无法再进步。 姜望身上再无更强大的招数,他也没有再上论剑台找虐的想法,因此稍稍整理心情,退出了太虚幻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月已平白少了110点功。 想到这里,姜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哥,你干嘛呢?”房间里响起姜安安的声音,很是关心的样子。也不知是半夜醒了,还是先前根本就没睡着。 姜望没好气道:“我在熬夜,熟了叫你。” 黑暗中姜安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气冲斗牛 修行这种事,并不是闭门苦修日夜不辍就能一日千里,事实上入世的经历和各种战斗也同样重要。这也是庄帝设道勋榜激励修行者去完成各种任务的原因之一,并不是朝廷没办法处理那些事情,而是这种历练能够提高修行效率。也非独是庄国如此,天下各国各流派都有类似的制度。 以小林镇一战为例,斩杀怨鬼之后,姜望的通天宫中足足生出了十余颗新道元,那并非通过冲脉修行完成,而是在激烈的战斗之后,在余韵里自然孕育。 道元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也是一切强大的基础、超凡的根本。 这就是赵汝成请大家喝花酒的理由——大家作为修行者,需要完满自己的人生经历。 凌河这种端方性格自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他负责这一天接姜安安下学堂,然后带她去玩。 杜野虎求之不得,姜望半推半就,他本来以要照顾小安安为由虚伪的拒绝,但在赵汝成很快“安排”了凌河之后,一切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黄阿湛,他当时正在跟杜野虎喝酒,听说这等好事,几乎是抱着杜野虎的大腿一路被拖过来。好在赵大少财大气粗,并不在乎多几个闲杂人等。 整个枫林城最好的青楼,三分香气楼。最豪华的包间,最贵的姑娘。 自从搬出来跟安安一起住,大家除了在道院里上课,私下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了。酒过三巡,姜望便请姑娘们先离去。 “哎哎哎,别走啊。” “姐姐,好姐姐,我跟你回家!” 面红耳赤痛哭流涕的,自然是黄阿湛,他刚刚缠着每个姑娘喝了不下七八个来回,这会很有些上头。简直要十里相送,情深难舍,很想把自己的童子之身交代在这里。但姑娘们都笑嘻嘻地拒绝,鱼贯而出。 他们都是修行之士,当然不太可能真的胡天胡地。对于修行者来说,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保持元阳之身很有必要。 所以姜望始终保持清醒。 而杜野虎其实只是要喝酒,在哪里喝、跟谁喝都是其次。 全场也只有黄阿湛恋恋不舍,他求助般地看向赵汝成,在他看来,他俩才是同道中人。但赵汝成只是摇了摇头,他特地请的姑娘没来,难掩失望,“庸脂俗粉,真是无趣。” “这还庸脂俗粉,这还!”黄阿湛几乎跳起脚来,“那杯子多大!不,那衣服多圆。不对,那钗子多白……” 他最后放弃了,痛哭失声:“呜呜呜,哪里庸俗了?” 姜望:“……” 赵汝成:“……” 杜野虎一巴掌盖他头上,“喝多了就睡觉吧你,梦里啥都有。” 不理顺势就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的黄阿湛,姜望盘算了一下,说道:“这段时间我零零散散做了些任务,拿了15点道勋。加上之前攒下的25点,有40点了。道勋我暂时用不着,先转给你们,你们谁的道勋够了,就先换一颗开脉丹。” 他说的你们,自然是指赵汝成和杜野虎,当然还包括不在场的凌河。都是自家兄弟,若定要论个次序,没来得生疏了。因此最好就是谁的道勋最多,就先给谁。 道脉外显是大事,是超凡的第一步,当然越快越好。 “我可不要。”赵汝成懒洋洋地,半靠着椅子。对于修行,他好像也确实一直无所谓,全凭天赋混着。 “我也不需要。”杜野虎闷了一杯酒,忽然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姜望问。 “之前魏俨问我要不要去军中,我想了几天,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 这话实在突然,赵汝成一下子坐直了,“虎哥,你可得想好了。” “想好了。”杜野虎咧嘴笑了笑,“魏俨说我更适合兵家的路子,我也这么觉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姜望和赵汝成也都知道,杜野虎体魄异于常人,气血雄浑,的的确确是兵家种子。但整个庄国都是以道修为主,庄国的兵家强者实在不多。 就连如今庄国名义上的军事最高统帅,大将军皇甫端明其实也是道修强者。整个庄国缺乏其他流派修士的土壤,当然也包括兵家。甚至魏俨本人,也是修的道术。 杜野虎若选择这条路,就意味着他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成体系的修行空间,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兵家修行法。 并不是说兵家不够强大,究其原因,庄国之所以能在雍国的虎视眈眈下和平这么久,道门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因素,庄庭腰杆不够硬,不可能像秦庭楚庭那样兼容并包。庄国以道修为主,也只能以道修为主。 可姜望偏偏说不出阻拦的话。因为他太知道杜野虎的性格,这汉子心中腾着一股火,炙烈且狂野,不服输,不肯输,当然也不愿意被姜望越拉越开。可那些道典他看着就头疼,实在相性不合。而他的体魄、血气,也的的确确天赋卓然。如果是在陌国,或者其他兵修盛行的地方,他必然也是备受瞩目的天才。 “魏俨是替谁招的你?”姜望问。 “九江玄甲那边出现不少缺额,分到咱们枫林城也有几个名额。魏俨觉得我合适,就推荐了我。” 大概杜野虎的勇猛直率很对军人胃口,小林镇任务之后,魏俨倒是与他建立起了友谊。 至于九江玄甲……那几乎是庄国之勋,是整个庄国杀力最强的军队,声名更在拱卫庄都新安的白羽军之上。 事实上正因为九江玄甲的存在,九江城以一城之地,也常常被人称为庄国第四郡。它名义上划归岱山郡治下,实则高度自主。九江城城主同时也是九江玄甲的首领,这个传统从立国延续至今,可见其特殊。 “即使是去了九江玄甲,也还是需要道勋的。”因为杜野虎即将参军,姜望心里已经决定先把自己的道勋转给他了。 “不需要。”杜野虎仍是摇头,他并非矫情,他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大大咧咧地道:“既然走兵家的路子,我就不打算服开脉丹了。当然要走兵家最传统也是最古老的路子!” 所谓的兵家传统,指的是修行者并不依靠丹药,而是选择以气血冲开道脉。之所以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古老”,是因为在这条路上能成功的人千中无一。失败者最好的结局也都是沦为废人,更多的身死当场。 须知每日两次冲脉修行,升华气血,凝聚道元,便已是一般人修行极限。而汇聚磅礴气血,直接冲开通天宫,外显道脉,这又是何等凶险? 但也正因为其凶险,反而被兵家那群疯子奉为正统,推崇备至。 一旦功成,好处也是极大。以此法开脉成功的兵家修士,成就往往超出常人。 姜望和赵汝成都沉默了,他们感受到了这头老虎的决心。 “所以,道勋先转给老大吧。我的也给他。”杜野虎轻描淡写地截断自己后路,直接拎过酒壶,灌下了半壶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四灵炼体 杜野虎是屠户的儿子,因为油水足,从小就膘肥体壮,经常一个人追着七八个同龄孩子打,号称杜家镇小霸王。也因此被老杜三天两头一顿暴揍,越揍越结实。 他的名字是老杜用了整整两斤下水,跟一个老和尚换来的。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佛门的境遇自然不会很好,老和尚守着方圆百里唯一一间破庙,饥一顿饱一顿。见了猪下水好像猫见了鱼,那眼睛都冒金光,跟佛祖显灵似的。 杜野虎当时死活抱着那两斤下水不松手,他也馋啊。虽然身为屠夫的儿子,没少沾荤腥,但那些边角料根本不够他吃。 他哭着喊着说不要什么大名,只要吃猪下水,自己叫柱子就好,叫猪下水也行。 老杜面子上挂不住,拎起来就是一顿暴打,打得最后老杜都累了,小杜还抱着那两斤下水呢。 老和尚当场表示可以跟小杜二一添作五,一人吃一半,并表示这小子性格刚强、桀骜难驯,叫野虎正好。 杜野虎有了正式的名字,却还是整天不干正事。自从认识了老和尚,就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老和尚什么业务都有,算命啦求雨啦驱邪啦,各种坑蒙拐骗。但杜野虎只跟他学会了喝酒。 老杜担心儿子一不小心出了家,时不时就拎着杀猪刀到破庙里看看。好在没过多久,老和尚就离开了。离开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后来这个破庙就被拆了,改成了土地庙。 再后来没多久,老杜就出事了。 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镇里一个捕快觉得自己买的肉分量不够,责骂老杜缺斤少两。按说赔个二两肉这事便结了,偏偏老杜也是个犟的,抄起杀猪刀便钉在案板上,表示随便去哪里过称,要占便宜,没门。 那捕快颜面上过不去,一时冲动就捅了他一刀,结果当场死了。 杜夫人跑到衙门里去告状,这案子倒也简单,人证物证俱全,但偏偏,那捕快的姐夫,正是杜家镇那小小官衙里的老爷。 案情稍一折腾,于是就变成了屠夫老杜持刀行凶,捕快无奈反击,失手杀人。最后罚俸半年。 可怜的老杜虽然杀了一辈子猪,可哪里有杀人的胆子?杜夫人一口气咽不下去,撞死在衙门里。 杜野虎那天领着一帮孩子跑到了隔壁镇的河里捉鱼,回家的时候家没了。 他于是拎起了老杜杀猪的那把刀,大白天的冲进衙门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捕快和他的姐夫,一起砍死在堂上。 那年,他才十三岁。 这案子后来惊动了城主府,老城主在调查之后特赦杜野虎无罪,还破格将他招进了道院。 这就是杜野虎的故事,他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没办法,他爹,他妈,都是这么犟。 …… “功法……应该已经给你了吧?”姜望想了想,问道。 杜野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就那么随意地丢在姜望面前的桌上,“喏,一部白虎炼体决,还是残本。说是军里的通用版本。” 这种功法当然不能外传,但杜野虎绝不相信姜望会害他。 姜望将这部兵家功法拿起来,随手翻了翻,也不多说,起身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们等会儿我。” 留下赵汝成跟杜野虎叙话,姜望起身出门,随意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反锁。然后催动虚钥,进入太虚幻境中。 召出演道台,将这部残典放上去开始推演,日晷上的功不断减少,一直到190才停下。 这部功法的推演,足足耗去了3400点功,几乎是紫气东来剑诀的两倍!也到了目前演道台的极限。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部功法虽是残本,但怎么也是兵家修行法,真正的超凡功法,比紫气东来剑诀的底子要好很多,上限自然也高得多。 待到推演完成,姜望接过全新的功法看了看,发现它不仅仅是补完了白虎炼体决的残篇,还进行了开拓与进化,如今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篇,最后四灵合一,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姜望退出太虚幻境,拿起功法离开。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红裳佳人立在门口。其人眉眼如黛,秋波涟涟,只是一个匆促的眼神瞥来,便是无尽的风情隐约。 她眸中含情,红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借过。”姜望从她身边走过。 倒不是姜望真有这么不解风情,而是他刚刚从太虚幻境出来,有一种险些被人撞破隐秘的惊慌感,再美的佳人他也无法欣赏了。 饮酒真的误事,姜望暗暗警惕。他竟然直接在三分香气楼这等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进入太虚幻境,这完完全全是有些忘乎所以。 姜望匆匆走回赵汝成的包间,静待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上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位。 将白虎炼体决还给杜野虎,新推演成的四灵炼体决只存在于太虚幻境中,还需另外抄录。 “你什么时候走?”姜望问。 “明天一早。”杜野虎说。 “明天我们送你……” “笃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进。”赵汝成随口道。 进来的是三分香气楼的老鸨,一个脂浓粉厚的艳装妇人。 “哎哟喂~咱们赵公子真是越来越英俊了。”那妇人调笑着,还伸手作势往赵汝成脸上摸,显得十分熟稔。 赵汝成往后一让,故意瞥过她胸前裸露半截的雪腻,“别靠太近,我晕胸。” 老鸨做作的娇笑了一声,“讨厌~之前你可没这个病~” “之前你们三分香气楼也没这么端着啊!” 老鸨眉头一皱:“可是小店有什么服侍不周到的地方?是不是刚才那些贱婢怠慢贵客?” 赵汝成也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说呢?我今天砸了这么多银子,你都不肯让妙玉出来见我一面?三分香气楼名满天下,难道只有这等吊着恩客的手段?” 三分香气楼是真正名满天下的风月场,在列国都有分楼。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艳名传遍天下豪杰之耳,号称艳绝天下。 但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不甘为裙下之臣。这其中不乏实权大将,名门贵胄,甚至传说中更有一国之主、一派之尊,都对她痴心不改。 三分香气楼的底蕴,无疑是可怕的。开在枫林城的这处小小分楼,虽然没有什么高人坐镇,但仅凭三分香气楼这个名头,便足为本城最具格调的风月场所。 正因为三分香气楼的背景,老鸨才底气十足。但也同样因为这个背景,她绝不敢让三分香气楼的名气受损。因而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有没有可能……”这时候一个令人酥软的声音接下话题,身着大红衣裙的女人婀娜步入。红色是不容易穿得好看的颜色,容易陷入艳俗。但她却恰好合适,或者说她本身就是“艳”这个字最好的诠释,不会被遮掩。 她走进房间来,用那双秋眸绕了房里众人一周,最后含羞带笑地落在赵汝成身上,“会不会不是妈妈拦着不让我见你,而是我不想见你呢?” 她自然便是妙玉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你只是太无聊 相较于那些名扬于大国名城里的三分香气楼,开在枫林城的这处分楼大概不值一提。但只要见过妙玉的人,都不会这样说。 方家如今的主事人之一方泽厚,也就是方鹤翎的生父,方鹏举的伯父。其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是独立拓通了云国商路,能力与名望兼具,隐隐便是方家下任族长。这样的人物,便对妙玉姑娘痴缠不已。每趟行商归来,第一件事必是来三分香气楼消遣。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方泽厚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妙玉裙下的大人物,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贪花恋草的赵汝成,也正在其间。自从他听说妙玉的艳名之后,便一掷千金,几乎把三分香气楼当成家来住,大有不得手誓不罢休的气势。 “不会有这种可能。”赵汝成很是平静地说,“抗拒见我的女人,迄今还没有出生呢。” 他同时在心里补充,姜安安当然不算女人,她还只是个小屁孩。 妙玉微微颔首,似是表示同意:“的确,赵公子长相是一等一的俊俏,出手更是一等一的阔绰。实力不俗,家世又好,前程远大,一颗心玲珑剔透,一张嘴蜜里调油,又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你呢?” “但是。”她说但是,眉间忽起一丝哀怨,叫人迫切地想要帮她抹去,“但是你不够喜欢我啊……” 好像赵汝成不够真切的喜欢,令她哀愁。 “嘿嘿嘿……” 一阵十分猥琐、十分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场间气氛。 却是黄阿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但醉意又未完全散去。这刻正拄着下巴,一脸痴笑地看着妙玉姑娘,“嘿嘿嘿……” 不用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姜望掩面不语,他倒是认出来了妙玉就是他先前撞上的红裳女,但这种环境里他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杜野虎顺手就想把黄阿湛拖出去宰了,以免再这样一起丢人。正在考虑值不值得在从军前背一桩命案。 “怎么叫不够喜欢呢?”唯有赵汝成丢人不丢阵,一脸镇定,仿佛完全不认识黄阿湛,尽显花丛老手的道行,“我从来没有追逐一个女人这么久,自从见到妙玉姑娘之后,我在三分香气楼待的时间,比在城道院都要多。我的喜欢都要溢出来,都快淹没这里了。” 他起身离席,翩翩地向妙玉走近。 “这里。”他按着自己的心。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此等俊俏样人。饶是老鸨一生经得无数风浪,此刻也目泛迷晕,竟有些摁不住心动。 但妙玉只用一句话就拦住了他——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太无聊了。” 赵汝成挂在脸上的迷人笑容散去了,他止住脚步,不再往前。 “我现在的确不喜欢你了。”他说:“我讨厌太聪明的女人。” 姜望一直知道,赵汝成是个很怕麻烦、也很无所谓的人。他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得过且过就是他的人生格言。 他挥金如土,荒废光阴。像浪费金钱一样,也浪费天赋。但这都是他自己的事,谁也没资格干涉他。 所以他能够理解,赵汝成嘴里过于轻浮的喜欢和不喜欢。 然而话又说回来,在青楼妓馆里聊喜欢不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幽默的事儿。 “走了走了回家了,我还得给安安做饭去呢。”姜望起身说道。 “三哥。”赵汝成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咱打包点菜回去行么?别自己做。” 那边杜野虎也凝重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安安还是个孩子。” “……”姜望面色难看,“还走不走?” “走走走。” 杜野虎一把架起黄阿湛,不理会他的挣扎痴笑,一行人一哄而散。 妙玉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离去,什么话也没说。 但她的手指轻轻一绕,在众人不知情的状态下,一颗准备多时的白色粒状物,就悄然落在姜望的后背上。 并且渗透了进去。 …… 杜野虎送他烂醉的酒友去了,赵大少自然是回府休息,姜望独自去了道院的宿舍接安安。 接到姜安安的时候她情绪明显不是很高,小嘴鼓鼓的,也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怎么啦我的小安安?”姜望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 “没事。”姜安安噘着嘴说。 “那就好。”姜望招了招手,“回家吧。” “……”姜安安都惊呆了。难道真的不打算多问一下,再关心几句吗? 那边凌河也不做挽留,只挥挥手,“安安再见。” 姜望明白,恐怕这位大哥早就想着修炼了,只是碍于要照看姜安安而无法投入。他的天赋不算顶好,但勤奋确是一等一。 “凌河哥哥再见。”姜安安虽然不太开心,但基本礼貌还是有。 “对了。”临走之前,姜望顺嘴般地说:“我们几个的道勋都转给你了,凑一凑应该距离开脉丹不远了。你加把劲,早点去换。” 凌河沉默了一会,才说:“应该先给汝成的,他年纪最小,天赋也最好,不该浪费。” “他没有兴趣。”姜望索性一并解释了,“然后虎哥打算去九江玄甲,走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 凌河没有再推让,只是说道:“好。” 他知道,赵汝成的没兴趣是真没兴趣,杜野虎的决定也是真的没人可以挽回。他能做的并不多,现阶段想做的事就是,最好能不浪费这些道勋、这些情谊。 “回家咯。”姜望一把举起姜安安,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肩上,脚步稳健地往家里走。 姜安安忽然就高兴起来,“驾”了一声,小腿在姜望身前乱晃。 离开道院的一路上,她还兴致勃勃地代表姜望发言。每当有人打招呼“姜师兄好”的时候,她就脆生生地回:“你也好呀。” 姜望也随着她,便只点头示意。 “凌河哥哥是不是很无聊啊?”回家路上,姜望随口问道。 “还没下学,他就在门口等着啦。人家下学后还有事情要忙,他也不让,一直跟着我。”姜安安咬着手指头说。 凌河是宽厚可靠的性子,让他帮忙照看姜安安,最是稳妥不过。形影不离也只是基础操作。 “你能有什么事情忙。”姜望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指头扯下来,“别咬指甲。” “嚯!”姜安安气得当场就要跳下来,想想离家还有一段路,便算了。“我忙得很咧,懒得跟你说。” 姜望也不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凌河哥哥人很好的,安安对他要有礼貌。” “不可以甩脸色。” “别咬指甲了。” 声音就这么渐渐远了。 ——“知!道!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秋将尽 照例做过晨功、吐纳道元之后,姜望就把姜安安送去了学堂,然后转去城外,送行杜野虎。 这年头出远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是充满生离死别的辛酸。 人类之所以聚村而居,聚镇而落,聚城而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杀之不尽的野兽,乃至藏于山野间的凶兽、妖兽。 城镇是安全的,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官道了。倒不是说烙刻于官道上的阵纹有多么万无一失,庄庭不可能也没办法有那样巨大的付出,事实上那些阵纹的效果多为震慑。 更有用的手段是,庄庭会调集强大修士定期清扫这些道路——官方称之为“犁地”——以确保那些没有灵智但直觉敏锐的凶兽记住危险,不敢轻易靠近。 以杜野虎的实力,只要走官道,倒也没有太大危险。 姜望赶到城郊的时候,赵汝成凌河都在,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兄弟几人中,杜野虎性情豪迈,朋友最多,但他不喜扭扭捏捏的儿女情态,所以并未把入伍的事情告知其他人,而是托凌河事后代为传达。 野地上摆了一桌酒席,毫无疑问是赵汝成的手笔。 姜望从怀中掏出连夜抄录好的《四灵炼体决》,递给杜野虎。 杜野虎只翻了两页便虎目放光,“老三,好东西啊!” “我看看,我看看。”赵汝成特别好奇地凑过来。 但只看了几行就扭头,“炼体啊,那得多累。” “这么好的功法!”杜野虎恨铁不成钢,“你再看几眼就不舍得放了。” 虽然一眼就看出这部功法是白虎炼体决的完整升华版,但他没有问姜望的来源。姜望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甚至姜安安都有自己不愿告人的小心事,没有穷根究底的必要。 他也没有独占的想法,这部功法他一眼就爱上了,更希望其他几个兄弟能不错过。 赵汝成摆摆手,“太长不看。” 杜野虎转向凌河,凌河摇了摇头,“我现在以开脉稳定通天宫为主,别的功法暂不能分心。” 他是稳重的性子,一步一个脚印。几兄弟的道勋凑在一起,便只差二十余点道勋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任务,但入品的任务他的实力应付艰难,更多是跟在师兄们后面做一些边角工作,因此获得的道勋也极少,通常一点两点的加,有时候甚至一无所获。可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距离超凡越来越近了。 姜望则笑吟吟的:“我也会用这部功法炼体,等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便看看谁修得更深。” “剑术天赋我不如你,这兵家修行法……嘿嘿,你等着瞧吧。”杜野虎信心十足。 “那就,新安见!” “新安见。” 姜望等人去新安城,自然是晋入国道院之日。而杜野虎去新安城,也至少得做到九江玄甲里的实权将军,才能去庄都演武。 对未来多么恢弘的想象,都在少年人的闲语中。 几兄弟随意吃了几口,聊了几句。除了从不饮酒的凌河外,剩下三人都连饮三大碗,权为饯别,倒也没谁泪沾衣襟。 然后,杜野虎对着西南方向也举了一碗酒,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倾洒。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跟谁告别。 杜野虎这次去九江,是自南门出,走官道。而通往绿柳河边的小径,正在西南方向。 九江玄甲的招募,从兵部至道院都大开方便之门,毕竟这支军队说是庄国的颜面也不为过。所以他离开城道院倒也不需太多程序。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走啦!” 最后,杜野虎只这样说了一声,便背了包袱,赤手空拳的上路了。 其时,无风无雨,云层渐开。 而秋日将尽了。 …… 林正伦作为望江城林氏的旁支子弟,最近出尽了风头。 先是娶了一个寡妇,被人嘲笑,但他却不以为意,婚后夫妻恩爱和睦。过不得几天,他便撬开了枫林城的药材市场,这在极重商业的望江城,无疑为他赢得了相当的认可,更借此开始掌控林氏内部的药材生意。 说不得便要旁支变嫡脉,麻雀成凤凰了。 这时人们才知道,他娶的那个寡妇可不简单。人家带着嫁妆呢!整个凤溪镇上商誉最好的药材店。 谁不知道枫林城的药材生意全看凤溪镇的收成?而在凤溪镇里,姜氏药铺那是远近闻名,隐执牛耳。当然,如今也改姓林了。 当初林氏的药材想方设法往枫林城挤,却进展艰难,谁也没有想到这林正伦另辟蹊径,靠一桩婚事破局。倒令不少后知后觉的人懊悔,毕竟那寡妇本身姿色不俗,更遑论有如此收益呢? 望江城上望江楼,坐在望江楼里眺望远处,浩荡清江如蛟龙般的身躯便腾挪在眼底。 林正伦坐在主位上,与近来新结识的好友推杯换盏,听着在座众人的如潮马屁,好不得意。 蹬~蹬~蹬! 上楼的声音如此清晰,林正伦转过头去,正要看看是谁这么没颜色,他林大官人明明已经包下了这一层啊。 这一看,与他同坐的众人便已纷纷起身。 “林少爷。” “林少爷!” 姓林的少爷有很多,但能让在座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点头哈腰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氏族长的嫡子,林氏已经确定的未来族长,林正礼。 林正伦下意识的便要起身,但强行按捺住了,便坐在原位,含笑道:“正礼弟,今日怎么得空来望江楼?我已包下了这层,你们随意玩耍便是,开销都记在我账上。” 是啊,论起来,他还是这位林少爷的兄长呢。以前位低人轻没什么好说,如今凭借好大功劳跻身嫡脉,论一论辈分,排一排座次,也是应有之义。 纵然他不可能跟林正礼争这林氏族长的继承之位,但他眼看就要掌握整个家族的药材生意,自然是有坐着说话的底气。 此言一出,跟着林正礼身后的公子哥儿们便都笑了。他们都是各个权贵之子,纵然笑得莫名其妙,林正伦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林正礼本人平和得很,他还对拱手林正伦行了一礼,“正伦哥客气了。” 在林正伦的殷勤相邀下落了座,林正礼便笑道:“一直以来也没甚么机会,今日既然得巧遇上了,小弟正有些话要与兄长说。” 林正伦颇为自得地顾盼了一番,意思是你们瞧瞧,林氏未来的族长多么尊重我? 嘴里却着意谦虚道:“正礼弟客气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为兄痴长几岁,也总有些人生经验能说与你听。” “那就好。”林正礼笑了笑,“枫林城那边的药材生意,可已经巩固下来了?” 这问题搔到痒处,林正伦哈哈大笑,“为兄出马,岂有拿不下来的道理。正礼弟你且看着,用不了三两年,整个枫林城域的药材,都要跟咱们林氏姓!” “那就好,那就好。”林正礼连连点头,“既然如此,兄长也可以安心去秋园休养了。” “那是!”林正伦先是下意识地附和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什……什么??!” 秋园名字好听,却只是族里孤寡老人养老的地方,他林正伦什么年纪,怎么就该去养老了? “正礼弟别开这种玩笑了。”林正伦强笑道。 林正礼却收敛了笑容,“我从不开玩笑。药材这块,我亲自来接手。” 跟他一起上楼来的公子哥们又笑了,那笑声很轻,听起来又很重。 秋日的风吹拂过清江水面,又穿入望江楼中,吹到林正伦身上。 他意识到他无法抗拒。 他这时才觉得冷。 原来已经是深秋了。他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三城论道 四灵炼体,青龙在东,属木。 姜望体味着生机,感受气血的生长。不知是否错觉,通天宫内新诞生的道元,似乎也更灵动了一些,倒是让排列阵点的难度缩小了不少。 在未开天地门之前,就能直接以木行元气蓬勃肉身,这无疑是兵家修行法的优势之一。 四灵炼体决,以金行元气伐骨,以火行元气淬躯,以水行元气温养血肉,再加上增长气血的木行元气,端的是完备非常,不失大道。 对姜望来说,他并没有转修兵家的想法,更不打算尝试以气血冲脉。但壮大的气血之力同样能够反哺道元,以加快他凝聚道旋的速度。 原本,他每天也只能做两到三次冲脉修行,除此之外的时间只能用于锤炼剑术和钻研道典。但如今紫气东来剑决也已到了一个瓶颈,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分心于炼体并不会耽误修行工夫。 周天星斗奠基阵图的前景看起来似乎非常美好,但它的确太艰难缓慢了些。 不过姜望并不焦虑。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过他,一株九十九年的人参可以卖一百两银子,而如果肯再等一年,百年人参的价格是以黄金来计价。 等待并不徒劳,有些未来值得等待。 所以哪怕道院里都传了不少风言风语,什么方鹤翎都快凝聚第二个道旋了啊,什么谁谁已经开脉,很快就要后来居上。 姜望依旧按部就班,不慌不忙。晨钟暮鼓,日夜不辍。 …… 十月又别称露月,秋去冬来,露水多生,故得此名。 对枫林城的居民来说,这个十月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三城论道。 所谓三城论道,顾名思义,乃是临近三城道院的一次联合演道竞技,旨在互相切磋、彼此磨砺,实际也是为每年十一月的郡道院试做准备。庄国各地城道院都有类似活动,只是名目不同罢了。 譬如岱山郡域以青岚城和白鹿城为首组织的“北风演雪”,取自“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就文雅有趣得多,甚至成了岱山郡远近闻名的盛事,每年吸引不少游客。究其实际,也只不过是周围五座城市联合起来的演道竞技。 相形之下,“三城论道”就简单朴实得多。没办法,这临近的三城分别是望江城、枫林城、三山城。 枫林城自不必说,朴实就是它的风格。枫林城郊红枫似火,倒也不乏美景,但唯一一首有些名气的诗,还是一个青岚城修士路过的时候写的。 望江城骨子里就逐利,根本不在乎雅致不雅致。三山城就更简单了,那里的人至今被蔑称为山蛮呢。 三城根底便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随着这些年的发展下来,它渐渐不止于学员之间的切磋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反映了三城的强弱,影响到庄廷的资源分配,也就有了激烈意味。 今年正好轮到枫林城,整个枫林城上至城主,下至寻常百姓,都十分关注。各大酒楼早已张灯结彩,官府加强治安,小偷一时绝迹。 枫林城道院中,自然也有一番拔选。 …… “事情就是这样。”魏去疾难得与董阿同时出现,只是都不肯落座,便都立在台上。 “按照惯例,咱们城道院分别选一年生、三年生、五年生各两名,参与这次演道。”魏去疾皮肤黝黑,眼神严厉,不笑的时候真的挺吓人,“我就直说了,许胜不许败。输了的人,别怨我魏某人给你穿小鞋。” 所谓一年生,是在道院修行一年左右的,其实主力都是在上届的弟子中去选,修行时间都一年多了。三年生五年生亦是同理。之所以没有五年以上的学子论道,是因为一般超过五年还没能晋入郡道院的,也都基本放弃修行的指望,转去世俗享受富贵了。 一城之主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台下站着的道院生都难免紧张起来。有些计划在这次三城论道上出风头的学员,当下就开始犹豫了。 “一年生胜一场,奖励十点道勋。三年生一场二十点,五年生一场五十点。”嘴里补充着暖场的话,董阿的表情却依然十分冷肃。 两人一个黑脸、一个冷脸,倒也相得益彰。只是枫林城两个最大的人物,都不约而同表现出了对这次演道的重视。 这不仅涉及到资源的分配,同时也是他们治政的体现,是颜面所在。 尤其是在一整个小林镇沦为荒地之后,枫林城迫切要发出有力的声音。 “下面我直接报名字,有自觉实力不足,想要退出的,现在就说。”既然这场论道如此重要,董阿也就不搞自主报名那一套,而是直接点名:“这次论道由张临川带队……” 台下,张临川很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嘟囔道:“我压力很大啊。” “你压力很大?”台上董阿的目光已经落下来,以五品强者的修为,别说是嘟囔声了,哪怕只是放个屁,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屁的主人。 “但我信心很足!”张临川立即道。 董阿这才放过他,继续去念其他人的名字。 “张师兄不愧是张师兄,连院长都认可你是咱们道院第一人!”黄阿湛很狗腿地在旁边小声拍马。 张临川今天来院里的时候已经很迟,索性没有去到前排,而是跟姜望等人站到了一起。或许就是为了被院长忽视吧,可还是第一时间就被揪出来了。 “要是祝唯我和魏俨都能上,还能轮得到我辛苦?”张临川很清醒地瞪了黄阿湛一眼,他可不想明天就被魏俨提刀找上门来砍。 但他旋即就用手帕捂住鼻子:“你多久没沐浴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把时间浪费在沐浴上?”黄阿湛大义凛然,旋即又低头闻了几闻,“没味儿啊……” 张临川很是嫌弃地往前挪了两步。 魏俨是兵部的人,不能参加道院间的论道很正常。但祝唯我为什么又不在?这等头面人物,不正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么? 姜望想到就问了:“祝师兄为什么不能上?” “哦,好像追杀吞心人魔去了。”张临川随口道。 “!!!” “!!!” 姜望凌河黄阿湛,齐刷刷式的目瞪口呆。 追杀? 九大人魔是何等凶名!肆虐列国,行恶无数,说是天下凶徒也不为过。哪怕熊问是以残忍手段才位列其中,是九大人魔里最弱的那一位,那也是打开了天地门的六品强者,有资格被称为腾龙修士的存在! 九品修者以道元布列阵点、建立道旋完成奠基。道脉真灵游跃道旋中,是为游脉境。 八品修者建立三个道旋并在通天宫内构筑小周天循环。是为周天境。 七品修者建立天地人三个小周天循环、完成大周天循环,而后贯通肉身、涤荡通天宫,道脉大龙就此苏醒,才能得见天地门!是为通天境。 封闭通天宫的天地门,又称修行第一关。只有打通了天地门,才能明心见性,道脉腾龙。 在六品之前,任何一个道院弟子的制式道袍,都只能是麻衣。以示不畏艰苦,披荆斩棘之心。 而到了六品之后,中三品的强者,便可着腾龙道袍。腾龙、内府、外楼三境,只在细节上稍作区分。 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荣誉的具象。 任何一个有资格披上腾龙道袍的修士,都可称强者。 更何况熊问这等凶名赫赫的存在,更是腾龙境修士中的高手。 而如今,祝唯我,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子,竟然在追杀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我能伤人吗?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凌河感叹,只觉高山仰止。 “那祝师兄现在是什么修为?”姜望又问。 “我也有一阵没见他了。”张临川莫名叹了一口气,“应该已经打通天地门了吧……” “那跟师兄你也差不了多少啊,尚在伯仲之间!城道院第一,我还是看好张师兄你!”黄阿湛非常执着地捧臭脚。 众人都知道,张临川已见天地门许久,距离六品腾龙境就是临门一脚的工夫。所以说是差不了多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张临川非常奇怪地看了黄阿湛一眼,又外撤了两步。 人祝唯我虽然只是初入六品,但他可是满世界在追杀吞心人魔啊!那能是一般的初入六品吗?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也往别处挪了挪。 “诶诶诶,你们什么意思?”黄阿湛嚷嚷道。 赵汝成叹息道:“总算知道杜老虎怎么越来越蠢了。” 姜望也抬头看天:“或许蠢会被传染吧……” 这时董阿已经念到了一年生的最后一个名额:“按照惯例,一年生的论道中,每个道院都要有一个名额,给到最新一期的道院弟子,以示江山代有才人出……” 看台下,方鹤翎蓦的攥紧了拳头! 与他同期的道院弟子中,只有他与姜望最先开脉。如今几个月过去,也有其他学子完成了开脉,但已经完成奠基了的,只有他方鹤翎。 可算独领风骚! 如果说要代表枫林城道院新生的水平,舍他其谁? 这是一种荣耀!足以冲刷掉他父亲之前力排众议为他买下一枚开脉丹的质疑。 他,方鹤翎,一定要…… “姜望。”董阿说。 台下一片骚动,作为外门第一晋入内门,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于道证死斗中利落取胜,姜望的名字在整个城道院并不叫人陌生。对于他在奠基之前徘徊许久的事,也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传得很广。 什么江郎才尽、后继乏力,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么一桩事。 而在院长董阿的眼中,他竟然代表新生最强水平? “院长!”方鹤翎愤然站出,迎着董阿冷肃的目光,他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忐忑已极,但很快又梗着脖子:“我……我不服!” “哈。”魏去疾笑了,他很高兴看到董阿被质疑,尽管他相信董阿的眼光绝不至于出错。 “很简单。”魏去疾道:“上台来,打一场,谁赢谁去。” 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多么愚蠢,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质疑董阿,质疑一个可以轻松决定他未来的大人物。 方鹤翎只觉后脚跟在发颤,但他仍硬撑着、看着董阿。他已经骑虎难下。 好在董阿似乎并没有难为他的想法,也没有拂魏去疾的颜面。 “可以。”他这样说。 方鹤翎松了一口气,他尽量挺直脊背,在人群的注视中向高台走去。 他要以熟稔的道术操作,摧枯拉朽地战胜对手。他要证明,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堂堂三城演武,怎能派一个没能奠基的家伙出战? 他感受着人群的注视,那里面有惊有羡,有嫉恨也有凝重。 走在人群让开的道路上,他忽然想,当年堂兄方鹏举风光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而方鹏举已死在进入内门前,他却已经堂堂的内门弟子了! 然后他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整个事情从发生到演变的过程中,姜望都十分平静,平静得仿佛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在董阿同意了以战斗决定名额的方式之后,他抬起眼睛,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我可以伤人吗?” 我可以伤人吗?问的是规则允不允许,而不是他能不能够。 方鹤翎肺都要气炸了! 董阿面无表情,只是道:“不可致残,不可致死。” 意即除此之外,都可以。 高台上站着魏去疾、董阿,以及他们身后的几个枫林城官员、道院教习。此时俱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高台边上,让出空间来战斗。 姜望点点头,一手扶着剑鞘,从容走向高台。 而已经站在高台上的方鹤翎,目光如钉子般钉在他身上。 “放心,同门一场,我不会打残你的。”方鹤翎咬牙说。 人们期待着姜望会回以怎样的狠话,然而姜望沉默。 两个人在高台上站定,相对。 这一幕让许多人想起来几个月前的道证死斗,其中一个还是姜望,另一个,还姓方。 魏去疾本来兴致勃勃,但在注意到方鹤翎的激动、急切之后,再看看姜望自始至终的从容平静,他忽然意兴索然起来。 一个明显是从未生死搏杀过的嫩雏,一个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战斗的修者。纵然修为上有些许差距,又哪里有悬念可言? “开始吧。”他无趣地挥了一下手。 锵~! 是长剑出鞘的啸叫! 在战斗开始之前,方鹤翎设想过许多战斗方式,衡量过用何种道术开局最为有利。他并不愚蠢,他知道他相较于姜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道术上。他可以使用道术,而姜望不行,这就是胜机。 然而,那剑太快了。 方鹤翎最后选定的道术是火焰刀,在五行基础道术中,此术最为暴烈,他也掌握得最为娴熟。 为了保持领先地位,为了洗刷族里的质疑声,他也没有松懈过,他一直在努力。 如今,他甚至只需三息就可以完成掐决! 但,那剑太快了。 是两息,或者一息?总之他的掐决才刚开始,那柄剑已经横在了脖间。那剑刃的锋芒隐隐在刺痛着颈间皮肤、血管。 结束了?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姜望侧转剑锋,用剑身轻轻拍了一下方鹤翎的脸颊,让他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你输了。”姜望说。 方鹤翎感到茫然,觉得无措。怎么会,怎么会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使出一个道术! 如果,如果,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完成了小周天循环,将火焰刀道术烙印在通天宫里,他就可以完成瞬发。就绝不会再出不了手! 如果…… 他猛地抬头,咬牙道:“你肯定用道元催动剑术了,你连奠基都未成,道元用一颗少一颗,居然为了这么个比试,就舍得拖延奠基时间。你还真是舍得!” 姜望收剑归鞘,转身下了高台。一如之前每次遇到方鹤翎的挑衅时一样,懒得回应,不屑一顾。 一只蚂蚁拦在路中央挑衅,而人类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 “你一辈子都奠不了基!”方鹤翎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滚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董阿袍袖一挥,方鹤翎便真的整个人滚下了高台。 他起身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同情或鄙夷的眼神。 他愣怔了一下,忽然大吼一声,踉跄逃离了这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控元决 参与三城论道的另一位一年生,其实已是上一期内院学子了,算是堪堪踩在一年期的尾巴上。而三年生的两个代表都是姜望的熟人,黎剑秋和王长祥。 五年生张临川之外的另一个人,则是一个姜望并不认识的师兄。 因为道勋是消耗品,道勋榜上的排名并不完全反映实力,至少在董阿这边,有他自己的判断标准。 当然,这次论道还是以张临川为首,他也寄予了魏去疾和董阿夺魁的期望。要是祝唯我在,他们或者不必如此,但现在祝唯我找不到人,董阿也只能牢牢盯着张临川了。 对此,张临川表示,压力很大。 三城论道开始的时间是十月初十,在此之前,包括张临川、姜望,所有人都要经过“特训”。 并不是用什么法子短期内极限压榨学子战力,那并非正途。即使赢得眼前的比赛,输的也是学子的未来。而是董阿本人亲自针对参赛的每个人做出指点,这就是极大的福利了,也可见董阿的重视。 董阿每旬会亲自讲一次课,那一堂课必然座无虚席,许多常年在外做任务的师兄们都会特意在那天赶回道院。姜望也一次都不曾落下。 但董阿讲课,是面向整个道院,当然不可能特意照顾姜望的进度,所以他听得很吃力,收获并不多。 与董阿也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姜望在他面前仍不敢孟浪,不说蹑手蹑脚,但也恭恭敬敬。这位强者毕竟向以性情刚直闻名,新安城里的大官,也是说顶撞就顶撞。就连魏去疾在有董阿的场合里都不太自在,更何况姜望这一小小学子。 “你开脉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未能奠基?”甫一坐下,董阿便直接问道。 姜望硬着头皮道:“许是弟子资质鲁钝……” 那边董阿已经直接探手过来,“算了,我自己看。” 姜望不敢抗拒,只能寄希望于董阿发现不了他的秘密。当然,如果发现了,问题也不大。道院学子与院长有师徒之谊,在以后的庄国官场上,也会被视为一体。本质上来说,他们一荣俱荣。只要没什么原则上的问题,董阿就不会拿他怎么样。 况且,天地门既是壁垒、也是遮掩,在天地门未开之前,深藏于通天宫内的情况,并不是那么容易探查的。除非董阿亲自出手,自外而内冲开姜望的天地门,但那样一来,姜望也就毁了。董阿不会那么做。 董阿的手刚刚接触到姜望的脊柱,便皱起眉头:“你奠基已是极慢,怎么还兼修了炼体法门?” 像道法儒这等显宗,自有泱泱气度,并不忌讳弟子兼习其它流派功法。让董阿在意的,是姜望会不会因此分心,反而忽略了修为才是根本。 姜望答道:“弟子早晚冲脉,从未懈怠。只是气血所限,一天只能冲脉两次,所以兼修了炼体功法,以期壮大气血,多做冲脉修行,多聚道元,以求早日奠基。” “每次两次冲脉已是足够,道元并非越多越好,掌控才是正途。”终归这些只是小节,所以董阿也只本着负责的态度点了一句,他用秘法在脊柱外感受着姜望通天宫里的情况。 “你所用奠基阵图并非归元阵?”董阿忽然问道。 还是被发现了!姜望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松懈。在董阿这等经验丰富的强者面前,要想隐瞒什么,实在是难如登天。 “是。”姜望老老实实承认,“弟子所用奠基阵图比归元阵复杂得多,这也是弟子迟迟未能奠基的原因。” “胡闹。”董阿斥责了一句,“这世上比归元阵优异的奠基阵图多得是,你可知为什么咱们玉京山一脉还是普遍以此奠基?因为它稳定、安全、高效,能够安稳用于任何规模的通天宫中,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奠基这等大事,你怎能不问过师长,就自己想当然?” 姜望脸上燥热,心生羞愧。还不是因为在方鹏举的背叛之后,他成了惊弓之鸟?虽不至于说时时有被迫害的臆想,但也再不敢坦露自己的奇遇。 说到底,他对董阿还没有完全建立起一个弟子对师长的信任。 那天董阿见到他的伤势,第一时间出手封住道院,那一次的确令他感动。但,在过往与方鹏举相处的时间里,他所经历的感动还少了吗? 他正要跟董阿说自己用的是什么奠基阵图,董阿已经摆摆手:“罢了,事到如今,光阴已经耗去,多说无益。”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枚青色玉珏,递给姜望:“这枚玉珏里记录有一门秘术,可以帮助你提高对道元的控制,让你能够早点完成奠基。常年佩戴,还有清心明性之用,你拿去吧。” “弟子惶恐。”姜望见是这等随身之物,连连拒绝:“这是董师爱物,弟子怎能夺爱?” 董阿摩挲着玉珏,一贯冷肃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缅怀,“故人所赠,故人已成黄土。” 他迅速恢复常态,不容置疑地将玉珏放进姜望手里:“此物于我已经无用,你拿去吧。庄国的未来,是你们的。” 手握玉珏,心神稍一沉入,便有一门秘术流过心头,名为——《控元决》。 姜望将玉珏握紧,大礼拜倒在地,“弟子谢过恩师!” 董阿不是喜欢表演师徒情深的性子,很是干脆地把姜望拉起来,又说了些修行时须注意的地方,便挥挥手让他离去。 …… 今天因为要跟着董阿修行,姜望仍拜托了凌河去接姜安安。所以此时他倒不必特意再去一趟私塾,而是直接转去宿舍便好。 新得的秘术对姜望来说意义重大,他如今炼体有成,气血充沛,每日可做四次冲脉修行,吞吐道元四颗。唯独周天星斗阵图越到后面越复杂,以他如今对道元的掌控能力,每一次布列阵点都几乎要耗尽心神,事实上这才是后来制约他迅速奠基的问题所在。 而控元决,就能够帮助姜望以最少的心力掌控道元,使他在布列阵点时游刃有余,不必虚耗苦工。 董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并给出了解决办法。师父一句话,胜过十年苦功。 将控元玉珏小心翼翼系在腰间,姜望打算这辈子也不摘下来了。 董阿把他视作将来的得意门生,舍得以随身爱物相送。他此时,又何尝不是已把董阿视为依靠了呢? “有你的请柬。” 去凌河那里接姜安安的时候,凌河忽然说。 姜望一手抱着姜安安,一手接过请柬看了看,才明白凌河的脸色为何那般凝重。 请柬的主人是方泽厚。 方家下任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方鹏举的伯父,方鹤翎的父亲。 而设宴的地方,是望月楼。 几个月前,方鹏举设局毒害他的地方。 …… (感谢书友乌列123的掌门赏、感谢书友锦者四十九、书友Shura唐三、书友20180727093006600、书友人生败犬阿湛、书友黄阿湛、书友闫二狗的打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他不配 “有意思。”姜望笑了。 “你去么?”凌河问。 “为什么不去?”姜望转头对安安道:“哥带你胡吃海喝去,怎么样?” 姜安安很认真地点点小脑袋。 凌河于是整理自己的衣着,顺手把剑带上了。 “哎!”姜望拦住他:“你不用跟着,又不是去打架。” 迎着凌河的眼神,姜望又补充道:“放心吧,方家没那么蠢。” 凌河想了想,也觉有理,便又把剑放着,盘腿坐下了。对他来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可以整日整日的修炼。 修炼别有乾坤,修炼乐在其中。 …… 走在去望月楼的路上,安安忽然仰头问:“方家是不是坏人啊?” “哦?”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连凌河哥哥都想打他们呢。”姜安安说。 姜望笑了起来。 凌河那样的性格,确实很难得对谁表现敌意。 “那我们不去吃饭了。”姜安安又道。 “那不行,必须去吃,还要吃出风格,吃出水平。”姜望故意道:“把坏人吃穷,咱们就是做好事了,明白吗?” 姜安安咬着大拇指,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啪!” “不许咬手指!” 望江城有一个望江楼,格局甚高,远近闻名。枫林城里名字相近的望月楼,却相形见绌。 此楼并不高,只得三层。却冠以望月之名,难免名实不符,徒惹人笑。 但这楼里的菜肴却是少见的好。因而在这枫林城里,也一向生意兴隆。 姜望抱着姜安安走进望月楼,便直接被方家的下人引至包间内。 一个气质沉凝、面容算得上儒雅的中年男子起身相迎:“贤侄!” 目光落到安安身上,他的笑容更加亲切:“这就是令妹?真可爱啊。” 姜望是见过方泽厚的,早在他和方鹏举关系亲密时,方泽厚便不止一次请他们吃过饭。彼时方泽厚对自己的侄儿还是一副爱护有加、深寄厚望的样子。在方鹏举死后,因为死得不光彩,方家竟没人肯出面葬他。 他的贤侄,姜望可不愿当,招呼道:“方族长好。” “还不是,还不是呢。”方泽厚笑了笑,接着便招了招手,从下人那里拿过一串金珠,递向姜安安:“第一次见面,伯伯送你一个礼物!” 姜安安别过头去,把小脸埋在姜望怀里。她小小的脑瓜子里,早就认定了这是一个坏人,连话也不肯跟他说呢。 姜望一边把姜安安放到席前坐好,一边道:“小丫头认生,别见怪。礼物就算了吧,方员外不妨直说,这次邀我见面,是有什么事情?” 方泽厚是捐了一个员外郎的,正经的有官位在身。这声员外并不突兀。 “不忙,不忙。”方泽厚脸上不见丝毫尴尬,挥手让下人把那串金珠收起,然后道:“先尝尝这里的招牌菜,荷叶鸡。” 姜安安早就打定主意吃穷坏蛋,当下便准备开动,却被姜望一把按住。姜望伸出筷子,挨个把桌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回味一阵儿,才挑了几碟菜,摆到安安面前。 “哥哥给你尝过了,这几个菜味道最好。” 姜安安本想抱怨几句,但那荷叶鸡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这下可没空抱怨了,伸手便撕了一个鸡腿啃起来。 方泽厚始终笑容亲切,仿佛一点也注意不到姜望的提防。 “兄妹感情真好。”他赞叹。 “凑合养吧。”姜望随意的敷衍了一句。 姜安安怒视他一眼,但嘴里忙不开,只恨恨地又咬了一口鸡翅。 姜望不以为意,接着问道:“不知员外这次找我,是……” 方泽厚忽然长叹一声,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鹏举的事,我们方家欠你一个道歉。” 涉及到方鹏举,姜望便不能不严肃起来。无论事情经过如何,方鹏举已经死了,便恩怨两消,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对着方鹏举死后的灵位穷追猛打。 “都过去了。”姜望说。 “贤侄虽然这样说,但我方家却不能没有表示。”方泽厚于桌上推过来一只小箱子:“这里是赤金百两,权表歉意。” “方鹏举的事情,他自己负过责了。”姜望没有心情再打太极了,他看都不看那箱金子一眼,“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方泽厚点点头,“鹏举曾是我们方家的希望,前途不可限量。他于死斗中被你杀死,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我方家没有因此找过你一点麻烦,对吗?” “对。”这是事实,姜望无须否认。 “现在,伯父有一件事要求你。” 姜望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方泽厚道:“鹏举死后,我们方家下一代的年轻人,便只有鹤翎还算可堪造就。我也只能收拾悲痛,把对鹏举的关怀,都放到鹤翎身上。他也很争气,修炼很努力,修为甚至还超过了你。但……” 姜望眉毛一挑,知道戏肉来了。 “之前和你一战,他被击溃了信心,整个人都垮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借酒浇愁。长此以往,我担心他……就此成了废人。”说到这里,即使是方泽厚这样的老狐狸,声音也有些颤抖。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 “所以呢?”姜望问。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方泽厚道:“但伯父还是厚颜希望,你能够去给鹤翎认个错,说你在决斗中用了……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帮他重拾信心。” 姜望简直想笑了,“我没做过的事情,要我怎么认?” “不白认,不白认!”方泽厚连连道:“事成之后,除了这箱赤金,我还有赤金百两送上!你只是,假装低一次头而已……” 姜望屈指敲了敲这箱金子,的确笑了出来:“方家也是出过修行者的,方老爷子我记得是八品周天境修士?这些所谓金银,对于修行者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手指按在小箱上,轻轻将它推了回去。 方泽厚立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小心打开,放在了姜望面前。 锦盒中的道元波动,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姜望的目光。 “这里是一颗道元石。对修行者来说,我想是有意义的。”方泽厚表现得很诚恳,“只要稍微低一下头,它就是你的。” 这颗道元石,当然有意义!相较于凡俗的金银珠宝,道元石才是修行者的硬通货,既可以辅助修行,也能够随时用以补充消耗。而且眼前这枚道元石,未被使用过,分量完足,蕴有满满的一百颗道元。 对于姜望来说,只要吸收了这颗道元石,他几乎立刻就达到奠基标准! 他也终于知道,方鹤翎为什么能那么快奠基了,更甚至已经接近完成小周天循环。 但,姜望只是轻轻盖上了盒子,“或许真如你所说,我的低头不值一钱。” 他把锦盒也推了回去,“但方鹤翎他,配不上。” 一直被挑衅的是他,被迫迎战的也是他。哪里来的他要道歉的道理?输了,崩溃了,怪得谁来?难道弱者就天然正义,你弱你就有理吗? 道元石很重要,但是道理,更重要。 “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妹妹考虑一下。”方泽厚缓缓道:“她还在私塾念书吧?” 此时的姜安安,还在左右开弓,埋头大吃,啃得满嘴流油。浑不知大人们在聊些什么。 姜望的目光一下子收紧,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且毫不保留的杀意。 方泽厚勉强直视着他,竟有一种跳窗而逃的冲动。他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这少年,与他儿子完全不同,绝非养在温室里的纤弱幼苗。而是已经经历风雨,挣扎求活过的年轻野兽! “哈哈哈哈。”姜望忽然大笑几声,起身一把抱起姜安安:“不吃了,咱们回家。” 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会在姜安安面前与人逞勇斗狠,不会置姜安安于危险之中。 “呜…呜…”姜安安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人已经在姜望身上,眼睛却还盯着桌上的菜肴。 “算我……求你!”身后,方泽厚这样说。 但姜望已经抱着妹妹推门而出,没有停留。 …… …… 【感谢书友20170527084735469(话说给自己起个昵称吧!)、感谢书友沈阿曜、书友小朋友爱吃瓜、书友七把刀刀、书友悲语叹风的打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每个人都有他的软弱 姜望走后,方泽厚身后的墙壁忽然滑开一道暗门,方鹤翎整个人给捆缚在椅子上,被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态推了出来。 望月楼本就是方家经营的产业,所以当初方鹏举才会选择在这里谋害姜望。 方泽厚抬抬手,推着方鹤翎的方家供奉这才将他口舌的禁令解开,同时解下了绳索。 但方鹤翎没有动,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就那么瘫软在椅上。 原来之前他就一直在供奉的监视下旁听包间里的这场对话,但既不能出声,也不能行动。 “如你所见。”方泽厚说:“他击败你靠的是真实实力,没有任何诡计花巧。你和姜望之间,就是存在赤裸裸的、你没有注意到的差距。” 方鹤翎没有说话,但他看着他父亲的眼神,几乎带了一丝哀求——那是在说,求求你,别说了! “如你所见,你的父亲,因为你,丢尽了老脸。”方泽厚继续道。 方鹤翎的眼睛垂了下去,神光涣散。 方泽厚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如你所见,咱们方家,因为你,被人瞧不起了!”方泽厚说。 方鹤翎的眼泪滚落出来,他伸手想阻止,甚至想将眼泪塞回去,但这种抗拒如此无力。他根本没办法阻止自己像一条狗一样的软弱。 而方泽厚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为了你,压制你堂兄的资源。我为了你,出让诸多利益,只为给你争取一个进入道院内门的机会。我为了你,什么委屈都可以忍。而你呢?!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整个枫林城的笑柄,如今更是自暴自弃,废物一般。也让我方泽厚,成了一个笑话!”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方鹤翎一边摇头、一边嗫嚅、一边流泪,而后终于大喊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方泽厚大吼! 这个中年的男人,这个已经掌握了方家大权的男人,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 他改为以双手捧住方鹤翎的脸,缓声道:“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的儿子。” …… 离开望月楼,姜望的脚步并不沉重。 坦白说,在进入内门之后,他就已经不担心方家会对他做什么了。所谓枫林城方家,虽然财雄势大。但相对于道院来说,又算个什么? 他姜望只要修行上勇猛精进,将来迟早会在庄国有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会在庄都新安城高就。这枫林城里的乡绅望族,根本不必太在意。 唯独今天方泽厚提到姜安安,真的令姜望动了杀机。哪怕方家不做别的什么,只是指使一些族人子女在学堂里欺负安安,这都是姜望无法忍受的。 有些委屈,他可以受,但是安安不能受。父亲已经死去,姨娘已经改嫁,姜安安只有他了。 “你吃饱了吗……喂!还在我衣服上擦!”姜望伸手,一把拉开姜安安的小脑袋。 彼时她被抱在怀里,正偷偷把满嘴的油蹭在姜望肩膀上。 姜安安眨巴着大眼睛,小嘴已经干干净净,但却非常无辜地瘪了起来:“你都不给我擦手手……” 姜望一下子就投降了,声音很是无奈:“你看看我身上还有哪处干净的……随意吧。” 这是自暴自弃了。 姜安安忙碌的小手擦呀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唉!”姜望叹了一气,直接道:“蔡记羊肉铺?” “嗯嗯。”姜安安狂点头,她伸出小手,捧住哥哥的脸,往左边一掰:“走这边!” 姜望嫌弃地头往后一让,“我知道路!” 姜安安已经雀跃起来,“驾~!” 姜望便抱着姜安安,转战羊肉馆方向。 “对了,先生让你明天去私塾一趟。”姜安安这回是真想起来了事儿。 姜望皱眉:“你们先生说没说什么事?” 小安安想了一会儿,把头埋到姜望胸膛里,闷声道:“我不知道呀。” 姜望顿时忧心忡忡。 …… 与此同时,在城主府中,一场只存在于董阿和魏去疾之间的对话也正在进行中。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有了这个诱饵,不愁他们不上钩。待那些妖人跳将出来,我们就一举收网,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魏去疾握拳一挥,“这就是整个计划。” “计划很严密。”董阿点点头,表情依然没什么波动:“但我觉得意义不大。” “为什么?” “你觉得……”董阿目带讥诮地看着他:“制造小林镇惨案的那伙人,还有必要出现在枫林城吗?” “你什么意思?” “我对你说的什么白骨道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你辛苦弄来的那个东西有什么吸引力。但三城论道这样的大事,枫林城里戒备森严,那东西真值得他们冒这么大风险吗?傻子是不可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献祭小林镇的!况且,你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白骨道,不是么?” “那也只能这样一试了,董阿!小林镇事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本府不能不有所交代!” “可你有多少把握?你要拿整个枫林城百姓的安危,去赌你的把握吗?” “枫林城是本府的,本府心意已决!” 董阿拍案而起:“枫林城是庄国的枫林城!” “董阿,你想想。”魏去疾不得已态度稍缓:“在秦国,在景国,甚至在我们隔壁的雍国!他们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吗?献祭了一整个镇子!数以千计的人口,多少代本应安息的魂灵! 清河水府稍微一动,整个清河郡的军队都要调防。一个吞心人魔出现,整个清河郡的缉刑司蜂拥而上。对方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这样的事情,你难道还想看到吗?是时候了,我们必须要探个底出来!” 魏去疾颓然坐下:“是,我们都有责任。那些枉死的人,他们临死前记恨诅咒的名字里,应该有你,也应该有我。” 他的声音疲惫:“就按你的计划办吧,道院这边会配合。如果那些妖人真的会再出现,也让我看看……是不是善恶有报!” “如果那些人真是白骨道的人,冥烛对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毕竟,是从那里……取出来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次我会全力配合你。希望不要让这次的三城论道,成为清河郡的笑话。” “他们或许会来,也或许不会。但本府,也只能一试。”魏去疾喃喃语罢,转问道:“那个祝唯我,当真赶不回来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董阿侧转过头,似乎透过窗子,看到了遥远天空外的某处,“他是注定会在国道院里发光的人,要名额只是浪费。三城论道的那个名额,我希望能让张临川赢到手。” “这样一来,枫林城就有两个国道院的人才了。你倒是设想得完美。” “我会全力指导他们。就算是我一点,微不足道的救赎吧。” 暗室之中,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 座椅空空。 …… …… (感谢书友沈阿曜、卤蛋一米九、黄阿湛的打赏!另外说句,打赏这种事,请大家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勉强。推荐票全给我就行!有空的话,帮忙安利一下这本书。谢谢大家了!让我们一起努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安安,安安! “什么?考试作弊?还逃课?还不服管教?” 在这所名为明德堂的私塾里,姜望又惊又怒。 本来昨日听安安说她的先生要见他这个家长,他就心中忐忑。因为很容易就联系到方泽厚的威胁。 如果方家使一些小手段,比如动用关系让安安被就读的那家私塾退学,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他甚至做好了自己掏钱给安安请个西席的准备。 但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姜安安的先生要见他,竟真的只是因为姜安安表现不好。 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先生授课,打手板、罚站、罚抄书,都是常有的事。从来没有说哪个先生拿学生没办法的。君不见他姜望都拜入道院内门了,还被萧铁面盯着抄道经吗? 得多差、多不听话的学生,才会被先生要求跟家长沟通啊。 “你看看。”明德堂的老先生扔过来一摞本子,“我罚她抄千字文,你看她抄的什么?” 姜望双手接过,看了看,正想说没问题啊,内容的确是千字文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内容的确是没错,但笔迹竟有七八种之多。 也就是说,姜安安就连先生罚的抄写,都是作弊完成的。 姜望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没眼看。他被萧铁面罚抄道典一百遍,都没有想到请人帮忙,而是自己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过去的,熬了多少夜啊! 怎么这个姜安安,思路就这么活泼呢? “她考试也作弊?”姜望颤抖着问。 “小考的时候帮别人写题,被我逮个正着。”老先生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自己考试都不及格呢!凭什么啊!” 姜安安就在旁边,垂着小脑袋,一副认打认骂的可怜样儿,但那双大眼睛却偷偷瞟着姜望的表情。每当姜望看过来,她就立马转回视线。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此时正大大咧咧地瘫在一张靠椅上玩手指。大约就是那位请姜安安帮忙作弊的同学了……这个态度也太嚣张了点! 她的模样倒是生得好,肤如凝脂、眉眼精致,虽未长开,已可见是美人坯子。唯独那只小鼻子翘得老高,显得太过骄傲了些。身上穿的戴的,都价值不菲,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女的样子。 也是……能指望考试不及格的姜安安帮她作弊,能是什么爱学习的好孩子么? 姜望告诉自己要冷静,他的妹妹,内向文静乖巧可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误会个鬼啊!铁证如山了已经! 姜望一把抓住姜安安,扭头就往外走,“跟我回家去!” 所谓长兄如父,而子不教、父之过。他决定今天是时候展现一下家长的威严了。怎么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决定要好好揍她一顿,起码也得打十下手板,在学堂里挨揍太丢面子了,所以要带回家去揍。 嗯……打三下吧,三下也挺狠了,够疼好久的。 这时那个混世小魔女还跳起来招了招手,脆生生道:“安安再见!” 姜安安一只手给姜望牵着往外走,她早就意识到不妙,低眉顺眼半天了。这时听到朋友的招呼,另一只手便便怂怂地抬起来准备回应…… 姜望手上用力一扯,打断了这段友情的告别。 从明德堂出来没几步,沿着玄武街往南走,就会经过蔡记羊肉铺。 嗅到羊肉的香气时,姜安安故意咳了一声。往日只要她一个眼神,甚至只要吸吸鼻子,姜望便会停下来,领她进去。 但今日姜望拉着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了。 姜安安于是明白,哥哥真的生气了。 往前左转,走入青木大道,青木大道往东,走到尽头,便是飞马巷了。飞马巷里,有他们的家。 “哥……”姜安安喊道。 但姜望不出声。 “哥……”姜安安轻轻摇了摇姜望的手。 姜望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冷酷的态度。 此时正好走到了家门口,姜安安巴巴地道:“哥,我来开门吧,我带了钥匙!” 姜望径自开了锁,推开院子,松开了一直牵着安安的手,声音也刻意的有些冷:“进去。” 他不能让姜安安以为这事可以轻易蒙混过去,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是慢慢形成性格的时候,必须得给她一个教训。 姜安安的小手在姜望手上挨了挨,见姜望确实没有再牵着她的想法,才颓然垂下。 但她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精神起来,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 姜望跟在后面进了卧室,只见姜安安直奔她的小床。 姜望正想喝止她。 往常姜安安只要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就会往床上一赖,喊着什么“哎呀我好困,我睡着啦。”就能轻松蒙混过关。 但姜安安蓦的矮身,小小的身子一下就钻进了床底下。 躲到床底我就打不到你吗?姜望差点给气笑了,随手拿过门边的笤帚,便堵在了姜安安的小床前。 但安安很快就钻了出来,她抱着一只小木盒,在床底蹭了一阵,小脸已是灰扑扑的。 她双手将这个旧旧的小木盒高高举起,雀跃地道:“这个给你!” 姜望将笤帚靠在旁边柜子上,将信将疑地接过小木盒,“什么东西?” 他打开这只小木盒,于是看到了那堆摞在一起的白银、赤金、珍珠等等,满目珠光。 姜望的心一下子给什么攥紧,他单手举着木盒,声音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哪来的?” 姜安安从未看过哥哥这样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她瘪着嘴,呜呜道:“我……我挣的!” “挣的?”姜望的手颤抖起来,“哪里挣的怎么挣的!” 他一把将这只木盒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说!” 金光、银光、珠光,散了一地。 姜安安吓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帮同学考试……” “帮同学考试能有这么多钱?” 姜安安抽噎着:“清芷……清芷很有钱。我帮她考试,她就给我钱。” 姜望只觉得自己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又缓缓地放下了。 他开始后悔,刚才的样子太凶了些。 他蹲下来,双手扶住姜安安的小肩膀,她像一只太精致的瓷器,好像只要稍不注意保护,就会碎掉。 “家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挣钱了啊?”姜望看着她,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哥哥有钱,很有钱,你懂吗?” 姜安安呜呜呜地道:“你不是借了那个小白脸的钱买房子吗?借钱要还的……” 姜望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问赵汝成要银子要院子,他是抱着安安一起去的。 可怜的小安安,她的小箱子,她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心,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有多难过啊? 姜望看着她,泪水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上流淌,冲刷出雪一样的底色。 姜望的鼻子一酸。 他的心忽然无比的柔软,又碎得无比的稀烂。 …… …… ———————— (感谢书友席子楚的舵主。感谢书友沈阿曜,书友人生败犬阿湛、书友闫二狗的打赏。以及……快给姜安安推荐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 “安安,安安!” 姜望就那么蹲在地上,就那么把安安拥入怀中。 他抱着她的小脑袋,一遍遍地摩挲,“你不要这么乖,我不用你这么乖。” 他声音有些莫名的哑:“你尽可以任性,尽可以天真。你可以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必要……这么的懂事。” 他很后悔去问赵汝成要钱的时候没有避开姜安安,他一直告诉自己,妹妹很内向很敏感,但还是忽略了。 他的确跟赵汝成亲如兄弟,连上等功法都可以随意分享,更别说金银这等身外物。可是他忘了,安安并不知道。 安安只会以为,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哥哥为了给她一个家,去问别人要钱。 “天啊。”自父亲病逝后,姜望几乎从未流泪,却在这一刻,藏在姜安安的小脑袋后面,泪如雨下。 “哥……你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姜安安问道。 “啊,没,没什么。”姜望控制住情绪,依然环抱着姜安安,道:“以后不要叫赵汝成小白脸,他会不开心的。” “可是他真的很白。” “小白脸不是脸很白的意思……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管他开不开心。” “嗯!” 确定不再有眼泪淌下,并且也看不出哭过后,姜望才把姜安安从怀里拉开,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哥哥要跟你道歉,哥哥不该跟你发脾气。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做得很不好。” 姜安安绞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做妹妹,我也做得不好。我不该作弊,不该气先生……” “是吗?”姜望用双手的大拇指抹着姜安安的小脸,轻轻擦去她的泪珠,“你原来是第一次做妹妹吗?” 姜安安点点头。 姜望把大拇指移到姜安安面前,竖起来,“那你真的很有天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妹妹。” “嘿嘿……” 安安不好意思的笑了。 岁已入冬,她的小脸上泪痕犹在,但这一笑,所有的春天都盛开。 …… …… 世上人们都有他的命数,而每个人的命数都不同。这话里有一半是狗屁。 孙笑颜觉得自己真傻,真的,他怎么会相信那什么所谓的姐弟之情,怎么会相信那个女魔头的话? “外面有很多好吃的,都是三山城吃不到的!” “我保证不欺负他,一定会做个好榜样的。请让我带队吧!” “就当我和老弟去旅游了,我们会很快乐的!” 音犹在耳,音犹在耳啊! 今年十三岁的孙笑颜,叫了一个相当眉清目秀的名字,长得却是非常的……圆滚滚。 呼!呼! 他呼吸艰难地往前跑着,整个腹腔都是火辣辣的,汗如雨下。身上鲜艳美丽的衣服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皱巴巴、脏兮兮。 他感觉自己可以立即瘫软下来,整个人瘫成一团泥,一只猪,或者无论什么只要是可以瘫下来的东西。但是他不敢。 他好想哭,当时就应该抱着老妈的大腿不松手啊。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错信一生之敌呢? 他跑啊跑。 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到腿,好像一只五颜六色的球在滚。 他不想滚啊! 除非能够滚回去。 想他孙笑颜,堂堂三山城主之子,老孙家这代独一份的男丁,在三山城域那是何等风光?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为什么想不开,跟那个“一人”单独出了远门呢?在三山城里作威作福不好吗?欺负别的小朋友不开心吗?老虎走了,他称一下霸王不可以吗? 孙笑颜停了下来。 倒并不是说他怒从心中起,恶从那什么胆边生了。他并没有胆那个东西…… 而是他确实感觉自己到了极限。 他实在不是不想跑,他是真的跑不动了啊。 这时他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声音,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向他迫近。 “孙!小!胖!” 孙笑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有一只晶莹白嫩、堪称美丽的脚丫,以一种并不那么美丽的方式,印在了他的屁股上。 这回他真的滚了起来。 在官道上呼啸而过,纵情狂滚。 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被磕得鼻青脸肿了。 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首先出现在他眯缝的眼睛里的,是一双如美玉雕成的赤足,往上一直裸露到小腿,而后是一条非常方便战斗的六分裙裤。赤足的主人穿着一件斜襟短衫,有一张娇俏可爱的小脸,与她娇小的身形相得益彰。 与之相比,肥胖的孙笑颜几乎是一个庞然大物,但他嘴一瘪,就好像马上要哭出声来,“姐,我跑不动了,我感觉我真的不行了!” “不要你感觉,要我感觉。”孙小蛮半蹲下来,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感觉你行的。” 孙小蛮这一副打算沟通的样子,给了孙笑颜勇气。 他索性就那么往地上一趟,哼哼唧唧的嚎了起来,“哎哟喂,要死了啊,动不了……”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他站着也是一团,躺着也是一团,身材非常的平均。 “要你减个肥,有这么难吗?”孙小蛮问。 为了让他减肥,孙小蛮强制他一路单以身体力量跑到现在。其他人可都神行符什么的随便用,想走就走,想休息就休息呢。 孙笑颜悲愤莫名:“我的胖是天生的!” “没有天生的胖子,只有懒惰的胖子!” 莫名的有些励志了…… 但孙笑颜不为所动,甚至闭上了本就不大的眼睛,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样子。 “你胖得像个球一样,到时候上场,不是丢我们三山城的脸吗?” “别人都叫我们山蛮子,三山城哪有什么脸!” 孙小蛮抿抿嘴,不说话了。 孙笑颜心中一惊,立刻又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你可是我亲姐姐,哪有姐姐对弟弟这么残忍的?而且我还这么小,我还是个孩子啊! 再者说,所谓长姐如母,母慈子孝,你对我好,以后我也对你好,大家其乐融融,难道不是很快乐吗?” 他一套一套的,逻辑非常清晰。 “别人都说教育孩子要打一棍给个枣,我在你这儿净看到棍了,连个枣核都没有!” 孙笑颜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唉。”孙小蛮很是无奈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很是温柔的样子,“姐姐是第一次做姐姐,做得不好……” 她就那么抓住孙笑颜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倒地的姿势举了起来,“你就起来打我啊!!!” 她猛地一拳将孙笑颜砸飞,怒吼:“像个男人一样行不行?哭哭啼啼!” 三山城随行的其他人都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缩了缩脖子,没一个敢出头。 孙笑颜在空中一个旋转翻滚,落地之后二话不说,又开始狂奔起来——虽然打不死,可是打得疼啊! 没辙,跑吧。 前面……前面就是枫林城了吧?还要多久……还要多久! 呜呜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隐藏的魔王 三山城位于清河郡东南部,算得上偏远。整个城域山峦叠嶂,又以三座山峰最为有名,故名为三山城。 这三座山峰,曰竖笔、曰玉衡、曰飞来。 这个城域的人因为贫穷、闭塞,常被蔑称为山蛮。很多人甚至连鞋子都买不起,他们赤足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只要三山城的人赶到,今年的三城论道就可以正式开始了,因为望江城的人提前一天便已入城。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直线距离上三山城稍远一些,但也没有远太多。不过自望江城至枫林城,水路极为方便。乘船从清江顺流而下,再折入支流绿柳河,若是风向正好,甚至可以朝发夕至。 而从三山城走到枫林城,以平民的脚程,大概要走个三四天……这还是因为有官道的缘故。 不是说不参与论道的学子便可以休息了,在整个三城论道举办期间,他们还需要协助官府维持秩序。像凌河、赵汝成这样的新晋弟子,更是没有偷懒可能。 在这样的形势下,城卫军都分了一部出来入驻城内,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三山城队伍肯定是从南门进,所以在得到通知后,他们就早早守在南门入口迎接。 “还得等多久啊?”赵汝成哈欠连天:“早知道最后还是脱不开身,我就自己参赛了,把名额让给三哥干嘛啊。” 此时的姜望正以准备比赛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家休养。而他们这些不必参赛的人,却已经做了三天的巡逻小兵。待遇差距,一至于斯。 “唉。”黄阿湛也在摇头:“我也是看张师兄年纪大了,一时心软。不然我应该去领队才是。何至于跟你们这些小朋友一起虚耗光阴!” 他作为三年期内的学员,再怎么吹嘘,也应该到黎剑秋为止。而他一步就跳到了五年期,直指领队位置。只能说吹牛之道,永无止境。 赵汝成和凌河都转头看着他,向他投来赞许的眼神。 “是吗?” 黄阿湛正疑惑间,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年纪很大吗?” 黄阿湛整个人都几乎要跳起来:“我想表达的是……张师兄德高望重!” 张临川就在他身后,保持了大概两步的距离,似笑非笑:“为了整个枫林城的大局,你怎么能心软呢?不如别让了,你把领队位置拿回去……” “哎!呀!”黄阿湛抑扬顿挫,“怎么肚子这么痛?” “各位师兄师弟担待一下,我去去就回。”他表情痛苦地捂住肚子,弓腰缩背,一溜烟跑了。 回,自然是不会再回了。宁可被道院责罚,宁可扣道勋。 赵汝成撇撇嘴。自己只是一时嘴嗨爽爽,这个黄阿湛是不作不会死啊。看来还是杜老虎走了,酒喝得太少。 “张师兄。”凌河是端正的性子,先给师兄行了一礼,再道:“你怎么来了?” 张临川点头回礼:“论道在即,我得观察观察敌情啊。” 看来董阿确实给了他不少压力,让好洁喜净的他,甚至都愿意挤在人堆里观察‘敌情’了。 事实上,挤在南门的老百姓也不少。相对于望江城的那些有钱佬,他们对所谓的山蛮更感兴趣。 “来了!” 前面传来骚动,却是来自三山城道院的学员们终于到了。 与带了一堆仆役如出门游玩般的望江城修者不同,三山城只来了六个人。各城参与论道的名额,刚好六个。 他们以一三二的队形自南门走入。 人们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向他们的脚下,据说山蛮子每个家庭只有一双鞋,只给要出远门的人穿。 而也没有令他们失望,三山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就是赤着双脚。 这种带着歧视意味的审视目光,无疑会让人不快。因此凌河立刻就迎了上去。 “三山城的道友们!枫林城道院凌河等候多时,请跟我来,咱们先去道院歇脚、用饭,稍晚一些我再带你们熟悉论道场地。” 本来按理说,这些人里三年期的黄阿湛应该作为负责人迎接三山城来客才是。但调度的师长以形象欠佳为由指定了凌河,而凌河的真诚也的确使他很适合这份工作。 三山城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不快,就已经跟在凌河身后走了, 出乎赵汝成意料的是,挤在城门附近的老百姓们,目光更多的聚集在三山城队伍中间,那个体型圆润胖大的身影上。 与其他人简单利落的劲装不同,他披着一件连帽黑袍,整个面容都隐在兜帽里,反而显得格外的怪异和引人注目。 赵汝成甚至可以听到一些人的议论。 “那就是他们的最强者吧?” “那还用说,站在众星捧月的位置,你看看那气势!” “看起来很可怕。” “咱们枫林城要警惕了!” “怕什么,张家的张临川可不是吃素的!” “他好像吃素……上次来俺们酒楼,那对熊掌他尝都不尝,只吃了几筷子青菜。俺给他们布的菜!” 话题渐渐跑偏…… 至于走在三山城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实在是太人畜无害了些。哪怕她确实美丽、娇小,可爱。但毕竟修者的世界,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会被人重视。 作为迎宾的一份子,赵汝成当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三山城修者说着话,但这些人话都比较少,而且他们非常注意队形,牢牢将那个黑袍的家伙护在中心,好像生怕被谁研究了他们的秘密法器似的。 赵大少装作无意地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也就作罢。 只是他注意到,随着路边老百姓们的议论,这些三山城修者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张临川没有与他们在一起,只是挤在人群中看了几眼就离去。 在凌河热情的介绍,和那个赤足女孩惜字如金的回应中,一行人向右偏转,往道院方向而去。 赤足女孩忽然停步,目光转向街边一座酒楼里。 酒楼二层,一个面容儒雅的青年临窗而立,他一手负后,一手举着杯子,对着赤足女孩遥遥虚应。露出令人无可挑剔的笑容。 赤足女孩目不斜视,径自往前。 而凌河认出来。 那是望江城此次论道的领队,也是望江城道院道勋榜第一,林正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杀手锏 目送着三山城众人走远,林正仁还没有说什么,他的亲弟弟林正礼便已颇为不忿:“山蛮无礼!” 此次望江城领队的是林正仁,而林正礼作为望江城道院一年期生的代表出战。 林正仁闻声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座的望江城修士各个佩珠戴玉,他们的出身在望江城都非富即贵,因而难免带了些纨绔习气。即使在枫林城的地界上,也是开口无忌,想骂谁骂谁。 “待论道开始,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枫林城的人也不怎么样啊,我说要去三分香气楼逛逛,他们居然不理我!抠门至此!” “哈哈哈,他们穷啊。你看招待咱们住的那院子,是人住的吗?连地龙都没铺。那褥子竟只是寻常丝绵!” “唉,这些穷酸破落户,有什么法子?我已着下人去置办了。就这么凑合两天吧。” 众人骂着骂着,忽有一个声音道:“傅抱松那家伙呢?又没来?” “你管他呢!”林正礼嗤笑道:“也不知院长怎么叫他混进来的,又酸又臭。” 林正仁轻轻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林正礼立即闭嘴。 林正仁抬了抬筷子:“用菜。” 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 …… 在姜望的督促下,姜安安把赚自同学的那箱财宝都还了回去,并表示她不再帮同学考试作弊,以后自己会好好考,考出风格,考出成绩,为老姜家争光。 条件是,她每次晚餐后都要加一份桂香斋的糕点。 也不怕掉牙齿! 在凌河等人招待远道而来的三山城朋友之时,姜望也在结束当天的修行之后,来到明德堂,接妹妹下学。 不得不说有了控元决的帮助,他对道元的掌控力以一个非常可观的速度进步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如今每次罗列阵点都轻松自如,已经很久没有失误过。 再加上四灵炼体决给肉身的强化,极大增加了冲脉修行的次数。若非他有所节制,只怕已经可以奠基成功。但即使没有最大限度地压榨身体潜能,他离奠基也已不远。 接到姜安安,正准备去吃顿好的,忽然一个扎了满头小辫子的女孩跳到他面前。 一手指着姜望,十分的无礼:“就是你不让安安跟我玩儿的?” 姜望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在明德堂老先生那里见到的混世小魔女,是一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小丫头。 单单她那些小辫子上挂着的一颗颗小小的珍珠、玉珠、翠珠,就足见富气。 姜望跟这小孩子没什么好计较的:“这位小朋友,我只是让安安不跟你一起作弊,没有让她不跟你玩。” 小辫女孩哼了一声:“那为什么把那些财宝退给我?那可都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友谊是不能够用金钱来见证的。”姜望对别人家的小孩没有太多耐心,随口教育了一句便道:“好了,我要跟安安回家了。” “不行!不说清楚不许走!”小辫女孩展开双手,拦在路前。 姜望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我告你们先生了哦。” “你敢?”小辫女孩气呼呼地撸袖子:“信不信我揍你?” 姜望还未说话,姜安安已经开口了:“清芷,你要是打我哥哥,我就真不跟你玩了!” “哎别。那我不打他了。”名为清芷的小女孩又连连把袖子撸回去。 姜望在一旁听得无语,你打得过我吗你就?小丫头片子! “我再说一遍哦,小朋友。你们只要不一起做坏事,比如作弊、逃学之类。我是不会反对安安跟你玩的。听明白了吗?明白了你就在这等你家里人来接你,我跟安安现在要去喝水汆丸子汤了!” 姜安安本来还想跟好朋友说两句话,一听要去喝汤,立刻就没了谈兴,连连摆手道:“清芷再见!明天见!” 小辫女孩一边摆手一边让开路,姜望就抱着姜安安大步而去, 看着姜望大步流星的背影,她又哼了一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 …… 三山城修士们终于来到枫林城道院为他们准备的小院。 门刚关上,被枫林城百姓视为隐藏大魔王的黑衣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声音悲愤莫名:“可以散开了吧?都到枫林城里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一路上他尝试了上百种逃回三山城的办法,但每回都被抓了回来。最后临近枫林城时,更是把他围起来进的城。 三山城众修士闻声都有些尴尬,各个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还有两个在互相瞧手指。就是没有一个挪步子的。 真正的大魔王蹦蹦跳跳地往房间里面钻,六个房间转了个遍后,才跳回院子。伸手一指最西边的房间,她的两边手腕上都有一条银链,链尾悬着一只银色小锤,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好啦,你们去选房间吧!那个房间是我的。”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孙小胖!”孙小蛮叫住一骨碌爬起来的孙笑颜,“你住我旁边的房间!” “我不要!”孙笑颜咆哮一声,但对上孙小蛮的眼神,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不要可不可以?” “不可以喔。”孙小蛮眨了一下眼睛。 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眨眼的时候,好像溪水反映明月光。 但孙笑颜只想发抖。 孙小蛮背着小手一蹦一跳地往前去,那一对银色的小锤饰品就左右摇晃,时不时敲击一下,放出清脆的声音。“小胖,跟姐姐过来~” 孙笑颜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一边委屈巴巴道:“不要叫我孙小胖行不行?我有大名的!” “好的孙小胖。”孙小蛮转过身,不以为意地招招手,“来,坐在这儿。” 孙笑颜乖乖地坐下了,堆叠的肥肉将靠椅挤得满满当当。 孙小蛮伸手将他的兜帽揭下,露出那张胖乎乎的脸来。 “哎哟,这肿得。”孙小蛮不凶人的时候,声音竟还十分软萌。 我的天啊被关心了。孙笑颜心里莫名暖暖的。 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呸! 狠狠地在心里呸了一下。 孙小蛮拿出一个小玉瓶,揭开木塞,便有一缕清香飘出。 她用尾指指甲挑了一点半透明的膏药出来,轻轻按在孙笑颜的脸上,用指腹缓缓晕开。 孙笑颜不敢犟,一动不动地迎接。脸上先是一凉,继而感觉到舒服。那些疼痛的地方,好像都在瞬间舒缓了。 “好咯!”孙小蛮擦完药后,拍了拍孙笑颜的大脸:“敷一晚上,明天就可以消肿了。” 孙笑颜一声谢谢几乎下意识就要出口,但被他自己一口咬回去了。 孙小蛮收好小玉瓶,笑眯眯道:“以后记得别再那么冲动。破相了多难看呀,多丢三山城的脸。” 我这是谁打的啊?!? 孙笑颜心中悲愤,脸上却愣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乖巧道:“好的解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贴身短打 十月初十,在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今年的三城论道正式开始。 一年、三年、五年生自然是分开论道。比如枫林城的两名一年生,就要分别对战三山城和望江城的一年生。 一轮战罢,剩下的三名胜者则采取轮战模式。即甲战乙,乙战丙,丙战甲。胜积三分,平积一分,负零分。积分最高者,便是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 如此一来,既要看个人实力,也要看道院整体实力。毕竟如果在最后的轮战中,有两人都出身同一道院,他们便可从容地保存实力,去针对另一个人。 一年生的论道最先开始,三个城池,六名修者,三场战斗同时开始。 比赛场地安排在城主府前的广场上,因为这里常常作为城卫军开拔前誓师的场地,所以也被老百姓们称为演武场。 一年生的城道院修者,基本都是奠基没多久的状态,战斗以道术为主,但也少不了武功配合。是老百姓们最能看懂的比赛,所以反而更受百姓欢迎。 一大早这里就被围了了水泄不通,枫林城老百姓拖家带口,赶集般聚在演武场周边。出动了城卫军才堪堪维持好秩序。 这一天姜安安的学堂也不上课,自然由凌河带着来看比赛。 因为人数太多,姜安安坐在了凌河肩膀上,此刻她正拍着小手,大声给哥哥鼓劲。 赵汝成、黄阿湛自然也是首先围观姜望的比赛。只不过财大气粗如赵某人,自然不会做出亲自大吼大叫这种有损风度的事情,就在不远处,他雇来的十余条昂藏大汉,正放开了嗓子吼呢。 “姜望,必胜!姜望,必胜!” 还有两杆大旗迎风招展—— 左书“拳打三山,目中更无敌手。” 右书“脚踏望江,座下谁称英雄。” 虽然姜望肯定不会领情就是了。 一时间姜望的呼声盖压全场,这场论道仿佛成了姜望个人的表演活动。不时有人交头接耳,问这个姜望是谁。得知乃枫林城选手后,淳朴的枫林城老百姓也发出一声声欢呼。 姜望站在比赛场上,感觉……很尴尬。 三场比赛都挨在一起,六名修士都在场。从那些人有意无意扫来的视线,姜望发现自己成了公敌。若非规则限制,只怕现在就是一打五。这其中也包括同在枫林城道院的那位师兄。 “骚包一个,招摇什么!”来自望江城的林正礼最为不满,他没有注视自己的对手,反而对着姜望的方向啐了一口。 声音不轻不重。姜望置若罔闻。 整个演武场被划出三个战斗场地,线与线之间留了大段缓冲的地方。 来自郡院的修者作为主裁判,枫林城道院的两名教员作为副裁判,战斗这种事情很简单,倒下的那个就是输,因而也不用担心裁判有什么偏袒。事实上裁判主要的作用,乃是避免年轻修士控制不足,出现死伤。 姜望的对手,来自三山城。 此人身形短小,但敦实,穿着贴身武服,肌肉厚重得如石块一般。 双方行过道礼,分别站定。 裁判一声令下,姜望拔剑而出! 人如龙起,剑贯流星。 几乎在那名三山城修者掐诀到一半的同时,姜望纵剑已近。 果决,快速。 紫气东来剑诀在超凡之前的战斗手段中,几乎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在之前枫林城道院内部的选拔上,他就是以这样的招数击败方鹤翎,如今似乎也要重演旧事。 但令姜望、也令观众意外的是,这名三山城修者,没有避开! 他甚至一动不动,眼睛直视着姜望袭来的剑,而他的手如此平稳,他的道决就在这样的注视中成型。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么弃决躲避,要么直接认输。但以姜望展现出来的速度,他避开之后的下一门道术,将更没有机会出手。 而他做出了与方鹤翎截然不同的选择! 土行元气疯狂聚拢,姜望感觉到有一股从地底往上喷涌的力量,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有足够的把握在地刺到来之前一剑捅穿对手的心脏,但他的双脚也必将被紧接而起的地刺洞穿。 以伤换死,他还是胜了。但他不想这么胜。 姜望长剑一转,与脚下暴突而出的地刺一触即分,而整个人便借势回翻而去,回到了原位。 此时那密密麻麻的尖锐地刺,才铺满了那名三山城修者的周围。 来自于三山城的这位修者,被蔑称为山蛮的家伙,他刚刚以性命赢得了转机。 他立即连出数脚,踢断面前的地刺,将之踢飞。地刺如投枪一般,接次呼啸着袭向姜望。 而这名三山城修者便跟在呼啸的地刺之后,向姜望发起了冲锋。 在姜安安紧张的目光中,姜望如风而转,轻飘飘地在袭来的地刺群中挪移,毫发无损。 而三山城修者已近。 他矮小敦实的身躯高高跃起,他的拳头逐渐凝为石质,膨胀为一只小山般的巨拳。 覆石之拳! 攻守逆转! 不能硬接。姜望横剑于前,以剑面接触石拳,想要借势飘远,再觅战机。 无论如何,奠基修者道元有限,根本无法施展太多的道术。只要拖延下去,以他的剑术便是必胜之局。 但那只石拳忽然翻转,一把抓住了姜望手中的剑,将之捏碎! 覆石之拳本身只是丁等上品道术,姜望虽然没有掌握,但也很是熟悉。不曾想过这门道术有如此灵动的变化! 紧急之下,姜望弃掉剑柄,双手抱住那只捏碎长剑的石拳,用力一旋。 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肉身力量毫无保留贯入,随着旋劲,碎石纷飞。 姜望足尖点地,整个人以后仰的姿势急退。同时也避过了那只石拳的猛然炸开! 三山城修士在姜望破坏石拳的同时,索性直接将之引爆,作为另外一种攻击手段。但不曾想姜望反应如此敏锐,依然在第一时间避开。 石拳炸开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尽管着意控制了,他的整条右臂上仍是伤口密布,鲜血淋漓。 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只是一言不发,径直追上了姜望。 他没有再掐道决,也来不及运用道术。或者说他认识到以他现在掌握的道术,无法击败对手。 那么,就试试他翻山越岭的体魄,试试他搏杀狮虎的拳脚。 肘击、膝顶、头撞! 姜望也根本没办法再拉开距离,他剑都没了,一身剑术也无从发挥。 拳打、脚踢、肩合! 两个人展开了贴身短打! 在方寸之间,最激烈,最直接,最狂野! 观众里有不少会几手把式的凡俗武者,见此都沸腾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杨兴勇 武者之间,贴身短打无疑最考验基本反应、最印证技击功底。 三山城修者从小跃群山如平地,搏狮杀虎,自然不俗。贴身短打虽然是他的行险一击,但也有几分把握。 然而姜望所修四灵炼体决,乃兵家独传功法、经太虚幻境演道台补完而成。在目前阶段,是一等一的炼体法门。 姜望一身筋肉,虽不说胜逾钢铁,但也所差不远。磅礴的气血在每一块肌肉中蛰伏,平日不太见规模,但到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就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刚猛来! 砰砰砰砰砰! 拳來脚往,膝来肘撞。 两人拳头对着拳头,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此等纯粹拳脚的激烈,也是姜望之前所未有。在这样的战斗中,他感觉到四灵炼体决渐渐融入他的身体。他此前虽然苦修不辍,但毕竟出身道院,并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炼体。 在这样直接的碰撞中,他感觉气血更饱满,感觉肉身更强横,感觉道元更活泼,也感觉……对手的力量渐渐弱了。 轰! 在最后一次以额相撞中,来此三山城的修者颓然后仰。 并不是他不想再继续,而是他真的,已经再压榨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有多么努力,有多么拼命,可能只有与他对战的姜望才清楚。 好几次,姜望都以为战局已定,但紧接着又是对手的拳头。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位三山城修士钢铁般的意志。 他竭尽全力想赢。 他们不想被称为蛮子! 然而悲哀的是,他们越是这样拼命,越是有人说,看啊,蛮子就是这样,不把命当命。 …… 裁判举旗,胜负已分。 围观百姓静了一下,欢呼骤起。 这里毕竟是枫林城,是姜望的主场。更别说还有赵汝成雇的几个大汉卖力嘶吼,为了丰厚的赏钱,他们可以说声竭力嘶。看起来竟比姜安安对她哥的感情还要深。 在沸腾的欢呼声中,姜望伸手将对手抓住,没有让他倒地。 “敢问阁下大名?”姜望看着这个可敬的对手,也表示着自己的尊重。 事实上在比赛开始之前,裁判是宣读过双方姓名的,然而姜望竟没有去记。 像许许多多庸俗的人一样,虽然他并未表现出来,但从小耳濡目染,内心的确轻视了这些所谓的“山蛮子”。 三山城的这位修士摇摇欲坠地站着,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撑在姜望手上。他的眼睛高高肿起,眯得只剩一条缝。 “杨兴勇!”他高兴地道:“我叫杨兴勇!” …… 场外,姜安安正在为自己的哥哥鼓掌,忽然听到好朋友的声音,“安安!” 清芷小丫头远远地在人群中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往姜安安这边挤。 她身边跟着一个老人,身形干瘦,驼背还很严重。但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一丝滞涩,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对于姜安安的朋友,众人都很好奇,尤其是好奇那个想要揍姜望的小丫头。 黄阿湛的视角向来与众不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驼背老人。 老人的面相……很别扭。虽然表情严肃,但就是天然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黄阿湛用胳膊撞了撞赵汝成:“欸,你看,那老头。” “怎么了?”赵汝成问。 黄阿湛压低了声音:“你觉不觉得他的头……长得很像……很像……” “很像什么?” 黄阿湛不说话,只往他裆下看了看。 赵汝成先是警惕,“你看什么!” 继而反应过来,也往那边打量了两眼,摸着下巴道:“欸!是有点像……” 他们这边聊得小声,冷不防那驼背老人忽然抬头,冲他们怒目而视。显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别聊了别聊了,看比赛。”黄阿湛心虚地转过头去,尽量若无其事地看向场中。 “咳咳。”赵汝成咳嗽两声,伸手把姜安安从凌河肩上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安安啊,你凌河哥累了,在我肩上坐会儿。” 心想这老头这么大年纪了,总不会殴打抱着孩子的自己吧? 姜安安现在跟赵汝成已经很熟了,也就不甚在意坐在谁肩膀上,很是快乐地跟清芷闲聊起来。 “我哥刚才赢了哟,他好厉害的!” …… 杨兴勇最后是被人抬下去的。 另外两场战斗已早早的结束,三山城的另一位修者以压倒性优势击倒了望江城的对手,而望江城的林正礼轻松战胜枫林城的另一位一年生。 但观众的注意力显然都被姜望和杨兴勇的战斗吸引过去,毕竟那是拳拳到肉的激烈。 “不过是弱鸡互啄,枫林城真是,连百姓都这么没眼光。”林正礼对着另一位胜利者嗤道,大概是想寻求些认同。 但那位来自三山城的胜者显然并不买账。 他冷冷道:“请你尊重你的对手。” 在他看来,林正礼这不仅仅是不尊重姜望,更是不尊重他三山城的修士杨兴勇。 林正礼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更是不快:“呵,蛮子。” 三山城修者顿时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但是不再说话。 第一轮战罢了,三城各剩一名胜者,算是平分秋色。接下来便是轮战环节,以抽签决定顺序,这一轮运气很重要。 来自郡院的裁判负责抽签,无疑在最大程度体现了公正。 从签筒中取出一只签,他看罢,念到:“姜望!” 场下凌河赵汝成都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第一场是由林正礼和三山城修士先战,而后姜望再分别与两人对战。无疑是上上之签。 姜望退到场边,把中心位置让出给即将战斗的双方。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林正礼轻笑一声:“你运气真好,可以多待一场。” 言下之意即是等轮战第二场开始,就会把姜望打得无法继续战斗,语气满是轻蔑。 姜望笑了笑:“希望你运气也可以好一点,等会还能遇到我。” 他的意思,就是林正礼可能根本都打不到第二场,在第一场就会被打废。 论嘴炮,他怎么说也饱经赵汝成熏陶,倒不是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只不过他不太能够理解林正礼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赵汝成让人做的标语太高调了些? 瞧这人也不像心直口快的性子,一个受过正统道院教育的修士,并且还是被派出来代表望江城道院出战的精英弟子,会这么的沉不住气么? 姜望其实对这背后的答案很感兴趣。 至于战斗,他真的毫无畏惧。 与林正礼表现出来的轻佻燥怒相比,三山城的那位修者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对手。 对于这场战斗,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无疑要端正得多。 也说明他对战斗的结果,有更强烈的渴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山蛮! “对阵者,望江城林正礼,三山城赵铁河。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双方便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结印。 唯一不同的是,林正礼立在原地,神情淡定。而赵铁河一边结印,一边前冲。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碰撞,在碰撞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土行元气聚拢,尖锐的石刺破土而出。 同样是地刺起手,杨兴勇是用于防守,而赵铁河用于进攻。 一道波浪仿佛凭空生成,托着林正礼腾空而起,恰恰避过地刺的攻击。 这是丁等上品道术波涛纵,是一门以水行元气移动的道术。 赵铁河印决已经完成,双手一抬,那些地刺纷纷拔地而起,朝着空中的林正礼攒射! 与先前杨兴勇以武力推动地刺进行第二段攻击不同,赵铁河这完完全全是操纵道术本身进行的二段变化,是真正意义上革新了这门道术! 林正礼人在空中,波涛纵已经用过,似乎已无计可施。但他一直未停的手指猛然一挑,那承载着他的波涛忽然激烈,又一道波涛自此涛中生,载着林正礼于间不容发之际脱离地刺的攒射。 他也同样,展现了波涛纵这门道术的二段变化! 可以说赵铁河与林正礼此时的战斗,才真正展现了道术力量的对决。 而这两种道术的进阶变化,也体现了三山城道院和望江城道院的底蕴,须知这种基础道术的变革,才能真正在本质上提升道院整体实力。 林正礼一避再避,赵铁河却仍攻势未断。足尖一踏,整个人拔地而起。 他自下而上,就是一记上勾拳。只是那拳头,早已被一层又一层的石质所覆盖,覆石之拳! 他几乎复刻了杨兴勇的道术,以回应先前林正礼所说“弱鸡互啄”之语。 林正礼此时仍未落地,几乎避无可避,但他的手指再次一挑。 波涛之中,又生波涛,再次推动着他脱离攻击。 波涛三叠! 区区一个波涛纵,寻常的挪移道术,却在今天展现了三段变化。 如果说先前地刺的二段变化是将地刺这门道术提升到了丁等上品道术的极限,而此时的波涛三叠,却已经生生将丁等道术拔高到了丙等道术之列。这是质的提升! 赵铁河覆石之拳再失手,他来不及震惊,因为林正礼的反击已至。 他仗着波涛三叠这张底牌,出人意料地一避再避,终于在此时,完成了他的道术。 场上所有的水行元气忽然暴动,水流四起,波涛汹涌。汹涌波涛从四面八方涌来,赵铁河避之不及,被一道波涛当场撞上。他整个人如被一记重拳轰中,失控倒飞。 而人在空中,又一道波涛撞上,撞得他吐血飞开。 波涛来去对撞,赵铁河像一只破沙袋被来回击打,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是赤裸裸的丙等道术,怒涛! 林正礼的表情依然淡然,再不见开战前的丝毫轻佻,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他双手迅速掐诀,在怒涛结束的瞬间,拉出一条极长的藤鞭来,呼啸抽去。 赵铁河在怒涛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只是抱头缩身,整个人蜷成一团,最大限度地减少攻击范围。 在怒涛结束的瞬间,他的身体也舒展过来,猛然伸手,将那条藤鞭抓住。 他的嘴角还在溢血,他的衣物已破败不堪,露出青肿处处的身体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好像来自三山城的修者都有这股狠劲,他抓住藤鞭用力,就要把林正礼拉到身前来! 但林正礼手上一松,那条藤鞭忽然回转,如灵蛇般游过赵铁河全身,将他牢牢缚住。 原来,林正礼刚刚所用的道术,并非丁等中品的青藤鞭,而是丁等上品的缠藤术! 他用出缠藤术却不先用它束缚敌人,而是将它伪装成青藤鞭,就是诱导赵铁河抓住藤鞭,从而将他完美缠住。 可以说从开战到现在,赵铁河的每一步,都落入算计中。甚至由此推及,他开战前对赵铁河说的话,也未必不是伏笔。 到了此刻,林正礼已经可以收割他的胜利果实了。 他从容掐完道决,这会是真正抽出青藤之鞭,狠狠抽向被束缚住的对手。 但是赵铁河身上的缠藤忽然炸开,赵铁河就地一滚,躲过了这毫不留力的一鞭。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赵铁河身上蜿蜒而下的鲜血,以及密密麻麻的血口。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碎石与那些残藤混在一起。 原来赵铁河在怒涛结束的同时就为自己覆上了一层石甲,林正礼或许没有注意到,或许注意到了但并不在乎。 因为石甲术本身只是增加防御的道术,并无助于摆脱缠藤术。 但是石甲炸开了。 瞬间将赵铁河炸得皮开肉绽,也将缠在他身上的藤蔓炸开。 这一幕惨烈无比,很多人都不忍再看,凌河更是伸手捂住了姜安安的眼睛。 而赵铁河就拖着那一身的血迹斑斑,再一次向林正礼发起了冲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放弃,没有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不就是一场论道战斗吗? 又不是十一月的郡院大考,根本不涉及前途! 这是一年生的战斗,其余参赛修者都在场外观看。 孙小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 而林正仁转头看向她:“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打下去吗,小蛮姑娘?会死人的。” “要生命还是要荣誉,我没有办法替他决定。”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赤足少女,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啪!” 这一次的鞭子,赵铁河没能避开。 一条深深的鞭痕出现,皮开肉绽。 但好像他也并没有避的意思,而是趁着鞭子抽身的时机,一手捏住了鞭梢!连身数转,将这条青藤鞭缠在了身上。 他就拉着这条鞭子,向林正礼走近,他的拳头上,石质缓缓凝聚,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但仍然是那记,覆石之拳。 林正礼只得松手,放弃这条道术凝结的鞭子。他纵身后退,边退边道:“投降吧!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 “投降?”赵铁河看着林正礼,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开,“咱们三山城的人,可不能,被你们看得这么扁啊!” 他猛然前冲几步,覆石之拳砸落! 轰! 林正礼跃离原地,石拳砸至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来。 “找死!”林正礼人在空中,双手已经飞速掐诀,他不想承认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心生惊惧,但他已经决意使用更为凶狠的道术,哪怕控制不住,哪怕……会杀死对手。 道术隐隐成型的时候,他刚巧落地。时机掌握得如此完美,他几乎要为自己赞叹。 但,地上不知为什么会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陷坑。 那是赵铁河早就设好的陷井,土行元力引导,土地凹陷,一个再低级不过的道术,丁等下品,名字就是“陷坑”。 但如此恰到好处。 林正礼脚下一崴,整个人架势垮掉,准备的道术也消散。尽管他已经第一时间扭转身形,没有让自己跌地。 但赵铁河已如野兽般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两个人如此贴近,瞬发之外的道术都失去意义。 砰! 那是拳头砸到脸上的声音。 “老子不是山蛮!” 砰!砰! “老子是……庄国清河郡!三山城修士!赵、铁、河!” 砰!砰!砰! 赵铁河一拳接一拳。 场外的林正仁眼皮连跳,仿佛那一拳拳都砸在自己脸上。 “认输!”他喊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坤皮鼓 “胜者,三山城赵铁河!” 裁判的宣告终于落地,几乎是同时,赵铁河奋力挥拳的身影轰然倒地。 他的伤势其实比林正礼要重得多,体力也早已到了极限,最后完全是凭着意志力挥拳。 此时他瘫软下来,仰躺在地。 旁边的林正礼,几乎被他用拳头砸进了坑里,早已昏迷。 场上碎石、断藤、大坑、水花、血迹……满目疮痍。 而场外的掌声,才在这时候响起。 起先只是稀稀落落,因为交战双方都不是他们的乡人,但很快就轰然炸响。 这场战斗太精彩,也让所有人认识到三山城修士的顽强。 敬佩赵铁河,继而对他身后的城域改观。或许,这就是他们以死相搏,最想要证明的东西。 他们生于贫瘠之地,在凶兽纵横的山区,但他们并不是什么蛮子,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荣誉。 “太不容易了。”凌河鼓掌鼓得双手发红,他或许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从未以山蛮蔑称过三山城修士的人。 因为理解被轻贱的感觉,所以他从不轻贱别人。 赵汝成却只关注另一个问题:“这两个打成这样,三哥要不战而胜了啊!” 旁边黄阿湛已经计算开了:“胜一场十点道勋,这两场不用打也赢了。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双倍道勋奖励。加起来……五十点道勋。半颗开脉丹!必须请客!” 要不是顾忌姜安安在场,恐怕三分香气楼已经说出了口。 “道勋是什么?很值钱吗?”姜安安好奇问道。 “是啊。”赵汝成已经知道姜安安赚钱“还债”的故事,调侃她道:“一点道勋,就比你赚到的那一箱子财宝还多呢!” 姜安安扳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算了一阵,然后把手张得很开,画了一个大圈圈,“真的好多哇!” …… 轮战第一场结束之后,只有很短的恢复时间。对于刚经历一场苦战的赵铁河来说不太公平,但规则就是如此。 裁判再三询问之后,赵铁河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定,他还要战斗。 姜望站在他的对面,以手按剑,目光沉凝。 “下来吧。”孙小蛮说。 她长得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声音也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但她说出来的话,赵铁河不能无视。 他转过头,看着孙小蛮道:“我还有一条命可以拼。” 他的态度并不激烈,反而很平缓,因为他在描述事实。 姜望绝非弱者,是硬碰硬地击败了杨兴勇,而且此时状态饱满。 此时此刻,他的确也没有什么可以拼的了,除了命。 “你的命很重要,三山城很需要你。”孙小蛮很认真地说道:“之前允许你拼命,是因为你还有机会。现在不允许,因为机会已经没有了。你身上堆积了很多资源,你的命不能白白浪费。”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说服了他。赵铁河转过身,蹒跚地下了场。 不知是否错觉,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姜望似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 这样的男人竟然会流泪? 姜望无法理解这些三山城修士对胜负近乎偏执的在乎。 他已经尽力了,为什么会为自己不能死战而悲伤? 带着这样的疑问,姜望迎来了轮战第三场——此时林正礼甚至还没能苏醒,林正仁再次代替他认输。 姜望就这样成了这次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因为对手两败俱伤的关系,好像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 “管他呢!道勋到手就是真的。”赵汝成如是说。 此时姜望已经退到了场外,跟凌河等人一起成了观战者。 对于给他们争光的修者,枫林城老百姓还是很宽容的,愣是给下场休息的姜望腾出一块位置。 姜安安和那个嚣张的小女孩这会就挨着坐在最前面,姜望等人则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唯一令姜望意外的是,地上垫坐的云毯,并非出于赵汝成手笔,而是护着小丫头清芷过来的那位老人所带。 这云毯重量极轻、质感极柔软,是等闲人家无法享受的爱物。而清芷的家人却拿出这么大一块垫地上。 姜望只能感慨,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想他自小出身,家里有地有铺,那也是吃喝不愁的。自从认识了赵汝成,便时常感觉自己像个乞丐。 驼背老人打量了姜望几眼,忽然出声道:“没想到那箱财宝你们会送回来,姜小友教妹妹教得很好。” 老人的声音很慈祥,但搭配他猥琐的面相就很没有说服力。 姜望毕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回话并未有怠慢:“应该的。本来就是小孩子间的戏言,怎么能当真?” “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姜小友此言,颇有儒家风骨。” 在庄国跟一个道门弟子讨论儒家风骨,这驼背老者大概掉书袋掉得脑子坏掉了。 姜望随便打了个哈哈,便道:“比赛开始了。” …… 三城论道有一年生、三年生、五年生的分级,但比赛规则一般无二。 黎剑秋和王长祥同时出场,三场比赛同时进行。 姜望全神贯注,坐观全局。 黎剑秋的对手来自三山城,这场对决依然非常精彩,双方展现了极为精妙的道术操纵,你来我往,缠战良久,最后黎剑秋以火行道术击败对手。 而王长祥对战望江城修士的战斗就比较简单了。战斗开始后,他就先以道术召出迷雾,遮掩对手视野。然后从容掐诀,一记吹息龙卷,就将对手卷上天。 像吹息龙卷这种甲等道术,在这个层面的战斗中几乎无解。姜望记得在小林镇时,一记吹息龙卷就能够将王长祥吸干的,还好奇他是不是放弃了后面的战斗。 但战斗结束后,王长祥立刻就掏出一块道元石开始吸收…… 可见王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势要夺得三年生魁首位置。 但是最为枫林城老百姓关注的,还是三山城那位神秘黑衣人的比赛。 当黑袍解开,露出一个极具喜感的小胖子时,围观的枫林城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在他们的想象中,黑袍里面应该是一个满脸刀疤的大魔王,再不济,长得凶恶一点也行。就是不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软胖子。 但没有让他们失望到底的是,这个小胖子,很强! 对决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队友接连失利的缘由,来自望江城的三年期修士战力全开。 以五发水锥打头阵,还阴险地在水锥之间埋伏了风刃。 然后是地刺,最后掐诀准备的是怒涛。 风水土三行道术混用,一系列衔接令人眼花缭乱。 而三山城小胖子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举动——冲。 他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几乎是顶着铺天盖地的道术往前冲。 冲到对手面前。 然后提拳,轰落。 战斗结束。 小胖子身上的衣服被摧残得到处是破洞,裸露出来的肥肉却依然白里透红。 而对手,已经倒下。 惊呆了一圈人。 “他的肉身防御太强了!”凌河惊叹。 “是纯粹的武夫吗?” “不,最后那一拳,是覆石之拳。他使用了道术。” “也没有石肤术之类的表现,为什么防御可以这么强?” 这几人毕竟年轻,见识不广,讨论许久也没有头绪。 “是坤皮鼓,永久固化的道术。”冷不丁,旁边听了许久的驼背老头幽幽道。 但关于这门道术的具体信息,他却不肯再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王一吹 就在孙笑颜赢得全场震惊的同时,从昏迷中醒来的林正礼正在亲哥哥身后小声抱怨。 “为什么帮我认输?当时把我弄醒,我未必不能一战!” “然后呢?”林正仁头也不回。 “如果不是大意,那蛮子哪有机会?更别说枫林城的这个家伙,连奠基都没做到!让他夺魁,我不甘心!” “就算你打赢他,以积分论,他也是一年生魁首。这毫无意义。再说……”林正仁嘴角微微扯起,“如果你又输了呢?” “怎么可能!”林正礼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不甘地道:“你不相信我?我会输给他?” “谁知道呢?”林正仁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林正礼感受到一种被蔑视的愤怒,尤其是他之前的的确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摁倒暴捶。 他正要说些什么,林正仁忽然回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记住!你已经用你的愚蠢树了敌。” 他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给机会成全你的敌人。他没有击败你们任何一个人,他的魁首,远远不够完满。” 他松开手,放开自己的弟弟,又转过头去看比赛,儒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郁。 “别成全他。” …… 轮战环节,枫林城的签运不错,第一轮没有发生内战。 黎剑秋轮空,王长祥与孙笑颜先战第一场。 双方都没有改变战斗方式的想法。 孙笑颜仍是没头没脑地往前冲,王长祥仍是先以迷雾开局。 “搞什么!又是雾!” “对啊!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比赛,围观的老百姓也不给王家面子了。 但观众看法显然不在王长祥的考虑之中。 孙笑颜在雾中撞来撞去,全都扑了空。而在道决完成之后,风起雾散。 那轻轻的吐息穿过指区,瞬间暴烈,化为龙卷。咆哮着撞开浓雾,直撞孙笑颜! “啊!”小胖子怒吼一声,像奶猪哼哼般没什么威慑力。 但他的实力不容置疑。他在咆哮的龙卷中仍试图前冲! 衣衫都被风力撕碎,脸涨得通红。 他双脚牢牢抓地,但地砖一块块碎裂,他一步步后退。 退出线外,就是输。 孙笑颜开始掐诀,在这样的龙卷中他掐诀极为艰难,但好歹仍是成功了。 一堵石墙出现在他面前,但一息就被吹碎。 碎石撞在孙笑颜的身上,这一下彻底失控。整个人被卷上半空,丢出场外。 坤皮鼓这门道术的确防御强悍,在这样强势的龙卷中他身上依然看不到伤口,那些碎石撞到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 但他仍是输了。 孙笑颜的防御在现阶段几乎无解,若是真正的战斗,王长祥或许也拿他没有办法。但这是比赛,吹出场外,就算赢。 姜望轻叹了口气,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是面对王长祥还是面对孙笑颜,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四灵炼体的防御明显比不上坤皮鼓,紫气东来剑诀固然凌厉,但大概率破不了防。如果有一把好武器,说不定还有机会。目前他是打不过这个小胖子的。 至于王长祥,只要吹息龙卷一出来,他就只有逃跑的份。 那可是甲等道术啊!整个枫林城道院,把教习都加上,有几个人用得出来? 变态! “风雀。”依然是驼背老人出声了:“他的道脉真灵应该是风雀,天生亲和风行元力。所以才能越阶使用甲等道术。”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风雀这种道脉真灵,在道院关于道脉知识的授课中,教习们也只描述过土蚯真灵。姜望一度以为,所有的道脉真灵都是土蚯呢。 见识往往说明实力。 姜望几人对了个眼神,对这位长相猥琐的老人家,态度端正了许多。 “还未请教,老先生贵姓?”黄阿湛咳嗽一声,态度恭敬,彬彬有礼。 大概是记恨他先前的嘴欠,驼背老人对黄阿湛的态度很恶劣。冷哼一声,不做回应。 “对啊,老爷爷你姓什么呀?”姜安安忽然回过头来,大眼睛里装着好奇:“我总能看到您,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桂!”旁边的小丫头清芷刚刚张嘴,驼背老人就已经笑容灿烂地接住了:“爷爷姓桂,叫桂爷爷就行。” “这个贵姓太有气质了。”黄阿湛摇头晃脑地开始品味。 他接下来的马屁将会连绵不绝。 就连姜安安和清芷都赶紧转头,把视线放回场上。 第二轮战斗已经开始。 王长祥对决黎剑秋。 无论是道勋榜上一直以来的排名,又或是两个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王长祥都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望总觉得黎剑秋不止如此。 “王师兄,咱们能不能不用吹息龙卷这么无赖的道术?”黎剑秋开战之前先打商量。 王长祥这时已经恢复好道元储备,精气完足,闻声只是笑笑:“师弟说笑了。” 一贯的温和。 手上道决已成,迷雾散开。 黎剑秋也恰在此时双手大张,狂风顿起。 丙等下品道术,呼风! 这并非小林镇里的冥雾,普通的风即可吹散。 说到底,迷雾并非什么无解的道术,真正无解的,只是吹息龙卷罢了。先前两场战斗,对手不是没有破解迷雾的手段,而是先选择了自身的防御,只是都没想到会被一击摧破。 在迷雾散去的场地中,王长祥手上掐诀不停,声音和缓:“黎师弟以前可对风行道术不感兴趣。” 道术的世界浩瀚无垠,杂不如专,博不如精。 黎剑秋道决已毕,双手抖出两柄火焰之剑,足尖一点,人如鹰击长空。 “为师兄学的!” 这一刻,他人在空中,气势如虹。 王长祥面色不变,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吹息龙卷! 那一缕吐息转瞬成龙卷,黎剑秋人已扑近,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忽而于空中连续几个倒翻。 “好!”黄阿湛猛地拍手叫好! 除极少数的情况,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人类几乎不可能肉身飞行。黎剑秋这一下表现出来的浮空能力,已堪称惊人。 但周围的人都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黄阿湛,黄阿湛拍了几下,悻悻缩头。 因为黎剑秋的浮空倒翻虽然惊艳,但翻出了场外,几乎等同认输。 黎剑秋落地,散去双持的火焰之剑,面带惊色:“你的吹息龙卷已经可以完成得这么快?” 不由得他不惊讶。在场稍有眼光的修者都可以看出来。击败黎剑秋的契机只在于他完成吹息龙卷前,但谁也不知道他不仅掌控一门甲等道术,还掌控得如此纯熟、如此快速,甚至已经做到可以缩短掐诀时间! 这也意味着,在之前的战斗中,他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准备时间,迷雾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障眼法,障的是如黎剑秋这般对手的眼。 “慢一点我感觉要出事。”王长祥温和笑道。 黎剑秋沉默一会,忽而释然一笑。 “我输了。” 三城论道三年生的魁首就此决出,王长祥两战皆胜,载誉而归。 经此一役,王长祥得了个新外号,王一吹…… 意即无论遇到什么对手,他都可以一吹了事。当然,也表达了他只有一吹之力。 用黄阿湛的话说就是,虽短但猛。 接下来黎剑秋与孙笑颜的战斗已经影响不了结果,他们的战斗也很敷衍。 虽然在围观百姓看来仍然激烈,黎剑秋几乎完美地展示了火行道术之猛烈,掐诀如飞。孙笑颜也再次仗着坤皮鼓横冲直撞。在短兵相接前,黎剑秋飘然退出线外,再次认输。 但在姜望看来,黎剑秋未尽全力。因为从始至终,他腰间的那柄古朴长剑,未曾出鞘过。 众人下场,为道院五年期生的战斗腾场。 作为相熟的师弟,姜望自然要上去宽慰黎剑秋几句。 但黎剑秋先开了口:“本来准备了惊喜,没想到没有表演机会。” 姜望知道他说的是王长祥那道吹息龙卷惊人的完成速度。 “刚才对阵三山城,师兄为什么不试试?” 刚才虽然打得眼花缭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剑秋根本没有争胜的想法。 黎剑秋涩然一笑:“一则,他的那门防御道术我未必能破。二则,第二第三没有意义。” 他转身往外走。 “比赛马上开始了!”姜望提醒道。 黎剑秋已经按剑远去:“不看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山陵崩 五年生战斗开始之前,日理万机的魏去疾和董阿都来到了现场。 对他们来说,城道院学子间的战斗根本缺乏可看性。但五年生之间的战斗,对三个城域来说都很重要。 一来,五年生基本就代表了城道院的上限战力。二来,三城论道有一个名额,可以直通国道院!不必参加下个月的大考,不必去郡府,直接去庄都! 这个名额,当然只能给三城论道五年生的魁首。 随着魏去疾和董阿在看台上坐定,现场明显安静了许多。 不得不说,像董阿这样的强者,对道院整体实力的提升,效果是巨大的。 这次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是枫林城道院姜望,三年生几乎成了枫林城道院的内战。 董阿以五品内府境强者的修为坐镇枫林城道院,无疑是整个枫林城道院的福气。 现在只要拿下五年生魁首,枫林城就毋庸置疑地堪称横扫其余两城,在今年庄庭的资源调度上将独得大头。 所以,张临川几乎要把额头揉出一个洞来。 “压力大啊……”他低声喃喃。 场上三场战斗,最吸引人视线的,当然是林正仁对决……孙小蛮。 一个是气质从容的望江城道勋榜第一,一个是娇小可爱、瞧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这小丫头……有十岁吗?”赵汝成啧啧称奇。 三山城修士与他们所坐的地方不远,不知何时又已披上连帽黑袍的孙笑颜愤愤转头,喊道:“窝都似三碎了!辣似窝解!” 赵汝成没太听清楚,便往那边凑了凑,猛然一个缩头,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看清了兜帽下那张鼻青脸肿的胖脸,这个防御强悍的小胖子,不知下场之后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整个脸都肿了起来,看不见眼睛,说话也不利索了。 难道是那什么坤皮鼓的后遗症?赵汝成心想。 那边孙笑颜见自己的脸都能吓到人了,也十分委屈地缩了回去,胖手把兜帽用力往下拉了拉。老姐比赛之前还要找个角落先把他打一顿,他上哪说理去? 姜望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一些焦虑。 这个小胖子只有十三岁,而他已经十七。场上那个小姑娘是胖子的姐姐,能代表三山城五年生出战,只会更强。 在修行路的开始阶段,是不是已经落后太多了? …… 赤足少女就那么轻巧地跳到场上,手腕上悬着的小锤银饰摇摇晃晃。她长了一张太人畜无害的可爱小脸,相较之下,林正仁堪称英俊的外貌反而没有为他赢到多少支持。 场下几乎有一大半的观众是希望孙小蛮赢的,剩下的一小半,希望她赢得不要那么累。 “听说楚平死在了熊问手里,心脏被剜去。我为他感到遗憾。”战斗开始之前,林正仁悠悠说道。 “生死有命。”孙小蛮面无表情。 姜望清楚感觉到,一旁的三山城修士们,气氛明显冷了一大截。 之前熊问现身三山城,被三山城道院的学员围剿,但他不但成功脱身,更是杀死包括三山城道院大师兄楚平在内的十名修者,个个剜心下酒,震惊全郡。 这才引动了缉刑司调集整个清河郡内力量搜捕。 林正仁此时提起此事,当然不会是因为遗憾。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林正仁笑了笑:“去年他输了我一招,不知道今年,你能不能赢回来?” 楚平已死,自然不能再赢回来。 但活着的人,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孙小蛮赤足踏前,踏前,那一双莹润白皙的玉足,交错往前。 战斗就此开始。 林正仁右手拉开,从左手袖中拉出一条碧色长鞭来。 那鞭子,如水一般流动,但鞭梢倏忽延展,破风点向孙小蛮。如毒蛇般刁钻! 他左手一推,平地起波澜,瞬间波涛怒卷,合围孙小蛮。这一记怒涛,快捷绝伦。 于此同时,目光敏锐的人可以注意到,林正仁身前的空地上,有什么正在冒头,顶破地砖钻出。 对战这样一个小女孩,还要先进行一番心理攻势。或许会引起许多人的不耻。但也更让人见识到了林正仁的稳。 不放过一丁点优势,不给对手一丝机会的稳。 此时在战斗之中,这种稳更是体现淋漓。 林正礼的战斗风格或许是模仿他,但实力上差得太远。 孙小蛮拔地而起,她足尖一踏,轻松避过突至的鞭梢,而后竟踩在袭来的波涛上,踏浪而行。 赵汝成剑眉一挑,目露讶色。 那可是颇具伤害的道术力量,她玉足上却看不到一丝伤痕。尤其是,感受不到释放道术的痕迹。 要么她身上也像孙笑颜一样有永久固化的坤皮鼓,要么,她炼体已经到了一定的强度。 现阶段来说,似乎只有那些不要命的武夫,能做到以纯粹的肉身隔绝道术力量伤害。 赤足少女踏浪而行,踩着林正仁的道术力量几步便腾至前空。 林正仁手上一松,那条碧色长鞭猛然一甩尾,发出击破空气的声音。而后,竟在空中化作一条巨蟒,张开獠牙咬向孙小蛮。 这条长鞭本就是以一条妖兽活蟒制成,乃是望江城林家世传之宝,名为碧蟒。 与此同时,林正仁身前的空地猛然炸开,数不清的藤蔓如蛇群窜出!这门道术是瞬发!是林正仁第一次完成小周天循环后,刻印在通天宫内的道术。 这种道术,一般轻易不会展露。因为低品修者每个人只能在通天宫内刻印两门瞬发道术,分别在第一次完成小周天循环,和第一次完成天地人大周天循环后。这属于每个修者杀手锏般的存在,等闲不予人知。 有些时候修者战斗,明明是瞬发道术,偏偏还装模作样地掐诀一番,为的就是遮掩。 而林正仁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毫不迟疑地翻出底牌。 这些蛇藤在空中交错相织,在极短的时间内绞成一面坚不可摧的藤墙,拦在林正仁身前。 木行道术,藤蛇缠壁! 而孙小蛮腾身在林正仁之前,面对身后追来的巨蟒,身前拦路的藤墙,她只是小手高举。 那小小的、悬在腕间的银饰,迎风而涨。 所有人都看到,那娇小的赤足女孩腾在空中,而她双手已经抓住两柄银色的、堪与她等身的巨锤,旋身一锤! 巨锤呼啸着转过一圈,狠狠砸在身后那条碧蟒上,并挂着这条巨蟒继续旋转。 孙小蛮整个人在空中转过一圈,那柄巨锤也挂着碧色蟒蛇,呼啸着、以一种毋庸置疑的气势,砸落藤蛇缠壁上。 只在接触的瞬间,整个乙等中品级别道术凝聚的藤蛇缠壁,便已崩散。 一锤,山陵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贯通天地 “没想到三山城的镇城之宝,震山锤,竟然传给了这个小丫头。”看台之上,魏去疾眯缝着眼睛。 林正仁的战斗体系,以水木两行道术为主,水木相生,一加一发挥出远大于二的效果。 但在孙小蛮的两只巨锤下,一触即溃。 藤蛇缠壁崩散,那条名为碧蟒的长鞭被打回法器原型,远远甩开。 林正仁脚下波涛涌起,带着他避过孙小蛮的锤击。 这是第二道瞬发法术,林正仁刻印的是波涛三叠。 眼看底牌翻尽,连家传法器都被打得脱手,林正仁却不惊不乱。 “这不是三城论道么?怎么三山城道院的孙姑娘,却像是一个武夫呢?”他轻笑:“难道楚平死了,三山城便道统已失?” 云淡风轻间,攻击孙小蛮的参赛资格。 看台上,董阿淡淡道:“庄国崇道,但不贬他宗。斗场之上,但凭本事吧。” 这时忽然一声爆响,平地起惊雷。 却是张临川以雷法轻松将三山城对手击倒,如对董阿的声音,落下注解。 旁边,望江城与枫林城的另一对五年生还在缠战,战斗已进行得十分激烈。 战斗一旦开始,唯胜负而已。 林正仁当然不以为凭武修身份就能让孙小蛮不战而败,否则这场战斗都不必开始。 他只是试试看,这小丫头的精神,是否真有那么坚韧不可动摇。 三山城道院的大师兄之死,难道不令人悲伤吗? 孙小蛮的巨锤来了。 她挥舞着与己等身的巨锤,却轻巧灵便如舞灯花。 楚平之死,毕竟对她有影响。 她的锤势,过重了。 这一点细节微乎其微,但林正仁不可能注意不到。 波涛送足,令他轻松跃起。 波涛三叠,一送再送,林正仁已跃于震山锤之上。 他足尖轻轻一点,点在锤上。 这一点力量对于孙小蛮本来微不足道,她可是以巨锤为兵器的武道高手,双手有千斤之力。 但就在这个瞬间,以林正仁为中心,所有的元气在一瞬间暴乱。 他身后的虚空之中,似乎凝聚了一扇门户,那是肉身的倒影。 天地之间有一扇门,人是天地门。 仿佛发出了一声巨响,又彷若悄无声息。 门户洞开! 于是元气归顺,于是天地贯通。 他早就可以选择开启天地门,但竟自信到选在这个时候开启。 说明他完全地掌控着战局,天地门对他来说也早已不是阻碍。他大概只是已经习惯了,扮猪吃老虎。 他贯通了天地,联系了世界。力量无须外求,他本身已具伟力。 他已经是六品腾龙境的修为,中三品的强者! 一脚点下,震山锤无可挽回地砸落地面,砸碎地砖,陷入土地中。 孙小蛮仍未撒手,尽管她已被砸入地里的那只锤子带得整个人倾斜下去,但她只是借力翻身,另一锤反手跟上,呼啸着撞向林正仁,试图将他逼退。 然而中阶强者与初阶修者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林正仁手指稍做变幻,便陡然弹开。 自他手心,一条水行元气凝聚的小龙咆哮而出。 吼! 水龙一路吸收元气变大,直直撞在巨锤上,继而压着巨锤,撞上孙小蛮,连人带锤将她轰飞。 甲等下品道术,水龙波。 两只震山锤,一只脱手,陷在地里。一只压在孙小蛮身上,撞得她生死不知。 就在下一刻,赤足少女身上的巨锤摇晃,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只巨锤挪开,猛然站起。 姜望隐约能够理解,杨兴勇和赵铁河为什么那么拼命了。 他们的三年生和五年生都不算强,甚至可以说弱。那个小胖子倒是几乎同阶内防御无敌,可惜年龄太小了,积累远远不够。 一年生那一场,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夺魁机会。唯一一个展现三山城未来潜力的机会。三山城道院连同大师兄楚平战死十名,都是学员中的高手,人才已可说是青黄不接。所以孙小蛮这一个专修武道的女孩,才需要出头带队。所以孙笑颜这一个十三岁的小胖子,才在他母亲的默许下被软磨硬泡地带出来。 无他,此时的三山城,太需要资源!涉及庄庭资源调度的三城论道,对他们意义重大。 而此时三山城另一个五年生也已经被张临川击败,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个赤足少女的身上。 所以她站起来了。 在胸骨很明显已经塌陷的情况下,在对手已经展现六品实力的情况下。 她那娇小的身影,摇晃,但不屈。 林正仁伸手一招,接战便被击飞的碧蟒鞭飞回手中。 这条鞭子,能增幅他木行道术的威能。 他没有一丝犹豫,更谈不上什么动摇。 几乎是按部就班的、以极快的速度再次完成掐诀。 一条青色巨蟒破土而出,将孙小蛮团团缠住。 只一圈,那赤足少女的身影便已看不见。连人同锤,被包裹于青色巨蟒缠绕的身躯间。 甲等下品道术,青蟒绞。 他这么强! 他已经这么强,他还这么稳。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稳。 林正仁这样的修者,可以说是最可怕的那种对手。永远不会给敌人机会。 “姐!” 场外,孙笑颜几乎已经哭出声来。 一只手,掐住了青色巨蟒的脖颈。相对于巨蟒的体型,那一只手显得很小。 但很有力。 那是董阿的手。 他随手一抖,整条青色巨蟒便无声崩散,露出被缠绕着的孙小蛮。 她颓然倒下。 意识早已昏迷,但她的手,仍紧紧攥住那只仅剩的震山锤。 “你赢了。”董阿对林正仁道。 林正仁欠身,礼仪无可挑剔:“董院辛苦。” 直到此时,裁判才过来,将孙小蛮移到场外。这位来自郡府的裁判,本身也只是堪堪推开天地门,刚才的战斗,他来不及插手。 董阿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下一轮比赛。 看着飘身回到看台坐下的董阿,魏去疾嘴上不动,但声音已起:“震山都已认主,这丫头将来可不得了。为什么不就让林正仁杀了她?” “丈夫死了没几年,又死女儿。三山城的那位会发疯的。” “母老虎虽凶,结仇的也是望江城,跟我枫林城有什么关系?这小丫头活下来,同龄谁是对手?以后只会堵住我枫林城子弟的路。” 董阿没有看他,只是幽幽的声音传回他耳中:“三山城子弟、枫林城子弟,都是我庄国的子弟。” 魏去疾不再言语,不置可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冥烛 城北武库。 准确的说,武库的方向,在枫林城西北角。 大量的军械封存在这里,只等大军开拨的时候启用。 这里防守严密,无论什么时候,都始终有一只百人队轮驻于此。这只百人队会分为十小队,每队必有一名修士为首。 当然这并不是说枫林城城卫军里的修士占比如此之高,而是因为武库的意义太过重大,以至于调防的将领特意提高了精英比重。 相较之下,城主府本身反倒没多少修士守卫,因为城主魏去疾本人就是枫林城最具威慑的战力。 与此同时,轮驻武库也是道院弟子的日常任务之一。每天都有两名道院弟子守在这里,道勋很少,但胜在稳定,而且也基本没什么事情,不影响打坐修行。这任务其实许多人争抢,算得上手快有、手慢无。 武库分为内外,如此高级别的防卫,当然不仅是为了保护外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常见兵甲。 从空间上来看,内库极小,在整个武库中也只占据中间一个小房间。 但从墙壁到屋顶乃至地面,都专门刻印有法阵,防止被人暴力突入。若有这些法阵无法抵御的攻击,内库里自毁的阵法就会启动。 种种措施限制,任何人只能用专门的令印从正门进入内库。 而道院的两名弟子,和百人队中最强的那只十人小队,就守在内库之前。除了轮防之外,不会移动一步。 这样的防守,几乎是万无一失的。尤其今日是三城论道的大日子,大批的城卫军驻进城内,更不会有不开眼的来找死。 所以当两名穿着城卫军兵服的人走来,并且令印验证无误后,值守的小队长也没有多想,便掐诀打开了内库大门。 “等等。”盘膝于门前右侧蒲团上打坐的城道院弟子忽然道。 他本意也不是怀疑这两人,而是觉得令印他也需要看一看,这样才算合乎职守。 但那两个已经跨入内库的人猛然回头。 一个长发暴涨,如黑色尖针排空。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条秽血之蛇! 那名叫停的城道院弟子几乎第一时间就被黑发扎了满脸,气绝倒地。而城卫军那名小队长修士被秽血一卷,瞬间只剩白骨! 只一个回合,内库门外就只剩一名修士战力,其余九名城卫军虽然精锐,却只是凡俗武力。 “我只是想偷个懒……”这名仅剩的城道院弟子一抚额头,下一刻便腾身而起,屈指一点,金色光箭破风趋敌。 丁等上品道术,金光箭。 是瞬发,说明此人至少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修为在八品以上。 他一边攻击一边指挥道:“分散开去报信,这里我来拖住!” 诚然他并无把握战胜这两个敢于袭击枫林城武库的家伙,但此刻枫林城里,官方力量毫无疑问占据绝对优势。只要把消息传出去,无论对手来多少,都只会落到被剿杀的结局。 军人听从命令是习惯,当然不会拖延,九名士卒即刻就分散逃离。 就在这个时候,整座枫林城里,除开演武场等强者云集之处,几乎都有乱起。 或纵火,或暴起杀人,一时喧嘈。 武库之内,那两名袭击者也不犹豫,以黑发为武器的袭击者留下来战斗,而口吐秽血的袭击者径直冲进了内库中。 他们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在场仅剩的城道院弟子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屈指连点,锋锐连连,金光箭被他施展出了箭雨横空的效果! 金光箭与黑发箭争锋相对,一者锋锐,一者诡谲。 正相持间,忽然一柄长刀划过,黑发袭击者轰然倒地,尸首分离。 魏俨握住长刀,径转入内库中。 迎面扑来一条秽血之蛇,他不闪不避,长刀竖斩,将秽血之蛇分开两半。他就在这分开的血蛇之间前突,几乎与那口吐秽血的袭击者贴面而对,一刀贯入此人的心口! 但这袭击者却诡异地笑了,他哑着嗓子,用最后的力气欢喜道:“冥烛已经被我送走了!!” 在魏俨的身后,那分为两截的秽血蛇忽然一阵扭动,一半扑向瞬发金光箭的道院弟子,阻住他的行动,另一半真如蛇般,扭动着窜离这里! 毫无疑问,那名为冥烛的宝物,便在这一半血蛇中。 “冥烛给你们可以。”魏俨将长刀从此人的心口拔出,声音冷漠如霜:“但是今天你们来的人,我要杀干净!” 与此同时,枫林城内各处,都有埋伏已久的高手出现, 一名袭击者刚刚纵完火,下一刻便被射成刺猬,火焰也被瞬间扑灭。 另一边,血腥道术才扑向路人,就见波涛翻转,滚木轰隆……一连串的道术将袭击者轰成碎渣。 枫林城方早有准备,几乎所有的高手都已出动,一场祸事立刻就被镇压。 …… “发生什么事?”闻听远处传来的几声惨呼,姜望第一时间抱起姜安安。 那姓桂的驼背老人也瞬间牵住清芷的手。 “不必惊乱。”看台上魏去疾伸手一压,“比赛继续!” 演武场外,除开维持秩序的士卒,一队一队的城卫军四散开去。 围观比赛的老百姓们倒并不惊惧,如果魏去疾和董阿在场他们都能出事,那待在哪里也都不安全。 况且这些城卫军明显在执行军务,他们也不敢离开打扰。 …… 武库内,魏俨大步走出,几乎是在怒吼:“沈南七,刚才为什么不拦住那段血蛇?别说你做不到!” 血蛇带着冥烛逃窜,只需几次传递,那样精巧的小物件,便足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也意味着,魏去疾拿出来的“饵”,已被吃了。他们必须要杀掉所有的“鱼”。 名为沈南七的城道院弟子以同样大的声音怒吼回来:“我知道冥烛是个什么东西?谁告诉过我?既然你早有计划,早有准备,为什么不跟我们透露一声?我的同门师弟死了,死在我面前!” 他手上金光隐隐,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刻,几乎要忍不住要把金光箭往魏俨脸上扔。 “我们城卫军的兄弟死得更多。”魏俨面沉如水。 他或许并不想解释,但是在转身离开这里之前,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不知道那些人的潜伏情况,如果不保密,他们不会出现。” 哪些人?沈南七还想问,但并未出口。他知道不会得到答案。 此时他甚至想明白了,自己今日能轮到这里来偷懒,或许也是魏俨的安排。在没上场比赛而又恰好“有空”、并且还能拖住这种等级对手的道院弟子里,也没有谁比他沈南七更合适了。 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 最喜欢的人没有,最讨厌的人是魏俨。 遗憾的是,同样擅长金行道术,但他不是魏俨的对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我不 发生在枫林城内的追击与捕杀,陷阱与疯狂,似乎与演武场无关。 这里战斗如常。 进入轮战的三名胜者,分别是张临川、林正仁,以及来自望江城的傅抱松。 这是一个瘦高身形、面容清岸的男子,他艰难击败了枫林城的五年生弟子,赢得了最后一个名额。 望江城的两个五年生都进入了轮战环节,形势一片大优。 事实上五年生之间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环节,也只有三城论道的五年生魁首,才有直入国道院的资格。 类似的论道赛事都有一些这样的名额,只是或多或少罢了。比如“北风演雪”就有两个名额,虽是五城论道,但实际上只需十中取二,几率大过“三城论道”。 这些名额也是一种资源的分配,往往取决于各地城道院的实力。而体现道院实力的,无非是它所培养的修者。所以一旦哪个修士成长起来,他所出身的城道院也会跟着崛起。 更多的国道院名额,修者更快的成长,就形成良性循环。 而像三山城这样,精英断层,赢不了论道,资源减少,弟子修行条件更艰难……这就是恶性循环。 只有理解了庄国的道院体系,才能够理解三山城修士为什么那样搏命。 回到比赛当中,三城论道五年生的第一场,就是内战。 林正仁对战傅抱松。 这场战斗几乎没有看点,众人都知道,如今的局面已是枫林城对决望江城,整场轮战看点,在于张临川是否能接连击败同属望江城的对手——如今看来,已没什么希望。 至于内战,不过是过场而已。 显然林正仁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看到走到他面前的傅抱松,只是随口道:“你直接认输吧。我等会下重手打伤张临川,然后你再击败他,拿个第二。” 他俨然已经安排好了名次。 “喂!”张临川用手帕捂着鼻子,一副十分嫌弃的样子:“别当我不存在啊!” 林正仁转头看着候场的张临川,笑了笑:“要么你现在就退出,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在暴露六品修为之后,他似乎整个气质都解放了许多,已经不太在乎表面工夫。 这时…… “我不。”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林正仁蓦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个瘦高的、缄默了一整天的傅抱松,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不?不怎样?”林正仁感到不可思议。 林正礼更是在场外骂了起来:“傅抱松你脑子坏了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傅抱松置若罔闻,他只是看着林正仁,目光很坦然、很平等,与看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说:“我会全力以赴,无论对手是谁。这是论道的意义。” 林正仁怒极反笑:“好,那你就试试。” 峰回路转。 围观的枫林城百姓精神一震,望江城的两名修者来真的,岂不是说他们枫林城的张临川有机会了? 林正仁虽然是六品修为,但傅抱松若是能在战败前击伤他……张临川并不是毫无希望! “好样的傅抱松!” “刚直不阿,坚强不屈,修者典范!” “对啊!凭什么认输?林正仁又不多你一个脑袋,把他干趴下,你就是魁首!” 场外观众纷纷发声,瞧那群情激奋的样子,仿佛真的多么喜爱傅抱松似的。 尤其姜望隐隐觉得,最后那个声音十分耳熟。 他循声看去,正看到黄阿湛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钻来钻去。 姜望回过头,一脸木然。 他真不知道因为杜野虎而走进这个小圈子的家伙,还有什么“特长”。拍须溜马,贪杯好色,现在还会煽动舆论。 但是很奇怪,这家伙看哪哪都是缺点,但竟让人讨厌不起来。 …… 场上,林正仁俨然已是动了真怒,起手便是青蟒绞。 巨蟒破土翻天,绞成一团。 砰! 青蟒绞上了藤壁。 交织的蛇藤团成一个圆,将傅抱松护在中心。却是林正仁之前施展过的藤蛇缠壁。 但乙等中品的藤蛇缠壁,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甲等下品的青蟒绞的。 不到三息的工夫,藤蛇缠壁便已崩碎。 青色巨蟒用力收缩,但却在下个瞬间,忽然萎靡下来。 一只碧色的带着干枯感觉的手,按在蟒身。青蟒巨大的身躯上,朽坏的灰白与碧色纠缠。 乙等上品道术,朽木决! 虽没有如董阿般只手崩解青蟒,却也让这条青蟒萎靡下来。 傅抱松便在这间隙跃身而出。 但林正仁怎会给他机会?伸手前探,早已准备好的水龙波呼啸而出! 只是在水龙半透明的身躯后,他的一张俊脸已是阴沉至极。 有一些道术是需要天赋的,有一些道术需要契合度。不是说修为到了,相对应品级的道术便能够修到手。 就如这个朽木决,虽只是乙等上品,却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他林正仁都不曾得传!理由竟是不够契合? 难道这个穷酸小子,茅坑里的臭石头,就足够契合吗? 自负如林正仁,早已受够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借口。比如契合度不够,比如,所谓论道的意义! 面对那几乎是守株待兔的水龙波。傅抱松脚下波涛一卷,便要闪过。出身望江城道院,波涛三叠他当然也不陌生。 但林正仁只是左手往下一按,便有浪涛汹涌,与傅抱松脚下的波涛交混,让这一闪,成为空想。 一记简单的道术怒涛,只是妙到毫巅的时机、恰到好处的位置,便破解了有三次挪移效果的波涛三叠。 水龙波毫不留情地轰到傅抱松身上,将他高高轰起,令他狠狠坠落。 林正仁脚下波涛连纵,一脚踩在傅抱松头上。 他略略低头,用一种十分刻意的、轻蔑的语气道:“凭你,能赢我吗?” 傅抱松在林正仁的脚底下艰难转头,他看着林正仁,目中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执拗:“我战不过你。但我不能……不战而负!” 这人真是……又臭又硬。 臭得令人皱眉,硬得令人尊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消失的冥烛 内库前的战斗开始后,整个武库守备就行动起来,从各个方位向内库聚集,人似潮涌。 而魏俨提着刀往外冲,如在逆流。 为了不泄露风声,这次行动所有武库的守备都不知情,并且也只有魏俨一人埋伏在此。 他一人就够了。 更多的高手其实分散在全城,魏去疾作为一城之主,虽然拿出冥烛做饵,但也绝不可能置整个枫林城的百姓于危险中。 好在三城论道吸引了很大一部分的百姓围观,而演武场那里的安全是万无一失。这极大减轻了防备压力。 与魏俨照面的城卫军二话不说就转身跟在他后面,魏俨只随口道:“就守在这里,不要擅离。” 冥烛虽然被拿走了,武库仍是重中之重。 两名城卫军士卒还守在武库大门口,他们当然听到了武库内的骚动,但在得到命令之前,门口才是他们的岗位。 他们已经全神戒备,但当一道血光贴墙游出之时,他们仍浑然不知。 此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路过。他大袖一卷,似在甩去风尘。那血蛇就此消失。 公子哥往前走,走至这条街的尽头,经过一家成衣店,在拐角与一位挑担的货郎擦肩而过。 走在玄武街上,他神态轻松,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两名城卫军的高手从他身边掠过,就在他的身后,把一名暴露的邪道修士乱刀砍死。 公子哥似乎浑然不觉,渐行渐远。 “站住!”其中一名城卫军高手喝道。 这名公子哥太过平静,引起了他的怀疑。 公子哥背对着两名戒备起来的城卫军高手,嘴角慢慢拉起,变成一个狞笑。 他正要当街发狂,忽然一声长刀破空的啸叫。 “快雪!”他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那狭长而直的刀身,慢慢从他的胸膛消失,被抽离。 刀名快雪,人名魏俨。 或许已经明白死亡的不可避免,他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发现,怎么被追上。 眼中的惊惧褪去,逐渐染上一种狂热,他得意的笑了:“东西……不在我这里!” 魏俨收刀而走。 此时挑担的货郎已经走在青木大道上,他装着零散杂货的两只竹筐,都用一块麻布盖着,在他的肩上晃晃悠悠。 其中一只竹筐里,杂货之中多了一件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截小小的、色泽漆黑的蜡烛。 …… 看台上董阿和魏去疾都注视着场内战斗,但没人知道,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于魏去疾而言,他更在乎的是今日自己在城内布下的局。非常简单的引诱陷阱,但因为完美的执行而效果突出。 对董阿来说,一方面相较三城论道的结果,他更关心整个枫林城的安危,另一方面,他对张临川有一定的信心。在林正仁已经展现六品修士的实力后,仍未动摇。 两位站在枫林城顶端的大人物,声音都只在彼此耳边来去。 魏去疾在冷笑:“看到冥烛就像狗看到骨头,那些家伙,果然是白骨道的妖人!” 冥烛乃是幽冥宝物,而且正是当年白骨道遗留的东西。魏去疾特意拿出冥烛,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董阿皱眉:“白骨道道统都覆灭两百年了,当年高祖清洗九年,早已杀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余孽残留至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林正仁击败傅抱松,看样子并不费力。而下一战,则是他与张临川的对决。 张临川没有放下捂嘴的手,皱着眉道:“能不能收拾一下这里再打?” 先前他击败对手属于碾压,速战速决倒也还好。此时对战林正仁,必然无法顾及其他。 道院内倒是有专用的切磋场地,但枫林城道院本身容纳不了现场这么多观众。而城主府外的这片广场,根本没有阵纹刻印。 他们战斗的场地早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地砖碎裂,泥与水混在一起,许多的坑坑洼洼,再加上一些人挥洒的鲜血,可以说满目疮痍。 张临川眉头皱得很厉害:“这个战斗环境真的很脏。” 董阿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再多废话一句,我就把你扔到粪坑里泡三天。” 张临川立刻将手帕收好,对着裁判非常礼貌、也非常模式化地微笑:“可以开始了。” 裁判一声令下,林正仁大步往前。 于是惊雷爆响。 轰! 轰!轰! 林正仁身如浪卷,波涛三叠。 而在他的身后,已经留下三个焦黑深坑。 张临川有很多毛病。你可以说他有洁癖,臭讲究,怕麻烦,我行我素。 但不能否认他的强。 都知道雷法凌厉,可真能掌控自如的,又有几个? 林正仁刻印于通天宫内的两个瞬发道术,是波涛三叠与藤蛇缠壁,他第一时间没有选择防御,而是选择了移动,自然是为了……进攻! 一颗种子破土而出,花苞开放,利齿如钩。一口咬下! 乙等下品道术,食之花。 张临川轻飘飘掠过,反手一颗雷球丢进花口,纵身而起,在食之花的焦尸上空掐诀指天。 阴云阵阵,雷霆隐隐。 吼! 一道水龙波咆哮而出,但并未攻击张临川,而是一摆尾,直接将阴云炸散。 天空中炸开水雾,电闪连闪,俄而散去。 这画面极具美感,引来观者惊叹。 但张临川精心准备的道术就此散去。 如果说打开天地门的强者,与七品以下修者最显著的差别在于,能够开始掌握甲等道术。 而有一些天赋卓异者,在六品之前就提前掌握了某种甲等道术,如王长祥,如张临川。那么差距就可以抹平了吗?他们与打开天地门的强者,差别在哪里? 林正仁给出了答案。 打开天地门的强者,几与天地交融,能够洞彻天地元气的流转,第一时间洞悉道术漏洞。 体现在战斗中,就是击溃了张临川还在准备中的强力道术。 但还不仅如此。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林正仁便出现在张临川身前。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他脚下还踩着一道水龙波。他竟然,踏着这道攻击道术,完成了近身! 打开天地门之后,他对所有的道术,都有了全新的理解,大大缩短了掐诀时间,也能迅速开拓其它变化。 张临川人尚在空中,林正仁的手已经贴在他身上。 胜负似乎将要定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终焉 轰! 在林正仁贴着张临川,正要催发道术之时。 张临川,炸了。 这不是一个夸张形容,而是一种客观描述。 不知阴蕴了多久的雷电,在他身上炸开。 他的头发根根竖起,身上焦黑处处,还有电花一闪一闪。 而与此对应的,几乎与他贴身的林正仁,也在第一时间被波及,整个人被炸飞。倒地之后还一抽一搐。 这是林正仁自上场战斗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 而造成这种效果的,是一道乙等上品的道术,雷殛。 只是出乎人们想象的是,张临川这一记道术的攻击目标,是他自己,而非林正仁。 他在林正仁打断他的甲等道术之时,根本没有尝试维持道术,而是第一时间就引动了刻印于通天宫内的瞬发道术,并且直接攻击自己。 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甚至可以说疯狂的举动,如果林正仁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贴近攻击,甚至只要速度稍慢一点,张临川就很可能成为本次三城论道里唯一一个败在自己道术下的修士。 沦为全场笑柄。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为自己赢得了那近乎微渺的胜机。 雷殛一动两伤,而林正仁毕竟初入六品,各方面未到此境巅峰。久于雷法的张临川,竟提前恢复了那么几息。 张临川掐诀如飞,就要抓紧这一闪将逝的时机,彻底解决对手。 但他忽然脸色一僵。 他发现通天宫里,空空如也! 这一记道术,无法完成。 他这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在身前大约五步的地方,长着一株半透明的小草,随风摇曳。 他认出来,那是引元草,丙等下品道术。 效果是:引元草影响范围内,加大道元消耗。 缺点是:不分敌我。 然而林正仁已经打开天地门,时刻都能受到天地元气的补充。张临川却还在天地门前,仅能凭借自己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战斗。 一、二、三……张临川越数脸色越难看,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林正仁在战斗场地里种下了整整九颗引元草。可以说若不是雷殛的打断,他还会布下更多。 明明占据巨大优势,明明眼看胜利唾手可得,林正仁却还埋下了这样的手段。 这是何等稳妥,何等谨慎的家伙啊? 在整整九株引元草的引导下,张临川的道元已经消耗一空。 胜机一闪,而逝。 林正仁恢复过来,腾身而起。 “我输了。”张临川哑着嗓子道。 他已无胜理,当然不会给林正仁虐待自己的机会。 枫林城错失三连魁的机会,错失了最重要的、进入国道院的名额。 但在场没有任何人责怪张临川。 把雷殛往自己身上扔,这是何等凶残的行为。 况且还是这么一个极其在乎形象风度的家伙,再看看他此时浑身焦黑的样子,谁能够说他不拼呢? 就连董阿也没有说什么。他不能说这弟子没有尽力。 其实对于张临川来说,他刚才并不是毫无机会。只要他舍得崩解一个道旋,就能临时获得大量道元,从而抓住那个空隙,击败林正仁。 只是那样一来,即使战斗胜利了,他也会退回八品修为,并且一生都停滞于此。 那样就算真进了国道院,又有什么意义? 枫林城道院的荣誉虽然重要,但他不可能拿自己的未来去拼。 裁判宣布了结果。 三城论道五年生魁首乃是望江城道院六品腾龙境修士林正仁。 明年,他就是国道院的新生了,前途一片光明。 枫林城收获两个次等的魁首,也算声势不堕。 唯独在本次论道中,三山城道院颗粒无收。 姜望看到,赵铁河杨兴勇等人,眼睛都红了。 但这就是竞争。 …… 三分香气楼。 妙玉姑娘对着镜子,正用尾指,轻轻地涂抹胭脂。 在他身后,一个黑衣老者正跪伏哀求:“圣女大人,求您出手!否则,咱们的人就要死光了!” “我早说不要贪心,你们一听到冥烛就像失了魂。现在求我出手,又有什么用?鬼门关虚影送去了云国,我拿什么跟魏去疾斗?” “是我们老糊涂了,但白骨使者他也同意……” “呵。”妙玉笑了笑:“那你请他出手呀。” 黑衣老者一时无言,只是不断地磕头。 “我一现身,魏去疾立刻就会出手镇杀我。更别说还有董阿虎视眈眈。我们没有机会的。”她的声音似嗔似怨:“当初谁让你们不肯把鬼门关虚影留给我呢?” 黑衣老者咬牙道:“咱们白骨道积蓄力量不易。这么多道友,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好了好了,别在我这里吵。我已经布好了后手,算算时间,冥烛应该已经安全送出去了。至于那些道友……” 妙玉顿了顿,将胭脂盒关上。 “死便死了吧。” …… 因为布防严密,调度得当,整个枫林城里的骚乱骤起而平。 说到底,冥烛出现的消息太突然,白骨道根本来不及做出更稳妥的准备,就已经面临选择。 冥烛对于白骨道的意义,令他们根本无法拒绝。而魏去疾与董阿联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结局其实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白骨道这次派出来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但这并不是说胜负已决,因为白骨道事实上根本就有全军覆没的准备。只要成功夺得冥烛,对于白骨道而言,就不算输。 …… 青木大道上,挑担的货郎还在慢悠悠前行。 他对这座城市已经很熟悉,仿佛生来就长于此。魏去疾设有埋伏是他预想过的,只是没有想到攻势这么凌厉、准备这么充分罢了。 他清楚,这次来的道友应该都凶多吉少了。但是他不会死。 尽管事发突然,但他很清楚这座城市,清楚城卫军如果全力布防,重点主力会在哪里。 他可以从容避开。 前方左转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经过一家澡堂。 他打算去泡个澡,洗洗尘气。货担可以寄存在搓澡师傅那里,宋师傅很老实,不会动他的东西。 谁能想到这么珍贵的冥烛,会随随便便寄放在一个普通的搓澡师傅那里呢? 他甚至还可以在澡堂里睡一觉,等到风平浪静,再大摇大摆出城。 总之,他不会死。 但是他看到了一个光头,就在踏进这条小路里的时候。 或许是佛宗的吧?但是这个光头面相太凶狠,又完全与佛门中人的形象搭不上边。 “我嗅到了奇怪的味道。”这个光头说。并且还舔了舔嘴唇。 货郎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他聚集道元准备战斗。 这时发现他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整个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圣女啊,那就是忘川河底的风景吗?”他最后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长亭送别 无论各方抱着什么样的期待,三城论道终归是结束了。 围观的枫林城百姓各自散去,犹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今次枫林城道院的成绩,实在不能算差,他们与有荣焉。 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些发生在暗室里的血战,在街角巷尾的搏杀,那些生与死的纠缠,都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像空气湮灭在空气里。 白骨道掀起的波澜被平静消弭,大街上连血迹都看不到一点。少数意外目睹战斗的百姓,也都被下了封口令。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今天枫林城内就是开办了一个节目很精彩的盛会罢了。 超凡并不能免于痛苦,而无知未必不是幸福。 而对魏去疾来说,堆积在他面前足足十七颗白骨道修士的头颅,以及那些更多的、没有资格被收集的尸体,洗刷了他的耻辱。 魏去疾对董阿说道:“今日大恨得报,不如组织道院弟子,一起诵几遍《太上救苦经》,为小林镇那些枉死者超度。” 作为一方城域之主,他总算可以对他治下的小林镇稍做祭奠。 这当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太上救苦经》作为常用的超度经文,几乎每个道门修士都背得烂熟。 但董阿的态度很冷淡:“魂飞魄散,超度何用?” 魏去疾只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刚合作完,连个好脸都没有。这种性格,也难怪当初会被人赶出庄都。 …… 三山城修士离开的时候,姜望特意去送行。 他对杨兴勇有切实的敬佩,也非常尊重三山城修士在这次论道中表现出的意志。 与望江城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相较,三山城的修士们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要不是董阿亲自出手做了救治,他们甚至都无法满员回城——这些人战斗都太拼了。 姜望能来相送,杨兴勇还是很高兴的:“我输得服气,你很厉害,明年我会再来挑战你!” 两人聊了几句,姜望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三城论道又不是郡院大考,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拼?” 杨兴勇沉默了。 “不好意思,如果不合适的话,当我没问。”姜望诚恳道。 “因为我们……因为三山城,很难啊。”旁边,一直神情低落、默不作声的孙小蛮道。 “三山城嘛,山多,野兽多,凶兽也多。野兽还好,等同于食物,凶兽就很麻烦……” 随着孙小蛮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三山城的困境。 人族在上古时代崛起,可崛起之前,日子其实不太好过。 虽然现在说人族是万物之灵,但事实上人族出生后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的天才能够道脉外显,天生可以修行。 而妖兽却个个天生道脉外显。 后来有一位人族的绝顶强者发明了一张丹方,并将之公开,这才揭开了人族崛起的序幕。 这位强者的姓名已失落于历史长河中,但他的丹方,却永远地流传下来。 这张丹方,就是最初的开脉丹,其主材料,是妖兽的道脉。 从此人族再不必为天资所限,有开脉丹即可修行!这也意味着,一个疯狂猎杀妖兽的时代,开始了。 在修行之前,姜望一直很疑惑一个问题。 在这样一个洪流滚滚的修行时代,为什么以人族的实力,至今也没能够扫清荒野?为什么天下列国都只是维持着官道畅通,而在更多的地域里任由野兽来去、妖兽横行? 因为这些妖兽,是资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妖兽是被放养的粮食。而野兽乃至荒野的环境,只是维持放养的生态所需。 毕竟受天地所钟、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是无法被圈养的。 而凶兽,则是另外一种存在。普遍战力极强,却灵性缺失,甚至它们的肉也都不能入口。简单的来说,凶兽的破坏力不比妖兽差多少,本身却毫无价值。 猎杀凶兽是一件只有损耗没有收益的事情,然而三山城不得不去做。这就造成了三山城事实上的长期亏损。 所有的强者都需要资源堆砌,三山城却始终出项大于进项。更可怕的是,三山城域的凶兽太多,根本杀之不尽。 它们破坏官道,袭击村镇,啃食人类。 三山城的环境决定粮食大部分从外地运输,本地根本做不到自给自足。然而官道不畅又在事实上抬高了运输风险。 尤其前阵子三山城道院在吞心人魔手里死伤惨重,三山城更是人手紧张。 官道的维护是三山城域的事情,要想请庄庭调拨高手来扫荡,就需要付出等价资源。而三山城,已经根本拿不出什么多余的资源了。 所以在三山城道院大师兄楚平战死的情况下,三山城道院仍将这次三城论道视为救命稻草。他们在演武场上拼死搏斗,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是为了他们身后,三山城那些艰难度日的父老乡亲们。 “你知道吗?我们每胜一场,三山城就至少能多活十个人。”杨兴勇的眼睛明显红了,他低下头:“只要我们表现好……” 他为他的战败而感到愧疚,尽管他已竭尽全力。 姜望一时默然。 他拍了拍杨兴勇的肩膀:“这次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我捡了个便宜,占之有愧。奖励的五十点道勋,等会我回道院了,就去道勋殿转给你。” 五十点道勋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并不能解决三山城的问题,但也算稍缓燃眉之急。 退一步说,对于名字录入道牒的道院弟子而言,五十点道勋就是半颗开脉丹,相当于半个超凡修士。 这正是如今三山城最需要补充的力量。 “这怎么合适?”杨兴勇惊愕抬头。 孙小蛮已经一拳砸到姜望的肚子上,“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她本来想豪迈地砸姜望的胸膛,可惜身高不允许。 跳起来硬砸又太破坏气氛,便只好捶了捶姜望的肚子。 姜望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若不是四灵炼体决强横非常,他这一下就要交代了。 这小女孩,拳力如此可怕。 当然,姜望知道,并不是这小姑娘多么好意思,他甚至看得出她藏在豪迈笑容下的拮据与不自然。 她只是,不舍得因为自己的羞怯,而放弃三山城百姓能够得到的帮助。 “那么,再会。” “再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望止步城门外,目送着新交的朋友们离去。 …… “姐,给我买件新衣服吧。”小胖子孙笑颜裹着那件带兜帽大黑袍,走得遮遮掩掩。 他本来的衣服在战斗中被毁得支离破碎。 “没钱。” “我不能就这么回家吧?这么远的路,多少人看到啊!走光了怎么办?” “看到又怎么样?你还是个孩子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对于姜望转赠三城论道所得道勋一事,除了凌河以外,几乎没人能够理解。 但也没人会干涉。 姜望不欠任何人,除了姜安安之外,也不需要对谁负责。 不过,在与赵汝成闲聊的时候,姜望还是表达了歉意:“汝成,本来三哥是应该先帮你凑出一颗开脉丹的,但……” 赵汝成反倒笑出声来:“天底下难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你帮得过来吗?” “我并没有什么兼济天下、拯救苍生的大志向。但有些事既然撞上了,也没办法视如不见。你没看到他们红着眼睛的样子。那些人,可是流血搏命时眉都不皱一下的……”姜望叹道:“让我想起咱们从小林镇回来后,那些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偷偷哭的师兄们。” “我的三哥!我倒宁愿你是有什么大志向啊。”赵汝成笑着,语气半真半假:“像老大这样的老好人,有一个就够了。”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想要你知道,三哥不是不在意你的前途。的确是当时心软。咱们几兄弟一起做任务,积攒道勋很快。三山城那些老百姓,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赵汝成看了看他:“我也只想告诉你。我真的不需要。” “你的天赋很好,不该浪费。” “谁叫快活的事情,总跟‘浪费’有关啊。”赵汝成笑嘻嘻的:“千金买一笑是浪费吗?但是我快活。虚度光阴是浪费吗?但是我快活。我有钱,我有天赋,但是怎么样呢?偏偏浪费它们,才令我快活!” “……”姜望道:“这是老大没听见,不然准得苦口婆心说教你半天。” “哈哈哈哈。”赵汝成大笑道:“所以他每次一说教,我马上就跟他说,我回家去努力!说完就跑。” 两个人说笑着,从道院大门前走过。 这才发现在大门左边的那只玉狮子上方,悬空吊着一个赤膊的男子。 他双手被吊缚在一根横生的枝丫上,枝丫属于一株长在院墙上的怪树——毫无疑问是道术所凝。 此人低垂着头,长发披散。裸露的皮肤倒是白皙,就是干瘦了些,显得没什么筋肉。 脖子上挂了一块木板,上书“欺师灭祖,罪不容恕。风干三日,以儆效尤。” 姜望越看越觉熟悉,定睛一瞧,终于确定此人是黄阿湛。 “这是怎么了啊?”他问赵汝成。 赵汝成憋着笑道:“他昨天晚上蒙面去砸了萧铁面的门,结果被逮个正着。这不,亲身演示欺师灭祖的下场呢。” “他为什么啊?”姜望摸不着头脑:“惹谁不好去惹萧铁面?” 枫林城道院三不惹,术院萧铁面,饭堂掌勺人,以及清晨的董院长。 据说董阿起床气特别大,每天早上是他最容易发火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众人都是能避则避。 城道院的饭堂其实菜色丰富,不输一般酒楼。唯一的问题就是,吃什么不能挑,都得看掌勺人的心情。所以他的不可惹也就理所当然了。 排第一的就是术院萧铁面,可见其人给道院弟子造成的阴影之深…… 而黄阿湛,竟敢摸老虎屁股。不能不说一句狗胆包天。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出声来:“之前我们不是负责迎接三山城修士吗?有教习说他形象欠佳,所以不让他领队,让凌老大去做了领队。那个教习就是萧铁面。三城论道结束后,黄阿湛越想越气,昨晚喝了点酒,就决定给萧铁面一点颜色看看。” 姜望:“……” 卿本活人,奈何寻死啊。 黄阿湛本来低头垂发,就是想要竭力掩饰自己的身份。但架不住赵汝成在这里卖力解说,并且他的笑声还如此快活。 黄阿湛听在耳里,一口气闹在心中。 “汝成哥。”他被吊着不太好发挥,但还是一甩长发,露出极具亲和的笑容:“帮兄弟一把。” “欸!”赵汝成美滋滋应了,忽然转身,“哎呀,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忘了!” 他急冲冲大步而去。 黄阿湛呲了呲牙,又缓缓看向姜望。 姜望伸手指了指赵汝成的方向,“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 也一溜烟跑了。 不用想也知道黄阿湛打什么鬼主意。但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萧铁面吊的人放下来。 要知道黄阿湛狐朋狗友也算多,但这会哪有一个人影?他们甚至压根都不从大门过,这几天都打算走后门。 …… 说到要紧的事,赵汝成还真没有撒谎。 今天是十月十二日,三城论道之后的第二天,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姜望为这一天早有准备。 蔡记羊肉铺的白切羊肉和羊肉汤、桂香斋的糕点、杜德旺的炭锅……姜望都早早订好了,到时会直接送到家里。 他还一大早去菜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准备为自己亲爱的妹妹大显身手——因为还在保密阶段,所以没有被赵汝成拼死拦下。 凌河昨晚就神神秘秘地出了城,说是为姜安安准备惊喜。 而赵汝成托人代买了云想斋的新衣裳,这会正要回去取。 其他人姜望没有知会,以免有要他们费心准备礼物的嫌疑。 黄阿湛倒是可以叫过来一起聚聚,安安与他也很熟了……但他本身被吊在树上就是一个很有趣的节目。 可以说万事已具备,只欠安安下学堂。 姜望算算时间,与赵汝成暂时分开,独自往明德堂而去。他去接姜安安回家,顺便如果安安有其他玩得来的好友,比如那个叫清芷的小姑娘,他也准备一并邀回家玩。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是姜安安第一个没有母亲陪伴的生日。也可以说是这段时间他与安安生活的总结。 他要让安安过一个开心快乐,没有一丁点忧愁的生日。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姜望最重要的安排。 …… 赵汝成左手提着一箱云想斋定做的全套衣裳,右手捧着一只装饰华贵的锦盒。那里面有一枚烟玉,乃是上好的法器材料,佩在身上,有温养气血的功效。 云想斋的衣裳已是贵重,烟玉更是有价无市。但对赵大少来说,钱都不算钱。 来到位于飞马巷的姜家时,大门紧闭。 赵汝成不以为意,直接纵身跃进,把礼物放下,自顾自在院中找了张躺椅,美滋滋地靠上了。 再过一段时间,凌河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外,衣衫上的泥泞都没来得及清理。 他手上提着一只硕大的乌龟,看样子起码有三百年光景。 这大乌龟在绿柳河中横行多时了,凌河早就发现,但这回才费了大力气把它捉回来。打算送给安安养着,能保长寿。 若不信这个,煲了汤也是大补呢。 他就老实得多,见门锁着,便打算侯在门外。 赵汝成听到动静,从里面将锁震碎了,让他进来。 接着,送羊肉的也来了,送炭锅的也来了,送糕点的也来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终于,姜安安回到了家,发现锁坏掉了。 她推开院门,看到了院中满桌的美食,和带着礼物的凌河与赵汝成。 “你哥呢?”凌河问。 “我哥呢?”姜安安问。 异口同声。 ……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凌河、赵汝成都带着礼物到了。 姜安安自己回到了家。 姜望却没有回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去你家住几天 时间回到姜望与赵汝成分开的那一刻。 去明德堂的路,姜望已经走过无数次。尤其这条路上的所有吃食,好坏他都烂熟于心。 这里是枫林城,是他生活数年、也修道数年的地方,他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有一种在别地难寻的坦然与心安。 因为太过放松,以至于当那个人影撞上来时,他竟闪避未及。 不,或许他已经尽力闪避了,但还是被撞上。 这一次对撞给人的感受非常怪异,因为他们不是正常情况下互相被冲击力推开,然后因为个人的底桩不同,或被撞倒,或纹丝不动。 而是,贴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这次对撞产生的竟似是吸力,而非斥力。 这太古怪了! 姜望看着这个与自己近乎贴身而立的黑袍男人,莫名的汗毛直竖。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家伙极其可怕,他绝不是对手。 实力差距大到,倘若他此时想凭借枫林城道院弟子身份逃开并示警的话,对方绝对可以击杀他后再从容离开。 “看样子是那家伙的师弟啊……”黑袍男子贴近姜望的耳朵,这样说道:“去你家住几天,行么?” 姜望身体僵硬地点了点头。 “很好。”黑袍男子拉开距离,让姜望得以看到他兜帽遮掩下的脸,那张脸粗犷、蛮横,有一种天生的凶狠感,“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不做愚蠢的事。”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这家伙身上穿的连帽黑袍,跟三山城那个小胖子的黑袍很像。同时,这是一个光头。 没有太多考虑时间,光头男人的眼神很危险。 首先姜望确定,绝不能带这个危险的家伙回家。无论赵汝成还是凌河,都帮不了自己,只会被自己连累。更别说家里还有安安。 “但是……我住在道院宿舍。”姜望咽了一下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我是内门弟子。” “唔,开脉了,但是还没奠基。实话实说是良好合作的开始。”光头男子貌似满意地转过身,搭上姜望的肩膀,与他并行:“但是我相信你有办法的,对吗?”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但是没人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 或者说,姜望要更努力的表现出毫无异样,以免被第一时间痛下杀手。 姜望心电急转。 首先,“那家伙的师弟。”,光头嘴里的“那家伙”是谁? 结合这光头身上与三山城那个小胖子相同款式的黑袍。 姜望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祝唯我? 那么这光头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吞心人魔,熊问! 这段时间,祝唯我是一直在追杀熊问的,为此还错过了三城论道。没想到这熊问胆大包天,竟潜进了枫林城,要玩一手灯下黑。 这是打开了天地门的六品腾龙境修者。 即使他身怀四灵炼体决与紫气东来剑诀两大秘法,想要跃三个品阶战胜此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办法……应该有,但是我得想想……我可以想想吗?”姜望不是那种一步七算的天才智者,他试图拖延一点时间。 “可以。但不要太久。因为我耐心不是很好。”光头男子表现得很是包容,还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两个人就这么搂着往前走,像一对亲密好友。 姜望继续分析。 前日就是三城论道大会,那隐于大会之后的冲突他有所察觉。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没有深究,倒是赵汝成随口说过,好像是魏去疾针对那次小林镇惨案的报复。 此时想起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两天城内戒备必然十分严密,而这个光头男子却丝毫没漏风声,可见他隐匿行迹有一手。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出现在大街上,并且随便找了一个人,要寻找一个新的藏匿地点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之前藏匿的地方已经暴露。或者说,祝唯我已经察觉他躲进枫林城了! 生机或许就在于此…… 但显然,如果这个光头男子真是熊问的话,他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他反而,绝不能留下什么提醒祝唯我的东西。在一位腾龙境修士的眼皮底下玩手段,无疑是找死。 姜望继续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不敢往城主府的方向走,也不敢往道院里去。毫无疑问,那两个地方都是救命之处。但这光头绝非傻子。 到底有什么办法? 他绝不能以自己的实力,去揣度腾龙境修士的实力。先前的三城论道,他已经见识到林正仁的战力,这位熊问绝对只强不弱。 一个个想法出现,一个个被否定。 一头乱麻,他几乎绝望,但他不能绝望。 他忽然想到,他今天没有去接安安。安安会自己回家吗?她会不会害怕? 继而他又想到那个叫清芷的小姑娘,想到那个深不可测的姓桂的老人。 或许…… 他很快又把这些想法抛弃,他绝不可能把危险带给姜安安。 但是想到了安安,他就生出了力量。 “我有一个朋友……”姜望艰难说道:“但是我不能直接带你去他现在住的地方。我不能害他。” 光头男子饶有兴致的样子:“然后呢?” “他在族地里有一套院子,很久没去住,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姜望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问题是,他的家族比较强。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或许会有点麻烦。” “哦?有多强?”光头男子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必遮掩的轻蔑。枫林城域当地的家族,的确不可能放在他眼中。 “是本地三大姓之一的方家。可能有一些,超凡力量。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姜望说的那个朋友,自然是方鹏举。纵观整个枫林城,在姜望的已知范围内,除城主府和道院之外,唯一有可能对吞心人魔造成麻烦的,便只有三大姓。 这其中他与张家王家无冤无仇,而方鹏举与他有杀身之恨,方鹤翎也一直跟他纠缠不休。上次他还跟方泽厚翻了脸…… 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大姓里他的确只熟悉方家,也只去过方家的族地。 在他所描述的那个方家族地里的小院中,方鹏举曾与他把酒言欢,也曾秉烛夜谈。 现在,就看光头男人,同不同意这个选择。 涉及自身的安全,光头男子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带路。” 姜望心下一松。 第一关,过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你可听见,鹤鸣? 方家族地位于城西。 或者说,整个枫林城的豪门贵室,都聚集在西城区。 而这其中,张家族地偏东,靠近城主府。王家族地靠北,与武库位置较近。方家族地则最靠南,倒是三大姓里最靠近三分香气楼、大通赌坊等销金窟的地方。 其他一些家族,则零散居于三大姓之间,算是缓冲。 从现在姜望所处的位置去方家族地,自然是直接从城主府前穿行最近。但光头男子显然不可能同意这条路线,姜望更是提都不会提出来。 他建议两人从南门走,穿过平民聚居的区域,走到大通赌坊,然后从三分香气楼附近穿过,直接去到方氏族地。 这条路线绕了很大一圈,但对光头男子来说无疑非常稳妥。 一路很是顺利,路上遇到巡逻的城卫军,姜望甚至主动帮光头男子遮掩。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方氏族地前。 此时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 飞马巷姜家。 凌河猛然站起:“不能再等了!” 他们都很清楚,姜安安生日这样的重要时刻,姜望不可能不出现。 起先他们觉得姜望是不是去准备什么别的惊喜去了,但此时都已经快入夜。再怎么准备惊喜,也不可能错过时间。姜望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赵汝成一把按住凌河:“老大你在这里陪着安安,我家里人多,我去看看。” 赵家豪富,人手自然不少,真要出去找人,比凌河有用得多。而安安是一定要有人陪着的,不然即便姜望找回来了,若安安出了什么事,姜望也不会原谅他们。 凌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也只好默认。 美食的香气已经氤氲很久,安安很饿了,但是安安没有胃口。 “哥哥去哪里了?”她问。 赵汝成对凌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道:“应该是给你去凤溪镇买糖人去了,你不是总说想吃以前凤溪镇里那什么谁家的糖人来着?” “张爷爷家!”姜安安脆生生地补充。 “对!”赵汝成说道:“但是天快黑了,怕你哥看不清路。我拿个灯笼去接他。” …… 所谓“方氏族地”,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也没什么围墙藩篱隔绝内外。只是一大片约定成俗的区域,方氏族人历代都聚居于此,也就渐渐成了族地。 “我们最好潜进去,不要惊动其他人。”姜望建议道:“不然他们问起你来,我不好解释。” 去朋友的家里,没有带着外人的道理。姜望的建议很合理。 “你说的小院,在哪个方位?” 姜望非常熟稔地指了个方向。 心里却在反复琢磨。 他最大的劣势在于他还没有奠基,而这光头是六品腾龙境强者。境界差距有如鸿沟。 但他最大的优势也在于他没有奠基。他没有奠基,却倚仗超凡剑典和兵家炼体术,有着超越一般游脉境修士的实力。这是光头男子无法提前预知的,也必定在他意料之外。 姜望有一次惊喜,有一个令其意外的机会给到他。 有且只有一次。 一路走来,光头男人都保持搂着姜望肩膀的姿势,此时只是轻轻一拉。两人便化作一道阴影,投入到前方一个行人的影子中。 跟着此人走了一段路,光头男人才将姜望扯出,“然后呢?往哪边走?” 姜望没有掩饰对这门秘术的惊讶,看了看路之后,又指了一个方向。 光头男人轻声一笑:“这门匿影术并不难学,只要听我的吩咐,我可以教你。” 随即又拉着姜望投入阴影中。 连续几次之后,夜色彻底笼罩天空,两人也飘进了方鹏举曾带姜望来过的小院中。 这几乎无声的纵身之法,又令姜望心中的警惕提高几分。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果然没有安排给别人居住,而是就那么荒置着。 这个小院是方鹏举那死去的父亲留给他的,因为位置特殊的关系,基本不会有人来。 当然,就算这套院子被方家分配出去了,姜望也有话说。他的朋友几乎从不回来住,让给族人住了也很正常,而他也很久没来这里,不知情合乎情理。 嗅着院子里久无人气的尘味,光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 按他的习惯,自然是立刻就杀人挖心。 但姜望已经很自然地给他介绍起来:“这套院子往前三间,是一个大饭堂,你可以去那里偷东西吃。” 姜望背对着光头男子,往饭堂的方向指了指。 “我朋友嫌族里约束多,基本不会回来住。” 然后又转了个方向道:“方氏护卫的巡逻时间是……” 剑光暴闪! 姜望毫无犹豫,毫无迟疑,忽然拔剑!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五式杀法中最快的一式。 但这一剑,并不是为了袭击光头男子,而是带着姜望他,一举越过高墙,翻入旁边的院落中! 光头男子绝非拖拉之辈,但姜望正讲到方氏族地护卫的巡逻时间,这对他藏身于此非常重要。只是没想到,此人话到一半便暴起。 光头男子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还未奠基的小子,竟有如此快绝的一剑。远远超出他对这个实力层次的判断,让他一抓之下,落了空! “何人敢擅闯方氏宗祠?” 姜望刚刚跃入旁边的院落,就听到一声暴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跃出房间。 是的,方鹏举曾经居住的这处小院,就挨着方氏宗祠。这就是姜望拖延的倚仗! 方鹏举的父亲,在修行无望之后,便被安排到这里,作为方家的守祠者。当然,真正的守祠人并不是他,他只是负责打扫院落、清洗牌位,其实是一种欺辱。他默默忍受,却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方鹏举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而天赋渐渐展现之后,竟也不愿再搬去其他院落。 姜望早有定计,与白发老人打个照面便折身而逃,同时催发道元大喊一声:“吞心人魔!今日便要你交代于此!” 紧接着追入方氏宗祠的熊问,与白发老人同时一惊。 前者震惊于自己竟被察觉了身份,后者震惊于吞心人魔的凶名。 但念头只是一闪,两人此时正面相对,没有不试过一手的道理。 尤其白发老人坐镇方氏宗祠,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咋咋呼呼的名头就弃责而走? 他跃出房间的时候就开始在准备道术,本打算针对那个持剑小贼,但此刻双手一搓,一支支尾缀飘羽的箭支排空而去。 方家族传道术,千羽箭。 说实话,这道术并不比道院所传道术高妙,甚至还粗陋不少。印决繁琐、飘羽华而不实。道院里日新月异的道术变革,也是家族式修行逐渐没落的原因。 不过老人毕竟浸淫此术多年,熟极生变,又兼以八品周天境修为,威能亦不可小觑。 但,熊问只是一声怒吼,强横的道元催动声波,便将飘羽箭震散不少。 他随手打碎几支扑向要害的箭支,整个人便撞到了白发老人的身上,只手掏心! 有姜望那一声大喊,他此刻行踪已漏,须得尽快脱身,速战速决才是。所以他动则雷霆手段,宁可受点轻伤,也要瞬杀对手。 熊问看了看手中那颗干瘪的心脏,随手往地上一扔:“倒胃口。” 白发老人没想到自己连一招都撑不过,但他决意也送对手一个没想到。 他看着自己远去的苍老心脏,用尽最后的气力,催动通天宫内的所有道元,一股脑冲进了手中的那枚令印。 光华大放。 整个方氏宗祠被一层清光所笼罩,清光之顶,停留着一只仙鹤虚影。 它长身卓立,眸光冰冷。 白发老人用最后的生命,引动了方氏宗祠的护祠阵法。 他隐约听到了鹤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薪尽枪 方氏宗祠自有阵法保护,但等闲舍不得动用。毕竟消耗的是道元石,这等珍物方家是没多少库存的,用一颗少一颗。 然而此时,面对凶名赫赫的吞心人魔,白发老人死亡之后也不敢闭眼。 他无法想象自己都被瞬杀,方家其余的人,又能撑得住多久。方家奉养的那几个供奉,真的会为方家搏命吗? 这座宗祠里,供着的是方家的列祖列宗,代表方家的根。 所以他即使是死了,也要在死透之前做点什么。 他寄希望于守护方氏宗祠多年的鹤灵阵,能够困住熊问。 最好,可以等到道元石耗尽能量。 那时消息必然传至城主府了。 他相信魏去疾虽然严厉近苛,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不会留手。 方家会被保住的! 心脏被挖去的白发老者,死去了,仍直直瞪着夜空,未有瞑目。 熊问大怒,却也心神摇动。 身负凶名,不知经历多少追杀。随机转移藏身地是他的习惯,因为倘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躲在哪里,追杀他的人更无逻辑可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随机转移藏身地的行为,竟然接连出现意外。 他记下了那个持剑小子的面容,却终于在此时,决定先行离开了。 身在枫林城中,他只能先行按捺杀意。 然而鹤灵阵,却不会管他的想法。整个阵法笼罩范围内,也只有熊问如此气势汹汹。那清光顶上的鹤灵虚影,双翅一振,便尖啸着直撞熊问。 熊问的身躯,瞬间被一层血雾所笼罩。 他拔地而起,拳头之上,燃起了血焰。 血雾所触之处,地面衰黑,落叶腐。血焰燃烧之时,仿佛空气也被消解。 他就以那裹在血焰中的拳头,猛烈而赤裸的、与鹤灵尖喙对轰! 鹤灵虚影在一瞬间就崩解,整个笼罩方氏宗祠的清光也就此消散。 宗祠里战斗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 最先赶到的是方家的两名供奉,俱是九品游脉境修士,而后是附近的方家护卫。 但他们都远远地站定,被那个半空中击溃鹤灵的身影所震慑,不敢挪步。 那个身笼血雾,拳缠血焰的强者,只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压抑,却凶狠残暴。 依熊问本来的性子,势必要杀光眼前所见的所有人。但他分得清缓急,因而忽然血焰散、血雾消,整个人如石坠地,砸入阴影中,就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整个方家宗祠附近,一片缄默。甚至连虚张声势的叫喊,也都不敢有。 方泽厚父子自然也赶到了现场,但他们也都静默得如同雕塑。 方家是枫林城三大姓,有自己的颜面和威风。但对于熊问这样的强者来说,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熊问闯入他们的族地宗祠,杀死他们的守祠人,打破他们的守祠大阵,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夜晚如此耻辱,大段大段的墨色浸染天空,所有的人安静如幕景。 一点火光出现。 那火光很微渺,就像围炉烤火时,忽然有一根柴发出噼啪的响声,而后炸出来的一点火星。 但它让这个夜晚有了亮色。 而后才是震耳欲聋的呼啸。 众人这时才看清,那火星根本不是火星,而是一杆长枪的枪尖。 整条长枪从夜色中穿透出来,枪尾握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上,带出一个黑发如墨色飘散、面容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男人。 说不清是长枪带着他,还是他掼着长枪,连人带枪以刺破夜色的姿态贯落地面! 阴影,被打破了。 吞心人魔熊问从碎裂的阴影中一跃而起,身上血雾骤生,声音却咬牙切齿:“祝唯我!” 他就是祝唯我! 这杆枪,就是名震清河郡的薪尽枪。 熊问发出一声怪异的啸叫,双眼之中,忽然滴下血泪。 从三山城到枫林城,这中间他与祝唯我交手已不下十次。从一开始的睥睨不屑,到后来的重视警惕,再到如今,甚至有了一丝他自己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这家伙实力提升太快,几乎一战一个台阶。 要不然他堂堂吞心人魔熊问,又何至于东躲西藏? 此时祝唯我一枪将他逼出,他也在第一时间选择搏命。 血泪滴下,原本只覆盖着拳头的血焰,骤然暴涨,笼罩全身。 但祝唯我,只回以张扬一笑:“抓到你了!” 他人半倾,右手轻轻一抖,扎入地面的枪尖便往上挑起。 地面以他的枪尖为起点,碎裂的地砖泥土混杂着腾起一条直线,有如地龙翻身。 熊问就那么在血焰的笼罩中踏空而行,置那条翻腾着向他撞来的地龙于不顾。所有的碎砖泥土,都在接触血焰的瞬间被腐蚀殆尽。 血河宗的噬魂血焰,就是如此邪异霸道。当然它最恐怖之处,在于噬魂。而熊问此时加持了搏命秘术杜鹃泣血,平添七分威能! 面对熊问如此全力的爆发,祝唯我不闪,不避。 他手上一抖,枪尖指着熊问,人直面。 “好好的杜鹃泣血,被你叫得这般难听!” 他反而冲锋! 刹那间火焰以枪尖为中心爆开,夜空下生出一片火海。 祝唯我就带着火海前冲。 血焰与火海相撞,枪尖与拳头对轰。 祝唯我与熊问,全力相争! 熊问背东向西,祝唯我背西向东。 熊问自上而下俯冲,祝唯我自下而上挑突。 争锋相对,一并决前! 胜负只在一瞬间。 血焰被火海“浇灭”,整片火海也在一触之下被腐蚀大半。 但毕竟胜负已定。 这场交锋,从当初熊问第一次选择逃窜开始,就已经预设了结局。 火海迅速翻卷往前,熊问暴退。 被火焰燎过,他身上的黑袍被烧掉大半,露出那颗耀眼的光头来。 他眼耳鼻嘴,七窍都在流血,这让他那张本就凶狠的脸,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暴退,却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此时他绝不敢背过身去。 当初他大闹三山城,甩掉缉刑司,已是受伤不轻。却被这单人独枪的家伙缀上。 交手数合才觉不妥,便决意先脱身养伤。可祝唯我如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干净。 从三山城开始,他就一直逃窜,一直逃窜,根本没有养伤的时间。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终伤重如此。 他决意如果这次能够脱身,就再不顾及脸皮,也不想什么自由,一定求老大出手救命。他要血洗枫林城,杀尽祝唯我祖宗十八代,还有那个拿剑的狡猾小贼,必要屠遍满门! 脑子里翻江倒海,心中大恨难解,熊问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他在那双亮如枪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 天子拔剑起,而有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映入祝唯我眼中的,是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五式,紫气东来! 紫气奔涌,纵剑如长虹。 姜望连人带剑,以一种最决绝的姿态,自东向西,从背后撞上了熊问的心口。 而后弃剑翻身跃开,以避过熊问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但熊问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没有余力。 他那可怕的、狰狞的身体,无助而又干脆地坠落。 砸落地面,再化不入阴影中。 只是他圆瞪的双眼,还在诠释着他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也压根无法理解,那个卑劣弱小的小贼,竟然并没有趁机逃远。 而是一直就藏身于此,那样的沉默、那样的隐忍,那样的悄无声息。 并于此时,刺出这绝杀的一击。 这是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又是如此惊艳、如此恰到好处的一剑!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姜望缓缓站起。 姜望今晚一直在赌,赌祝唯我既然可以追得熊问东奔西窜,就必然有法子可以追上他们,无论他们怎么掩饰行迹,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更在赌,他没能及时回去,凌河与赵汝成一定会想办法找他。他作为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道院也绝不会忽视他的失踪。这会带给祝唯我绝妙的线索,而无须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反而主动帮熊问遮掩行迹,以赢取短暂的信任。 事实上他要做的,就只是拖住熊问而已。 所以特意带着熊问绕一大圈路,所以偷偷摸摸躲进方家,所以翻入方家宗祠,引动方家守祠力量。 但又不能仅仅如此。 这个熊问暴戾、强大,又胆大包天。不是做不出来杀个回马枪的事情。 祝唯我可以扛得住,他却不行。 他自己或者可以躲得远远的,甚至从此不现于人前,一直等到这熊问死去为止。可姜安安怎么躲? 所以他今晚一定要熊问死才行。 他绝不能让熊问逃掉。 今日一整天他都命悬于人手,此时他亲手了结悬命之人。 这种极端的、强烈的心理感受,令他通天宫内的道元奔腾不休。 那条土蚯般的小小道脉真灵,窜动不已,吞吐不止。 但姜望只是转身,向外面走去。 “等等。”是祝唯我的声音。 姜望回头,看到祝唯我冲着熊问尸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的战利品。” 熊问这种等级的强者,身上的好东西绝不会少。祝唯我的意思,就是任他自取。 但姜望不敢贪婪,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他很清楚今夜谁是主角。可以说若没有祝唯我,熊问大可以从容杀死他再退走。 而纵使他不出那一剑,熊问也未必能再逃走了。 他只是把那种微小的可能斩断,绝不认为杀死熊问真是自己的功劳。 所以他只是疲惫地笑了笑:“都是师兄的功劳,师弟不敢居功。” 说罢,再不回头,走进了夜色中。 祝唯我笑了笑,只对着默立旁观的方家众人说道:“把尸体完整地送去道院,麻烦你们。” 说罢,将长枪倒转,扛在肩上,就那么走了。 丝毫不担心方家人会贪墨熊问身上的东西。 他看得很清楚。如果方家人有那个胆子,刚才就不会只死一个守祠的老人。 …… 一直到走出很远了,姜望才听到身后方家族地里骤然响起的哭声。 守祠的老人就是方家那位唯一的八品周天境修士,本身既是方家上一辈所剩不多的老人,又是方家支柱一般的存在。 尽管与方家早有恩怨,但对于这位老人,实话说,姜望心有愧疚。 但他也没有办法。这世道如此残酷,他也只是挣扎着活命罢了。 还有一件事他刚刚没有表露。 在他从背后杀死熊问的瞬间,熊问身上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撞在他身上。 起先他以为是熊问临死反击的手段,后来发现不是。 因为他反而有一种通透的舒服感,一个白色幻影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像有什么束缚被解开了。 此时那东西出现在通天宫。 那是一截短短的、黑色的蜡烛。未燃。 土蚯真灵正围着它转悠。 姜望来不及做更多的体会。因为他看到赵汝成提着灯笼,守在前方路口,正在等他。 赵汝成没有问姜望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姜望也没有问赵汝成今晚都做了哪些努力。 他们聊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安安呢?” “老大照顾着呢!小孩子很好哄,我说你去凤溪镇给她买糖人去了,她就信了。” 姜望面色一苦:“我这会上哪去变一个糖人出来?” “哈哈哈。”赵汝成得意的笑了,掏出五个惟妙惟肖的糖人,在姜望面前晃了晃,“我真让人去凤溪镇买了!” …… 三分香气楼中。 妙玉正与戴着白骨面具的人说着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妙玉呢喃道:“我种下的白骨之种,消失了。” 白骨面具人背负双手:“你种下的白骨之种?什么时候?种给了谁?” 妙玉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你少管。” 白骨面具人也不争辩,就此融入地下。 待此人离去,妙玉才恢复沉思的神态:“难道……” 她猛然站起,又坐下。 “不行,还不能确定。我要小心,再小心……” …… 飞马巷姜家。 从天光大好,等到日落西山,再到夜凉如水。 姜安安的神情,越来越萎靡。 凌河在旁边陪着她,一直尽其所能的在哄,但一则没什么哄人的天赋,二则心不在焉,因此效果全无。 姜安安倒不是讨厌凌河这位大哥哥,但说心底话,凌哥哥不如汝成哥哥那么有趣。 至于杜野虎哥哥……长得也太凶了啊! 当然这几个哥哥都是很好的,可所有的哥哥加起来,也都比不上自己的亲哥哥。 她不太快乐。 用先生讲的话来说,大约就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唉。 姜安安垂头丧气。 “何以解忧,唯有糖糖。” 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糖人一排展开。 糖人的身后,是姜望那张堆满笑容的脸。 “姜安安!生日快乐!从今天起,你五岁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山阙万间都做土 姜安安生日的这一夜,除了姜望为自己没时间一展厨艺而遗憾外,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热闹散场,赵汝成回到家中。 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坐了一会儿,才听到推门的声音。 “今天的事辛苦你了,邓叔。”赵汝成坐姿虽然散漫随意,但语气里是毫不虚假的尊重与亲近。 被称为邓叔的赵府管家,很规矩地站着,温声笑了笑:“那杆薪尽枪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感觉自己好像老了。” “哪里会?走在街上,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哥呢。” 邓叔表情不变,只是道:“尊卑有序。” 赵汝成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了也无用,便只好沉默。 倒是邓叔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再次出手,竟只是为了去买一个小女孩爱吃的糖人。” 赵汝成嬉皮笑脸:“辛苦邓叔,感谢邓叔。” “那个小女孩很可爱。” 赵汝成得意非常:“那当然!那可是我妹子!” 邓叔看着他,重复道:“她很可爱。” 赵汝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在那张俊美的、几乎从来都是无所谓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哀戚。 他沉默了半晌,道:“我明白。” …… 姜安安生日的第二天,宋姨娘请人捎来了一条翡翠手链,是给安安的生日礼物。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迟到了一天。 一并寄到的,还有一枚玉佩,是送给姜望的。其中的讨好心思,大约是怕姜望中间拦着,不让她联系女儿。 看到礼物后,安安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很喜欢,宝贝地收到了自己的小箱子里。 对于姜望来说,与熊问的遭遇,瞬间浇灭了他赢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之后的些许膨胀。 但这一战的收获也很可观。 首先是绝杀熊问之后,通天宫内道元数量暴涨,距离奠基完成之日,已经不远了。 其次是祝唯我在兑现了斩杀吞心人魔的任务之后,很公道地大手一挥,分了五百点道勋给他。据说祝唯我本人在这次任务中,道勋收获超过六千点,不过他在道勋榜上的道勋数不增反减,甚至只剩一千点道勋了,也不知兑换了什么宝贝。 相比于姜望等人一百点道勋还要抠抠搜搜的凑,只能说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难拿道勋。 至于最后的一个收获,则是不知怎么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黑色蜡烛。 这大约是个宝贝,但无论姜望怎么研究,也都不得其法。目前最重要的修行还是奠基,只能留待以后再探索。 五百点道勋的意外之喜,姜望自然要给赵汝成和姜安安一人准备一颗开脉丹。赵汝成作为道院弟子,可以直接以一百点道勋兑换开脉丹。而姜望自己的兑换份额还没用过,正好留给安安。 对于姜望的道勋,赵汝成很干脆地就接受了,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三哥,我看上了一柄价值五百道勋的法剑,自己攒了一点,还差一些,您给凑凑?” 姜望此时财大气粗,非常阔绰:“还差多少?” “四百九十九。” 真的是一点! “……”姜望踹了他一脚,“滚!” 但是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我还要留一百点道勋给安安换一颗开脉丹,剩下的三百点都给你好了。” “别!”赵汝成拦道。 “怎么?” “道勋还是可以给我。不过给安安开脉的事情,你再想想。” 姜望不太理解:“开脉这种事情,不应该越早越好吗?如果你是担心超凡层次的危险,那也不必,我是不打算让安安进道院的。” 在道院修行,其实都受很大一部分朝廷的贴补,从而在义务上,道院弟子也没法拒绝一些强制的征调任务。比如清洗官道环境,比如追杀左道妖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危险不可避免。 姜望有演道台在手,不必考虑功法的问题,并且他自己也可以做安安的老师。说到底他并不指望安安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强者,只是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并且有一些自保之力罢了。 赵汝成苦笑一声:“不是说早点开脉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那就不要用道院的开脉丹。” 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道院的开脉丹有问题?” “这倒不是。”赵汝成索性说道:“城道院可以兑换的开脉丹,是最低级的开脉丹。老大年纪已经到这了,不能再拖。安安还小,可以再等等。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就得尽量给她更好的,这样她将来在修行路上,就可以走得更顺畅些。 我不是说服用最低级的开脉丹就走不通大道了,很多强者也是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崛起的,但毕竟艰苦一些。 如果是在此之前,我不会跟你说这些。毕竟在枫林城这样的环境里,开脉丹这种东西,多少人抢破头,有得用就已难得。但是之前你杀了熊问后,我一个长辈说你有机会的。你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成长起来。以后能够获得更好的开脉丹给安安。 安安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未来可以少一些辛苦。” 姜望默默的消化了一会儿,他一直知道自己最小的这个义弟是有秘密的,但他从未追问过。正如他得到了进入太虚幻境的钥匙,这些兄弟也没谁追问过他。 只是如今看来,赵汝成潜藏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毕竟别的不说,单这份对修行世界的见识,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要知道方鹏举出身枫林城三大姓,却还为一颗开脉丹负恩绝义。但在赵汝成的口中,这颗开脉丹如此不值一提。 他甚至清楚,如果不是他说到要给安安开脉,只怕赵汝成并不会说出这些话。 “开脉丹还分等级?”姜望问。 “那是当然。你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是抽取自妖兽身上的道脉,然而妖兽有强有弱,道脉自然也有优有劣。你说,不同级别的道脉,炼制出来的开脉丹能一样吗?” “你得自左光烈的开脉丹,绝不简单。我家里的那个长辈说,你的开脉是完美的,完美开发了你的潜能。” 姜望沉默了。 他默默观察了一阵自己通天宫内那只小小的土蚯真灵,实在看不出来,它跟“完美开脉”怎么搭得上边。 这不就是最低等的土蚯脉吗? …… …… (赤心巡天读者群879927532。欢迎大家前来灌水,讨论剧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 洞窟壁上,散发着森森白光,仿佛进入了某种骸骨巨兽的体内。 走过长长的甬道,便看到内里别有乾坤。 在最中心的洞窟里,一条猩红地毯铺开,戴着面具的白骨使者,和红裳风流的妙玉,都立在两侧。 他们身后各自簇拥着几个黑袍人,隐隐分成两拨。 猩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 尽头白骨为阶,血肉为台,又在高台之上,铸有一张骨刺狰狞的座椅。 座椅之上,有一个骷髅。纤弱、干瘪,仿佛只要一阵风吹来,便会散架。 但声音竟从骷髅那空洞的口中响起:“谁能告诉本座,那根冥烛,去哪儿了?” 一个黑袍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 这声音始终是空洞的,似乎没有情感存在:“那谁又能告诉我,这次损失惨重的行动,是谁负责?” 黑袍老者用余光看了看白骨使者,但见其人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便只得狠狠一个头磕了下去:“属下……该死。” 话音未落,他又骤然抬头,惊骇欲绝:“大长老!求……” 似有阴风吹过。 一条黑袍颓然落地,黑袍之下,只余一滩骨粉。 他便这么死了。 “的确该死。”那骷髅继续道:“白骨道艰难传承至今,功法多有残缺。冥烛乃我教宝物,传承隐秘,能助我一臂之力,补完失落功法。可你们却这样无能,平白错过!” 这时,白骨使者出声了:“我记得,圣女可是布了后手的。” 妙玉妩媚一笑:“有使者的先手,才有人家的后手呢。不过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的人也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被魏去疾杀了呢,还是被什么野猫野狗吃了。” 白骨使者笑道:“什么先手,我怎么不知?” “好了。”白骨座椅上,骷髅说道:“魏去疾既然拿冥烛做饵,说明他已经知道是我们白骨道踩了他的脸。但他并不清楚,冥烛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杀够了人,对冥烛就不会那么上心,我要你们掘地三尺,找出来冥烛落在谁手。” “是。”众皆低头。 “还有,最近我在云上之国会有大动作,你们行事都低调一些。”大长老说完这句,那骷髅瞬间散架,白骨零落,散在骨座上。 妙玉挥一挥手,洞中众人就此散去,只剩白骨使者与她二人。 白骨使者先哼道:“三长老以身为引,凝聚鬼门关虚影。难道是给他去云国耍威风的吗?” “谁说不是呢?”妙玉娥眉微蹙:“大长老现在,好像对寻找道子并不上心。” “哈哈哈哈。”白骨使者负手而去:“道子不在,他代行圣主职权。道子现世,他就真的只是大长老了。你说他会怎么选?” …… 每次来术院的时候,姜望都有些心不在焉。 无他,他还未奠基。无论教习讲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也只能在心里演练,止不得渴,也根本无法有深刻的理解。 与其他学子相比,姜望倒还更愿意上经课,听老先生们解释大道之理,圣人典籍,反而令他乐在其中。 但术院的这些课他也不敢不来,尤其这堂课又是萧铁面的课。 萧铁面的本名已经没人记得,虽然只是七品通天境修为,但对各种基础道术的掌控,当真造诣颇深、纯熟老辣。 课还未开始,姜望坐在蒲团上,就有些恍神。 他还在回忆昨晚的福地挑战,但怎么也分析不出更多的细节了。 因为战斗一开始,他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被一支羽箭终结了动作。 他从青玉坛掉到排名二十五的光天坛,每月产功再次减少一百,只有1650点了。再加上之前推演四灵炼体决剩下的190点,共计1840点功。 太虚幻境之外,他在道勋榜里还剩下四百点道勋。这些,就是姜望跟修行有关的全部身家。 赵汝成虽然不会用道院的开脉丹开脉,但也还是兑换了一颗,大概是为了隐藏什么,他不愿细说,姜望便也没问。 据这小子吹嘘说,他将用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开脉,但可惜他也只有一颗,没法子分给姜安安。 姜望于是问他,这种“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大概需要多少点道勋兑换。 赵汝成没有说具体的数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努力。 总之,富养妹妹,任重而道远。 神思恍惚间,萧铁面已经走上了讲台。 姜望迅速收敛精神,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勤奋模样。 “有些人啊,不要觉得自己有点小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修行路长得很,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萧铁面咳嗽一声,“好,下面我们来讲一讲石肤术在战斗中的具体应用……” 姜望心里咯噔一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针对了。但面上不敢表现,反而变得更加认真。 课罢,萧铁面刚一走,黄阿湛就从角落里凑过来。 “啊啊啊这个死人脸!他这么针对你,你能忍?晚上跟我去砸他的窗户,怎么样,干不干?” 看到黄阿湛,姜望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针对了。大约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平日里跟黄阿湛走得近,被萧铁面一并记挂上了。 “要去你自己去。”姜望当然不会陪他犯傻。 “我跟你说,这一次我有周密的计划……” “停!”姜望止住他的长篇大论,转移话题道:“我们约了黎剑秋师兄吃饭,你要一起去吗?” “哼,你就是不相信我。我跟你说,上次那是我喝醉了,不然就凭他萧……”黄阿湛见姜望转身就走,连忙追上:“我去!” 赵汝成吊儿郎当地扔了一句:“饭钱大家平摊啊。” 黄阿湛只做没听到,搂着凌河的肩膀又开始聊起他的反击计划。 凌河性子宽厚,虽然肯定不会跟他同流合污,但也不会故意鄙视他。 赵公子还真拿这位上届的师兄没什么办法,脸皮奇厚,钻之不透。 这次饭局的组织者是黎剑秋,他约请了姜望,并告知可以带一些朋友去。 地点是在素怀斋,这家店格调倒比望月楼要高些,不过是以素食为主,姜望这几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家伙,自然没怎么来过。 进得包间,只有黎剑秋一人独坐。 众人都已相熟,倒也没有太多客套,直接便用起佳肴来。 杜野虎是最不待见素食的,尤其是对那些用素菜做出烧鸡味、牛肉味之类的所谓神技嗤之以鼻,他的理由是,费这么多工夫,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烧鸡、吃牛肉呢?赵汝成用格调二字做总结,却也与他争论无益。 好在杜野虎如今不在场,其他人都没他的毛病。 席间黄阿湛讲了件逸闻。 据说林正仁回到望江城之后志得意满,在洗尘宴上当众宣扬自己在三城论道上顾盼无敌,三山城、枫林城无人矣。祝唯我刚回道院没多久,听说此事之后,拎枪就走,孤舟直下绿柳河,顺着清江就去望江城了。 这会应该已经交上了手。 姜望怀疑道:“从林正仁在三城论道上的表现来看,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不会说那些话吧?” 倒是黎剑秋哈哈一笑:“祝师兄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去揍他罢了,管他说没说这话呢!既然传出来了,那就当他说了。” 他与祝唯我接触得多一些,自然对其人更为了解。 姜望虽然与之只缘一面,但也觉得黎剑秋所说,很符合祝唯我的风格。 “霸气!” “厉害!” “大师兄威武!” “行了,人又不在这里,你拍烂马屁他也听不到。”黎剑秋摆摆手,非常直接地切入了正题:“三山城最近兽灾闹得厉害,昨天他们城主发起了悬赏,遍请高手,帮他们清剿凶兽。这是三山城近几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行动,我准备组一个队伍过去,怎么样,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竖笔、玉衡、飞来 三山城的悬赏任务姜望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任务不知为什么没有挂上道勋榜,而是由三山城单方面发布,面向所有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没有庄庭的背书。 当然,任务的奖励也不由庄庭支出。据说三山城主为此掏空了府库,因而奖励比道勋榜上的同级任务要丰厚得多。 “都是实打实的实物奖励,比如法器、秘术、道元石。”黎剑秋补充道。 实物奖励虽不比道勋来得方便,但也正因为不便计算,反而往往价值都要高出道勋奖励不少。 “恕我直言,黎师兄。”姜望想了想,道:“这种需要小团队配合的任务,你怎么不带自己的队伍去呢?尤其它的奖励很好。” 大凡经常出任务的道院弟子,都有固定的队伍组合。如张临川、王长祥都是如此,都是各自队伍中的核心人物。 等凌河赵汝成等人全部奠基之后,他们也会聚集在一起去完成各种任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都分散开来,跟在其它队伍后面混。 唯独黎剑秋,好像总是独来独往。 黎剑秋抿了抿唇,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虽说修行之辈,生离死别都应看淡。可人非草木,谁能无动于衷? 黄阿湛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那,师兄你的队伍,可不太吉利……” 凌河拉了他一下,主动道:“黎师兄,这任务不在道勋榜上,因此也没有级别判定。但从奖励来看,难度绝不会低于七品。实在地说,我们的实力都不太跟得上,恐怕会拖你的后腿。” “其实这次清剿凶兽任务,总体难度应该在六品。”黎剑秋表情不见异样,继续道:“但你们要知道,三山城是因城域中的三座山峰而得名,竖笔、玉衡、飞来,这三座山,或雄奇或险峻,皆是名山。三山城因它们而得名,但同时,这三座山峰也是三山城域凶兽肆虐的源头。” “凶兽老巢?”姜望问。 黎剑秋点头:“这其中,竖笔峰在两年前就被清剿干净,两年之后,想必三山城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这一次他们清剿的目标是玉衡峰。但我们不去玉衡峰,我们去竖笔峰。” “竖笔峰不是已经……” “虽然竖笔峰已被清剿过。但两年过去,又有了新的凶兽游荡,只是零散不成规模。我们的目标是它们。所以任务难度相对会简单很多。”黎剑秋说到这里,拿起筷子:“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自己决定去不去,不去也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 姜望自知与黎剑秋虽然相熟,但也仅止于熟悉,双方对彼此印象都不错,但说到交情,还真不深。 如果这次拒绝,应该就会生分了。 但姜望也不会仅仅因为想结交黎剑秋就贸然答应,他本身对这次任务的确意动。一则任务报酬丰厚,二则他也想为三山城域如今的困境出点力,三则,他奠基就在近几日将成,正需要这样一趟任务来熟悉道术。 想到这里,姜望直接道:“以黎师兄的实力,愿意带上我们,是我们的幸运。” 黎剑秋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仅凭你杀死熊问的那一剑,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而且你们这群人里,凌河稳重周全,杜野虎战斗才情极高又勇猛无畏,赵汝成聪明有天赋。” 他连不在场的杜野虎都夸到了,自然也不会漏过黄阿湛:“小黄……也很机灵。” “黎师兄慧眼如炬!”黄阿湛立即捧场。 “我就不参与了。”凌河道:“我开脉没多久,还在积累道元以求奠基的阶段。我就留在道院吧,顺便照顾安安。” 开脉之后,奠基之前,的确是修士一个非常尴尬的阶段。一方面他们需要积累道元奠基,另一方面,若不借助道元,他们又发挥不出超凡战力。如姜望这种习有超凡剑典的,是例外情况。 说是提携也好,照顾也罢,凌河都不想跟着去“混”,他更愿意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行,那就老大留下。”几人的关系无须扭捏,姜望拍板应下。 最后确定去三山城的队伍便是,黎剑秋、姜望、赵汝成、黄阿湛,他们约定三日后自南门出发。 …… …… 王氏族地。 依然是那个偏僻小院,王长祥兴高采烈地走进院中,“哥!” 彼时王长吉正靠在躺椅上,手中一卷泛黄旧书,脚下趴着肥胖橘猫,一起享受着初冬的阳光。 听到王长祥的声音,他也没动身子,只是懒洋洋道:“怎么了?” 倒是橘猫看见王长祥,十分不爽地转了个身,只以屁股对着他。 “你看!”王长祥快走几步,跑到王长祥近前,微弯着腰,将一只玉瓶在哥哥面前绕了绕,“这是什么?” 王长吉当然认识这只瓶子,他甚至很清楚地记得玉瓶里那颗丹药的具体模样,每一点细节。 只是,最初他怀有多么大的期望,后来就有多么大的失望。 这一瞬间没人知道他心里转过多少种情绪,但他最终只是抬了抬眼皮:“你的名额已经用掉。一千五百点道勋,很难凑吧?” “不难。”王长祥摇摇头,笑得很灿烂:“你弟弟我,三城论道,三年生魁首!” 王长祥惯来给人的形象是温和、沉稳,唯有在这处小院里,才偶尔显出些跳脱来。 王长吉翻过一页书:“你有心了,但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试试吧,再试试吧。” 王长吉瞥了一眼脚下慵懒的橘猫,“喂我,还不如喂小橘。这样它能活得长久一些,也能对你亲近些。” “那可不行,爹会打死我的。” “给我吃他就不打你?” “爹他……心里也是疼惜你的。” “你能拿到魁首,族里也是付出资源了的,必要有收获才行。把开脉丹拿回去吧。”王长吉把书覆在脸上:“我的午睡时间到了。” 王长祥急了:“哥!” “如果你把丹药留下来,我就喂给小橘。”王长吉的声音在书下传出,依旧淡然。 但王长祥已意识到了那种坚决。 他只得收好玉瓶,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他看到兄长覆在脸上的那本旧书,那是一部道典,名为——《度人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 夜已深,安安早已被哄入睡了,此时或在美梦中,时不时吧唧一下嘴。 姜望盘腿而坐,五心朝天。 心神沉入通天宫内,道元所列成的星图繁复,照耀于顶。 不知名的黑色蜡烛悬于中心,道脉真灵所化的土蚯,绕着蜡烛缓缓游动。 姜望不急不躁,静待时机。 本来他选择周天星斗阵作为奠基阵图,预计奠基时间须得半年。 但他开脉以来收获实在不少。 先是有紫气东来剑诀九式练法调蕴气血,让身体可以承受更多次冲脉。接着又修了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大幅增加冲脉次数。 虽然只是土蚯真灵,但次数多了,吞吐道元的数量也不在少数。而后又有董阿所传的控元决搬运道元,令他排列阵图几无疏漏…… 终于在与熊问一战,道心大进,道元暴涨之后,临近了质变。 时间走到子时。 子时为一日之始,是起点。 姜望默运控元决,将最后一颗圆润的道元,挪移到星图之中,正好是太阴星的位置。 自太阳星起,至太阴终。而后三垣齐震、二十八宿共明。一整个周天星斗阵图,光华大放,照彻通天宫! 在这个瞬间,姜望的心神竟都有刹那失明的错觉。 当他恢复洞察,通天宫内出现了一个神秘而梦幻的漩涡,缓缓转动,点点星光沉浮。 与其说那是气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旋转着的星河。在诞生的这一瞬间,竟有九颗道元跃出星河道旋。 道旋建成,道元自生。 姜望心知,奠基已成。自此时起,他才真正是身入超凡,踏进了九品游脉境! 六月十五日于还真观前开脉,十月十六日于飞马巷家中奠基,用时四个月。 周天星斗阵图与普通归元阵图奠基的效果,他目前还没法洞察完整。 但他注意到,这时候,那条毫不起眼的土蚯,竟舍去了黑烛,开始往星旋攀游。待游到星旋前,忽而奋力一跃! 它穿过星璇,身体上似也蒙上了一点星光,隐隐灵动了一些。 道脉真灵穿越道旋,是能够获得强化的。这也是人们向来并不以天生根骨判定修士未来的原因之一。 但那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漫长过程,很显然不会有如此清晰可见的变化。 或许,这就是周天星斗阵图的卓异之一? 姜望不得而知,但他期待更多的变化,期待非常。 土蚯穿越星旋之后,又慢悠悠地游回黑烛身边,似乎有些疲惫了,便缠在了黑烛上,再不动弹。 今夜通天宫内的美丽奇观,令姜望迷醉。 他醒过神来,发觉房间里吧唧嘴的声音已经停了。 他听到小安安迷迷糊糊的嘟囔声:“哥哥,我好像看到了星星。好多星星。” 姜望静默了一会儿,知道安安并没有醒。 于是轻轻起身,动作柔缓地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院中。 他要尝试道术的修习,以回应之前那段时间在术院纸上谈兵的积累。 星光不问赶路人。 姜望向来是能多做一分努力便不肯少一分。天不渡人,人自渡。 …… 道院通行的道术体系中,道术计有四等十二品。 丁等道术是道术体系中的基础。而丁等下品道术,主要体现在增益状态上。 以五行道术为例,分别为:附焰、锋锐、固体、清明、活力。 附焰是以火行元力附着于器物、锋锐是以金行元力强化兵器、固体是以土行元力强化肉身防御、清明是以水行元力清心明目、活力则是以木行元力驱赶疲惫活泼生机。 各道院在具体道术上或有细微差异,但大体不变。三大道门圣地传下来的道统都是如此。 理论上九品游脉境能够运用所有丁等品阶道术,但具体到个人又有不同。有的人可能连丁等中品道术也迟迟难以掌握,有的人擅长金行道术,有的人擅长水行道术,不一而足。 道院教习经常强调的一点就是:每一个修行者一定要认清楚自己擅长什么,扬长避短也好,弥补短板也好,要尽快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姜望首先尝试附焰,基础印决他早已烂熟,此时也有足足九颗道元供他挥霍。 预演过无数遍的印决在两息内便已完成,他左手握剑,右手并指,在剑身上一划而过。 火焰燃起! 长剑横在夜色里,火焰燃于月光下。 没有借助任何器具。 这是超凡的力量,这就是道术! 姜望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很想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年幼的自己,你可以,你能够。 也想要告诉那个缠绵病榻的父亲,我可以,我能够。 姜望一展长剑,以紫气东来剑决的运劲法门,将火焰震灭。 而后是锋锐、固体……姜望几乎想把自己会的基础道术挨个尝试一遍,一直到道元耗尽才止。 姜望发现,他对于不同属性基础道术的掌握速度竟都相同,没有差异。用比较膨胀的话来说就是,都很擅长。 无论是水行、火行,都是如此。 但人力有穷时,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道术都修。 院长董阿不止一次地说过,修为才是大道之本,道法只是卫道之术。就算有那自觉精力无穷的天才,也应该把更多的心力放到大道根本上。 姜望打算等道元积攒了些,再去试试其它道术,比如风行道术,比如雷法。只不过最基础的雷法也是乙等道术,如果没有什么特异的话,他要等到七品通天境才有机会掌握了。 虽然五行道术目前表现出来的天赋相同,但就姜望本心来说,他更倾向于火行道术与木行道术。 后者是因为恩师董阿便以木行道术见长,前者当然是因为……在还真观外那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因为那一个暴烈耀眼如骄阳的男人。 虽然左光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在左光烈身上学到很多,得到很多。也因此对火行有强烈的好感。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选择哪几种道术方向,他的战斗选择都会多出无数的变化,对于战力的增强,又何止倍增? 对于即将开始的清剿凶兽任务,这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 姜望初步定下道术方向,天已微光。 迎着晨光,姜望在院中完成了今天的第一次冲脉修行。他感觉真灵土蚯在吞吐道元之时,似乎轻松了许多。 一连冲脉两次后,他如今的体魄才感觉微乏。于是暂歇。 洗漱,叠床,出门为姜安安买早餐。 早起的商贩推着小车叫卖,豆花闷在锅里,油糕热气袅袅。 人间烟火气,天上青云梯。 …… …… (天不渡人人自渡,就是我想说的话,我在做的事。很感谢一路陪我走下来的书友,是你们让我在写作路上,不惧孤独。谢谢你们陪我一起努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天上青云 祝唯我人还未归,声已先传。 整个枫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老少爷们与有荣焉,大姑娘小媳妇心向神往。 据说祝唯我这次单人独枪,亲赴望江城,但林正仁避而不战。 祝唯我索性打上望江城道院,将整个望江城道院道勋榜上排的上名号的高手都教训了一遍。 除了拼死一搏的傅抱松得了个“勉强能看”的评价外,他对其他人的评价都是“土鸡瓦狗”。 最后望江城道院院长看不下去,甚至亲自出手。 其人乃是资深六品腾龙境修士,堪称腾龙境巅峰。 祝唯我悍然迎战,愈战愈勇,大战良久之后,竟将体力逐渐不济的望江城道院院长击败! 还在城道院求学阶段就击败城道院院长级高手,这是清河郡近百年来都无人完成过的壮举。 据说彼时祝唯我横枪大笑,声震全城,大笑望江城无人,竟求一败而不可得。 望江城主大怒出手,交手一合后,祝唯我飘然而退。 就此名动庄国! 如果说此前追击斩杀吞心人魔还有取巧嫌疑,那么这次正面击败六品腾龙境巅峰强者,在五品内府境强者手下全身而退,已经毋庸置疑地说明了祝唯我的实力。 国道院副院长已经亲自签发入院函,皇甫大将军都特令邀他入兵部,起步便是一个实权将军。 薪尽枪名传天下,祝唯我一步青云。 祝唯我的选择且不去说,出了这么一个威风人物,对于枫林城道院而言也不仅仅是名声上的助益。 先前三城论道,望江城夺得最重要的五年生魁首,压过枫林城一头。但祝唯我这一次出手之后,甚至在整个清河郡里,枫林城都是一时无两。今年年底的资源分配上,也理所应当的将独占鳌头。这意味着更多的开脉丹、更优秀的教习…… 枫林城道院每年只招收十个内门弟子,并不是整个枫林城域每年只有十人可堪造就,而是资源有限,实在没办法培养更多的人。明年的情况或许将大不一样。 至于此次事件中的另一位主角林正仁,也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 据说彼时他正在外面执行一个要紧任务,不得脱身。才有了后来祝唯我打上门来的纵横无忌。 回城之后,听说此番事态,林正仁当众焚鞭立誓,自陈如今战力不及,但必衔恨奋苦,扬言他日必为望江城雪此大耻。倒也赢得了一些人的敬重。 …… 姜望好奇发问:“碧蟒被烧了?” 赵汝成哈哈大笑:“不是,他那天压根没把碧蟒鞭带出来。烧的那条鞭子是他弟弟的。可见现身之前,特意换过!” 这下就连凌河也忍不住笑了。 兄弟三人闲聊过后,姜望分享了自己用于奠基的周天星斗阵图。先前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唯恐有害无益。 但如今奠基功成,他已感受到周天星斗阵图的优胜之处,自觉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相比于归元阵图所多耗费的时间,也都不算什么了。 别的不说,归元阵图所成道旋,每日自生道元只有三颗。周天星斗阵图所成星云道旋,每日自生道元足有九颗。 随着道旋的增多,这种对比差距会更大,到后面,足以抹平前期多耗的时间。 但凌河只是苦笑:“通天宫内,如何放得下那样繁复的阵图?” 赵汝成在一旁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位长辈说你开脉完美了。” 姜望这才知道,自己通天宫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他的道脉真灵虽只是普通土蚯,但他的通天宫规模,远远超出普通修士! 一般的修士,都是在建立三个道旋、完成第一个小周天循环之后,才能在这种周天循环中,缓缓扩张通天宫。 以凌河的通天宫为例,他顶多只能放下一张周天星斗阵的奠基阵图,在通天宫扩大之前,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第二张了。这就意味着,他若选择了周天星斗阵图,便只能卡在第一个道旋之后、第二个道旋之前,进退两难。 而姜望甫一开脉,通天宫便广大雄阔。 他终于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董阿说归元阵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难怪三大道统都以归元阵为通用奠基阵图。 至于赵汝成,他的通天宫规模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他对比之后发现,周天星斗阵图与他昨晚才得传的奠基阵图只在伯仲之间,便没有更换的想法。 就修行上来说,为了避免整个道旋体系的冲突消耗乃至崩溃,除非推倒重来,否则一般是不会更换奠基阵图的。 …… 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出发这日,约定好的队伍便在南门集合。 一见到姜望,黎剑秋便眼睛一亮:“恭喜师弟奠基成功!” 姜望汗颜:“奠基有什么值得恭喜的,黎师兄莫羞我了。” 一旁的黄阿湛也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表示我很好看你:“恭喜赵师弟开脉成功!” “……滚!” 三山城的环境绝不能说好,官道蜿蜒在丘陵山壑之间,曲折而漫长。 维护这样一条官道的成本可想而知,即使庄庭在各地官道上的支出占大头,剩下的那部分对三山城来说也不是很容易承受。尤其三山城本就资源贫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不够富饶。 饶是姜望等人都是超凡修士,赶到三山城后,也略感疲惫。 之前结交了几个三山城的朋友,但姜望并没有提前联系他们。 千里传声匣他是买不起的,飞剑传书他修为不够,写信寄信还未必有他自己赶过来快。索性便等撞见了再招呼。 清剿凶兽这种事,杨兴勇、孙小蛮他们作为本城修士,自然不会错过。 三山城就建立在群山环绕之间,城池结构与枫林城大有不同。 整座城池只有一个城门,面向唯一一条延伸而来的官道。 而进得城门之后,遇到的第一栋建筑就是风格粗犷的城主府,也就是说,进三山城的所有人,都要从城主府两侧绕行。 从这个构局上来看,这座城市好像不太欢迎外人。 但往来的三山城百姓,又都个个热情洋溢,笑声豪迈。 从他们的穿戴来看,三山城百姓生活条件普遍不如枫林城百姓,但他们的精神面貌都很饱满,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到对生活的信心。 尽管兽灾令这座城市饱受苦难,但那些叫卖声、欢笑声好像从未中止过。 人来人往,人留人去。是所谓,人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执何念 两个肌肉虬结的赤膊壮汉就守在城主府门口,令人望而生畏。 一行人跟着黎剑秋往右侧折转。 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望!” 姜望循声回头,发现是那个外表娇小可爱的孙小蛮,在人群中蹦得老高,正冲他招手。 她旁边跟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不是孙笑颜又是谁。 “孙姑娘!”姜望笑着招呼。 “干嘛那么文绉绉的,叫我小蛮就行。”孙小蛮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给了他肚子一捶。 姜望倒吸一口冷气,为了不太丢脸,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灿烂笑容:“好、好的,小蛮。笑颜你也好啊!” 看样子孙小蛮这群人是刚从城外回来,身上还有战斗的痕迹。杨兴勇、赵铁河他们倒没有跟着,可能平时并不一起出任务。 孙小蛮摆摆手让身后的人先走,转回头来问道:“你这次来,是来看我们的,还是……” 姜望笑着介绍了黎剑秋赵汝成等人:“我们是接了剿杀凶兽的任务来的。” “好!够意思!”孙小蛮异常豪迈:“还没定下住处吧?你们都来,住我家!” “姐。”孙笑颜在身后悄悄扯了扯她,“你可是女孩子,带人回家住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家那么大,你安排一下不就完了?” “我的床那么小,还不够我自己一个人睡的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他们跟你睡一张床了???” “那跟你睡更不行了吧?” “我说你这一脑门肥肉天天在想什么啊?” 两姐弟险些上演全武行之时,黎剑秋及时出声了:“孙姑娘,我们早就订好房间了。况且马上就要出发剿杀凶兽,住在贵府不太方便。” 姜望也道:“我们这一次都是跟着黎剑秋师兄出来的,一应事务都是他安排。小蛮、笑颜你们就别麻烦了,等完成剿杀任务,咱们再一起喝酒!” “啊,行,行。”孙小蛮瞬间收敛凶相,回身笑道:“等回头我约上铁河他们。” 两拨人就此告别。 姜望等人刚一走远,孙小蛮就沉了脸:“死胖子跟我拆台是吧?小气抠搜的,让枫林城的朋友怎么想咱们?” 但以孙笑颜对她的了解,当然不会留下挨揍。早已一溜烟跑进了城主府中。 孙小蛮一路狂追,一路鸡飞狗跳,府中侍卫早已司空见惯,个个目不斜视。 姐弟两人一前一后撞进了书房。 书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正伏案批阅着什么。 此人就是三山城现任城主窦月眉,也是孙小蛮姐弟的母亲。 孙笑颜一头钻进了她怀里,胖手一指:“你看姐姐!” 窦月眉放下笔墨,环抱着胖胖的孙笑颜,也不顾这一幕多么不协调。凤眸一转,便盯上了张牙舞爪而来的孙小蛮。 “孙小蛮!你又干嘛呢?” 她有一个如此婉约的名字,气势却可以称得上豪迈。 孙小蛮停在书房门口,颇不服气:“长姐为母,我教育一下他怎么啦?” “他已经有一个母了,不需要那么多母!” 孙小蛮一时语塞,只得狠狠跺了一下脚,赤足踩在地砖,发出砰的一声,“娘!你也太偏心了!” 窦月眉宠溺地抱着孙笑颜,理所当然地道:“那可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还没嫁呢!” “那不是早晚的事么?” 孙笑颜躲在老妈怀里,倍有安全感,帮腔道:“就是,她今天还和一个姓姜的眉来眼去呢!” “死胖子你皮痒!”孙小蛮大怒,拎起拳头就往前冲。 窦月眉抬起一只手,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孙小蛮,令她不得寸进。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粗鲁。”她挑起娥眉,很是好奇地道:“那个姓姜的怎么回事?” “你听他放屁!”孙小蛮冲不过去,怒火腾腾地往上蹭:“姜望就是上次无条件转送咱们五十点道勋的那个人,这次又来帮咱们清剿凶兽。我招呼一下怎么啦?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抠抠搜搜的,生怕人家挤着他了!” “哦,那是应该招待一下。”窦月眉点点头,又问道:“他长得好不好看?” 孙小蛮觉得这天没法聊了,“娘!” 孙笑颜特显存在感地道:“长得还行吧,但是没那个姓赵的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的傻儿子。男人长得太精致没用,要有点肉才行。”窦月眉伸手揪了揪孙笑颜的肥脸:“你看你肉嘟嘟的,多可爱。” 孙笑颜表情扭捏,顿时有些害羞。 孙小蛮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火气,心平气和道:“娘,你是不是有点重男轻女了?” 窦月眉特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是啊,怎么啦?” 孙小蛮咆哮道:“姓窦的!你也是女的啊!” “对啊!你看我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一颗心扑在你那死鬼老爹身上,何时顾过娘家?我爹临死的时候,肯定后悔没有多关爱他的宝贝儿子。 你老爹活着的时候我服侍他,他死了,我还得扶持老孙家,拉扯你们俩。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腰粗嗓门粗的破城主!你说,疼女儿有什么用?” 孙小蛮:…… 无言以对。 她一脚踹倒书房门,气呼呼地离去了。 …… 却说姜望等人别过孙小蛮。径自去寻住处。 黄阿湛笑得很是猥琐:“姜望可以啊,三山城主的闺女欸。” 姜望无奈:“真是普通朋友。” “嘿嘿嘿,我懂,我懂。” 赵汝成在一旁幽幽道:“黄阿湛,你要是不怕被震山锤锤成肉泥,就继续发出你那猥琐的笑声。” 黄阿湛瞬间回想起三城论道上呼啸横扫的震山锤,一个哆嗦闭上了嘴。 黎剑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就带几人来到一家客栈。 客栈很小,但不破。 大堂里摆着几对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掌柜是一个眼神已不太好的老人,眯着眼睛瞧了黎剑秋好一会儿,才咧嘴笑道:“来了啊,小黎?” 黎剑秋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是啊,张大爷。麻烦安排四间房。” “两间吧,有钱也别这么糟践啊。四个大老爷们,还不能挤一下了?” “行,依您。” “还好吗,最近?” “挺好的。大爷您呢?” “都挺好。” 姜望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感觉黎剑秋跟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融洽,好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儿子、儿媳,在回城的路上,就在官道上,被凶兽吃掉了。”上楼的时候,黎剑秋说道:“巡逻的城卫军赶到时,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姜望沉默。枫林城域的凶兽数量一般,很少发生凶兽冲进官道的事情。 他有些难以想象,若连官道都不安全,普通的三山城百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生活? 而又是什么,还让他们保有那样倔强的希望呢? “他总觉得他的儿子还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他每天都守在客栈门口。” 黎剑秋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向山顶去 竖笔峰名副其实,如一支竖立的笔,笔直向天,陡峭非常。 上山的路径,只有一条简陋山道。众人站在山脚下,完全可以想象三山城的修者是怎样艰难开辟出这条道路。 尤其那时候还凶兽满山。 必定步步以血,阶阶落魂。 而那些死者的血肉垒成台阶,亡者的魂魄庇护生人。活着的人奋进,才终于踏上此山,将凶兽清剿干净。 时隔两年之后,这里游荡而至新的凶兽,这里也出现新的清理者。 对于凶兽,姜望并不陌生,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这种传说中的凶兽巢穴。 因为奖励丰厚的缘故,来三山城的修士很多,但绝大部分都选择随着三山城的大部队清剿玉衡峰。 选择竖笔峰的只有寥寥几支队伍。 而黎剑秋一大早就带人出发,是以路上竟无同行者。 一行人在黎剑秋的带领下,往山顶攀登。前半截路是安稳的,除了偶尔散落的兽骨,不见其它。 山道绕着山峰盘旋而上,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偶有怪异的啸叫回荡在山谷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心!”黎剑秋忽然出声提醒,但并未行动。 从崖边忽然窜出一条蛇状凶兽,说是蛇,它又披着与岩石同色的鳞甲。这层庇护使得它在静止之时很难被人察觉。 姜望长剑最先出鞘,紫气东来剑诀第一式杀法,恰恰在那条蛇状凶兽张开巨嘴时,一剑划过,斩落蛇信。 另一只掐诀的手也未闲着,反手将一颗焰弹塞入蛇口。身随剑转,在蛇状凶兽跌落悬崖的同时,飘身回到山道上。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令观者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将道术融入战斗体系之后,姜望战力何止倍增。 “这种凶兽名为岩蛇,鳞甲防御极强,口腹正是弱点。”黎剑秋边往前走边解说道:“姜师弟应对得很漂亮,如果如今竖笔峰上的凶兽就只是这种强度和密度的话,看来我们今天就能登顶。” “黎师兄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赵汝成问道。 “来过。”前面传来黎剑秋的回应。 他刚才故意不动手,就是想观察几人的成色。结果令他满意。 赵汝成反应极快,迅速调整了站位。如果黎剑秋没有看错的话,他按剑的起手式与姜望同出一辙,看样子都修了那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超凡剑典——姜望仗之夺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想不被人注意也难。 黄阿湛平时嘻嘻哈哈,但也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道术准备。 当然带给黎剑秋最大惊喜的还是姜望。他早知道姜望奠基必然有一个质的提升,但也没想到提升如此之多。姜望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胜三城论道之时。 这样的一支队伍,不说有多么强大,但起码没人会拖他后腿了。 往前走正好是一个转角,黎剑秋的身影刚离开视线,那边就传来剧烈的道元波动。 姜望紧赶几步转过去,便只看到一条蜈蚣状凶兽的尸体,被斩成好几截,散在那里。而黎剑秋双手上,两柄火焰之剑熊熊燃烧。 “风蜈,会飞的。”黎剑秋解释一句,又淡淡道:“如果数量多的话,就不太好办。” 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若遭遇飞行凶兽围攻,的确很难应对。好在目前只出现了一只风蜈。 凶兽接连出现,说明现在已经进入凶兽出没的区域了,众人都提高了警惕。 黄阿湛则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叠加状态,什么石肤术、固体,甩了一堆道术给自己。不仅给自己加,还顺手给姜望赵汝成都加上了。 最后是黎剑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道元够用吗?” 他这才悻悻停手。 半山腰。 女子之腰婀娜,男子之腰雄壮。竖笔峰的山腰……险恶。 山道于此而止,前方无路,只有顽石嶙峋,怪树横枝。 而在那树上、石间,或蹲或伏,穿插着不下二十只凶兽。狼状、蛇状、鸟状,不一而足,但都同样的模样可怖、外观狰狞。 凶兽是没有神智的,所以这当然不是一种埋伏。准确的说,应该是姜望等人,闯进了它们的休憩地。 而它们当然在第一时间爆发。 靠近的四团鲜嫩血肉,令他们馋得发狂。 黎剑秋倒持双焰剑,撞入凶兽群中。焰剑翻飞,血肉模糊。 赵汝成纵剑而出,切向一侧,他不像黎剑秋那样横冲直撞,而是让自己同时面对的凶兽保持在三只以下。一柄剑倏忽左右,每每切过要害。 黄阿湛掐诀如飞,早在他给自己上状态的时候,姜望就发现他掐诀极快。此时只见焰弹如连珠,几乎是呼啸奔涌。 将一门丁等上品的单体道术,操作出了范围道术效果。 姜望自然不甘人后,他完成掐诀的左手一拉,一条藤蔓恰到好处地缠住前方狼状凶兽,而后长剑划过,狼首离身。 一脚将狼尸踢飞,撞上另一头虎状凶兽。 而人已经借力向后,他整个人在空中后仰倒下,成一条直线与地面平行。 他像一柄长剑,而本身的剑便是剑尖。 紫气东来剑诀的劲力震荡凡铁,使这柄剑切破蛇状凶兽,如利刃切纸。 蛇尸破开两半,姜望连人带剑自飞溅的鲜血中穿出,险之又险,没有沾上一滴蛇血。 一头鹰状凶兽扑击而来,将将撞上空中飞溅的蛇血,被腐蚀得发出一声尖利惨叫。 姜望回身,长剑脱手疾射,贯入鹰兽那纤细的脖颈,一剑斩首。 这柄普通的长剑,再也无法承担这种级别的战斗,于半空炸开。 姜望早有准备,掐诀多时,手中一抖,已凝出一柄火焰之剑。 直到此时,那蛇血才坠落地面,将山石腐蚀出一个个凹痕。 姜望斜提焰剑,迈步前冲,又与之前那头被撞开的虎状凶兽撞在一起。 焰剑刺心而过,姜望左手掐住虎状凶兽的脖颈,将它甩到一边。 这一系列战斗巧妙圆润,若非控元决使得他对自身道元掌控如意,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而此刻,黎剑秋已在凶兽群中杀了两个来回,近二十头凶兽,活着的只剩两只。两只风蜈。 它们似乎不知畏惧,当然更没有逃跑的概念,仍然一左一右,凶狠俯冲。 黎剑秋拔地而起,两柄焰剑空中交错,两只风蜈断成四截,与他一起落地。 赵汝成早已收剑,看样子并无压力。 黄阿湛…… “黎师兄威武!” 还能积极地拍马屁,应该也是状态完好。 姜望顺手抖灭了焰剑,他比不上黎剑秋的道元充足,能省则省。 如今他的星河道旋每日自生道元九颗,再加上他自己的冲脉修行,道元累积速度很快。但在这种高烈度的战斗中,也支持不了太久。 黎剑秋踏过凶兽尸体往前走。 没有了那些凶兽遮掩,姜望才注意到前面有一块巨石,石面上刻着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何以铭刻 黎剑秋立在巨石下,一动不动。唯有焰剑之火,在山风中摇曳。 姜望走到他身侧,看清了石上的刻字。 “永泰十二年,血战百阵,负手无敌,留字以待后辈瞻仰!” 落款是吴。 应该没有写完,因为旁边还有一竖,明显只是起笔。 永泰是庄国当今国主的年号,如今已是庄历永泰十四年、也即道历三九一七年。 也就是说,这石刻上的留字,是在两年之前。正是当初竖笔峰第一次被清剿干净的时间。 黎剑秋斩杀凶兽之后,既不夸功,也无总结,更不继续向前,而是停在了这明显有故事的石刻之前,缄默不语。 这种气氛,令向来跳脱的黄阿湛也闭上了嘴。 黎剑秋静默一阵,将双手的焰剑散去,终于第一次在姜望等人的面前,缓缓拔出腰侧之剑。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柄剑出鞘。 明媚、灿烂,第一眼想到的形容词,本与剑器绝不相衬,但在这柄剑上,又如此合适。 黎剑秋单手举着这柄剑,在那副石刻上加了几笔。 吴山。 这名字倒是普通,但应该就是那位看起来有无敌之资的前辈了。 黎剑秋剑锋移动,在石刻上另起一行,刻道:后辈前来瞻仰! 而后再起一行,写下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石粉簌簌而落,也像把什么情绪,掩进尘埃里。 “走吧。”黎剑秋转身道:“我们去山顶。” 从这块巨石旁绕过,众人踏着败枝腐叶,在嶙峋山石间前行。 这里以前或许有路,但两年的时光过去,已经回复了它的本来模样。 山间无道,但道在脚下。 “方才我看你的剑坏了。咱们单独完成竖笔峰的清扫工作,可以兑换一柄法器长剑。就给你吧。”黎剑秋随口道。 “这怎么行?”姜望摆手道:“任务又不是我一个人出力,而且师兄你才是主力……” 作为一个惯于用剑的修士,姜望对一柄好剑的渴望自不必说。若是此行只有他和赵汝成,那他不会不好意思。但毕竟与黎剑秋,甚至黄阿湛,交情都没到那份上。 黎剑秋拍拍腰侧长剑:“我有桃枝。不需要别的剑器。” 原来这柄剑名为桃枝,真是恰当的名字,那样的明媚灿烂。姜望心想。 黎剑秋又道:“这种级别的法剑,价值应该在六百道勋左右。你一人分一百点道勋给我们就可以。” 这样一算,姜望还是赚大了。但对剩下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亏,毕竟道勋是硬通货,而任务兑换的实物他们不一定适用。 “行。”姜望不再扭捏。 剩下两人也自无异议。 黎剑秋又转向黄阿湛道:“从你的道术来看,你应该跟沈南七走的一个路子。只不过一个金行,一个火行。” 黄阿湛挠了挠头,笑道:“自己瞎琢磨,不成体系。” “火行道术暴烈,你要更注重对道术本身的掌控才行。就比如焰弹这门道术。”黎剑秋随手掐诀,形成一枚焰弹。 “它何时爆、怎么爆,什么规模,什么速度。你都要做到自如。”那颗焰弹就在黎剑秋的操纵下忽前忽后、膨胀又缩小,而后骤然加速,轰碎一块山石。 “受教了。”黄阿湛规规矩矩地躬身,表示谢意。 黎剑秋摆摆手,又对着赵汝成道:“你很聪明。先前我说你们几个人里杜野虎的战斗才情最高,没想到忽略了你。你的战斗才情不输于他,只不过他依靠天生的战斗直觉。” 他屈指点了点脑袋:“你靠的是这里。” 赵汝成打了哈哈:“是嘛,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黄阿湛咂摸了一会儿:“不对啊,黎师兄。合着这三个人里,就我需要指点?” 黎剑秋笑而不语。 在方才那样激烈的战斗中,他竟然对每一个人的战斗细节都了如指掌,足以说明他的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时在三城论道上,却并没有足以匹配他实力的表现。 一支狼毫,笔杆竖而直,笔头浑圆饱满,笔锋尖如细锥。 将它倒转过来,便是竖笔峰的大致形状。 越过山腰之后,再往上一段,便是笔头的位置。也是整个竖笔峰横切面最广的地方。 这里,也是竖笔峰凶兽的大本营。 众人隔得尚远,便已可听到群兽嘶吼。待他们稍稍靠近,就已有按捺不住的凶兽冲出。 这像是某个信号,随即便如马蜂窝炸开般,各种奇形怪状的凶兽蜂拥而来。 风蜈、岩蛇、虎豺、山蛛…… 在这种情况下,黎剑秋仍有闲心大概点了下数:“还行,不到一百只,远远没有形成规模。” 他往前一步,桃枝出鞘! 剑光璀璨,剑气浩荡。 整个人在一种瑰丽的嫣红之中,挤进了兽潮。 有如春日至,桃花开。 桃花是血色,绽放的,是命魂。 黎剑秋身如红潮,席卷兽潮。 姜望等人甚至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红潮退去,所有嘶吼、啸叫,全都静止。 只剩黎剑秋削瘦的身影直立。 一个人,一柄剑,一地的凶兽尸体。 那样的一副画面,好一幅大写意! “黎、黎师兄。”黄阿湛震惊莫名,连马屁也忘了拍:“你这么强,还要带上我们做什么?” 黎剑秋桃枝在手,人望山腰,在这满地的凶兽尸体间,忽然放声长啸! 声震高崖,传荡远山。 有如一朝郁结尽去,说不出的畅快豪越! 他长啸已毕,才收剑入鞘,说道:“留字在石刻上的那个人,最爱人前显圣,喜欢吹嘘夸功。我带你们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下他,被后辈学子瞻仰的遗愿。” 姜望迟疑道:“那位吴山师兄他……也是我们枫林城道院的学子?” “算起来应该跟祝师兄同期,不过实力就差远了。他当年的实力,可远不及现在的我。”黎剑秋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怀缅更多一些,还是哀苦更多一些。 “我跟你们说过吧?我的队友全死了。” 黎剑秋顿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在他的带领下死的。” 他转身望向竖笔峰山巅的方向,也或者只是为了在姜望等人面前背转过身。 他的声音响在山峰里:“他弱极了。但是当兽潮一下子爆发,冲破防线的时候。他挡在了兽潮前。说咱们枫林城道院的人,不能让三山城的人看扁了。” “他们所有人都挡在兽潮前,我跑了。” 姜望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在山风鼓荡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刻下的那个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这一行字,恐怕已经在他的心里刻了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而在他真正把这行字刻在石壁,并且杀尽竖笔峰凶兽之后,才终于能够与自己和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是怎样的努力,才能够让一个当初不战而逃的弱者,蜕变为如今荡尽凶兽的强者? 旁人无法知晓。 姜望等人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往上走,往上走。 终于站到了竖笔峰顶。 山巅之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孤坟矗立。 坟很小,也很简陋。只在坟前立了一块墓碑。 姜望走过去细看,但见上面刻着——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字迹娟秀,但入石极深,很见功力。 “孙横是两年前的三山城之主,立这块碑的,是他的妻子。” 黎剑秋说道:“凶兽肆虐,是三山城立城以来就必须面对的问题。 孙横就任城主之后,励精图治,积极培养人才。终于在两年前拉起一支队伍,发起了清剿凶兽的行动。 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竖笔峰。 尽管已经极大限度的高估,但是在清剿行动真正开始前,谁也想象不到,就这么一座山上,会聚集着那么多的凶兽,竟然数以万计! 它们的食物从哪里来?这些凶兽足够把整个三山城域吃得干干净净。 当它们一起发狂,什么防线也挡不住。 我当时跑了。但是听说,只有孙横立在前线,一步不退。他不但不退,反而前进。” 黎剑秋继续讲道:“他独自一个人,从山脚杀到山顶,就在这里,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亲手斩杀了那波凶兽的首领,阴阳双头鹰。当持续了一个月的鹰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反攻。 竖笔峰被清剿干净了,但孙横也力竭而死。据说他死的时候,作为一个内府境强者,竟然五府枯竭,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 何其雄壮! 虽然未见其人,只听其名,但已令人荡气回肠。 姜望不由得想到,也只有这种男人,才能够生得出孙小蛮那样的女儿吧? 众人站在峰巅之上,举目四望,四下茫茫。 此时的安宁,都是无数鲜血浇筑而成。 修行,修行,难道修的仅仅是己身吗? 有没有对家国的责任,有没有对弱者的承担?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用自己的名字,写下了一个答案。 几人对着孤坟拜了几拜,便转身下山。 下山路上,姜望想到一事,便问道:“黎师兄,当初在三城论道上,你是不是因为孙城主,才对孙笑颜手下留情?” 黎剑秋反问道:“你知道坤皮鼓么?” “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是听一位长者说的。” “坤皮鼓这门道术,是永久固化的防御道术。他的原理,是施术者在清醒状态下,剥下自己的人皮,施以道纹,而后覆在受术者身上。正因为其施术条件如此苛刻,坤皮鼓的防御才如此惊人。” 黄阿湛惊骇莫名:“所以那个小胖子身上?” “就是已故孙城主的人皮。”黎剑秋叹了口气:“无论是作为城主,还是作为父亲,他都付出了一切。” “要想击败孙笑颜,要么是在擂台环境,如王一吹那般将其打出场外。要么,就得倾尽全力,击破坤皮鼓。我不敢试。” 姜望当然知道,黎剑秋说的不敢,绝不是不敢面对失败。而是害怕,一旦坤皮鼓真的被击破了,全力以赴的他,也没办法留手。他不敢面对的,是那种结果。 “师兄高义。” 黎剑秋摇摇头:“说起来,我这条命都是孙城主救的,如今英雄已矣,我怎么有脸伤他的儿子。” 众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姜望忽然停下,走到那块巨石之前。凝出火焰之剑,在黎剑秋的刻字后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 而后黄阿湛、赵汝成依样为之。 但见石刻之上,败家之犬黎剑秋的下面,另起一行,写道: 后辈学子姜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后辈学子黄阿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赵汝成,同上。 想必那位最爱人前显圣的吴山,若见此一幕,必然会猖狂大笑吧? 毕竟他在那样的绝境之中,最后想到的,竟是刻字吹嘘自己。思路异于常人。 倒是一直走到山脚下,黎剑秋似乎忍了又忍,才目光怪异地看向赵汝成:“赵师弟,你因为偷懒挨过打吗?” 姜望哈哈大笑,一把勾住赵汝成的肩膀,对黎剑秋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野虎哥。他一定跟你很有共同话题!” “去去去!”赵汝成把姜望推开。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黄阿湛问道:“咱们出发前定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黎师兄心愿已了。现在直接领了悬赏回枫林城吗?” 黎剑秋按剑于腰侧,正容道:“不瞒各位师弟,我决意去玉衡峰。那边毕竟战况激烈,你们可以先回去。” 姜望不假思索道:“我仅代表我个人。我既然是跟师兄一起来的,自然也跟师兄一起走。” 赵汝成翻了个白眼:“你都上战场了,我还能溜了?” “哎。”黄阿湛摇头晃脑,叹息连连:“就知道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太冲动!我这要是不去,以后可没脸跟杜老虎喝酒了。” 赵汝成难得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其实有些诧异。 赵大少虽然平时看起来浑浑噩噩,但其实心气很高,等闲之辈不能入眼。对于黄阿湛,他其实一直是不太看得上的,只是拿他逗趣解闷。最多就是看在杜野虎的面子上,让他占点小便宜罢了。 今天他终于明白。杜野虎为什么会愿意跟这个家伙做酒友。 这时候的玉衡峰,正在进行第二次大规模清剿活动。 孙横的坟墓还在那里,吴山的刻字还未忘记,谁都知道玉衡峰有多危险。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黎剑秋或是为了赎罪,或是为了证明什么,选择去玉衡峰不意外。姜望那家伙,他就当其头脑发热。只是姜望去了,他再不愿意,也没法不去。 单单黄阿湛的选择,是他没有想到的。也绝不符合其一贯拍须溜马、偷奸耍滑的表现。 “好!”黎剑秋感到很满意,独行两年之久,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呼朋引伴之时的乐趣。 呼君一杯酒,万里赴恩仇。 “咱们去玉衡峰!” …… …… (裸奔一周之后好不容易混到了一个推荐位,请大家把推荐全都给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修者在洞彻五府之后,于外楼境将要锚定四方星域。修者对星空的探索从未停止,但也好像从未找到过尽头。 据说三山城这处的玉衡峰,正对应着星空里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在天机到来之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当然,这只是传说。谁也不曾确认过。 三山城修士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座山峰就是几十年来三山城兽灾的源头之一。几乎源源不断的凶兽从这座山峰涌下来,闯进三山城域,破坏官道、粮田,吞食人畜。 而今,终到了结一切的时候。 在孙横之前,当然没人敢这么想过。但在竖笔峰被剿清之后,玉衡峰已自然的成为第二个目标。 为这一天,三山城已经蓄力两年。 战死的修士需要补充,新生的修士需要成长,那些法器、伤药……种种资源,都需要补充。 两年已是极限。 当然,若没有吞心人魔那一番闹腾,三山城的准备会更充分一些。 但也无法再积蓄下去了。凶兽肆虐之下,三山城域已经进入恶性循环之中。而竖笔峰又出现了新的凶兽游荡…… 时间,不站在三山城这边。 所以,尽管庄庭迟迟不批准,也不调拨资源。现任城主窦月眉还是倾尽府库,发起了第二次清剿。 此次三山城方来了许多外援,除了临近城域的修士外,甚至还有境外高手。 比如一个以白色轻纱覆面的女人,听说是来自云上之国神秘宗门的高手。她独自据守一条防线,方圆一里之内都无人靠近。 玉衡峰最大的屏障并非其险峻山势,而是在玉衡峰脚,生活着一群杀人岩蜂。 这种凶兽个体小、数量多,杀之不绝,偏偏又攻击力极强,几乎无孔不入。它们生活在玉衡峰脚散布的岩穴中,聚群来去。 三山城方面试过大范围道术的覆盖,但这些杀人岩蜂天生对道元波动无比敏感,往往在道术形成的过程中就已经飞远。便纵算被消灭了一些,也只会引爆杀人岩蜂的狂乱。 数以千万计的杀人岩蜂群聚而至,几乎铺天盖地,无物可挡。 两年前孙横没有选择玉衡峰作为突破口,也正是因为如此。 窦月眉在两年之后选择了玉衡峰而不是飞来峰,自然不会对此没有准备。 三山城的修士队伍散开一个缺口,孙笑颜哭丧着脸被推了出来。 “娘!”他大哭:“你真要儿子去送死吗?” 窦月眉牵着孙小蛮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帮你抓着你姐,等你功成回来,让她给你老老实实道歉!乖啊,不怕,不会死的。你爹罩着你呢!” 我爹早死了啊。 想到这里,孙笑颜更恐惧了,眼泪几乎决堤,糊满了那张胖脸。 然而在他老娘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动。 虽然自孙横战死后,窦月眉对这个儿子的宠溺人尽皆知,几乎是百依百顺。 但孙笑颜自己清楚,若是窦月眉真正下定决心的事情,他怎么样也无法改变。 就像上次去枫林城参加那个三城论道,他明知道路上会挨揍,但窦月眉默许了,他也只能含着泪跟姐姐出门。 在众人或好奇或好笑的眼神中,孙笑颜几乎半步一挪,肉球一样的身躯,一寸寸地往前移。 姜望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玉衡峰前。 他们倒是遇到了不少熟人,枫林城域距离最近,当然不仅仅只有黎剑秋这一支队伍过来。 姜望甚至还看到了方鹤翎,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怎的,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但也多了一股子狠劲儿。 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混进了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的队伍。 赵汝成看到他,悄声对姜望笑道:“方家现在到处在找证据呢,据说要到城主那里去告你,说你蓄意引导熊问去方氏族地,造成死伤无数。” 这当然是笑谈。无论中间涉及了姜望多少,熊问潜进枫林城的本质,都是因为祝唯我的追杀。熊问这一路造的杀孽,真要找一个人负责,那也只有祝唯我有资格。 那么方家敢找祝唯我的麻烦吗?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小麻烦难免。 此时姜望已经拿到了三山城方面承诺的法器长剑,这柄剑器刻印了一门金光箭,对姜望来说并不是最理想的配置。但仅仅剑器本身的坚固,就足以令姜望爱不释手了。 他正细细把玩着长剑,闻言只是耸耸肩:“不然我为什么要出来避一避?没想到还是避不过。” 赵汝成哈哈直乐。 令姜望意外的是,方鹤翎这次面对他却没有任何表现,就连视线都只是一扫而过,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了似的。 …… 却说孙笑颜半步一挪,终于叫窦月眉等得不耐烦了。 这女人年轻时候一定极美,如今也姿容犹在,但柳眉稍竖,便显出一丝凶悍味道来。 “小胖,别磨蹭。” 孙笑颜耷拉着眉眼,终于明白事情无法更改。 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整个人横冲直撞,向着那个最大的岩穴冲去。 手举覆石之拳,一拳砸落地面! 嗡嗡嗡…… 一大群杀人岩蜂冲将出来。 数不清的尾针向这个入侵者激射。 孙小蛮感觉母亲的手一下捏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断,又在恍然惊觉的下个瞬间松开。 但孙小蛮也来不及呼痛,因为她也注视着弟弟的情况。 杀人岩蜂并不叮死物,对于没有威胁的生物也绝不会轻易射出尾针,所以诱饵只能是修士。 然而除了身披坤皮鼓的孙笑颜,谁又能扛得过杀人岩峰的一轮攒射? 那是自内府境强者孙横身上活剐下来的人皮,加以阵纹刻印,配合坤皮鼓这门道术的效果,防御更胜孙横生前。 密密麻麻的尾针坠地,然后坠落的,是大片大片的杀人岩蜂。 那一刻尾针坠落如雨,而孙笑颜肥胖的身形就立在雨前。 坤皮鼓扛住了! 但他大声地哭喊起来:“好疼!好疼啊!我不行了!” 他转身就往回跑,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逃离这种他无法忍受的疼痛。 却被窦月眉一声喝止:“孙笑颜你不许动!” 孙笑颜已经泪流满面,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嚎哭道:“娘!真的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疼死了,让我回去吧!” “你不许动!” 早已做好准备的三山城修士,运用各种道术或地动、或风卷,将坠地的杀人岩峰拉到近前来,统一杀死。 这就是三山城的计划,用三山城主之子作为诱饵,吸引杀人岩峰的攻击。 杀人岩蜂射出尾针之后,会有一阵萎靡期,所以才纷纷坠地。一般这个时候都有族群的保护,然而它们的攻击目标就在身前嚎啕着发出噪音,它们又怎能容忍? 于是又是一轮尾针攒射。 孙笑颜疼得大哭不止,疼的肥肉乱颤,可他却的的确确是个听娘亲话的孩子,脚下硬是一动不动。 窦月眉强忍着眸中泪光,冷静地发出一个个指令。 孙小蛮虽然平时总欺负弟弟,但却也见不得自家弟弟受苦,身形一动便要冲出,却被窦月眉一把拽了回来。 “娘!小胖得多疼啊!”孙小蛮叫道。 “不然你以为你爹为什么不把坤皮鼓给你?他那么疼你!”窦月眉失控的情绪一刹即收,她尽量平静地道:“这就是你那个死鬼老爹的计划,他临死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杀人岩蜂。” 孙小蛮忽然怔住,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她不是没有怨怪过,怨怪父亲偏心。口口声声说最爱他,却在临死之前,选择为弟弟披上永远固化的防御。 她曾想,父亲把身上的皮都揭下来给弟弟,那是得有多爱弟弟、多偏心他啊。 却没想到。她才是父亲偏心对待的那个孩子。 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疼爱。 他舍不得他的女儿受苦。 三山城没人愿意来,他孤身至此。 治下百姓被人蔑称为山蛮,孙横从此就以孙蛮子自称。 这样的男人,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小蛮,又是寄托着怎样的盼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往前冲!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发动了第一次清剿凶兽行动。 在身死竖笔峰之时,最后想到的,是第二次清剿凶兽。 他揭下自己的人皮,给儿子覆上坤皮鼓,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幕。 而他的妻子窦月眉,承继了他的遗愿,接过他的城主之位,也接过了他肩头的万钧重担。 竖笔峰巅,他可能闭眼? 玉衡峰脚令多少代修士束手无策的杀人岩蜂,就将在今日成为历史。 而此时玉衡峰前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者。 孙小蛮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向来对弟弟是恨铁不成钢,只觉得父亲去世后,母亲对他太过溺爱,把他惯得不像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知道弟弟有多怕疼,有多胆小。 可是他好听话。 杀人岩蜂的尾针,又毒又凶,蜇一下都是剧痛。如此密集的尾针攒射,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你爹太偏心你,我不得不多一些疼爱给笑颜。”窦月眉说着,顿了顿,似乎也难以抑制情绪,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你总说娘偏心,娘又何尝愿意?” “娘!你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呜呜呜……我要痛死了!” 一波一波的杀人岩蜂被消灭,一波一波的尾针攻击。 孙笑颜哭得声音都哑了,他毕竟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娘!姐姐!”他哭喊。 窦月眉忽然大声喊道:“孙笑颜,你给我转过去,往前冲!” “别忘了你披着谁的皮!” “你爹可从来没有后退过!” 她似乎用尽全力,以至于喊完之后,身形都有些摇晃。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而孙笑颜,也就真的转过身去。 他大哭着,哭着往前。 他坚强着,也惧怕着。 他疼着哭着,也喊着跑着。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注视着这个小胖子独自向杀人岩蜂的冲锋。 在此之前,尽管见识到了三山城修士的搏命之勇。但姜望真的很难能够理解,凶兽的泛滥,对这座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我想搞明白,这些凶兽从何而来?” 只有知道凶兽从何而来,如何繁衍,源头在哪里,才有可能彻底消灭干净。 “谁知道呢?”黎剑秋说。 一个个的岩穴扫过去,孙笑颜跌跌撞撞,承受了整整五个时辰,从白天到日暮,清理杀人岩蜂的修士都换了十几波。 曾经密集得令人恐惧的杀人岩蜂,终于变得稀稀落落。 而孙笑颜已经哭不出声,肥胖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软顿下来。 窦月眉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儿子抱回。 感受他的体温,触摸他的心跳。 吻着他的额头,抚去他的泪痕。 “给我往前冲!扫荡玉衡峰!” 她咬牙施令。 整个三山城道院,从教习到学子,从院长到新生,所有修士都参与了此次行动,共有两百八十七人。 再加上三山城卫军里的近百修士。 他们都是自愿行动,拒绝悬赏的。 而受高额悬赏吸引而来的各地修士,也足有一百多人。 合计五百余修士,在统一的指挥下,分批次往玉衡峰上推进。 各类道术轰发五颜六色的光焰,所过之处,山石崩碎,树木摧折,凶兽伏尸,山道成型。 而孙笑颜已经在窦月眉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 姜望正在冲锋的修士阵中,他们的小队已经被打散,各自为战。 十余盏放着强光的墨家所制悬明灯浮在空中,将整个玉衡峰映照得如同白昼。 此时窦月眉已经接手指挥,她以三山城道院修士为主体,将所有的修士分为五队。而后五队依次轮换施展道术,阵线一直稳定地向上推进。 当然也有一些高手被赋予自主的权利。如剑卷红潮的黎剑秋,如抡一对震山锤、所过之处只余肉泥的孙小蛮。 如云上之国那位神秘女子,她随手一招,竟似从天上扯落黑云,化为种种云兽,与凶兽搏杀。此等玄奇手段姜望见所未见,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只队伍。 清剿的进度看起来十分喜人,进展顺利。但姜望始终抹不去心中不安。 如果兽巢仅仅是这种程度,孙横怎么会战死?当年吴山带领的小队,又怎么会全军覆没只剩黎剑秋? 只论险峻,玉衡峰是不如竖笔峰的。但玉衡峰山体更大,相对应的,所容纳的凶兽也就更多。 快推进到山腰时,窦月眉明显也变得慎重了。 “乙队后退休息,丙队丁队顶上,戊队甲队掐诀准备!” 这是第一次,同时调动两队顶在前面,而且主动缩短了另外两队的休息时间。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原因。 “咦咦咦!” “咕咕咕……” 一者尖锐,一者低沉,两种完全不同的叫声,在同一时间响彻夜空。 一只双头怪鹰,如迅电般啸叫而来。一双足有丈余的羽翅展开,便好像一整片夜幕在一动。 阴阳双头鹰! 几乎是在它出现的同时,整个玉衡峰半山腰附近的凶兽,就都暴动起来。 它们赤红着双眸,被激起了最狂烈的凶性。 丙队、丁队的两百名修士几乎是甫一顶上,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阴阳双头鹰的啸叫一旦开始,便会一直持续到战斗结束。 当初的孙横,杀穿兽潮,杀上竖笔峰巅后,所斩杀的就是一头这样的凶兽,但他也在杀死阴阳双头鹰后油尽灯枯。 如今在玉衡峰,却仅到半山腰,就出现了这样的凶兽。 窦月眉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但在众人之前,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双手一起,一道高耸石墙绵延而起,几乎绕玉衡峰一周!这就是腾龙境巅峰强者所展现的道术威能。 高大石墙将凶兽群牢牢拦住,为措手不及的修士队伍争取调整时机。 但那些凶兽已经发了疯。 一头独角牛状凶兽,踏地狂奔,狠狠一头撞在石墙之上。那枚独角都撞断了。它也头破血流,但它竟不管不顾,反而用断裂的角再一次撞击! 疯狂如此! 当初在竖笔峰,就是凶兽群这样突然疯狂的爆发,才导致防线崩溃。 如今这一幕会重演吗? “叶仙子,我需要更多的云兽制造缓冲!”窦月眉大喊。 那位云国修士的云兽秘术,此时最为恰当。否则便只能以人命去填了。 薄纱掩面的神秘修士十指穿飞,虎、豹、熊、牛……这一波爆发足有百只,一头头云兽从天空奔落,与凶兽们绞杀到一起。 然而,凶兽太多了! 持续密集而疯狂的冲撞恰在此时到了一个临界点,那绵延玉衡峰整整一圈的石墙,就在此刻轰然崩溃! 凶兽如潮,狂涌而至。 那云国修士虽然强大,但明显缺乏经验,又或是太过信任石墙的防御,错估它所能扛住的时间。在刚才那一波倾尽全力,却在此刻,气力不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叶青雨 来自云国的神秘高手指挥云兽独据一角,也因此在兽潮破墙的时候竟然无人掩护。 在石墙骤然崩溃的这个瞬间,顶在前线的修者几乎没人还能有精力兼顾左右。仅仅一个照面,就有近一半的修者倒下,消失在凶兽群中,连根白骨也不剩。 而那些云兽虽然不惧死伤,却只有战斗本能,没有灵智。复杂的行动全靠施术者操纵。 它们根本不可能有牺牲救主之类的选择,当然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百余只云兽看起来多,但在兽潮卷来时,却瞬间就被淹没。 事实上在那些狰狞凶兽迎面扑来的时候,叶青雨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她出身高门,服用最好的开脉丹,选修最契合的功法,每一步修行都做到完美。这一次出来接任务,只是一时兴起,特意避开长辈,想要验证自己的实力。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也没有那种需要。 所以她也从未想到过,真正的生死危机来临时,那种感觉,竟然如此令人战栗! 她几乎可以嗅到那只凶兽巨嘴里的恶臭,几乎看到獠牙后的猩红。 然后她看到一道涌动着的、席卷浩荡紫气的剑光。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汹涌的紫气将面前这头凶兽分解,姜望身随剑至,一脚将那个傻站着的女人踹开:“愣着干什么!” 他反手丢出一道焰弹炸开,连身几纵,又赶至另一处战场中。 在兽潮破墙时,他是为数不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完成反击的人,但第一道防线崩溃已成定局,凭他根本无法挽回。 所以他果断抽身撤离,而后朝着记忆中赵汝成的方向奔行。至于救下这个神神秘秘的云国修士,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赵汝成,尽管这小子身上有诸多秘密,但毕竟开脉未久,未必能够周全。 …… 叶青雨在空中倒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一个念头,我得救了! 第二个念头,我被……踹了一脚? 她翻身站稳,随手聚出两只云兽,这才惊魂未定地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人有精力注意她,而那个救了她的的家伙,也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她站在一只云兽身上后撤,举目四望,尽是浴血奋战的身影。 她这个时候才觉得脸上发烫,以她的修为,加上她所掌握的功法,再加上随身秘宝,断不应表现得如此无措。只要发挥得当,虽然不可能杀穿兽潮,但自保是毫无问题的。 而刚才她,险些就身死道消! 念及此,她从袖中掏出两枚金灿灿的豆子,往前一丢。 那豆子在金光之中迅速膨胀、变化,化为两尊金甲战兵,持战刀撞入兽潮中。 凶兽撕咬,竟崩得牙落。而金甲战兵一刀一只凶兽,如砍瓜切菜,横行无忌。 撒豆成兵! 除了豆种难得、价值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尤其是这种级别的金豆,饶是叶青雨也觉肉痛。可以说这两枚金豆一撒,这次任务哪怕完成了也是亏损。 …… 却说姜望纵剑狂奔,一路顺手杀兽救人,但路线也在往山下偏移。 因为兽潮正急速向下。 这说明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 姜望心中焦急,忽然眼睛一亮, 前方那且战且退、看起来悠然自得的身影,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他虽然也在后退,但绝不像其他人一样慌不择路又或掉头狂奔,而是选择了一条非常怪异的路线。 忽左忽右,甚至偶尔前突。 但所经之处,不是有山石庇护,就是有陷坑隔绝。总之任何时候正面迎击的凶兽都不超过三只。 他表现出来的战力并不算强,却看来比姜望还要轻松得多。简直闲庭胜步。 赵汝成看到姜望奔来,连连道:“哎哎,别过来!” 但姜望已纵身跃至,几剑将他面前的凶兽斩杀,还顺手秀了一记缠藤术,“看三哥的吧!” 按理说两人并剑,战斗应该更为轻松才是,但不知怎么的,好像要面对的凶兽更多了,反而压力骤增。 赵汝成脚步一转,没好气道:“跟着我走。” 姜望略一琢磨,便跟上了赵汝成后撤的节奏,果然战况又变得轻松起来。 “三哥你以前也是挺爱动脑子的啊,怎么现在越来越像杜老虎了?” “哈哈,我以前……”姜望抽空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说谁没脑子呢,没大没小!” “对了,你看到黄阿湛了吗?”姜望又问。 赵汝成撇撇嘴:“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拉都拉不住。跑得比谁都快!” 那就好。 至于黎剑秋,那就更不用他担心。如果黎剑秋都会出事,他也于事无补。 姜望回身眺望,那是三山城主窦月眉的方向。 如果有后手,应该是时候了。 …… 阴阳两头鹰出现之时,是乙队丙队在第一道防线,丁队戊队候补,作为第二道防线。 而此时,就连撤下不久的甲队,也已经再一次顶上了。 所有的修士都已顶上,而窦月眉那边,仿佛还没有动静。 不对,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姜望忽然反应过来,那持续许久的鹰唳,消失了。 这意味着,那只阴阳双头鹰,已被斩杀! 三山城道院院长,此时立于鹰尸之侧,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场景一如两年之前,孙横孤身杀上竖笔峰巅,斩杀阴阳双头鹰,奠定胜局。 兽潮似乎也在这个瞬间顿住了,而后修士群中,乍起欢呼之声。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此起彼伏的鹰唳再一次响起,将修士们的欢呼压下。 悬明灯清晰照出,自那玉衡峰顶方位,一群阴阳两头鹰遮云蔽月而来。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这叫声邪戾而疯狂。 在玉衡峰,竟然生活着一群阴阳两头鹰! 三山城道院的院长未及防备,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撕碎! 群兽狂吼。 山石轰隆,巨木摇折。 一道炙热暴烈的赤红光柱迎面冲击,姜望与赵汝成分开两侧避过。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凶兽,才有施展天赋法术的能力。而但凡拥有天赋法术的凶兽,都必然是凶兽中的强者。 这道光柱从姜望与赵汝成中间冲过,把地面都犁出一个深坑。 而姜望和赵汝成,就此便再也没能汇合。 因为汹涌而至的兽潮,已经席卷了一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拔山! 长剑有如电转,几乎只剩寒光。 在汹涌的兽潮之中,姜望根本来不及施展道术,只能凭借一身剑术,在凶兽群中腾挪辗转。 剑器上刻印的金光箭,早已射进一头狮状凶兽的眼中。下一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 若非四灵炼体决的强横,姜望几乎不可能存活。 事实上这一波凶兽冲击,战死修士已经超过百人!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姜望紧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凶兽,绕着它忽左忽右,既使这只凶兽暴跳如雷,又使得别的凶兽难以攻击。 但他非常清楚,此时远远没有到安全的时候。因为他此时仍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失误,便会尸骨无存。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之前发出那道冲击光柱的凶兽在哪儿、是什么样子。 而且他与赵汝成失散了。 他都已经应付得如此艰难,赵汝成又如何? 姜望不敢想象。 他已经爆发了全部实力,在辗转战斗的同时,极力寻找着赵汝成的身影,同时观察着那道冲击光柱的方向。 随着牛状凶兽的奔突,姜望首先看到了那只有天赋法术的凶兽。 即使凶兽群如此狂暴,依然在本能的影响下,为它让出一片空地来。 那是一只状如黑猫的凶兽,体型出乎意料的小巧。但它在狂暴的兽潮中安静矗立,竟如奔流中的礁石一般。唯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才看得出凶兽本性来。 彼时它好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但那张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顷刻已硕如木盆。而在它张开的巨嘴中心,一团赤红的光球缓缓成型。 姜望循着它对准的方向看去,瞬间睚眦欲裂,那里赵汝成正被七八只凶兽围住撕咬,险象环生。 姜望翻身上了牛状凶兽的后背,随手一剑激得它凶性大发,而后足尖连踏,激射而出! 他在凶兽的头顶上腾挪! 避开一路来无数的撕咬和袭击,他蓦地腾身而起。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四式,剑光暴射而出。 姜望缠裹着极其璀璨的剑光,撞开凶兽群,以极限的速度冲到赵汝成面前,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甩! 在赵汝成被甩开的同时,姜望在空中连续三次旋转。而黑猫状凶兽轰击的赤红色光柱这时才呼啸而过,险险与他擦身。 这紧张到极致,也巧妙到极致。 但他竟忽略了,那头被他“戏弄”半天的牛状凶兽。 那是鹿牛,形如牛与鹿混杂,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在被姜望当了半天挡箭牌之后,它竟忽视了所有,而一意盯着姜望,一路横冲直撞。 赤红光柱再次轰开一条通道的同时,姜望旋身落于一头山蛛之上,并且单剑一横,将这只巨大山蛛复眼割破。 可就在此时,那头鹿牛腾空而起,一头撞上了姜望! 姜望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提剑挡在身前,整个人就被撞得高高飞起,而他的身后,已是悬崖! 玉衡峰有多高?至少在半山腰的位置往下看,已经被云雾所遮掩。 “三哥!” 赵汝成几乎疯了一样往前,但迎接他的,却是疯狂扑来的凶兽群。 …… 他们所处的战场,在北侧崖边。 叶青雨一路且行且战,她寻姜望至此。 在凶兽潮第二轮更可怖的爆发前,心高气傲如她,想到的却是,一定也要救回姜望一次才行。 这一路来耗去了多少保命的秘宝且不去说,在愈来愈汹涌的兽潮面前,她心中暗忖,还剩两件秘宝,若前面再找不到人,就必须要撤离此地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地的残尸碎肉。 那是她一路过来,见到的所有战场中,凶兽尸体被切割得最碎的战场。 整个山地也到处凹凸不平,有三道最明显的、被某种力量轰出来的沟壑。 在其中一道沟壑中,坐着一个男人。 仅仅只看得到一个侧脸,便已十分俊美。 身边鲜血横流,碎尸满地,那个男人却只是坐在地上,微垂着头,长发披散。 “……喂?”叶青雨试探着发问。 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是何等冷漠而凶厉的眼神! 但他随即就一个摇晃,倒在了血泊中。 …… 而此时,就整个玉衡峰战局而言。 三山城道院院长战死,此次组织起来的五百余修士战死大半。 凶兽群已经攻破了所有防线,最远的几乎冲到了山脚下的后勤基地中,大肆杀戮。 眼看,便是败了。 或许,在阴阳双头鹰群出现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在一片绝望之中,三山城主窦月眉再一次站了出来。 但已经没人相信她能创造奇迹。 当年孙横乃是内府境修为,只身逆推兽潮,杀死凶兽头领,才扭转了战局。但也落得个身死道消。 而谁都知道,窦月眉只是六品腾龙境巅峰修为。当年庄庭是看在孙横的牺牲上,再加上三山城修士集体请愿,才让她继任城主。 不然,城主之位虽然可以家族承继,却必得要有五品内府境修为才行。 当年的枫林城老城主,正是因为无后,才在年老力衰之后去位,搬去了新安城荣养。 然而窦月眉站在兽潮之前。 她是一个女子,却比所有的男儿都要昂扬。 她只是腾龙境巅峰,却蓦然爆发出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势。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她身体内部发出一声声爆响。 她的气势节节攀升! 众所周知,道脉腾龙之后的下一关,便是叩开内府。 那么在腾龙与内府之间,间隔着什么呢? 那是对身体极限的探索,是苏醒的道脉之龙对躯干之海洋的遨游!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极为漫长、细致。 只有修者在洞察了大部分躯干之海后,才会尝试去叩开内府。 而人体有五府,五府皆有秘藏。 五府境最大的修行,就是开发五府秘藏。随着探索的程度不同、个人的天赋差异、每个修士的经历不同……最后的收获也有差别。 很多时候,它就决定了强弱之分。 而在所有的人身秘藏之中,最难得也最宝贵的,无疑是……神通! 准确的说,是神通种子,或者说,是真正神通的残缺版。但只要有了神通种子,便迟早有一天能开发完全,叱咤风云。 而现在窦月眉在做什么事情? 她在躯干之海洋还未探索完全之时,便选择提前轰开了内府。 而且是连破五府! 这几乎是完全放弃了未来,断绝道途。 她在每一府都只是浮光掠影而过,根本不考虑仔细探索。却终于在第五府的时候,觅得了神通! 她是如此自信,自信在未完全掌控躯干海时就能叩开内府,更自信一定能收获神通! 她做到了! “孙小蛮!震山!”她大喊。 正在搏杀中的赤足少女,闻言二话不说,两条马尾辫一甩,双手高举震山锤,决然轰击地面! 山石轰碎,地面以震山锤为中心,裂开一条极深的缝隙来。 而窦月眉只是半蹲下来,用她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按在了地面上。 她连破五府,觅得的神通。 名为:搬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山河易改,人心难平 当窦月眉双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整个嘶吼狂暴着的凶兽之潮,如海浪倒卷于崖前,戛然而止。 所有在空中飞行的凶兽,包括那一群啸叫的阴阳双头鹰,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或者干脆仓皇远逃。 所有不能够飞行的凶兽,全都匍匐于地,战栗不已。 那是来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即使凶兽根本不存在灵智这种东西,也根本无法抗拒。 因为……地动山摇! 整座玉衡峰,高耸入云。虽不是天下雄山,但也足够庞大。 而这样一座高山,在此时,从半山腰起,更准确地说,是从窦月眉双手接触山体的位置起……开始摇动! 山石滚落,凶兽哀嚎。 “呀……啊!” 窦月眉柳眉倒竖,雄浑至极的道元爆发。 咔、咔!轰隆隆! 她从半蹲的状态缓缓起身,将这座玉衡峰,从半山腰的位置拔起,分为两截! 相较于玉衡峰,她比蚂蚁还要渺小。 但一个柔弱女子,力拔雄山,有如天神。 这般震撼人心的一幕,必将在很多人的心里,成为永恒! …… “唉。” 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叹息声响起,他一声轻叹,仿佛叹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到此为止吧。” 这个声音这样说。 轰! 窦月眉双手弹开,地面巨震,山峰合拢! 她满脸惊骇地看向玉衡峰顶,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耸入云,凶兽盘踞的玉衡峰顶,竟然有人! 还是一个如此深不可测、如此恐怖的强者! “没想到你们能靠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那个声音重复道:“但是,就此为止吧。” 这无疑是可怕的强者,还未现身便已阻止窦月眉拔山,更是说明了他的不可战胜。 但是。 “你在,说什么狗屁话啊!”窦月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双拳紧握,第五府内的神通种子疯狂转动:“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让我们走就走,让我们停就停?” 孙小蛮提着震山锤,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黎剑秋倒提桃枝,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赵铁河一瘸一拐,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杨兴勇、沈南七、黄阿湛、三山城道院修士、三山城卫军修士、甚至是只被悬赏吸引来的修士…… 还活着的人,还有战斗力的人,都沉默地,聚集到了窦月眉身后。 尽管此刻在玉衡峰顶的那个神秘人表现得如此强大、如此的不可战胜。 这是缄默无声的……态度! “唉!”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叹气:“有些人穷尽一生,也触摸不到神通的皮毛。” 他叹道:“你躯干海只游到一半,就对你的神通种子有所预感。你比孙横,更有潜力。可惜了……” 言语之中,这玉衡峰上修士虽多,但唯一能入他眼的,就只窦月眉一个。 根本看不到他的人,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但窦月眉第五内府中那颗滴溜溜旋转的神通种子,竟就那么,悄无声息地静了下来。 窦月眉鼓荡全部的力量,去与那无形的压力抗争:“你这种躲在山顶,与凶兽为伍,坐视它们为祸一方、甚至庇护它们的人,懂什么? 你根本不懂他的强大! 就算你再强,我也只当你是弱者。你这……老匹夫!” 山风猎猎,远远吹散回声。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响起。 “有些事情你不懂,老夫不怪你。就此退去吧,纠缠无益。” “我不想纠缠!”窦月眉怒喊:“可我三山城无数战死的修士,无数被吞吃的百姓……他们不答应!” “事关隐秘,你暂时还没有知晓的资格。” “我没有资格?”窦月眉怒急而笑:“我是三山城域之主!国主亲笔勾下的玉书,庄庭御制的令印,此间山河的主人,所有三山城域百姓的家长! 你现在跟我说,这三山城域里,有我没资格知晓的隐秘?” “庄国有三大郡,清河郡有十三城。你只是这十三城之一的……临时管家,不是家长,更非主人!庄国三千里山河,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国君陛下!毋须多言,你接令就是!” 这番话里,透露出了太多信息。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这玉衡峰上的凶兽存在,是为庄国国君所默许的。 或者不仅仅是默许。 “哈哈哈哈哈!” 窦月眉笑出声来,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丈夫死在这里,我兄长死在这里。 我的弟子,我的朋友,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死在这里。 我女儿才十五岁,我儿子才十三岁,他们统统上了战场,为三山城而战! 现在你跟我说,三山城不属于我,属于那个根本不顾这里死活的、隐在深宫不见人影、高高在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狗屁国君?” “你大胆!”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似乎动了真怒,一股极其可怕的威压自山巅笼下,当场就有几十只凶兽全身溢血而死。 他保留了克制,威压到了窦月眉身前,就停止。 但整个玉衡峰也随着这一声怒斥,陷入极端的安静中。 在这令人心慌的安静中,只有窦月眉格外凄凉的声音:“从我男人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再没有胆小的权利。”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胆小怯弱的女子啊。 她也会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害怕,也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退缩,甚至有时候看到一只老鼠,都会尖叫着躲到丈夫的怀里。 可那个男人战死之后,她就再也不能够。 她要拉扯着一双儿女,还要扛着一整座三山城。 她难道愿意抡起拳头站在前线,她难道愿意声渐哑、腰渐粗? 谁他妈不想岁月静好,莳花弄草? 可是她能吗? 窦月眉握紧双拳,咬碎银牙,不断地向桎梏自己的力量冲击。不曾停止一息。 这一次,那个苍老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你上来吧。” 在幸存修士们的目送中,窦月眉只身往山巅走去。 凶兽群在某种力量的压制下无声分开一条道路,她一路行前。 天边的重云不知何时被挑开,露出了弯月一角。但很快,又再次被掩上。 夜晚总是黑暗的。 在等待之中,时间好像格外漫长。 当窦月眉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人们期待着、盼望着,也惶恐着、不安着。 一直走到半山腰,走到她之前拔山之处,窦月眉似乎才注意到等待答案的众人。 她抬眸看了大家一眼,就径自往山下走了。 “散了吧。”她说。 孙小蛮忽然很想流泪,因为她突然发现,她那美丽泼辣、好像永远不会老去的娘亲,这一次。好像真的老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白骨莲花 身上……好痛! 姜望从昏迷中醒来,醒来的第一时间,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去抓自己的剑。 好在,剑就在身边。 手中握剑,他才睁开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倒悬的钟乳石。 这是在某个山洞中。 之前的战斗过程全部刻印在脑海里,应该没有遗漏。 对那头鹿牛的忽略,毫无疑问是他致命的错误。 这令他懊恼。但在那头鹿牛腾空撞来的当时,他的确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避开。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人身无法蹈虚踏空,姜望借助四灵炼体决的优势,也顶多只是能增加一点滞空时间罢了。决计无法自那样的高崖坠下后逃生。 更别说那头鹿牛倾尽全力的一撞,已经将他瞬间催动的道元都震散。 他还记得那种身体极速下坠的落差,那种心脏无限上提、仿佛要跃出嗓子眼、带着全部生命力逃离的……可怕感觉。 但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昏迷的了。 所以,是谁救了我? “当然是人家,用秘术救了你。” 这个异常妩媚的声音,好像洞察了姜望的心理活动,由远而近,飘落姜望耳中。 姜望坐起身来,感受到身体的某种异样,但并未来得及细察,因为那个穿着黑色长裙、以黑纱掩面的女人,已经走到面前。 她很强! 这是姜望的第一个判断。 “救命之恩,铭记五内。”姜望郑重道了谢,才问道:“未请教?” “闺名,我就不说了。反正男人都是一个样,太轻易得到的,记不住。”黑纱女人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怎么也挠不到痒处,落不到实际中。 她伸出霜白胜雪的手,用手指、轻轻抹过姜望的鼻尖:“你只要记得,是我救了你……” 姜望又不是赵汝成,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又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状态,忍不住心中一慌。 好在他手里抓着长剑,那种冰冷的触感令他稍稍冷静几分。 他勉强扯动嘴角:“我既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女人的面纱,僵笑道:“又不知姑娘的样子。这……” 怎么记啊?他想。 “嘻~”黑纱女人扶额而笑:“你呀,真可爱。” “呃……”姜望下意识地紧了紧长剑,倒不是感受到了威胁,而是确实紧张。 黑纱女人在姜望身前半蹲下来,长裙及地,她用膝盖撑着肘尖,以手支颔,直视着姜望的眼睛:“不要紧,我以后会来找你。那时候,只要你见到我,就会认出我。除非你……装作不认识。” 她那动人心魄的眼眸,忽然绕了一丝哀怨:“你……会这样做么?” “不……不会。”姜望在心中默念度人经文,严肃地道:“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孩子? 这或许是位修行有成的老前辈…… 姜望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但女人好像又读懂了他的心声,娇嗔道:“想什么呢,我跟你一般大!” 困窘的情绪就像一个连环陷坑,总是一脚又踩进一脚中。 姜望忍不住问道:“玉衡峰上,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无功而返呗。”黑纱女人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旋即又补充道:“放心吧,你的小情人没事。” “什么小情人!”姜望几乎要跳起来:“我跟汝成是好兄弟!” “我说的是云上之国的那位美人呀,你激动个什么?”黑纱女人故意瞪大了眼睛,表现得很惊讶的样子,但眼神深处的促狭还是出卖了她。 “什么美人啊,她也蒙着面呢,谁知道她美不美。”一直被捉弄,姜望忍不住刺了一句,然后道:“我跟她压根不认识,你还是不要说这种话……” “噢,美人你都不关心呢……”女人眨了眨眼睛:“那放心吧,你的兄弟……也没事。” 她故意在“兄弟”这个词上,落了重音。 姜望是真的招架不住,若这是比斗,他早已弃剑认输。 索性抱拳道:“感谢前辈搭救,日后必当竭力相还。现在我得回去了,我的朋友们这会应该很着急。” “谁是你前辈?兴许我年纪比你还小呢?” “那……” 女人眸中带笑:“叫姐姐。” “……” “好啦不难为你。不过,你身体有什么变化,你自己没感觉么?” 说到身体的变化,的确是有。尤其后脊部位,有一种微凉的感觉。但他刚刚醒来,这女人便凑近了,根本没时间查探。 “你指的是?”姜望问。 “你是不知道,你都摔成了什么样子。那可怜样儿……”黑纱女人摇摇头,不忍回忆似的:“姐姐能救活你,让你这么活蹦乱跳。一来呢,是姐姐修为高,二来,是秘法厉害。三来嘛……是你跟这门秘术,特别契合呢!” 通过这女人的语气,姜望感觉有些不妙。“不知道姑娘用的,是什么秘术?” 黑纱女人避而不谈,只道:“你好像与太阴星,有一种隐约的联系?道门正统里,接触太阴星力的法门可不多。尤其是在你这个层次。” 接引星力那是外楼境才做的事情,如果说姜望与太阴星力有什么联系,那只能是因为太虚幻境。但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如今他已经正式超凡,对修行界的知识有了更多了解。但仍然从未听谁提过太虚幻境,想来它还远远没有公诸于前。或者说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远远没有资格触碰。 他自然不愿暴露。 “你的秘术……涉及太阴星?我听姑娘的意思……”姜望故意道:“你们并非道门正统?” “叫姐姐。”黑纱女人不轻不重地打了姜望一下,那更像是打情骂俏,而非生气。 之后才道:“我们呀,就是那不多的正统之一。” “敢问……”姜望含糊着略过称呼:“传自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哪一脉?” “保密!”黑纱女人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你不想看看么?” “看……什么?” 黑纱女人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抬到姜望面前,然后食指,往下一划。 姜望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上衣就此裂开,裸露出极具肌肉线条的半身来。 他下意识想要双手抱胸,但又觉得这样太露怯。便只好僵硬着不动。 殊不知这个样子,倒更显出局促了。 黑纱女人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小镜子,缓缓地靠近姜望,把铜镜放在他背后。 “看着我。”她说。 “啊?”姜望发愣。 “看着我的眼睛~” 女人凑得如此之近,带着香气的吐息,仿佛隔着那一层黑纱,吹到了脸上。 “别多想……你呀,从我的眼睛里,看镜子里反映的、你的脊背。” 锵! 姜望拔剑出鞘。 黑纱女人似乎毫无讶色,半点不为所动。仍是那么看着,仍是那么近。 姜望微微往后仰,将剑身横在面前,用剑刃反映着那支镜子。 “这样看得比较清楚。”他说。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他颈椎与脊柱相连的地方,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莲花。 那是一朵邪异的、白骨为瓣的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大道如青天 “这……是什么?”姜望看着黑纱女人,心往下沉。 这朵白骨莲花,绝不像什么正统的东西。 “哎哟,你自己身上出现的东西,你问谁呀?”黑纱女人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身上以前没有这个,我也从未见过这种莲花……跟你的秘法有关?” “我只能说,我救你的那道秘法,好像只起了引导作用。”她凑近姜望的耳边,气息如幽兰,微颤着他的发鬓,又往他脖颈里钻。“好好想想,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我……藏着什么秘密?”姜望用力地回忆,但根本想不起来什么跟白骨莲花有关的事情。 黑纱女人收回镜子,缓缓地站起来,倒退。 “姐姐救你一命,倒也不需要你铭记五内,只需要你帮姐姐做三件事。至于什么事情……”她魅声柔道:“接下来晚上睡觉都老实一点,等姐姐来找你。” 姜望有意识地将她若有似无的魅惑跳过,正色道:“只要不违背姜望所践行的道理,莫说三件事,三十件事也是应该。” “三件便足够。”女人边退边轻笑道:“你该回去了。” “你,认识这朵莲花吗?它是什么东西?”姜望追问。 “它啊……”黑纱女人拖长了音调,像是在思考,而后才道:“好像是白骨道莲?白骨道的标志呢……” 她转身走出山洞。 姜望仍坐在原地,单手握剑,上身赤裸。 他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了。 …… 姜望检查了一番身体,并未发现其它异常。索性做了两次冲脉修行,把昏迷时漏下的修行补上,然后才往山洞外走去。 洞口处叠放着一套道袍,应是那黑纱蒙面女人准备的。 姜望正为赤裸的上身而苦恼,立即换上,发现尺寸合度,非常贴身。 这女人妖娆多变,说话也半真半假,整个人正邪难辨。但救他一命确是事实。 姜望摇摇头,暂时不去想。那女人说过会再来找他,反正也分析不出什么来,便到时候再看。 略略察看了一下山势,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大概了解后,姜望折身向三山城的方向走去。 赵汝成等人安全无恙的话,那么此时应当是在三山城等他的消息。无论如何,赵汝成也不会丢下生死未卜的他,先回枫林城。 “姜望!” “姜望!” “姜望!” 远远的,姜望就听到这样的喊声。 声音在山岭间回荡,此起彼伏。 姜望心知,那一定是赵汝成他们在找自己。 经之前一战,玉衡峰上的凶兽似乎收敛许多,不然这会早就冲下来了。 姜望提身急纵,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我在这儿!”他大喊。 喊声顿止又起:“三哥!三哥!” 老远的,就有一个身影疾射而来,嘴里大喊大叫,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姜望迎了上去。 兄弟两人在玉衡峰附近的山岭重逢。 死里逃生,恍如隔世。 但两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样子。 赵汝成抬头看了一会天:“啊,天气还不错。” “是啊。”姜望说。 赵汝成过了一阵,才把视线拉回来,放到姜望身上。 他表情夸张:“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惨嘛。还换了新衣裳!” 姜望笑眯眯的:“你得知道谁是哥。” 这时候,黎剑秋、黄阿湛找了过来,以及赵铁河、杨兴勇等人,还有一些陌生面孔,都是三山城道院的外门弟子。 “姜望!” “姜师弟!” “姜兄弟!” 姜望也一一拱手回应:“赵兄,杨兄,诸位兄弟!还有黎师兄,黄师兄。姜望学艺不精,实在惭愧,还辛苦你们来找我。” “姜兄弟说的哪里话!你还不是为了咱们三山城出力吗?” “姜兄弟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原来赵汝成苏醒之后,在黎剑秋黄阿湛的陪同下,第一时间就回到玉衡峰,在记忆中姜望坠崖的地方寻找。 本意也只是想找到姜望的尸体带回去。但在山崖下面寻了很久,不但没有发现姜望的尸体,就连衣衫碎片之类的遗物都没有。 赵汝成这才意识到,姜望或许还活着! 但他没有漫无目的地搜索,而是第一时间回去三山城找人。将玉衡峰附近的山区划为几个区域,分批分区地展开搜寻。 孙小蛮因为要陪着窦月眉没能亲来,但正是她出面组织了这么多人。 姜望心想,那黑纱女人突然离去,或许正是因为赵汝成等人找过来了。 “三哥,想什么呢?”赵汝成冲他招招手:“这位是云国的叶仙子,这次找你,她也帮忙出了很多力。” 姜望转过视线,便看到那白纱遮面的神秘修士冲他微微一礼:“还未谢过姜道友的援手之恩。” 也不知这年头的女修士都怎么了,个个喜欢遮面出门。 “不用客气,随手为之罢了。”姜望道。 “姜道友有施恩不图报的高义,青雨却不能做知恩不报的小人。”那云国女修士取出一块形制极美的小令,递给姜望道:“姜道友以后但凡有事,持此云中令来凌霄阁,无有不报。” 还无有不报?凌霄阁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地方吗? 姜望心中微讶,面上倒是不显,只是认真道:“真的不用。我们在同一个战场上,便是战友。战友之间援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位……叶仙子,真的不必客气。” 因为面纱的缘故,只看得到这云国修士的眼睛,这双眼睛明亮而且纯澈。 她就用这双眼睛,非常真诚地看着姜望,双手将那枚小令捧起:“请道友务必收下,也好让青雨心安。” 赵汝成忽然在身后撞了撞姜望,“叶仙子都这么说了,三哥你便收下吧。” 姜望只好收下。 这枚小令形如云朵,并无刻字。但细看令身,才会发现隐有云雾缭绕,端的是美丽非常。 别的意义不说,单这枚云中令本身,便是一件奇物。 救命恩人无恙,云中令也送了出去,叶青雨自觉已经心安。便对姜望道:“如此,青雨便先走一步。大道如青天,愿道友青云直上。告辞。” 说罢,她凝出一只鹤状云兽,踩在它背上,乘风而去。 其时天澄云闲,云鹤仙逸,其人来时乘兴,去时心安。 别的不说,这份清澈道心,却是值得赞叹。 乍逢生死,姜望也无心寒暄。当下,也对赵铁河等人礼道:“诸位三山城的兄弟,我这就要动身回枫林城了。家有幼妹,实在不能在外久待。” 赵铁河、杨兴勇纷纷表示理解,其他三山城外门弟子都是他们带来帮忙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两边相约再聚,便在这里分开了。一路回转三山城,一路直接往枫林城去。 走在路上,赵汝成才得了空隙问姜望:“刚才没来得及问,三哥你坠崖后发生了什么?” “对啊。”黄阿湛也道:“我们发现你不见了,找了一通也不见人,还以为……后来只得先把昏迷的汝成带回三山城。黎师兄还一直自责,说不该带你去玉衡峰。”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都是我自己大意了。”姜望宽慰道:“我也是运气好,坠崖后被一位神秘高人救了,养伤花了点时间,所以今天才出来。” 赵汝成抹着下巴分析:“还给你准备新衣裳那么贴心,我猜那位高人,也是位美人!” “对对对!”黄阿湛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我看那位叶仙子,就是位极美的美人儿!” 他跟赵汝成聊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也不知在搭什么腔。 “什么啊。”黑纱女人关乎白骨莲花,姜望不欲多说,便道:“人家叶仙子遮着脸呢,你怎么知道她美不美?” “你不懂。”黄阿湛摇头叹息,一脸迷醉:“真正的美人,不需要露脸。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是一缕香风,她的美好就能被感知。区区一张薄纱,哪能遮得住美人?” 赵汝成微微点头,矜持的表示同意。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叶青雨出门要蒙着脸了。” “为什么?” “因为像你们俩这种猥琐的家伙太多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宋如意 林家是望江城一等一的家族,不同于枫林城王、方、张三家并称,在望江城,林家一枝独秀,傲笑群伦。 尤其是在林正仁一举夺得三城论道五年生魁首位置后,这种声势达到了巅峰。 虽然后来有祝唯我孤枪压城之事,但那次丢面子的又不仅仅是林家,而是整个望江城。因此对林家的威势并无多少折损。 有人风光,就有人低落。 当那些人越风光,他就越低落。 唾手可得的林氏药材生意线丢了,林正伦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到了尘埃里。 作为林家人,衣食自是不愁的。但往日他呼朋引伴在望江楼,如今却只能街头沽酒、野窑求梦。 他深恨,但无能为力。 林正礼是林氏嫡脉嫡子,是望江城道院里的精英,其父是林氏之主,其兄是林正仁! 他拿什么跟人家争? 有些事情是生来注定的,他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 “打满!”林正伦行尸走肉般荡进酒肆,将一只胖大葫芦丢到垆上。 酒肆老板接过酒葫芦,面露难色:“林……公子,您前两回打的酒,还没……” “怎么?”林正伦猛地站直,直愣愣地盯着老板:“怕老子,给不起酒钱?月底一起算!” “欸,行行行。”毕竟是林氏子弟,再破落酒肆老板也惹不起,只得低头打酒。 忽的一个声音穿进酒肆来,“这不是正伦兄弟吗?” 林正伦回过头去,看到林正礼在一群人的簇拥中,看样子是办什么事,从这里路过,然后听到了林正伦与酒肆老板的纠缠。 “正礼……林少爷。”林正伦艰难地道,当前这一幕太过难堪,尤其是在被林正礼撞见时。 林正礼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垂眉耷眼的林正伦,笑道:“这大白天的,好酒兴啊。” “让您见笑了。”林正伦勉强笑了笑,拿起酒葫芦就走。 他几乎是夺路而逃,像个丧家之犬。 “我突然想起来……药行里最近好像走了一个管事,缺人呐!”林正礼在他身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林正伦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脸上硬挤出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林少爷觉得……我行么?” “正伦兄弟的能力,自然是没问题。”林正礼带着笑,往着意佝偻的林正伦身前凑了凑,低声道:“我听说,你娶的那个寡妇,挺漂亮的……对吗?” “如意?”林正伦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不,不行!” 他使劲摇头,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内心那种可怕的挣扎:“这不行!” 林正礼站直身子,依然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不勉强。” 他转头,看着旁边酒肆里正赔笑的老板,指着面前的林正伦,高声道:“这是我林家的人!你不可小瞧了!往后他要什么酒,你尽管上。月底一并来我林家结钱便是。” 酒肆老板高声应道:“欸!林少爷都开口了,小人岂敢怠慢!” 林正伦强笑道:“谢林少爷。” “客气。”林正礼摆摆手,径自往前。 那一群人又簇拥着他远去了。 不时传来吹捧的声音。 “林少爷高义!” “叫什么林少爷,没眼力劲儿!得叫少族长!” …… 林正伦拎着酒葫芦,跌跌撞撞回到了家。 今天的酒好像特别烈,路上才饮了两口,但好像已经醉了。 这是一套两进的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前院还养着一些花草,被照料得很是妥当,格外赏心悦目。 林正伦脚下不稳,撞过去碰倒了一只花盆,他不耐烦起来,索性一脚将它踢碎! 哗啦! 宋如意从里屋急匆匆转出,忍不住斥道:“林正伦!你又发什么神经?” “管得着嘛你!”林正伦乜了她一眼,脚步摇晃着往屋里走。 宋如意横移一步,挡在他身前,强忍着委屈道:“你一天到晚的泡在酒坛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过了?” “哈!有意思。”林正伦提溜着酒葫芦,笑了:“怎么着,你还想与我和离啊?” “和离就和离!” “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如意紧紧地闭上眼睛,将眼泪逼回去,再睁开时已经冷漠:“我说,我们和离吧。” “哈!哈!” 林正伦笑了两声,忽然把手里的酒葫芦往地上一砸! 酒葫芦在地上弹了两弹,便滚下台阶去。葫芦本身倒未砸碎,只是葫芦栓子被撞飞了,酒水泊泊流出。整个院子瞬间满是酒气。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林正伦怒吼起来:“一个寡妇,现在又甘为弃妇!你以为你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吗?” 宋如意咬牙恨道:“那也比跟着一个废物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林正伦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直抵在墙上,双眸充血:“你再说一次!” 宋如意脸涨得通红,挣扎着道:“你……掐死我吧!反正这日子,生……不如死!” 林正伦松开手,往后跌了两步。 “你还委屈了?你还委屈是不是?”林正伦指着她道:“你往枫林城寄银子!寄玉!对不对?你拿我的钱,贴补你前夫的孩子!你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家境吗?老子快连酒都喝不起了!” 宋如意弯腰咳嗽了好一阵,才将气息喘匀,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这一切实在太陌生。 “且不说我给安安寄东西应不应该。单我那些嫁妆,够我给她寄十年不重样!” “你那些嫁妆?”林正伦拖长了声调,忽然大吼:“在哪儿呢?” 他大喊大叫:“我他娘的,怎么一无所有!?” “你自己没本事被人抢了,难道怪我吗?” “我没本事?我没本事!”林正伦脸红脖子粗,再不复半点风度:“我只是没有一个好爹!那个短命鬼,除了‘林’这个姓,什么也没留给我!” 他看着宋如意,恶狠狠道:“不然我能娶你?能让人家笑话我?笑我娶一个寡妇?” “现在嫌弃我是寡妇了?” 宋如意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你是林氏子弟,高门出身。怕人家瞧不起你,看你笑话。我就连安安都扔下了,跟你到望江城来! 我让她哥哥照顾她,他哥也才十七岁!还未加冠啊!我还把他的家产都带走了! 我心已经狠成这样,给她寄点银子,也不应该吗?啊?我的林氏子弟!” 她走近了,直视着林正伦,愤怒地质问:“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住二进院子的林氏子弟?!” 啪! 林正伦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荒谬!可笑!” 林正伦转身往外走,一脚踩在那滩酒水中,整个人滑倒在地。 他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太荒谬了!可笑至极!” “林正伦!”宋如意伏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流着泪,咬着牙:“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说爱我,是真的吗?” “啊哈,啊哈!爱?” 林正伦又一脚踹飞一个花盆。 “去他娘的!这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逃也般地撞出了院子。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里,能去哪里。但是好像,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了。 他必须要离开,必须要逃跑。 丧家之犬,真正的丧了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如意的人生,轨迹很清晰。 十六岁之前,她只是一个采药人的女儿。 因为野地的危险性,采药人其实收入颇丰。有些老采药人,摸清了山里野兽、凶兽乃至妖兽的行动轨迹,更是像逛自家菜园一般。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父亲为了躲避一头突然越界的凶兽,从山上滚下,摔断了双腿。 宋如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父亲常去卖货的那家药材铺,请求老板借些银两,为父亲求医。 因为父亲常说,姜家药材铺最厚道。她也便抱了这样万一的希望。 但没想到姜老爷竟然真的应允了。 为了还债,她就去姜家药材铺做活。 姜长山不仅不压她的工钱,反而隔三岔五,给她残疾的老父亲捎点东西。 一来二去,她也便知道了姜长山的心意。 对于姜长山,她是满怀感激的,但是说到爱,又好像远远不是。 不过无所谓了,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决定嫁给姜长山。 必须实在的说,这门亲事仍算高攀。 姜长山正在壮年,名下产业又多,乃是凤溪镇首屈一指的人物。虽然还带着一个亡妻留下的儿子,但想要嫁进姜家的姑娘并不少。 而她只是一个采药人的女儿。 姜长山很高兴,但他们并不能立即便成婚,因为他的儿子不同意。 从没有听说老子结婚需要儿子同意的,但姜家的确是个例外。 宋如意明白,姜长山是一个很懂得尊重人的男人。他尊重他儿子的想法,就像他尊重自己的想法一样。 在之前相处的那些时间里,他虽然对她动了心,但从未有难为过她。 宋如意是见过姜长山儿子的。那小孩长得周正,也机灵,就是性子有点倔。 起先老往药材铺跑,还跟她说过话。后来听说他们俩的事后,便再也不来了。 婚事受阻,宋如意也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 或者兼而有之吧! 事情转机出现在一次意外。 有一天她路过凤溪镇外的那条小河,正看到那孩子在水里扑腾。她吓坏了,拼命地喊人。惊动了路过的镇民,将那孩子救了起来。 自那以后,那孩子就不反对他们了。 她便成了姜长山的续弦妻子,成了姜望的继母。 这桩婚事似乎很美满,姜长山待她极好,也亲自奉养她的老父。甚至她父亲后来的丧事,都是姜长山一手操办,没有让她费一点神。 姜望虽然与她不算亲近,但也不敌视。尤其他后来痴迷修行,在家的日子并不多。 生了姜安安之后,她觉得人生或许就这样了,这样也很好。 但天有不测风云,姜长山生了重病。他卖了一辈子药材,但得了药石无医的病。只能拖着时间,捱过一天是一天。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仿佛在偿还以前受过的所有呵护。 后来,姜长山说不治了。家里的钱不多了,要留给她和姜安安。 那会儿宋如意哭着问他,姜望怎么办。 姜长山很得意的说,他的儿子有本事,不需要他留一丁点东西,也能生活得很好。 后来姜长山就死了。 姜望考进了枫林城道院,几乎不再回来。 她曾以为她余生就会这么下去,守着药材铺,照顾着姜安安,等她长大、成人。 直到她遇到了林正伦,一个风度翩翩、出身极好的年轻人。 他谈吐不俗,又极有本事,把手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 宋如意沦陷了。 她毫无疑问地爱上了他,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爱的炙热、爱的疯狂、爱的不顾一切。 她抛下一切跟他走。 不止。 她抛下了一切有可能会“干扰”他们爱情的事物,包括姜安安。 而带走了一切对他们爱情有帮助的东西,包括姜家的产业。 她嫁到了望江城。 她奋不顾身地嫁到望江城,难道是为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吗? 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在冰凉彻骨的地上,宋如意感觉到自己的那一颗心,熄灭了。 …… …… 在回枫林城的路上,姜望才得知整个玉衡峰清剿行动的详细经过。 “所以说,玉衡峰上的那个神秘强者是谁?山上的凶兽真与庄庭有关吗?” 赵汝成冷声道:“前一个答案我不知道。后一个答案很明显不是么?” “好了。”黎剑秋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讨论。” 作为师兄,他必须要阻止这个话题,这是对在场几人的负责。 若是之后传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些人前途都算告终。 姜望有些难以接受。 庄国是他的祖国,不出意外国君庄高羡就是他将来的效忠对象。然而三山城域,难道不是庄国之土吗?三山城的百姓,难道不是庄国的子民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三山城域牺牲这么多年?两任城主,夫死妻继,几乎耗尽一切,却在最后关头被生生逼退?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秘密,让受害者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让那些牺牲的人不知道为何而牺牲? 这件事讨论到这里,就此沉默。 这些道院的天之骄子们,慢慢开始感知到现实的重量。 进到枫林城,几人便各自散去。 倒是赵汝成临走前好生叮嘱了一番,要姜望好生收藏好那枚云中令。 因为叶青雨来头大得吓人。 其人乃是凌霄阁主叶凌霄爱女,明珠般的存在。 而凌霄阁。 那是所谓的云上之国,之所以存在的基础。 凌霄阁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宗门,根据地就在云城。 起先只是一群凡人聚集到一起,因为凌霄阁的庇护而生存下来。随着岁月累积,竟也逐渐壮大,成为一个国度。 以云城为都城,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联合在一起执政,采取联席决议制。 在诸侯争霸的国际形势上,云国始终保持中立,也孕育了极度繁荣的商业活动。 如当初方泽厚之所以能够确立方氏族长地位,就是因为他打通了一条通往云国的新商路。 回到凌霄阁本身来说。 凌霄阁并不统治云国,也不管云国百姓信仰什么、从事什么。但这个强大宗门,是云国之所以能保持中立的根本倚仗。 从事实层面来讲,凌霄阁完全可以代表云国。代表一个国家的力量。 如此,这枚云中令的珍贵就可想而知。 当然,在赵汝成嘴里,这枚云中令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它是从叶青雨怀里取出来的。 “凌霄阁叶青雨,传言中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天堂来信 见字如我: 安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因为太远了,总之这辈子没办法再回来。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很小的时候,你姥姥就走了。没有人教我,一个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推脱。而是悔恨。 悔恨我经历了那样孤独的童年,却还狠心让你也经历一遍。 悔恨我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一无所得,当我成为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女儿也一无所予。 悔恨我作为一个母亲,也同样没有教会你什么。 没有教你一个女孩要怎样保护自己,没有教你是非对错,没有教你如何去爱一个人……当然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 我想,你哥哥都会教你。 但愿,你的哥哥都能教你。 他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你跟着他生活,比跟着我这个无用的母亲,会好很多。 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安安,你是一个好孩子。 还记得吗? 那次年边,伙计们都休假回家了。药材铺里又要换货,我一个人来回搬着那些药材,搬了几十趟,搬到自己哭了起来。 等我哭好了回过头,看到你跌跌撞撞一把一把地把药材送回库房。 好些药材都放混了,可是娘心里好暖。 那一刻娘觉得无比的安慰,但又无比的孤独。 寂寞是一个魔鬼,它吞噬着人类的理智、道德,甚至人性。吞噬一切。 娘被这个魔鬼吞噬,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拥有多么美好的一切。以至于,将一切都弄丢了。 对不起。 娘不该跟你说这些。 天气已经很凉,你有没有穿多一点? 娘给你缝了一件冬袄,随信寄给你。本来还有一顶小帽,但是只做到一半……罢了。 对不起。 以后不能再给你寄礼物。 对不起。 我又一次丢下你…… 我是一个可耻的母亲。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所追求的东西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能跟着它走,去很远的地方。 再也回不来。 我本想悄悄的离去,但又觉得,不能不跟你说点什么。无论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叮咛也好,又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最后的自我宽慰也好。 我总得说点什么。 安安。 这是娘专门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最妥当。 安安。 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要用功读书,长大了跟哥哥一样,也考进道院,也可以做大官,当神仙。 不,娘不应该要求你。 娘没有这样的资格。 修行太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甜食还是要少吃,牙齿坏了,不漂亮。 我的安安,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那会是怎样动人心魄的美丽呢? 想一想,就觉得可以闭上眼睛。 安安,你要乖呀。 你要听哥哥的话。 你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 废话很无用。 但娘除了这些无用的废话,已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对不起。 不知道你现在功课怎样,这些字能不能认识完全。 留待以后再读,也可以。 或者你不愿意读,也可以。 …… 写到这里,娘突然想起来,以前你爹教我写字的日子。 对不起。 想你。 …… 永泰十四年,冬月初一,宋如意。 …… …… 收到望江城的来信时,姜望正处于非常焦虑的状态。而且信上写着安安亲启,鉴于是宋姨娘寄来的信,他也就没有越俎代庖,而是直接把信转给了姜安安。 安安雀跃地蹦进书房读信了。 姜望则在思考自己的问题。 出现在身上的白骨莲花非常不对劲,那邪异的图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统道门产物。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没人可以商量。 他没有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在任何时候都一定会支持他,而且见识广博的长辈。 董阿或许可以信任,但以他刚直的性格,若得知姜望与旁门左道沾上了关系,说不定会当场一掌劈死他。大义灭徒。 至于凌河与赵汝成,这两人自然可以完全信赖,但他们也都刚开始修行,实在不必抱有期望。赵汝成或许背景神秘一些,但涉及白骨道这种单听名字就邪异的左道,姜望怎么也不愿意把他们牵扯进来。 他查了一些道典、秘闻,包括一些事件记录,但是关于白骨道的信息只字不见。或者它不曾出现在庄国,或者它被抹去了信息。 姜望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在他的印象中,没有任何跟白骨道有关的人或事。 与太阴星的隐性联系,也是因为太虚幻境而非其它。 那个黑纱女人想要知道的“秘密”,是太虚幻境吗?那女人,跟白骨道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是白骨道中人,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如果真如她所说,她也出自某个道门正统,那她又为什么会提起白骨道? 他突然想到通天宫内的那支黑烛,那是自吞心人魔身上所得的东西。周天星斗阵图传自太虚幻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若说身体里有什么特异,也就是这支黑烛了。 它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什么秘密? 姜望正思考间,姜安安哭着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啦安安?”姜望蹲下来抱住她。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安安举着手里的信纸,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我娘是不是跟爹一样,去天上了?” 姜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一把抱起安安,哄着她道:“没事没事,安安不哭,哥哥在,哥哥在。哥哥陪着你在。” 他一边哄着姜安安,一边接过信,快速读了一遍。 信纸很薄,但好像突然变得很沉重。 这封信走的是正常传递的路子,以望江城与枫林城之间通信往来的时间看,事情必然已无法挽回。 姜望对宋姨娘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一则她是自己父亲的妻子,二则她是安安的母亲。 她于姜安安有不可替代的意义,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而她现在永远离去了。 姜安安虽然年纪还小,但小孩子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 姜望自己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他明白小孩子的敏感,小孩子的脆弱。明白小家伙心里有多难受。 平日里小安安跌个跤,姜望就已经心疼得不行。 更别说这会看着她已经哭肿了的眼睛,他的心都要碎了。 “安安乖,安安不哭。有哥哥呢,有哥哥呢。” “呜呜呜,我娘她,她……” “安安,安安,哥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姜望抱着她的小脑袋,温柔又坚决地说道。 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是什么原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一剑横门 “也就是说,我好不容易获知的消息,并且花费代价让沈南七带上你,使你得以同叶青雨一起参与行动。而你却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 方泽厚靠坐在椅上,面无表情。 方鹤翎就那么直挺挺站着:“叶青雨出身高贵,目无余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把自己独立于其他人之外。儿子想,与其故意上去惹她厌弃,还不如保持缄默。这样虽然不会给她留下印象,但至少也保留了曾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情分。” “你知不知道只要叶青雨一句话,咱们在云国的生意就能百倍扩张?”方泽厚问。 “所以她也只要一句话,就能令父亲你在云国好不容易打通的商路,彻底断绝。” 方泽厚不置可否:“李供奉已经做好准备了,你跟他去修行吧。” 方鹤翎转身离去。 一直到儿子明显削瘦许多的身形远去,方泽厚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儿……长大了!” …… 三分香气楼。 祝唯我包下了整整一层,独自在这里喝酒。 身在青楼,但他怀中没有一个姑娘。 身披薄纱的姑娘们在高台歌舞,名传庄国的薪尽枪就靠在桌边。 他目光微醺,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姜望就在这种时候走上楼来,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像祝唯我这种极致张扬的人,上了三分香气楼,必然左拥右抱,放荡形骸。没想到却只是单纯的饮酒、赏舞。 见到不请自来的姜望,祝唯我剑眉一挑,不说话,但气势已凌人。 “祝师兄。”姜望开门见山:“冒昧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祝唯我饮下一杯酒,表情玩味:“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他既不问什么事,也不问姜望为何找他。因为他真的不关心。 这清河郡里,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并没有几件。 姜望道:“因为你是枫林城道院的大师兄,而我,是枫林城道院的姜望。” 姜望并没有说他们在杀死熊问那一战里的交情,因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那一次捡便宜的是他姜望,祝唯我并不欠他什么。 祝唯我笑了:“你想说你很值得下注?你觉得,我需要投注你这种新入内门的弟子?” 姜望丝毫没有被轻视的羞辱感,因为现在的祝唯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资格。 他只是道:“第二个理由是,林正仁行事很讨厌。祝师兄你贵人事忙,懒得再去理会。但让师弟我去恶心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祝唯我不置可否,伸手拍了拍长枪:“认识这柄枪吗?” “薪尽枪的光芒,师弟这辈子也难忘了。” “前三十年,它只是一根寂寂无闻的烂木头,倒在山林间。被樵夫捡回家作为柴薪,但它烧了三十年,竟仍未燃尽。后有名匠听说此事,以万金买下,加以天外之铁,制为长枪。这便是薪尽枪的来历。”祝唯我问道:“听说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那个得了万金的樵夫,他的下场必然不幸。”姜望叹道:“他突然有了万金的财富,但是他没有守住万金的实力。” 祝唯我笑了笑:“过来喝酒。” …… 冬月初三。 一条轻舟自绿柳河而下,行入清江,自水门进了望江城。 自从祝唯我单枪压城之后,城卫军对枫林城方向的来船就格外警惕。 这条轻舟之上,有三个人。姜望,凌河,赵汝成。 他这次出来是真要打架,两个生死兄弟自然得跟上。若不是杜野虎远在九江城,不得音讯,这会也不可能错过。 安安请托了黄阿湛照顾,算是后顾无忧。 三人之中,姜望已经奠基,正在星河道旋的帮助下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构筑第二个道旋。当然,这个速度恐怖只是相对于第一个道旋的构筑时间而言。 如今姜望在不影响身体的情况下,每日最多可以完成四次冲脉,而星河道旋每日自动生成道元九颗。以这样的速度,他构筑第二个道旋,耗时不会超过一个月。 另外除赵汝成还处在开脉阶段外,凌河也已奠基成功。 他开脉的时间是在九月十九日,奠基在冬月初二,正好在出发的前一天。普通级别道脉真灵的修士,用归元阵图奠基,极限速度是用四十一天完成。 而凌河就是这样的、普通天赋下的极限奠基速度。 这意味着他的修行没有一天懈怠,并且道元挪移一次都没有失败! 这种扎实到恐怖的基础,反映到战力上,他虽然刚刚奠基,但已不输一般奠基修士。 兄弟三人进了城,便径往林正伦、宋如意所住的小院而去。 这个地方的信息并不难查,当然也如姜望所料,院中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 宋如意的死,在望江城官府的记录里,被定性为自杀。但关于她所带来的嫁妆归属,她自杀的原因,全都没有记录。 这些信息姜望作为道院弟子,都可以查阅。 凌河、姜望分别询问了左邻右舍,宋如意与林正伦平日的感情状况,但这些人都三缄其口——这反倒说明了问题。 尽管事有蹊跷,但林氏是望江城第一家族,倘若没人追究,这事便也就这样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赵汝成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就什么消息都有了。 林正伦是怎么当上的林家药材生意管事,又怎么变得一文不名,搬到这处两进的小院。在宋如意自杀当天,两人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事情已经很明显,宋如意之死,林正伦绝对脱离不了责任。 林正伦不在家里,自然就在林氏族地。 …… 望江城东,好大一片区域,都被划归林氏所有。 一个高大的牌楼守住门户,俨然是城中之城。 此时,姜望三人,就站在了这城中之城前。 “站住!”两名林家护卫守在牌楼前,怒目以视。 “我找林正伦。”姜望说。 “他不在!” “是嘛?那我进去找找看。” 护卫大怒:“林氏族地,是你说进就进的吗?” 赵汝成冷笑道:“腿长在爷爷身上,是你说拦就拦的吗?”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姜望,你可想清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族地内往外走,脸上挂着有恃无恐的冷笑:“擅闯林氏族地,视同对林家开战,不死不休!道院都不会保你!” 不是林正礼,又是何人? “原来林氏族地,是不能够擅闯的吗?既然如此……”姜望莫名其妙地笑了两下。 “那你们……” 他扬眉,拔剑! 暴射而出的璀璨剑芒在他身前划过,在地面划出一道极细、极深的裂缝来。 “就谁都不要出去!” 望江城第一大家族,林家。 被人一剑横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能得一魁否 “在林正伦出现之前,你们林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得出这个门,过这条线。不然,就视为对我的挑战!我必废其人!” 姜望横剑于林氏族地之前,面容冷峻,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林正礼震惊莫名。倒没有恐惧的成分,只是纯粹的惊讶,甚至感觉有些荒谬。 区区三个人,就敢堵林氏的门。 这小子哪来的勇气?何来的底气! 林正礼正准备动手,已经先有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尚在远处,但声已震颤入耳。 “姓姜的,你好大的口气!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那是林氏如今的最强战力,林正仁的声音! 饶是其人气度深具,城府极深,此时也掩不住声音里的怒气。 真的是光天化日,小丑跳梁。难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林氏撒野吗? 姜望的背上,负着一个长条木盒。从枫林城到望江城,他一路背着。 听到林正仁的声音,他不惊不惧。 只是将背上的长盒取下,打开,取出那一杆古拙的长枪来。 薪尽枪外观并不如何惊艳,枪头寒芒如敛,枪身甚至并不平滑,那是三十年在炉灶中燃烧留下的印痕。 然而它如今已是清河郡声名最盛的兵器。 姜望倒转薪尽枪,将它插在脚边,入地数寸。 “祝师兄说了,我只是一个游脉境修士,我来望江城,事出有因。望江城任何一个游脉境修士都可以出来与我一战,哪怕杀死我,他也不管。但若有哪个游脉境以上的修士出手,以高压低,不管出手的人是谁。等进了国道院之后,他就盯着你林正仁打。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姜望这番话,运足了道元,声震林氏族地。 而林正仁的声音,甚至没有再响起。也更没有现身的意思。 仿佛之前的那声怒斥,只是众人的幻听。 薪尽枪在这里,它就代表了祝唯我。 在枪压望江城之前,祝唯我绝对没有这样的威慑力。但是如今,他只是一个名头在,就足以震慑一方。 沉默每多持续一息,林家的脸就多肿一分。 所以这份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木杖,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既然如此。正礼你就出去一试。”老人声音不大,但自有杀伐气度:“看他是不是真的,游脉境内全无敌!” “好的,爷爷。”林正礼恭恭敬敬给老爷子行了礼,长袖一甩,大步踏出牌门! 剑光乍起如电! 姜望已纵剑而至。 波涛卷起,林正礼空中一转。他当然不是莽撞无脑之辈,在踏出牌门前就已掐诀。 起手就是在三城论道上声名大噪的道术波涛三叠,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姜望人在空中,竟能凭空一转,这是四灵炼体决修到如今带来的强大反馈,令他拥有远超同级修士的滞空能力。 剑指咽喉! 林正礼面色不变,一边掐诀,一边从容催动波涛三叠的第二叠。 姜望还做不到如黎剑秋那般在空中毫无借力的三次翻转,但他也无须如此。人往地上落去的同时,长剑稍转,一道金光箭透剑而出,疾射刚刚转移的林正礼。 这是他手上那柄制式法器长剑所自带的道术,刚好衔接作为第三次攻击! 林正礼波涛再纵,走完了波涛三叠的最后一个变化。同时他掐诀的道术也已完成,正要攻击对手,忽然脸色大变,将这一记怒涛轰向身前! 将攻击道术转为防守用,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在那汹涌奔腾的紫气面前,道术所凝聚的怒涛是如此不堪一击!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姜望足尖刚刚点地,便使出了如今最强的杀招。整个人催动着咆哮的紫气,瞬间破开波涛。 明晃晃的剑尖停在林正礼眉心。 滴~答! 那是水滴自剑身滑落,滴在林正礼鼻尖上的声音。 而他一动也不敢动。 三城论道之后,他有无数次愤懑。既愤懑于姜望捡了个便宜,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年生魁首之名。也愤懑于自己的大意。倘若不是大意,他怎么会输给那个山蛮?甚至都不会受伤! 但木已成舟,事成定局。多么愤懑也无济于事。 好在姜望来了望江城,让他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事实上姜望三人刚进望江城,他就得到了消息。林正伦娶的那个寡妇的确是自杀,当然也不是完全与他无关。他追查那女人临死前寄出的信,发现寄到了姜望手上时,这才理清了姜望与那个寡妇的关系。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庄国未来栋梁,当然不存在忍气吞声。 而他拿走林正伦生意的手段并不光彩。那其中有一部分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嫁妆——当然也有符合庄律的手续,但经不起有心人推敲。 所以他第一时间让林正伦躲回族地,只要守住族地大门,不让姜望进去,便可大事化小,小事无。 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中。 但姜望嚣张至此,单剑横门,是他没想到的第一件事。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全力一战,居然惨败! 他没有证明自己的强大,反而成了别人强大的注脚。 此时他突然想起,在三城论道上,兄长林正仁跟他说过的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给机会成全你的敌人。” “回去吧。”姜望握剑的手没有一丝颤动。 他并没有真的如言废掉林正礼,借助祝唯我的名头震慑,也有限度。无论如何祝唯我也不可能无故杀死林正仁,顶多就是如他所说,见一次打一次,让林正仁在国道院里待不下去罢了。 这种后果足以让林正仁有超乎寻常的容忍度,但废掉林正礼绝不在他的容忍限度中。 林正礼直视着明晃晃的剑尖,缓缓后退,一直退到牌楼后。 直到此时才惊觉,后脊已全被冷汗浸透。 “你们可以找望江城里任何一个游脉境的修士过来,我一人一剑,全部接下。假如我不幸战死,那也是咎由自取。今天陪我过来的两个生死兄弟,会为我收尸。” 姜望垂剑而立,看着林老爷子道:“而我只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我妹妹的生母,死在了望江城,我需要有人出来负责任。” “她是自杀的。”林正礼硬着头皮道。 “也罢。”姜望直视着牌楼后面,越聚越多的林氏族人。 冷然一笑,剑器长吟。 “今日便看一看,这望江城域,游脉境中,我当不当得一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一旦山崩 “传令下去,遍请望江城中游脉境强者。有能杀此獠者,我林氏奖道元石两颗!”人群之中,一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怒声喝道。 此人正是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在林氏家族里分量自然是高的。 但是从林氏下任族长的位置直接越过他,交到林正礼头上,就足够说明他过于单薄的能力。 所以当他开口便拿出两颗道元石,闭口就是遍请全城游脉境高手时,所有人都先把目光投向了林老爷子。 无他,其人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够了。”林老爷子淡声道:“去把林正伦带过来。” “爹,你糊涂啊!”林端行急道:“林正伦虽然不值一提,但代表的却是我林家的脸面!怎能交给外人处置?” 先不说其他,仅就此人的说话,就是不合格的。当众顶撞林老爷子,说他糊涂,往轻了说是不知分寸,往重了说就是挑战族长权威。再一个,林正伦值不值得一提,这也是合适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的?真不怕寒了人心。 林老爷子木杖敲地,抬高了声音:“你非要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林家才不丢脸?” 林端行悚然一惊,闭嘴不言。 他终归是不懂修行的事情。林正礼能代表望江城道院出战三城论道,自然已是城道院里游脉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或者城卫军中有那么一两个比他强的,但也有限。 再者说,请城卫军里的修士出手,林家就不丢脸了吗? 尽快果决处理此事,才是正理。 不多时,林正伦便被带到了牌楼处。 看着这个乱发披散、形容憔悴、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的男子,姜望实在无法想象,宋姨娘是怎么会看上他的。 “林正伦带过来了。”林老爷子用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看向姜望,淡声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现在,我问,你答。”姜望走近林正伦身前,注视着他木然的眼睛:“我妹妹的生母宋如意,是怎么死的?” 林正礼在旁边道:“她跳井自杀,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林老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便闭嘴收声。 林正伦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听到宋如意这三个字,眼睛里才慢慢回复了一点神采。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姜望,又环视周边左右,再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姜望:“你刚说什么?” 他声音颤抖:“你……是如意那个在道院修行的继子?姜安安的哥哥?” “好,好!”他激动起来,甚至有些癫狂:“敢堵林家的门,有出息!” 姜望冷漠地重复道:“我问你,宋如意是,怎么死的。” 但林正伦似乎浑然不觉他的不耐和厌弃,或者说,如今的林正伦,早已感受不到别人的看法。他活得只剩自己的情绪。 他张开双手,忽然放声大哭:“我聚敛财富有何用啊!!” 林正伦跪倒在地,捂面嚎啕:“悔不登修行路!一旦山崩,成穷途!” 对于这个人,姜望没有半点多余的耐心。 所以他的剑慢慢移转,指着林正伦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宋如意,怎么死的!” “如意……”林正伦止住嚎啕,抬起头来,满脸涕泪:“是我,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得她自杀!” “不!”他又猛地站起,伸手指着牌楼后聚集的林氏族人:“是他们!他们林家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尤其是林正礼!” 林正礼破口大骂:“林正伦你疯了?” “正伦。”林老爷子出声道:“你妻子死了,心情不好,我理解你。但你可不能信口雌黄。” “老爷子?”林正伦哭着道:“当初是您同意把我收回嫡脉,还让我叫您爷爷。怎么林正礼这小畜生霸占我的生意,把我赶走的时候,您就视如不见了呢?” 林老爷子皱眉不语。林正礼跟林正伦之间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一方面林正伦当初确实有些得志骄狂,另一方面,林正礼才是他的亲孙子。就算做得再不对,他做爷爷的也得帮他周圆了。 “生意上的事情,我确实久不过问。或许真的委屈你了,等我回头查证,另有交代。”林老爷子道:“但你妻子的死,确是自杀,这都是可查的,甚至开棺验尸也没问题,你怎么能怨怪他人呢?” 林正伦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我跟如意,本来恩恩爱爱。我辛苦做成的生意,几乎整合两座城域的药材市场!要不是林正礼眼热,仗着家主继承人的身份,夺我的权、霸占我的生意,我怎会沦落至此!” “要不是林正礼他!”他转身戟指林正礼,满眼怨恨癫狂! 轰! 一只突兀出现的手掌,按住林正伦的天灵,道元一吐,便将他轰成肉泥! 也将他未尽的言语、满腔的怨恨,碾碎成尘。 从天而降的林正仁收回手,看着姜望道:“宋如意是自杀的,你也听清楚了。我赔你一个林正伦!够不够?” 林正仁突然现身杀人,凌河赵汝成都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站到姜望身边。道元暗涌,随时准备开战。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轰成肉泥,尤其他上一刻还在愤慨陈词。 这种威慑大概能让很多人闭嘴。 但姜望面色不变。 他也确实没有别的要求可以提了,宋如意自杀是事实。顶多就是林正伦婚后待她不好,这在庄律中算不得大罪。这其中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纠葛,但林正伦已死。依照姜望道院弟子的身份,也最多就到这一步了。 林家杀死林正伦作为交代,放在哪里都已经说得过去。倘若换一个人来,什么交代都不会有。 姜望道:“把宋如意带来的嫁妆,凤溪镇的药材生意,都还给我。那些都是我姜家的产业,当初是给宋如意的,现在她死了,理应物归原主。” 宋如意的嫁妆已算丰厚。但尤其凤溪镇的药材生意,是撬开枫林城域药材市场的支点,也是统合两大城域药材生意的重要部分。 这么大一块肉被挖走,林正礼自然不舍。 他正要说些什么,但林正仁已经直接做主:“可以。” “那姜某便先告辞。”姜望收剑入鞘,对着林氏族人们点了点头:“叨扰了。” “姜师弟,林某有一个忠告给你。”林正仁在他身后道:“修行路很长,要慢慢地走,不要越走越窄了。” “祝唯我再强,能护得住你一辈子吗?” 姜望抽出薪尽枪,将它小心包好,盖上盒子,负在背后。 这才回头,冲林正仁道:“受教了。” 兄弟三人,扬长而去。 …… …… ps:“悔不登修行路,一旦山崩,成穷途。”关于林正伦,我想表现的,是一个没有选择修行的普通人,在这个超凡世界的挣扎和努力。就像那个因为薪尽枪得到万金的樵夫一样,他们或者有机会凭借能力或运气得到财富,但是能不能守得住财富?以及由此而衍生的,对这个超凡世界社会和制度的思考。我不知道这个人物塑造得怎么样,留待读者评价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相约星河中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牌楼附近的林氏族人都噤若寒蝉,无人出声,也无人挪动。 气氛低沉得可怕。 “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林正礼出声道:“就让这么一个九品游脉境的家伙,在林家耍威风?” “所有人。”林正仁回过身,淡淡道:“散了。” 众人纷纷离开,就连林正仁的父亲林端行也未迟疑,足见林正仁在族中的威望。 林老爷子看了一眼林正礼,道:“正礼,来,扶爷爷回屋。” 林正礼挤出一个笑脸:“爷爷,您让下人扶您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我哥说。” 林老爷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 很快,牌楼附近的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几片冬日的凋叶,还在风中打转。 “哥!”林正礼愤郁难平:“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林正仁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你追上去杀了他?” “咱们林家又不是没有周天境的高手!” “那是林家的,还不是你的。” “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不是为咱们林家的声名考量吗?” “为了咱们林家?”林正仁异常冷淡地看着他:“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抢了林正伦的摊子,但却经营不当。爷爷让你去把他请回来,你却羞辱他,还想借机***子!你就那么缺女人,那么管不住裤裆?” “我只是想让他认清楚本分,让他明白他是个什么东西!”林正礼急道:“这种人捧着有用吗?你看今天,爷爷都跟他说好话了,他什么态度?还不是张口就咬?他喂得熟吗?林家的生意,就算黄了,也不能用他!” 林正仁手点着林正礼,一时没有说话。 “哥,你听我的,派人去半道杀了他们!”林正礼又道:“姜望不死,咱们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啪! 林正仁反手一巴掌,将林正礼扇倒在地。 “林家的脸面不重要。我林正仁的脸面,才重要!” 林正仁指着地上对他怒目而视的林正礼:“但是因为你,让我丢脸了。” 林正礼躺在地上,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是愤怒,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你打不过祝唯我,难道怨我吗?行啊!你把我绑到枫林城去,去给祝唯我赔礼道歉,让姓姜的杀了我!我不连累你丢脸!” 他冲到林正仁面前,梗着脖子吼:“你送我去啊!” “我警告你!”林正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我只警告你这一次,我亲爱的弟弟。” 他看着林正礼因为呼吸困难而逐渐涨红的脸,慢慢说道:“你不用假装得这么肤浅、短视、暴躁。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你的幼稚无能。 林氏家族我既然让给你,就不会再拿回来。在你眼中大到没边的产业,在我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也根本不必刻意藏拙,担心我忌惮你!” 他手上一提,等到林正礼开始翻白眼了,才道:“听明白了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径直松了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林正礼跌在地上,半跪着,咳个不止。 …… 回到枫林城的时候,已是深夜。 黄阿湛正在城门口等他们,怀里抱着睡去的安安。 “你们可算回来了!”黄阿湛压低声音道:“小祖宗哭了一整天,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怎么都哄不好!非得等你,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哭累了才睡着。” 姜望小心翼翼地接过安安,对几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众人散去,姜望抱着小安安,回到了位于飞马巷的家中。 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腾身上了屋顶,双脚垂下屋檐,就那么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安安裹着小棉袄,在怀里睡得正沉。眼睛肿肿的,就连在睡梦里,小嘴也难过地抿着。 五岁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虽然她们的世界相对简单,但那些难过有时候更纯粹。 今夜姜望难得的没有修行,看着凤溪镇的方向,发起了呆。 莫名的,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孤独,但这一刻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姜安安相依为命。 他们都没有父亲了,也都没有母亲了。 “哥……”安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睁着微肿的眼睛,看着姜望的下巴道:“你去找我娘了么?”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星星么?爹在那里,宋姨娘,也去了那里。” 安安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害怕把什么东西揉碎似的:“好远呐。” 姜望忽然有落泪的冲动。“是啊,好远。” “哥,你以后有可能摘到星星吗?”姜安安眼睛里,仿佛溢着光,“娘说,你以后有可能做神仙。” 神仙啊…… 看着姜安安的小脸,姜望不忍心告诉她。他到神仙之间的距离,比他们现在到星星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她或许觉得,可以摘到星星的那一天,她就能够再见到她的爹娘了。她还并不知道,有些离别,真的是永远。 无论飞得多高,无论变得多强,也都永远无法再相见的,那个“永远”。 “在远古时代,人类第一次抬头,看到星星的时候,就开始向它靠近。”姜望最后这样说:“穿过最深的河,登上最高的山,在彻底没有路之后,就自己造梯子……这就是修行。” “哥哥也不知道修行路走到最后是什么,但我想,摘星拿月一定不是终点。” “那我……”姜安安咬着唇,小心问道:“也可以修行吗?” “当然了!”姜望揉揉她的小脑袋。 “我也可以飞咯?” “当然!” “我也可以摘星星咯?” “嗯嗯!” “我可以去接爹娘咯?” “……嗯!” 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就连姜望自己,也想被它所欺骗。 “那么,从明天开始,你除了读书识字之外,还需要背诵道典……” “没问题!”安安干劲十足。 “还需要抽出半个时辰练武打基础,会很累哦……” “安安不怕累!” “那好,那咱们约定,等到你可以摘星拿月的那一天。咱们一起,去追逐星辰。” 姜安安一捏小拳头:“追逐星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你像谁 晨功过后,姜望照例出门去买早餐。 青木大道旁的油饼,杜德旺对面的豆腐花,是姜安安这段时间的最爱。 推开院门,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面容憨厚,身体壮实,背着一个大包袱,见到姜望便开始作揖:“姜先生!” 正是当初在唐舍镇见过的捕快唐敦,彼时他的朴实敦厚,给姜望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只是这揖作得不伦不类,称呼也很别扭。 姜望想起来,唐敦小时候曾被一名游学的儒门弟子教导过,大概对他来说,“先生”就是表达尊敬的最高称谓了。 “唐捕快,你来枫林城,是为了道院外门考核?”姜望疑惑道:“现在过来,也太早了吧。” 每年三月是道院外门考核的日子,现如今才是冬月,还得过一个年去。 “已经不是捕快了,俺不干了。”唐敦憨笑道:“不早哩。考道院那么难,不得提前准备嘛?俺想过了,俺这次要用破斧子砸船,一定得成!” “……破釜沉舟?” “对对对!就是这个!要不怎么说姜先生境界高呢!”唐敦很欢喜地拍了个马屁,便搓着手生硬地转进道:“俺认识的人里,只有姜先生本事高。俺就想,求姜先生指点俺一阵子……” “不白教,不白教!”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剥开,便是一只明晃晃的银锭,约有十两。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姜望:“先生……” 可能是想表现出诚恳,但那样子倒更像捕快盯着什么江洋大盗。 “距离道院考核还有几个月,你找好住处了吗?”姜望问。 这种事情,要么直接答应,要么果断拒绝,迟疑反而最伤人颜面。 “还没,还没。俺一进城,就先到处问着人找您,您在城里可有名哩!”唐敦竖起大拇指,欢喜地说了几句,才道:“俺马上去找,马上!” 他把银子往姜望面前递了递:“您先收下吧。” 姜望耐心帮他把几层布又盖回去:“自己留着吧,枫林城租房可不便宜。正好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教妹妹练武了,你一起来听便是。又不多费力气。” 他随手带上院门,“我现在去买早餐,一起吧?顺便也问问附近街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住处。” “好嘞!”唐敦背上大包裹,兴冲冲地跟上。 这人敦厚踏实,也有一些属于老实人特有的狡黠,但并不令人生厌。姜望对他的观感不坏。当然,或者也有几分,是因为那个他只见到尸骨和画作的小女孩。 其实院子里空房也有,倒不是住不下唐敦。但一来他们关系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二来这个家不是属于他姜望一个人的,安安的感受也很重要。他不可能在没问过安安感受的情况下,就随便让另一个人住进来。 这跟其人的道德人品全都无关,只关乎于姜望小心翼翼维护的、“家”的感觉。 …… 望月楼。 最好的酒菜都布上了,甚至方泽厚重金养的几个歌姬都在前方歌舞。 方鹤翎今日宴请沈南七,是怎么有排场怎么来。 方鹤翎笑容灿烂,频频祝酒,沈南七倒始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来,沈师兄!我敬你这杯酒,祝你步步高升,修为猛进,早日成为本城三甲!” “不喝了。”沈南七伸手按住方鹤翎的酒杯,似笑非笑道:“快了。” 方鹤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南七指的是什么,转笑道:“那是自然!以沈师兄的天赋,岂有不快之理?” “祝唯我马上就要去国道院,魏俨这阵子杀了那么多旁门左道,应该也要升官了。”沈南七转了转自己的酒杯,眯着眼睛道:“我可不就快了么?” 这话不好接。 “要我说,便就是现在,师兄你也有道院三甲的实力啊!” 方鹤翎表情诚恳:“旁人没见过你在三山城域斩杀凶兽的威风,我可是亲眼所见。要我说,沈师兄你就是太低调了,不然当初三城论道的五年生里,除了张临川师兄,就应该是你了! 你没有上场,结果呢?人家林正仁都没有出手,那位上场的师兄就被那个傅抱松击败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鹤翎师弟啊,你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沈南七含着笑,看着方鹤翎:“总这么吹捧下去,师兄我可受不住了。” “真没有什么事情求师兄。”方鹤翎往近坐了坐,认真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今日请师兄过来,也只是单纯的敬仰师兄,感激师兄在三山城域对我的照顾。” “三山城那次,我是收了好处的,没什么好谢。”沈南七眼皮微抬:“你突然这么殷勤,又无求于我。难道,是想跟我交朋友?” “如果师兄看得上,那是鹤翎的荣幸啊!”方鹤翎很惊喜的样子:“鹤翎虽然不才,不过方家怎么说也是枫林城三大姓之一,总归是有能力支持一下沈师兄修行的!” 方鹤翎笑了:“鹤翎,你话说得直接,我也就直说。” 他靠回椅子上:“以前的你,我肯定不屑跟你交朋友。” 方鹤翎点头陪笑:“以前确实不懂事。” “但是现在的你呢……”沈南七道:“我不敢跟你交朋友。” 方鹤翎的笑容僵住了, 沈南七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人?” “谁?” “准确的说,你只是在竭力模仿一些外在的东西。”沈南七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鹏举。” 说完,他径自往外走。“朋友就算了。交易还可以找我。” 当初在外门,沈南七就是比较看好方鹏举的师兄之一。这也是方家能与他搭上线的原因。 “沈师兄慢走!”方鹤翎对着他的背影,仍然挤出了笑容。 咚咚咚。 下楼的声音远了。 歌舞不知在何时也停下。 方鹤翎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他猛然站起,将整桌席面掀翻! 有些笼罩在头顶的阴影,他以为早就撕掉。 他付出无数的努力,撕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整片夜色。 是撕不掉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世难两全 三山城。 孙小蛮匆匆走进母亲的房间。 自玉衡峰一战结束后,窦月眉便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不出来,城里的事务都交由孙小蛮处理,就连三山城道院上任新的院长,她也没有出面。 这还是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愿意见人。 “……娘。”看到窦月眉的第一眼,孙小蛮心里就颤了一下。 那样憔悴而疲惫的、那还是是她的母亲吗? “小蛮啊。”窦月眉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城里怎么样?” “都还好,差不多。”孙小蛮没敢说,自玉衡峰一战无功而返后,好几个天赋不错的道院弟子,都转去了其它城域,说是在这里看不到希望。 这种人虽然不多,但对人才凋敝的三山城来说,也算得上雪上加霜。 “那就好。”窦月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也不是很在意了,转问道:“笑颜怎么样?” “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说再也不想理你。” 窦月眉叹了口气,有些怅惘道:“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没事,再过一阵子就忘了。” 孙小蛮眼中有些疲惫,她尽量不让母亲看出来。 处理城主府事务本不是她所擅长,但孙笑颜是个没法主事的,母亲又低落成这样,整日郁郁。她也只能勉为其难。 对她来说,她宁肯拎着大锤跟几百个高手对轰,也不愿埋首案牍。 “这些天过来,我也想明白了。”窦月眉略略振作精神,叹道:“三山城还是要撑下去,你弟弟的修行也不能荒废。最重要的是,娘不能再耽误你。” 孙小蛮抬眸看着她:“娘……” “去找你师父吧!”窦月眉感慨着:“这个世界不是你父亲所认为的那样,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不是道理的世界,而是强者的世界。”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作为一个以丈夫为精神支柱,对他有着绝对信心的女人。要有多么绝望,才会说出这种话。才会,否定她丈夫所做出的努力。 孙小蛮觉得母亲说的并不正确,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师父很强,但娘当年仍坚持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娘自负总有一天,不会输于他。你跟着娘生活,不会影响修行。” 窦月眉有些低落:“现在……娘已经永远不可能超过他了。” 彼时窦月眉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梳妆镜前,只是背对镜子而坐。阳光透过窗格,打在她憔悴的脸上,愈发显得苍白。 孙小蛮索性盘地而坐,银色小锤在腕上摇晃着,以手为枕,侧头靠在了母亲的膝上。 窦月眉抚摸着她的鬓角,继续道:“纯粹的武修,现在还没有趟出一条完整的路来。所以武夫的路,很难走。你师父也只是探索者之一。很多时候你只能靠自己,要多思考。” “嗯。”孙小蛮声音轻轻。 “你是有天赋的,十二重天之前对你来说一马平川,所以内府境之前的修行娘就不说了。” 窦月眉取出一个小册子,薄得约莫只有几页纸:“这是娘探索神通种子的一点心得,你拿去。大道殊途同归,一通百通,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见孙小蛮收了,她才继续叹道:“武者踏三十三重天,至今也只是一种想象,未曾有谁圆满过。真不知,我的女儿会走到哪里呢?” 孙小蛮一只手高举,小银锤摇晃:“走到最高处!” 窦月眉笑了,她伸指刮了刮女儿的鼻子:“去吧,去吧。” 孙小蛮站起来,赤足踏地:“娘,那我走啦?” 窦月眉笑中带泪:“走吧。” 孙小蛮忽然狡黠一笑:“走之前,我帮你教育教育孙笑颜去!” 见得窦月眉张嘴欲阻,她抢道:“娘啊,你听我的。没事打打孩子,有益身心。别舍不得。爹已经走了,过去停在过去。但未来还很长呢!” 她跳了两步,忽又回头,眨眨眼睛:“我看我师父他,就对你很有意思哟!” “去去去!你懂什么!” 女儿走了,去打儿子去了。 窦月眉莫名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她把这奇怪的念头丢出脑外。 回身,看着梳妆镜。 镜中,是一张未施粉黛,虽然憔悴,但仍看得出美好轮廓的脸。 她伸手,自脸上轻轻抚过,幽幽的叹息:“死鬼,你死得那么早,有没有觉得不值?真真可惜了,我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 对于副院宋其方,姜望当然不陌生,也绝不乏尊重。董阿被贬来枫林城,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枫林城道院可一直是宋其方执掌。 当然,囿于本身实力和眼界,在他的执掌下枫林城道院一向势弱。 如今董阿执掌正院,宋其方作为副院长,在教学之外,潜心炼丹及推演之术。也算分工明确,各得其用。 由于其人不争不抢,和蔼可亲,向来很得弟子尊敬。 只是姜望确实想不到,宋其方为什么突然找他。 “宋院长。”姜望走进丹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您有事找我?” 白发苍苍的宋其方从丹炉前回头,看着姜望,笑容和蔼:“姜望啊,最近修行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没有?” “劳宋院费心。”姜望受宠若惊:“教习都很负责,而且弟子现在修为还很浅薄,问题都很初级,有时候师兄们就帮着解决了。暂时还没有特别的难题。” 宋其方满意地点点头:“你是城道院里最优秀的弟子之一,老夫对你是放心的。” “道院里高手如云,弟子愧不敢当。” “你在望江城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宋其方扭头看了一下丹炉里的火候,才继续道:“你表现很突出。不过呢,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咱们与望江城一衣带水,实在也不必闹得那么僵硬。” 不论事情经过,不说是非对错,张嘴就扣帽子的行为实在令姜望不快。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道:“宋院教诲得是。” “当然,涉及家事,年轻人冲动一些也是可以理解。”宋其方笑了笑,扇了扇火,状似无意道:“我听说你有一门超凡剑术,在三山城、望江城都大放异彩?” “弟子确实机缘巧合,得了一门剑术。”姜望皱了皱眉,道:“不过这剑术也没有旁人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得志而不骄狂,很好。”宋其方顿了顿,才转过来,看着姜望的眼睛道:“不知你可愿把这门道术,贡献于道院啊?也让咱们道院的其他弟子,都能有所进益。你放心,道勋绝对多算,老夫给你做主。” 庄国道院的确有拿物资兑换道勋的传统,这样可以让那些身家丰厚的弟子贡献物力,于道院、于修者本身,都是好事。功法当然也在其中。 但那纯粹是自愿原则。 换句话说,如果姜望愿意,他早就换了,还用等到你宋其方开口? 分享给赵汝成、凌河、杜野虎,那是心甘情愿。但这并不意味着姜望就有多么的博爱天下,兼顾苍生。那也不是博爱,是愚蠢。 所以,姜望直接问道:“此事是董院的意思吗?” 宋其方脸色有些微沉:“想来在枫林城道院,老夫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便是董院,也不会不尊重老夫的意见。” 难怪以前枫林城道院在他手上那般平庸,这满腔的陈腐味道! 姜望心里想着,躬身行了一礼:“如此,恕姜望不愿。” 礼罢,他径自转身离去。 他的剑就悬在腰侧。 此时,他自有剑一般的锋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第一次见面,就见过你的裸身 宋其方讨要紫气东来剑典一事,姜望与董阿做了汇报。 倒不是为了告状,而是他违逆副院长的意思,这事必须得让董阿知情才行。不然若是宋其方背后使什么手段,那就够姜望受的了。 当然宋其方也未必会做那种事,他在枫林城道院多年,一向口碑极好。便向姜望讨要剑典,也可看做是为道院着想。 但两方实力、地位都相差悬殊,姜望不得不多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董阿听了,只是挑挑眉头:“垂垂老朽,不必理他。” 姜望暗暗咋舌,院长真是直接…… 不过这话他可没资格接。 董阿又道:“你近来修行如何?” “下月月中之前,就能够完成第二个道旋的构筑。” “还算不错。道旋构筑越到后面越快,见天地门之前,修行多是水磨工夫。从游脉境到周天境,唯一的关隘就是小周天的构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所以到达周天境时,通天宫内刻印的道术,现在就要开始考量了。你要明白,周天境刻印的第一道瞬发道术,对每个修者来说至关重要。并不是威能越强越好,要找到最合适你的那门道术。” “弟子明白。” 董阿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后再有望江城那种事,可以提前汇报于我。只要你有理有据,枫林城道院就绝不会不管自己的弟子。记住,你祝师兄未必护得住你。但本院可以。” 姜望心头一热,他在董阿这里,的确感受到了亦师亦父的情谊。 但董阿并不给他表达感动的机会,说完便摆摆手:“你去吧。” …… 深夜,姜望从睡梦中惊醒。 他披衣带剑而起,行至院中。 黑纱蒙面的女人就那么笑看着他,在寒冷冬夜依然穿得纤薄,仿佛一不经意,就会随风而去。 “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么?”她问。 声音婉转在夜色里,也是轻飘飘的。 姜望愕然:“现在?今天?” 这会子时已过,已经是冬月十一。这是郡院大选的日子。 三大郡院是国道院最直接的修士储备库。 如林正仁这种通过三城论道获得国道院名额的,属于保送。而祝唯我这种国道院直接发函的,属于特招。都只占少数。 三大郡院五年一次的联比,才是晋入国道院的最广途径,每期录入一百名修者。 枫林城道院修行五年以上的学子都报名参加此次大选,当然也包括黎剑秋。经三山城一行,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今天姜望本准备去给他送行。 黑纱女人柔声道:“第一件事,就在今天。” 姜望想了想,返身回屋,“稍等。” 他给安安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出门,如果今天没能回来接她,便让她去找凌河。 其实现在安安已不太令人担心,在姜望脱不开身时,唐敦很多时候已经担负起来接送安安去学堂的重任,用他的话说就是,总得帮先生做点什么才安心。而且两人都在接受姜望的武学指导,勉强算得上同门“师兄妹”,关系倒也熟络。 姜望再次带上房门出来,蒙着黑纱的女人已经飘身上了屋顶,在月色下远去。 姜望提身追上。前面那背影袅袅娜娜,好像触手可及,又总是隔着一层距离。 “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姜望在大约四个身位的距离,一边疾行,一边问道。 “不是说了么?叫姐姐。”前面的声音飘来,动听得不太真切。 “‘姐姐’毕竟太笼统,指代不出一个这么特别而又具体的你。”姜望回得特别诚恳,也特别有底气, 他早先特意问过赵汝成这样的问题,赵汝成教他这样回答。 “哟。”黑纱蒙面的女人特意停了停,等到姜望追至身侧,才扭头似嗔似喜地瞥了他一眼,“谁教你说的?” “没,没。”姜望往旁边看了看:“我自己瞎说的。” “男人说谎的时候,通常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不敢看你?姜望想着,特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毅。 “为了掩盖心虚,有时候反而会变得格外强硬。” 我还是闭嘴吧。姜望想。 “嘻嘻。”女人话锋一转:“既然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见过你的裸身……” 在姜望竟然微红的脸色中,她转道:“裸身背后的莲花,那么,就叫我白莲吧。” “好的,白莲姑娘。”姜望如释重负,下定决心,能不聊天就不聊天了。 但他很快又问道:“我们是要去做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随口起了一个名字敷衍的白莲姑娘道。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一路无话。 白莲似乎有意试探姜望的速度极限,出了枫林城之后不断加速,一直到姜望表现出明显的吃力时,才稍缓下来。 天色渐变,路边不断后退的景物也渐变。 姜望忍不住道:“我们这是去三山城?” “到了你就知道了。”白莲似乎是有意调戏,话说完,自己乐了。 姜望只得憋住一肚子疑惑,蒙头跟着赶路。 等到白莲终于停下时,已日头高起。 看着眼前的高峰,耳听隐隐兽吼,姜望顿感不妙道:“你要在玉衡峰做什么事?” 白莲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在笑:“放心,既不做违背你原则的事情,也不做让你送死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先跟我上来。” “等等?我们要上玉衡峰?那么多凶兽,就我们两个人?” 白莲似乎早有准备,躬身钻进一个岩穴里,一会儿工夫,拿着两张兽皮出来。 她自己披上其中一张,将另一张丢给姜望。 “披上它。” 那大约是一张虎皮。手感很好,但似乎并没有经过太细致的处理,有一股腥味。 “披着它做什么?假扮成凶兽吗?”姜望觉得今天的一切好像有点荒谬。 “你不是问我,怎么上玉衡峰吗?”白莲整个人裹在巨大的兽皮里——那好像是狐皮或者什么,花纹很漂亮——走过姜望身边。“这就是答案。” “不是。”姜望有些头疼,“难道披着兽皮,凶兽就会把你当做同类吗?” “凶兽没有神智的。你不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 “太荒谬了对么?想不到在这么难对付的凶兽群面前,可以用这么这么简单的方法混进来?有些时候难倒我们的,不是现实的困境,而是思想的困境。” 白莲拿出一瓶药膏,在手上抹了抹,又挑出一点,示意姜望伸出手来,在他手背上也抹了一点。 她边抹边解释道:“再加上这种掩盖味道的药膏,只需要一丁点,就不虞被凶兽发现。” 她的手指很凉,又有着很微妙的温软,在手背上轻轻地旋了几圈,便离开了。 “简单来说,就是困难有解,傻子无医。”她最后总结道。 “总感觉你是在骂我啊……”姜望嘟囔着,一边把虎皮披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眼神凝固了。 凝固在远处一个岩穴前,他看到,影影绰绰的,有几只杀人岩蜂在进出。 但他分明记得,就在不久前,三山城主窦月眉,是如何将这种凶兽杀干净的。 “这些杀人岩蜂……不是被杀绝了么?”姜望问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慌乱。 “你说呢?” 白莲的声音,似笑非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再见玉衡 白莲带头往山上走,姜望硬着头皮跟在身后。 一头模样狰狞的巨大山蛛,就在他们面前爬过,竟对他们无动于衷。 “除了极度饥饿的时候,一般这些凶兽彼此之间都不会攻击。”白莲顺便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大概是因为它们都知道,自己的肉实在太难吃了。” 由于已经进入凶兽环伺的地方,白莲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也没有到非常注意的地步,大概是并不需要。 姜望没有出声,他谨慎观察一路上所遇到的凶兽,发现竟果真没有一只主动攻击他们。 “你可以说话,这些凶兽又听不懂。还以为你在叫唤呢。”白莲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却没有人想过呢?世上的聪明人那么多。尤其前后两任三山城主,都是一时之杰。” “只有一个原因。”白莲的笑声在旁边响起:“因为有更多的聪明人,在阻止人们思考这些事情啊。孙横、窦月眉当然都很不错,但他们并不了解凶兽是个什么东西,也没有机会真正了解。” “你说的那些聪明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无法给你答案。因为真正的答案,在你自己心中。”白莲语气一转,又轻松起来:“好啦,往这边走。” 她似乎对玉衡峰很熟悉,选的这条小道,凶兽数量明显要稀少得多。 这时,前方一块山石上,传来低沉的兽吼。那是一只猫状的凶兽,个头不大,甚至模样也不凶狠。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大概新占了这里作为地盘。”白莲跟姜望解释道:“不过,我们绕路就太不方便了。” 她说着,忽然身形一动。 姜望还看到她的残影留在身前,但她已经将一把匕首插在了那只猫状凶兽的脑门上。 鲜血静静流出,兽吼戛然而止。 “在这种地方,最好不要使用道术,因为凶兽普遍对道术很敏感。尤其有些会使用道术的凶兽,会把你当做抢地盘的竞争者。动静闹大了,也是会很麻烦的。” 白莲一边解说,一边随手将这只凶兽远远丢开。“像这样,其它凶兽并不会感觉是异类入侵,反而只视为凶兽间的普通厮杀。尸体丢在这里,饿疯了的凶兽还是会选择吃掉它的。” “你好像……很了解凶兽。”姜望道。 “唔,如果你,这么高的时候。”她手在腹部位置比了比,想了想,又往下移了一点:“大概这么高的时候,就被丢在凶兽堆里,你也会很了解它们的。” “怎么啦?”她突然凑近沉默的姜望:“吓坏你啦,小弟弟?” 姜望没有说话。 “啧啧啧。”她摇头说道:“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姐姐。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谁更可怜,还真说不定。” “怜惜之类的情绪,并没有贬低一个人的意思。恻隐之心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它是正面的情绪,会让人和人之间,多一些宽容与理解。”姜望顿了顿:“小时候我爹说的。” “不错嘛,懂得怜香惜玉。”白莲轻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看到姐姐面纱下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还会有怜惜吗?” “我怜惜的是那个在凶兽堆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跟她长成什么样子没有关系。” “我才没有惊慌失措呢。”白莲小声嘟囔了一句,拔高音调道:“走快点!” 姜望被她呵斥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跟着加快了速度。 平心而论,玉衡峰风景秀丽,无论树石花草,都有可观之处。倘若不是随处可见的凶兽,这里应当是游客如织之地。 上一次玉衡峰清剿战,三山城几乎倾整个城域之力,还请来不少外援,却只在玉衡峰山腰止步。 而现在姜望跟着白莲,只两个人,便轻而易举地超过山腰,往山顶行去。 前方有一块巨石,横出山峰,形成一处天然高台。 白莲就在此止步。 姜望跟着她走到“高台”之下,才发现巨石下方有一个山洞,似是天然生成。洞内极深,幽幽看不到尽头。 白莲走进山洞,就在洞口的位置止步,将兽皮解下,铺在地下,然后坐在兽皮上。 “坐啊,看着我干嘛?” 姜望依样为之,刚坐下便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等。” 姜望发现,每当他真心有问题求教的时候,白莲就变得惜字如金。反倒他没什么话想说的时候,白莲却一直撩拨。 姜望不吭声了。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缭绕的云雾。此时太阳悬空,照破万里山河,而目之所及,群山隐在云雾中,美不胜收。 姜望收回视线,正上下打量着身处的这个洞穴。 白莲便解说道:“这是山蛛的巢穴。” 姜望忍不住往洞里看了看:“那山蛛呢?” “在里面睡觉呢。” “那它醒了怎么办?” 白莲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当然是杀掉它。” 或许是觉得跟这种智商的姜望说话太无趣,白莲从怀里拿出一个阵盘模样的东西,平放在身前。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这个阵盘大概刻印着匿迹消音一类的阵法。 姜望心里琢磨着,便也真的就不动不说话,盘膝闭目,做起冲脉修行来。 这段时间的修行中,脊柱上的白骨莲花并未带给他什么不好的影响。若不是这次白莲突然找上门来,恐怕他已经慢慢忽略了这件事。 如果一定要说变化的话,通天宫内最大的变化并不是那即将成型的第二团星河道旋。 而是他的道脉真灵。 众所周知,道脉真灵穿梭道旋,会获得一定的成长强化。但在完成大周天循环之前,几乎不会有肉眼可见的变化。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也罕见本质的提升。 但姜望的道脉真灵,那条土蚯,身上已经缀上了星光点点,而且体型明显长大了一圈。虽然在吞吐道元的数量上没有变化,但冲脉修行明显容易了许多。 另外,姜望还有一种隐约的感觉,道脉真灵好像与那根黑烛更贴近了些,但他不太能够确定。 姜望向来是修行狂,一旦进入修行状态便很容易沉浸下去。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在他开始做冲脉修行的时候,白莲看向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迷幻的、痴痴的眼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我所见者 因场地所限,加上有白莲在场,不方便修四灵炼体决决。 在冲脉修行结束之后,姜望便开始控元决的修炼。于通天宫内挪移道元,一会排成“安”字,一会排成“望”字,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人声传入耳中。 姜望从修行状态中退出来,扭头看向白莲。 白莲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 人声愈近。 “真他娘的!天天干这种无聊的事。老子来缉刑司,可不是为了当猎户。”一个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劝道:“少说两句吧。” 前面那个声音道:“他又不在,怕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声音明显小了。 姜望心中一动。猎户是什么意思?他们在此猎杀凶兽吗?但好像没有听到战斗的动静啊。之前听赵汝成说过,玉衡峰上有人阻止了窦月眉拔山。那个人现在不在?缉刑司……玉衡峰上的人,果然属于庄庭。肆虐三山城域的凶兽,果然与庄庭有关! 脑海中思绪翻涌,说话的那两个声音越来越近,或者应该是往山顶上去。 姜望很听指挥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揣摩着白莲的用意。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涉及玉衡峰的秘密,涉及庄庭,不由得他不多想一些 脚步声停在山洞外,两个神情疲惫的修士出现在视野里。 一个身量奇高,一个满脸大胡子。 他们手上都提着一个鸟笼状的东西,他们都看着姜望两人。 他们愣住了,姜望也愣住了。 “他们看到我们了!”姜望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白莲道。 “咱们不是布了阵盘吗?” “哦。这个阵盘啊。我就是揣在怀里太重了,随手在那里放放。” “……” 姜望忍住情绪,刚刚拔剑而起,白莲已飘身出洞。 此刻她离开兽皮的包裹,玲珑身段便无法遮掩。人在空中,自是风景。 她探出双手,轻轻按在那两名修士的眉间。 事实上这两名修士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但道术还未成型便崩解。 他们好像喊了些什么,然而声音被某种力量所湮灭。 两名修士软软倒地,白莲弯腰,捡起那两只笼子。 “你杀了他们?”姜望问。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两名修士来自缉刑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维护庄国稳定的超凡力量之一。杀死他们,绝不是姜望愿意看到的事情。 “只是晕过去罢了。我怎么会那么傻?”白莲嬉笑道:“万一让你讨厌我怎么办?” 姜望实在无法应对这些若有似无的撩拨,只是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白莲双手提着笼子,轻巧地往回走。 她将一只笼子往姜望面前递了递:“瞧瞧这是什么?” 那只笼子里面,有难以计数的袖珍型野兽。细看去,竟每一只都在动,并非死物。 “这是?”姜望毫不掩饰一个小镇少年见识的狭窄。 并不是他不努力,只是他不像那些生来优渥的人一样,本就生活在风景中罢了。 而这也没什么可惜可怜的,他已走在看风景的路上。 “兽笼呀!”白莲晃了晃笼子,笼中的野兽便慌乱起来,窜来窜去。 “就像储物匣一样,只不过这里面装的都是活的野兽?” 储物匣这等极为罕有的事物,如传说一般,姜望虽不曾拥有过,却已听说过无数次。纳万物于一匣的神奇,也曾令他心向神往。 白莲点点头,抬手道:“拎着。” 姜望接过两只兽笼,放在眼前细瞧。嘴里问道:“缉刑司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抓这么多野兽做什么?” 白莲却不答话,迈步往山洞内部走去。 “等等,不是山蛛在里面睡觉么?”姜望问。 白莲回过身,歪头瞧着姜望:“为什么山蛛会在里面睡觉?” “你不是说……这里是山蛛的巢穴吗?”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呀?”白莲轻哼着转身,“这么好骗,小心以后被什么妖女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姜望:“……” 他并不愚蠢,只是白莲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直表现善意,他没有理由怀疑她。尤其是在这么一件小事上。 以至于他亲眼瞧着缉刑司的两名修士往这个山洞来,也没去想其它。 往里走着,白莲取出一盏悬明灯,稍作操纵,令其一直跟着两人漂浮。 这极为空阔的山洞内部,就呈现在姜望眼前。 此处并无太多人工痕迹,只是诸多洞窟错杂,通往不知深浅的远处,如迷宫一般。 白莲倒是轻车熟路,毫不犹豫选了一个洞窟,径往里走。 两人曲折往复,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一眼望不到尽头。谷里有树有石。有花有草,但并不给人美丽幽静的感觉,反而看得人心情郁郁,有一种烦躁感。 在两侧山壁上同样悬着许多洞窟,姜望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窟里。 姜望心想,或许刚才那些洞窟里,很多都能通到此处山谷。 “打开兽笼,倒下去。”白莲道。 “哦。” 姜望早已研究过,当下便将右手的兽笼放下,先将左手上的兽笼拎起来,笼口对准下面的山谷,拉开笼门。 “吼!嘶!唳!吱!” 无数兽吼交响在耳边,野兽如潮,从兽笼涌出。在冲出的一瞬间便回到正常体型,而后纷纷落下,坠进山谷中。 这些都是普通野兽,有狮虎熊豹,也有鸟雀狐兔。它们之间有的性情温和,有的性情残暴,但都在正常范畴。 当它们坠进山谷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眼睛,这些野兽的眼睛几乎在瞬间变得赤红。 兔子獠牙暴起,小雀利爪如刀……有的体型暴涨,有的突生尖角。 姜望亲眼所见证。 这些野兽……向凶兽转变! 那些毫无理智的凶兽,那些残暴的、凶狠的、噩梦般的东西。 那些几乎拖垮三山城域,也肆虐着庄国各郡的凶兽。 它们……竟然是普通的野兽转变而成! 由缉刑司的人捕捉,而在这个山谷里完成演变。 这是一个巨大的隐秘,更是一个残酷的真相。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第一事 缉刑司的两名修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带着兽笼,抓来这么多野兽。他们的目的,似乎已无需再揣测。 姜望看着另一只未被打开的兽笼,心中生出将之斩碎的冲动。 玉衡峰那一战,死了多少修士,有多少牺牲,他历历在目。 原来凶兽的出现,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那么,那些奋斗,那些牺牲,那位死前刻字自夸的师兄,那位身镇竖笔峰顶、剥皮对付杀人岩蜂的城主,那个自绝道途、连破五府的女人……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要动。”白莲轻轻搭住姜望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体难以抑制的微颤,柔声道:“这回我是真的施了障眼法。” 山谷里,野兽到凶兽的演变终于完成。因为残暴本性,许多凶兽当场就厮杀起来,一时兽吼不断,血肉横飞。 “这波野兽数量这么少?” 随着这个不满的声音,一个身穿缉刑司制袍的修士踏空而来。 姜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蹈虚踏空,至少是腾龙境修为! 此人嘴里不满,倒也并未追究什么。他停在山谷空中,双手掐诀,有一块山壁就轰隆隆移开,露出一条宽阔峡谷来。 从姜望的角度,看不到峡谷背后连接的地方。 这时缉刑司修士印决再变,姜望注意到,在他视线所及的山谷地面,都有隐约赤红阵纹一闪而逝。但阵纹、阵法相关,城道院只有一些基础知识传授。他认不出来这些阵纹代表什么。 但那些新“诞生”的凶兽,就此停下了厮杀。仿佛受到某种操控般,一起奔进峡谷。 这些凶兽会奔向哪里?哪处村子,哪一座小镇?又要糟蹋多少粮食,吞吃多少无辜百姓? 一念至此,姜望禁不住心生杀意。 这是他第一次,对缉刑司的人,对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庄庭的修士,产生杀意。 要知道,对于道院学子而言。兵部、缉刑司……这些地方,都是他们将来的归宿之一。 诚然修行有成之后直入庄庭,拜官授爵是最高追求。但修行中发现更适合自己道路的也不在少数,而还有许多人,自小以缉刑司为梦想。 那是缉凶刑恶、维护庄国安定的重要超凡力量。 而这座玉衡峰上的缉刑司修士,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可不能杀。”白莲察觉到什么,立即说道:“这里任何一个人死了,庄庭那边就会马上得到消息。之所以这里布置并不严密,是因为这些人性命本身,就是最好的示警手段。而负责这件事的强者,可是有咫尺天涯的神通。一旦惊动他,瞬间就会出现在这里。到时候,连我也逃不掉。” 姜望忍不住苦涩一笑。他又哪里有本事,杀一个起码有腾龙境修为的强者呢? 不过,他倒是想明白了。白莲之前在洞外没有杀死那两名缉刑司修士,又哪里是顾及他的想法?分明是不敢。 此时,缉刑司的强者已经离开,那道峡谷正轰隆隆合拢。 “峡谷背后是什么地方?”姜望问。 “我可没办法带你过去。”白莲摇摇头:“那处不比这里,布有真正的大阵,连我也不敢深入。我顶多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 “你应该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就是妖兽的道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诸侯列国,人族何止亿万?对开脉丹的需求何等之大?那么些妖兽,杀也杀绝了,繁衍得过来吗?我猜,之所以妖兽能够绵延不绝,跟这些凶兽有很大的关系。” 这个猜测有很大可能成立,尤其是那些凶兽就在眼前,由野兽转变而成。再经过某种未知手段,转变成天生道脉的妖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本来就有些特殊的凶兽能够使用法术,除了缺乏神智之外,已经与妖兽没有区别。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衡峰就是庄庭的资源基地之一。也是庄国之所以能够发展的保障。更是如姜望凌河他们这种道门弟子,修行所需的开脉丹来源。 只是…… 那些死在凶兽面前的普通百姓们。 那些至死都站在百姓身前,面向凶兽而战的人们。 那些被蒙在鼓里,包括他姜望在内的那些人们。 到底算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瞒着大家?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各城域修士,不断地填人命进去?”姜望声音沉哑,他的人生观受到巨大冲击。 “你得知道,所有圈养的妖兽,下一代都会失去天生道脉。”看样子白莲也不是很确定,她目露思索地道:“我想,野性是妖兽必须的要素,杀戮是某种必经的过程。这其中有某种我不得而知的隐秘,但它决定了这种结果。所以这种事情一定不可以广为人知,反而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因为没有人会愿意无意义地送死。” 她的眼神转为揶揄:“或者,等你成了新安城里的大官。当面去问问庄高羡?” 等你当了大官,去问庄国君主。 这句话只是很平常的调侃。 但却是尤其令姜望恐惧的一句话。 他不是没有展开过想象,想象知道这种事情后,他将来要怎么做。他坚信无论这些凶兽培养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会站在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身前,废止这样的事情。 但白莲的这个问题让他想到: 新安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各大城域一步步修行上去的。他们一定也经历过或者感受过,被凶兽肆虐过的痛苦。他们当中必然也有某些人,是从小怀揣着保境安民的理想,有着救济苍生的抱负。 然而,什么都没有。 庄国立国三百余年,关于凶兽的一切信息,仍然是将绝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所有曾经矢志改变世界的少年,最后都被世界改变了! 而且不仅仅是庄国如此。雍国如此,天下都如此! 这难道不可怕吗? 这多么令人恐惧! …… “怎么样,想要毁掉这里吗?” 白莲故意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地说道:“一边是你将来要效忠的庄庭,是数都数不清的开脉丹。一边是三山城域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们,唔,好像也没有太大价值……” 姜望已经打断她:“我想。” 这一刻他没有让大脑思考,而是将决定交给本能。交给人性深处,最无可回避的善意与怜悯。 白莲看了他一会儿,道:“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玉衡峰倾 “我要怎么做?”姜望问。 “先离开这里。”白莲说道:“兽笼留在这里,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 姜望放下兽笼,白莲一脚踏上,将两只兽笼踩成齑粉。两件堪称宝物的器具,就这样烟消云散。 “但是可以毁掉。”她说。 两人又原路返回,如故披上兽皮,从那两名仍昏迷着的缉刑司修士身边走过。如上山时一般,轻轻松松穿越凶兽群,往山脚下走。 “山顶上,是什么样子?”姜望问。 白莲脚步不停:“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当你见识了玉衡峰的壮阔,或者你就再舍不得毁掉它。” “那,算了。” 如果没有什么危险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去玉衡峰顶看一看。 古人逢高必登,登高必赋。他很想知道那些到过玉衡峰顶的人,心里想着什么。想看看玉衡峰顶上,是否留下什么心绪。 但又想,不看也罢。 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了山脚,姜望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做了吗?” “还不够,要再远一点。” 两人将兽皮解下,随手以道术焚化。离开玉衡峰,白莲立刻便加快了速度。 姜望以极限速度疾驰约一刻的时间之后,白莲停了下来。此时只能远远看到玉衡峰的轮廓。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阵盘,放到姜望手上,又传授了他一道印决。才道:“记得我丢在山洞里那个阵盘吗?那是地龙翻天阵,你手上是子盘。想清楚了,你这边掐完决,那边大阵就会发动。然后……” 她张开红唇:“轰!山崩地裂。” 原来那只姜望以为是匿息的阵盘,其实就是摧毁玉衡峰的手段。 姜望毫不犹豫开始掐诀。 这件事类似于投名状,白莲完全可以自己做,却交给他做。 抛开事情本身,姜望本身很排斥这种性质的行为,但又不可能寄希望于白莲对三山城域的怜悯。他虽然跟白莲接触并不多,但他本能的感觉到,白莲并不会在乎那些人。 并且,他答应过白莲要为救命之恩做三件事。 这件事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随着姜望掐诀完成,通天宫内大量道元涌出,贯入阵盘中。这只阵盘竟如烟飘散。 而与此同时,远处玉衡峰上,黑烟骤起! 咒骂声响,嚎哭声动。无数黑烟上升,最后凝成五个巨大的身影,将玉衡峰围住。 “这是地龙翻天阵?”姜望运足目力,看着远处那巨大的、形容狰狞的身影,油然而生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他虽然没有经手过阵盘,也不知地龙翻天阵真正的威能如何,但从字面上理解,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鬼东西吧! “可能我记错了,这是五鬼摧山阵啦。”白莲嘻嘻一笑,摆摆手道:“不过差别不大。” “我信任你,也一直很配合你,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是你一直在愚弄我?”姜望几乎无法克制怒火。 “愚弄你?我愚弄你有什么好处。”白莲看着他,眼神变得异常冷漠:“收起你那可怜的伪善,你无非是觉得操纵亡魂,让你良心不安。但是你知不知道,玉衡峰上有一种凶兽,叫做食魂鸟?那些战死在玉衡峰的亡魂,和那些缠绕于凶兽身上的怨灵,即使我们不利用,也很快会被吃掉。” 她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要毁掉玉衡峰,想要保护三山城域的普通百姓。所付出的努力,也不过是在这里掐掐道决罢了。而我,我手上只有一个五鬼摧山阵的阵盘,能怎么办?给你变一个地龙翻天阵出来?” 姜望默然。他的确视操纵亡魂为亵渎,若提前知道是这种阵盘,他未必能那么果断选择。 但他的本心并未被白莲的话语影响,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入对方营造的某种漩涡中,正在不断下沉。 而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挣扎。 其实这才是他愤怒的根由。 …… 玉衡峰上,一瞬间足有七道身影冲出。但有阵盘作用,五鬼摧山阵发动极快。那五只巨大鬼物,几乎瞬息便凝成,而后在下一刹,齐力摧山! 轰隆隆! 山崩地裂。 那七个高手还未想好如何对付巨鬼,他们的道术轰在巨鬼身上,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玉衡峰已倾倒! 如果说玉衡峰像一只沉默巨兽,那么它身上的那些凶兽,便如虱子一般。巨兽倾倒,虱子纷纷落下。 那五只巨鬼并未就此止步,而是齐力扛起半截玉衡峰,转向东方。 每一步踏下,地动山摇。 那里是飞来峰的方向!是三山城域最后一座名山,也是最后的凶兽巢穴。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兀出现在天边。 相较于五只巨鬼,他渺小得只有一个黑点。 但他凌空而立,如在太阳前! 甚至看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五只巨鬼便烟消云散。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气势已经铺天盖地。 树折石碎,鸟坠兽伏……就连天空的云,都仿佛为他的气势所驱逐,一时澄澈万里。 但玉衡峰,已经永远地倒下了。 山上的那些凶兽、那些妖兽、那些隐秘……全部如烟。 …… 姜望只是远远看到那个黑点,便感受到一种自心底生出的恐惧。那是生命本能的畏惧感。 “别看。”白莲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旦他察觉你的视线,我们都要死。” 她的手柔弱无骨,稍显冰凉。 姜望后撤一步,离开她的手。当然也把投向玉衡峰的视线收了回来。 “往枫林城方向走吧,边走边说。”白莲说道。 姜望一言不发地跟上。 “以后三山城域的凶兽,要再少掉一半,你是三山城的大救星啦!娶个孙小蛮很有希望。娶窦月眉也不是没机会啊。还是娶窦月眉划算,到手就有一儿一女,多赚!” 姜望不吭声。 “本来还想顺手端掉飞来峰的。但是那老东西来得太快了。真是的!郡院大选不用盯着吗?不过我已经很满意啦!” 姜望继续沉默。 白莲倒也不介意,接着道:“其实区区一个五鬼摧山阵,就算有之前那一战的亡魂加持,也不足以达到这样的效果。最重要还是窦月眉厉害,她的拔山神通已经断了玉衡峰的山根,没有一百年以上的时间,根本无法愈合。所以五鬼一摧就倒……” 白莲絮絮叨叨个不停,仿佛自己一个人也能聊到天荒地老。 姜望闷声道:“你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白莲很是快乐地道:“当然是绝世美人的样子啦,一等一的漂亮!” “……”姜望很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放弃了。 他意识到谁也不可能真正了解白莲这个女人,除非她主动袒露心声。 可话又说回来,谁能说得准,她的“心声”,到底是不是“心声”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玉衡峰倾,三山城域震动。 距离玉衡峰不远的地方,一身戎装的窦月眉忽然转身,疾飞回城主府中。 落地,解甲,舒颜。 “去把笑颜接回来。他不用跑那么远了。” 她这样吩咐着,脚步轻快地走进了书房。 一直就守在城主府里的城卫军统领表情由惊转喜,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属下马上去!” 窦城主她……本来是准备今天独自去了结玉衡峰啊。 闭门许久,她最后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相继送走女儿和儿子之后,她擦去红妆,披上戎装。 独自一人,决意向那座山峰再次挑战。 她所挑的山,不是城外山,而是心头山。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已不必再去了。 从今往后,竖笔峰清,玉衡峰倒,三山城域内,凶兽源头只剩下一个飞来峰。 只剩三分之一的凶兽数量,对于整个三山城来说,已经不再是无法承担的压力。 …… …… 回枫林城的路上。 “好啦!”白莲背着双手,小女孩似的蹦了两下:“我是什么样子,就看你怎么想咯!” “我不愿想了。”姜望拱手道:“先告辞。” “哎。”白莲张开双手,拦在他身前:“生气啦?” “没有。” “那你笑一个。” “……” “你看,果然生气了!” 姜望不欲纠缠,无奈道:“我赶着回去照顾妹妹。” “只知道照顾妹妹,姐姐你就不管啦?” “……白莲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白莲看着他,似乎十分欣赏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眼睛里噙着笑意。 “姐姐……”她话锋忽然一转:“没事,你走吧。” 姜望只觉莫名其妙,但他这时心乱得很,能脱身当然是好事。因而纵身便走,毫不迟疑。 “真是一个狠心的男人呢。”白莲瞧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笑了笑。 这时她的声音还柔媚温软。 但只是一个转身,气质骤变。 整个人拔地而起,身周燃起白色的火。那火燃烧着,却给人森寒的感觉。 直直此时,自玉衡峰方向,才有一道轰隆隆的乌光席卷而来。 白莲身如白焰流星,与之决然相撞! 乌光化开,现出一个身披白袍的老人。他皱纹横生的面容似与其他老者没什么区别,但长发乌黑,竟见不到一根白发。 他停在高空,只手探出,几乎无穷无尽的乌光自他手中涌出,凝聚成一只巨手,一掌压下。 但白莲在相撞之前,便已折转。化身森白流光,自指缝中穿去,直往东方而去。 “哼。” 乌发老人只轻哼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已在流光前。 森白流光也好像早有预备,一折再转。 乌发老人显然并没有猫戏老鼠的耐心,而是再次一步踏到森白流光之前,单手握合。 乌光飞射如光带,瞬间就将这团白光缚住。 白光于是逸开,显化出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来。 但乌发老人反而眉头一皱,脚步一抬,踏虚远去。 那女人也同时如烟而散,竟非真人。 …… 几乎在白莲身绕白焰腾空的同时,一颗白色莲子落在地上。 在森白流光逃窜的时候,种子瞬间发芽,开出一朵急速壮大的莲花来。 白莲就从那莲花中站起,随手将现场抚平,贴着地面疾驰远去。 就在她走后不久,乌发老人落于此地,提眸四望,又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他手下有一名专精追踪的高手,在玉衡峰上抓到了一缕气息,并指给他方向。所以他动身赶来,但被那狡猾的女人以假身稍阻,便已丢失了行迹。 此时再等那名追踪高手过来,也已经晚了。 他倒也不恼,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 姜望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中,也不做其它,径直躺在了床上。 他的时间一向安排得很满,除了陪伴姜安安之外,少有空隙。 无论控元决、四灵炼体,又或是紫气东来剑,都需要大量时间的修炼,道元的蕴养更是日积月累的工夫。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脑海里一会儿是庄国。因为左光烈之死,庄国使者在不久之前受辱于楚,道院对弟子的资源扶持,院长董阿语重心长地要他好生修行、将来为国效力…… 一会儿也是庄国。是他穿过大街小巷所闻所见的烟火气,是那些勤劳的庄稼汉,是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的猎户、采药人,是数不清的、在凶兽面前无法自保的人们。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在玉衡峰的选择是错是对。 姜望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说要考道院,便不辞辛苦,少小离家。想要见识飞天遁地的风景,便一路走到了如今。 他一直都有坚定的目标和步伐,唯独此时,他感到迷茫。 庄国是生他养他的家国,他当然热爱这个国家。 可是他所做的选择,对这个国家而言,是爱吗? 他没有答案。 ……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鹤鸣,于是看向窗外。 但见一团白云飘落,凝成一只小鹤,在院中绕了几圈,瞧来并无什么攻击性。 姜望有些疑惑地推门而出,那只小云鹤便扑扇翅膀,飞到他面前,化为一只信封飘落。 拆开柔软细腻的信封,里面是一张设计精美的请柬,和一张同样材质的纸。 上面写着—— 姜道友: 自玉衡一别,已近月矣。 久候道友不至,料是青雨不诚。 腊月十六,云河商集。请君一晤,以报大恩。 若见云鹤,请寄回音。 落款是:云上青雨。 姜望看完,信纸上生出一缕云气,缭绕成一支笔状,悬在面前。仿佛在催促着姜望的回答。而云笺上的那些字已经消去。 想来叶青雨这等天之骄女,从未亏欠过人情。当初送出云中令,便是希望能够尽量两清。换做一个知晓凌霄阁名头的人,只怕早已规划好如何利用此令,或绝世功法、或修行宝物。偏偏姜望根本没在意这件事,甚至那枚云中令,因为其美丽的外观,他也送给了姜安安。跟她收到的各种礼物,一起锁在她的小箱子里。 姜望并不知晓云河商集是什么规模的盛会,但猜也能猜到,必定珍奇云集。叶青雨的意思,大概是要帮姜望在云河商集上选一件什么宝物,如此方可坦然。 但姜望确实不觉得自己于叶青雨有多么大的恩情,他后来听说过叶青雨的手段与宝物,想来即使他当时没有插手,其人也能全身而退。 别的不说,凌霄阁主,会不给自己的独女配上保命手段吗? 姜望本人,也更不愿做挟恩图报的事情。 所以他立即拿起云笔写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家有幼妹,不便远行。山高水长,江湖再会。 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云鹤自会飞回它应该去的地方。 但鬼使神差地,姜望又提笔加了一句。 这句就简朴也随意得多: 我有一个疑问。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对的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云笺闲事 发生在玉衡峰上的事情,姜望无人可说。 关乎内心的煎熬抉择,好像越是亲近的人,越无法开口。 写下这个问题,姜望舒服了许多。倒不是说他已经解决了内心矛盾,而是有些事情一旦倾诉过,好像便会减轻些重量。 姜望搁笔,信封自动合上,又化作一只小小云鹤,在院中三绕,而后排空直去。 这种秘术,姜望倒真的是有些羡慕。如果他也掌握,便能随时与杜野虎联系了,也不知那头老虎在九江玄甲里过得怎么样,军中不便通信,这一去音讯全无。 …… “持剑要持,脚步要正。” 院中,姜望正教唐敦和姜安安练剑。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持着一大一小两柄剑,规规矩矩地站着。 当然,为免伤到自己,姜安安的那柄是木剑。 “剑走偏锋,反而尤其须势正。先学堂皇之剑,而后才能通百式。” 姜望说的,都是他自己总结的一些经验。至少在剑术上,他完全具备超凡的实力。指点起凡俗剑术来,有如高屋建瓴。 “剑有两刃,既能伤人,亦能伤己。所以要先克己,再克敌。前一个克是归束,后一个克是击破。” 在传授的同时,姜望也是在总结自己。磨砺剑心,圆润道心。 有个说法叫字如其人,倒并不是说从字上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美丑善恶,而是从这个字的书写上,可以看到这个人是否有静气,是否沉下了心,持什么架构。 放在剑术上亦是如此。 小安安天赋不错,一套基础剑式,如今已使得有模有样。 倒是唐敦给了姜望意外之喜,这汉子基础扎实,只是早年无人指教,走了一些偏路,招法上有一些不好的习惯。姜望稍作修正之后,他立刻便显出不俗来。 半个时辰后,姜望便宣布休息。 安安年纪还小,不能揠苗助长。偏偏这小丫头倔得很,唐敦不停她也不肯停。所以姜望只能一视同仁地安排两个人,当然唐敦自己回去之后是一定要加练的。 冬寒的时节,安安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姜望早已烧好热水,备着浴桶。便取来换洗衣裳,让安安拿着自己去房里沐浴。 而唐敦则直接钻进了厨房里。 这点修炼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姜望给他单独安排的加练项目才叫辛苦。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汉,做饭是必备技能。当然他的技艺也并不怎么高明,比一般的苍蝇小馆稍强,就是汤还熬得不错。 来枫林城已经有段日子了,如今他负责姜望兄妹的伙食,在不去下馆子的时间里,都是他来做饭。 姜望晃荡了一会儿,走进厨房,视察般地左右看了看。 然后对正在切肉的唐敦说道:“今天我来露一手吧,给安安一个惊喜。” “姜先生……”唐敦面露难色。 姜望上一次给“惊喜”的时候,愣是把姜安安吃哭了。厚道如唐敦,既不敢得罪先生,又不忍委屈安安。一时两难。 “怎么了?”姜望很不满意道:“你看你,刀法都不过关的。” 他看了看,将唐敦买来的那条两斤重桂花鱼挑起,随手取过一只瓷盘,而后抄起另一把菜刀,在空中刷刷几刀。 刀光闪烁。鱼肉成片飘落。从鱼头到鱼尾,每一片鱼都厚薄相近,几无偏差。端的是好刀法。 姜望收刀,颇为自得地看了唐敦一眼。 唐敦毕竟老实:“这条桂花鱼我是准备做蒸鱼吃的……” “咳。”姜望道:“切片后更容易入味。” 唐敦瞧了瞧那盘鱼片,为难地道:“你还把鱼胆切破了。胆破了,鱼就不能吃了,会很苦。” “你又不早说?”姜望有点生气。 唐敦讷讷无言。 “我去看看安安洗完澡没有。” 欺负老实人真的没什么乐趣,姜望拍拍屁股走掉了。 …… 晚饭的时候,姜安安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饭桌旁。 姜望和唐敦都坐下了,姜安安还频频转头往厨房看。 “你看什么呢?”姜望用筷子敲敲碗沿。 “是不是还有一条鱼呀。”姜安安问。 她对于吃,有着异常的执着。 唐敦正要说话,姜望提前堵道:“鱼跑了。” 姜安安很惊讶:“鱼怎么跑的?” “你问鱼去啊。” “但鱼不是跑了吗?” “对啊,鱼跑了。”姜望伸手把姜安安的脸扳回来,“吃饭。” 姜安安愣了半晌,脑子乱得很。 …… 吃过晚饭,唐敦收拾碗筷,姜望拉着安安去书房做功课。 因为白天的时间给了练武,晚上就得把学业补上。 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修行者更多的时候是在与自己斗争,与漫漫长途里的那份孤独抗衡。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无法支撑远行。而广博的知识,能够丰满内心。 小安安其实学得很好,在不用帮人代考挣钱之后,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叶青雨的回信就在这时飞至。 安安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云鹤在窗外绕了几圈,落在姜望手上。 “小鸟好漂亮呀!” “这种鸟啊,叫云鹤。”姜望一边解说,一边展开云鹤化成的信笺—— 回姜道友问: 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落款依然是云上青雨。 姜望只觉豁然开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很简单的一件事,当事者纠缠其中,不可自拔。旁人轻轻点一句,便如醍醐灌顶。 他心中矛盾全消。 语气也轻松几分,趁机教育姜安安道:“你看这只小云鹤变成信,等哥哥写完回信,它又会变成小云鹤飞走。这就是道法的神奇啊,你要抓紧修行才是。” 那只小云鹤实在可爱,戳中了姜安安的心。她使劲点头。 姜望拿起云笔,回道: 此良言也!令我豁然开朗,道友堪为一句之师。 姜望就欲搁笔,姜安安在旁边道:“哥哥,你给谁写信呀?” “一个姐姐。” “帮我也写一句吧,问她好。” 姜望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看上了人家的云鹤。 但凌霄阁的秘术怎么可能轻传? 姜望也不揭穿,续写道: 另,舍妹见信,请我代为问候,祝安。 安安又推推姜望:“人家有落款哩。” 姜望想了想,便提上落款道:枫下小姜。 云笺叠上,又化为小鹤。 姜安安揪住它好生把玩了一番,才一个不留神松了手。小云鹤穿出窗外,美丽的身影钻进夜空中。 在这个晚上,它也一定会钻进安安的梦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缠星灵蛇 修行先修心。 修为是修行根本,道法是护道手段,心性却是支撑修者前行的力量。 心中郁结散去,今夜的修行格外顺利。 念头通透,道心清明。那条缠星土蚯在星河道旋间连续几个穿越,竟褪下蚯皮,探出一条灵动小蛇来。 这也标志着,从土蚯脉到灵蛇脉的进化。 同其它道脉真灵的变化一样,吞吐道元的数量,从一颗增长为三颗。 唯一不同的是,姜望通天宫内盘旋的这条灵蛇真灵,依然身披星光,而且更为灵动。 本来按部就班,第二个道旋建立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月十三日。 但现在就已经到了临界点,提前了两天。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有了缠星灵蛇脉的加持,这个速度还会进一步加快。 第一个道旋的建立,标志着奠基,它也代表着,修士体内的道元就此可以自生。而从第二个道旋开始,修士就必须为构建小周天循环做准备。 唯有三个道旋互相呼应,交为一体,道元才能够真正生生不息。小周天循环稳固之后,才能够支撑通天宫的扩张。 所以八品修士,是为周天境。 构建小周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非随意建立起三个道旋就能周转。道旋本身若不能相洽,甚至会彼此冲突,从而毁掉修行路。 这三个道旋,又被称为小三才。最佳的小周天循环,不仅逻辑可依,还需意境相合。 根据各流派乃至各人心性所擅不同,小三才也有不同。如江河海、风雅颂、木林森、甚至金银铜…… 对于姜望来说,他早已有过深切的考量。 他的第一个道旋,是为日。 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从日旋出发,也有许多非常强大的意境构建,比如日月年,纵贯时光长河。 姜望根本无需犹疑,第二个道旋理所当然的是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现今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同样是以周天星斗阵图凝聚的道旋,月旋与日旋并无外观上的差异,同样悬于通天宫上方。 两团星河道旋并行,将通天宫映照得更加清晰。 缠星灵蛇在两团道旋间欢快游动,一颗颗道元如珠玉滚落。两团星河道旋,每日诞生道元十六颗。缠星灵蛇的道元吞吐量是缠星土蚯的三倍,每日四次冲脉修行,也就是十二颗道元。 以这样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三团星河道旋在十三天后就能建立。届时只要小周天循环不出问题,姜望便稳稳地踏入周天境。 …… 牵动人心的郡院大考结束了,姜望所熟悉的黎剑秋、王长祥,都顺利考进郡道院。张临川没有选择去考郡院,而是打算通过明年的三城论道,拿到直通国道院的名额。 毫无疑问,这要比黎剑秋等人通过三郡联比晋级来得快。也只有战力最强的张临川,才有资格拿一年的时间做赌注。 黎剑秋走的时候,姜望等人去城外相送。 这些考去郡院的弟子,基本上是城道院最优秀的那批弟子,送行的人很多。 尤其是王长祥,几乎被簇拥在人群中。王氏族人以他为傲,几位族里的老人不停跟他嘱咐着什么。 “几位师弟准备什么时候去郡院?还是说,直接国道院见?”黎剑秋最后一问,却是看着姜望。 自竖笔峰一行,了断旧事后,黎剑秋整个人明显放开了许多。也回复了一点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在他看来,这几个人里最有希望直入国道院的,便是姜望了。 赵汝成嬉皮笑脸道:“争取早点追上师兄。如果不能的话,就请师兄慢一点,等等我们。” 黎剑秋对他也有些了解了,当下便笑道:“那你得稍微努力一下啊,不然师兄年纪大了,可等不了几年。” “我现在很努力了啊黎师兄!”赵汝成愤愤不平:“每天都抽两个时辰修炼!” “却至少有四个时辰泡在三分香气楼里。”黄阿湛的语气与其说是鄙视,倒不如说是嫉妒,酸溜溜道:“还不带师兄!” “那你倒是带银子啊师兄!” “师兄跟你逛青楼是给你面子,你看别人请师兄去,师兄去吗?师兄是看都不看一眼啊!” “那是因为除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请你!” 姜望不理会他们的日常拌嘴,笑看着黎剑秋道:“看样子师兄在郡院也不会待太久。将来准备去兵部发展,还是牧守一方?” “等我以后从国道院出来,大概会去三山城吧。”黎剑秋说道:“总觉得应该去做点事情。” 嬉笑着的赵汝成和黄阿湛都沉默了,他们经历过三山城的清剿凶兽行动,也更能够理解黎剑秋的心情。 三山城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不是地域本身带来的,而是由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所赋予。 这些人里,心情最复杂的大概是姜望。除了拱拱手,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说。 凌河礼道:“那么,请师兄青云直上。莫要回头。” 黎剑秋按剑远去,也真的没有再回头。 回城的时候,姜望在城门一角,看到一个怀抱着橘黄肥猫的人。大概是为了给谁送行,但不知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身影很是孤独。 见到姜望移来的视线,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温和的目光中没有更多情绪。 姜望也点了一下头,便被赵汝成推搡着远去了。 …… 十一月十五日,夜。 一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如期开始,姜望每次都会空出这一天的时间,专为福地挑战准备。他可不想因为没有及时应战而被判负——当然他即使迎战也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就是了。 今夜依然没有例外。 姜望手握两大星河道旋,紫气东来剑决已入化境,四灵炼体决结束了青龙篇,一身道法也是相当纯熟。 但还是被秒杀。 这次更离谱,他没发现杀死他的是什么手段。 姜望觉得他如果给太虚幻境的经历做个记录,标题应该是“姜望的一千种死法”。 他光荣地掉到了福地二十六的洞灵源,每月产功只剩1550点。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功,共计3390点。 如今攻杀手段已经够用,而且道院里诸多道术向他敞开,这些功他不舍得再浪费。毕竟福地是意外所得,以目前的趋势来看,他迟早有一天会被人赶出去。又或者……在那之前能够成长起来。 在太虚幻境中犹豫半晌,他把目光转向了论剑台。 这是九品论剑台。太虚幻境中,驭此台与对手战斗。 他突然想起在望江城中一剑横门的时候,林家老爷子说的那句话—— “看他是不是真的,游脉境内全无敌!” 如今他的战斗力,自负在枫林、三山、望江这三城,已经做到这一点。 那放眼整个天下呢? 在这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里。 又如何? …… …… (PS:我迅速展示的是道法,是相应的道法等级划分与代表道术,乃至神通。通过各种战斗设计,具体地表现给读者看。 缓慢展开的是修为。也是修行上最根本的东西。为了世界的真实,它最好是跟着主角的视角前进,而不是粗暴地通过旁白甩给大家。 但我不想让主角无脑变强,所以控制着节奏。也导致前面很多读者对修行境界印象不深。 随着世界的铺开,它必然有一个具体的面貌出现在大家眼前。 我希望它至少是逻辑自洽的,在这个基础上,我希望它奇妙、恢弘。 修为是超凡的根本。唯有根本稳固,赤心巡天这个世界,才能够承载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我在做这样一件不太讨好的事情,并不确定读者是否能够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又如何 姜望一步踏上那痕迹斑驳的论剑台。 在扣除十点功之后,论剑台倏忽而起,直入星河! 这是姜望第一次在福地挑战之外踏上论剑台,是严格意义上在这太虚幻境里第一次寻找对手。 那个久违的温和声音响起:【开启论剑台征程,请写下你的名字,开启论剑排名。】 一张白纸凭空出现,悬在身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支毛笔。 那纸张轻薄,轻叩时却纹丝不动。 以太虚幻境的神秘,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再容易不过。但这个声音却并没有直接使用名字,而是要求姜望自己写下名字。 再联系到左光烈已死,之前青玉坛之主却还慑于其人,拖延许久才挑战。 说明在太虚幻境中,左光烈是有另一重身份的。 一念至此,姜望提笔写下——独孤无敌。 这当然不是他的风格,换成黄阿湛或者杜野虎倒是都有这种可能,前者是一贯的喜欢吹嘘,后者是天生暴烈好战。 只不过姜望想到,这样一个名字更能激发对手的战斗欲。他耗功使用论剑台,不就是为了求战么?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游脉前百,不显示排名。是否遮掩外貌?】 姜望想都不想就选择了是。取个假名字不就是为了遮掩吗? 然后他发现又被扣了十点功……好在这应该不是一次性的。 【九品论剑台匹配中……】 【匹配成功!】 姜望回过神来,已经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头上有顶,四面有壁,无门无窗。地面平整,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脸型身形都圆滚滚的道人正缓缓睁开眼睛。 “独孤无敌?”他皱眉的时候,整张肥脸的上半部分都仿佛在凹陷,“名字这么嚣张,长得却平平无奇,看来是一个高手。” 经过太虚幻境的遮掩处理,姜望的脸明明已被调整得非常英俊,几乎可以媲美赵汝成。却只得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 姜望也看见了他在太虚幻境第一场匹配战斗的对手名字——甄无敌! 这名字令他的眼皮一阵跳动。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什么意思,难道我独孤无敌是假无敌吗? 姜望的法器长剑投影在手中,但是并不具备现实中释放金光箭的能力。外物的完全具象需要耗功来实现,对姜望目前来说得不偿失。 “那么来吧!” 甄无敌还在那里讲台词,姜望剑光一动,人已暴射而出。 他的剑术,最初就是从厮杀中磨砺出来。向来便是抢先机,占中线,当然不会浪费时间。 从外门剑术第一,到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望江城里一剑横门,这些都给了他极大的自信。属于他的气势已经慢慢养成。 这一剑似游龙惊天,夭矫如电。 “好狗贼!”甄无敌百忙之中还来得及呵斥一句,单手身前一按,一道水波旋转的圆盾便横在身前,正正抵住剑尖! “偷袭我!”他又喊。 胖手斜斩,一道火刃凌厉切出。 与此同时,藤蔓自底下窜出,直缠姜望。 游脉境修士根本无法刻印瞬发道术,能在几乎同一时间展开这么多攻击,说明这胖子早已掐诀准备。却在这里狂喷姜望偷袭。 但平心而论,他的道术把握堪称精准巧妙。 姜望感觉到兴奋。他在枫林城道院,根本遇不到这样的对手。要么太强,跨越几阶,要么太弱,不堪一击。根本难以感受战斗乐趣。 他的心在澎湃,他的手却平稳如铁铸,以超强的控制力,令剑在水波盾上一点即收,没有深入水波盾中,被旋转的水波缠住。 纵身高跃,避开那道火刃。同时回剑,要将袭来的缠藤割断。 但他迅速意识到不对。 他的剑,太重! 剑尖之上只沾了一滴水,但那滴水仿佛有千斤重,拽着他直往下坠。 那胖子哈哈大笑:“你以为这是水波盾吗?这是重水盾啊小贼!” 那道缠藤已经接触到姜望,他还甩出两道火刃,于身前交叉轰出,既要置姜望于死地,又不给他反击机会。 那十根肥胖的手指掐诀如飞,仿佛是对无敌之名绝佳的讽刺。 姜望运劲一震,剑尖断裂,带着那滴重水飞离。他人在下坠中,忽的身卷紫气,呼啸奔涌。一瞬间席卷了那两道火刃,直扑上甄无敌! 这是紫气东来剑诀最强的杀法。 轰! 紫气散去,原地却只有姜望握剑的身影。 他带着紫气东来戳破的,只是一道幻影! 而足足九条藤蛇已经交缠而至,组成一个临时牢笼将姜望困住。 姜望伸手,将堪堪完成的焰弹按在藤笼上,炸出一个口子。因为身在笼中,无可回避的原因,他的左手也被炸得鲜血淋漓。 但姜望面不改色,只是一展长剑,便欲从这个口子中钻出。 然而…… 从这个口子刚好可以看清楚牢笼之外,悬空浮着的、密密麻麻的风刃。 甄无敌站在牢笼外,与姜望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抹着汗道:“好险,差点就被你翻盘。” 嘴上这样说,手却一挥。 无数风刃将姜望切碎当场。 …… 输了! 姜望回到福地,尚有些发懵。 对手太强了! 重水盾、火刃、缠藤、幻影术、藤蛇、风刃。九条藤蛇还组合成了一个牢笼,其中幻影术已是少见,重水盾更是姜望不曾听说过的道术。 他掌握了如此多种的道术,而且运用精准绝妙。 与孙笑颜的单纯憨厚不同,甄无敌这胖子看似傻里傻气,却其实始终控制着战斗节奏,刚才这一战,姜望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 此时姜望复盘全程,竟也找不到半个胜点。 日晷上,代表着功的数字已是3360点。启动论剑台耗十点,遮掩外貌耗十点,战败输十点。 一场战斗,就去了三十点功。要知道排名最末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也才一百点。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恐怕是打不下东海山福地的。 正在这时,一只肥胖的纸鹤不知从哪里穿来,摇摇晃晃飞到姜望面前。 姜望下意识接住,那纸鹤便在他手中自行摊开,成为一张信纸: “独孤兄见信如唔:方才一战,弟念念不忘。兄之实力,弟高山仰止,侥幸得胜一场,不胜惶恐,伏乞再战,以正兄威。”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望扫到落款,果然看到甄无敌三个大字。 此人就连纸鹤都比别人肥。 只是这套话术,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拿姜望“刷功”。 论剑台的功耗是由负者承担的,所以刚才那一战,姜望亏损严重,甄无敌却是赚了十点功。 姜望只恨自己不是黄阿湛,骂人的技巧缺乏,骂得很不过瘾。 这时,又一只肥胖纸鹤摇摇晃晃飞来。 姜望接过一看,果然还是那个甄无敌,只是又换了一种说话方式—— “坦白说,独孤兄。我很少遇到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获益匪浅,获益匪浅啊!今天没空,下次打也行啊。来,随便回一下我的飞鹤,方便下次联系!” 一般“坦白说”这三个字后面接的话,都不太坦白…… 姜望脸抽了抽,拿起纸笔回道:“再联系。” 而后便感受手心的银月印记,离开太虚幻境。 死胖子。你等着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甄无敌激起了姜望的好胜心,但在有一定的把握之前,他决计不肯再回太虚幻境找虐。 要知道,那个甄无敌根本不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前百排名内。而以他赢了姜望一场便“穷追不舍”的架势来看,只怕他很少遇到这么轻松的战斗…… 这种推断并不使姜望绝望,反而令他斗志昂扬。 在枫林城同境修士里称雄算什么? 姜望近距离感知过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大战,眼界当然不会如此之浅。 公羊白、墨惊羽借境杀敌,左光烈勇烈无双,李一一剑枭首。整个庄国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方面是慑于这些人背后势力的威压,另一方面,他们真的太强了! 强到庄国如要对付他们,就几乎等同于发起一场战争。而放眼天下,能与秦楚开战的,又有几家? 先不说建立小周天循环之后的事情,仅在游脉境,仅他本身所拥有的资源,他就远未达到尽善尽美。 四灵炼体决只完成了青龙篇,四灵交汇远远未及。道术的运用更是浅薄,他至今也没有对哪门道术有革新式的运用,更谈不上升华创举。 单就紫气东来剑决来说,又真的已修至圆满了吗? 在游脉境中,仅他目光所及的范围里,进步的空间就已经非常大。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正确面对失败。 …… 要对付甄无敌,首先要熟悉他那种层出不穷的道术组合。 虽然道院教习一直强调博不如精、杂不如专,姜望也认为是金玉良言。但若真有这种天资横溢,全面发展的修者,真实战力是极为恐怖的。 而这种类型的修者,在姜望印象中就有一位。魏俨的副将,赵朗。 姜安安这会还在明德堂,姜望便带着唐敦去城卫军驻地见见世面。 对于唐敦来说,能近距离观摩姜望的战斗,当然是求之不得。 城卫军驻地在南郊,相较于枫林城,倒是与凤溪镇更近一些。 前段时间姜家的产业已经陆续被归还过来,姜望也无心经营,全部以姜安安的名义捐给了镇子。每年将会把药材铺的毛利拿出来,资助凤溪镇贫困孩子读书。 倒也不用担心镇里什么人中饱私囊,他能把产业从望江城林家手里抠回来,不至于在凤溪镇被人灭了威风。 之所以这件事用姜安安的名义做。因为对于善恶福报这些东西,姜望虽然不是很笃信。但如果有的话,他希望能庇佑到安安。 路上,姜望随口道:“当初我是跟张临川师兄一起去的唐舍镇,你怎么没想到去找他帮忙?他可比我强多了。” 唐敦老老实实道:“张师兄虽然很客气,但是不亲近人哩。” 说完又连连摆手:“我不是说他坏话啊,就是,就是一种感觉。” 他现在倒不一口一个俺俺俺了,但其憨厚质朴的本性还是没变。 姜望也不以为意:“张师兄骨子里是很高傲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城卫军营地外。 守门士卒通传之后,赵朗不多时便赶到。 “姜老弟这是有何贵干啊?” 他们在小林镇一战有过交集,再加上杜野虎现在进了九江玄甲,姜望本身也算名声鹊起,赵朗还是很客气的。 当然毕竟不相熟,也没太亲近。 “赵大哥是这样。”姜望解释道:“我现在修行到了一个瓶颈,一直在思考,如果遇到精通各类道术的对手,应该怎么应付。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多头绪,就想着不如直接真刀真枪的试试。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赵大哥有这么丰富的道术手段。” “原来是找陪练来了!”军中汉子行事普遍直接,赵朗毫不扭捏,带头便往营地中的演武场走去:“我正好对姜老弟的剑术也很好奇。” 军中好战,听说他们的赵副将要和道院弟子比斗,一路上的军营都沸腾了。 等到了演武场,士卒们已经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唐敦很是紧张,小声问姜望道:“他打输了不会群殴咱们吧?” 姜望翻了翻白眼。唐敦对他也太有信心了点。 作为城卫军副将,赵朗最少也是八品周天境修士,说不定已经是七品通天境。 而且他军伍出身,身经百战,绝不是有些只懂闭门苦修的道院弟子可比。 走上演武场,姜望干笑道:“赵大哥你就指点指点我,用不着这么多人看吧?” 赵朗哈哈大笑:“没事,正好让这些家伙跟道院的优秀弟子学学,免得他们一个个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赵朗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姜望还想着他怎么如此好说话呢,却原来是顺手拉他当靶子。既能激起手下士卒的斗志,又能做一个现场教学。 “是啊!让我们学学吧!” 场外士卒大喊大叫。 “叫兄弟们看看道院弟子的威风!” 还有比较跳脱的。“打倒赵朗!把他干趴下!” 道院、兵部、缉刑司,这是修者最集中的三个地方。彼此之间都有些不服气的因素在。 这其中道院以培养修士为主,最难考进,资源也最丰富。 道院弟子想进兵部或者缉刑司都很容易,而这两个地方的修士想回道院学习却相对艰难。 这些大头兵看到姜望进军营,哪有不盼着他出丑的道理。 看到这种情况,姜望也知没有办法逃避了。好在顶多是被嘲讽一通,又没什么实际损失。总比在太虚幻境里平白耗功好。 “那赵大哥请了!” 拔剑出鞘,姜望整个人气势已然不同。 如果说姜望拔剑之前,嘻嘻哈哈,清秀温和,在场外士卒眼中,如同待宰羔羊。 那么拔剑之后,他已是噬人凶虎!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一指剑芒便是凡俗武者的极限,超过一指,即是超凡。 七指剑芒,已如匹练。 识货的一见,便知凶险。 赵朗甩手两道水锥,脚下一移,藤蛇自身前起。 剑芒斜至,剖开水锥。姜望身却已在剑前,反手将剑拉回,割断藤蛇。旋身避过一发焰弹,正要前突,忽而扼住剑势,拔地而起。 原地出现一道石墙。 赵朗于周天境刻印的瞬发道术是石墙术,这门道术并不高明,他却使用得极为巧妙。是以姜望为中心构建石墙,将一门纯粹的防御道术,使出了困敌和伤害的效果。 姜望闪身得快,于空中呼啸而落。 又一道石墙斜在身前,拦住去路。 姜望以剑带人,直接蛮横地将石墙轰碎。但赵朗已脱身在一侧,石墙横出,再次拦在他与姜望间。 姜望索性将凝聚到一半的道术散去,人随剑转,剑芒将这道石墙切开,伸脚一踹,石墙轰然倒地。 但赵朗的身影已经不见。 石墙之后,是另一道石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我非天才 陪着赵朗玩迷宫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是这迷宫还在对手的操纵中即时变幻。 姜望索性腾身而起,跃于石墙之上。 迎接他的,是呼啸而至的焰弹。 姜望于空中翻身,脚步在石墙上轻轻一点,便仗剑直驱。 而不知何时爬在石墙上的藤蔓忽然暴起,缠向姜望脚踝。 剑光一绕,割断藤蔓的同时姜望也只能往一旁挪移,自己拉开与赵朗的距离。 蓄势已久的风刃一道接一道,破开风声飒飒。 两人的这一番战斗,你来我往,精彩纷呈。看得场外的士卒惊叹不已。 一方面他们放下了对道院弟子的轻视,另一方面对赵朗也更加敬重。 姜望此时已弃用道术,在道术上的理解使用他与赵朗还差得太远,基本上没有太多发挥空间,多次被强行打断。 索性便专注锤炼剑术。 这时他不再拘泥于五式杀法,而是将紫气东来剑决揉碎,渐渐融入每一剑中。到后来,每一剑都可以化成杀法,每式杀法又随意翻转。 每一剑,都是紫气东来剑。 这个过程是艰难而漫长的,好在赵朗有意成全。虽然道术运用十分巧妙,但始终没有下决胜手,而只是一直逼迫着姜望进步。 姜望的剑术每圆润一分,他就相应地提升道术威能。比起赵朗目前表现出来的战力,这一点控制力尤为恐怖。 终于,姜望翻身跃出场外,对着赵朗深深一礼。 “感谢赵兄成全!” 此时他握剑在手,剑已圆满。 随时能够出剑,每一剑都是杀法。 “谢什么。”赵朗笑笑:“以后说不定是同袍。” 他不愧是辅助魏俨管理军营的人才,打一场架,既送出了人情,又教育了部下。这时候还不忘拉一下人。 胜负自然不必再论。 场下的大头兵们都欢乐地怂恿:“是啊,兄弟身手这么好,别考郡院了,来咱们军营吧!都是雄赳赳的汉子!” 这话说的。雄赳赳的汉子豪迈是豪迈,但是有什么吸引力吗?虽然城道院里没什么有名的师姐,但据说郡院里可多得是好看的女修士。 心里已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些人,面上却热切地敷衍着:“考郡院还早着呢,到时候再做决定。” 今天来城卫军营地,可以说收获满满。与赵朗约定好等他有空的时候再来求教,姜望便带着唐敦离去了。 …… 士卒们纷纷散去,赵朗停了一会儿,才看到魏俨按刀走来。 “华而不实。”他嗤道。 赵朗苦笑:“我要是像你那样破境容易,也不至于把时间用在这些上。我在小周天上费了那么多工夫,却还是搭建得不完满。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周天循环,却进展缓慢,迟迟见不了天地门。军队又是这么需要战力的一个地方,不多琢磨一下道术,能怎么办?” 他话说得简单,表情也很平淡。 然而要达到他这样精通几乎所有通用低阶道术的程度,当中要花费多少汗水? 如今他可以坦然担任枫林城城卫军副将,与魏俨站在一起,风轻云淡地接受部下崇敬。 跨越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与天才之间的距离。 付出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艰辛。 整个枫林城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这八人就是军中高层,魏俨和赵朗都在其间。 “你就是为别人想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别说我了。”赵朗岔开话题道:“你呢,已经打开了天地门,什么时候去九江?” 魏俨的脸色沉了下来:“调令没有通过。” 赵朗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所以没有追问为什么,而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无须去那种地方证明自己。其实去白羽军仕途更宽广,而且就在京畿。你不输祝唯我,说不定哪天就被皇甫大将军注意到了。” “呵。只要我一天不能舒翅亮羽,一天不能脱离被钳制的局面,就一天不可能超越祝唯我。” 赵朗注意到魏俨握刀的指骨有些发白,那是太过用力的原因。 “他永远以为他是对的,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要不是我母亲……”魏俨说到这里就止住。 赵朗静默了一会,等他自己调整情绪,然后才道:“或者他也很关心你,只是不会表达。” “哈。”魏俨冷笑:“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也不了解我。” 赵朗沉默。 “你以为他在赎罪吗?你以为他会内疚?你太天真了!”魏俨按刀离去。 赵朗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 …… 云鹤翩翩飞来时,嘴里还衔着一块白色圆形玉石。 姜安安一把抓住它,云鹤化作一张信纸,玉石躺在手心。 “给!”姜安安用握着玉石的小手半遮着眼睛,另一只手把信纸递给姜望:“安安没有偷看喔。” 姜望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古灵精怪。” 展开信纸。 姜道友: 谁能无惑?一句之师不敢当。道途漫长,青雨亦是惑中人。 请代我向令妹问好,云鹤衔留影石一枚,愿得童音。 另,不知枫下是何地? ——云上青雨。 “这块玉石是写信的姐姐给你说话用的哟。”姜望看过信,拿过白色的留影石,灌入一颗道元,再还给安安。 “现在你对着它说话,样子和声音就能留下来,被云鹤的主人看到。” “真的吗?”姜安安瞪大了眼睛。 留影石忽然弹出一块白色光幕,光幕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真的吗?” 完完全全复刻了姜安安的样子。 “也太神奇了吧?” 过了一会儿——“也太神奇了吧?” “开始留影了啊,安安你好好说话。”姜望在一旁提醒道。 “开始留影了啊,安安你好好说话。” 留影石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逗得姜安安咯咯直笑。 笑过之后,她抬起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对着留影石说道:“姐姐,你能用这块石头跟我说话吗?安安想看看你的样子!” 说完之后,她把留影石递给姜望。 一直到姜望关闭留影石,那块白色光幕消失之后。她才小声道:“我~说~完~啦~” 姜望笑容忽然一收:“说完了就去写功课。就知道趁机偷懒!” 赶走安安,他想了想,提笔在云笺上写回信: 叶道友: 枫林城是在下故土,城外枫树林美丽非常。 每逢秋日,枫红胜火。词难尽达,意难尽述。 道友居云上之国,在下住枫下之城。 枫下即此意。 随信寄还留影石。舍妹年幼笨稚,勿怪。 ——枫下小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第二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姜望几乎每天都去城卫军驻地找赵朗切磋,有时候也充当城卫军里其他修者的陪练。 在这种高强度、高频率的战斗磨砺中,他对道术的运用愈发纯熟,也慢慢适应了赵朗复杂多变的战斗体系。 直到,白莲再一次找上门来。 时间依然是夜晚,白莲也同样没有直接进到卧室。 或许是清楚姜安安在姜望心中的分量,她把带着危险的自己留在院中。 “第二件事?”给安安写下留言,出来之后,姜望直接问。 白莲一言不发,飘身而走。 自玉衡峰回来之后,姜望其实一直在斟酌他与白莲之间的距离。考虑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白莲。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白莲,或者说她背后的某个组织,对庄庭并不友好。 倾倒玉衡峰这件事,姜望选择了三山城百姓,实质上站在了庄庭的对立面。但他内心对庄庭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他从小生长于这个国度,在自幼所受的教育下,对庄庭充满信任,对于国君有着孺慕之情。 所以他一度十分矛盾。后来虽然经过叶青雨的来信开解,认定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但也没有就此觉得要与庄庭背道而驰。 他尤其不明白,玉衡峰之事白莲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为什么却要把他带过去,让他做选择。 他察觉这其中有某种他不得而知的隐秘,令他充满审慎和警惕。 对于白莲,他打算持以保持距离的态度。 但没想到不必他保持了,白莲直接一句话也不多说,变得冷淡无比。 一肚子疏远的措辞应对都堵在肚子里,姜望有三事之约在先,也只能先跟上再说。 两人从西门出,往绿柳河方向而去。 到了绿柳河,白莲没有上船,而是沿着河岸往前走。 当已经能听到浩荡清江的潮水声时,白莲终于说话了。 “小林镇之所以会发生那件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江水府牵制了城卫军。魏俨和赵朗只能去城道院调人,平白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 白莲转过头来,注视着姜望的表情:“所以,你觉得清江水府可恨吗?” “可恨。”姜望道。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迟疑的事情。参与过小林镇行动的人,哪个不对清江水府心有怨怼?就像他们也同样仇视吞心人魔一样。只不过目前没有到达与清江水府对话的层面罢了。 白莲的眼睛里溢出冷意:“去杀几个水族解解气。” “牵制城卫军,是水府之主的责任,跟普通水族有什么关系?”姜望摇头:“我不做迁怒无辜的事情。” 堂堂大楚天骄左光烈,在身死还真观之前,也不肯对一群敌国的乞丐出手。 他姜望虽然实力远远不如,但也同样不愿做一个暴戾之人。 “上行下效,哪有无辜之辈。普通水族难道就不可恨?” “水族与人族千万年相约,我们平等互助。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想杀死吞心人魔,但没有谁会想着去杀熊问家乡的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白莲嘲讽道:“熊问老家,一整个镇子,都被人杀绝了。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姜望沉默了一下:“那个杀绝熊问老家全镇的人,无非只是另一个熊问。”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姜望更多吗?或许熊问更多也说不定。” 月光洒在水面,两人一路前行,绿柳河这条清江的支流终于至此汇入清江。 “说起来,什么水族人族平等互助。”白莲笑着,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还有人相信古老的盟约吗?” “为什么不信?自古以来,人族居陆,水族居水,从来相安。” “自古以来?你又知道什么历史?” 今夜的白莲,似乎每一句都带着刺,非贬即损。 姜望恼道:“如果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历史,就请直说。” “啧啧啧。不想杀水族,就不杀。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没生气。” 白莲往姜望那边凑了一步,姜望又默默挪开。 白莲笑了:“杀或不杀,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又不曾强迫你,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是不是害怕……” 她如鬼魅般一步贴到姜望身前,用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软声道:“内心深处的你自己?” 姜望皱眉:“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我欠你三件事,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姜望被噎了一下,只好道:“我不会去杀害无辜,无论人族还是水族。” “所以啊。”白莲扭身又往前走:“现在说让你做什么,没必要。你还是观察之后,再做决定。反正我也不会强迫你,不是么?” 即使身披黑袍,又在夜色中,她妙曼的身形还是无法遮掩完全。在偶尔的扭动之中,带来触及人心的风景。 “就在这儿了。”白莲一把拉住姜望的手,把他拉进岸边的草丛中,半蹲下来。 她放下一个阵盘,催动道元,才笑道:“这会儿是真的布下了匿迹阵法。” 姜望心知她是揶揄上次在玉衡峰的事情,也不吭声,只注视着清江水面。 他很好奇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又有一种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惶惑。 他会看到什么呢? …… 时间慢慢过去,彷如一直会持续下去的平静被打破。 清河水岸开阔,浪逐浪花而远,银光洒洒。 有一个身影分开水面,往岸上走来。身穿黑衣,黑巾蒙面。其人的肩膀上,还扛着一只黑色的大布袋,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布袋隐约勾勒出人形。但结合此时此地,姜望认为那布袋里应该装的是一个水族。 水族与人族,在外观上相近。这也是千万年来,两族互相认可的原因。 不多的区别在于水族身上特有的特征,如鱼鳞、鱼须、龟甲等等。每个水族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水族特征,那些是他们的天赋所显,永远不会消失。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姜望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族。 一个人族,大半夜的在清江里,偷偷摸摸用布袋装了一个水族出来。他想做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姜望发觉自己的声音微颤,他不知道不安从何而来。 “水族也天生道脉外显。而且比妖兽高级、纯粹得多。”白莲在他耳边说道。 她的声音动听,但所说的内容堪称残酷:“换而言之,抽取水族道脉所制成的开脉丹,是更好、更完美的开脉丹。” 姜望握剑的手变得极紧。 人族和水族平等共存,根本是扎根于心底的常识。也是这片土地数不清岁月以来的共识。 庄国当年立国,靠的就是清河水府的死战。 庄国太祖庄承乾盟下永约,约词至今还在课堂上让孺子背诵!常有失足落水的人族被水族救起,每逢佳节,人族也常沿江河洒落瓜果礼物。 人族水族如此相近,如此亲近。又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水中,并无生存空间的争夺。 在他看来,抽取水族的道脉,与抽取人族的道脉,没有什么不同。 而抽取人族道脉能够炼制开脉丹吗? 不说能不能,仅仅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正义谁来写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情。”白莲幽幽说道:“救下那名无辜的水族。” 她的声音好像在姜望耳边,又好像钻在他心里,拷问他的灵魂:“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做?是拒绝,还是履约?” 姜望拔剑。 他冲出藏身之地,人和剑连成一道竖线,钻破空气,瞬息便冲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在清江做这种事情,自然时刻保持着警惕,掐诀以待。 一道水波盾拦在身前。 姜望一剑挑破,再进,紫气冲霄。 黑衣人为求自保,只得将肩上扛着的布袋砸向姜望。 换做以前,这样凶猛的一剑出去,姜望没可能再留手。 但经过这段时间与赵朗的切磋,他紫气东来杀法早已自如。 剑势立即散去,姜望伸手接过布袋,连身数转,卸去劲力的同时也在防备对手。 但那黑衣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远窜。 他在清江里做这等事情,若被清河水军抓住了,直接便是一个死,谁来也救不了他。因此丝毫不敢恋战。 姜望也不去追赶,一剑割开布袋,看到里面是一个昏迷的、几乎**的贝女。 外貌完全就是一个人族美人,只是在胸前有两扇贝壳包裹。 姜望立即解下外裳,将她盖住。而后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还活着。便单手掐诀,凝出一团水汽,覆在贝女脸上。 贝女幽幽醒转,见到姜望,不由一惊。再摸到身上盖着的衣物,才有几分安心。 “姑娘莫慌。”姜望温声道:“掳你的人已被我赶跑,你现在可以回清江了。” 这贝女用手捂着衣服,一双眸子似惊似愁,声音糯软:“奴家名为小霜,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的名字不重要。我只是想请姑娘知晓,人族之中,不尽是坏人。有人会害你,也有人会救你。夜深露重,姑娘快请回吧,免得家人担心。” 水族都是天生道脉,绝非任人宰割的弱者。 贝女小霜细细看了姜望一眼,便用衣裳捂着自己,化成一道水流,跃进浩荡清江中。 “好啦,美人已远!”白莲这时才出现在姜望身前,还故意伸手在他眼前绕了绕。也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望回过神来,注意到白莲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衣人。 “这是?”姜望皱眉。 白莲那双美丽的眼睛就直直与姜望对视,眼睛里笑意盈盈:“我得告诉你,掳掠水族的生意,可不是一般势力能做的。你今晚已经露了脸,让他跑掉,他背后的势力不用一天时间就能将你的底细摸干净。到时候不仅你要任杀任剐,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妹妹……” 她笑着,将手里的黑衣人丢在地上:“所以,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几乎她的话刚说完,姜望的剑已经在黑衣人的要害处划过。 “我没得选。” 姜望收剑入鞘,表情生硬:“你想告诉我的,不就是这吗?” “不。”白莲笑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人的背后,是缉刑司,是庄庭,是你向往着的地方!” 她大概是太快活了,以至于话语里的欢快都无法掩饰。 而姜望面沉如水。 “我不信。”他说。 “那你解释解释,数百年盟友,庄庭为什么那么害怕清江水族暴动?为什么清河水族军队稍稍一动,整个清河郡内,城卫军几乎倾巢而动去应对?以至于留下了那么大一个空当,令小林镇惨案成为现实?” 白莲说道:“因为他们太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太知道一旦被抓住证据,清河水府真的不顾一切发起大战也极有可能!” 姜望沉默。 “庄庭,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光明?伟岸?一个父亲般的角色?” “你真以为小林镇事发前,缉刑司的人倾巢而动,都是为了追杀吞心人魔啊?” “区区一个吞心人魔,值得动用那么多人?真正的主力,都在‘保护’那些凶兽呢……” 姜望再不能沉默下去,声音艰涩:“你好像一个魔鬼。我在被你一步步往深渊里拉。” “别冤枉我,我可没有拉你。从玉衡峰到这里,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么?” “你很了解我。你看似给了我选择,但知道我没有选择。”姜望看着她:“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白莲沉声说话,似乎要给出一个回答,但忽而轻佻地笑了起来:“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说实在的,我现在宁愿你没有救过我。”姜望的声音里有一些痛苦。那是信仰崩塌的疼痛。他在摧毁他过去所建立的价值体系,从中孕生新的价值取向。 这个过程,很煎熬。 “那谁来照顾你妹妹呢?” “我的兄弟们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定可以照顾好谁。即使是你也未必做得到,更别说你那些结义兄弟。方鹏举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姜望沉声道:“你太阴暗了!” “呵。”白莲轻嗤一声:“我只是不天真。” “事情做完,我先走了。”姜望不想再说,语言上他从未在白莲这里讨到过便宜。 “在走之前,你不妨再想想一个问题。”白莲在他背后说道:“如果献祭小林镇的那些人,是为了解救更多生活于这种环境中的百姓。解救他们被作为凶兽‘粮食’的可悲处境。那么他们还是邪恶的吗?” 白莲看着他的背影,也等待着他的情绪,期待他会不会改变。“又或者是,另一种正义?” 姜望停住脚步,猛地回身!他用力按着剑,长发飞扬! “那些该死的杂种!无论冠以什么理由,无论扯上什么借口,都跟正义这两个字,沾不上边!白莲我欠你一条命,但如果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这条命你拿回去!” 风声和月色,都沉默了一霎。 白莲愣了愣,忽而娇声笑道:“说什么呢。人家跟你是一伙的。” “有些事情不能开玩笑,白莲。”姜望很认真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白莲敷衍地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掌拍向姜望,柔和的气劲将姜望推得在空中转了个身,推出足有十丈之远。 “别回头。走!” 姜望人在空中,没敢回头。 因为他已经感知到那恐怖的威压降临,如高山折、洪水倾。 但即使他背向而奔,也能看到自身后那处瞬间爆发开的、辉映的白色光芒。 那光无比暴烈、无比刺眼。 在那个瞬间,几乎湮灭了一切听觉,又覆盖了一切视觉。 即使是背向,即使只看到余光。 也已经灼得人眼睛刺痛,泪流不止。 …… …… 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又是裸奔的一周。虽然收藏很少,但是读者都很用心。当然我的用心也能通过每一个字被你们感受到。希望咱们能靠口碑崛起吧!努力!奋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八百里清江 白光散尽,原地出现一个至少十丈的深坑。 深坑之中,白莲缓缓站起。 “咳咳咳!” 她咳嗽着,抬头看向空中:“要不是这件袍子,老娘就栽了。” 她身上的黑袍显然是一件难得法器,庇护她抵御了刚才那样的攻击。但这会也已经残破多处,偶尔露出雪腻的白色来。 在白莲的视线中,一个身披缉刑司标志性红黑袍的身影,自夜空缓缓走下。 他面容清癯,瘦须三寸,就连声音也是干瘦的,但他整体却给人有如实质的力量感。 “能在本座的炽光爆前反应过来,你真不简单。本座倒是好奇……刚刚被你送走的那个是谁。” 他话锋一转,忽然折身加速,朝姜望离开的方向冲去! 白焰骤燃,白莲拔地而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拦在了这名缉刑司高手之前。一朵朵森冷白焰如花绽放,灼开夜色。 但! 这名缉刑司高手身形一晃,便已穿越白焰之花,贴在白莲身前。 两人在空中几乎是贴在一起,有半个身位重叠。 他探手,将一团炽光爆按在了白莲的腹部。 将她整个人往地上按去! 他早有准备!或者说,他突然转去追击姜望,本就是战术的一环。 轰! 炽烈光团压着白莲柔软的身躯下坠,再次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咳,咳!” 烟尘散尽,白莲再一次从坑中站起。 从嘴里咳出的鲜血,已经浸透蒙面黑巾。 “狗娘养的季玄,就知道耍诈。活该一辈子做狗!” 她腹部有一团明显的伤口,在白焰的燃烧中缓缓愈合。 原来出现在空中的这个人,就是整个缉刑司排名第三的人物,清河郡的缉刑司司首,内府境巅峰强者季玄! 被一通唾骂,季玄倒也不恼。“明知是本座,还敢顽抗?” 白莲忽的娇笑起来:“季司首实力虽强,却不懂女儿心呢。你这一上来就撕人家的衣服,哪个姑娘不反抗?” 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仿佛在喃喃私语中编织了一个美丽梦境,悄然笼向季玄。 而几乎与此同时,以白莲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白光纵横交错,直接覆盖了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位置! 幻音入梦,烈光镇杀。 白莲以对话做引子,季玄以对话做准备。两门甲等上品道术几乎是同时爆发。 白莲虽然在第一时间便冲出烈光镇杀的范围,但她身上的白焰明显变得稀薄,已经再不能覆盖全身。 实力的差距很明显,更何况白莲负伤在先。 但她冲的方向……是季玄! 幻音入梦当然无法抹杀季玄这等强者的精神,但她只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沉沦季玄三息的时间,她今晚就有机会逆转战局! 一朵白焰之花开在如玉的手掌之前,按向季玄的腹部。 她当然是记仇的女人。 砰! 白莲猛地撞上了什么,撞得七荤八素。而后才看见,一根根白光如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囚笼,就在季玄身前,将白莲困在其中! 白光似壁,白光如笼。 显然对于白莲的幻音入梦,季玄也早有准备。他眩晕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一息,却等到白莲迫近,才骤然爆发。 碾压。 完完全全的碾压。 从头到尾,季玄掌控着整个战局。 他本来就没打算杀死白莲,他的目的是生擒。 在囚光笼中,白莲再次凝出一朵白焰之花,却没有尝试打破白光障壁,而是毫不犹豫地按向自己天灵。 她在身陷囚光笼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季玄的目的。 所以她也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回答! 这一手毫无疑问出乎季玄的意料,他对白莲和白莲身后整个组织都很感兴趣,不然以他统御整个清河郡缉刑司的身份,又何至于今夜亲自出手。 白莲一死,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损失。但也意味着,他必然失去这之后的所有收获。 果断如季玄,第一时间便将囚光笼散开。贴身靠近白莲,手绕白光,探手去抓那朵白色焰花。 白色焰花转头,轰向季玄头颅。 白莲攻击自己的天灵自杀,当然是真实无虚的举动,不然也不可能骗到季玄。但在季玄试图阻止她自杀的时候,她就立刻反转为攻击。 她不怕死,但不想死。 季玄缠着白光的手横在额前,恰恰挡住白色焰花。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轰在白莲腹部! 如季玄这样的人,即便是想要生擒对手,也绝不会因此给对手机会。生擒是目的,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目的。尽量达成,但不是一定要达成。 他已是生怒,这一拳毫不留手。 白莲在空中蜷成了虾状,整个人被轰飞!身上白焰骤熄,一如她的生命之火,摇摇欲坠。 季玄正欲踏空追上。 忽然,轰! 轰隆隆! 巨浪排空,如战鼓隆隆。 整个雄阔江面都似奔涌起来。 清江震动! 一道滔天巨浪,涌上高空,巨浪之顶,站着一个身披华丽冠服的老人。 “负责整个清河郡超凡案件的缉刑司季司首,怎么有空来清江晃荡?” 他几乎是奄奄一息地说着话,声音却压过排空巨浪、压过潮涌呼啸,清晰地传入季玄耳中。 站在浪巅的这位老人,身形已显佝偻。 面上皱纹横生,老年斑无法掩饰。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但是谁敢忽视他呢? 谁能够忽视这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 …… 季玄几乎是立刻就收敛了气势,停在空中,微微垂眸:“府君大人,季玄夜巡清河郡,无意发现有妖人遁迹至此。季某身为缉刑司司首,国君授任,生民系命,不敢轻忽! 为免此妖人伤害府君子民,故而情急出手。情况紧迫,未能提前征得府君同意,还请见谅。” 他这一番话,说得水泄不通。 既表达了谦卑,又点出倚仗。还给了宋横江一个台阶。 身为缉刑司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统领整个清河郡缉刑司,他的地位不比清河郡守低。 但此时也不得不低头。 他清楚。宋横江今夜既然亲自现身,那就必然要有一个交代才行。 他也觉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人族水族如今的形势。他这个台阶,便已足够。 但宋横江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轻轻的、轻轻地乜了他一眼。 而后这位老人的嘴角微微扯开,露出一个笑容。 就这一笑。 暮气尽去,嚣狂顿生! “庄承乾的后人,真是越来越没分寸。在孤的眼皮底下打生打死!” 他负手于后:“看在庄承乾的份上,你掌掴自己十下,便可离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水纹如碎雪 季玄蓦地睁眼。 他不敢相信,在今时今日,在垂垂老朽的暮年,宋横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提出这样的要求! 宋横江的霸道他当然知道。 宋横江的强大他亦曾翻捡传闻。 但又何至于此? 竟敢折辱他季玄? 即便是国相,大将军,也不曾对他有过如此态度。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看着宋横江的眼睛。 那双之前浑浊、昏昏,这时却精芒暴涨的眼睛。 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宋横江的条件。 因为他是宋横江! …… 庄国境内,庄承乾掌陆,宋横江掌水。这是庄国立国之约! 理论上来说,清江水君,与庄国国君平级。 整个八百里清江,都是宋横江治所。清江两岸,都属宋横江所辖。 宋横江抓住这个逾矩之错,要杀他也是名正言顺。 季玄明白,清河郡守不会出面,附近的望江城主和枫林城主都不会出面,甚至庄庭那边也不会有人出面。 因为他们一旦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现在可以说是季玄个人逾矩,届时便是庄庭仗势压人。庄国境内人族与水族的大战就不可避免。 庄国决计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并不仅仅是内耗将会造成的巨大损失,而是由此而蔓延、或者会引爆开的,现世所有水族与人族的矛盾。 庄国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横江愿不愿意杀他? 显然是不愿意,不然他根本无需废话,直接便可以动手。季玄再怎么样也是庄庭高层官员,他一旦被杀,就代表着清江水族与庄庭的矛盾已经无可挽回。 清江水府尤其不愿做挑起战争的那一个,因为清江水府还属于弱势的一方。 但宋横江敢不敢杀他? 这个问题也根本无需想象。 不必权衡利弊,无需考虑因果。 澜河的赤色至今未消,那是宋横江给所有对手的答案。 那么,宋横江,还能不能杀他? 他季玄五府圆满,正值巅峰,与四品外楼境也只一步之遥。 在数百年前,宋横江的强大毋庸置疑。但数百年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寿元将近的如今。他还有几分战力? 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 “啪!”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整十声,一声不少。 季玄没有留力,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这样耻辱的事情,他就不会再扭扭捏捏,徒劳惹人发笑。 打了自己的脸,还让人不满意。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随着巴掌声结束,季玄那张清癯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他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宋横江,等待他的回应。 宋横江耷拉着眼皮。仿佛又回复了风烛残年的老态。 他似乎说话都有些吃力,只是抬抬手。 “去吧。” 而后便转身。 他宋横江不是个缠磨的性子,季玄既然服软认罚,他也不会再三折辱。 有今夜一行,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接下来,就看那位高坐深宫的庄国之主,会如何反应了。 浪头将他送回清江里,水面相合。 于是惊涛平,巨浪消,整个清江都恢复了平静。 月光洒落水面,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晚风吹过,水纹如碎雪。 …… 从头到尾,季玄不敢提那名被姜望刺死的缉刑司修士,宋横江也未说那名被掳去又逃回的贝女。 尽管季玄就是因那名部下而来,宋横江就是为那位治下的贝女而至。 但在这八百里清江波涛汹涌之时,他们都默契地在水面之下,维持着某种平衡。 那是数百年来庄庭与清江水府之间,心照不宣的红线。 当风波散去,季玄停在原地。 没有任何人出现在现场,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直面季玄的怒火。但季玄知道,他今日所受的屈辱,已必然传入了某些目光中。 在那些与他同列的大人物里,他出丑如在光天化日下。根本没办法隐瞒。 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难堪,而是辨别了方向,继续向之前白莲被轰飞的方向而去。 事情已经发生,颜面无可挽回。他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的收获跑掉。那诡异的白色火焰,那个实力不俗的女人,一旦生擒,必然有足够令他满意的收获。 而他笃定在今晚这样的形势下,他代表的庄庭与宋横江代表的清江水族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个女人背后无论潜藏着什么样的势力,都决计不敢露头。 所以他还有希望,去找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而他来回飞腾百里,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 却说白莲被一拳轰飞,整个人在空中倒飞,绕身的白焰被打灭,所有护身的道术都崩解。 她明白自己再无机会,正欲用最后一丝气力自尽。 但突然感受到一种温暖。 她倒飞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围。 有人接住了她。 但这个人实在太弱,竟连季玄轰在她身上的余力也无法承受。不仅在接住她的瞬间,就被她整个人带着一起倒飞,还当即一口鲜血喷进她的脖颈里。 那血,滚烫。 模糊中白莲感觉到两个人坠落地面,又连续翻滚了许多圈。但那个人始终在下方,她始终有个肉垫。 不然老娘就真的散架了,她想。 这个人真的很弱。 白莲感觉到自己很快又被抱起,然后这个人大概是在奔跑。从他喘息的频率,和身体接触到的、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可以知道他已经尽力。 但那呼啸的风声告诉白莲,速度好慢。 这样下去会死吧?根本不可能逃掉啊? 无非是多一个人送死…… 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部下? 不,不对。不会有任何一个部下出现在这里。 他们,那些人,都很聪明。很理智。 所以这个人是谁? 眼皮仿佛有千斤之重,白莲发现原来睁开眼睛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但她顶着一口心气,她必须做到她要做到的事情。 所以,睁开眼睛。 白莲勉强睁开眼睛,视野模糊地晃动着。 那是因为奔跑而产生的颠簸。 她勉强集中精神,将视线收束。从下颔的角度,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下巴微圆,不尖。溢着鲜血的嘴唇紧抿,鼻梁倒挺,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前方。 是姜望啊。她想。 而后陷入彻底的昏迷之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此中少年 姜望还是回头了。 他当然知道危险,也清楚回头是九死一生。 但无论如何,白莲救过他一命,他不能就此转身。 没办法假装不知道她的处境,没办法听若未闻。 他小心翼翼地潜伏,不敢露出一丝战意以被察觉。 但白莲与季玄的大战,威势惊人。 他连余波也难以承受,便一退再退,一绕再绕。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但这种程度的大战,的确不是他所能够参与。 转移了无数个位置,找了无数个角度,也根本无法切入。 他按剑许久,剑竟不能出鞘! 他在等待,等待石破天惊的一剑,等待最辉煌的那一刻可能。 但季玄不是熊问,他也没有被白莲压着打,内府境巅峰更非腾龙境可比。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世界。此话不是白说。 在这样的一场战斗中按剑,进益不必多说。 危机炼心,道心砺剑。 今夜他若能出一剑,世界从此不同。 …… 一阵眼花缭乱的战斗之后,突然,白莲整个被轰飞。 而且正好从他匍匐的草地上方飞过。 来不及思考,身体比想法更快。 他第一时间冲出,将白莲接住。 剑未出鞘,但他已出了这一剑! 在内府强者的战斗中,少年郎挺身而出。 噗! 接触白莲身体的瞬间,季玄拳头的余力就已汹涌而至,摧枯拉朽般撕破他的道元防御。 一口鲜血喷出。 撞飞、坠地、翻滚。 他一骨碌爬起来,抱着白莲狂奔。 四灵炼体决全力运转,补充体能,他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只听到风声,风声,呼啸风声。 他心知未必能逃,但他必须一试。 直到身后传来巨浪咆哮,他才知道身后情况有变,但也甚至不敢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所以根本不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往枫林城的方向跑,而是先跑向望江城方向,而后折转向东,再折再转,最后才向北去。 如今两个星河道旋建立,他道元充足,倒是可以一口气跑回枫林城。 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在清理了痕迹之后,随意窜进了一处山林。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季玄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为他争取到了宝贵时间。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速度远不如季玄,一旦暴露行踪,很轻松便会被追上。 而今夜狂奔在路上的人,无疑是最明显的靶子。 所以他选择找个地方躲起来。 找到一处山洞,将这里的主人——一头普通的黑熊暴揍一顿之后,姜望抱着白莲躲进了山洞里面。 但他并未杀死黑熊,而是继续把它按在山洞里,作为掩护。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察看白莲的伤势。 …… 山洞里很干燥,这头黑熊对自己的居住环境挺有要求。 小心翼翼将白莲平放在地上,姜望随手凝出一团火球,悬在空中照明。 那头黑熊明显有些惊惧,但被姜望一瞪,便又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白莲已经完全昏迷过去,那对勾魂夺魄的眸子,这时候也已闭上。 身上黑衣有许多破碎处,露出白皙动人的风景。那蒙面的黑纱倒完好无损,应该不是凡物。 姜望屏心静气。 最严重的伤口应该是在腹部,整个一圈位置血肉模糊,衣袍碎片与血肉搅在一起,竟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丙等中品的培元术,是姜望唯一掌握的治疗道术。 究其原理,也只是聚拢木行元气,帮助伤者焕发生机,促进自愈。 对于白莲这样的伤势,聊胜于无。 但姜望也只能试试。 掐诀过后,一团青色元气缓缓靠近白莲的腹部,与她的伤口发生反应。 但见白光一闪,这团青色元气便无声消散。 以姜望培元术的等级,根本无法治疗季玄留下的伤口。 但就在青色元气与白莲接触的同时,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姜望四灵炼体决青龙篇圆满,本就对木行元气十分敏感。他清楚的感知到培元术的散去,也没有忽略那一瞬间,通天宫内那支黑烛的变化。 那支黑烛,被点燃了。 在通天宫内,无火自燃。 很奇妙的,姜望下意识地明了,这支黑烛可以燃烧一刻钟的时间,而后便会消失。 但他不知道它是如何被点燃,又应该怎样点燃。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在燃尽之前熄灭它。 总之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 唯一清楚的是,它大概与白莲有某种联系。 黑烛熄灭了,短去一截。 它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寄居多时,除了被道脉真灵缠着之外看不出任何特异。却在此时自燃、自熄。 而随着这一瞬间的光火,一门道术出现在姜望的脑海里。 就这么一瞬间绝不应该短去那么多分量,应该就是这门道术的原因。 “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姜望下意识地呢喃着,右手无意识地掐诀,到最后被一层白光所笼罩。 那光应该是惨白色而非炽白,本应是阴森的,但却莫名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将这团白光覆于白莲腹部,她腹部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开始复原。 到最后,白莲的呼吸竟都平缓下来。 而姜望甚至都不知道这团白光从何而来,它的原理是什么,它动用了什么力量。 他只知道脑海里这门道术的名字——肉生魂回术。 突兀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那支黑烛……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姜望专注于治疗,也就没有注意到。 在他身后,那头黑熊已经彻底地缩成一团,战战发抖。 …… 白莲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阳光甚至探进山洞来,让白莲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只黑熊。 它靠在洞壁,坐姿非常老实,两只熊掌也安分地搭在身前,一动不动。 紧接着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白莲的视线移转,然后看到了姜望。 他端着一只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碗”的东西,慢慢向白莲走来。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白莲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看。 “醒啦?”姜望温声道。 “嗯。”或许是因为重伤初愈,白莲声音意外的绵软。 “你昏睡的时候,总是喊什么稻子。”姜望端着手里的东西,解释道:“我想你大概是饿了。但现在弄吃的不方便。我就寻了些野菜,给你熬了一碗汤。” “稻……”白莲愣了一下:“为我……熬的?” “啊。”姜望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小时候家里是卖药材的,分得清草药野菜。放心,都没有毒。碗是我掏空了一块石头临时做的,用道术控火……” “端过来。”白莲打断他。 “哦。”姜望走近,将手里这碗野菜汤递到白莲面前。 白莲勉强抬起上半身,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就想躺回去。 那个“碗”就已经掏得很粗糙,充其量就是一块带坑的石头。而那汤……如果那花花绿绿的粘稠液体能算是汤的话。 凑近了之后,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可怕了…… “喝吧。”姜望又伸了伸,很期待,很诚恳。 “从来没有人为我熬过汤。”白莲说道。 她狠了狠心,把这个“碗”接了过来。 “你现在算是病人,应该得到照顾的。”姜望说。 白莲无法不承认,略过难看的外表和难闻的气味,这碗汤带给她几乎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被照顾…… 她从未被照顾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有尽时 白莲捧着这碗汤,问道:“你妹妹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她的么?” 提到姜安安,姜望脸上很自然地露出笑容。 “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生病了也不闹脾气。而且只要给她买点好吃的,就会很开心。我就给她买啊,蔡记的羊肉、杜德旺的汤锅、桂香斋的糕点……” 姜望一样一样数着姜安安偏爱的食物,白莲越听越不是滋味。 手里的汤,它突然就……它本来就不香。 你妹妹病了你就这啊那的,山珍海味。老娘为了保你一命,九死一生,你就给我喝这种东西? 内心咆哮,脸上干笑。 “好了,谢谢你。” 白莲止住姜望的话头。 她发现这个人算是话少,但是只要提到他妹妹,就会突然很有表达欲。 “嗯,你身子虚,要少说话。”姜望抬了抬手:“你喝,你喝,锅里还有,喝完再给你添。” 白莲自动过滤了后面那句话,几番犹豫,把汤凑到面前。 她忽然停住,又看着姜望,那双美丽的眼睛眨了眨:“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抱歉,抱歉。我忘了,不好意思。”姜望转身往洞外走。 “欸!”白莲叫住他,待他又转回来,才噙着笑意道:“帮我揭下面纱……” 这声音婉转、柔媚,撩人心弦。 姜望觉得嘴唇有些发干,要说对白莲的样子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 这女人身材、声音,还有仅露出来的眼睛,无一不是绝品。姜望无法否认,他对那张面纱之下的好奇,甚至是隐约的期望。 而现在,白莲让他揭下面纱。 无需犹豫。 姜望大步走进,伸手拉住那张面纱,轻轻揭下…… 面纱之下…… 是一张美丽的…… 面具。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构图漂亮的莲花纹面具。奇妙地兼具圣洁与诡异两种风格。 “哈哈哈哈!”白莲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姜望的手僵在空中,又干巴巴地收了回去。 我早该知道的……他想。 “你喝汤吧。”冷冷地丢下一句,再一次被戏弄的姜望愤愤走出山洞。 身后白莲的笑声经久不歇。 姜望站在山洞外,看向天空,表情惆怅。 山洞里黑熊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也惆怅。 待笑声终歇…… “咕噜~” “噗!!” 白莲的咆哮响起来:“姜望!你是不是想置老娘于死地?它的难喝程度甚至超过它的难看程度!” …… “来,这是我亲自弄的果酱。选用最甜的野果,用水行道术凝聚最干净的水,用最纯正的木行元气滋养,然后细致控火,用心调和。”姜望一脸诚恳:“你再试试?” 白莲看了看那花里胡哨的一坨,也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姜望道:“姜望,求你了,野果什么的,直接摘给我就好。我喜欢生吃,真的。” 看着白莲恳切的眼神,姜望神清气爽。 这是姜望印象中,白莲第一次对他服软。只因为他那出神入化的厨艺。 技多不压身,古人诚不欺我! 又跑出去一趟,摘了一大堆野果回来后。白莲在山洞里吃果子,姜望继续守在山洞外。 他看着自己的两只“锅”,有些犯难。 真的有那么难喝吗? 所谓的锅,就是大一点的石头,中间挖了个坑。 一锅野菜汤,一锅野果酱。 一锅花花绿绿,一锅五花十色。争奇斗艳,交相辉映。 他凑近自己的烹饪作品,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敢下口。毕竟白莲表现得太惨了。昨夜她被季玄暴捶的时候,都不曾那样惨叫过。 但若说就这样倒掉,姜望倒也不忍心。毕竟他很认真的劳动过,付出了心血和努力。 “太浪费了啊……” 姜望念叨着,视线漫无目的地移转,落在了那只老老实实坐着的黑熊身上。 “你,过来。”姜望冲它招了招手。 …… …… 姜望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是道院弟子,有天赋,也肯努力,前途光明。有自己的生活,有交好的朋友,有可爱的妹妹。 他的生活,本来平静而光明。 白莲静静坐在山洞里,眼神怅然若失。 事实上她身体恢复得很好,肉生魂回术的效果无比契合。 那是她也只听闻、而不曾掌握的秘术,是来自于黄泉之渊的力量。 这无疑更坚定了她的判断。 然而她却难得的,产生了一丝犹豫。 是因为那碗难喝的野菜汤吗? 还是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时,那个突然而至的温暖怀抱? 白莲无法分辨。 她本不是柔软的性子,却令自己都意外地扮演了半天虚弱。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一切都有尽时,就如昨夜已经过去。 …… 当白骨使者出现的时候,白莲已经重新笼上黑纱,看样子气息悠长,并不像受了重伤。 山洞外面,还有一只口吐白沫、瘫软在地的黑熊。 “一只野兽,杀了便是,折磨它做什么?”白骨使者站在山洞外道。 “你倒是意外的仁慈呢。”白莲款款走出山洞。 “看来传闻有误,你并未受伤。”白骨使者当然不会关心一头口吐白沫的黑熊,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话头,继续道:“我得到消息心急如焚,还好只是白担心一场。” 白莲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软声道:“也不知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不说,还连季玄都勾搭上了。真不怕我被生擒活捉……暴露组织里的全部秘密呀?” “总之不会是我。如果是我,这会就不会独自前来。” “当然。我现在死了,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以后嘛,就说不定咯。” “瞧你说的,无论你什么时候死,我都会很伤心的。”白骨使者转身往外走,还细心地抹去了拦路的横枝。 两人穿梭于山林间,脚踩落叶沙沙。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微妙,看似亲近,又彼此提防。 他们当然可以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可以是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的同门。但也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彼此吞噬的对象。 不得不说,这种同行于刀尖上的感觉,才是白莲最熟悉的状态。 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走着走着,突然问道:“使者,有人为你拼过命吗?” “有啊!”白骨使者头也不回:“那些想杀我的人,经常拼命。” “也是。”白莲低声笑笑:“像我们这种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行于刀尖 董阿小院中。 第三个道旋眼看就要建立,姜望并未担忧能否成就第一个小周天循环。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如今已有这样的自信。 但对于踏入周天境之后所刻印的瞬发道术,他还是有所疑虑。 这是修者刻印的第一门瞬发道术,而瞬发道术对战斗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 在完全能够拆解道术本身之前,一门道术再纯熟、再迅速,也得有个几息时间。而在激烈的搏杀中,一息的间隙就足够致命。 姜望的那柄法器长剑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其本身刻印了一门金光箭。金光箭并不强大,但剑器阵纹使得它达成近乎瞬发的效果,它便在战斗中有了应用意义。 不过冷却时间太长,也是它无法忽略的缺点。 在完成小周天循环之后,通天宫便能够支持他刻印一门瞬发道术。 而就他目前在道院所学到的低阶道术里,确实没有足够令人满意的,缺乏像望江城道院波涛三叠那种极具应用性的道术。 董阿不可能有精力投入到低阶道术的研发和革新,这种事情往往都是道院本身厚积薄发的成果,而枫林城道院崛起的时间不长,底蕴并不足够。 “火行与木行道术,你倾向于哪一个。”董阿问。 作为师长,他对姜望兼修的方向自然是清楚。 木行道术往往束缚力更强,而火行道术攻击更暴烈。 姜望早有想法:“第一门瞬发道术,我希望是火行。更暴烈的攻击,能够更好融入我目前的战斗体系中。” 董阿点点头:“正好国道院最近破解出了一门丙等上品道术。”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火星跃起。 那火星灵动活泼,稍稍扭动,便化作一朵火焰之花,在他的指尖绽开。 董阿本人虽然最擅木行道术,但一门低阶的火行道术,对他来说也不存在难度。 姜望能够感知到这朵火焰之花的炙烈,尽管它看起来如此静美温顺。 “焰花。”董阿解说道:“自左光烈创造出‘焰花焚城’这门道术以后,各国都有人在尝试破解,国道院也是在不久之前才有了结果。这朵焰花,就是出自焰花焚城。是丙等道术中的最上品。” 姜望非常满意,无法更满意了。撇开天赋异禀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丙等道术就是八品周天境修士的上限。 这门道术已是丙等上品,尤其它还是焰花,是道术焰花焚城的基础。 “董师,就这门道术了。”姜望立即道。 董阿取出一个小册子,丢给姜望:“这里面是印决,嗯,还有一些我对这门道术的思考,你自己拿回去看吧。扣光你剩下的道勋。” 扣除道勋是应有之义,道院免费教习一些常规道术。但如焰花这等品阶的道术,自然不在常规之列。多少人打破脑袋想去换,道勋榜上根本没有。 国道院刚刚破解出来,目前还只在董阿这种级别的强者中流转。肯将这门道术传给姜望,足见看重。 自三山城之后,姜望的道勋本就已经所剩无几,这下是占了大便宜。 董阿虽然为人刚直,常常显得不近人情,但对弟子的爱护也并不掺假。 姜望恭恭敬敬地接过小册,放置入怀。 按理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这便应该告辞离去。 但鬼使神差地,他又盘膝坐了下来:“董师……” “有事直说。” “您知道……有人族掳掠水族,抽取道脉的事情吗?”姜望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董阿的表情。 以他的谨慎,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这段时间以来,董阿已经在他心里建立了信任。 “然后呢?”董阿眉也不抬。 “这种事情,您难道不觉得可恨吗?” “谁可恨?”董阿看着他:“水族也有吞噬人族的事情,你又知道吗?要不要让我给你看一看缉刑司的卷宗?” 给董阿的目光逼视,姜望心中紧张,一时讷讷。 “唉。”注意到姜望的忐忑,董阿缓和了目光,“我们都知道,这些只是少数情况。就像人族本身,也有食人恶魔,这难道就能说明人族全部以族人为食吗?” 他的语气也平和下来:“但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两个族群,问题就没那么简单。这种事情不好说。人族水族再怎么亲如一家,毕竟不是一家。” 姜望硬着头皮道:“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少数情况了。我发现缉刑司的人……” “放肆!”董阿厉声喝道:“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他表情严肃:“姜望你记住。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修行,完美搭建小周天。然后考郡院,考国院。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城道院弟子该操心的!” “是。”姜望低头认错:“弟子明白。” …… 仍然是那处白骨铺道的山洞中。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白骨宝座上的骷髅,却还没有现身。 “还要等多久?”妙玉依然是一身红裳,但是表情有些不太耐烦。 “散了吧。”白骨使者道:“大长老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今天不会出现了。” “桀桀桀桀……”今天山洞里多了一个干瘦的老人,地位显然不比使者和圣女低,他面向白骨宝座的方向,搭着双手道:“他带着鬼门关虚影,能有什么事情,绊得住他?” “大长老不是在云国有个大动作吗?”白骨使者声音里带着笑意:“云上之国有什么,你说呢,二长老?” 一位圣女,一名使者,三大长老,十二骨面。代表着白骨道现今的高层力量。 就地位来说,圣女最为超然。但就实力而言,白骨道目前做主的是大长老。 三长老献祭自身,成就鬼门关虚影。如今若说教内谁还能与大长老抗衡一二,也就是二长老了。 “桀桀桀桀……”二长老森森笑道:“莫非是叶凌霄出关了?我倒是有些年未见他出手,也不知他现在骨头是否生锈。” “那二长老不妨去看看。”妙玉笑着抵了一句,而后一拂长袖:“既然大长老来不了,我便先走一步。” “急什么,圣女大人?”二长老转过头来,嘴角含笑。一双眼睛中,竟只有眼白。 妙玉笑靥如花:“人家急着回去审内鬼呢。” “噢?”二长老挥挥手,桀桀怪笑,“去吧去吧。” …… 白骨使者紧赶几步,追上妙玉,很是亲近地道:“还问叶凌霄骨头锈没锈,叶凌霄可比他年轻多了!这老不死的,说得好像他们交过手一般!谁不知道叶凌霄行走天下的时候,他师父师兄都被打死,他靠装死才逃过一劫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也是,他吹嘘就让他吹嘘去。一把老骨头,跟他计较什么?” 妙玉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像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嘴碎嘴碎的?还有,别靠我这么近,不熟。” “哎哟,妙玉。你可变了啊。以前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有了新欢才忘旧爱……”白骨使者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找到道子了?” 妙玉猛然回头! 白骨使者一下子跳到老远,做出戒备状。 但见妙玉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想对你态度好一点,怎么好都行。可你,敢接受吗?” 媚眼勾魂,软声如酥。 “哎!”白骨使者双手一拍,“这下子味道才对!” “藏好你的小情人,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笑着说完,顺势往后一倒,便消失在山洞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次发单章,说一些心里话. 今天后台突然收到站短,通知我赤心巡天明天上架。 我立刻就去找了编辑,说了很长一通废话,关于努力用心梦想什么的,才调整到了下周。 对。下周就要上架了。 字数到了,不得不上。 我实在是想象不到,629的收藏,能有个什么订阅成绩。 签约到现在,只有两个冷门到结冰的推荐。 我问编辑,你为什么不看好我的书啊? 论架构论设定,我做了几万字的设定、剧情线,后期绝不会崩。 论文笔,我不输给任何人。 论内容,许多读者都有切实的感动。 论勤奋,我没有断更过一天。 哪怕只论数据,我六百多个收藏,就有快三千推荐票。我挺知足了。 我还有四十几个货真价实的打赏呢,盟主舵主啥的。 这全是真实数据,我刷了一块钱一张票都天打雷劈。 不比那些刷子强吗? 编辑说,你上推荐的时候追读数据太差了。仙侠的推荐现在又确实紧张。 好的。我明白。我理解。 我没有怨怪任何人的意思,编辑没有必须要为作者做什么的义务。 但真的意难平啊。 我不够用心吗? 不够诚恳吗? 每天四千字写完,我整个精神都被掏空了。 节奏偏慢,我慢慢写行不行?我多写一点免费章节给读者看。没有推荐,靠口碑一点一点累积读者行不行? 好像不行。必须上架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有读者说我写网文是为了恰烂钱。 我接点软文,脑子都不用动,点点发布就行,不比写这个来钱快? 网文和实体对我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平台不同,仅此而已。 我怀着同样的赤心和真诚写小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打击太多了。太多人打击我了。太多事情打击我了。 我终究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我身上没有坤皮鼓。 我真的失落,沮丧,产生自我怀疑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写网文? 我力求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把大量的笔触放到小人物身上,是不是真的不合时宜? 我写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乃至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格气质,都不相同。是不是白费心血? 我为每一个人设计不同的战斗体系,力求符合人物气质,是不是画蛇添足? 我追求逻辑的自洽,剧情的完整,不肯无脑爽,是不是做错了? 我没有答案。 但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要把答案塞给我。 …… 我又翻了翻自己的小说。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剧情花”的文档,里面是各种剧情片段。一万多字。写了的,划掉。弃写的,往后挪。正要写的,放到前面来。 不断增补删减。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资粮库”的文档,里面是各种设定架构。 仅仅只复制一个目录,就应该足能看得出我倾注的心血: 太虚幻境详解,道脉体系详述修,行境界统述,道术等级与代表道术,阵法、阵纹,神通,道勋体系,水族、妖兽、凶兽、野兽统述,功法录,神兵录,宝物录,奇物录,货币体系,地图篇(附势力大概),国,宗。 还有从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到近古时代的时间线,剧情背景,重要历史节点,时代变迁过程。 一直延续到现世,赤心巡天的故事开始。 我像是写论文一样完成的这些设定,没有意义吗? 它们搭建的这个完整世界,不壮阔吗? 我为这个世界投注的感情,不能够打动读者吗? 我不信。 我不相信。 …… 没有什么推荐,就看看加更能不能在上架前涨点收藏吧。 从现在开始,到下周上架之前。 每涨一百收藏,加一章更新。加到存稿耗尽为止。 我至少有十章存稿可以加。 …… 或许也没有什么用吧。 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自己。 就说到这里。 我一定一定,会写完这个故事。 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追看这本小说的读者。 让赤心巡天这个故事,自赤心始,以赤心终。 ——情何以甚,于2019-12-05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谁肯轻负少年心 妙玉脸带媚笑,摇曳着离开。 白骨使者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虽然相处很久,但她并不能够看透他。 今天这般作态,有可能是试探她是否发现了道子。也有可能是提醒她,让她注意状态,别暴露发现道子的事实。 所有人都是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聚集在白骨道,但在那最终的目标之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盘算。 至于二长老,他的表现就明确得多。他根本不在乎妙玉能够审讯出什么结果。也许他与季玄事件无关,但也或许,他清楚妙玉什么也审不出来。 这种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她根本不去猜测他的想法。只会被误导,根本猜不透。 针对掳掠水族这条线,负责盯着的人手并不多。 妙玉本身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会现身清江水岸,能猜到这一点的人,必然对她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那个藏在暗中传递消息的人是谁,挨个的审问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真的可能一无所知。 她很担心道子的事情暴露,在死里逃生之后,甚至这种焦虑无法抑制地表现出来了。 但现在白骨使者很明显有所猜测了,二长老也不是蠢货。 道子降生现世之后,并不是立刻就能觉醒。相反会被出生后经历的一切所束缚,而后才是漫长的挣脱、觉醒过程。在这之前,道子并不强大,决定他战力的,只是出生之后的修行。 这也意味着,道子很有可能在觉醒之前就被摧毁……或者替代。 这是妙玉之所以秘密行动的原因,尤其是在大长老对寻找道子明显不够上心之后。 作为圣女,作为道子注定的现世道侣,她想做的,就是加快道子觉醒的过程。 于是,在认定姜望便是道子现世之后,她安排了三件事。 三件事,是三个选择。 她要动摇乃至摧毁姜望既有的道德观念,而后帮助他寻回自我。 第一件事让他思考国家、朝廷,第二件事让他思考人族和水族的关系,思考人族本身。 最后第三件事……只能暂缓。 大长老在云国不知出了什么事,暂时失联。二长老和白骨使者都态度未明。如今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毕竟现在太危险了。她想。 她心神不定地走回房间。 以至于她竟忘了,她从来不是会顾忌危险的人。 …… …… 很小的时候父亲跟姜望说,水族,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人。 他们和人族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恨纠葛。 事实上这也是人们的共识。 这种共识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千万年来,人族与水族的相处磨合,两族之中无数才智之士的努力。 而现在,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掳掠水族,抽取他们的道脉炼制开脉丹。就好像为了获取完美的开脉丹,人类可以不惜抽取修行者的道脉似的。 这让姜望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错乱、荒谬。 “你以为这种事情没有吗?”赵汝成喝得俊脸通红,说话也愈发随意。 已是深夜,姜安安早已睡去。姜望结束修行之后仍然睡不着,便半夜出来找凌河与赵汝成。 三兄弟聚在赵汝成家里喝酒,喝得醉眼朦胧。 谈及心中纠结的事情,年纪最小的赵汝成反倒最不屑一顾。 “吃人的人有很多,熊问只是其中一个!”他喷着酒气在笑:“你以为啊?只不过很多人不那么直接的吃,他们换个方式吃,你们就觉得吃人的很少。三哥,你太天真了!” “你三哥不是天真。”凌河也喝了很多,但他这个人即便是醉了,也不会让自己放浪形骸,他半靠在椅子上,缓了一口气,说道:“他啊,有他相信的东西。” “那你呢,我的大哥,你相信什么?”赵汝成拍拍他的膝盖,咧着嘴道:“这么年轻,整天就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一样。你为什么啊?” “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没有人真的想要吃人,很多时候是逼不得已,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们不会那样做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想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底下。” “三哥是有点天真……你是傻啊!”赵汝成有点坐不稳了,索性搭在他的扶手上,用力一甩手,“不要给那种人机会!” 姜望趴在桌上,又灌了一杯酒,酒气上脸,眯缝着眼睛道:“老大是那种对别人没有坏心的人,很多事情他永远不可能去做,然后就觉得,好像别人也不会那样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也许确实是喝多了,凌河今晚显得有些倔强。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内心执拗的人,只不过清醒的时候不愿争辩。 “有的肉生了疮,是烂的!” “在生疮之前是好的啊。” “不不不,有的人,心不是肉长的,就是烂疮长的!” “胡说,小五。烂疮长不成一颗人心。” 凌河是真的喝醉了。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提过小五这个称呼。 赵汝成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的,我的傻哥哥。” “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人啊。”观战的姜望准确抓住了漏洞,非常自信地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人。不然为什么咱们不叫鬼呢?” 他醉醺醺地高举右手:“所以,我宣布!老大说得对!” 凌河咧开嘴笑了,笑得十分天真满足, “去他的呢!”赵汝成一个翻身,仰躺在靠椅上:“这个破地方,谁生谁死我都不在乎。除了你们,还有老虎……” 他突然哭了起来:“呜呜呜。还有方鹏举。狗日的方鹏举!” 平日里,对方鹏举表现得最不屑的就是他。也只有这种放开一切,饮得烂醉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姜望摇摇晃晃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敬狗日的方鹏举。” 然后一饮而尽。 赵汝成哭了几下,又不哭了,转而气呼呼道:“老虎去九江那么久了,也不给我们来个信,他也是狗日的!” “对,又一个狗日的!” 凌河半醉半醒着,冷不丁出声纠正他们:“是虎日的。” …… 邓叔不知何时倚在门外,双手拢在袖子里,听着房间里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唏嘘:“都还是孩子啊……” 夜风卷过他的袖子,一滴血珠无声坠落。 但在落地之前就被某种力量赶上,散至无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心无灵犀,身无羽翼 姜望几人喝了顿大酒,刻意控制道元,让自己喝得大醉。一顿乱七八糟的聊天之后,也没有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甚至第二天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好像一起痛骂杜野虎来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受了许多。 巧的是,前晚刚骂完杜野虎,第二天给他送信的人便赶到了枫林城。 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思。 送信的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卒,先去道院找到的凌河。 本来凌河见人未见信,心里一凉,险些当场哭出来,后来才知道这小兵带的是口信。并非是什么抚恤慰问之类的事情。 不过对方表示,这份口信一定要三个人都在场才能说。 凌河无奈带着送信小卒跑了一趟,把两个宿醉的家伙都拉起来,最后在姜望家里会合。 “行了吧?念吧!什么口信啊?弄得花里胡哨的!”赵汝成打着哈欠,连珠炮般极不耐烦地问道。 他向来起床气大,此刻对杜野虎的怨气已经溢满。 姜安安由唐敦送去学堂了,姜望正慢吞吞地引导着一条细细水流,刷洗牙齿。 那小卒看了看他,小声道:“杜爷说了,要让你们三个人规规矩矩地听。” “多大的脸啊,小爷不听了!”赵汝成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凌河一把抓住他,做和事佬:“听听狗嘴里吐什么象牙,再走不迟。” “噗,咳咳咳!”姜望一口水呛到喉咙里, 连凌河这样的朴实人都忍不住出声损一下,可见杜野虎的行为多么欠收拾。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索性牙也不刷了,随手招来三把椅子,放在院中,居中坐下了。 凌河拉了一把赵汝成,也一起坐下。 “行,我们很规矩了。说吧。” 赵汝成犹自不忿:“他有什么话不能写个信啊,还非得专门派个人跑一趟?升官了?喉咙痒啊?” 那小卒畏畏缩缩道:“杜爷说写信不过瘾,有些感情文字不足以表达。一定要小的跑一趟,说务必要把他的语气传达到位。” “不识字就不识字!吹什……” “行行行,你传达吧。”姜望赶紧打断赵汝成,让这小卒继续。 小卒清了两下嗓子,然后模仿杜野虎的嗓门,粗声道:“都给虎哥听好了!虎哥走通了气血冲脉的路子,现在已经小周天圆满!九江玄甲有二十年没有出现我这样的天才了!虎哥已经是校尉职,职位上只比赵朗那小子差半级。但九江玄甲,比枫林城城卫军,要强个两三四等,你们自己算算!” 说到这里,小卒伸手,试探性地在赵汝成头上摸了一下。 不待赵汝成发作,他连忙解释道:“虎爷让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拍一下你的头。” 当然,他没敢说杜野虎的原话是:“给那个小白脸的脑袋盖一巴掌。” “汝成啊,那两个我都不担心,就你这么个懒货,跟你虎哥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可怎么办啊?” 小卒继续模仿道:“好了,说太多你也记不住。就这些吧。对了,我安安妹子肯定很想我了,你告诉她不要太思念,除夕的时候虎哥会回家一趟的!给她带礼物!就这样!” 小卒背诵完毕,长舒一口大气,如释重负。一副“我一个字都没漏,你们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姜望等人对视几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憨憨”两个字。 赵汝成轻咳一声,对这小卒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卒洪声回道:“我叫赵二听!是杜爷帐下的小卒!正好回家省亲,杜爷就叫我带个口信!” “那你们杜爷帐下,有几个小卒啊?” “三……”赵二听打了个激灵:“杜爷不让说!” “看来只有三个。”赵汝成摸了摸下巴:“行,你表现得很好。是个合格的狗腿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凌河宽厚,还准备留他吃个饭。但赵二听自觉说漏嘴,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杜老虎在九江混得不错,尽管“来信”的方式有些气人。终归还是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凌河起身回道院修行,他的奠基已经完成,如今正在尝试架构自己的小周天, 而赵汝成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三哥,我去你床上睡个回笼觉。” …… …… 幽暗山洞里,情状惨烈。 尸体横七竖八的交叠,血腥味道浓得刺鼻。 那味道一下一下地往心底钻,让人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方鹤翎跪倒在地,大声求饶:“饶我一命,我对你们有用,有大用!” 这次他本是跟道院里的师兄弟们一起追杀两名为祸镇民的左道妖人,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追击至此后,才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已入重围。 同行的师兄弟们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他见机得快,立即跪倒求饶,才苟延残喘了这么一会儿。 影影绰绰的人围在四周,没有人说话,都冷冷地看着他。 方鹤翎身如抖筛,不停丢着筹码:“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我都有帮助!我是枫林城方家的嫡脉嫡子,整个方家都是我父亲说了算!” “哦?” 随着这个声音,方鹤翎才看到,前方一块石头上,背对他坐着一个人影。 他转过身来,脸上戴着的骷髅状白骨面具,隐隐发出惨白的光。在幽暗的山洞里,显得那双只露精芒的眼睛格外可怖。 “你还有什么用?”戴着白骨面具的人问。 “我、我,我跟道院里很多天才都交好!张临川!张临川是我世兄!他也是三大姓的人,我们交情很好!”方鹤翎搜肠刮肚,飞快地找着自己的筹码。 他似乎听到了面具人的笑声,但也不太确定。 “还有呢?” “还有沈南七!枫林城道勋榜第五,他一直带我做任务!” “祝唯我你熟吗?” “见过,见过!”方鹤翎并不愚蠢,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容易被拆穿的假话,结果一定是丧失最后一点求生机会。 所以他说道:“只是见过,但祝师兄那样的人,不可能被掌控。我听话,我合作!而且他已经去新安了!” 戴着白骨面具的人不置可否,而后突然问道:“方家你能做主吗?” 方鹤翎只愣了一息时间,立刻道:“能!能!完全可以!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 “很好。”面具人说。 然后有一个人走上来,往方鹤翎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东西。 方鹤翎没敢犹疑,直接吞了下去。 “有事我会联系你。”白骨面具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山洞里走去。 一直到身边的那些人都消失干净,方鹤翎才终于确定,他活下来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他才独自一人,走出这幽暗的山洞,重见天日。 他撑着腿软的膝盖,用力地呼吸了两下。 然后才往枫林城的方向走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 赵汝成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他不太舒服地扭了扭,正打算继续睡。但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昨晚,是不是嗅到了隐约的甜腥味? 他腾身起来,随手搭上衣服,急匆匆便往外赶。 经过院中,看到正在练剑的姜望,百忙之中他还丢了一句:“三哥你被褥该换了啊,怪硌人的。” 不等姜望回答,便已不见踪影。 “哎!” 姜望叫了一句叫不住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上旬刚换的新被褥啊。” 他收了剑往卧室去,在床上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最后把整个被褥都掀起来,才看到在床板上,有一块小小的木屑。 “……” “隔着两床褥子,他还被这块木屑硌到了?” “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吧……” …… 凌霄阁的云鹤并不是像信鸽那样直接在空中飞来飞去,事实上它一直在云中,与云海混为一体。道术力量夹裹信息在白云间穿行,一直到临近目标时,才有一团云被临时“扯出”,化作云鹤飞落。 在此之前即使捕捉到这股力量,也很难破解其间的信息,只会得到一团逸散的能量。 所以云鹤传信是安全性非常高的手段。 叶青雨来信的时间通常是在晚上,天黑不久,还未黑透的时候 。这一封信来得晚了些时日,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云鹤从窗中飞来,姜望伸手去接,那只云鹤却一绕,飞到了姜安安面前。 “信是给我的!”姜安安咯咯地笑,放下正在临的字帖,将云鹤化成的云笺和一颗留影石抓在小手上。 “是,是给你的。”姜望宠溺地笑了笑,凑过去准备一起看。 姜安安忽然抓着信扭头往外跑:“不给你看!” “……” 姜安安猫在卧室里很有一段时间,才回到书房来。 “云鹤呢?” “我写了回信,飞回去啦!” 正在看道经的姜望扭过头来:“哥哥还没写呢。” 姜安安很得意地瞪了他一眼:“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的呀,跟你没有关系!” 想当初,她只是蹭着在信上带了一句问候。这才多久,就已经谋鹤篡信,成功取代了姜望的笔友位置。 姜安安又掏出一只可爱的小云鹤炫耀道:“青雨姐姐还送了我一只小云鹤呢。我以后想她,就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传信的云鹤并不是简单的云兽,它能够寻找到收信人,还能保证所携信件的安全。实在是一件不错的奇物。 君不见堂堂杜野虎杜大爷,吹得牛皮哄哄,却也只能指挥一个憨憨的小卒来回奔波口述?云鹤这等奇物,他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拥有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 “行。”姜望酸溜溜道:“你要是信里有不认识的字,或者回信有不会写的字,可别来找我。” “哼。”姜安安骄傲地指了指小书桌上的字帖:“这几张字帖上面的字,我都认全了!” “了不起,了不起。”姜望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两句,便继续读他的道经。 “明天给你买新的。买二十帖!”他心里默默喊道。 安安也拿起小毛笔,规规矩矩地临字帖。 姜望翻过一页,忽然想起白天杜野虎的口信,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安安啊,你有时候会不会想起一个人啊?跟哥哥差不多大的一个人,走了有一阵了。” “谁呀?” “嗯,没谁。” 安安妹子肯定很想你?嗯?杜老虎? …… 三分香气楼。 妙玉的房间之中,方家的掌权人方泽厚,正端坐椅上,细嗅香茗。 “方员外觉得如何?”妙玉柔声发问。 方泽厚嗅了一阵,将茶盏放下。 “不怎么样。”他似是在评价这盏茶。 “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妙玉倒也不恼,仍是笑容嫣然。 “什么条件都不行。”方泽厚起身,掸了掸长衫,“不是我能碰的事情,我不会碰。” 外界都传他痴迷美色,拜倒在妙玉的石榴裙下。谁知道他在妙玉的香闺里,却是如此不假辞色的样子呢? “方员外是不是忘了,云国这条商路,是怎么来的?” 方泽厚停下就要离去的步子,轻笑道:“云国商路这件事,我很承你们三分香气楼的帮助。但是在商言商,应当付的报酬我一分未少。咱们钱货两讫,互不相欠。堂堂三分香气楼,还不至于拿这事拿捏我吧?” “当然不会。如果方员外执意不肯,那我们也不会强迫。” “多谢妙玉姑娘体谅。”方泽厚说着,又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想帮姑娘的忙,但如今云国的形势这般紧张,谁也不敢带人出境。不管那个人是谁,风险都太大了。” 妙玉妩媚一笑:“方员外不必多说,妙玉都明白。” “妙玉姑娘深明大义,气度非凡。方某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叨扰。” 方泽厚拱拱手便离去。 看着关上的门,妙玉笑了笑。 “如果真是三分香气楼跟你做的交易,你当然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可帮你的是白骨道,你怎么清得干净?” …… 望月楼,某间密室里。 方鹤翎负手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站在他下首的管事低头回道:“安排是安排好了。不过少爷,现在……” 方鹤翎挥手打断他:“照我的吩咐做了就行。这事我做主!” 管事在方家已经做了十几年,当然很清楚方鹤翎在方泽厚心中的分量。 但事关重大,仍不免面露难色:“咱们打通这条商路不容易,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如果被云国那边查出来,咱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方鹏举一死,方家的未来就已经不如其他两家被看好。再加上之前吞心人魔打破护祠大阵,杀死族里的支柱强者、主心骨般的存在,整个方家的声势如今已摇摇欲坠。甚至可以说,有一大半都全靠独家沟通云国的这条商路撑着。 所以方家其实冒不起险。 但方家如今的掌权者是方泽厚,族长名头也只是等那位缠绵病榻的老族长咽气罢了。方鹤翎作为方泽厚的嫡子,板上钉钉的未来族长,又在城道院内门修行。他说的话,下的命令,这管事实在无法抗拒。 因为催促得紧,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报告方泽厚。 “对你来说来路不明,对本少爷来说,却清楚着。你大可放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方鹤翎三言两语打发了管事,而后离开暗室。 很快就走入一个包间,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他今天在这里宴请师兄弟们,什么也不知晓。 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须都赖不到他身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星河论道 太虚幻境,姜望驾驭论剑台,直冲星河中。 两个论剑台相逢,场景变幻。 依然是那个四四方方的房间,简单空阔。 依然是独孤无敌与甄无敌。 “独孤兄,好久不见!”甄胖子表现得兴高采烈。 话音刚落,人已被一道旋风卷走,避过姜望攻来的剑光。 “哎呀你怎么上来就动手!不叙叙旧吗?” 嘴里不停,手上也没闲着。 顺势两道风刃逼开姜望,而后地刺突起,缠藤飞绕。 姜望挥剑破风,前突。 斩碎地刺,前突。 割断藤蔓,前突。 紫气东来剑杀法化入每一式中,姜望一直前逼,一息不止。 这个战斗的空间非常空阔,但也经不住甄无敌一退再退。 尤其姜望有意保持着压制,一路把他往墙角逼,锁死他的腾挪空间。 甄胖子震惊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对手对他眼花缭乱的道术已经应对得十分熟练! 饶是他怎样奇招频出,却仍一步步地陷入封锁中。 无奈之下,他开始解放实力。 十指变化,掐诀速度几乎出现幻影!此时他的每一门道术,都在半息内完成,达到了“伪瞬发”的效果。 三道金光箭成品字型开路,姜望堪堪避过,又有一排风刃斜切而来。 姜望剑涌紫气扫荡道术力量,甄胖子却已身卷狂风,一举跃出困境! 他的伪瞬发状态不能持久,不然完全可以一整套攻击击溃姜望。但仅仅用于脱困,倒也已经足够。 但其人刚刚跃出,迎接他的,却是两条灵动至极的藤蛇! 事实上姜望的道术从来就不弱,四灵炼体决青龙篇的大成,尤其令他亲近木行元力,对木行道术至少增加三成掌控力。 只不过在上次的战斗中,姜望认识到他的掐诀速度要比这胖子慢一至两息,所以他道术的使用很谨慎,一直引而不发,只等到最关键的时刻。 在甄无敌“伪瞬发”的状态消失,自以为脱困之时。 那两条藤蛇不仅拦在必经之路,攻击角度还刁钻毒辣,令他难以回避。 而身后,姜望已再次仗剑赶上。 “还以为找到一头肥羊呢……果然,出现在这破地方的人都是怪物。”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甄无敌还赶着嘟囔了一句。 他于半空中聚出一团水盾,迎向姜望的剑。肥胖的身躯一点也未影响他灵活地转身,竟探手抓住一条藤蛇,猛砸到另一条藤蛇身上。 姜望早已吃过重水盾的亏,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剑下倾,整个人极速低冲,自甄无敌身下穿过,而从他背后举剑而起! 此时甄无敌刚刚解决藤蛇,胖手下压,一道火球直面姜望。 剑芒横切! 姜望便要将这火球直接切开,不给甄无敌再次摆脱的机会。 但他的剑,无比沉重! 什么狗屁重水盾,原来也是谎言。甄无敌压箱底的秘术并非是重水之盾,而是能够将重力压缩在任何道术上。至少这道火球便是如此。 轰! 爆裂的冲击波炸开,姜望避之不及,瞬间被轰成飞灰。 甄无敌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汗道:“娘的,这次真的差点输了。” …… 【对方已拒绝邀战。】 福地之中,姜望有些牙痒。他刚刚已经逼出了那胖子的底牌,眼看便能一雪前耻,没想到这死胖子还有底牌! 但尽管如此,复盘刚才的战斗,姜望自认并不是全无胜机。最主要是他在最后关头,有些急于求成。如果继续执行压迫战术,不给甄胖子机会,未必会输掉比斗。 二十点功的损失让人肉疼,如今总计只剩3340点。 最可恨的是他立即便要再战,那胖子竟然拒绝了! 肥胖纸鹤飞来,上书:独孤兄弟,今日兴尽,改日再战! 说好的有空就来切磋呢? 不在太虚幻境的时候,这胖子一天一只纸鹤的求战。今天就打了这么一场,他倒是兴尽了? 姜望回曰:不要脸! 甄无敌:你怎么骂人呢? 独孤无敌:不服来战。 甄无敌:嘿,我不中你激将法。 姜望懒得再回复,开始在脑海中再次复盘整场战斗,寻找自己处理出错的点,以避免下次再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也是他实力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甄无敌:怎么不说话了? 甄无敌:独孤兄? 【甄无敌邀请你进入星河空间。同意/拒绝。】 姜望想了想,出于对星河空间的好奇,选择了同意。 论剑台启动,环境变幻。姜望出现在一个小小凉亭之中。 凉亭悬于虚空里。 远看星河倒挂,近看星辰漫天。时有流星从两边匆匆划过。 堪称壮阔。 凉亭内部就极为寒碜了,只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座。 甄胖子的肥肉就堆叠在其中一个位置上。 “哎哎,别动手啊,这可不是论剑的地方!”他摆着手道。 姜望左右看看,没有说话。 甄无敌顾自在那边埋怨道:“就这么个破地方,花了我十点功啊?刚才白赚了。” 姜望听得眼皮直跳,因为这胖子赚的十点功正是他的。 “咳。”甄无敌话锋一转,很有自信地说道:“经过刚才那一战,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出身了。” 在太虚幻境之中他并不想暴露身份,然而刚才的战斗里,他没忍住掀了第一张底牌,因为已经掀过一张,所以胖罐子胖摔,立刻又掀了第二张。 这也导致他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住,因为他们家族的代表秘术太有名了。 当然这只是甄无敌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姜望并不知道他是谁。 “啊,原来你就是……” “对,我正是……”甄无敌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等到姜望的下文。 只得嘿嘿道:“你懂的。” 姜望完全不懂。 “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嘿嘿,独孤兄弟不觉得太虚幻境里太无聊了吗?每次进来就只有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除了战斗就是战斗。推演吧,功少得可怜,我奉献了不少功法才积累了一点点。战斗吧,变态还那么多!”甄无敌看样子是积怨已久。 “你是第一个跟我回信回这么多的,所以就邀你过来聊聊,交个朋友。”甄无敌左右看了看,继续道:“等以后鸿蒙空间开放了,再找地方聊天什么的,就方便得多,也不需要耗功了。” 若论对太虚幻境的了解,姜望自然远远不如面前这胖子。因为他的虚钥是“捡”来的,太虚幻境本没有他的名额。 从甄无敌的话里,姜望得到了不少信息。一个是如甄无敌这等人,在太虚幻境的根据地只是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他不一样,他有福地。虽然排名越来越低…… 第二个是,原来可以通过贡献功法给太虚幻境,来反向获得功。 第三个是,太虚幻境之后会开放一个鸿蒙空间,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公共空间的地方。而且进入不需耗功,明显是鼓励交流。 什么情况下会需要开放这样的空间?姜望只想得到一个可能——太虚幻境里的人将会增多! 或许有一天,太虚幻境会对所有修士开放。 而已经尝试过太虚幻境好处的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将是一场怎样的浩荡变革、人道洪流? 或许会直接改变整个现世的超凡格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美丽独具 “鸿蒙空间什么时候开放?”姜望问。 甄无敌撇撇嘴:“之前还说太虚幻境至少得一百年才面世呢。具体时间谁说的准?”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许,太虚幻境对有些层次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人类的无知,往往只是因为所站的位置太低。 就像那些没能超凡的普通人,大概这辈子也没法知道凶兽的秘密。 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地变强。以迎接那蕴藏着无数机遇、也必然有无数挑战的、无限广阔的未来! “独孤兄弟,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吧?” 甄胖子试图勾肩搭背,被姜望避过。 “甄兄有事不妨直说。” “嘿嘿嘿。”甄无敌猥琐地笑了笑,说道:“我刚跟你论剑,使用了重玄氏秘法的事,你以后遇到别人,不要外传。” 原来他出自一个姓重玄的家族,这个家族似乎很有名气。姜望想道。 事实上他复盘战斗的时候早已发现,什么重水盾,根本就是骗人的。甄无敌的秘法并不是凝聚重水,而是能够将重力加于道术上! 比如第一次战斗的那个水盾,再如第二次绝杀他的那个火球。 这种秘术如此强大,若说有家族仗以成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甄兄不愿意,在下自然不会多嘴。”姜望道:“不过,你得再陪我战上几场。” 甄无敌的脸上先喜后苦,不由劝道:“游脉境称雄,有什么意义?咱们在这个境界,最紧要是三才圆满,为之后的道途打下坚实根基。道术是护道手段,道途才是核心。” “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不听你的。” “……”甄无敌胖脸抽了抽:“你就算打赢我,游脉境也称不了雄啊。我连前一百名都没打进去。” “打赢你就行了。” “独孤兄报复心可真强……” “甄兄。”姜望认真道:“反正你在我面前也暴露了,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秘术,不比跟别人战斗,还得遮遮掩掩不痛快。多我这么一个陪练,又何乐而不为呢?” …… 太虚幻境里独孤无敌与甄无敌的连番战斗就此展开,而现实世界里,也并非波澜不惊。 近的如黎剑秋在郡道院里声名鹊起,几乎是一众新生中最亮眼的人物。关于他的战斗体系被放在众人眼中剖析,原来他主修的乃是道剑之术。枫林城道院并未有此术相传,倒不知从何修来。 而“王一吹”也不遑多让,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得此托举,更是节节高升。 对于枫林城的百姓来说,他们倒是对王长祥更亲近一些。黎剑秋本就低调,自入郡道院之后更是苦修不辍。他在枫林城又无挂碍,几乎不曾回来过。 倒是王长祥隔三岔五就回族里看看,很受乡人欢迎。 远的如左道巨枭欧阳烈重现人间,携鬼门关虚影力压云城,连败数名议事长老,凶威滔天,扬言要掌控云城,不服皆死。 此时凌霄阁主叶凌霄破关而出,强势碾压,将其打得重伤逃遁。 如今整个云国都在戒严,到处追索欧阳烈和他的徒子徒孙们。 欧阳烈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白骨道大长老。 这个在历史上险些倾覆庄国,犯下无数恶行的邪教,如今有死灰复燃之势。引得人人自危。 然后又有人爆出来,当初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的小林镇覆灭事件,就是由白骨道妖人所主导,欧阳烈仗之横行云国的鬼门关虚影,正是在那次献祭中凝聚。而魏去疾为了掩饰失职,并未声张白骨道的情况,使得白骨道有了扩大战果的空间。 这个消息一出,举国哗然。继祝唯我扬名天下之后,枫林城域再一次成为目光焦点,只不过这一次,声名已完全不同。 事后,魏去疾更是以城主之尊,亲自上书请罪。 当然,董阿也在那份请罪书上写下了名字。 …… 姜望沉迷于太虚幻境中的战斗,一直到两天之后,才得知这些情况。 其他事倒也罢了,唯独白骨道的消息,令他心头一跳。 他终于认识了白骨道,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深夜他揽镜自望,对脊背上那朵白骨莲花感到恐惧。 他绝不认可所有左道邪教,也绝不肯承认自己身在其中。 但那朵突兀出现的白骨莲花,令他无法忽略这种可能。 还有通天宫里那支神秘黑烛,以及黑烛所传输的肉生魂回术…… 这一切都令姜望不安。 这件事他好像只能问白莲。 但白莲已经很久未曾现身,他不知该去哪里寻她。 白莲……白莲…… 这女人随口诌的名字如今给他无限联想,他还欠白莲一件事,他很希望那件事快点结束,但又希望这件事不要到来。 从玉衡峰到清江水岸,他又开始纠结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困惑和挣扎。 好在……还有战斗。 在太虚幻境中竭尽全力的战斗,是他的解药。 无惧生死,释放一切。 战力的提升是他的勇气。 只有不停地成长下去、强大下去,他才感觉自己能够对抗那些令他不安的东西。 在与甄无敌的切磋之中,他终于偶尔能赢一场了。 十场战斗,能赢一场到两场。 没办法,解放自我的甄无敌,真的堪称无敌。 重玄氏的秘法,无论是伪瞬发状态还是操纵道术重力,都是变态级的。跟别人战斗,甄无敌还要做一些掩饰,避免被瞧出根底。同姜望战斗便不需如此。 这胖子一开伪瞬发状态,瞬丢强化重力的道术,姜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砸死。 姜望预计自己要想真正在正面战斗中取得优势,得在四灵炼体决大成,同时通天宫内刻印瞬发道术之后。但那时,他已不在游脉境了。 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双方先天底蕴的差距。 功的损失如流水,甄胖子赚得合不拢嘴。 但战力的提升,是一件永无止境的事情。 在功只剩三千点的时候,姜望遇到了瓶颈。 紫气东来剑诀已升无可升,除非他对剑道有跨越式的理解。四灵炼体决是水磨工夫,急不来。他自然就把目光放到董阿传下的道术——焰花上来。 但这门道术实是艰难,作为丙等上品道术,本是周天境修士所运用的道术层次。 以姜望游脉境的修为来说有些勉强。但他在四灵炼体决的青龙篇之后选择先修朱雀篇,为的就是提升对火行元力的亲和与掌控,以达到提前掌握焰花的目的。 这是他现阶段能掌握的最强道术了。 然而即使是有控元决的帮助,他也能够完成焰花的前期准备,但每次都在“花开”那个环节卡住。 姜望翻阅董阿的笔记寻找原因,目光忽然在一句话上停住,他看过很多遍,但之前一直忽略了,因为很像一句随笔的感叹。 那句话是:每一朵花都有别具的美丽。 姜望试着理解这句话。 那么,为什么每一朵花都能有别具的美丽? 因为它们自然生成,所以才能脱离千篇一律。 姜望合上笔记。 他已经找到问题所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所见的风景 焰花的重点,不在焰,而在花。 花的要点,不在其形,而在其神。 事实上白莲在清江水岸大战季玄之时,也展示过以白焰生成的焰花,灵感应该同样来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 姜望一开始就走入一个误区,他试图操纵火行元力去雕刻一朵花,得益于控元决的精妙,他做成了这件事。但他费尽心神维持的火焰之花,终究只是火焰,而不是花。 所以它无法“花开”。 不要刻意去形成一朵花,它应该是自然而然地生成。 姜望暗掐道决,一点火行元力,在指尖生成。 在小心翼翼的道元浇注之下,它逐渐膨胀。 姜望想象自己是在浇水、在育肥,而最初的那一点火行元力,就是花的种子。 元气是它的滋养,道者的精神,是它的生机。 它成长、壮大、发芽…… 终于,一朵小小焰花,开在指尖。 花瓣之间,隐隐有近乎天然的阵纹勾连。 它们共同构筑了美好,也凝聚了极其强大的毁灭力量。 每一朵花都有独具的美丽。 这朵焰花,不同于董阿的焰花,也绝对不同于左光烈本人的焰花。而是独属于姜望本人的焰花。 因为他,赋予了其“生命”。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虽然归于丙等上品的道术之列,但它绝不同于同阶的道术。 也唯有如此的焰花,才能发展成那技惊四座的焰花焚城。 姜望修成焰花,却并未感到骄傲自豪。 相反只有敬畏。 焰花仅仅只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的基础,就能够吸引董阿这等强者研究。而据说左光烈当初创造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时,才只有十九岁。与现在的凌河一个年纪。 那真是何等璀璨的天骄人物啊! 他在枫林城道院同阶称雄,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者如甄无敌所说,就算他在太虚幻境里游脉境称雄登顶,又算得了什么? 真正的强者,目光所及,绝不止眼前的风景。 熟练掌握焰花之后,姜望自信与甄无敌的战斗,十场中已经能稳定胜利三场以上。 因为他也有了不必近身就能威胁到甄无敌的手段,战斗选择的空间大大提升,这不是简单的跨越。 原本在两人的战斗中,甄无敌如果不秘法全开,就已经占不到便宜。 与甄无敌切磋,能够进步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 因而重入太虚幻境后,姜望果断无视甄胖子,开始了论剑台新的战斗匹配。 …… 方鹤翎走进祠堂,等待他的,并不是原以为的三堂会审,而只有父亲方泽厚一人。 其人面对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负手而立。 “爹。”方鹤翎低声喊道。 方泽厚转过身来,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方鹤翎的脸上迅速肿起,但他没有呼痛,更不敢避让。 “知道。”他说。 啪! “你知道?”方泽厚质问着。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知道?” 方鹤翎一声不吭。 “你知道现在云国是什么形势?你知道你让商队掩护的那个人很可能是白骨道里的妖人、甚至可能是欧阳烈本人?” “你知道白骨道是什么存在?你知道小林镇是怎么没的?那些人是真正的魔鬼,杀戮生者,亵渎亡魂,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说你知道?” “你知道跟他们扯上关系是什么后果?云国的生意就不用想了,单单魏去疾就会活剥了你,还会牵连整个方家!你说你知道?” 方泽厚气得手指发抖,他抬起手又要给方鹤翎一巴掌。 “他们给我下了东西!”方鹤翎喊道,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听话,就会死。” “之前你们去做任务,全队覆没那一次?” “是。”方鹤翎把当天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是个阴谋!”方泽厚听完怒道:“你是一个被操纵愚弄的傻子!” “可我没有选择。爹。” “我听您的,我努力追赶姜望,我想证明给您看我可以。我努力修行,我积极历练。他姜望能接的任务我也都可以!但那些人太强了,同行的师兄弟们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呢?”方鹤翎说:“可我不想死。爹。” “不,不行。”方泽厚摇头道:“你吞下的东西我再找人想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报告城主。涉及到白骨道的事情,我们方家扛不住!就算你族伯愿意帮忙也没用,方家没人扛得住!” 枫林城方家,其实是有一个大人物的。早年从军,如今已经是枫林城城卫军主将。不过其人出身旁系,成长过程中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族内资源,对方家并不怎么亲近。 其人对有知遇之恩的魏去疾忠心耿耿。一些小事求上去或许会管,这种事情他绝不会纵容。 如果有选择,方泽厚愿意为儿子扛。但他很清楚,扛不住。把整个方家都压上,也依然如此。 “爹,你不能这样做。”方鹤翎往右一步,拦在方泽厚身前。 “滚开!”方泽厚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但方鹤翎仍然站定在那里,只是转回被扇偏的头,看着他的父亲道:“如果让魏去疾知道我牵扯上了白骨道,你儿子就真的毁了!董阿根本不可能包庇我!” “你已经毁了!”方泽厚吼道,他有些疲惫:“现在我要保住方家。” “爹。”方鹤翎忽然出手,一把按住方泽厚,将他按到祠堂两侧的靠椅上。 “我没有毁,我已经是周天境修为了,通天境也指日可待。”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疯狂。 “方鹤翎!你想做什么?”方泽厚呵斥道。 “爹,你根本想象不到白骨道可以动员多大的力量。有数不清的势力在帮助欧阳烈撤离云国,咱们的商队只是其中之一。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支队伍里,并不是非咱们不可。但咱们,需要白骨道。”方鹤翎按着方泽厚的肩膀,直视着他道:“你知道我帮他们做事,他们给我什么东西吗?血还丹!” “我只吃了一颗,就突破到了周天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今年才入内门,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王长祥、张临川?咱们方家永远要低人一头,看人脸色!” “现在不同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方鹏举、姜望、赵汝成,乃至于张临川、沈南七!他们拿我当个笑话!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我!” “您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我只是在拼命地、拼命地,证明给你看而已。” 方泽厚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修为天赋,他也不是以修为挣到如今的地位。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并没有太多反抗之力。 方鹤翎每一点的进步他都关注着,本来很是欣慰。 但他完全没想到白骨道会横插一杠,用生死这种粗暴的考验,将他的儿子一下子打回原形。 他痛心疾首:“你这是与虎谋皮!” “爹!” 方鹤翎跪在方泽厚面前。 “爹,您就相信我一次。从小到大,我都是跟着您的安排走。现在让我自己做一次主,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与虎谋皮……未必不能成功! 或许有一天,儿子能剥掉虎皮给您看。” “可前提是你有搏虎之力啊。我的傻儿子。”方泽厚在心里这样哀叹。但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祠堂的大门慢慢关上。 这一日,方泽厚被独子软禁于祠堂,方家大权易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才圆满小周天 【游脉境排名,九十七。】 这是姜望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匹配战中最后的成绩,他冲进了前百。 最后几场战斗,他都是重伤险胜,若是重来一次,也不一定能够再做到。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了。 这个信息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前100~50名,每保持一天,奖功十点。 但已经与姜望无关,他决定今天就冲击周天境。 诚然在游脉境他还有潜力可以挖掘,比如利用演道台和他还剩下的2800点功,推演当前阶段能掌握的、更强大的道术。比如等待四灵炼体决大成。 但这些相较于修为本身而言,只是旁枝。 甄无敌精通多类道术,并不是他精力无穷,也更不是卡在游脉境无法前行。而是他真的天资横溢,大部分道术都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根本不需耗费太多精力。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天才,也一直在打磨自己的小周天,在思索构建怎样的小三才最为合适。这些都是两人闲聊的时候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他的小周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那朵焰花一般,种子发芽、开花,自然而然。 他越来越感觉到生命的伟大。 …… 姜望盘膝正坐,心神沉在通天宫中。 太虚幻境里疯狂战斗匹配,是为了看看自己在破境之前能达到的极限。而当小周天水到渠成的圆满时,他选择顺流而下。并不强求游脉境里的无敌。 姜望所构建的两个星河道旋,分别为日旋和月旋。 如今第三个道旋,自然而然的便是星,回归星河宇宙。 第一个道旋为日,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第二个道旋为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第三个道旋为星,日月都在星河中。 日月星河,是天体横贯,更是宇宙无穷。 当最后一颗道元嵌入,周天星斗阵图再一次亮起,星璇落成。 通天宫穹顶,日月星三才轮转,美轮美奂。 于是小周天圆满。 日月星三辉交映,照彻通天宫。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通天宫,“扩大”了。 并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意义。 他现在可以将一门烂熟于心的道术刻印于穹顶,定格自己第一门瞬发的道术。 这门道术理所当然的,只能是焰花。 庄历永泰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姜望建立第三个道旋。完成小周天循环。正式踏入周天境。 刻印瞬发道术,焰花。 从开脉到奠基,他花了整整四个月。而从游脉境到周天境,他却只用了两个月。这是回应于在奠基之前,他所做的选择。 今日果,是昨日因。 …… 当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长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郡院修行那么轻松吗?” 他边说边从躺椅上转过头,正看到那个老人走进院里来。 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回了,嘴唇抿上。 那只肥橘猫趴在他的肚子上,正懒洋洋地舔爪。 老人精神很好,步子沉稳有力。 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怎么,看到自己的亲爹,连个招呼也不会打?” “爹。”王长吉非常寡淡地喊了一句。 这态度让老人更加不快,他于是又哼了一声:“整日里逗野猫,看闲书,不务正业!” 王长吉甚至不去辩解小橘并非野猫,只是抚摸着它的肥脑袋,一言不发。 老人负着手,走了两步,才吩咐道:“近日账房里缺了位管事,你好歹读过些书,过去历练历练。” “不去。” “为什么不去?”老人皱起眉头:“你王长吉比旁人高贵些,沾不得俗务?” “儿子天性凉薄,做不好什么事,也无心做什么事情。父亲请回吧。” “你赶谁呢?你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老子的?” “我搬。”王长吉从躺椅上起身,抱着橘猫便往外走。 竟是什么也不整理,什么也不想带。 “站住!”老人须发怒张,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你存心想气死老子是不是?” 王长吉微微往后撤了一步,让老人的手指离开他的额上。淡声道:“我不懂。我就每天看看书,逗逗猫。种种菜,做做饭。碍着谁了?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你是我王连山的儿子,就不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废物?哈,废物……”王长吉低头挠了挠怀里的肥猫:“瞧瞧你这个废物。” 其实两父子眉眼颇为相似,忽略他们的谈话内容,仅停留在小院独处的这个画面,竟意外的十分和谐。只不过相较于王连山眼中的怒意,王长吉的眼神也太淡然了些。 王连山控制着脾气,有些僵硬地说道:“你弟弟很有天赋,是修行的种子。你既然不能够修行,就承担起俗务来。我年纪也大了……” 王长吉打断他难得的温情:“可别。您可是周天境修士。不出意外的话,我死了您都死不了。” 王连山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惯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受到攻击置疑,就是投入大量资源在长子身上,最终却培养了一个废物, 好在小儿子王长祥很快就成长起来,如今他的威信早已无可动摇。 此时再也克制不住脾气,怒道:“你要我把话说得多清楚?你现在这个废物样子,除了让你弟弟担心,还能起到什么好作用?他隔几日便要回来看一次你,你可知道郡院竞争有多激烈?” “我说您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王长吉竟微微笑了:“原来如此!” “不然谁愿意管你吗?你要做你的废物我懒得管,但若是因你影响了长祥的修行,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你不许这么说我哥!” 是王长祥的声音。 彼时他站在院门外,风尘仆仆。夕阳就在他的身后,将沉未沉。 那张惯来温和的脸,此刻被一种愤怒所充斥。 “混账!”王连山回身大怒:“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对不起。爹。”王长祥下意识地低头认错,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但是我哥他吃的用的穿的住的,我都可以付钱。你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 王连山沉默了一阵。“他愿意做废物就由他。但是你记住你的本分!族里供资源给你修行,不是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会努力修行。”王长祥认真说道:“还有,你不要再说他是废物。” “一个个的都翅膀硬了!”王连山拂袖而去:“我不管了。随便你们!” 兄弟两人注视着他的背影踏出院子。 “拦着他干嘛?”王长吉淡淡说道:“我本来就是废物。” 王长祥立刻转头看着他:“你不是!” 看着弟弟倔强的表情,王长吉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不是。” 他屈指弹了弹橘猫的脑袋,“它才是。” 小橘完全不明白这些无趣的人类在说些什么,只是在王长吉怀里扭了扭,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这个世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生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骸骨背后 正式踏入八品周天境之后,姜望将每日冲脉修行的次数调整回早晚两次。 接下来的修行,已经并不追求凝聚道旋的速度。相反要主动放缓,稳固根基。 他搭建小三才,完成小周天是水到渠成。但大周天的积累并未足够。 不过即便如此,缠星灵蛇再加上三个星河道旋,姜望通天宫每天诞生的道元也已经达到了三十三颗,这意味着几乎十天时间就能再构筑一个新的道旋。 姜望正好耗用大量道元演练道术,磨砺自己在周天境的根基。 如今几兄弟中,姜望与杜野虎都是八品周天境修士。 杜野虎在军中能达到这种修行速度,除了走通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外,四灵炼体决也必然大成。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拉开了姜望。 赵汝成则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奠基,追赶上凌河的修为。 两个九品游脉境修士,一个八品周天境修士,已经可以独立组成一个小队,去完成一些难度稍高的任务。 道院修者对道勋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 比如凌河与赵汝成至少一人要配备一件法器,最低阶的两件法器也需一千点道勋。比如一些常规道术之外的厉害道术,对战斗力提升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也需要一定的道勋来兑换。再比如姜望要给姜安安换好一点的开脉丹,而他现在连价格都不知道,只能尽可能多的积攒。 所以,要积极地去做任务。积极地去挑战。 既能磨练世情,又能验证所学,还能帮助国家建设。不得不说,第一个建立道勋制度的人,真正是洞彻世情的大才。 黄阿湛虽然总跟他们凑在一起,但作为上届师兄,其人也是有固定队伍的。 一般常年在一起做任务的队伍,以五人为上限。 姜望他们这个队伍虽然仅止三人,却怎么也不能说弱。 当初姜望迟迟不能奠基,谁也不曾想到,他迈进周天境的速度如此之快。 其他人更不清楚在太虚幻境中疯狂战斗,用“功”来铺路磨砺自己的姜望,如今有多强。 虽然踏入周天境的时间不久,但如果三城论道现在重开,他有信心争一争三年生的魁首。 以修为和战力论,姜望已经领先。但队长仍是凌河。 早在外门时期就是如此,凌河考虑问题周全,行事稳重。虽然好像存在感并不鲜明,但却是最不会出错的人物。而且他在道院里人缘也最好。 队伍剩下的两个缺额,姜望等人决定在来年的师弟中补充。如果没有合适的,宁愿空着。 同一个队伍,要面临的考验太多,意气相投很重要。绝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战力,有时候一个不合适的人,会害死整个队伍。 小队成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八品任务。 而且是道院直接发布给他们的指定任务,无法拒绝。当然,道勋奖励也循例上浮三成。 任务前情并不复杂: 一队满员的道院弟子在执行追杀两个左道妖人的任务中全军覆没,只有一个游脉境修士幸存。 据情报显示,这两名左道的修为都只有九品。而这个道院小队有八品周天境修士两名,九品游脉境修士三名。按理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凌河小队要做的事情就是,调查这件任务背后的真相。 而这起任务的唯一幸存者,是方鹤翎。 …… 硬着头皮再至方家族地,姜望的心情无疑很是复杂。 他在这里开怀畅饮过,也在这里死里逃生过。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整个方家族地里,方氏族人行色匆匆,根本没几个对他们投来关注。当然更没有预想中的敌对仇视。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了一眼,便随手拦住一位过路的女子。 “姑娘你好,请问方鹤翎在哪儿?” 这女子本来极不耐烦,见得赵汝成那张俊俏脸蛋,这才缓和几分,撩了撩头发:“你问少族长啊……” 少族长? 赵汝成有些感兴趣了,笑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有事找方师弟。不知姑娘方便告知吗?” 听得赵汝成自承道院弟子,且还是方鹤翎的师兄。这女子已经彻底消解了半路被拦下的怨气,笑容变得格外灿烂:“少族长在家呢!这里路杂,我引你过去吧。” 说着她便引导赵汝成往前走,从始至终,完全忽略了旁边的凌河与姜望。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赵汝成温柔一笑,如春风送暖。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凌河姜望默默跟在身后,待走到方鹤翎家门口时,这两人已经差不多开始互相交换生辰八字了。 自告奋勇与门房说明了来意后,女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汝成微笑与她作别,转回身来,笑了笑:“有趣啊。” 有趣的当然不是这位姑娘。 在刚才的交流之中,他们已经清楚方家的变化。 方家缠绵病榻多年的老族长前几天刚刚去世,而方家事实上的族长方泽厚理所当然地由虚转实。 但现在方家事实上做主的却是“少族长”方鹤翎。 因为方泽厚就任族长后,已经把族里大权全权交给儿子。 诚然这是早晚的事情,为自己儿子铺路也是理所当然。但给人的感觉,就不免太急进了些。并且方泽厚年富力强,怎么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养老。 正在他们心里转着念头的时候,门房已经禀报回来。 方鹤翎没有摆架子,直接跟着门房走出大门,脸色并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太失礼。 这倒是一种进步。本来以他过去的性格,姜望以为怎么着也要闹腾一下的。 “有什么事情吗?”他对着凌河问道。 “是这样,方师弟。”凌河解释道:“关于之前你经历的那起任务……” “那起任务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道院、缉刑司,都有记录。”方鹤翎打断他:“你们可以去翻看,而不是再来问我。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利,我也不存在这样的义务。” “我们有权。”凌河很是沉稳地说:“我们接下了道院的调查任务,涉事的任何人或机构,都需要配合我们。不仅仅你是这样,缉刑司也是如此。” “调查任务?”方鹤翎似乎有些惊愕,但很快就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只是道:“好,那我再说一遍。那一天我们追杀两个左道妖人,到了杜家镇外的一座山上。因为已经连到祁昌山脉了,我的腿又受了伤,所以就说要不要埋伏在山外,等妖人下山。 但是带队的张溪至师兄执意不肯,他让我留下养伤,自己带着其他人进了山。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也没有等到他们下山。我知道出事了,就联系了当地官府。缉刑司和道院都有人赶过来,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他们的骸骨。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他的右腿的确用纱布裹了好几层,隐有血痕。 “只有骸骨?”姜望问。他不由得又想起在唐舍镇发生的事情。 方鹤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已看不到仇恨之类的情绪。“是。” 他又转向凌河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事情我并不清楚。我爷爷死了,我父亲伤心过度,不能主事。现在方家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撑着,我很忙,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好吗?” 说完,看着还没有挪动步子的凌河,他问道:“还有事吗?” “我想进去上炷香。” “什么?”方鹤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凌河只是很认真地道:“我想给方鹏举的爷爷上炷香。他生前很疼鹏举。” 他真的只是想祭拜一下而已,很纯粹,很简单。 方鹤翎默然了半晌,侧身让出了进门的位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英雄胆 “鹏举以前说过,自他爹妈死后,整个方家,只有他爷爷是真心待他。” 离开的路上,凌河解释道。 方鹤翎的爷爷死得不算突兀,而且早已下葬,他们谁也没有通过牌位验尸的本事。纵然方泽厚的让权有些蹊跷,这次上门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因此在凌河祭拜过后,三人便选择了离开, “行了,谁不知道老大你啊。”赵汝成撇撇嘴:“老好人一个。” 凌河对每个人都真心相待,而赵汝成一方面为姜望委屈,一方面又赶着打圆场。 姜望只是笑笑,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并不会为此介意。 “道院怎么想的?缉刑司那边没有调查出结果,又安排我们来调查这件事。这不是捣乱么?我跟方家这么不对付。” “或许这就道院安排我们调查此事的原因。”赵汝成说道。 “道院怀疑方鹤翎?”姜望皱眉。 “他不值得怀疑吗?”赵汝成反问:“论战力,他没什么战力。论智力,他更没有。凭什么一队四个人都死了。只剩他活着?” “我觉得他现在还挺有城府的。”凌河说了句公道话:“而且……他没上山啊。” “他说他没上山,谁知道呢?”赵汝成摊了摊手。 …… 离开方家,凌河带队去的第二站是缉刑司。 准确的说,是缉刑司于枫林城里的办事机构。 道勋榜上的任务,来源丰富。兵部、缉刑司、道院本身,乃至庄庭,都可以在道勋榜上发布任务。 方鹤翎参与的那件任务,是由缉刑司发起,品级判定也是由缉刑司完成。 八品任务道勋奖励在一百至五百点之间浮动。而缉刑司给该任务定下的道勋奖励只有一百五十点,在八品任务中属于较低难度——这显然不符合实情。 两个八品修士两个九品修士全都战死,这样的任务难度,至少也得是八品顶级,也就是奖励五百点道勋的难度。 事实上凌河他们这次接的调查任务就有三百点道勋,而且他们还只是负责调查,并不需要处理之后的事情。虽然有指定任务上浮三成奖励的因素,但也算是合理的品级判定。 …… 缉刑司作为处理超凡案件的官方机构,大约是高傲惯了。 三个道院修士带着道勋榜的任务前来核查信息,整个缉刑司里没一个人搭理。 饶是赵汝成俊美无匹,奈何缉刑司里的女修士个个都眼高于顶,根本不曾看他们一眼。 凌河挨个不厌其烦地问人,忍受了无数白眼,方才找到正主。 缉刑司评定那件任务等级的,是一名长着吊梢眉的游脉境修士。 此时他坐在柜台后面,隔着竖栏,低头拿毛笔记录着什么,表情十分不耐烦:“你们有什么事?” 在缉刑司里屡屡碰壁,并没有影响凌河的态度。 他仍只是笑笑,有礼有节:“我们是道院弟子,为丙戊号任务而来,我们有四名师兄弟,战死在那次任务里……” “又是他娘的这件任务!”吊梢眉突然把手里的毛笔一扔:“有完没完了?” 大概可能的确是压抑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这三个年轻的面孔可欺,他突兀的就发起脾气来:“这个他娘的审我,那个他娘的也审我。我已经被罚俸一年,你们还想怎么样?” 唾沫星子横飞,拍桌怒吼不止。 凌河稍稍避了避,还待再说。 一只手已经撞破柜台上的竖栏,揪住了吊梢眉的衣襟,然后将他整个人往外拉,直接用他的脸将那些竖栏全部撞开。 将他整个人提溜到了柜台外。 “还想怎么样?”姜望早就有所不满,来这里又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管什么器量不器量了,揪着吊梢眉道:“因为你的疏忽,道院死了四个弟子!死了!什么都没了!你他娘被罚俸一年,很惨吗?” 吊梢眉整个人都懵了。 他脾气还没发完,那道院来的小子就已经出手。他第一时间汇聚道元,却被直接而生硬地击溃。 不是他不想反抗,但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反抗余地。 实力差距太大!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缉刑司里听到动静的其他修士赶过来。 “缉刑司重地,岂容你放肆?” 先前询问的时候,整个缉刑司像鬼屋似的,处处缄默,个个面无表情。 这会刚刚闹了点事,一下子人就都出来了。 凌河身形一晃,已拦在这些人身前。 “我们接受了道勋榜任务,奉命调查丙戊号任务始末。所有涉事人等,在此期间都必须配合!” 他脾气好,是因为器量大,但绝不代表胆小。 当初陪姜望去望江城,便是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 此时立于众人之前,也是神情凛然,道元引而不发。 缉刑司众人一愣。但道勋榜是国之重器,修士执行道勋榜任务时,各方都要配合,这也是规矩。 所以如果今日事因是由那名吊梢眉的不配合引起,这几个道院修士的发作也有法理可依。 “那也不能瞎来啊!” “就是,砸坏公物你们怎么赔?” 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维护缉刑司的脸面。 “怎么赔?”赵汝成笑了笑,走上前道:“就这么几根木竖栏,你们要赔多少钱?” “这是缉刑司里的东西!你当是什么?”那人冷笑道:“怎么着也得要赔个百十金吧?” 他的本意是让这些人知难而退,懂得分寸。 要知道虽然对于修士而言,道元石才是硬通货。但衣食住行,依然也离不开金银之物。一百金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却不成想赵汝成当即便是一阵长笑。 “好!”他转头对姜望道:“三哥,动手无须顾虑。咱们照一万金来砸。就当给缉刑司重新装修!” “……” “……” 缉刑司众人面面相觑间,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修士出现在场内。 “原来是赵大少!”他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来我缉刑司炫富来了?” 此人便是枫林城缉刑司的负责人,六品腾龙境修士单茶, “执司大人,不敢这么说。”为免赵汝成起了性子加剧矛盾,凌河抢先回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接了道勋榜,按正常程序来缉刑司询案而已。但这位当事者拒不配合,甚至突然暴怒。为了避免动静闹大,我师弟只得先制服了他。” 他转道:“老三把人放了,在单大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姜望笑笑,也真就手上一松,将那吊梢眉稳稳放在地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吊梢眉惊魂未定,只是道:“没事,没事。” 他先前发的那通脾气,谁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因此凌河这么说,缉刑司众人还真就挑不出理。 “行了,既然是正常程序,大家就都散了。”单茶驱散众人,才看着吊梢眉道:“这几位道院高才是接了道勋榜任务来的,有什么问题,你都好好回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吊梢眉道。 单茶这才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从头到尾,压根不提让赵汝成赔钱的事情。 “惨了,这下被记恨上了。”赵汝成笑嘻嘻地说道。 嘴里说着惨了,面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 姜望也是无所谓的表情。他们都是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以后大有前途。 若是将来要进缉刑司,只要修为跟上了,地位只会比单茶高,若是不进缉刑司,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现在,单茶若是想玩什么手段,真当董阿不护短吗? “咱们是不怕,就怕家里的事情顾不上。”当着吊梢眉的面,不好说得太直接。凌河只是淡淡的点了一句赵汝成,然后才道:“老三你赶紧问吧。” 从头到尾,他没有埋怨一句姜望的鲁莽、赵汝成的嚣张。即使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单茶这样的实权人物。 因为他们三兄弟在一起,无论谁做了什么事情,表了什么态度,他们都一起承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敬 姜望三人离开缉刑司大门,单茶才再次走出来,负手不语。 “头儿。”他的心腹手下跟在旁边小声道:“咱们就由得这些道院的小子这么嚣张?” “还不是你们办事不力?查个案磨磨蹭蹭,就是没结果!不然哪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一般只有缉刑司未能处理的案子,才会出现在道勋榜上。这是为了避免职权不明。 “这些道院弟子娇生惯养,又懂得查什么案了?”手下不屑道:“让他们白忙活去!” 单茶并不表态,只是把吊梢眉修士叫过来又骂了一顿,然后仔细询问了姜望对他提问的细节,这才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从来只有咱们缉刑司嚣张的份,哪有被人踩在头上的道理?枫林城道院自从董阿那个臭石头来了后,就愈发不像样子了。”单茶冷声道:“季司首最近正要巡视郡域,等他老人家来了枫林城,咱们怕得谁来?” 他层次毕竟不够,还不知道季玄已经来过,并且在清江水岸被宋横江羞辱走了。 “就是!”手下连声附和。 单茶又冷哼道:“赵家迁来本城不久,如此豪富,底细不见得清白。本来这几年来老老实实,孝敬得当。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赵姓小儿竟然如此嚣张,那就查查他家的底细。看禁不禁查!” 缉刑司虽然只负责超凡案件,但超不超凡,谁说了算? 因为权属存在重叠区域,一般城主强势的地方,缉刑司配合城主。城主弱势的地方,缉刑司特立独行。 而在清河郡,因为司首季玄的强势,郡内各大城域,缉刑司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自主权,个个吃得膘肥体壮。 “属下遵命!”心腹忍不住阴笑起来,开始盘算自己能跟着喝到多少汤。 …… 吊梢眉对任务的评定符合程序,没有掺杂私心,也不存在蓄意谋害之类的事情。 至少姜望他们的调查结果是如此。 当时那件任务的起因,是杜家镇一家镇民遇害。 从现场痕迹上无论怎么判断,凶手修为都高不过九品游脉境去。吊梢眉把这个任务评定为八品,乃是考虑到左道行踪的不确定性,以及枫林城域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已经提高了风险空间。 而枫林城道院这边,两名八品周天境,三名九品游脉境,这样的配置,去完成这种级别的任务,几乎是十拿九稳。 但结果却造成了自小林镇后,枫林城道院弟子最严重的一次战损。足足有四名道院弟子牺牲。要知道,往年枫林城道院内门吸收的弟子,每年也只有十名左右而已。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国家的根基。这也是枫林城道院如此重视这件事,在缉刑司调查无果之后,派出姜望等人调查的原因。 从缉刑司出来,姜望他们的第三站,是张氏族地。 这是三人商量的结果,他们的思路很清晰。 从方鹤翎,到缉刑司,下一个是张溪至。也就是那起任务中负责的队长。 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信息却没有死去。 在他的家人、朋友中,还活着一个记忆中的张溪至。 缉刑司就在城主府北面,距离城主府并不太远,靠近青木大道。 从地理位置上看,从方氏族地出来,先去张氏族地,再去缉刑司,相对顺路。 但姜望他们还是选择了绕路,因为事实上的顺序比地理上的顺序更重要。 张家现在俨然是三大姓之首,但走进他们的族地,却并未感受到什么骄纵之风。相反,一路上遇到的张家族人都十分知礼,得知他们是道院弟子之后,便有人主动给他们带路。 姜望等人兵分三路,分别去了张溪至家、张溪至最好的朋友家,以及族长家。 姜望去的是族长家。 去张溪至家里必然能得到最多的线索,而赵汝成是最不会丢失这些线索的人。 张氏族长以辈分论,应该是张临川的爷爷辈,但与张临川并非一脉。 当然,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自然也归于嫡脉。甚至若非志不在此,下一任族长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姜望作为枫林城道院声名鹊起的新秀,张氏族长特地抽出时间,帮助他梳理张溪至的相关情况,以支持他的任务。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没有太多收获。姜望正准备告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临川少爷回来了!” 张临川就踩着声音走进院来,先对张氏族长礼道:“临川来给堂爷爷问好。” 礼数周全。 张氏族长端坐着,伸手虚抬,笑容和蔼:“你修行辛苦,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必每次都来看我。” “应该的。”张临川笑着又招呼了一声姜望:“姜师弟这是来我家里做客吗?” 姜望哪会托大,早就站起在一边,这会苦笑道:“还不是被分配了任务么?也不知是宋副院的意思,还是董院的意思。” 他是不可能拿这个去问董阿的,董阿也不会理他。董阿是道院院长,而非谁的乳娘奶妈。 “哦?”张临川饶有兴致:“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很大!如果是董阿,那就是看重。如果是宋其方,那说不定就是找麻烦。 “倒也没什么。”涉及与宋其方的摩擦,姜望不便多说,转道:“今日空手而来,倒是不便叨扰。等忙完这次任务,下次再找张师兄喝酒。” “好。”张临川笑笑,又对老族长告辞道:“堂爷爷,那我就先回家了。” 老人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让你娘等久了,回头又该怨我了。” 成年人嘴里没有具体时间的下一次,一般都等同于没有。 …… 张临川从族长院里出来,往自己家里走。一路上遇到同他招呼的族人,也都点头回应。只不过捂着嘴的那张手帕,始终没有移开过。族人倒也并不介意,都知他好洁的性子。 张临川的家不算太大,但里外四进院子,也绝说不上寒碜。他父亲在族里挂了一个管事的名头,事情不多,银钱却不少。 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和未来的前景,整个家族里没人会亏待他家里人。 还未走进院里,下人便迎了出来。 “少爷,您回来了。这就用饭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早在他踏进族地时候,家里就应当预备着了。 张临川点点头,往用饭的暖厅走去。 父母果然就坐在饭桌主位上等他。 张父是一个古板的性子,见到儿子高兴,但面上不会流露太多,只是淡淡道:“坐吧。” 倒是母亲对他笑了笑,将一碟鲈鱼移到他的位置前:“临川,快尝尝。” 张临川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看了一眼凳子,不由得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油渍——那应该是上菜时不小心滴落的——而后将手帕整个团在一起,放到一边。 他很快便听到了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怎么回事?说了临川今日回来吃饭,要你吩咐下人好生洒扫,连个凳子也弄不干净!” 母亲的声音依然委屈:“里里外外收拾了好几趟呢……” “没事,没事。”张临川笑着打圆场,“咱们吃饭吧。”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将整个圆桌切割成匀等的三份,一人占据一角。 相敬如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 姜望三人聚在一起,将所得的信息一一汇总。 “好了!”赵汝成敲敲脑门:“大家得到的信息都没有什么差别,足证可信。那么张溪至这个人,就是如此了。” 他补充道:“不管他暗地里是怎么样。既然他平时是这个样子,出任务时当着其他师兄弟的面,也不会突然有什么改变。” “严谨。”姜望竖起大拇指。 赵汝成翻了翻白眼,继续分析道:“张溪至的性格,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点,他的家人、朋友都有提到,那就是‘稳妥’。换个词说,‘怂’。祁昌山脉的危险人尽皆知,他这样的人会追上山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目标触手可及,他判断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够成功下山。危险程度在可控范围内。” 他笑着问道:“这说明什么呢?” 凌河也笑了:“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时间。目标既然触手可及,他们的第一选择当然是追上去。而不是停下来讨论。方鹤翎所谓的劝说就在山下埋伏,张溪至分配任务然后执意上山,这事情,不存在。” “唉,杜老虎不在,连一个求知的眼神都看不到。”赵汝成故意做出沮丧的样子:“我太失落了。” “等除夕老虎回来,你跟他当面说。”姜望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转述的。” “哎!转述什么啊?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赵汝成看看凌河:“大哥,我刚才说话了吗?” 凌河不理会他们耍宝,只是思索道:“方鹤翎为什么要说谎呢?” 赵汝成轻笑:“要么是临阵脱逃,要么是临阵叛敌。” 之所以不会是早有预谋,不太可能是方鹤翎跟那些左道早有勾结,是因为这种摘不出自己的构陷,实在也太愚蠢了些。方鹤翎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凌河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方家完了。 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一旦暴露出去,方鹤翎前途必然无望。整个方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出事的现场咱们就不必去看了,我们不可能比缉刑司的人更专业。现在的唯一要跟的线就是方鹤翎。无论他是脱逃还是叛敌,查清楚了就可以交代了。”赵汝成问道:“谁去?” “我吧。”方鹤翎毕竟有可能牵涉左道,姜望战力最强,当仁不让。 凌河赵汝成也无异议,当下便各自散去。 如果方鹤翎已经投向左道,或许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所以他们都表现得很平常。 凌河回去修炼,姜望回去修炼的同时,指点姜安安和唐敦的武艺。 赵汝成回家睡大觉。 …… 正所谓“他人修炼我不炼,日上中天正好眠。” 赵汝成懒散惯了。耐着性子忙碌了一天,解密的兴致过了,便觉乏味。 回到房中,径直掀开被子,就准备睡下。 穿着绸布长衫的邓叔,慢吞吞走进来。 赵汝成看着他,等他说话。 “缉刑司的人在查我们。”邓叔道。 赵汝成沉默一会,道:“反正我们也呆不久了,不是么?” 邓叔扯了扯嘴角:“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那天晚上流了血,除了那群猎狗追上来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算追上。”邓叔道:“知道你喜欢这里。我特意绕了远路,把他们往其他地方引了引。” “最多还能呆多久?” 邓叔想了想,道:“除夕。” “还能跟他们一起过个年,也很好。”赵汝成索性躺倒,用被子蒙住头,声音就从被子底下发出来,有些闷闷的:“让缉刑司的人查吧,如果太过分,您看着处理。” 邓叔笑了。“好。” …… 夜深人静,姜望完成了晚上的修业之后,静悄悄地离开房间,直往方氏族地而去。 待房门带上,又过了一阵,姜安安才一骨碌爬起来,把哥哥的厚大衣裹在身上,掏出一只胖乎乎的小云鹤,趴在小凳子上,开始给那位好看的大姐姐写信。 哥哥经常偷看她的信,却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计较罢了,但为了保守自己的小秘密,现在她写信读信都会找哥哥不在的时间,见缝插针。 …… 在夜色的遮掩下,姜望顺利潜入方氏族地。 他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谨慎避过巡夜的方家族卫。 之前他已经跟熊问一起做过这件事。 与那晚相较,如今方氏族地的戒备更森严了一些,但那些族卫的精气神,给姜望的感觉却反而不如之前。 很快他就来到方鹤翎家附近,开始寻找最佳的潜伏位置。白天的时候,赵汝成就已经踩好点。 当姜望靠近目标位置时,他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人蹲伏,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他的侧脑勺。 不用猜,必然是缉刑司的人。 这是赵汝成早就提出的可能。 姜望他们能查到方鹤翎有问题,缉刑司的人也不是瞎子。之前迟迟没有调查结果出来,恐怕更多只是麻痹目标的行为。 姜望没有妄动,屏住呼吸,转移到了另一处位置——后屋墙角附近的一颗树上。 冬日的树木枝叶稀疏,不太能隐藏行迹。但好在夜色即是最佳的遮掩。 姜望整个人在树杈中缩成一团,尽可能减少暴露的可能。只用一双眼睛,注视着方府内。 屏气凝神,静待变化。 …… 风动长夜,月隐重云。 方鹤翎房间里的灯早已熄灭,但此时,他却穿出院外,一个拔身,上了屋顶。大略看了一下方向,便无声落地远去。 仅从这一系列悄无声息的动作,便可以看得出其人实力的变化。或许,他也已经小周天圆满,踏入周天境! 姜望没有急着行动,而是耐心等了几息的时间。 随即果然有一个黑影钻了出来,但此人钻出来的位置,却不是姜望之前判断的缉刑司暗哨藏身位置。 今晚居然有三拨人在监视方鹤翎! 更奇怪的是,这人并没有跟上方鹤翎,而是一个转身,往方氏族地另一个位置而去。姜望记得,那是方氏祠堂的方向。 姜望一动不动,又过了几息时间。那名缉刑司暗哨才从藏身处出来,追踪着方鹤翎的方向去了。 姜望仍旧未动,而是一直等到这名追踪者快要消失之后,才下得树来。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直到现在,他才能够确定,今晚没有第四拨人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曾拥有着的一切 却说第一个露出行迹的黑影穿行于方氏族地,很快来到了祠堂。一个翻身,进入祠堂内。 方泽厚如今便被软禁在祠堂里,方鹤翎倒也不曾虐待,只是夺了他的权,不许他出去罢了。 这黑影大步走进祠堂,方泽厚还未入睡,正在方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跪坐。 黑影说道:“鹤翎出去了,我觉得不太对劲。咱们是不是……” “由他去吧。”方泽厚没有回头:“他长大了,难免想要证明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确实因为我的私心,失去了方家下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现在云国的商路也靠不住了,与另外两家比,方家没有未来。鹤翎想要弄险,便让他博一次好了。 搏赢了固然好。如果搏输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他兜底。哪怕押上整个方家,只要他能够真正成长。我也甘愿。” 黑影不再说话。 他忠诚的只有方泽厚一人而已。 面对方鹤翎的夺权,方泽厚从来不是没有反抗之力,他只是再一次纵容了儿子的选择。 …… 姜望小心保持着距离,四灵炼体决的深入,足以令他精准控制肉身。不必借助道术力量就能跟上目标。 他不需要跟上方鹤翎,只需要跟上那个追踪方鹤翎的黑影罢了。 轻松避过夜巡的城卫军,三个黑影在城中疾行,一个接一个的,自南门出了枫林城。 而城卫军的驻地,就在南郊。 “方鹤翎想干什么?” 姜望有些踟蹰,犹豫要不要给魏俨、赵朗传递什么消息。但想到前方还有一个缉刑司的暗哨,便决定作罢。 缉刑司的人,必然有第一时间联系官方的手段。若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延误。 他很快就发现,前进路线发生了偏移。 他们远远绕过了城卫军驻地,继续往南而去。 枫林城东南方向是凤溪镇,再往前则是三山城方向。而正南方,城卫军驻地再往南,便只有一座牛头山,倒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特异。 以姜望的理解来看,若真有什么邪教组织,左道巢穴,怎么也不至于藏身在城卫军眼皮底下。 枫林城卫军战力极强,加上魏俨已经突破,如今一正将两副将都是腾龙境强者。再有五个通天境副将,无论是面对什么势力都有一战之力。一旦启用兵阵之术,更是足以摧城拔寨。 但方鹤翎,竟真上了牛头山。 牛头山有两个凸起,形似牛角,故而得名。 山峰不高,景色寻常,既无什么盗匪盘踞,也不存在凶兽横行。便是有,也早给拉练的枫林城卫军扫荡干净了。 但就是这样一座寻常的山,此时忽然给了姜望一种噬人巨兽的感觉。这种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 从这里回望城卫军驻地,营火已成星点。 姜望强压下心头不安,尾随远处的黑影上了山。 无论如何,他至少要知道方鹤翎去见了谁。这样才足以结案。而以他如今八品周天境的修为,紫气东来剑圆满,道术焰花大成,又有前面的缉刑司修士做警示,想来若遇意外,逃命是没有问题的。 偶有几声怪异的鸟鸣,显得山林更加安静。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姜望握剑的手紧了紧,但没有直接拔出来,剑刃的亮光很有可能暴露他自己。 “嘘……” 忽然一阵香风涌来,姜望感觉自己被一种温软所包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姜望身躯乍紧而松,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而是已经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白莲?”当那只手缓缓滑下,姜望小声问道。 那只手从姜望的嘴唇上滑落,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整个转过来。 姜望于是看到了脸上罩着那件黑纱法器的白莲。 “你怎么来这里了?”白莲的眼神有些恶狠狠的,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想来在这牛头山上,也有她忌惮的存在。 姜望伸指往远处指了指,表示自己是追踪别人过来。 白莲松了他的下巴,又一下抓住他的手。 “跟我走!” 衣袂飘飘,穿梭山林如夜鸟,很快便消失踪影。 …… 而几乎与此同时,山上的方鹤翎忽然回头! 一直追踪方鹤翎至此的,的确是缉刑司的暗哨。 他是单茶的心腹手下,因为精明强干而被安排这起任务。一路行来他也的确小心谨慎,始终保持着距离。 但是当他远远看到方鹤翎回头,便已知道不妙。 他二话不说,便抖出一根黄色信香,单指一搓,便要将之点燃。 黄信一燃,缉刑司那边立刻就能得知消息。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已身陷绝境。 但这根黄信……却毫无动静,怎么也无法点燃了! 他还要掐诀引火,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探至,将这根黄信轻轻抽走。 然后他便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越飞越高。 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在原地呆愣着的,还做着掐诀姿势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那此刻他是什么?魂魄吗? 他大惊,他挣扎,但已经毫无意义。 随即有一股强烈的剧痛涌来,将他整个“淹没”,冲击得四分五裂。 戴着白骨面具的男人轻轻松手,任由已经破碎不堪的魂灵散去。 “是缉刑司的人啊。”已经得到情报的他轻声笑道:“单茶还真是勇气可嘉。” 方鹤翎就站在山林间,远远看着白骨使者抽魂搜魄的这一幕。 他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溢出的寒意,但他的表情却很平静。 从他选择软禁生父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只能靠自己了。他必须要成长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已经被缉刑司盯上了。接下来怎么做?”他问。 “这个人死了,等于已经承认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白骨使者的声音很诧异:“一名暗哨在执行任务时牺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能够确定他的死跟你有关?” “大人。”方鹤翎有些憋屈,也有些无奈:“我是真心为您做事,该做的我都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您就别再戏弄我。” “不不不。我没有戏弄你。我也是真心跟你说话。缉刑司如果调查方家,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吗?” “不能。该处理的手尾我已经处理干净。而且本身……我确实不知道您安排我做的那些事有什么意义。缉刑司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就让他们去查。” 方鹤翎叹了一口气:“但有时候他们不需要证据。” “对付一般人的确如此。”白骨使者笑了起来:“但是别忘了,你是道院学子。” “我的确有嫌疑,道院不一定会维护我吧?” “可怜的小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拥有什么。”白骨使者笑了两声,转身往山里走:“今天的事情取消,回去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子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谁?” 白莲拉开房门,首先只看到一双眼白。 她眨了眨眼睛,便从那白色中挣出。“二长老有何贵干?” “老夫没事就不能来问候圣女么?”二长老笑了笑,那苍老脸上的笑容本该称得上慈祥,但因为眼睛只余眼白的缘故,显得十分邪异:“圣女修为精进不少,真是我白骨道之福。” “哪里。长老您才是本教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哈哈哈。不打算让老夫进去坐坐么?” “这……”白莲眼露难色:“人家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吧?” “老夫从小看着圣女长大,你就像老夫的女儿一般,有什么不方便的?”二长老说着,便挤进了房间。 左右打量了几眼,状似无意般问道:“圣女怎么在教内自己的房间里,还戴着夜纱遮掩?” 白莲眨了眨眼睛:“天生丽质,不得不韬光养晦。” “哈哈哈哈……”二长老大笑起来,笑声又忽然止住:“欧阳已经回来了,我嗅得到他的味道。” “这是好事啊!也不枉我们费尽心血,牺牲那么多暗子,为他一路遮掩。那大长老怎么还不现身呢?” “谁能够猜得到他的想法呢?” “您都猜不到,我就更不知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人家不必知道。”白莲娇笑道:“教内大事,还是得长老们做主。我静等消息便是。” 二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踏出房门前忽又顿住:“圣女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白莲吃吃一笑:“瞧您说的。人家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便偶尔有些脾性,不也都是为了本教大事么?” 二长老终于离去,笼罩在房间里的压迫感似乎也被房门隔断。 ……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试探。” 白莲轻声呢喃道。 她静静坐了一阵,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这才放下一个阵盘,拉开衣柜,把双眸紧闭的姜望拎出来,扔到床上。 此时的姜望在五识封印中,只有这样才能够避过那双只余眼白的眼睛。 白莲掐诀,解开五识封印。 姜望霍然起身,看着白莲,按剑不语。 他虽然一直在五识封印的状态中,听不到白莲与二长老的对话,但放空五识,静下心来,也在反复思考今天的事情。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白莲走到桌边,径自坐下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姜望的声音有些艰难。 白莲笑了笑:“何足挂齿?” “这里是白骨道的老巢,你是白骨道的人?”姜望问。 “我们都是道门中人。”白莲说。 心知与她争论白骨道属不属于道门正统根本没有意义,姜望重复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白骨道的人?” “不是我。”白莲伸出玉指,点了点姜望:“是我们。” “什么意思?” “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因为你的‘蜕变’还未完成。”白莲叹了一口气,问道:“但是今天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对吗?” 姜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所以今天方鹤翎来牛头山,是一个陷阱?针对谁?” “白骨使者的一手闲棋,并不针对谁。只是今晚不管是谁跟上了方鹤翎,都要死在这里。反正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就放弃了。你和那个缉刑司的暗哨,只是适逢其会。” 白骨道很快会离开牛头山。 姜望敏锐地抓到了这个信息,但他将之搁置。转问道:“蜕变是什么意思?什么你们我们?” “你背脊上的白骨莲花,你突然掌握的肉生魂回术……这些不足以让你联想吗?” “你一直对我很了解,这些或许都是你的布局。白骨莲花可能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纹上去的,肉生魂回术是你用某种方法传给我的也说不定……我不可能跟白骨道有关!” “修改记忆这等神通,我可没有。”白莲忽然笑了一声:“不过呢,我的确是一直很关注你,当你还是一个乞丐的时候……” 姜望悚然一惊! 为逃避方鹏举追捕,化身乞丐,苟活于还真观,那已经是还未开脉之前的事情了。白莲竟从那时候就在观察他了? 白莲很快解释道:“当初你们那群乞丐在还真观落脚,就是在我们引导下完成的选择。” 她的声音幽幽:“还真观,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也是被尊神选中的地方。早在左光烈战死的那次,我就好奇,那么多乞丐都死了,为什么独独你没死?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 为什么你后来回到道院,修行上立刻就一日千里?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吧? 开脉之后,你的修行速度,超迈常人。 最重要的是,你能够吞噬白骨道种,你能够完美适应白骨道秘法,你会肉生魂回术!你并不普通,你是白骨道子!” 白莲最后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你之所以出现在还真观,正是尊神的安排。” “不,不对!”姜望摇头。他相信他的修行来自于太虚幻境,根本跟什么白骨道子无关。但太虚幻境是他现今最大的隐秘,并不能拿出来辩白。 “就怕你嘴上说不对,却在心里痛哭流涕。” “什么道子!”姜望后退一步:“我说过,我不可能原谅白骨道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没有彻底抹去你的伪善,没有找到真我。” “我很明白我是谁,不需要你提醒。”姜望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绪,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思考。 “你说的白骨道种是什么?”他问。 “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也只有一颗。它能够吸收被寄生者的养分生长,最后完美控制寄生者。但没想到被你吞噬了……所以你看,道种当然不可能对道子生效!” 姜望冷漠地看着她:“你尝试过寄生我?” 白莲难得的目光中带了些歉意:“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悉……” “现在也不熟悉,你让我非常陌生!”姜望冷冷道:“不必再说了!我绝不相信我是什么白骨道子,即便真是,我也决不会跟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同流合污!” 一个“即便”,虽然表着决心,但却说明了动摇。 白莲并不急于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而是反问道:“到底是饲养凶兽、不顾百姓死活算是人面兽心。还是抽取水族道脉炼制开脉丹算人面兽心?” “你别想用言语动摇我的道心!”姜望声音坚决,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他所承受的压力。 他努力地平缓呼吸,印证自己的决心:“白莲,既然路不同,那就分道扬镳。我说过,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现在就可以拿回去了。” 白莲的眼睛非常美丽,似嗔似怨,秋波盈盈,她就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姜望。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她柔缓了声音,软软说道:“不过,只要你配合,我可以抹去你今晚的记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等到你彻底的觉醒了,才会记起今晚的事。” “掩耳盗铃吗?” “不,只是时机未到。” 白莲起身探进,在姜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将他按在床榻上坐定。 “看着我的眼睛。”她说道:“我没有操纵记忆的神通。只是用秘术暂时封印这一小段记忆,所以你一定要放开身心,全力配合才行。一旦出了意外,轻则精神失常,重则魂飞魄散。” 姜望心知肚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他误入牛头山,踏进贼巢,本来应以身死为结局。 白莲诸般遮掩,已是救他一命。但如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带着白骨道的秘密回去枫林城。 而他宁愿一死,也不肯和白骨道同流合污。 现在可以暂缓他必须面对的抉择又不必死去。 姜望彻底将心神打开,让意识被无数的莲花花瓣所淹没。 他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包容,以及眷恋。 然后他在这无边的莲瓣之海里,看到一朵莲花花苞向他漂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然后莲花绽开,那绽开的正中心并非花蕊,也未结着莲子。 而是……一根黑烛! …… …… PS: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上架感言我上周已经说过,就不再说了。总之一句话,请大家务必支持一下订阅。首订对这本书来说非常重要,可以说是本书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收订比好看,那就还会有推荐。这本书能不能保质保量的走下去,除了我的努力之外,也需要大家的努力! 拜托了! 上架当天,我会连更一万多字回报大家,一共五章更新。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每两个小时更一章!上架之后,我会尽力保持每天两章的更新。 加油!祝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按剑四顾心茫然 “你今晚一直在家睡觉,哪里也没有去。你决定明晚去监视方鹤翎,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常……” 姜望感觉自己泡在温暖的水波中,水面铺满白色的花瓣。 温柔的声音如在天边飘渺,他很舒服,想要永远的睡下去。 在这个无限温暖的世界里,他放下了所有防备,所有责任、困惑,一切令他不安的东西。 “我应该听这个声音的。”他想。 就在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无边水面上,有一朵莲花花苞自那些花瓣间探出头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莲花绽开,正中心立着一根黑烛。 腾~ 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一瞬间就点燃了整个花瓣之海! 无边的焰浪席卷一切。 “呼!” 姜望醒了过来。 他发现已经躺在自己位于飞马巷的家里,并且也感受到姜安安平稳的呼吸。 他意识到,记忆封印已经完成,自己被白莲送回了住处。 然而他还记得一切,他什么也没忘记。 不,不仅仅是没有忘记牛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脑海里还多了一点记忆。 那是一道秘术,白骨遁法。 原理是以寿命取悦幽冥世界,临时获得穿梭阴阳两界的能力。 与之前获得肉生魂回术的情况相同,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也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我是白骨道子?我是白骨道子?”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愣怔。 然而刚刚收获的邪异遁术,无疑再一次佐证了白莲的话。 “我的记忆没有被封印住,根据白莲的话来判断,是不是意味着……我开始‘觉醒’了?” “方鹤翎无疑已经勾搭上了白骨道,白骨道大概还对枫林城有什么图谋,或许是为了报复魏去疾之前的杀戮,或许另有所图。但即使我现在去向官方坦白此事,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白莲说过,他们今晚就会转移。最多就是抓住一个方鹤翎罢了。而如果让他们得知我是白骨道子……我必死无疑。” 姜望尝试着宽慰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道院和缉刑司都没有怀疑我。白莲以为我的记忆被封住了,对我也很放心。但是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拉着老大小五他们一起,带着安安逃走,等到枫林城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回来……” “不,老大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肯走的。小五应该无所谓。安安……安安舍不舍得离开家乡?吃不吃得了颠沛流离的苦?” “枫林城域……凤溪镇……小林镇……” 姜望向来平静的道心彻底乱了,越想越烦,越想越乱。 索性直接躺倒,沉入太虚幻境中。 …… 【八品论剑台已解封。】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周天境前百,不显示排名。】 【周天境匹配中……】 【匹配成功!】 …… 【战败!】 【战败!】 【战败!】 连输三场之后,姜望才稍稍冷静下来。 战斗是一件必须全神贯注的事情,在这种专注中可以忽略其它,暂时抛开那些烦恼。 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八品论剑台每次催动耗功已需二十点,战败则再输二十。 姜望看着自己还剩的2680点功,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就欲离去。 扑扑扑。 一只肥纸鹤扑腾着飞了过来。 自然是甄无敌的信:独孤兄弟,我也已经圆满,正式踏进周天境,即将圆满大周天!怎么样,来练练手? 如甄无敌这等背景深厚的修士,之前在游脉境徘徊自然不是因为积累不够。而是一直在等待属于他的最完美的周天架构。 那些家族往往都有高人,专门根据他们的积累体验、即时反馈,来为他们拟定最合适的进阶路线。 所以他小周天刚圆满,就说马上大周天也将圆满了,并不全是大话。因为他的路必然已经铺好,并且是通天坦途。 姜望本不打算回信,他也没有再打一场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选择耗费十点功,进入了星河空间。 仍是一个星河中的亭台。 姜望刚到,甄无敌胖乎乎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对面。 “怎么着?难得一次主动找我聊天啊,还这么奢侈?”甄无敌左右打量了一阵,啧啧称奇。 现在两人已经混得很熟,当然主要得益于甄无敌的“话痨”本色。有事没事就飞一只纸鹤过来,与姜望畅聊。 姜望只要一回信,没有二十个来回止不住。 他也是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唯一的熟人,或者也能算朋友。 因为是在太虚幻境这样的地方,而且姜望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现实身份。事实上他怀疑即使自己说了,甄无敌也不知道枫林城在哪儿。 因为是在这里,所以姜望不必那么紧张。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你知道白骨尊神吗?” “什么神?” “就是,大概是……一个名为白骨道的教派,信仰的一个神祇。”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无敌摇摇头,不屑道:“邪教吧?” “或许是。” “我跟你说,独孤兄弟,别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教。修行发展到现世,那些旁门左道之所以是旁门左道,就是因为它们已经是被淘汰的东西。正统流派那么多,学什么不好?”甄无敌有些认真地劝道:“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想要快速提升实力,还不如参与天府秘境呢!我有两个队友的名额,正在找人,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总比邪神靠谱。” 能被甄无敌正经提起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所谓天府秘境的名额,肯定也很珍贵。 他之所以没有具体解释,大约是因为天府秘境本身就很有名气。他以为姜望知道。 这个胖子虽然浮夸了一点、话痨了一点,不过人品不坏。这也是姜望之所以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原因。 但是现在,姜望的确无法分心其它。 “下次再说吧。” 他勉强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甄无敌挽留,他便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有时候会觉得,太虚幻境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或者一切成空。 他或者跟还真观外的那些乞丐一样,已经埋在黄土里。 他或者就沉在凤溪镇的那条小河中,没有被人救起来。 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活得更久,还是为了,活得更有意义? …… 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姜安安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令他心安。 姜望知道,在天亮之前,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这是一处地下溶洞,地面显然经过人工修整,自有格局。 火红的岩浆顺着裂缝缓缓流淌,将地面分隔,形成一个复杂而巨大的阵图。 二长老就瞪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人坐在地上,阴恻恻道:“昨晚牛头山上,好像不止一个生人。” 白骨使者则站在一旁,闻言只是轻声道:“那又如何?除了错误的线索和杀人的陷阱,牛头山那边已经什么都不剩。” “桀桀桀……那个方家的小子,你就那么让他回去了?” “不然呢?” “你真以为董阿会护着他?” “如果董阿不护着他。除了死一个方鹤翎,我们什么损失也没有。如果董阿护着他,我们就能看到道院跟缉刑司扯皮。何乐而不为?” 二长老又怪笑两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陪老夫坐坐。” 脚下便是岩浆,炙烈恐怖的力量蕴于缓慢的涌动中。 “我还是习惯站着。”白骨使者道。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有脑子。看着你们,我时常感到自己老啦。” “您是天生冥眼。生下来就能沟通阴阳。当然不懂得我们这种平庸之辈的苦处。”白骨使者的面容永远隐藏在面具下:“天赋不足,就只能多动动脑子。” 二长老笑呵呵地抬头看着他:“使者,你也觉得老夫是自大的蠢货吗?” 白骨使者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视,轻声回应道:“您当然不是一个自大的蠢货。但您应该清楚的是,我也不是。” “你和圣女的态度,真是如出一辙。”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等道子觉醒,她可就是圣后。现在你们平起平坐,届时就只能永远低她一头。你难道甘心?”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白骨使者轻轻一笑:“都是为了本教付出,哪有高低贵贱?”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留在这里时时提防那双眼睛,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待白骨使者走远,二长老忽然张开双手,像在拥抱着什么:“谁能想到,九煞玄阴阵留下了如此纯粹的阴煞?左光烈死得其所,真是尊神的意志!” 地缝中的岩浆忽然回流,就在他的脚下,勉强聚成一个骷髅状。 “那么,陆琰。”岩浆骷髅说话了,声音低沉暗哑:“谁才是那个自大的蠢货?” “桀桀桀桀,当然是你!挑衅叶凌霄,难道还不够自大吗?” 真名叫做陆琰的二长老低下头,将那双冥眼投向地缝。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要再有闪失……” 骷髅头瞬间散去,岩浆继续缓流。 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院长!不好了!” 姜望刚刚走到董阿的小院门前,就看到一名师兄横冲直撞地闯进小院。 站在院中就气喘吁吁地报告道:“缉刑司来我们道院抓人,已被宋院长拦住了,就在道院大门处!宋院让我立刻来通知您!” “知道了。”董阿踏出房门,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缉刑司?姜望心中一动。 猜到或许是来抓方鹤翎。他们的暗哨就那么没了,是一定得要一个说法的。 他住在飞马巷,每次都是从后门进道院,是以不知道前门发生了这件事。 那名报信的师兄在前头领路,董阿走在后面,有条不紊地询问着事情经过。 受他的淡然所感染,那名师兄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就是缉刑司忽然上门,说是有一名负责跟踪方鹤翎的暗哨失踪,要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正在授课的萧铁面当堂就把人拦住了,要求缉刑司先拿出证据,再谈抓人的事情。 双方僵持不下,后来惊动了副院长宋其方,缉刑司方的执司单茶也亲自赶了过来。 因为事态升级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请出董阿。 董阿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问完事情经过后,也已经到了前门处。 两名缉刑司的修士正押着方鹤翎,但萧铁面拦在他们前头,不许他们离开。 方鹤翎右眼上有一圈乌青,看样子已吃过苦头。 而在另一边,老院长宋其方在一群教习学子的簇拥下,与单茶带领的大队人马,也在对峙中。 “宋老。”单茶嘴里恭敬,脸上却无半分敬意:“不知你阻碍本司执法,是何用意啊?” 宋其方年事已高,搭了搭眼皮,正要说话。 人群忽然散开。 “董院来了!” “董院给我们做主!” 就连单茶本人,也一下子表情端正起来。 “姓单的,你想把本院学子,带到哪里去?”董阿淡淡发问。 “董院长。”单茶脸上挂着笑:“缉刑司怀疑之前令道院学子损失惨重的丙戊号任务另有隐情,故而特派暗哨日夜监视方鹤翎其人。但就在昨天晚上,缉刑司的一名暗哨,周天境的修士,突然失踪。城道院的学子,都是我庄国未来栋梁,为了道院弟子的安全,我们决定先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你们说方鹤翎与你们暗哨的失踪有关,可有证据?” 单茶感觉很荒谬:“那名暗哨就是在监视他的时候失踪的,还需要什么证据?是不是与他无关,带回去一审便知!” “那你是准备严刑逼供呢,还是直接搜魂夺魄?” 单茶勉强笑道:“董院说笑了。缉刑司向来执法公正,做事遵循条例。怎么可能这么做?” 董院却丝毫不留情面:“你一个小小执司。本院跟你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城道院院长、缉刑司各大城域执司以及城主,同处各大城域高层位置。以职位论,城主稍高半级,院长与执司应该是平级。 但具体到各大城域却又有不同。无非是谁实力更强,谁的话语权就更重。 像以往宋其方主持城道院,单茶闯进道院抓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如今是董阿坐镇。 单茶一个腾龙境巅峰的修士,又如何能在董阿面前抬得起头来? “道院弟子,以后说不定也是我缉刑司的同僚。本司绝不会严刑逼供。”单茶咬着牙承诺道。 董阿环视左右:“哪位教习等会没课的,陪方鹤翎去一趟缉刑司。我庄国自有律法,正常的问讯咱们配合。但若敢拿狱里那些龌龊手段出来,本院决不允许!” “院长,我去。方鹤翎在我的课上被带走,我理应出面。”萧铁面出声道。他向来以严厉著称,也对董阿这位性格相近的院长十分敬重。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么结束。缉刑司的人也不敢再束缚方鹤翎,只是围在左右。 萧铁面就在一旁陪伴他。 从始至终,方鹤翎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在离开之前,单茶忽然道:“对了,季司首不日将来枫林城,他与董院在新安城打过交道,届时说不定会前来拜访旧友。” “可以。”董阿面无表情:“如果他脸上的肿消了,便尽管来。” 单茶:“……” 他本想狐假虎威一番。但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只好带着人匆匆离去。 …… 董阿如定海神针一般,镇定道院军心。从始至终,平稳而不失霸气。 只有自小院外就一直跟在董阿身后的姜望,才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在某个瞬间握紧了拳头。 “新安城”这个地方被特意提出来,或许戳伤了他。 戳伤了这个刚直不阿的老男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炙热 当年董阿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大将军皇甫端明,怒斥他独揽军权。 还用了一个非常严重的词,“或有异心”。 结局就是皇甫端明依然稳如山岳,董阿被发配至枫林城,从此退出庄庭权力中心。这还是国相杜如晦力保的结果。 除非皇甫端明倒台,否则大概终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到新安城了。 …… 董阿的心情,没有几人能真正体会。 直到整件事情尘埃落定,他才回过头,看着今年新生中最出彩的人物:“你今天找我有事?” 姜望本已做好决定,但事到临头,又迟疑起来。 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情,而是关系到身家性命。 他迟疑着道:“弟子不知该不该说……” 董阿转身便走:“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 姜望:“……” …… 一直等回到了院中,姜望还跟在身后。 董阿也不理会,径自去了静室,在蒲团上盘膝打坐。 似乎如果姜望还不说话,他就要开始修行了。 “董师!” 姜望下定决心,一下子直接跪伏于地,久久不肯抬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董阿行如此大礼,也因而能使人明白,他的认真和坚持。 但董阿只是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动容。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改变他。 姜望抬起头来,面向董阿跪坐。 他眼睛微红:“董师,在我汇报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以后帮忙照看我的妹妹姜安安。除了她,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董阿皱眉道:“要交代后事,等你死的时候再交代。” 姜望酝酿了整晚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默默地收拾心情。 过了好一阵,才继续道:“我怀疑白骨道在酝酿新的阴谋,自从献祭了小林镇之后,又被城主在三城论道上杀了一轮,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离开了庄国。 但其实他们从未离开枫林城域,甚至于他们的巢穴就在城卫军驻地附近的牛头山! 现在已经迁走,具体迁到哪里我不清楚。 还有,方鹤翎已经是白骨道的人了,在替他们做事。我怀疑还有更多的人跟他们有牵扯,或者被控制,他们有一个叫做白骨之种的东西,很稀有,但是能够完美的控制一个人。” 董阿静静地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执行调查任务的时候,发现方鹤翎有问题。昨晚,其实追踪方鹤翎的,除了缉刑司那名暗哨,还有我。 我们追到牛头山,遇到了埋伏。 那名缉刑司暗哨被杀了……但是他们说我是白骨道子降世,未来将是白骨道的圣主。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个决定无疑十分艰难。但他还是这样决定了。 只是一个学生对师长的信任。 只是一个少年,在己身安危和全城安危之间,做出的一个朴素选择。 他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董阿大义灭亲的准备,毕竟他所敬重的这位院长,从来都是刚直不阿,眼中容不得沙子。 “你怎么想?”董阿却问。 “啊?” “对于他们说你是白骨道子这件事。你怎么想?” 姜望垂头沮丧道:“我好像真的是……” “我问的是……”董阿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想?” 姜望猛地抬头:“我当然不愿意!我绝对做不出屠戮平民的事情,做不到残害无辜,做不到亵渎亡者,无法泯灭人性!我宁可死,也不想加入白骨道!” 他的情绪很激动。 但董阿只是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 姜望愣住了。 就这么放我走吗?让我回去? 我不是白骨道子吗?不是白骨道未来的圣主?是那些邪魔外道的首领啊! 就这么简单的让我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董阿不耐烦地问。 姜望试探地道:“白骨道的事情……” “我来处理。” “那弟子……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城主府,向魏城主汇报此事?” “魏去疾那边,我亲自沟通。” “您对我,就没有什么吩咐吗?” “努力修行,照顾好你妹妹。”董阿依旧惜字如金。 “除此之外呢?” “……少来烦我。” “啊好。”姜望晕乎乎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董师,您真的不安排我做点什么吗?” 董阿叹了一口气。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你一定要让我告诉你,面对白骨道这样的势力,你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毫无用处吗?” “……我明白了。” 姜望大步出门。 身后又响起董阿的声音:“对了,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屋外的冬日阳光,好像格外刺眼。 姜望鼻子一酸。 “知道了!”他说。 …… 高崖,山风吹乱长发。 “道子什么时候觉醒?”白骨使者走到白莲身后问道。 白莲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莲花纹面具覆在她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与白骨使者对视。 “面具戴久了,或许就忘记你是谁了。” 白骨使者伸手,将那张莲花纹面具揭下,露出属于妙玉的那张脸来。 “那你呢?”妙玉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我啊。”白骨使者走到她身侧,两人并立于高崖上,只是朝向相反。 “不记得了。”他说。 妙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转问道:“陆琰找你了吗?” 白骨使者看着高崖下:“这白骨道里的每一个人,都半真半假。说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大家互相试探、针对,又不得不为同一个目的前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的态度是真是假。他流露出想杀欧阳烈的意思,也要我敢信才行。” “你也是如此啊,也要我敢相信你才行。”妙玉说道。 “你当然应该相信我,因为至少到现在,我们的目标仍是一致的。都在寻求道子觉醒。” “白骨道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道子觉醒。但没有人,在意道子是谁。” “那么你呢?你在意吗?”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在意,因为无论降生为谁,道子都是那个道子。但是我现在。”妙玉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好像有点迷惑。” “这很危险。” “是啊……” “那就放下你想做的事情吧。反正按照神谕,只要计划进行到那一步,道子自然就会觉醒。你做与不做,选与不选,没什么差别。”白骨使者道。 “总归是希望,能够圆满一些。”妙玉有些迷茫地笑了:“没有想到,尊神会再次降下神谕。祂已自忘川归来,我们还试图揣测天机,多么可笑。” “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白骨使者面向远处,双手大张,仿佛在拥抱视线里的一切:“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吗?” “愿尊神带给他们公平。”妙玉说。 远处,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如天外飞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阳光灿烂时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冬月已尽,腊月也行过半程。除夕,越来越近了。 …… 这一日天光正好,万物明丽。 沈南七的心情,却很阴郁。 此时所处的位置,在唐舍镇东面,大概就是在西山上。距离已经被荒弃的小林镇,应该也很近。 但他无法确定。他已经迷失方向。 明明东南西北,一切都看得清楚,但总是绕了几圈,又回到这里。 沈南七不敢再冒险,尤其几名师弟师妹已经重伤,无法自主。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起针对道院弟子的阴谋! 同行者一共五人,此时还能够自己移动的,只剩他和另一名师弟。还有战力的,便只余他自己而已。 就整个枫林城域来看,西山落于东北方,也不知“西山”这个名字是怎么叫下来的。 之前有一伙盗匪盘踞,被彼时还是外门弟子的姜望单剑剿灭之后,这里也平静许久。 沈南七带队进入祁昌山脉猎杀妖兽,本是寻常的磨砺任务,却在唐舍镇外遇到袭击。 一路且行且战,算算距离,应该是到了西山。因为方位一直往东。 不过到了此处之后,方位已经失去意义。 对于阵法他所知不多,也无法丢下师弟师妹去冒险。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左道,似乎想要慢慢耗死他。只时不时地发动一次袭击,并不会全部压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等待。求救的信香早已被他抓住机会点燃。 现在就看看,是援兵先至,还是他先坚持不住倒下了。 ……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袭击,储备的道元几乎枯竭。 最后一个站着的队友也倒下了,因为他的爆发而侥幸未死。但他其实明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的话…… 通天宫内道旋转动,在酝酿着道元的新生。但沈南七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一刻了。 不,一定能的。 沈南七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都是谁。那是他的队友。 而他沈南七,绝不会放弃队友。 绝不! 随手夺过一柄剑,迎向正面轰来的对手。还能够动用的道元不多,他尽量节省着用。 虽然未曾修过超凡剑典,但以通天境的修为驾驭身体,也足以表现出一定的战力。当然,怎么也不如他浸淫多年的道术体系。 交剑几合,沈南七飘身而退,对手轰然倒地,心脏处有个窟窿,不断地冒出鲜血。那是金光箭造成的。 他还是不得已再次动用了道术。 终于彻底枯竭。 结束了吗?他想。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越来越多的左道走出。 这些人都没有遮掩面容,因为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 阳光满山。 在明亮的山林间,一个身影疾行。 一柄长刀划过。 刀光映着日光,人影穿过人影。 鲜血溅起,人头飞落。 快雪刀至……魏俨现身。 那些刚刚有聚拢趋势的左道妖人一下子散开,几转之下,便已不见。 在这样的阵法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没想到是你来救我。”沈南七道。 魏俨往他身后看了看,语气很淡漠:“你还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走,早就走掉了。” “别废话。剩下的人什么时候来?就我们两个,冲不出这阵。”沈南七抓紧时间喘息,尽可能的多恢复一些力量。 “就我们两个。”魏俨道:“没有其他的人了。” “什么?” “他们赶不上,索性就我一个人来。” 沈南七深吸一口气,道:“那你现在叫人,咱们联手,可以守一段时间。” “还不明白吗?这些左道,是想围点打援,不能再添油了。这些人搞得这么复杂,一定有大图谋。城卫军如果损耗过大,枫林城恐怕有危险。”魏俨很果断,持刀转身:“你跟我一起,我们两个还有突围的机会。” “那他们怎么办?”沈南七怒道。 魏俨回头看了一眼,随手招来四柄长剑,准确扔在那四名重伤的道院弟子身边。 哐啷! 这四名弟子倒也果断,无论男女,齐齐横剑。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也眼睁睁看着沈南七独自支撑了许久。 魏俨的话也没有一丝掩饰,很直接的告诉他们没有希望。 不拖累沈南七,就是最好的结局。 “别!” 沈南七上前欲夺,却被魏俨一把抓住。 疲惫的身体哪里冲得破魏俨的阻拦? 眼睁睁看着四个师弟师妹在自己面前自刎倒下,沈南七的眼睛都红了:“魏俨!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带着血色的夜晚。 那时候他跟魏俨也都在场。 也是魏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一晚,他和魏俨共同的好友,就惨死在他们面前,被焚为灰烬。 尸骨无存。 “能救则救,不能救浪费什么时间?”魏俨冷冷转身:“想给他们报仇就跟上来。” “魏俨!”沈南七的声音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嚎哭。 “你有这个力气,不如多杀几个左道,也好让他们瞑目。”魏俨反握快雪,一刀斩树。 辨看了一下年轮,便径自直行。 “阵法会欺骗我们的眼睛,却无法欺骗树木。因为树木没有眼睛,只有生命的本能。” 沈南七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他心里也知道,那几位师弟师妹自尽未尝不是选择。至少可以免于更痛苦的遭遇。但在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救下谁来。 一个都没有。 他几乎要发疯。 一路上左道们组织了两次大规模袭击,但都被魏俨和已经状若疯魔的沈南七杀退。 然而,一直到走下山脚,魏俨所预料的高手,也都未曾出现。 唐舍镇在西,混混沌沌的沈南七提步往西去。 “往南。”魏俨道。 沈南七跟着转向,什么也没有问。 但魏俨还是解释道:“刚才来援的路上,撞到一队同样来援的道院弟子。他们现在还没出现,大概失陷在哪里。我们得去看看。” 沈南七转头看向他,眼睛里慢慢有了神采,但却是愤怒:“你说不会再有人来援?” “来不及。”魏俨淡淡道:“一直待在那里慢慢失血,你会死,我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补充道:“而且你看,来援的这队人也已经失陷了。” “你永远是这么做选择的。”沈南七咬牙道:“希望有一天,当你也被放在那样的选择中,你会甘之如饴!” 魏俨只是纵身前进,将阳光全都抛在身后。 “不必祝福我。我五岁的时候,就被这样选择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 行至半程,便看到一团红色焰火冲向天空,连燃三次。 这是道院里求救信号的一种。 魏俨立即一把抓住沈南七,加快了速度。 他既不想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也不能把精疲力竭的沈南七丢在这里。所以沈南七个人的抗拒,他也只好当做不见。 小林镇外。 急速赶来的魏俨一个箭步落地。 正好停在于此地搜索的姜望兄弟三人面前。 关于丙戊号任务的调查暂告一段落,因为董阿要求保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方鹤翎现在已是自由身。 这起调查任务便只能暂时搁置,当然,明面上说是已结案。 腊月是一岁之末,姜望三兄弟一直在非常积极地完成任务,像过冬的野兽一般储备道勋。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于超凡境界战斗的磨合已经完成,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凌河在冬月三十日便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仍旧踩着普通天赋下的极限速度线完成破境。赵汝成更是不遑多让,还在凌河前几日突破,完成了反超。 倒是姜望一直在打磨道术,巩固根基,耗费了大量的道元,破境速度慢了下来。 在已经过去的腊月十五福地挑战日,他的福地排名已经掉到第二十七的洞宫山。每月产功只剩1450点。加上之前所剩,也一共只有4120点功。 这无疑加剧了姜望的紧迫感,但他并未急于破境。 从周天境到通天境的这一关,是从小周天到到周天的进阶,决定了见天地门的时间,也决定着天地门的高度和厚度。 必须要稳之又稳。 这是董阿叮嘱了又叮嘱的事情。 但在现实层面,如今这三个周天境修士组成的小队,在城道院道勋榜上的排名已经异军突起,掀翻了不少往届师兄。 明年的三城论道,姜望已经预定了三年生魁首。甚至到了年尾,直接考郡院也不是没机会。 还有在九江玄甲的杜野虎,兄弟几人都有无限光明的前途。 白骨道带来的阴影,在董阿的承担下逐渐淡去,姜望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想象。 今天他们这支小队正好在附近执行新的任务,看到求救信号后第一时间赶至。但搜寻良久,却什么也没发现。 …… “你们遇到求救的道院弟子了吗?”魏俨问。 凌河答道:“我们就在附近,看到求救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影。就连战斗的痕迹也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很清楚。 那队道院弟子必然是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对手,才会连战斗的痕迹都留不下。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能有机会发出求救的信号呢? 想到这里,就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得赶紧回城,汇报此事。”赵汝成说。 荒弃的小林镇就在不远处,断壁残垣仿佛在诉说着过去。 诉说他们曾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发生的当然是惨痛回忆,留下的自然只有耻辱。 镇外的那片月柏树倒是长得甚好——如今已经再没人敢来这里盗伐。 “走吧。”魏俨转身说。 “不再找找看吗?”凌河有些不忍。 赵汝成之前就建议回城,是在凌河的再三要求下,兄弟三人才在附近找了一阵,也因此碰上寻来的魏俨二人。 赵汝成拽了拽他:“快走吧,凶多吉少的事情!回头报上缉刑司便是。寻踪觅迹,也得让专业的人来。” 凌河只好作罢。 因为沈南七已经失去战力,众人轮流带着他赶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一行人走到官道上,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枫林城了,魏俨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走吧,把沈南七带回去。” “那魏将军你呢?”凌河问。 赵汝成则一把搂住了他:“快走吧老大,别老操心人家的事情!” 姜望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刚刚离开小林镇,他心神就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中。 可也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于哪里,便只护着沈南七往前走。 此时的沈南七像行尸走肉般,也不在乎跟着谁走,去哪里。 但姜望敏锐的感知到,他体内有某种锋锐至极的气息,正在缓缓弥散。 兄弟几人互相看了看,便都明白,经过今日的打击,沈南七竟马上要推开天地门了! …… 一直等到姜望等人走远了,魏俨才猛地转身,向小林镇冲去。 快雪倒提,金行元气疯狂向他聚拢。 他的身形锐利无匹,好似切开了风,在风的间隙中前进。 之前走了半天的距离,此时呼啸而至。 但此地仍然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连魂灵都不存在的荒墟,因为此地魂灵已经全部成为鬼门关虚影的祭品。 魏俨握着快雪刀,在断壁残垣中行走。 茶舍、酒肆、独轮货车…… 他的步子时快时慢,但几乎将整个小林镇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踪迹。 也没有等到袭击。 最后他停了下来,站在小林镇的中心,那一块空缺的平地——当初凝聚鬼门关虚影的位置。 “出来吧!你什么都等不到!”魏俨忽然大喊。 似有一阵微风吹过,一袭黑色锦服出现在他眼前,束起的长发下,是魏去疾那张威严深具的脸。 “果然是你跟着!”魏俨冷笑道:“拿我当诱饵?真是你会做的事情。可惜被人拆穿了!” “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废物,不值得他们冒险!” 魏去疾似乎不屑一顾,只硬邦邦丢下这么一句,便身卷飓风而去。 他好像从不期待回答,而只需表达自己的意志。 “你难道不是废物吗?”魏俨咬着牙齿,握紧了快雪:“我的……父亲?” …… 回到枫林城,将沈南七送回他的住处。 兄弟三人去道勋殿勾选了任务,分配完道勋,就准备各自回去。 “三哥,你没事吧?”赵汝成问。 “我没事。”姜望勉强道:“可能是今天知道死了很多师兄弟,心里有些不安。” “回去好好休息。”凌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也没有别的劝慰。修行路上,他们还会经历很多。 走出道勋殿大门,凌河就住在道院宿舍,赵汝成从道院大门离开回家。而姜望从道院后门回飞马巷。 兄弟三人就此分开。 姜望独自往前走,走到后门时,脚步忽然一晃。 他刚刚精神恍惚,小林镇的废墟似乎出现在眼前。他还看到了,在小林镇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 他醒过神来,眼前是关切询问的道院弟子。 “没事,没事。”姜望连连说道。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却如有千钧。 是……幻觉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的心跳 深夜。 城卫军营中。 快雪横放于膝,魏俨背对帐帘,独坐军帐中。 帐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而赵朗,就那么直接坐在军帐外的地上,在帐帘的另一面。 高高架起的火盆在他面前燃烧着,映得他的脸发红。 两个人隔着帐帘,背对而坐。 巡夜的士卒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看起来赵朗没有挑帘进去的想法,魏俨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每当遏制不住杀意的时候,魏俨就会把自己关在军帐里。 而每次的这个时候,赵朗也会坐在军帐外。 已经说不清多少次了。 久到仿佛是人生的一部分。 “你觉得我可悲吗?”隔着帐帘,魏俨忽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起来。我这一路走来,单人独刀,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你有亲人,也有朋友。” “姓魏的不算。” “呵呵呵。”赵朗低头轻笑几声,似乎对魏俨难得的孩子气感到无奈,而又觉有趣。 “我认真说的。”魏俨补充。 “我也笑得很认真。”赵朗含笑道:“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军帐里沉默了一阵,沉默得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睡去。 之后才有声音继续响起:“你看,我总是忘记这些事情,总会忽略其他人。我只看得到自己,和自己的刀。我以为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但其实,或许也一样。” “天才就是如此。天才不需要看到凡人看到的东西,天才有自己的世界。”赵朗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一样。” “我算什么天才?” “啊,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不够努力。我还不够努力吗,魏俨?” 又一阵沉默。 只有火盆里火焰噼啪的声音。 无声的叹息之后,魏俨在军帐里问道:“以前我没有想过。但现在我有时会想,当年那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无须询问,赵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沈南七有沈南七的想法。但是你并没有错,那是最好的选择。与其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赵朗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选。” “你也会那么选么?” 隔着帐帘,背对而坐。似乎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交心的方式。 魏俨这等一往无前的人物,好像也从来,只会在赵朗这里寻求问题答案。 赵朗笑了,他的牙齿很白,笑得很灿烂:“当然。” ……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一整晚姜望都被不安的情绪缠绕着。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漆黑的漩涡就在他眼前。 为了不影响到安安,他甚至不能够翻来覆去。 他静静地仰躺在床上,看着漆黑中的屋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更令他惊惧的变化发生了。 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忽然跳动起来。 它乱蹦乱跳,仿佛诞生了灵性却又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 而在此时,他的道脉真灵,那条缠星灵蛇竟远远游在一边,整个蜷成一团,似在瑟瑟发抖。 通天宫是道脉大龙最初栖息的地方,是一切奥秘的起源,天然影响灵觉。 此时通天宫里传来如此不妙的信号,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有一种本能,本能的恐惧。 天刚刚一亮,姜望就直接起身去了道院,找到董阿。 “董师!我怀疑白骨道已经有行动了!昨天沈南七师兄在退出祁昌山脉时被袭击,对方没有直接杀死沈师兄,而是选择围点打援。 紧接着在小林镇,有一队前去援助的道院队伍已经失踪,回头调看一下任务记录便知道是哪几个师兄了。道院修士被如此针对,这一系列事件绝非偶然! 再联系到之前在牛头山……白骨道已经开始行动了!” 董阿沉吟半晌:“你先回去。此事不要外传,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姜望喃喃道:“董师,我的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无法描述通天宫里的变化,因为不可能打开通天宫给董阿看。 “你的心乱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您一定要慎重对待!”内心的紧迫感令姜望有些言语无措,他想尽脑海中一切能想到的人,为此不惜暴露他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白骨道的圣女很强,但是他们教内还有令她忌惮的更强者。您可以联系缉刑司季司首,他应该在望江城附近。还可以联系清河水府,对,清河府君非常强。咱们与清河水府数百年盟约,他一定愿意帮忙……” “够了,你冷静一点!”董阿制止他:“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去扛。” “但是……但是……”姜望汗毛直竖。 他同时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以磨砺已久的道心镇压情绪。 他直面过生死,也久经考验。以他的心性,本不可能如此惊惧惶恐。 或许是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感染”了他。 情绪是会传递的,尤其是在通天宫这等隐秘的地方,尤其这根黑烛还与他联系如此紧密。 然而,如黑烛这等自有灵性的宝物,为什么会惊惧至此? “没有但是。此事我自有安排。”董阿道。 姜望仍不能安心,不由问道:“牛头山您有没有去调查?方鹤翎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见他越说越离谱了,董阿皱眉道:“方鹤翎那边,缉刑司还在例行问讯,有萧教习看着,不会出问题。” “还有,关于整个白骨道的事情。我已经知会魏去疾,并且也上报朝廷。这个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我只能说这么多。” 董阿难得地宽慰了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放心,无论面对什么劫难,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吗? 就在这时,有道院弟子在门外道:“董院,宋院长请您过去,说是有一张古丹方,需要您帮忙一起研究。”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董阿先对着外面回复,再站起来,深深的看了姜望一眼:“你先回去吧。” …… 姜望只能强行压下不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的确如董阿所说,其他事情他也插不上手。 离开董阿的小院,那根黑烛还在通天宫里一上一下地跳动。 嘭嘭嘭,嘭嘭嘭…… 有如心跳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橘肥猫深院 无物无我,故无生无灭。 ——《白骨无生经》 …… 姜望挪动脚步,竭力压下不宁的心神,他必然相信、也只能相信董阿。 在通天宫的躁动中,他勉力保持平静。 转去内门宿舍,与独住的凌河打了声招呼。再三叮嘱谨慎小心,但也不知该提醒他具体小心什么。 凌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可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接连发生道院弟子遇害的事情,令其不安。 他劝姜望不要多想,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先不接任务,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准备迎接新年。 最后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笑着说:“老虎马上就回来了,咱们还是一起喝酒!过年!” 这话的确让姜望笑了。 再没有什么比团聚更美好的事情。 “欸!一起喝酒。” 姜望离开宿舍,打算回家。 他今天没有直接从后门离开,而是走的前门。因为想要绕一圈,经过赵汝成的家里,与汝成说两句话再回去。 他只是因为心中不安,想跟他们说说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可说的。无非是注意安全,规避危险之类。但他甚至不清楚危险会从何而来,自然更不知道如何规避。 快过年了,大部分道院弟子仍在苦修,或者接了任务正在磨砺自己,道院里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偶有几个,也都气质昂扬,充满朝气。 就像如今蓬勃向上的枫林城道院一样,未来有无限的光明和可能。 如果说董阿是为枫林城道院筑实了坚实的地基,祝唯我就是成为了枫林城道院一面飘扬的旗帜。 已经有不少优秀修行种子表达意愿,想要来这里修行。 假以时日,枫林城道院的成绩不可限量。 看着他们的笑脸,感受着他们的精气神,姜望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 我在惶恐什么呢? 他问自己。 然而没有答案,只有那根黑烛的来回跳动,愈渐疯狂。 缠星灵蛇已经缩成一张饼状。 姜望于是在道尊像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强忍着战栗,默默梳理道心。 …… …… 王氏族地里的那个偏僻小院。爬山虎早已退却脚步。 阳光洒落,院门轻掩,宁静一如既往。 王长祥兴冲冲地跑过来,在院子门口才放缓脚步,收拾心情。 今年的郡院新生中,他和黎剑秋入院的时候都不算太亮眼,但随着修业的开始,都渐入佳境。 如今已都在郡院新生前十之列。 当然他并不会止步于此。他甚至有信心通过下一次的三郡联比。 未来是很好的,未来充满希望, 更令他高兴的,是现在赶回族里的原因。 昨日他在郡院完成了一桩高难度的任务,因而得赐一瓶秘药。此药据说能拓宽通天宫,同时也有疏通道脉的效果。 能够拓宽通天宫的秘药,当然对每个人都有大用。但是对王长祥来说,能够“疏通道脉”,才是他为之拼死的原因。 他甚至不能够确定这药对王长吉有效,他问过郡院里的教习,但对方只是说,有可能。 可仅仅只是“有可能”,就足够了。 就太好了! 因为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无论是谁,在查验过后,对王长吉下的结论都是“不可能”。 绝无希望,绝无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对兄长彻底放弃,王长吉自己也心灰意冷。 记忆中不是没有兄弟二人一起嬉闹于父亲膝下的画面,尽管那些片段很少,但已弥足珍贵,值得为之奋斗。 从城道院至郡道院,他增长了修为,拓宽了眼界,也看到了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从“不可能”到“有可能”,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他从来都觉得,兄长是他记忆里那个博学、高大、温暖的样子。 相较于与父亲短暂的相处,更多的时间里,他跟着兄长长大的。 父亲更多的是“族长”,兄长却承担了更多的“父亲”。 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兄长,就算兄长自己都放弃自己,他也绝不放弃。 这是他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王长祥一刻也等不及,往日为人称赞的稳重心性并不足以帮助他。 拿到秘药的第一时间就往家里赶,就像一个急着献宝的孩子。 连夜赶路,归心似箭。 半日之间,从清河城赶到枫林城,快过奔马。 来不及问候父母,更顾不上其他族人,王长祥直接奔向了哥哥的小院。 停在院门口。 “要平静。不能给太大压力,也不能表现出太大希望。” 王长祥在心里告诉自己。 因为希望越大,绝望越大。 王长吉吞服开脉丹,却毫无动静的那一幕,早已深深刻在他心里。兄长那绝望的眼神,他经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郡道院如果没有办法,还有国道院。国道院如果也没有办法,还有别的国家。甚至……还有玉京山。 总有未来的,总有希望的。 王长祥终于调整好呼吸,轻轻推开院门,踏进小院中。 小院里空空荡荡,那张躺椅上并没有熟悉的人影。 而就在他的面前,在院中,在青砖之上。 “仰躺”着一只橘猫。 说仰躺并不准确。 因为这只肥胖的橘猫,被整个肢解在地上。 猫头,四肢,包括尾巴,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好。仿佛还能拼在一起。 它是小橘。 脾气暴躁,性格傲娇的小橘。是王长吉视若珍宝,悉心呵护的胖橘猫。 王长祥一下子就慌了。 他的道心无法稳固。 连道术也一时忘了,跌跌撞撞往里屋跑:“哥!哥!” “王长吉!”他大喊。 他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回应,那声音好像自王长吉的卧室传来。 王长祥拼命往卧室跑,道元汹涌起来,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时候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那的确是王长吉的声音。 那个声音充斥着焦急、暴躁、凶狠…… 那是王长祥从未在兄长身上看到的情绪。 哪怕小时候,自己撕毁他心爱的书,他也只是温声的告诫自己,不要如此。 哪怕成年之后,他遭受种种冷落怨怼,他也只是淡淡的转身,告诉自己,任他们去。 可这时,那个声音如此刺耳、暴戾,甚至于绝望。 那个声音在喊—— “王长祥!” “王长祥!” “给我滚!” “给我滚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月钩折 在奔跑之中,王长祥一下子汗毛倒竖。 良好的战斗素养令他迅速掐动道决,做好第一时间出手的准备。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而是直接合肩一撞! 撞飞门板。 撞进了卧室中。 但是卧室里并没有其他人,没有他想象的挟持自家兄长的恶徒。 房间里只有自家兄长一人而已。 彼时正蜷成一团,缩在床上。 他的双手抱在脑后,却沾满鲜血,上面……还有几根橘黄色的绒毛。 小橘的绒毛。 王长祥松开道决,冲到床榻前,一把扶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王长吉整个脸都皱成一团,变得狰狞、扭曲,他使劲往靠墙的位置挤,双手在身前一阵乱挥,试图驱赶弟弟。 “不要过来!别过来……”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几乎是在哀求。 他又怒吼着,咆哮着:“给我滚!滚远点!”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王长祥抓住他乱挥乱打的双手,丝毫不顾那些血迹,流着泪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面对。” “啊。” 王长祥听到这样一声。 好像叹息着什么,又好像释放了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那双手反扣。 兄长的手,好冰凉。 他看到,王长吉自蜷缩躲避中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扭曲挣扎全部消失,恢复平静、安宁。 而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漠,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丝起伏。 “时间到了。” 他说。 冰冷而汹涌的力量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双手接触的位置冲入,王长祥本能构成的道元防御一触即溃!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道元凝固了,思维也开始凝固。 他动了动嘴唇,试图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哥……” 但声音也凝固了。 连同呼吸。 王长吉松开手,王长祥就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地。 四肢张开,仰头向天,最后的眼神很平静。 谁也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到了什么。 王长吉起身,扯过床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血迹。眼中没有半点哀伤。或者说,从这时起,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 他开始往外走。 王长祥的尸体就横在前面。 他抬脚,便欲跨过。 但脚抬到一半,又收回了。 他注意到王长祥的腰带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的气息,令如他这样的存在,也觉得珍贵。 他轻轻弯腰,伸手摘下了那个瓶子。 瓶身上贴着它的名字——拓脉灵液。 王长吉直起身,跨过这尸体,继续往外走。 他的面上毫无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 眼睛在流泪。 …… …… “敌袭!敌袭!那些凶兽全都发狂了!就连妖兽也是!” “快点传讯新安城!” “传讯法阵失灵,消息传不出去!” 飞来峰上,沸腾的情绪静了一刹。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孙横清剿竖笔峰的时候,庄庭始料未及,或者说,庄庭方面也态度矛盾。守护竖笔峰的修士没有得到命令,根本不敢擅自表明身份,与一域城主正面对决。 本以为汹涌兽潮最终还是会逼退三山城队伍,可谁也没有想到,孙横逆流而上,拼得油尽灯枯,只身击破兽潮。 玉衡峰第一次遭遇倾覆之危,堂堂国相杜如晦亲自出面,这才阻止了窦月眉。 但没想到又有人趁着郡院大比,杜如晦坐镇新安的时机,摧折玉衡峰。 现在三山城域里,只剩一座飞来峰了。 诚然在庄国境内,不少地方都隐藏着凶兽巢穴,用以孕育妖兽。 但是像飞来峰这种级别的巢穴,几乎是战略级资源,失去任何一座都是巨大损失。 所以如杜如晦这等级别的强者,才会多次亲赴。 庄国,损失不起了。 “有人!有人冲上来了!” “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雍国的人?” 内有凶兽暴乱,妖兽发狂,外有敌人袭击,急速冲破防御。 孤军困守,求救无门。 他们甚至无法准确判断敌人来自哪里,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得到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掩盖了这一切。 在这样的沸腾喧嚣中,在这样的惶恐无措里。 一名缉刑司修士二话不说,横剑自刎! 鲜血自割裂的喉管喷涌而出,洒了他对面的人一脸。 驻守飞来峰的每一名修士,命魂都绑定了秘法。一旦身死,新安城那边立即就有反应。 他别无他法,直接以死传讯。 那名骤然被鲜血溅了满脸的修士,忽然一抹脸颊,拔剑便往山下冲去。 “杀!杀了他们!” “在国相赶到之前,不能再让他们突进一步!” 除了那几个始终在试着修复大阵的修士外,几乎所有驻守此地的修士都怒吼起来,集体往山下冲锋。 这些修士都隶属于缉刑司,但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姓名。他们也同样穿着缉刑司的服装,但缉刑司里没有他们的名录。 因为他们执行的是这样隐秘的任务,做的,是他们自己也并不情愿的事情。 他们怀揣着可耻与内疚,又仰望着骄傲与自豪。 他们伤害着无辜百姓,又守护着庄国未来。 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历史将作何评价? 那或许很重要,或许也不重要。 时已至此,事已至此,唯有一杀。 我居高临下也,无失所秉! …… 对飞来峰的袭击已经开始,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的计划全面展开,正式进入收尾阶段。 作为白骨道圣女,妙玉却怅然若失。 因为她还在踟蹰要不要推动早已设计好的第三次选择,借着姜望承诺的第三事,帮助道子完成觉醒。 她清楚一旦计划施行到最后一步,倘若她还没有动作,那么她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 彼时尊神都将临世,道子觉醒没有她的功劳。 在过去那些难熬的时光里,她无数次被告知,她是白骨道的圣女。她将辅佐觉醒之后的白骨道子,一同清洗这个丑陋世界。 道子将是她的道侣。 这一直是她的精神依托,是她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所以她一直眷恋着也痴迷着,眷恋那个还未出现但终将出现的道子。 所以在确定姜望就是道子降世之后,她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搏命。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也非常清楚,觉醒之后的道子,才是真正的道子。 在此之前的人生,都是胎中之迷,红尘之妄。 所以她才给姜望准备了三次选择,推动他迅速完成觉醒。 然而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会犹豫这么久。 以至于时间一点一点错过。 以前她完全无法相信。自小在凶兽群里厮杀长大,有意识起就信仰白骨尊神的自己,居然会有犹豫这种情绪。 然而绝妙的讽刺是——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道子……已经觉醒了。 或许是白骨尊神并不信任祂的信徒,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跟神谕谕示的时间并不一致,但的的确确是觉醒了。 作为当代白骨圣女,宿命般的亲近感不会欺骗她。 在此时此刻的某一地,白骨道子已经觉醒。 而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白骨道子的降世身,不是姜望。 不是姜望! 妙玉说不清自己是放松,还是遗憾。 …… …… ps:前面三十万字都是为了现在。接下来每一章都是高潮,直到卷末。我会竭尽全力,写到我能做到的最好。 均订现在只有六十,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订阅一下。就算要养书的,也先设置一下自动订阅吧。毕竟订阅了,才叫“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卧室外面,阳光明亮。 王长吉走过倒塌的房门,走到院中。 从橘猫的尸体边走过。 小橘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此时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天空。 推开院门,走出小院。 他很久没有在这种大白天人正多的时候出过院子,人越多,这个世界越令他难受。一切没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看了看灿烂天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丢人现眼!” 迎面走来一个身形健硕的老人,劈头盖脸就问道:“长祥是不是在你院里?” 他理所当然记得,这个人叫王连山,是这一代王氏族长,他的父亲。 王长吉看向这个人,没有说话。 “废物!我在问你话!”老人自觉威严受到了挑衅,抬起手就想扇过来。 他的手刚刚抬起。 王长吉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天灵处。 王连山就那么定在原地,但他的头发、他的血肉,都忽然有了流动的特质,从身上“流”了下来,在旁边汇成一滩。那么样一个健硕的老人,周天境的修者,瞬间只剩一个骷髅杵在原地。 啪,啪! 骷髅也散架了。 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大叫起来:“族长死了!族长死了!王长吉杀了族长!” “什么?” “怎么会?” “该死!族卫呢?” “请供奉们过来!” 王氏族地的平静被打破,陷入茫无头绪的混乱惊恐中。 已经有人拿着武器,慢慢向王长吉围拢。 也有愤怒的后生一马当先,拎着根木棒就向王长吉冲来。 这个世界很吵闹,很混乱。 王长吉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依然很平静。 他迈动步子,迎过去,与人流逆行。 他说着话,但声音毫无波动,也不在乎能否被人听到—— “让我来把公平带给你们。”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三大姓之一的王氏,灭族。 ……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南。 而新安作为都城,位在庄国中部,辐射全国。 几乎就在飞来峰那名修士横剑自刎的同时,新安城内的缉刑司总部某处密室中,一根燃着的蜡烛无风自灭。那是糅合了宿主命魂的火烛。 宿主身死,则魂火熄。 值守此地的修士立即起身,掐诀解开阵印,看向魂火对应位置的铜镜。 镜面一阵波动,却最终没有响应。 这名修士毫不犹豫,在尝试远距离联系飞来峰未果之后,立即回身,执槌敲响了悬于密室正中的小钟! 铛! 钟声回荡,信息第一时间就传至祀殿,声音却没有传出这间密室。 飞来峰遇袭! 此时的祀殿,正在进行一场对庄国太祖的祭祀典礼。 国君庄高羡近年来一直闭宫修炼,久不视事。 正在主持祭祀的是国相杜如晦,一位年逾百岁的老人。 面容苍苍,头发却一片乌黑。 得到信息,他连祭服都未解,只随手将礼冠摘下,脚步一踏,山河顿转,已至千里外! 原地除了空间变幻的波动,什么也没留下。 这就是神通咫尺天涯! 这种类似的场面已经见过许多次,但在场的官员仍然心中激动。只是碍于祭祀场合,不敢出声。 这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啊! 自国相杜如晦掌权以来,依仗罕见神通咫尺天涯,倏忽东南西北,一身横压天下四方,内镇境内不稳,外抵强邻欺侮。 几乎是庄国军民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已经记不住有多少次了,事情进行到一半,杜如晦就脱身离开。 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庄国太弱,太需要他了! 杜如晦离去,自有礼部官员上前捧起礼冠,继续未完的祭祀。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掌祭祀的国相因事离场,祭祀却不能停下。 …… 杜如晦一步踏出,却没有出现在飞来峰内部。 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颤着空间,将他的去路截断。令他只能出现在飞来峰外! 飞来峰上的厮杀已经如此清晰地映入他眼中,他却不能再进一步。 杜如晦眼皮一抬,便看到天空那一尊似虚似实的石质牌楼,认出那是鬼门关虚影。 也只有贯通阴阳两界的鬼门关,才足以锁住这里的空间,限制他的咫尺天涯。 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伏击! 竖笔峰已清,玉衡峰已倒,飞来峰是他最有可能的落点。情势紧急之下,或许是唯一落点。 西北方向,黑烟骤起,凝聚成一只持刀巨鬼。 吼!吼! 嘶吼不断。 东南、东北、西南、北、南、西、东,各个方位,都有一只巨大鬼物现形。或张牙舞爪,或身缠锁链,各个凶悍、强大,仿佛一同托举着天上的鬼门关虚影。 让那座神话中的牌楼,有如实质。 乾鬼、坎鬼、艮鬼、震鬼、巽鬼、离鬼、坤鬼、兑鬼,八鬼锁龙阵! 杜如晦骤陷阵中,却不惊不慌,只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脚下,皱眉问道:“欧阳老鬼!难道凌霄阁也涉及此事?叶凌霄并未伤你,而只是与你演了一场戏?”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不可能。这种把戏不可能骗过我。叶凌霄也不可能为了跟你合作提前破关,你给不出那种程度的好处!” “数十年不见,小娃娃还是这么自信!” 缕缕黑烟,仿佛从地底深处冒出,在杜如晦脚下,聚成了一个巨大骷髅头。 黑烟骷髅头嘴巴一张一合,嘎嘎怪笑道:“你的确不好骗,所以老夫跟叶凌霄是真的交了手,我也是真的遭受重创!不过,老夫出发前就祭出了替身偶,伤势尽在替身偶上。否则叶姓小儿再强,又焉有机会伤我?” “原来是替身偶这种传说宝物。”杜如晦倒也不介意被叫做小娃娃,论年龄对方的确比他大上好几轮,点点头道:“难怪如此。” “你在本教有内应,以为老夫不知么?替身偶虽然珍贵,但既能打破叶凌霄的闭关,拖延他破境的脚步,又能让你放松警惕。倒什么不值得!”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怪笑不已,似是得意非常:“也叫你们这些小儿,知道老夫的手段!” 他也的确有资格得意。放眼周边诸国,叶凌霄乃是天骄一般的人物,而杜如晦向来谋划深远,智与力同样闻名。向来只有他们让别人吃亏,而令他们同时吃了亏的,似乎也只有欧阳烈这一次。 眼看飞来峰就要倾覆,自己也身陷恶阵,为人所趁。整个三山城域,乃至清河郡的局势都岌岌可危,进而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庄国。 杜如晦却轻声笑了。 “既然叶凌霄没有与你合作,我有何惧?就凭你这垂垂老朽,冢中枯骨!便有这鬼门关虚影,再加上八鬼锁龙阵,又能耐我何?” “哈哈哈哈。”欧阳烈也在笑:“老夫无需杀你。你便看看这飞来峰,保不保得住!” 杜如晦止住笑容:“我不信你这么大费周章,便只为了一个飞来峰。” 那只巨大的黑烟骷髅头嘎嘎怪叫道:“那你猜猜,老夫是为了什么?” “不猜了。”杜如晦淡淡回道,双手摊开,乌发乱舞:“我来问你!” 乌光暴起,八鬼齐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敦者,诚也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站起身来。 无论怎么努力,也安抚不了自己的道脉真灵,对于那根来历不明的黑烛,更是无能为力。 心中的不安无法抹去,但是另一边,董阿的承诺支撑着他。 放眼整个天下,庄国虽然是小国,但国家机器的力量不容轻忽。 一旦认起真来应对,如白骨道这般沉寂数百年的邪教,应该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庄国立国之初,就是跟雍国打了一场狠战,并且取得胜利的。这么多年,在雍国的针对敌视下仍然国运稳固,实力并不应该被小觑。 “即便马上会降临倾覆之灾……董院和魏城主都是强者,清河郡司首季玄就在附近,还有清江相隔不远。数百年盟约,清江府君不会坐视庄国一个城域被抹去。” “还有,上次在玉衡峰白莲说过,庄国有一名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强者,枫林城一旦出事,他瞬息便能赶到。还有邻近的望江城和三山城……” “对,窦月眉城主掌握搬山神通,战力极强,不会对邻城危难坐视不管。” 姜望理智地分析着,梳理一切有利因素。 从结论上来看,他大概率是杞人忧天。 但那种不安的感觉顽强固执,挣脱不开。 他索性不去管,继续往院外走去。 跟汝成聊几句,就去给安安买点好吃的,然后回家吧。他想。 然后他便看到了唐敦。在道院门口。 “唐敦!”姜望喊道。 彼时唐敦穿着短袄、棉裤,正盯着那对玉狮子细瞧。 闻声吓了一跳,愣头愣脑转了半天,才瞧见姜望。 “姜先生……”他招呼道。 姜望说过许多次,让他不必再叫先生,他自认还没有做先生的资格。但唐敦在这一点上很固执。 不过平时私下里怎么称呼也无所谓了,但在道院大门附近这样叫,若被哪个教习听去了,免不了要被一顿好笑。如果恰好那个教习是萧铁面…… 姜望发誓他绝对不想再抄写道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姜望赶紧问道。 唐敦憨憨一笑:“明年就要来这里修行了,俺来看看哩。” 或许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这样说,下意识地又把“俺”带出来了。 “你就知道你明年一定能考上啊?”姜望故意逗道。 “那怎不能呢?”唐敦急道:“先生你可是这里最厉害的!那个啥魁首!俺跟你学,咋可能考不上?” 好在天寒地冻的,也没谁在道院大门外看玉狮子,不然姜望真想把他嘴巴堵上。 道院里那么多师兄,他一个超凡不到一年的内门新晋弟子,怎么敢说自己是最厉害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少不了争端。 偏偏唐敦还一本正经,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行行行,别看了。跟我回去吧。”姜望敷衍着。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以唐敦现在的实力,基本上考外门是十拿九稳,明年年底前进内门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汉子底子厚实,又肯吃苦。对于姜望交代的修行从来不打半点折扣。 “先生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菜市买。”路上,唐敦很是殷勤。 安安爱吃的桂香斋就离道院大门不很远,姜望一边买了几份糕点,一边道:“今天就不用你下厨了,等安安下学,咱们找个好点的酒楼去奢侈一顿。” 不用下厨辛苦,唐敦竟有些失落:“那可浪费钱。” 姜望失笑:“你以后也会成为修士,拥有超凡力量。超凡者,超凡脱俗。不能再掉到钱眼里啊。” “超凡修士也要吃饭啊。”唐敦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固执,但他不知道,到了一定的境界,修士真的不用吃饭。哪怕如今只是周天境修士的姜望,对饭食也已经没有太大需求了。小周天循环建成,道元生生不息,足够支撑肉身所需供给。他现在之所以还三餐不断,主要只是为了满足口欲,还有就是那么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 “你为什么想要修行?”想着唐敦明年就进道院了,作为名义上的‘先生’,姜望问道。 唐敦老老实实道:“我原先做捕快,就想着能保大家平安哩。我也没想过做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就会两手把式。但是妞儿……妞儿那件事,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抓抓镇上的小偷,保大家平安都保不了哩。” 他说:“等我也有姜先生现在这么厉害了,我再回镇上去当捕快哩!” 修行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情,它只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代表着修行者探索自身极限的过程。 有的人修行是为了变强,有的是为了人前显圣、高人一等。有的是因为仇恨、贪婪、索取,也有的人,是真的拥有理想。 这些都是人类所拥有的东西。从欲望的本质来说,或者没有高低之分。 最早的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词汇。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的它,沦落到总被前者们嘲笑。 它几乎与虚伪划等号,与空想为伍。 但这不是理想的问题。只是理想常常被作为前者们的外衣。 穿臭了,于是被丢弃。 姜望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你去道院宿舍喊一下凌河,刚才我没想到,既然咱们去下馆子,就把大家一起叫上吧,年前热闹热闹。” “好嘞!”唐敦有事可干,积极得很,抬起步子就往道院跑。 姜望则转身,准备顺便去叫一下赵汝成。 就在这时,他感觉天空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咔嚓! 大地在他身后,裂开一条巨缝!缝隙底部,是涌动着的炙热岩浆。 大街上行人惊惶惨叫,失陷的来不及自救,逃散的慌不择路。 姜望蓦的回身,正看见唐敦手脚乱舞地坠落! 他身成紫气卷过,已经超过唐敦身形。得此两息缓冲,一剑扎入岩壁,反手抖出一条藤蛇,在唐敦被岩浆吞噬之前将他吊住。 轰!隆隆! 两人身在地缝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愈来愈多的地缝在蔓延! 唐敦被吊在岩浆河上,第一时间大喊。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轰隆隆的地裂声中,但姜望看得出他的嘴型。 他在喊—— “安安师姐!” 两人一起受姜望的指点习武,安安吵闹着自己是师姐,唐敦也依着她。 虽然这位“师姐”,还得要他接送上下学。 此时此刻,骤逢大变。他让姜望放弃自己,去救安安。 事实上这也是姜望的决定,唐敦只是力求不使他内疚。 如果只有一条骤开的地缝,姜望还能护住唐敦。但这种地灾既然蔓及全城,他第一时间也只可能考虑姜安安。 姜望手上借力一挑,将唐敦甩出地缝,便再也顾不了他,整个人借势冲出。 身成一道白光,瞬息穿越全城,撞进明德堂! 这是他得自黑烛的秘术,白骨遁法。以寿命取悦白骨尊神,临时穿梭阴阳!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 地龙翻身,大地开裂。 死伤无数,人间惨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无故乡 大地在开裂,一条条巨大地缝有如恶兽巨嘴,吞噬着措手不及的人们。 而那些人,都将被岩浆所“消化”。 行人奔跑,哭嚎,却无济于事。 事实上,这一幕不仅发生在枫林城中。而是在整个枫林城域! 各镇各村,几乎每一处。 如此大范围、如此恐怖的地裂,官方事先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这也造成了,整个枫林城域,庄国建国以来最惨烈的死伤。 第一条地缝出现之前,魏去疾在城主府中已有反应。 他迅速判断出,这是一场蔓延整个枫林城域的灭顶之灾! 魏去疾站在城主府内,往城卫军驻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有他的血脉至亲,他的儿子。 但也只是一眼。 而后身卷飓风,已立于枫林城上空! 这是他的选择。 这种级别的地灾,他判定必是人祸。若能及时找到制造这起灾难的源头,或许还能够挽回一点什么。 他在空中,往更高处冲击,他要引导更高处的飓风,帮助他极限扩大感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桀桀桀桀,整个枫林城域,谁也别想逃走!” 一只拳头从天而降,将他一拳轰下高空! 轰! 魏去疾整个人被轰进了地缝中。 并且此人说话极有技巧,一出声就把魏去疾升空的行为定性为逃窜。 整个枫林城里成规模的组织援救行为几乎瞬间溃散。 就连城主都选择逃窜了,一般的修士,哪里还有斗志? 此时的魏去疾已顾不了这许多。 狂暴的飓风将岩浆推开,他驾风而起。 语带惊愕:“董阿何在?怎么会有外楼境修士?” 六品腾龙,五品内府,四品外楼。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个天地。 内府境已是探索肉身极限,更有强者摘得神通。 到了外楼境。 四圣灵中起高楼。外楼境引导星辰之力,建立四圣之楼。接引星光,登临外域。更是威能无穷。 所以强如魏去疾,也是内府境中强者,却只一拳便被轰下高空! 然而,没有回应。 只有嘈杂的哀嚎、痛楚的哭泣,一声一声灌入耳中。 这座城市,在悲鸣。 …… 地裂骤然发生,一部分人瞬间坠落,被岩浆吞噬。剩下的人,则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以唐敦的实力,在这种程度的地灾里,几乎很难幸免。 尤其是姜望有强烈的预感,地灾只是开始! 但他没有办法了。 白骨遁法是姜望唯一能够超越自身极限速度,第一时间赶到姜安安身边的法子。 什么全城安危、什么寿元献祭他全都无法考虑。 他只身一人,只顾得了姜安安。 在这座城市,他有许许多多的眷恋。有朋友,同窗,兄弟,师长…… 有爱吃的美食,爱看的风景,爱喝的酒…… 这座城市里有凌河,有赵汝成。 他可以为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拼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如果这条命只能拼一次,他只能给妹妹。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考虑。 只能是姜安安! 姜望出现在明德堂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奔走哭喊。 那位教书的老先生大喊:“孩子们!到我身后来!到我身后来!” 但他也不知道到他身后去有什么用,他只是本能地认为自己作为先生,应该挡在危险前。 事实上他垂垂老朽,毫无战力,随便一个青壮便能轻松将他击倒。他谁也救不了,谁也保护不了。 姜望从白光中显化身形,姜安安惊惶的面容在学堂里一眼被他看见。 “少年郎!”那位教书的老先生认出姜望来,大喊:“救孩子,救孩子!” 血丝早已渗红了眼球,又在这一瞬间被内疚的眼泪盈满。 但姜望没有选择。 他只能一把抱住姜安安,再顺手抱住姜安安牵着的另一个小女孩,又一次身化白光,往城外冲去! 他不敢停留,不能停留,没有办法停留! 他的强大,只建立在周天境的范围中。在这样的天地灾劫面前,完全无力。 白光瞬息穿过枫林城,穿过他熟悉的镇子和村庄,一直冲出了枫林城域外。 当白光化去,姜望降落,身边只有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 姜安安和她的朋友,宋清芷。 这已是他能力的极限。 此时他们身处的位置,是在西山的东北方向,背后已经靠近祁昌山脉。 于此回首整个枫林城域,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有雾气开始弥漫。 姜望认出来,这是当初在小林镇里,他们所见的那种雾气。 遮掩现世与幽冥的雾气! 当初在这种雾气笼罩中,整个小林镇鸡犬不存。如今范围波及到整个枫林城域,结局又如何? 他不敢想象。 姜安安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姜望道:“哥,你的头发!” 姜望扯断道髻,任由长发披散,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成枯白。 带着两个孩子,瞬息跨越整个枫林城域,这是远远超越他自身极限的速度。 而代价便是……寿去头白。 直到此时,姜望才从那巨大的悲痛之中醒过神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 他没有经历过,他不知道那是“衰老”的感觉。 年轻时候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学习、修炼、潇洒,精力无穷。年纪大了以后,月光初漏,眼皮便重似千钧。 生命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面貌。 “……故意染的,好看吗?”姜望抚着安安的小脑袋,尽力让自己表达得自然。 但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真的是他姜望的声音吗?真的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吗? “好看!”安安使劲地点头。 就在刚才,她经历了天地剧变。经历了前所未见的巨大灾难。 在无边的恐惧中,经历了哥哥如天神下凡般的救援。 经历了和学堂里先生同窗来不及道别的分离,小小的她并不知道那是生和死的永远。 也经历了哥哥一下子苍老许多的变化。 回首家的方向,她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讨厌的雾气遮掩来路,也慢慢遮掩了一切。 她毕竟才五岁,还不能够懂得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想着,尽量不要让哥哥太难过。 “好看……”她抓着哥哥的衣角说。 此刻的姜望,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弱。 他慢慢蹲下来,抱着妹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不出话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天地,君,亲,师 张家族地。 地裂延伸至此,不时有人被地缝吞噬。 张氏族人纷纷哭嚎逃散,那些供奉修士全都自顾不暇。 屋倒楼塌,亲友离散。 眼中所见,尽是惨像。耳中所听,全是悲嚎。 张临川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缓步而行。 以手帕捂着鼻子,以避过那些烟尘。 如此可怕的地灾,对他来说似乎全无影响。 此情此景,彷如人间地狱。 这个世界危险、混乱、肮脏。 而他一尘不染。 他和眼前的这一切,全都割裂开。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临川!救救我,救救爹!” 他路过自己的家门,正好看到父亲仓皇招手,鞋子都掉了一只,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脸上全不见平日镇定,惊恐得涕泪横流。 府内的下人们也没谁在乎家主威严,各自奔逃。 一条地缝将张家宅门分割成两半,母亲在地缝的另一边哭喊:“临川你快跑啊,不用管我们了!你快跑!” 张临川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便继续往前走,走过门前。 无论是求救还是关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 枫林城缉刑司门外,狴犴雕像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正是黄阿湛。 在蔓延整个城域的地裂发生之前。 他一直潜伏至此,或者说,他观察环境已经好几天了。 今天是方鹤翎定期来缉刑司接受讯问的日子,萧铁面也会例行陪着。 此时差不多便要结束出来了。 这个时间黄阿湛统计过许多次,断然不会有错。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在最恰当的角度,展开最果断的袭击。最后蒙上萧铁面的头,将其暴打一顿,以报前仇旧恨。(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这事很简单。) 其实与萧铁面这么多次“斗法”,倒也不能说是真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更像是师生间的一场游戏。他如果能够侥幸成功,萧铁面还未必会把他怎么样。但失败的代价,就是裸衣风干。 黄阿湛自认是面对恶势力英勇不屈的好汉,而萧铁面是当之无愧的恶势力。 反正无论怎么样,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他尝试过很多次,失败过很多次,但是他黄阿湛,百折不挠。 按照兵法分析,萧铁面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会有人在缉刑司门口袭击他。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他准备了这么久,做出种种预案。这叫做以逸待劳,以有心算无心。 在兵法上他就胜利了! 总之万事俱备。 然后…… 地灾来了。 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没有任何一个应对此种情况的预案。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坚守伏击位置,还是赶紧逃跑。 地缝裂开,整个缉刑司的建筑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然后他看到缉刑司修士一窝蜂般冲出来,又迅速地向四面散开。 “擅长土行道术的,尽最大努力弥合地缝!速度最快的一队跟我去北城,那里人最多!” 执司单茶跃至高处,大声指挥救灾。 说罢,带头往城北疾行。 这时刚好有一个缉刑司修士迎面冲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头儿,赵家那边……” “赵你妈还赵家!”单茶一巴掌掀翻他:“先去救人!” …… 在缉刑司修士散开去救灾的同时,萧铁面也拎着方鹤翎疾射而出。 一眼便看到了黄阿湛愣头愣脑的样子。 立刻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去帮忙救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场灾难的程度和范围,但只秉持着修行者应当为普通人抵御灾祸的想法。这是他作为教习一直灌输给学生的理念,也是他所坚持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方鹤翎,指挥道:“我现在回道院组织学员救灾。黄阿湛去城北,方鹤翎去城南,配合缉刑司、城卫军救人。快!” “啊?噢!”黄阿湛愣了愣,在这种形势下,当然也再不提敲闷棍报复的事情,转身便要去帮忙救人。 方鹤翎却道:“不必了。” 萧铁面皱眉回头,却只感到心口一痛。 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刀,直直贯入他的心口。这是方鹤翎踏入周天境之后刻印的瞬发道术,当初也正是在这门道术的释放上慢了一步,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姜望一剑击败。 方鹤翎松开火焰刀,笑着,如释重负:“我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你竟然真的……有问题!”萧铁面大怒探掌,方鹤翎却早已飘然退远。 他一巴掌扑了空,凝聚到一半的道术也散去,整个人轰然倒地。 方鹤翎身上的怀疑一直没有洗清,却一直安稳如山。 董阿不动他,避免打草惊蛇。缉刑司没法动他,证据不足,道院维护。而白骨道用他故意混淆视线。 萧铁面完全不知这当中的勾当,完全只是秉着教习对学生的责任去维护他,乃至在地灾来临的关头救他出来。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因为信息的不对等,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防备过方鹤翎。 却没想到会因此送命。 时年,四十一。 …… 黄阿湛看着这一幕,眼皮不停地跳。 他是很讨厌萧铁面的。 整个城道院里最严厉的教习,没有哪个学员不讨厌他。 只是都不敢公然对抗罢了。 对,他是想要暴打萧铁面一顿的。打得他鼻青脸肿,打得他起不来床,打得越惨越好。 但是杀了他? 黄阿湛从来没有想过。 萧铁面是很讨厌,但他也是最认真的教习,最负责的教习。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间,无论有什么疑惑去找他,他都会绝不敷衍地解答。 虽然也许会骂你笨,也许会用戒尺打你,也许会敲你的头,甚至会把你吊起来示众。 但萧铁面他,从来没有坏心啊。 他是真的为学生们好。 再怎么不喜欢他的教学方式,也不能否定他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在他准备回道院召集学生救灾时,被他亲手救出来的另一个学生杀死。 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虎说得没错,你他妈的,真的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啊!” 黄阿湛看着方鹤翎,甩手两团焰弹轰出,整个人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你是个什么东西?”方鹤翎冷冷回应,伸手凝出火焰之刀,提步前斩。 两团焰弹瞬间交互,在方鹤翎靠近之前骤然炸开! 眼前一花,漫天火星之中黄阿湛高举火焰之刀,从天而降。 方鹤翎横刀相对。 因为道元的支持,两柄火焰之刀交击,竟发铿锵之声。 仓促之下,方鹤翎被斩退半步,黄阿湛一脚踹来,将他整个人踹飞数丈。 落点是一条正在裂开的地缝,青砖已碎,街道正陷。 方鹤翎一把抓住地面,借力一带,才腾身而起,再一次面对黄阿湛。 心中惊骇! 姜望那一拨人里,他最在意姜望,最忌惮脾气暴烈的杜野虎。 但是对于黄阿湛这个人,虽然是往届的师兄。他却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一个整日嬉皮笑脸,不是溜须拍马就是无脑作死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重视? 却不曾想到,在他的进攻之下,几乎无力还手! 黄阿湛手持火焰之刀,与方鹤翎隔着地缝相对。 正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个飘渺的声音,那声音似歌似吟,在地裂的轰隆与震天的哭嚎声中,仍然清晰地传遍整个城域。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命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随着那声音扩张,一个人影独立高空。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 他的衣衫、身形……他的一切都被忽略,唯有那一双只剩眼白的眸子,愈来愈亮。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士可以感知到,整个枫林城域,所有死去的魂灵,包括那些负面情绪,死前的惊恐、面对死亡的怨恨……都隐隐往同一个地方聚集。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地灾……只是一个开始! …… 呼啸声,隐隐是什么深远的呼啸。 人们看到,魏去疾拔地而起,直面四品外楼境强者。 咆哮的飓风将他围绕,那深远的呼啸声也在此时具现。 那从高远之处急速坠落的,如刀的罡风! 煦风满人间,罡风却只在高天。 在先前那一次交手中,陆琰一拳便伤了魏去疾,但魏去疾并非没有留下后手。 此时被引至地面的罡风,就是他倚为胜负关键的手段。 在这枫林城域中。 以内府战外楼,他魏去疾如何不能一试? …… 高空的战斗黄阿湛管不到,也不去管。 后脚一踏,整个人已跃过地缝,以焰刀向方鹤翎斩去。 “黄师兄,枫林城已经完了!不如弃暗投明!”方鹤翎回刀抵住。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黄阿湛是师兄,才想起来沟通。 两人都专修火行道术,火行元气躁动,引得地缝中的岩浆流都蠢蠢欲动。 黄阿湛愈发怒了,边战边骂:“你明个屁!你这根傻鸡毛!” 这是他私下里对方鹤翎嘴臭的蔑称,倒从未当面说过。 方鹤翎顿时就炸了,散去火焰刀,双手一搓,家传道术千羽箭排空袭去。 嘭! 一颗焰弹在羽箭中心炸开,散开的焰浪将这些羽箭推得东歪西斜。 这般精准的控制,是在黎剑秋的指点后达到。 黄阿湛就在羽箭中心穿落,手中焰刀飞出,道决掐毕,霎时间焰弹如雨! 黎剑秋说过,黄阿湛走的是跟沈南七相近的路子。沈南七以一手金光箭扬名,而他精研焰弹,威势亦然不俗。 方鹤翎没有想到,他自小接触,视为杀手锏的千羽箭这么简单便被破去,而他的视线,已经被铺天盖地般的焰弹所充塞! 轰! 砰砰砰砰砰! 连续三堵土墙出现在方鹤翎身前,焰弹连环,全轰在土墙之上。 受此一阻,方鹤翎狼狈窜开。 而自以为胜负已决的黄阿湛,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拳头砸落地面。 地面恰到好处的出现一个深坑,待黄阿湛坠落之后,就将他埋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爹?李供奉?”方鹤翎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被软禁在宗祠里的父亲,一个是在游脉境时经常陪他练习道术,实力应该只有游脉境的李供奉。 但此时,父亲出现在这里。李供奉救了自己一命,还制服了黄阿湛,虽然有偷袭的成分,但是这种实力,怎么可能只是游脉境? 那自己当初是怎么夺权成功的? 方鹤翎发现他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父亲。 “废话别多说了。”方泽厚喘着气道:“现在局势变成这样,咱们得赶快跟你李叔一起离开。枫林城里的东西没法要了。云国那边的生意还没完,咱们去云国拿了钱就走。” 方鹤翎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黄阿湛高喊起来:“张师兄!张师兄!你来得正好,先不用管我,快杀了方鹤翎他们!他们跟那些妖人是一伙的,他还杀了萧教习!” 方泽厚父子大骇转头,果然看到缓步走来的张临川。 张家族地本就与缉刑司挨得很近,走出族地不多时,他便来到了这里。 李供奉一言不发,站到方泽厚父子前面。 方鹤翎则大喊:“张世兄!你听我说!枫林城已经完了,清河郡也保不住,整个庄国覆灭,都在不日之间!你这样的天才,何苦把自己绑在沉船上? 白骨道的实力你也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还没现身,魏去疾已经都被压着打!董阿头都不敢露!我跟白骨道高层有联系,我帮你引荐,以世兄的实力才情,不愁没有一个好位置啊!” 黄阿湛道元被封,人被束缚,只有一个脑袋能动,但也不甘示弱:“呸!张临川师兄何等英明神武,岂会受你蛊惑?” 张临川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才问道:“董院在哪里?” 两方都愣了愣。 “算了。”张临川已经不耐烦地转身:“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走!”方泽厚一拉方鹤翎。 他默许方鹤翎夺权,自己隐身其后,随时准备给儿子兜底。 但根本没想到白骨道玩得这么大,不止方家瞬间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 李供奉与他是八拜之交,忠心耿耿,本可以带着他逃走。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冒险赶来,就是为了带方鹤翎一起逃走。 看到张临川他都已经绝望,但是张临川不管不顾的离开,又令他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留得性命,家业可以再挣,千金能够复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方鹤翎一把甩脱父亲,凝出火焰之刀,往被困在地下的黄阿湛走去。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如今的方鹤翎,再不是那个看着堂兄畏畏缩缩的小孩。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决断。 “你不是想杀我吗?不是想给萧铁面报仇吗?” 他大步走到黄阿湛身前,火焰之刀高高斜举。 黄阿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张临川漫步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最后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一句俏皮话。 “我他妈还拍过你马屁啊……你竟然真的不管我!” 嗤! 火焰之刀划过,消散。 一颗人头滚落。 空气之中,似乎还嗅到到火焰灼过血肉的焦糊味道。 黄阿湛,战死。 时年,二十。 …… 轰! 高空之中,一个人影轰然坠落。 正正砸在城主府中心。 一个没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内府境修士,面对四品外楼境巅峰强者。 最多能够抵抗多久? 魏去疾给出了答案。 一刻钟。 这是几乎燃烧生命的一刻钟。 但也只是为整个枫林城域的亡魂,拖延了一刻钟而已。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整个枫林城域都已经被大阵封住。人可以出入,魂魄却只能在城域中打转。 再过一段时间,大阵彻底合拢,就谁也出不去了。 白骨道已经高手尽出,他的城主府里也没人闲着。 但手底下没人能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 董阿……不见踪影。 魏去疾咳着血,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他强硬,自我,独断专行。 可以说他冷酷,甚至暴戾。 但这是他的封地,这是他的城。 他,枫林城域之主。 要站起来,承担他的责任。 …… …… PS:陆琰唱的《白骨无生歌》没有出处,是我自己随手写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岱山郡,九江城。 整个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狩场。 九江城域是整个庄国境内唯一一个没有官道的城域,这里是凶兽的猎场,最大的凶兽巢穴。 而九江城,以及其下的镇、村,就是一个个军营。 九江城域里没有平民,全是战士。 这处城域没有官道,没有所谓的安全之地。 但战士所在的地方,就是安全之地。战士走过的道路,就是安全之路。 凶兽无智,但也被生生杀出路来。 那是九江玄甲趟过的地方。 九江郡大部分的士卒都是预备役。真正的九江玄甲,只有一千人。 杜野虎就身列其中,并且还是一名队正,手下管着五个人。因为缺额的关系,目前只有三个。 当然,给兄弟们的信里,他自封了个校尉。 在他看来,总之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算吹嘘。 某处军营中,浑身浴血的杜野虎走进军帐。 “哎哎哎,你怎么一身是血的就进来了?”帐内有人问道。 “没事,都是凶兽的血。”杜野虎随意抹了把脸,大大咧咧便道:“校尉,年底了,调个假。我要跟家里人一起过除夕!” “本校尉担心的是你吗?是怕你把我的营帐弄脏了!”校尉脸上有一道刀疤,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倒也不慢,随便勾了几笔,便递过一个牌子:“你从来没有休息过,调个长假也应该。” “哎不对。”他顺嘴问道:“我记得你小子也是孤儿啊?” 九江玄甲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用九江城主的原话说,“但凡家里有个爹妈,或者爹妈长点心,也不会让孩子来这里来找死。” 九江玄甲从不忌讳生死,所以这话倒并不敏感。 “看您说的。”杜野虎满不在乎地道:“没有爹妈,但还有哥哥弟弟啊。都在家等我呢。翘首以盼!学过不?” “就你他妈读过书!” 杜野虎一矮身,躲过巴掌,笑哈哈地钻出营帐了。 …… …… 枫林城域,城卫军驻地。 当地缝蔓延至此时,许多士卒正在整训。 魏俨第一时间注意到,随着地缝的扩大,天地间有雾气生成。 他太熟悉这种雾气! 小林镇之事永远不可能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这次灾祸范围不是一城一镇,而是覆盖整个城域。乃至会波及到全郡的灾难!”魏俨对赵朗这样说道。 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因而立即跃上高台,运足道元,大声喝道:“城卫军全军听令!什么也别要了,什么也别管!即刻向城域外撤军!能活一个是……” 砰! “去你妈的!” 一只大脚将他踹下高台,城卫军主将,人称方大胡子的将军挤上高台,嘴里还骂骂咧咧。 作为整个枫林城城卫军的最高统帅,他毫不犹豫修改命令道:“情况紧急,别的话我不说了。所有城卫军将士听令!即刻以小队形式散开,以枫林城为中心,向整个城域展开搜索。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地灾源头!这很危险,但我就是要你们用命去填!用性命拯救你们的家乡!告诉老子,你们怕吗?” 轰!隆隆! 在地灾巨大的轰隆声中,人类的齐声比地裂更恢弘。 “不怕!” “不怕!” “不怕!” 方大胡子大手一挥:“出发!” 军列轰然而散。 魏俨怒目而视:“这是无谓的牺牲!姓方的,你这就是让弟兄们白白去送死!” “送死是一定的。是不是白白送死,那就不一定。”方大胡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自顾选定了一个方向出发:“你要是怕死,就自己滚!别拉着老子的兵!” 整个城卫军驻地在最快的时间就散了干净。 枫林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中,除了魏俨杵在原地,赵朗还未动之外,余者全部身先士卒。 谁都清楚这种突兀的地灾必有源头,谁也都清楚在地灾之中寻找祸源的危险。此时此境,哪怕不顾一切逃命也未必能够逃得掉,更别说与逃难者逆向而行,直面危险。 没有人是傻子。 但几乎所有军人,都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他们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去。 魏俨目送着那些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回头看了看赵朗,但赵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也一言不发地离去。 他不明白。 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但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真的有必要吗? 也是这样的雾气。小林镇那一次整个镇子被夷平,就连魏去疾亲自赶到都无济于事。 如今规模扩大到整个枫林城域,又有谁能回天? 除非庄庭方面早有准备,但他作为城卫军高层,明白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动作。 这个道理,方大胡子、赵朗他们,不会不明白。 但他们为什么还是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还要拉着整个城卫军陪葬? 在绝境前尽量保存有生力量,难道不是为将者最应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这一次,连赵朗都走了。 没有人能再给他答案。 他独自一人站在变得空空荡荡的城卫军驻地里,就像五岁那年一样,独自一人被遗留在荒野。 那一年,他的母亲死了。为了保护他。 尸体就横在他面前。 而他的父亲魏去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冲过他身边。 魏去疾身上有累累的功勋,身后有无数丢下的人。 …… 轰! 忽然一声爆响,惊扰了魏俨无端的情绪。 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面前倒飞而回,坠落高台,鲜血狂喷。 那是刚刚离去的,方大胡子。 看到这一幕,魏俨瞬间就明白。 这起覆盖整个枫林城域的灾劫,地灾只是先手。 那个潜伏暗中多年的势力,不,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推定是白骨道了。 白骨道正有组织、有预谋地刺杀枫林城方面组织者,用意很明显,就是要瘫痪枫林城域的自救能力。 而作为腾龙境巅峰强者的方大胡子被打成这样,对手该有多强? “你娘!”方大胡子翻身跃起,嘴里还在喷血,却已经毫不犹豫地反冲:“邪魔外道,给你爷爷死来!” 三个脸戴生肖骨面,身披黑袍的身影现身,各施手段,齐围方大胡子。 而他们的气息……三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刺啦! 金光如电而过,魏俨持刀切入。 三个黑袍人瞬间散开,一片被割破的袍角飘飘而落。 虽只割破黑袍,却也将这三人的阵型冲散。 “找死!”其中一名面具上纹着巳蛇骨架的黑袍人转向魏俨,听声音是个女人。 其声尖利。大手一张,掌心便涌出无数条污秽血蛇,向魏俨噬咬而来。 血蛇之中,乍现银蛇。 快雪游弋,如银电清霜,剖开袭来血蛇。 为首的黑袍人脸戴鼠骨面具,迎上已受重创的方大胡子,嘴里道:“这个交给我。十一,你去帮蛇儿迅速处理了他。” 犬骨面具人二话不说,回身一纵。自他身后,无数恶犬魂魄涌出。 汪汪汪! 吼吼吼! 张牙舞爪,撕向魏俨。 一道石墙无声无息拦在犬骨面具人之前。 却是赵朗听到响动,第一时间赶回。 他落地的瞬间,掐诀已毕,顿时风起,火生。 狂风大作,焰成火海。 “你的对手是我!”赵副将这样说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二骨面 空空荡荡的城卫军营,大战骤然爆发。 一方是枫林城城卫军高层将领,一方是白骨道十二骨面。 两两捉对厮杀。 方大胡子对鼠骨面者。 魏俨战蛇骨面者。 赵朗直面犬骨面者。 一个重伤的腾龙境巅峰,一个初入腾龙境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天地门都未得见的通天境修士。 而他们的对手,是三位腾龙境巅峰强者。 强弱悬殊,胜机渺茫,但没有人后退。 …… 赵朗最晚切入战场,但却最快打出高潮。 以石墙阻住犬骨面者,以火海围困。 石刺凸起,藤蛇游动。 他掐诀如飞,尽展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 火海之中,恶犬魂魄扑出。 石墙之上,犬骨面者从天而降! “区区一个通天境小子,也敢插手这种程度的战斗?” 其人大手一张,犬魂齐齐嘶吼,怪状狰狞。 有犬吐息,其气恶臭。 有犬扑击,其速快绝。 有犬巨大庞然,有犬利齿悬涎。 他仿佛一人成军,浩浩荡荡,直接碾灭了火海! 赵朗纵身疾退,一道道石墙凸起。 在地缝两侧腾跃,不断制造阻碍。不断游走。 他很清楚方大胡子的伤势,以他对这汉子的了解,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他连那口血都不会吐。 他也明白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很难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即使他非常相信魏俨。 而他自己,天地门都未推开,别说战胜对手,能够撑下去的机会都渺茫如微星。 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正因为所有人都机会渺茫,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有竭尽全力。 无路可退,只有前行。 即使只是微星,赵朗也很想要触摸。 …… 高台之上,方大胡子已与鼠骨面者杀成一团。 他毕竟出营不久就被埋伏着的三大白骨面者联手袭击,骤遭重创。 此时身体早已告急,全靠一股心气撑着,不肯放弃。 但他反而占据攻势,愈杀愈勇。 招招以命相搏,逼得对手只能一次次回避。 作为主将,他很清楚魏俨和赵朗的实力。更明白眼下的局面有多危险。 只要他这里一崩盘,局势立刻倾覆。 所以他不仅不能崩,反而要赢。要以重伤之躯,将熄之魂,击败乃至杀死对手,才能够逆转整个战局,拥有一丝胜机。 但鼠骨面者身经百战,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稳扎稳打,有时候宁可不攻,也要做好防御和闪避。不给他搏杀生死一线的机会。 而是要,生生磨死他。 …… 地灾还在扩大,已经极其严重地影响战斗。 地龙翻身,山河动摇。 交战双方都是高手,这才能在地灾中保持激烈攻杀。 然而,这种战斗有什么意义?哪怕拼命杀死对手,又能对枫林城的局势有半点挽回作用吗? 魏俨很清楚一切已无可挽回,就像他那次在小林镇中心,看到迷雾散去,平地空空。 但他此刻已无法考虑这种问题。 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看着方大胡子和赵朗在他面前战死。 尤其是在他还有战力的情况下。 尤其是,他坚定地认为还有机会。他能够搏杀对手! 带刀杀入血蛇阵中,魏俨长刀倏忽前后,身进刀转。 虽只是初入腾龙境,但面对腾龙境巅峰强者也全然无惧。 不仅不后退,不仅不避让,反而前突,反而始终保持攻势!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累积起来的信心。 魏俨自信长刀在手,无物不可斩,无人不可敌。 然而蛇骨面者又岂是弱小?她在险恶的白骨道中挣扎至今,身列十二面者,绝非温室小花。腾龙境巅峰修为,是在一次次凶狠的厮杀中成长起来。 此时被斩出凶性,樱唇顿张,长舌吐出,霎时化为寒光一道,已近魏俨面门。 白骨法器,剑名蛇信! 锵! 快雪于不可能之机竖起,拦于蛇信剑正中。 蛇骨面者手指一动,蛇信剑瞬间软化,顺着快雪便往前游。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动作忽然一滞。整个人被卡在一道突兀出现的石墙之中! 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区区通天境的小副将,居然能在腾龙境巅峰修士的压力下率先腾出手来。 这怎么可能? 石墙只能束缚她不到一息的时间。 然而对于魏俨来说,要定生死,一息也太漫长! 他手上一抖,快雪带着缠住刀身的蛇信呼啸远去。而他整个人已经出现在那堵石墙之前,右拳回缩,前轰! 带着几乎无穷无尽,几乎刺破眼睛的金光,向前轰去! 轰! 一道身影突兀出现。 金光散去。 犬骨面者挂在魏俨的手臂之上,整个胸腹部都被洞穿。他只来得及艰难回头,看了蛇骨面者一眼,便垂下头颅,气息全无。 秘宝,移形换影符! 一者持阴符、一者持阳符。使用时乾坤翻转,移形换影,乃是团队配合作战的绝佳秘宝。 十二面者之中,犬骨与蛇骨是情侣。 或者不能算情侣,应该说是“姘头”。 至少蛇骨面者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一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应当也不会被任何人相信。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 而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她认定她早已知晓世界的真相。 她和十一,只是从小认识罢了。甚至所谓的从小认识,也只是在各自去试炼之前,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再相见,已同为十二骨面。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初他们被分配到一起。那么唯一能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到了十二骨面这种层次,白骨道不会允许他们互相残杀。 她跟犬骨面者在一起,也并没有图什么,只是单纯的为了愉悦自己。 她相信犬骨面者也是。 他们相互慰藉,但绝不相爱。 他们同食同行,但绝不相守。 这套移形换影符是犬骨面者找来的,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借着这套秘宝的突然性,完成了不少高难度的任务。 一套移形换影符,只能使用十次。他们的这一套,已经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她从来没有想过,像她这样生来放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会有人为她奋不顾身。 蛇骨面者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本该是狡诈、凶狠,却意外的在最后一刻,充满柔情。 也意外的,黯了下去。 “啊!” 她仰头嘶吼! 束缚她的石墙轰然炸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胜在我! 时间回到十息之前。 回到赵朗于犬骨面者的战斗中。 赵朗道法层出不穷,变幻多端,不停地构筑防御和陷阱。 然而犬骨面者以力压人,横冲直撞。 遇到石墙撞碎石墙,迎至藤蛇撕碎藤蛇。 就是凭借修为,以势强压,不给赵朗一丁点机会。 这种应对方式无疑老辣,尤其他同时还控制着恶犬之魂包抄夹击,切除赵朗的逃生空间。 这是常年厮杀在生死线上的强者,才能够拥有的战局把握能力。 面对如此老辣的对手,赵朗始终保持冷静。 燃烧无用,恐惧更无用。 唯有冷静能够寻觅那越来越渺小的微星。 强大敌人带来的压迫,令他将一身所学用到极致。 他从来没有这么快地释放过道术,从来没有这么精准完美。 因为他没有选择。 只要慢一息或者错一式,就有可能死去。 而那将直接引发整个城卫军驻地战局的崩盘。 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代表他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 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困顿于天地门之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迟迟看不到天地门,更是每年都逼得不少修士发疯。 赵朗用强大的心理素质,度过了那种艰难。 境界上难于提升,他就专注于术。 用点点滴滴的汗水,来铸就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整个庄国范围内,从道院到军中,所有能够学习到的初阶道术,他几乎全部熟练掌握。 就靠着这些不被太多人重视的初阶道术组合,在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面前,支撑到了现在。 已经到了极限。 他明白已经到了极限。 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是他一直以来的标志。常年在战斗中切换道术组合,他比犬骨面者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一旦纷繁的道术衔接被适应,基本就已经宣告战斗结束。 而从犬骨面者越来越从容的突进来看,这一刻很快就要来临。 但赵朗面色不改。 他只有冷静。 面对狂暴撕咬过来的恶犬之魂,面对须臾迫近的犬骨面者。 赵朗以右手抱左手,仅伸出左手尾指。而后半蹲下来,就以那根尾指,贴住地面! 砰砰砰砰! 在地灾蔓延的轰隆声中,一道道石墙纵横延伸,将犬骨面者和那些恶犬魂魄全部隔开。 这是他自己独创的道术——石墙迷宫。 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预设桩点。此时骤然引发,瞬间就分割战场。也将一次必死的危机消弭。 “不错的道术,如果任由你成长,将来或许是个威胁。”犬骨面者哑着声音道:“但是……你现在太弱了!” 话音落地,道决已毕,他猛然张嘴。“吼!” 一头双眸漆黑如墨的魂犬,自他身后跃出,仿佛撕破阴阳界限而来。个头虽小,却实力可怖。只一个冲刺,就将身前范围内所有的石墙全部撞碎! 受限于修为,石墙本身不够坚固,就是这门道术最大的问题。 在同阶战斗中,赵朗可以依靠快速的补充来完成变化。但面对犬骨面者这等级别的强者,他根本来不及补充。 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一记道术能够困住腾龙境强者。 石墙崩碎,召出冥犬的犬骨面者目光一凝。 因为他在原地根本没有看见赵朗的身影。 赵朗不见了! 会在哪里? 犬骨面者拔地而起,直接冲向前方那条正在扩张的地缝。 他笃信赵朗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遁走。 那么此地唯一的藏匿处,就只有这道地缝。 从犬骨面者所在之处,赶到那道地缝,甚至不需要一息时间。但为了防备偷袭,他放缓速度提高警惕,耗时两息。 他绝不肯给这小子机会。 逐渐扩大的地缝中,滚滚岩浆之上,他果然看到那个滑溜的小子。 彼时几条藤蛇首尾相咬,横贯地缝。城卫军副将赵朗,就站在藤蛇身上,双手掐诀已毕。 而他的目标,竟是方大胡子与鼠骨面者的战场! 数不清的藤蛇自方大胡子脚下生起,迅速纠缠,形成坚实壁障。挡下了鼠骨面者的凶狠一击! 如此这般的战局把控,不能不令人惊叹,也不能不令他的对手愤怒。 “找死!”犬骨面者勃然大怒,这蝼蚁一般的小子,竟还敢在与他的战斗中分心! 这是对他赤裸裸的侮辱。 鼠骨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他了。 犬骨面者怒气勃发,道元汹涌。 澎湃的力量将同时扑近的恶犬魂魄们都推开了一段距离。 而他凌空扑下。 轰! 赵朗脚下的岩浆忽然被引动,疯狂上涌。 这无疑是他玉石俱焚的手段。 看着赵朗平静的眼神,犬骨面者忽然心生寒意。他当然不肯与赵朗同归于尽,立即止住身形,倒跃出地缝。 而在岩浆冲出之前,赵朗也紧跟其后,落到了地缝的另一边。 “吼!” 犬骨面者也不是毫无准备,那条冥犬就在地缝的另一边蓄势已久。 此时刚好撞上赵朗,只一张嘴,便咬掉了赵朗的半条大腿! 那喷起的岩浆失去道术支持,迅速落下。 犬骨面者瞬间便已经穿过地缝,贴近赵朗身前。以一个半蹲的姿势,竖掌如刀,直插心脏。 但就在他穿破对手心脏,泯灭其生机之时,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道元波动。 这个濒死的小子……他居然还在使用道术! 而且目标……不是自己。 犬骨面者骤然回头! 正好看到那一记绝妙的石墙术,将猝不及防的蛇骨面者桎梏。 正好看到魏俨当机立断,甩刀前突。 最开始的那道石墙迷宫,赵朗不仅仅是为了挽救危局、分割战场。更是为了遮掩另外两处战场中,鼠骨面者与蛇骨面者的视线! 他跃下地缝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捕捉战机,插手另外两处战场。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战胜对手的可能。但是他还有可能,凭借他精准的战机把握,为另外两个人创造胜机! 杀他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犬骨面者想要无伤完成击杀。 这就是他唯一的腾挪空间。 而他把握得如此充分、完美。 …… 犬骨面者冲到蛇骨面者身前替死时,其实什么也没想。 在那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移形换影纯粹是下意识的选择。 他还没有开始思考,身体就已经动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扼杀了他求生的本能。 但是蛇儿活下来了。 蛇儿活下来了。 明明整个胸腹要害都被打穿,他竟不觉痛苦。 最后留给她的眼神,很柔软。 犬骨面者舍身相救,蛇骨面者才得逃一死。 生死早已见惯,可她从来没有如此暴怒、如此心痛。 喷涌的道元将石墙震碎,她毫无保留地扑向魏俨,这一次彻彻底底要以命相搏。 但适才还气势如虹、杀机如刀的魏俨,却毫不犹豫抽身而退。 他想做什么? 又有陷阱?想杀回马枪? 刚刚死里逃生的蛇骨面者心中一惊,脚下不由得慢了半分。 …… 却说赵朗那道藤蛇缠壁突兀出现,恰到好处的为方大胡子挡下致死一击。 但其实说“致死”也不那么准确。 因为以方大胡子此时的伤势,怎么样也应该已经死去了。 他身上致死的伤势不止一处,但他竟然还活着。 竟然还在战斗。 以至于鼠骨面者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靠什么撑着。 一道藤蛇缠壁不算什么,令鼠骨面者在意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 他不太满意地瞥了犬骨面者那边一眼。 面对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居然还能让对方腾出手来。十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冷冷想着,随手一拳,将藤蛇缠壁轰散。 正要再进,却忽然感觉身上一紧。 方大胡子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熊抱住了他! 垂死挣扎! 鼠骨面者脑海中转过这样不屑的念头,一层黑雾自身体内部溢出,贴着他身上形成薄薄一层。 是为魂甲。 在这种极限近身中,他自然要先保证安全,防止对方有自毁类的手段。 但方大胡子粗壮的手臂只是一震,其人仅剩的全部道元都灌注在这两条手臂之上。 轰! 他竟然完完全全放弃防御,而选择将鼠骨面者的魂甲震散! 为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 鼠骨面者刚想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听到了尖啸声。 那是快雪刀裹挟着缠于刀身的蛇信剑,急速撞来的声音。 魏俨之前的那一记甩刀,并非随手,而是有目的、有意识地插入这个战场! 而多年袍泽的方大胡子便借助赵朗的藤蛇缠壁,抱住了鼠骨面者,而后震破他的防御,带着他一起撞上了魏俨的快雪刀! 嗤! 那是长刀切入肉体的声音。 鼠骨面者在吐血,他也感受到方大胡子的血喷在他身上。 “这种大优局势,我怎么可能受伤?这太荒谬了……” 他鼓荡道元,就要将方大胡子震开。 而此时一道倏忽而至的身影,已落至他的身后。 魏俨握住快雪刀柄,道元狂摧。 刷刷刷刷! 仿佛无边碎雪炸开。 漫天雪光是刀光。 无穷无尽的刀光,就在鼠骨面者身体里爆开,将他和方大胡子一起,切割成无数碎肉。 碎肉飞落,鲜血飘洒。 分不清哪一块肉属于方大胡子,哪一块属于鼠骨面者。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蛇信剑弹射而出,被急速追来的蛇骨面者接到手上。 但鼠骨面者已经战死。 魏俨握刀回身,直视此人。 血肉碎片落在他的身上,堆砌得他如同恶鬼。 但他浑然不觉。 只剩最后一个对手了。 这是城卫军营里最后的决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看到天才的世界 轰!隆隆! 地灾还在继续,雾气渐渐重了。 蛇骨面者握着蛇信剑的手紧了又紧。 面对着连杀两大白骨面者的魏俨,终于一个转身,抱起犬骨面者的尸体,飞遁远去。 她不得不承认,面对只是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她怯懦了。 准确的说,她被枫林城卫军这几个人的疯狂吓住了。 怯懦这样的词汇本不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她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不仅仅不在乎对手的性命,也不曾在乎过自己的。 今天遭遇的这几个视死如归的人不是理由。 面前这个她没有一丁点把握、如杀神般的对手,也不是理由。 真正怯懦的原因,在她看到犬骨那样的眼神之后。 她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她竟然恐惧死亡。 她竟然开始留恋这个世界。 …… 魏俨看着蛇骨面者离去,没有追击。 战斗已经结束了。 面对将死的赵朗和蛇骨面者,他毫不犹豫选择先杀死对手。 面对暴怒的蛇骨面者和已经生机微弱的赵朗,他毫不犹豫的转进战场。 面对抱在一起的方大胡子和鼠骨面者,他毫不犹豫搅动刀光。 是的。他毫不犹豫。 他没有犹豫过。 他每一步都是最好、最恰当、最精准的选择。 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他能够做到这样的选择,所以无论是赵朗还是方大胡子,都把胜机寄托在他身上。 这是一次精妙绝伦的配合! 以他们多年军旅情谊、多年袍泽默契的名义。 三个人各自为战,却又以死并肩。 代价,是赵朗之死,方大胡子之死。 此时那些恶犬之魂已随着主人散去,冥犬也已消失。地缝还在扩大,雾气还在蔓延。 城卫军营里的这一切,突然的发生,又凌厉地结束了。 枫林城域的灾难远未结束,而城卫军营里为枫林城而战的人,已经死去。 魏俨走到赵朗身边,将丢了一条大腿、心脏被洞穿、道元也已经枯竭的赵朗半抱起来。 他笨拙地用笼着木行元气的手,捂住赵朗心口。 他专注于长刀和金行道术,实在不擅长救治手段。而且他也很清楚的明白——没救了。 有时候理智这种事情的可怕正在于此。 因为你如此明确的知道结果,所以你徒劳的努力竟不能够安慰自己一星半点。 “周天境杀腾龙境,我这也算是越境杀敌了吧?只有很厉害的天才,才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啊。”赵朗艰难地喘息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天才的世界。我看见了……” “你骗我了。”魏俨脸上都是血迹,看不清表情,但是他说:“你说我的选择才是对的。你说你也会那么选的。” 他重复道:“你骗我了。” 三名白骨面者现身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个通天境的小修士。赵朗本已经离去。但他选择回来,选择战斗。 选择战斗几乎等同于选择送死。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谁都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可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啊,魏俨。”赵朗笑了起来,用那双无力的眼睛看着魏俨道:“你是真正的天才,你的性命比我重要。活下去,为枫林城报仇。” 原来,他对枫林城结局的判断也与魏俨一致,但之前还是支持了方大胡子的愚蠢选择。 或许,那不能够叫做“愚蠢”吧? 魏俨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了几下,大概想要说些什么。 但赵朗已经闭上眼睛,永远也听不到了。 …… 不知过了多久,地缝开裂的声音打破沉默。 魏俨抱起赵朗的尸体,将他投进地缝下涌动的岩浆中。 看着沸腾的岩浆将其吞噬。 人们说入土为安。 或许能安,或许不能。 魏俨倒提快雪,转身走向枫林城。 …… …… 西山脚下,姜望一手牵着姜安安,一手牵着宋清芷,回望枫林城,心中既悲且愤,既怒且痛。 董阿在哪里? 早在牛头山那一次,他就已经向董阿报告了白骨道的事情。 为什么枫林城方面仍然对今日的灾祸没有一丁点的准备? 董阿说,“此事我自有安排。” 董阿说,“我会亲自与魏去疾沟通。” 董阿说,“我会联系庄庭。” 可如今。 安排在哪里? 后手在哪里? 董阿啊!在哪里? 逃出枫林城的时候,他一直在等待董阿所说的后手。 两次告警,他一直确信董阿已经足够重视此事, 可是……没有反应!满城的百姓都要死绝了,庄庭依然没有反应! 董阿何在? 最痛苦的不是灾祸如此无情,而是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董阿到底在干什么? 忽然,一道剧烈的水行元力波动被他所感知。 姜望来不及收敛情绪,把两个女孩往身后一带,手上焰花已生。 一团水汽从空中坠落,又在姜望面前,显化出身形。 这是一个面容猥琐,身形佝偻的老人。 “桂老?”姜望神情一松,知道是来接宋清芷的。 “桂爷爷!”宋清芷蹦了过去,有些惊慌道:“枫林城怎么了?好可怕啊!” 桂老依然弓着背,脸上的焦急终于散去。 他抚了抚清芷的额头,对姜望道:“我晚去一步,在明德堂没有找到公主的踪迹,心急如焚。一路追踪至此,没想到是小友救了她。老夫代表清河水府感激不尽!” 清河水府? 原来这个满头小辫子的女孩,是清河府君的女儿! 姜望激动起来,立即说道:“桂老,能否请您立刻联系府君?枫林城大难当头,正需要他老人家的援手!” 桂老看着姜望渴盼的眼神,沉默了半晌,缓缓摇头。 宋横江的确很强,但年老体衰,已经不起几场大战。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宋横江不会再为庄庭拼命。 “清河水府可以庇护你和你妹妹。但枫林城……恕老朽无能为力。” “桂老,庄国与水府盟约数百年。”姜望急道:“人族水族亲如一家啊!” “小友,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情。庄庭配不上我清河水府流的血。”桂老道:“别的不说,庄庭明知公主在枫林城。此等剧变之前,竟然没有任何人知会我们一声。险些令公主遭厄!亲如一家是这么个亲法吗?” 姜望还想说今日之灾劫,庄庭方面或许也并不知情。然而是他亲口向董阿做的报告,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庄庭是庄庭,枫林城是枫林城,请您老看在……” “不是老朽不帮忙。水府也有水府的难处。”桂老打断他,很是诚恳地道:“小友,跟我回清江吧。老朽为你在水府里谋一个职司,定不比你在陆上差。” “……不必了。” 姜望明白求助清河水府已经不可能,牵着姜安安转身。 “您带清芷回去吧。” “小友要去哪里?” 姜望没有回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 桂老没有说话,眼神复杂。 “安安!”宋清芷叫道。 待安安转过头来,她跑过去将自己的项坠解下,要往姜安安脖子上挂。 “这个可以保护你的哟!”她说。 这项坠呈水滴状,光华流转,其形不凡。一看就知绝非俗物。 但桂老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姜安安抬头看了姜望一眼,见哥哥没有拒绝,便低了头,让宋清芷为自己戴上项坠。 “清芷再见!” “安安再见!” 两个小姑娘都红了眼睛,而后就此分离。 一个往西,贴着祁昌山脉,转去清江。 一个往南,贴着枫林城域外围,往三山城去。 如果说还有谁能救枫林城,姜望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身负拔山神通的窦月眉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切来不及的告别 地裂发生之前,赵汝成还在府内饮酒。 他向来得过且过,能歇则歇,能懒则懒。 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主动或被动的,整个天下兜兜转转,也算是一生。 他不想为难自己。 酒至半酣,人已醺醺。 邓叔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对劲,枫林城要完了,我们必须立刻走!” 轰隆隆! 地裂的声音在此时炸响。 “等等!”赵汝成一个激灵,顿时酒醒。他绝不会怀疑邓叔的判断,也来不及问什么原因、什么事由,只是立刻道:“去明德堂接安安!” 姜望和凌河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唯有姜安安还是个孩子,最为危险。 邓叔也不啰嗦,抓着赵汝成直接撞破屋顶,如一道长虹经天。降临明德堂。 眸光略略一扫,他便再次拎起赵汝成,冲天而去。“那个小女孩不在了。” “救姜望!救凌河!”赵汝成在空中挣扎。 “地灾太突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够感觉到,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危险一旦降临,连我都护不住你。”邓叔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灌入他耳朵:“来不及了。” 大地在下方开裂,房屋在崩塌。 奔逃的、跌倒的、正在死去的人们,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渺小如蝼蚁。 赵汝成能够感觉到邓叔手上钢铁般的力量,这只手抓着他瞬息远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到。 狂风刺得眼睛生疼,刺得泪流满面。 …… 城道院中。 修士们当然要比普通百姓更早察觉危险。 闭关的、诵经的、演道的,一下子全都混乱起来。到处都是拔身乱纵的人影。 有同窗拉了他一把:“快逃啊凌河!” 有人在大喊:“往城外撤!留待有用之身!” 也有人在高呼:“大家快去救人!我辈修士……” “救谁啊?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院长、副院长全都不在,除了他们之外,也就只有萧铁面有组织全院弟子的威望,但他此时也未出现。 整个城道院里群龙无首,混嚣一片。 凌河一跃而起,站在道祖雕像头顶。 他从来规规矩矩,不肯丝毫逾礼。此时却情急踩在了道祖雕像头上,全不顾这种亵渎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惩罚。 “我们的一生,是漫长一生!” 他高声喊道:“我们在城道院修行超凡,已经沐浴光荣!是把这份光荣踩在脚下、丢在身后,还是伸手接住它,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他也不停留。 径自翻墙越屋,以最快的速度往明德堂方向冲去。 …… 三山城,城主府内。 窦月眉静坐不语。 不得不说白骨道准备周全,整个枫林城域几乎天翻地覆,然而一出枫林城域,居然风轻云淡,一片安宁。 所有的混乱、灾祸,都被约束在枫林城域里。 外界无从知晓。 无生无灭阵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它要毁灭的一切都罩在其中。 然而对身负搬山神通的窦月眉来说,那地龙翻身、山崩地裂的动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得过。 枫林城域太远且不去说,她作为三山城主也不太可能在危机四伏的时候离开本城域。 但飞来峰的动摇,却清晰地反应在她的神通种子上。 搬山神通者,不可能不察山事。 然而,她更能清楚地感知到,就在三山城外,有超过五名腾龙境修为的白骨道中人坐守。 对方的行踪完全没有掩饰。 就是赤裸裸地威慑,白骨道表明态度,愿意用五名腾龙境强者陪她坐守。 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对庄庭交代得过去。 这几位白骨面者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但是拦住她一段时间却不算难。 而且,倾覆飞来峰,难道不是她之所愿吗? 什么大局,什么冠冕堂皇的未来,又真的及得上她治下活生生的百姓,及得上亡夫的遗愿吗? 她被庄庭伤透了心。 她的父亲、丈夫、兄弟,全都为庄国而战死了。 庄庭又有什么理由,再让她一个寡妇拼命? “传令下去。”窦月眉道:“封闭城门!” 统领小声道:“城主,外面……”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朝廷会传令下来的。既然我们没有接到命令,那就说明没有大事。”窦月眉淡淡道:“我们只是不动。不算违命。” “……是!” 在轰鸣声中,三山城大门紧闭。 …… 枫林城,城主府中,魏去疾再一次站起。 他这一生,眼中只有功业,脚下只看前途。 放弃了很多东西,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无论如何,今日没有选择了。 这是他的城。 这是他的荣誉,他的勋章。 是他一生奋斗过的证明。 如果枫林城没了,他牺牲过的一切,他的妻子、他的战友、他的儿子……他所放弃过的那一切,意义何在? 他早已经准备好将一生交付于此。 老死枫林城是一种交付。 战死未尝不是。 白骨道陆琰是积年老魔,相较于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或许名声不显。 然而只有真正接触过的人才清楚,那一双幽冥之眼的可怕。 外楼境锚定四方星域,接引九天星光。举手投足,都带有星穹伟力。 尤其对面还是陆琰这样的强者。 魏去疾在枫林城经营这么久才勾连上的九天罡风,都被打散了。 他连燃三支红信,但整个枫林城都被大阵笼罩,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邻城可以及时察觉枫林城域的危局,赶来参战的同时,联系庄庭。 这次的袭击是他始料未及的,爆发之前甚至没有一丁点预兆。 毫无疑问他对枫林城的掌控出了问题,但这会不是考虑此事之时。 他必须要拖住对手。 无论如何。 不惜一切。 将血咽下,他注意到一个青年修士走来。 余光一瞥,他当然认得出城道院的俊才张临川。 “张临川,这里不是你可以插手的!” 魏去疾直接强硬地说道:“去城外军营联系主将方大胡子,让他散开军队,搜寻祸源!” “城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张临川边走边说。 魏去疾紧紧盯着空中的陆琰,再次拔地而起。 只将声音丢在身后:“这话换董阿来说还差不多,你还太嫩了!去城外!” 虽然董阿还未出现,但魏去疾绝不认为董阿这样的人会弃城而逃。 他必然也在什么地方做着他的努力。 越缄默,越艰难。 唯一的好消息是,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之前在云国闹事,被凌霄阁主打得重伤濒死。白骨道里,应该没有谁能碾压董阿了。 狂啸的飓风在空中,魏去疾竖掌成刀,自下而上,如要斩破天穹。 陆琰只得再一次中止引导大阵,眸光扫过,双手抱锤,带着整个人往下砸落。 清光与白光相撞。 掌刀与抱锤一触即分。 有着天外星力的加持,魏去疾再一次被轰落。 “魏城主!”张临川纵身跃起,似乎想要接住他。 以通天境的修为根本没可能承受这种程度的余波,瞬间就会被碾碎。 “滚开!”魏去疾又怒又急,董阿怎么教出这么没脑子的学员? 勉起余力,在空中一折。 但张临川竟然凌空一踏,再次追上了他! “不对!” 没有打开天地门,怎么可能踏虚而行? 魏去疾脑海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已经听到,雷的啸鸣。 甲等中品道术,雷光爆鸣。 光的速度,远胜声音。 因而在他听到这个声音之前,他的整个胸腹要害,就已经被爆裂的雷光所撕裂! 狂暴的风行元力涌来,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想要做些什么。 但张临川只是手上一震,雷光乍现而敛,魏去疾的整个身体,就已经无力坠落。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坠入他的城主府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心 张临川突然出手,袭杀魏去疾。 陆琰毫不惊讶,只是桀桀怪笑:“好小子。” 冥眼转动,重掌大阵。 但目睹这一幕的方泽厚等人,却陷于深深的震惊中。 不仅震惊于张临川的行动,更震惊于他的实力。 此时他踏空静立,气息悠然,又哪里只是通天境的修为? 分明早已经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甚至……叩开了内府。 如果不是内府境强者,哪怕是偷袭,哪怕魏去疾已经伤重如此,也不可能被一击杀死。 都是假的。 三城论道上力战而败,静等一年,以待明年的三城论道,直入国道院…… 都是假的。 他根本就是要留在枫林城里,为今时今日做准备。 他根本就是白骨道的人! 方鹤翎终于明白,张临川之前为什么问董阿在哪,而不关心其他。 因为在身份暴露的这一刻,袭杀董阿就是最优的选择。 不是董阿,就是魏去疾。 “走!”方泽厚紧赶两步,抓着方鹤翎道:“快走!” “不,爹。”方鹤翎再一次挣脱,他笑了起来:“我赌对了!我的机会来了!” 他大步往前,招呼道:“张世兄!原来你也加入了白骨道!有什么小弟能够帮忙的吗?” 张临川没有去看魏去疾的尸体,更加没有看方鹤翎,而是抬头看向陆琰,淡淡道:“长老安心做事。” 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面具,轻轻按在脸上。 那张面具,竟是白骨所制。 而他骤然转头! 南门的方向,站着一个倒提长刀的修士。 黑发如墨染,长刀似雪铸。 正是魏俨。 从时间看,他应该恰好看到了魏去疾被袭杀的一幕。 表情很奇怪。 好像没有愤怒。 又好像,只有愤怒。 魏俨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所以他的脚步开始移动,他开始向前冲。 向着城主府的方向,向着张临川的方向,发起冲锋! …… “白骨使者!”亲眼看着张临川戴上白骨面具,方鹤翎激动起来:“原来你就是白骨使者!原来是张世兄你拉我入的教!” 早在还没有接触白骨道之前,他就与张临川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此时知道其人就是白骨使者,心中更是亲近。 方泽厚拦在他身前,压低声音喝道:“别说话了!这里太危险,咱们快跟着你李叔离开。” “危险什么?现在这里,白骨道做主!”方鹤翎为父亲的胆怯感到不耐,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又对着张临川喊道:“张世兄,我爹在这里,现在城里这么乱,我怕教友误伤他。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忙?” “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看到一团雷光炸在方泽厚身上。 而方泽厚只来得及重重后退一步,就在自己的儿子眼前,抽搐着焦化,再无声息。 谁也不知道,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是怎么在强大雷法中移动的这一步。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在死亡之前的瞬间,做出远离儿子的反应。 绝大部分通天境以下超凡修者,都会在这一记雷光下被瞬杀。 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来不及。 而方泽厚挣扎出了一步的距离。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而他死去了。 “不知所谓。” 张临川甩了甩青烟仍在的手,一转身,扑向了挟刀而来的魏俨! 没有战前的言语,更不存在对峙僵持。 只在双方接近的瞬间,激烈的战斗便已经爆发。 …… 方鹤翎张大了嘴,想要喊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张临川的确帮他解决了他父亲的安全问题,不过是以他绝对不愿接受的方式。 他的父亲在他面前被随手杀死,比杀一只鸡还要简单随意。但因为尸身上犹在咆哮的雷光,他甚至连伸手触摸一下都不敢。 他想不通为什么。 他也是白骨道教内的人啊?他为白骨道做了很多事情! 难道白骨道引发今天这种程度的地灾,发起这样强大周密的行动,没有他方家全力帮忙的掩护吗? 为了白骨道,他去缉刑司受审多少次?他冒着多么大的风险?他牺牲了多少? 难道没人在乎吗? 为什么。 为什么? “走!” 李供奉一把抓住方鹤翎,转身便往城外奔去。 他心中愤怒,却牢牢抑制。 无论如何,方泽厚对他有恩。保不住方泽厚,至少要保住他的儿子。 即使这个小子,这样的愚蠢! 方泽厚一眼就看出来了,而方鹤翎根本就看不明白,从头到尾,他完全不在张临川的眼中。 他的表忠心,表决心,表功劳,除了惹人厌烦外,什么也收获不到。 或许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他才认清楚了自己,但这已经是多么晚的时间。 …… 张临川与魏俨电光火石般一触。 一触即分。 魏俨吐血而退,张临川身缠电光,有如天神。 白骨面具下看不到张临川的表情,但他声音冷漠:“居然敢对我拔刀。看来我真是让你们误会太久了。你真以为祝老大,你老二?” 枫林城道院的道勋榜排名,从来都是祝唯我、魏俨、张临川,这样排下去。 哪怕这三甲挥霍了大量道勋,在他们之后的修士,也都会自觉的控制道勋数量,跟着下降排名。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但谁也不曾想到,真正的最强者,是张临川。 他不仅强过枫林城道院所有学子,还强出偌大一截,强成天壤之别。 他这样强,但仿佛对于魏俨来说毫无影响。 快雪要饮血,无论对手有多强。 魏俨血迹也不去抹,而是踩碎青砖,提刀再上。 快雪如天边惊虹一抹,起自魏俨,落至张临川。 铛! 张临川屈指一弹,正在快雪刀身。 雷光自指尖乍起,顺着快雪而上。 魏俨飞快地松手再握紧,避过雷电之后,拔刀反撩! 他斩进一团雷光中。 他很快,但张临川更快。 轰! 雷光爆开。 魏俨强忍着麻痹将刀握紧,但人已经再次被炸退。 张临川一步踏进,探手,又蓦地后撤! 几无穷尽的金光在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魏俨以自身为引,在原地布下的甲等下品道术,金光杀阵。 这一套与张临川在三城论道上直面林正仁的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预判。 而在金光杀阵爆发的同时,有难以计数的金光箭忽然出现在半空,呼啸着攒射入金光杀阵中。 所有金光箭的目标,都是张临川。 此时此刻的枫林城,只有一个人能将金光箭使出这样的效果。曾经的道勋榜第五,沈南七! 他不知何时赶到的战场,但这一次攻击显然蓄势已久。 两下交叠,顿成绝杀之势。 …… 金光散去,原地一个巨大的骷髅骨架缓缓站起。 一对手骨摊开,张临川从手骨上走下,毫发无损。 他踏空而行,一步步走下来,巨大骷髅一点点消散。 雷法只是他在城道院时的掩饰。他真正最强大的,还是白骨道的幽冥道法。 “不错,沈南七。你终于也推开了天地门。” 嘴里表示欣慰,张临川面具下的眼睛却殊无笑意。 双手骤然外拉,一道白骨之门在高空嗤嗤成型。 隐隐有什么声音在咆哮,咆哮在虚空间。 “滚开!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魏俨一把抓住沈南七,将他往后甩的同时,持刀前冲。 他的确没有想到沈南七的出现。 更没有想到沈南七会出手帮他。 当年他选择放弃了两个人共同的朋友,等同于放弃了他们三人的友情。 他不后悔。 如果当初那个遭遇危险的人是沈南七,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对的。 与其一起死,不如少死一个是一个。 他完全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也有被沈南七仇恨到死的觉悟。 所以,倘若沈南七今天看到这一幕,选择转身离去,他绝不意外。也绝不失望。 关于割舍与被割舍,这样的事情他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这样的张临川太强了。 腾龙境与内府境的差距不必多说,他甚至还不知道张临川有没有自己的神通种子,他没能把张临川逼到那一步。 因而其实,看到魏去疾被袭杀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转身逃跑。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随着魏去疾的战死,整个枫林城域最后一丝机会也已经泯灭。 他本该做出那种选择的。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选择着。 他深恨着魏去疾,却又不自觉地,被他所影响。 他恨着他,又好像在成为他。 但今日他竟然拔刀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送死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但这次如果不拔刀,快雪就好像再也无法出鞘。 这次如果不送死,他好像比死更难受。 他心里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他无法自控了。 他斜垂快雪,拖刀前冲。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对不起。或许我的选择总是太冷酷。 但这就是我所学到的选择方式。 我就是被这样选择着,我母亲也死于这样的选择。 终于这一次,我做出了可笑的选择。 但是很奇怪,我没有笑。 我没有笑。 他想。 他猛地拉起刀光,如一道匹练,如一轮弦月,横挂长空!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追到他耳边。 “你管得着老子?” 沈南七的声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门 高空之中,有一扇白骨铸就的门户。 仿佛沟通了幽冥,有什么邪恶存在孕育着。 而魏俨已至。 刀光如月光,月上白骨门。 刷!锵! 快雪斩上白骨之门,又发出金铁之声。 张临川一手支撑着白骨门,一手翻掌前按。 嗖嗖嗖! 一排金光箭不讲理般直射面门。 沈南七也至。 上次队友惨死之后,他没有沉沦下去,反倒破而后立,一举推开了天地门。 还是金光箭,杀力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张临川只得将攻击魏俨的手掌收回,横在面前。 他的手上笼着一团黑雾,虽然只是小小一团,却将那些袭来的金光箭尽数吞噬。 而与此同时。 咔嚓! 白骨之门裂开了。 它终于承受不住魏俨连续不断的斩击,分解成碎裂骸骨,纷纷坠落。 这门道术还没来得及发挥威能,便毁于魏俨和沈南七的配合。 沈南七眼中一亮,纵身穿过坠落的碎骨,跃至张临川身前,一掌按下! 金光暴起。 又是一道金光杀阵! 魏俨以身合刀,身如银河挂落,直直斩入金光中。 铛! 如钟鸣之声。 金光散去。 张临川右手握成拳,拳上缠着莹润白光,与快雪相抵。 而另一只手成爪,按在沈南七的天灵上。 他的整个身体,都被莹润白光所笼罩,在这金光杀阵中,毫毛无损。 “你们以为有转机,有希望,有曙光?” 他淡漠地道:“不,什么都没有。” 左手稍一用力。 砰! 沈南七整个脑袋就此爆开。 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魏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哼。 他收刀,再斩。 收刀,再斩! 再收刀,再斩! 这个瞬间他爆发了肉身极限,一息内斩击三百多刀! 虎口裂了,血管爆了。 在斩到张临川之前,他自己已先遍体鳞伤。 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铛! 那是如钟响的,无比冷漠,无比绝望的声音。 他极限状态下的每一刀,都被张临川挡住了。 “如果拼命就可以抓住希望,如果努力就能拥有奇迹……” 张临川目光平静,声音冷漠。 “那我们潜伏的这么多年,准备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我有今天的实力,比你们拼过更多次命,比你们努力得更早,更长久!” 魏俨斩出多少刀,他就用拳头挡住多少次。 拦到最后,他甚至拳头一翻,一把抓住了快雪刀! 魏俨立即提膝而撞。 但在那之前,张临川的另一只拳头,已经轰碎了他的胸口。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奇迹,奇迹也只应该发生在强者身上。” 张临川这样说着,一甩手。 魏俨整个人后仰,下坠。 他从来,从来是一个坚定的人,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冷漠的人。 他只会做最合理、最正确的选择。 他眼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刀。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沈南七始终在否定他,并亲身诠释了自己的选择。 赵朗从未否定过他。只是最后以自己的行动,给了他相反的答案。 甚至于魏去疾……甚至冷漠如他,也为枫林城而死。 在生命的最后,魏俨感到了一丝迷茫。 他试图回想自己的母亲,回想自己永远遗留在那片荒野中的童年。 但他发现,他竟已记不起母亲的样子。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如何选择? 魏俨重重坠地。 那柄快雪,仍紧紧攥在他手上。 …… 姜望背着姜安安一路疾行,如此颠簸自然很不舒服,但安安很乖,一声也不吭。 穿梭在山林间,姜望忽然脚步一顿,一个后纵拉开距离。 反手将安安轻轻放下,另一只手按于剑柄。 就在身前的位置,一个黑纱遮面的女人缓缓飘落。 她看着姜望,眼神很复杂:“原来你不是道子。” “是或不是,有什么区别?”姜望沉声道:“我从来不想做什么白骨道的道子。” “区别很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能够吞噬我的白骨之种,为什么你可以掌握肉生魂回术,还有你现在……”她上下打量着姜望:“原来我遍寻不见的冥烛,在你这里。” 冥烛? 姜望立即便想到了通天宫内的那支黑烛,想到了很多很多。 但他最终只是握紧了剑:“斩开我的通天宫,它就在里面。” 她忽然笑了笑:“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就老了。” “拜你所赐。”姜望说。 “你是要去三山城找丈母娘吗?忘了告诉你,就在半柱香前,三山城城门已闭。窦月眉宣布闭关。” 姜望沉默。 他知道对方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可天下虽大,他还能去哪里求援?又怎么来得及? 太绝望了!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深渊。 但至少此时,他还不能够放任自己心中的情绪。 最终只是冷冷道:“又如了你的意。” 她的笑声有些勉强了:“那么,你不打算束手就擒么?你可欠我两条命。” “现在是你欠我的了。”姜望看着她,那眼神中只有恨:“枫林城数不清的人命。” 她沉默一阵。 忽然道:“好。” 她手上一抹,整个人转了一圈。 夜纱揭去,面具褪却,黑袍飘飞,红裙及地。 出现在姜望眼前的,是一张美艳而熟悉的脸。 黑纱翻红裙,白莲即妙玉。 她身穿红裳,曲线婀娜,声音却清清冷冷的,再无魅惑。 “记住你仇人的样子,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记得了!”姜望咬牙道。 “好样的。”妙玉轻轻鼓掌:“好少年!” “你待如何?”姜望横剑相问。 “命就算不欠了。你总该记得,欠我三件事吧?”妙玉屈起手指,说道:“第一件事,倾倒玉衡峰。第二件事,救下无辜水族。那么现在是第三件事……” 她看着姜望道:“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姜望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放松,也从头到尾将安安置于身后。“不要你的冥烛了?” “给你一点成长的时间,不然也太无趣。”妙玉状似无聊地捂了捂嘴,一放手,眉眼如钩:“下次见面,我就杀了你!” 姜望没有再说话。 妙玉也一摆裙角,消失在原地。 …… 窦月眉封锁城门,那么三山城已经没有再去的意义了。 清河水府的态度也很明确。 姜望再一次背起姜安安,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姜安安怯生生问道:“哥哥,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姜望才说道:“一个迷路的女人。” …… …… PS:都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爱之美景。 可月上白骨门呢? 只能相约生死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数十年来如一梦 枫林城道院。 地裂发生之前,董阿正在宋其方的炼丹房中。 正副两位院长,因为一张艰涩的古丹方争论不休。 在炼丹一道,宋其方当然更为渊博精深。但董阿境界高深,也能看到宋其方看不到的风景。 故而两人意见相左时,竟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论如何,决不允许用道院弟子试药。”董阿强硬道。 今天宋其方特意请他过来,就是为了讨论这张古丹方的可行性,并且提出安排弟子试药。却遭到董阿果断的拒绝。 “这张丹方若是复原成功,对我们整个道院都好处无尽!”宋其方说道:“此丹绝无毒性,老夫可以保证,就算错服,最多也就是腹泻几日。” “你拿什么保证?”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受到质疑,惯来好脾气的宋其方也吹胡子瞪眼睛:“凭老夫这么多年的炼丹经验!凭老夫……” 恰在这时,第一道地裂发生。 两人同时惊觉。 轰! 房间里,炼丹炉下,那一直温吞燃烧着的炉火却也在此时忽然蓬出,化作一条烈焰之虎,直扑董阿! 时机如此恰当,一切早有筹谋。 宋其方脸上不再见半点愤怒焦躁,人也无老朽之态。手中拂尘甩出,千丝万缕,如蛛网密布,瞬间便封住整个炼丹房。 他的气势,也绝非通天境修为,而分明也早已经推开天地门! 董阿却丝毫不见讶色,手上笼着碧光,单手将那条烈焰之虎摁住,直接塞回炉中。 木行本被火行克制,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一切都是虚幻。 另一只手同样缠着碧光,只轻轻一划,便斩破丝网。而后探手,扼住了宋其方的脖颈,将他体内聚集的道元全部震散。 “你怎么会没中我的香毒?”宋其方惊骇莫名:“你对我早有防备?” 他请董阿过来坐了半天,可不是仅仅只为了偷袭。 炼丹房里早已燃了毒香,毒性之烈足够将一般内府境强者腐蚀, 就这么一根毒香,已经价值连城。也是宋其方最大的倚仗。 然而董阿哪有半点中毒的样子? 其人轻松制服宋其方,冷冷说道:“就凭你,需要我怎么防备?” “咳咳!你以为我愿意吗?”宋其方挣扎着咳了几声,忽然激动起来:“我为庄国奉献了一辈子!为什么不给我应有的资源?要让我徘徊在天地门前,日日夜夜年年!我……!” 喉管被捏碎,连带着未及发出的声音。 董阿随手掀开炼丹炉盖子,将他的尸体扔了进去。 宋其方大概还想倾诉他的愤怒,不甘,说他为什么选择白骨道,为什么背叛庄国……那其中必然有他一生的纠结与煎熬。 但董阿根本不想听。 轻松解决宋其方,董阿的脸色却依然凝重。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此时的枫林城,是什么样的惨像。 他也清楚地听得到,道院中弟子们的惊慌失措。 他听到有人喊: “救命!” “快去救人啊!” 还有声音哭喊: “院长!院长!院长你在哪里啊?” 他了解道院里的每一个学员和教习,清楚他们的实力和性格。 他甚至在想象,面对这种灾祸,姜望会怎么做,凌河会怎么做,黄阿湛会怎么做,萧铁面会怎么做…… 他当然也听得到魏去疾的怒喝,感受得到整座城市的绝望。 但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始终没有出去。 …… 枫林城西北方向,杜家镇再往西,终于到了枫林城域的边界。 李供奉奋起余力,一把将方鹤翎推出域外。 在之前的突围中,他们遭遇了白骨道的拦截。李供奉拼得重伤才解决对手。 全凭一口气吊到此时,终于完成了故友的交代,他一下子瘫软在地。 “李叔!”方鹤翎跪在地上,隔着愈来愈清晰的阵纹大喊。 甚至流下真实的眼泪来。 倒不是他原来对李供奉有多深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李供奉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仅剩的心理支撑。 他的父亲死了,方家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他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他的嚎啕,只换来一口浓痰。 “呸!” 李供奉破口大骂:“你这个没卵的东西!终于要死了,老子终于能骂你了。你爹不让我骂。说什么你禁不起打击了,让我把脏话带到棺材里去。” 他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弱:“妈的,你这个蠢材,白痴,废物点心……” 唾骂终至无闻。 但却一句一句,如刀似锤,砸至心间。 …… 枫林城高空。 魏俨、沈南七双双战死,在张临川战力全开的情况下,陆琰得以不受干扰地控制大阵。 白骨道为这一天已经准备数十年,早在魏去疾未至枫林城之前就开始准备。 当然少不了宋其方的帮助,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布种多年,如今便到了收获之时。 欧阳烈在云国闹得沸沸扬扬只是一个幌子,让人暂时忽视白骨道的威胁。 任何人都知道,白骨道绝无可能在最强战力缺席的情况下进行什么大动作,所以白骨道方面故意制造的这起事件,反而成了最佳时机。 因为白骨道的最强战力,从来没有缺席。 在行动开始之前,连教内高层都没能尽知,很多人都真以为欧阳烈重伤濒死。 所以他才能够在飞来峰困住杜如晦。 整个庄国,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是最大变数。困住他,整个计划的最大干扰就被抹去了。 为了今天这一幕,白骨道几乎已经倾尽一切,倾尽数百年销声匿迹的积累。 他们也势要取得数百年未有之成功。 早在之前还真观就是一次预演,但被突然逃到那里爆发大战的左光烈所破坏。 李一一剑西来,无人敢近。 那一次只得放弃。 然后才有了规模更大的小林镇行动。 现在,在陆琰的操纵之下,数不清的魂灵、有如实质的负面情绪,都往同一个地方汇聚。 那地方,正是小林镇! 震动冥烛,让姜望感到惊惧的小林镇。 当初白骨道的那一次小林镇行动,明面上是为了凝聚鬼门关虚影,事实上也的确铸就了这件幽冥宝物。 但对白骨道来说,其间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鬼门关虚影上,倾注于白骨道时,却忽略了小林镇本身。 之所以选择在小林镇凝聚鬼门关虚影,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锚定现世位置,以从九幽至人间。 那个自九幽归来的存在,自然只有、也只可能是,白骨尊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的时刻 白骨道布局数十年,心机费尽,所图自然不小。 他们为的是打开幽冥通道,让沉寂于忘川之底的白骨尊神回返人间、登临现世! 那些天地生成的雾气就是明证,那是隔绝阴阳之雾,此地将陷于幽冥。 …… 凌河赶到明德堂的时候,这里已经塌了。 即使幸运的没有被白骨道修士所干扰,周天境的修为也并不足够保全自身。 这种程度的灾难,不是他所能够对付。 但他不想逃跑。 这时他听到微弱的哭喊声,在倒塌的明德堂中。 他不顾一切地将砖瓦刨开,将倒塌的房梁掀起。 房梁下压着一个小男孩,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左腿大约已经被压断。 凌河将他抱起来,安置在还算完整的街面上。 或许还有人,或许还有孩子! 他这样想着,又一头钻进了明德堂。 因为并不确定是否有幸存的孩子,又被埋在什么地方,他不敢太随意的使用道术,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大部分地方只能用手去搬,去扒,在确定不会伤到人的情况下,才会使用道术辅助。 没过多久,双手便已鲜血淋漓。 幸运的是,他又救出了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女孩,扎着羊角小辫,虽然已经昏迷了,但是呼吸仍在。 凌河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孩子,正要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轰隆隆! 他蓦然回首! 就在之前他安置那个小男孩的街道,裂开了一条新的地缝! 凌河抱着怀里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却只能在地缝边上,眼睁睁看着岩浆流淌。 小男孩坠落之处,只溅起一个小小的浪花。 凌河跪倒在地。 人力有尽时。 心性坚韧如他,一时也仰望天穹,感到了绝望。 …… 此时若有人能从高空俯瞰。 褐色的大地开裂,赤色的岩浆奔涌,房屋倾塌,人类奔逃…… 而在这一切之上,无数的生魂如潮涌动。 那遮天蔽日的魂海,涌动着无数不甘的一生。 或许只是一个卖饼的摊贩,或者只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或者才出生没多久,或者是一个母亲…… 他们或者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或者做过点小偷小摸的事情,或者也跟邻居起过争执。 或者是一个酒鬼,或者是一个善人…… 但全部都,全部都。 无论善恶、无论老幼。 都突然的在这一天,被灾难所吞噬。 尸骨无存,魂魄也无法保留。 荒弃的小林镇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深谭,容纳着所有,也吞噬着所有。 所有枫林城域的故事、荣辱、爱恨。 一切的一切。 …… 枫林城东去七里地,一队城卫军战士冒险至此。 因为地裂的缘故,整个地底空间都暴露在视线内。那些阵纹透出的幽光,就连土石也无法遮掩。 “我们找到了!找到了祸源了!快去回禀将军!”为首的小队长大喊。 随即便被喷涌而出的地底岩浆所吞噬。 而他的队员继续往外狂奔,继续大喊:“祸源在城东!祸源在城东!” “祸源在城东!” “在城东!” “城东!” 一个个城卫军战士在灾难中死去了,而这个声音始终在传递。 口耳相传,人人接力。 但他们始终没有等来他们的主将来处理祸源。 最后一位城卫军的战士跌跌撞撞,冲回了军营驻地。 “将军!将军!”他哑嗓子喊:“城东!在城东!” 但只看到一堆碎甲,一团血肉,一片废墟。 那是将军的甲,那是将军,那是他们的军营。 他们的将军,早已先于他们死去。 这位铁骨铮铮的战士,一下子就崩溃了。 “啊!” 他跳进了地缝中。 让他崩溃的不是这些灾难,不是可怕的敌人,难以战胜的目标。 而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全都没有意义。 ……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用那双冥眼沟通两界,掌控生魂,操纵无生无灭阵。 白骨使者张临川默然立于一旁,为他护法。 天灾、人祸,皆有劫气。 无数的生魂与充足的劫气全部聚于小林镇原址。 此地早已被白骨尊神的意志所锚定。 来自幽冥的阴影,从这里开始笼罩现世。 而在此时,一个宁定的身影,缓步而行。 踏过横尸,踏过废墟,走过地缝,走过鲜血流经的地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是王长吉,或许是王氏仅剩的族人。 因为一直离群索居的关系,就连张临川也不太认识他。 他的修为看起来并不太强,但生魂绕他而走,劫气避他而行。 无论是白骨道二长老还是白骨使者,都保持了缄默。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王长吉缓步走去,没有回头一次,没有移转半分目光。 他的步子在视觉上明明很慢,但偏偏很快就走到了小林镇。 这是一个堪称矛盾的感受,令观者几乎要烦恶吐血。 只有陆琰看得最清楚,他每一步都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交点上。 那并不是一条直线,也不说明平面或立体,两界交点不在现实的意义中。 陆琰的面前悬起一张似由白骨磨制的镜子,镜面不断变幻,追踪着王长吉的身影。 若不是在无生无灭阵中,即使这骨镜非常珍贵,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在陆琰和张临川的注视下。 王长吉终于走到了小林镇原址。 此时的小林镇,已经只剩一团混沌的黑暗,就连废墟都已不存在。 他站在黑暗外,伸手探入“黑暗”中。 他抽出手来。 他从黑暗之中,拔出了一只白骨铸成的小鼎。 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存在,从幽冥深处,将这只小鼎“递”了过来。 而王长吉完成了交接。 他将这鼎往天上一扔! 白骨小鼎滴溜溜旋转起来,迎风便涨。 须臾便恢复全貌。 有一人高低、三人合抱大小。鼎耳是两只手骨,鼎身浮雕着一些古老的画面。 令人想要深究,但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当白骨小鼎出现时,所有的生魂与劫气就都已经沸腾,像煮沸了的开水一样,发出奇怪的啸声。 待白骨小鼎变成大鼎,那些生魂与劫气瞬间涌入,形成一道龙吸水般的可怕洪流。 而那些怨念、不甘、恐惧……飘荡在整个枫林城域的负面情绪,被王长吉一把抓来,像抓一条长蛇般,蛇头部分已经塞进鼎下,蛇身还在不断的往前。 这些负面情绪,燃于白骨鼎下,成为了最好的柴薪。 而王长吉站在白骨鼎旁,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暴涨。 他的皮肤彻底变成惨白之色,但在这惨白之中,又隐隐散发圣洁的神性之光。 这是白骨道典中的最高追求,只存在于记载中的白骨圣躯。 而王长吉就是真正的白骨道子,已经觉醒的白骨道子! 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都是白骨道绝对的核心,必然的圣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吾自九幽归来! 缉刑司组织的援救并不成功。 因为很快全城各地就涌出了不少白骨道教众,专门针对援救者袭击。 无生无灭阵内,庄国修士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白骨道教众道术却得到了增强。 尤其现在魏去疾战死,陆琰、张临川雄踞高空,睥睨全城。但凡有敢冒头的强者,张临川出手就是瞬杀。 庄国方修士士气跌落到谷底。 城北是平民聚集的区域,这里的百姓自保能力最差。 在单茶的组织之下,缉刑司救了一些人。 但是很快,妙玉就落于长街。 “现在带着你的人投诚白骨道,我免你一死。” 妙玉淡淡说道:“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枫林城名义上的三大巨头中,单茶最没有存在感。 无他,实力不足。 腾龙境巅峰的实力,在魏去疾和董阿的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妙玉愿意收编他,也仅仅只是因为缉刑司执司的名头罢了。 有这么一个身份,立刻就能瓦解枫林城域最后的抵抗。当然杀了他也可以,只是效果稍差一些。 白骨道筹谋枫林城多年,她了解单茶,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权谋私的事情没少做。 这样的人,有投诚的可能。 换做董阿或者魏去疾,她根本不会考虑收编的事情。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投诚你们?”单茶毫不掩饰嘲讽之意:“成为那十二个躲在阴沟里的骨头架子之一吗?” 妙玉并不介意他的嘲讽,只是说道:“待白骨道国建立,十二面者,人人可为城主。你好好想想。” “能做到今天这种程度,覆灭枫林城,我承认缉刑司小觑了你们。白骨道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单茶环顾四周惨像,神情复杂。 最后他把目光转回妙玉:“但你也太小觑我们庄国了!你以为庄国立国靠的是什么?靠的是邻国的施舍吗? 不。 是灾难!是战争! 从雍国到陌国,再到已经被伐灭的许国,我们庄国还未输过国战! 你们今日覆我一城,待朝廷大军杀到,你们连骨头架子都剩不下!还奢谈什么白骨道国!”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妙玉往前走来:“我在三分香气楼寄身这么久,也听过不少你的事情。像你这种人,杀一百次也不为过。庄庭用你这种人做执司,可见腐朽肮脏,覆国也是应当。” 面对这个女人,单茶自知不是对手,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妙玉皱眉:“你笑什么?”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虚伪的官面人物,才需要为杀戮找借口。没想到你们这种左道妖人,也活得这么累!” 妙玉沉默了。 直到单茶这番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所设计的,改变姜望世界观念、人生观念、价值观念的三件事,在影响姜望的同时,似乎也影响了她自己。 这令她觉得恐惧。 一直到摘下单茶的人头,这种恐惧也未能消去。 …… 就在王长吉燃起白骨大鼎的同时,整个枫林城域中白骨道教众的杀戮,也达到了最高潮。 遭遇这样可怕的地灾,又始终没能组织起成建制的救援,反而只有白骨道教众更疯狂的杀戮。 这片土地,上至枫林城,下至各镇、各村,生者已经万不存一。 这是一场灭顶之灾。 尸横遍野,也只是一个客观的描述。 白骨道的教徒们能够感受得到,他们所信仰的那尊神祇,借助锚定的位置,降临了力量。 这是整个白骨道的胜利。 是所有白骨道信徒的胜利。 他们兴奋了、癫狂了! 属于白骨道的美丽新世界,将由他们所开拓。 他们所求的公平,所寄托的一切欲求,都将实现。 小林镇原址上,负面情绪沸腾燃烧,大鼎震颤不已。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孕育着什么。 砰!砰!砰! 如心跳,如擂鼓。 这个时间并未持续太久。虽然在有些人眼中,仿佛已经等待了千百年。 在某个瞬间,整个枫林城域都似乎安静了。 那些惨嚎、痛哭、狂啸……全部消失了一瞬。 白骨巨鼎就此静止。 而后鼎盖移开,一粒龙眼大小的、滴溜溜旋转的雪白丹丸,高高飘起,悬于半空。 霎时间光华万道,异香飘散。 这是何等样绝世的奇珍! 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白骨尊神亲自降下神谕,白骨道子接引幽冥宝物白骨鼎,以整个枫林城域无数生魂为祭品,无尽负面情绪为柴薪,加之以白骨道数百年积累,方才成就这一枚白骨真丹! 只要白骨道子吞下这一颗白骨真丹,即刻就能踏上巅峰,撕开阴阳界限,巩固两界通道,迎接白骨尊神降世,成就现世神祇! 届时尊神在世,圣主为国主。 白骨道众人,亦能借此一步登天。 但白骨道子,竟一动未动。 他就在那白骨巨鼎之前,就直接面对着白骨真丹。 只要往前一步,伸手便能将它抓住。 然而他一步也未再前。 他的右脚缓缓抬起,又缓缓落下。 他仿佛在有意重复这机械运动,始终原地踏着步。 陆琰远远透过骨镜注视这一幕,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身冲过去,将白骨真丹塞进他嘴里。但又不敢如此冒犯。 尊神早有神谕,此时的小林镇,谁也不能过去。 张临川在空中掐诀,骨镜变幻,换了一个角度,映出王长吉的面容。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没有表情。 然而他的两只眼睛…… 一只眼睛平静淡漠,一只眼睛泪如泉涌! “这……” 陆琰转头,与张临川惊疑对视。 …… 这是漫长而难捱的僵持。 尽管时间过去了并不久,但对于胜利在望的白骨教众而言。每一息等待都太过漫长。 他们已经等待了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 或许,对于九幽深处的那位神祇而言,等待亦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于是,变化发生了。 在已经彻底陷入幽黑的小林镇,仿佛是从无尽幽远的深处,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却天然,蕴有道纹。 那只手只是堪堪探出,整个空间都仿佛在晃动,仿佛承受不住如此伟力。 那枚白骨真丹更是自行动了,化作流光疾射! 却是白骨尊神终于按捺不住,耗费巨大代价,跨界出手! 隐隐有一个声音,似从另一个时空响起—— “吾自……九幽归来!”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滚回去! 苍白之手自九幽探出,白骨真丹便径直投往手心。 而王长吉的手,已经僵硬不自然地动了起来,似在引动某个阵纹,回应遥远呼唤。 他的眼泪,也在瞬间截断。 那自无尽幽暗中探出的苍白之手,仿佛某个悲伤的预示。 宣告一切都已经落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就在这时…… 啪! 白骨真丹被抓住。 但抓住它的,却不是那苍白之手! 就在白骨真丹飞至苍白之手手心前。 有另外一只手,提前截住了它。 并在一瞬间握紧,将它镇压。 那是一只干瘦的、苍老的手。 是庄庭国相杜如晦的手! 他竟然已不在飞来峰,没有被欧阳烈困住,而是如此恰到好处,一步咫尺天涯,摘得白骨道数十年筹谋的成果。 与此同时,他足缠乌光,一脚踏下! “滚回去!” “蝼蚁敢尔!”黄泉之渊的那个声音惊怒交加。 也就在此刻,王长吉忽然停手,纵身远遁,一把撕开大阵,就此不知去向。 黄泉之渊的存在当然强大,但祂毕竟是跨界出手,仅仅锚定空间的那一点烙印,根本无法承载太多力量。 而真正能够承载他力量的白骨道子,竟然在此时逃遁。 白光与乌光纠缠片刻,便已消散。 “蝼蚁!蝼蚁!”那个声音咆哮着。 而后那只苍白的手,就被一脚踩回了九幽里! …… 直到大局抵定的此时,幸存的所有人才能够看到,一道巨大狭长的刀痕,从东南方向而至,远远看去,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斩开了裂隙! 而自枫林城道院方向,也有一道青光疾射,与刀痕里应外合,瞬间就将笼罩整个枫林城域的大阵撕开一个口子。 正因为这条短暂撕开的通道,杜如晦才能一步踏进小林镇。 之后的王长吉,也是自此寻隙逃离。 那一道刀痕,是自三山城域方向而来。 它的起点,是飞来峰! 跨越两大城域,依然有如此可怖威能。 放眼整个庄国,刀痕的主人已呼之欲出。 …… 此时的飞来峰上,到处都是白骨道教众的残尸。 庄国守住了清河郡内最大的凶兽巢穴。 山脚下八鬼无踪,八鬼锁龙阵也早已告破。 甚至若不是杜如晦突然抽身离开,欧阳烈自忖已经战死。 然而这并不能使他感到庆幸,相反却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白骨尊神如能成功降世,成为现世神祇,他就算战死也不算什么。 以现世神祇之能,自然可以聚拢残魂、再造肉身。 白骨尊神那边如果不能成功,他就算活着,也已经是巨大的失败。 况且…… 此时他虽还未死,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这一切都是因为此时立于半山腰上的、那个顶盔掼甲、手提巨大关刀的男人。 庄国兵部大将军,皇甫端明! 那个威武雄壮的身影,立在半山之腰,却仿佛群山都在对他俯首。 事实上看到正在前线领兵与陌国交战的皇甫端明出现时,欧阳烈便知大势已去。 皇甫端明可没有咫尺天涯神通,他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庄庭方面对白骨道的计划早有觉知。并且针对性地布下了后手。 皇甫端明联手杜如晦,里应外合,几息就打破八鬼锁龙阵,鬼门关虚影都被斩废。交战间隙,杜如晦还顺手杀死了袭击飞来峰的全部白骨道修士。 宁可放弃在前线的战场,不惜弃城失地,也不惜牺牲枫林城全域,庄庭所谋者何? 欧阳烈不敢想象。但也不难想象。 成王败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唯一想的问题是,要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再从头。 …… 枫林城中。 有那么一瞬间,陆琰感觉自己的冥眼是不是失明了。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白骨尊神被一脚踩回九幽? 不然怎么会明明做好了万全准备,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陆琰筹谋这么多年,不惜加入白骨道,不惜承受千磨万难,难道就是为了这水中捞月的虚幻一幕吗?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一定是幻觉吧?这是幻觉吗? 多年谋划如一梦,无数苦难已成空! 他天生有一双洞彻阴阳的眼睛,往复幽冥与人间,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热爱的风景。 与多年奋斗成空、一时茫然的陆琰不同,张临川决断早下。 几乎是苍白之手退回九幽的瞬间,他便已转身疾驰,只丢下淡淡一句。 “陆长老,这里就交给你了。” “使者!”陆琰惊怒,但又舍不得成型的大阵,还期待着白骨尊神能够翻手扭转乾坤。毕竟那是一尊神祇啊。 因而迟疑了一瞬。 就在此时,枫林城道院,宋其方的炼丹房中。 房屋炸塌,尘土飞扬中,一个身影拔地而起。 一直静默室内,冷眼等着陆琰操纵大阵、等着白骨真丹炼制成功,即时为杜如晦传递消息、配合皇甫端明破开大阵打开通道的董阿。 终于可以全力出手。 然而,然而…… 然而哀嚎已息,魂灵已灭。 日渐繁华的枫林城域,正在崛起的枫林城道院…… 祀殿庄严肃穆,道勋殿人来人往,经院中书声琅琅,术院里五光十色…… 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毁灭,都是他曾所建设的一切。 …… 飞来峰前,皇甫端明一刀强似一刀,将欧阳烈斩得毫无还手之力。 同样是神临境强者,皇甫端明掌一国之军权、正在巅峰,而欧阳烈这些年东躲西藏,用杜如晦的话说,已经是冢中枯骨。 不管曾经如何,至少在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更别说此时的欧阳烈已身受重创,所有保命底牌都掀了干净。 不如此,他也没办法撑过杜如晦与皇甫端明最初的围杀。 他没有想到庄庭里一向政见不合、斗得你死我活的两大政治领袖,竟然有如此默契。 皇甫端明居然甘愿放下前线胜负,潜伏在这里,只为了替杜如晦斩开坦途。 他意识到所谓的政争也只是一个局,在见到足够巨大的利益之前不会收官。 这个局未必是为白骨道而设,但收在此地此时此刻,却再恰当不过。 “结束了!” 皇甫端明关刀一转,便将欧阳烈人头割落。 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寂灭了,身与魂归于尘土。 白骨道大长老,纵横天下多年的左道巨擘,就此身死道消。 皇甫端明探手抓去,就准备将那无主的鬼门关虚影收下。 但那石牌楼忽然一闪,一个戴着白骨面具的人出现在旁边。 “竖子敢尔!” 白骨使者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便已钻入鬼门关虚影中。 关刀斜劈,皇甫端明怒而前踏。 但那道鬼门关虚影只是一闪,便就此消失不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月在天 枫林城中。 董阿一跃而至,拳绕清光。 陆琰及时回过神来,以拳对拳,瞬间已是数百次对轰。 无论如何,就算白骨尊神这次降世失败,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尊神还在,就不是泯灭了所有希望。 若没有这样百折不挠的精神,他也无法走到今天。 这些年来领导白骨道的固然是欧阳烈,但其实他才是一直负责筹谋的那个人。 他规划着白骨道的方向,也定下今日之大局, 如今棋差一招,输得干净,也没什么可说。 但未必就不能卷土重来。 当年他们重新发展白骨道之时,局面还不如现在。 想通此处,陆琰一扫颓靡,再振精神。 “董阿小儿,你也敢来找死?” 陆琰一旦爆起全力,有外域星力的加持,一拳轰落,便打开董阿的拳势。 这还不够,他贴身而近,更将拳头捣入了董阿腹部。 但他的冥眼中,却只看到董阿面无表情的脸……越来越近! 砰! 头颅对撞! 董阿的半个额头当时就被撞碎,陆琰额上也鲜血长流。 但董阿只是又一甩头,再次撞来。 陆琰猛地挣开束缚,一脚将其踹开,身形后纵。 他见惯了疯狂,并不为此惊惧,只是感到麻烦。 然后他便看到,董阿被捣破的腹部、被撞碎的额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修复。 冥眼一扫,便已经看到董阿第二府中那颗碧色的神通种子。 它代表着生生不息的神通! 内府境强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探索五府,最高成就便是摘得神通种子。 董阿也是一位摘得了神通的内府境强者,并且在第二府就已成功。 也就是说,董阿还有三次的探索机会。 他的未来,几乎无限。 如此的强者,竟然被人排挤到了小小的枫林城域,做一个区区的城道院院长! 杜如晦同皇甫端明的政争虽然只是布局,在今天之前,下面的官员却并不知情。 可见董阿因为他的性格,在往日遭遇的是何等不公。 “没有在枫林城的经历,我不可能摘得神通种子。” 董阿冷面如铁,声音比脸色还冷,震动全域:“所以陆琰,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用你的鲜血,祭奠此域!” 声未歇,人已再一次冲至。 痛苦给人以砥砺,强者踏着苦难前行。 但陆琰只是冷笑连连:“整个庄国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透着虚伪!我以为你董阿不一样,你也的确不一样。” “你更加的恶心,更加的虚伪!” 他再次一拳将董阿轰飞。 “杜如晦和皇甫端明,这都是你准备的后手吧?你早知白骨道迎接尊神,炼制白骨真丹!” “但你缄默隐忍,一言不发,坐视全城覆杀!” “为了这一颗白骨真丹,你以全城百姓为筹码,牺牲他们成全你自己!庄高羡给了你什么许诺?你与我白骨道,又有什么不同?” “要说祭奠?要来复仇?不如先杀了你自己!” 内府境战外楼境,本没有胜算。 但倚仗着生生不息的神通,董阿不顾生死,招招搏命。竟一时将陆琰压制。 而只要等到那边杜如晦彻底清除白骨尊神的烙印,就能够腾出手来。届时面对咫尺天涯的杜如晦,上天入地,陆琰也无处可逃。 然而局势崩坏至此,陆琰反倒平静下来,面露狠色。 “我倒要看看,你这残缺的生生不息神通,能够支撑多久!” 内府境所摘得的神通种子,只是“种子”,都并未圆满。所以董阿虽然有生生不息这种可怕的神通,却不代表他就已经是不死之身。 只要打破某个极限,神通种子也会崩溃。 陆琰发起狠来,连战连进。 忽然,他冥眼一转,就势拔身而起。 他洞察了某种变化。 而董阿虽浑然不知,却已经有了强者本能的预感。 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枫林城中,而在小林镇原址。 此时,在那炼制白骨真丹的地方。 大片的黑色剥落,一整块空间都被“撕开!” 几乎无穷无尽的幽冥力量涌入。 身在九幽的白骨尊神,放弃了降临现世的努力。 而是要借助之前的无生无灭阵与白骨烙印,将这整个枫林城域拖入幽冥! 这种行为消耗的神力难以计量,但一旦完成,杜如晦董阿他们都要死。白骨真丹也能够从容夺回! “走!” 正在清除白骨印记的杜如晦当机立断,忽然出现在董阿身边,一把抓住他,脚步一踏,就此离开。 这也代表着,他放弃了整座枫林城域里,最后那一拨还未死去的人。 从此枫林城域,人间绝迹,地陷幽冥! …… 枫林城域外,一对兄妹在此徘徊。 他们在等待一个结局,又恐惧于那个结局。 “哥哥,我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或许清河城,或许新安城?姜望心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姜望注视着已经彻底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缓缓说道:“我们,没有家了。” 小安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全都没有了啊。姜望心想。 他忍住眼泪,安慰道:“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姜安安把小脑袋轻轻靠在哥哥背上:“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我以后还能喝到羊肉汤,吃到桂花糕吗?还有凤溪镇里的糖人……” “也许还能,也许不能。不过,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好吃的,哥哥以后带你吃别的……” 安安很懂事,应了一声:“好。” …… 就在这时,姜望听到了那震动全域的声音。 董阿与陆琰的声音。 全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早有报告,庄庭方面却毫无反应。 为什么这场灾难明明可以避免,最终枫林城域却无可挽回地坠落深渊! 他最信任的师长,掩盖了一切啊! 他所敬重、所感动、所亲近的那个董阿,带给他最深最狠最痛的欺骗。 姜望不再犹豫,不再留恋。 背着姜安安就此转身,拔足飞奔。 庄国虽大,再没有一寸土地值得他留恋。 从此之后,再无故乡! 什么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他没了故乡,也没了故乡里的人! …… “哥,我们去哪里?” “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凌河、离开赵汝成、离开黄阿湛、离开魏俨、离开赵朗、离开萧铁面…… 离开城道院、离开蔡记羊肉、离开素怀斋、离开杜德旺、离开望月楼、离开桂香斋、离开飞马巷的家…… 离开他们曾经爱过的人,离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因为再也回不去。 以后那里属于幽冥。 灾难持续了一整天,日头早已落山。 但与陷入永恒黑暗的枫林城域不同,枫林城域以外的世界,仍有一些光明。 那是人间的灯火,那是星光,那也是月光。 姜望背着姜安安远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但他从此只有姜安安,再没有心安了。 其时也,星河如故,明月在天。 …… …… 第一卷《明月在天》,终。 明天写卷末总结和感言,同时开启下一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卷总结兼感言 落笔写下第一卷《明月在天》的最后一个字。 我试着总结这一卷的写作。 《赤心巡天》是我创作的第一部网络小说,对我来说,无论在哪里写作,我付出的心血和创作的追求不会改变。 甚至因为网络连载对体量的要求更大,我消耗的心力其实更多。 回到赤心巡天上来。 【第一章我显然就犯了网络新人的错误,没有第一时间推进剧情、展现主角,以吸引读惯了快节奏小说的网文读者。】 我用了七千多字的篇幅,详细描绘了一场发生在庄国的高层次大战,并且这场大战里,主角只是一个旁听的角色。(经过多次修改,每次一两百字的删减,现在艰难删到六千多字了……) 本意是先展现这个世界的部分战斗体系,让读者对赤心巡天的力量层次有初步了解。同时埋一些过了很久才会用到的线。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是我所推崇的结构技法。 群里的花花,也是本书的第二个盟主。她人很好的。 她帮我总结了一些网文应该注意的问题,并且提出一些建议。 比如第一章乞丐的部分可以删掉。 但看到卷末大家应该就知道了,那群乞丐最初就是白骨道的祭品。从第一章开始,我就埋下了第一卷结局的线索。 我作为作者,在写完这些之前,不能够直接跟她说这样的理由,不愿意影响她作为读者的阅读享受。 但其实她说的,是符合网文市场的东西。 网文读者,有几个要看你几十万字之后才用到的线索伏笔呢? 诸如此类的细节很多。 所以张临川戴上面具的时候,大家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白骨使者。 有没有人记得,妙玉在还真观第一次出场,那个跟她对话的男子呢?带手帕,有洁癖。不就是张临川的标志之一吗? 在网文阅读中,读者习惯了一目十行,匆匆掠过,大概不会注意这样的细节。 但是没关系,只要哪怕一个读者注意到了这种惊喜,我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有人批评我说,写网络小说就是销售商品,网络文学就是商品文学。希望我能够认清现实。 我非常承认现实。 至今才60多的均定,我有什么现实不清楚呢? 有读者劝诫我说,在网络小说里搞自己的文学追求,那是成名之后才做的事情。 我非常理解这话里对我的关爱。 但如赤心巡天这种体量的小说,一部写完,就是一两年的时间。 我有多少个两年可以尝试,有多少个两年时间可以浪费? 对我来说,如果只是纯粹的赚两年钱,那就是一种浪费。 因为我从来追求的,就不是做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要赚钱,有很多方法。 我要文学,就只有一条路走。 当然,事到如今,这本小说也无法掉头。 …… 回到创作本身来说。 在第一章的最后,我才让主角出场。在第一章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一个或许只会出场这一次的左光烈。 就网络连载的创作而言,这毫无疑问是巨大的错误。 如今糟糕的成绩也给了我惩罚。 我没办法为自己的私心做辩解。 但可以说一说我的私心。 ——完全是因为对左光烈这个人物的喜爱。 左光烈在读者眼中只是浮光一掠,是为了衬托李一之强大,被一剑斩首的存在。 但在赤心巡天这个世界中,主角姜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活在他的光芒下。 他是数百年才出一个的天骄,他强大、骄傲,又怜悯、真诚。 他只出场这一次,但照耀了一片天空。 我舍不得一笔带过。 我得承认这个错误,但我几次试图修改,却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改掉这个“错误”。 我错了,下一本会改。 如果还有下一本的话。 …… 【赤心巡天的第二个问题,是节奏慢。】 我花费了大量笔墨,在人间烟火上,在细节上,在小人物上。 没有那些视线全在主角身上的高歌猛进,也因此失去了很多读者。 我写赤心巡天,不是单纯的写一个故事,我更希望能构筑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 没有那些人间烟火,这个世界就不够真实。 没有那些平淡可爱的岁月,就不足以成为悲伤痛苦的过往。 没有那些会心一笑,我无法说服自己潸然泪下。 建立感情,难道不需要过程吗?建立信任,难道不需要磨合吗? 三言两语就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它真的能够说服读者吗? 我是自己的第一读者,它首先无法说服我。 我相信我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或许我应该为自己的追求做出更多努力。 怎样用更少的文字,更动人的去表现细节。从而空出余地,加强节奏。 这是我接下来要加强的部分。 在卷末的时候,我直接砍掉了许多支线。包括太虚幻境里游脉境匹配战部分、城卫军主将方大胡子的前笔之类。 这其中方大胡子的前笔,是可以继续丰满方家这个大姓家族的细节的,同时也能让他的战死更为动人。砍掉了,相对要更可惜些。 但其他的支线加起来,不太能撑得起那段时间的故事。不够精彩。 为了整体节奏考虑,不得不做出取舍。 …… 【赤心巡天的第三个问题,是爽点不够多,不够密集。】 这是很多人批评的问题。 它有没有爽点?当然有。 爽得通不通透?自然通透。 但是不够多,不够密集。而且主角好弱。 这是很多读者失望的地方。 而对我来说。 我无法说服自己,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会有源源不断的弱小龙套来给主角无脑虐。 就先不说一个超凡力量发展无数岁月的世界了,就现实世界里。 当你读高中的时候,难道跟你起冲突的,会是那些源源不断的小学生吗? 他们往往是比你更高比你更壮的同学,往往是你的学长,甚至是社会青年。 在你弱小的时候,通常发生的,是如何避免跟那些强大的存在发生冲突,如何借力打力,如何强大自身。 你强大之后,才可能发生只身横推八百里的故事。 我不是写不好那么爽的感觉,以神之名就是从头燃到尾的短篇,西游志这样的长篇里,孙悟空的每一次出手都够燃烧, 只看“只身横推八百里”这句话,就已经很爽,不是么? 只是在成长阶段,那不够真实。 这是我理解的,世界的真实。 还有人说修行境界,前面写九品八品七品这样太没有仙气了,太像脑残文了。 我…… 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构筑修行体系,从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神临…… 一路上去,每一境都有详细的描述,都有奇妙的进程。我相信它是逻辑自洽的,在此基础上,我希望它也是恢弘奇妙的。 之所以前面用几品几品进行说明,只是为了方便读者快速理解修行层次。 为了追求真实,修行境界是跟着主角的视角一步步上来的。在此之前,我怕读者对这些境界没有印象。 这一点或许仍没有讨好到读者,但至少能够说明,我不是像很多人批评的那样,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一头撞进了网络小说。 我是考虑过网络读者的感受的。 …… 在这些问题之外。 我自认为第一卷的收尾相当完美,十分制我给自己打九分。 少打一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细细雕琢。 收尾的时候,非常密集的镜头切换,而我把每一个镜头都在时间范围内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有很多很多的人物走马灯似的出场,但我都表达出了我想表达的东西。 有的片段无法割裂,只能打散时间轴。有的片段必须连贯,只能弥合空间线。 如此纷杂的人物和时间线、空间线,我将它们收束起来,有条不紊地展开。 我做到了我现阶段的最好。 从自刎传信的缉刑司修士,挡在学生前的老先生,崩溃跳地缝的枫林城战士……从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到一个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到前期的重要配角。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血肉,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的精神、意志、爱恨、取舍,都清晰地展现给了读者。 我很满意。 上一次做这种尝试,是写黎明的时候,青鸟之祸那一场。青侯设局围杀鹰厉公,楚讴被骗解放真龙。 而赤心巡天比之那一次,人物更多,视野更广,难度更甚。 这种大幕群像戏,每多一个角色,难度都要多很多。 但我还是完成了。 写作能力上的进步,是最让我欣喜的地方。 谋篇布局上。 关于庄国的历史、人族水族的历史、开脉丹和凶兽、白骨道的真相,都是逐层剥开。 到最后枫林城域沉入幽冥,姜望远走异国,这结局在还真观外就已经预示。 白骨道的谋划和庄庭作为一个国家政权的取舍,贯穿整卷。 大到一国一族,小到一城一人,在大争之世的背景下,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中,都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填的所有坑,严丝合缝,埋得诈尸都起不来。 而第一章埋下的伏笔,我还没有用完。所谓的伏脉千里,现在也只是冒了几座山头。 群像的塑造上,我自认比以往有了进步。 但结果如何,还是需要读者来告诉我。 有不少我自己印象深刻的角色,只是不知道哪些更被读者所喜欢。 …… 第一章最后的三个字是开脉丹。 有人喷我:“你特么写了前面那么多、那么努力,最后就给我出来一个‘开脉丹’?” 不然呢? 两条龙在你面前打架,两败俱伤,爆出一地神器给你好不好? 我不会给主角开过分的金手指,这虽然只是一部小说,但它也是我心中的一个世界。 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你必须要努力才能够成功! 作为一件事物,它似乎并不足够珍贵。 但它是姜望修行路的开始,也是人族修行崛起的开始,更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我用了三十五万字写完第一卷,打下赤心巡天这个世界的基础。 我有信心能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恢弘的世界。 但是需要读者们能够支持我,让我不至于饿死在搬砖砌墙的路上。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在起点写网文,是同时要拥有作者连载期间的一切短篇版权的。这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 对我来说,则意味着在写赤心巡天期间,我没有任何除这本书之外的收入。 因为我本来的工作,就是写约稿写专栏写短篇写剧本。 我是抱着一整年赚不到一分钱的决心来写赤心巡天的。 除了庆幸自己早已分手,不必考虑对伴侣的负疚,再没有什么别的好消息了。 …… 有一天我看到读者群里有人说—— “现在的作者太没耐心了,书十几万字上万推荐就说成绩不好,要马上切掉。真想抓起来让他们学学阿甚。” 这个话题其实挺心酸的,因为写到现在,我的小说也才四千推荐。收藏刚破一千。均订堪堪六十几。 我写了保质保量的三十五万字啊! 而我还在点灯熬油的写。 以前我写实体,每周只写五天,每天只写两千字。其它时间都休息养脑子。 现在每天都至少写五千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息过了。 脑子很亢奋,也很疲惫。 我其实很理解那些作者。 如果把写小说作为一门单纯的工作、生意。 其实这很合理。 因为需要考虑的只有绩效、收入。 对于网文来说,新书期间没有成绩就很渺茫的,因为你也不会有后续的推荐,再写下去沉没成本太高。 切掉,换个号,换本书。再换号,再换书。选个成绩最好的写下去。做生意就应当如此。 哪还用等到十几万字啊,编辑第一次给凉门推荐的时候就应该切了。 但是。 如果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工作,如果写小说不只是为了赚钱,它真切的是你的梦想呢? 对不起,我……切不下去。 这声对不起,我是对自己说的。 有简单的专栏可以写,定金都提前打给我。有简单的水文可以写,只要我舍得这个笔名,蒙着头注水,直接就能出版拿钱。更不用说那些点点发布就可以的广告软文了。 我本有很多条轻松的路可走,但我选择了最难的那一条。 我让自己,陷在最痛苦的处境中。 只因为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一个或者很多人都已经不会再相信了的理由。 因为爱。 我爱我笔下的这些人物,我爱我构筑的这个世界。 我的所作所为,我所跋涉的一切遥途,都是为了我心中所爱。 为了这份爱。 我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以及等待。 …… 第一卷的名字,是“明月在天。” 明月可以是理想,可以是爱情,可以是故乡。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出自曹操的《短歌行》。 “明月皎洁啊,何时才能够摘取呢?” 我和姜望同样,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有自己的爱恨和心中故乡。 而下一卷的名字是—— “从此无心爱良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故人昔辞 清江水面上,一艘大船正破浪而行。 船身与水面接触的部分,有许多鱼鳍状事物上下翻飞。 这是墨家机关术制造的百鳍船,模仿鱼类辅助游泳的鱼鳍。 十来个汉子在底仓踩动水车,以推动这些“鱼鳍”,加速船只行驶。 当然,其实不使用人力还更快,只需将道元石放进墨家修士雕刻的行船阵盘中即可。 但显然不如使用人力便宜。 这艘大船能载两百人,在整个庄国的水域中都算不错。本身属于官府船只,但也会经营客运、货运生意。 杜野虎就正在这艘百鳍船上。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北,九江城位在西部。先到清江,乘船走水路最为便捷。 军中管制颇严。他好不容易休了长假,上船便痛饮一坛烈酒,蒙头睡去,此时才醒转过来,出来吹吹江风。 已是腊月寒冬,但因为除夕将至,船上的人还喧闹得很。 这种时节,这条船上大概率都是回望江、枫林、三山这三个城域的旅人。 杜野虎凑近人堆,静静地听了一会,发现一个枫林城的乡音也无。便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独自转回舱室。 不多时,他便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乘着大船短暂靠岸的间隙,一个人下了船。 这里距离望江城还有一段水路,所以下船的只有他自己。 这么冷的天气,清江倒是没什么问题,约莫着绿柳河会给冻住。 因而从这里走旱路,应该会更方便一些。 这些事情都是军里那个号称走遍庄国山河的都尉讲过的,很是有用。 大包小包里都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有岱山郡域的特产(九江城域除了凶兽之外,本身没什么特产),有战场上的缴获,还有一些只特供给九江玄甲的好东西。 总之他杜老虎敢保证,绝对能让那几个土包子乐得找不着北。他的安安妹子也必然会抓着他的大胡子,狠狠地吧唧他两口。 两只手都给占满了,远远看过去,人像一个移动的货架,但杜野虎一点也不觉得累。 好些年了,他跟凌河姜望方鹏举赵汝成一起过年已经好几年了。 他和凌河没有家,姜望回凤溪镇一趟也是匆匆来去,方鹏举根本不爱待在族地里,赵汝成也不怎么着家。 所以他们五个总在一起。 今年少了一个方鹏举,但多了个姜安安。 想到姜安安那可爱的小脸蛋,杜野虎就忍不住咧开了大嘴。 他的血亲都不在了,姜望等人就是他的亲兄弟,姜安安就是他的亲妹子。 他在九江玄甲拼命往上挣,想的不就是在哥哥弟弟们面前耀武扬威一下,迎接迎接妹子崇拜的目光吗? 当初走的时候,他还跟姜望约好了比比四灵炼体决的修炼速度。 如今他走通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四灵炼体决大成,四灵交汇。也该让老三知道知道谁是哥哥了。 杜野虎前进得很快,离家越近,脚步越快。 他迈开了大步在路上奔跑,归心似箭。 “站住!” 在离枫林城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队军卒拦住了他。 “干什么?”杜野虎停步,不满地问道,顺势露出了腰上九江玄甲的兵牌。 几名军卒面面相觑,为首的行礼道:“大人,前面不能再走了。” “为什么?”杜野虎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军卒们看着他身上的大包小包,也大概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 “您大概是离营得早,恰好错过了通知。”这名军卒小心说道:“邪教白骨道在此为祸,献祭整个枫林城域以迎接邪神降世。阴谋虽然被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揭穿,甚至惊动了国相亲自赶来诛灭祸首,但整个枫林城域也已经陷入幽冥了。生人再不可进。” 嘭!嘭! 以杜野虎的力量,竟一时抓不住包裹,任由大包小包落在地上。 “……城里的人呢?”他颤抖着问。 军卒叹息道:“都没了……” 咔嚓! 杜野虎被这声响惊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已经一脚踩进了地面,陷地数寸。 他拔出脚来,又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杜野虎循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着包裹的男人在地上哭嚎,声音都已经哑掉。 他哭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便停一阵,过一会,又嚎啕起来。 看那个样子,应该也是回枫林城域的乡人。在回家的路上被拦住。 “董阿,董阿!董阿是我们院长!”杜野虎忽然像抓住了什么似的,激动地问道:“既然是董院长戳穿了邪教阴谋,城道院那些修士应该都逃掉了吧?” 那军卒歉意道:“除了董院长,包括教习学员,无一幸免。” 杜野虎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会的,不会的。”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老大你不是有大智慧吗?” “老三你不是比我能打吗?” “小五,你不是比我聪明吗?” “怎么都没了?怎么都没了?” 自语到最后,他大喊起来:“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连安安都照顾不好!” …… “我不信。” 他念叨了半天,忽然站起身,使劲拢了拢自己带的那些礼物,将它们抱成一团,头也不回地往枫林城域方向冲去。 “大人,你不能过去!” 军卒伸手想拦,但杜野虎几个纵跃便已冲远。 “让他去吧。”旁边的军卒叹道:“幽冥之地他也进不去,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 据封锁枫林城域外围的军卒后来回忆,整个枫林城域,自陷入幽冥后一直都很沉寂。 只在那年除夕前后,不知为何。 有悲号之声如困兽嘶吼,三日不绝。 …… …… 山高路远,姜安安在哥哥的背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修行,有时是山洞,有时是树上。 风餐露宿,一路上只能吃些野果充饥。 但她很懂事的没有叫苦过一次。 她知道哥哥只会更累,只会更辛苦。 好几次她想下来自己走,但姜望只是不许。 天渐渐黑了,又到了要休息的时候。 姜安安最喜欢夜晚,不仅仅是因为有星星,还因为哥哥终于可以停下来,跟她说说话。 从枫林城域离开之后,哥哥话少了很多。 按照之前的经验,哥哥这会应该找到一个山洞,然后点燃一堆篝火,让她在怀里休息。 但今夜,姜望却背着她,一直往山上去,一直上到了山顶。 山顶上寒风凛冽,冻得她小脸通红。身上倒还好,裹着的兽皮很是暖和。 姜望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牵着她的小手。 兄妹两人在山顶四望,只见星辰寥落,四野安宁。远山潜在夜幕里,绵延在脚下。 “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呀?”姜安安问。 “今晚是除夕了。” 姜望缓声问道:“安安想不想看烟花?” “想!”姜安安立刻答道,但很快又摇头:“安安不想……” 大概她也知道,现今不比在枫林城的时候了。荒郊野外,要去哪里寻烟花呢?她知道无论她想要什么,哥哥都会为她拼尽全力,所以她反而不肯奢求。 姜望捏了捏她的小手,哑着声音道:“你看。” 他松开姜安安,指尖往空中一挑。 一朵火焰之花飞至高处,灿烂绽开。 他十指连动,一朵朵焰花此起彼伏,次第在夜空绽放。 炸成漫天星光。 彷如天上星,坠成人间星。 每一点星光,都像一个逝去的人。 身魂虽灭,光芒永在。 这是道历三九一七年的除夕。 在一座无名高山的山顶,姜望为妹妹,放了半夜烟花。 …… …… PS:希望大家能够多订阅,多投票,这就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了。 如果还能够帮忙宣传一下本书,那真是感激不尽。 至于打赏这种事情,本就是情分,请大家务必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然后,接下来每天三更,直到还够盟主乌列123的加更。 加的那一更在早上0点。 还有盟主小棉袄的加更,我争取下周就还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暂别于云上 云国在庄国东北方向,境内多山。 作为云国首都,云城就坐落在境内最高的抱雪山上。 最早建立云城之时,因为山下环境恶劣,当时的凌霄阁主削山为台,于高山建城。 此后云国再建主城,便都依照此例。 因为城市普遍建立在高山,地势极高,如在云上。故被称为云上之国。 上云城的路径有两条,一个是其它主城连接至此的索道,一个是自山脚修筑起的巨大石阶,此阶又被称为登云阶。 云国财大气粗,请了墨家机关大师主持设计。 各大主城之间,大都以索道相连。 索道以强大妖兽的兽筋鞣制而成,泡以铁桐树油,号称坚固非常、百年不腐。也确实做到了百年一次替换,期间从无自然断裂的情况。 云国中人就通过定时滑过索道的机关车厢,往返各城之间。 因为都是走高空中的直线距离,速度极快,云国各城倒是比天下列国普遍交流得更多。这大约也是云国商业发达的原因之一。 而抱雪峰最壮阔的奇观,则是云城连接最近四大主城的虹桥。 据说是凌霄阁创派祖师伟力所铸,聚云为路,引虹为桥。这四座城市,也成了仅次于云城的中心城市。 此后云国逐渐壮大,却再没有哪座城市能有此殊荣了。 如果忽略石阶本身昂贵的材质和石板上刻印的阵纹,登云阶本身倒是没什么特殊。 风吹日晒、人来人往这么多年,登云阶上依然一尘不染。 姜望背着安安爬上最后一级,面不红,气不喘,抬头看了看云城高耸的牌楼,便径直往云城中去。 虽然兄妹两人风尘仆仆,安安身上裹着的兽皮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没有发生什么狗眼看人低的狗血事情。 云国商业发达,并不禁四方来客,只是入城税要高些。 些许金银,对姜望来说自不是难事,路上随随便便做点什么,就轻松挣到足以花销的钱财。 问过守城士卒之后,姜望才知道凌霄阁并不在云城之中。而在云城之上。 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进凌霄阁。 好在姜安安随身带着云鹤,在姜望的指挥下,她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便将小云鹤放飞。 云鹤飞到空中,似乎愣了一下,而后便振翅而上,钻进了云层里。 不知道叶青雨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信,姜望便带着姜安安先逛了逛云城——主要是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 譬如云浆果,据说生在云中。咬破果皮,汁水可以直接饮用。此果一共有五种不同的颜色,每一种味道都不同。 再如彩云糖,这糖果如彩云一般,一口咬下去,有七种甜味,甜得层次分明。 姜望今天并未限制姜安安吃甜食,让她放开了吃,吃得小肚浑圆。 姜安安就是在吃彩云糖的时候见到叶青雨的。 整条长街忽然安静。 本来明亮的天穹忽然被“撕开”,那天穹也不是天穹,而是如一副画卷。 那画卷撕开之后,才见口子背后,亭台楼阁,精见巧工,气显恢弘。 原来凌霄阁在这里!在“天穹”之后。 仙气氤氲中,云雾成阶。 一位画中女子缓步走下云阶,走到姜安安兄妹面前。 她今天没有戴面纱,一对细眉微弯如秋影,一双眸子纯澈明亮如清波。琼鼻微挺,红唇轻抿。一张脸明丽得整条长街都失去了色彩。 更不用说她高挑婀娜的身形,只往那里一站,便已是风景。 姜安安的大眼睛亮了起来,使劲招手:“青雨姐姐!” 两个人做了许久的笔友,留影石里见过很多回,现实里倒是第一次见面。 叶青雨走了过来,微笑着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然后看向姜望,眼神颇为复杂:“姜道友还好吗?” 云国与庄国勉强算是邻国,枫林城域又是庄国东北部的边界城市。 整座城域都被邪教献祭,沦入幽冥,这样的大事叶青雨不可能不知。 她对姜望,是抱有诚恳的感恩之心。对姜安安,有着纯粹的喜爱之情。信来信去,已经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羁绊。 得到消息后,她还难受了许久。 若非今日收到姜安安的来信,她还以为异国的这两位朋友已然不幸。 得知姜望兄妹来了云城,她非常惊喜。 所以才不顾惊世骇俗,直接“撕开天穹”,进入云城。 少年白头,风尘仆仆的样子,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一个好字。 “不是很好。”姜望苦笑道。 在枫林城域外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此时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当初在三山城,叶道友给了我一枚云中令。如今已遗失在枫林城域中,但我还是厚颜想问,它还有效吗?” “当然。”叶青雨正容道:“云中令虽然遗失了,青雨的承诺却没有遗失。姜道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姜望紧了紧姜安安的小手,然后松开。 安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反手一把抓住了姜望。 “能不能请叶道友代为照顾安安,让她在凌霄阁修行?”姜望强迫自己不去看妹妹,直视着叶青雨的眼睛道:“我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没办法照顾到她。” “可以。”叶青雨回答得很爽快。 “哥哥……”姜安安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盈满了泪:“你不要安安了吗?” 姜望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了。 他半蹲下来,温柔地抱住妹妹:“安安,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只是现在,哥哥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办法保护到你,所以才把你送到这儿来暂住一阵。只是暂住。哥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好吗?” “不好……”姜安安噘着嘴,用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姜望:“我可以说不好吗,哥哥?” “对不起。”姜望揉了揉姜安安的小脑袋,狠下心,把她抱起来,放到叶青雨怀里。 “我现在身无长物,但是我以我姜望的名字向你保证。凌霄阁在安安身上投入的所有资源,来日一定偿还。” “从今天开始姜安安就是我凌霄阁的人。凌霄阁一定会尽心培养她,照顾她,保护她。请姜道友放心。”叶青雨肃容承诺。 枫林城域覆灭,幸存的少年总会想要去做些什么的。 她没有追问姜望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只是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尽量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不是没有想过拦下姜望,代表凌霄阁留下他修行。诚然这样打破规矩,会招致许多不满,但她的父亲,也不是不能扛住她这种程度的任性。 只是她注意到这少年的眼神。 包裹着无尽痛苦和煎熬的,是一种平静。 他一定深思熟虑过,他一定痛苦徘徊过。最后才有了自己平静的决定。 这种平静,往往代表着无可挽回的坚持。 姜望对着叶青雨郑重一礼,便霍然转身。 姜安安在叶青雨的怀里泪如雨下,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哥哥听了会很难过。 小小的她,看着哥哥孤独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人群熙熙攘攘,天光大好。 整个云城的阳光好像分为两道。 一道打在那云雾形成的阶梯上,叶青雨抱着痴痴凝望山下的姜安安,缓步走上天穹。 一道打在抱雪山那蜿蜒而下的登云阶上,白发的少年只留给云城一个背影,就那么独自走下山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万里之行 新年伊始,一个消息震惊天下。 沉寂数百年的邪教白骨道死灰复燃,在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打开了鬼门关,催动百鬼昼行。以无生无灭阵献祭全城,炼成白骨真丹。 此丹号称黄泉返生,可以催成白骨道子,成就巅峰战力,从而接引白骨邪神降世。 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洞悉此事,力挫白骨道阴谋,联手庄国国相杜如晦,虎口夺食,在白骨邪神面前夺走白骨真丹,献于庄帝! 而世人此时方知,庄帝坐于深宫多年,名为修行,实为养伤。 当年庄国新君即位,新帝庄高羡励精图治,国势渐起。 雍国屡屡挑衅,一再犯边。 本来这已是旧事,庄国立国以来,与雍国的纷争就没停过。就连庄雍边境百姓都习惯了这种事。当然吃亏的总是庄国。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庄高羡极具勇略,于大殿上拍碎龙椅,御驾亲征。以小国之力,兴师伐雍!而且取得了大胜!亲手杀死雍国镇边大将。 此一战而天下闻名。 这一战为庄雍边境打出了十多年和平。 战后,庄高羡直接宣布闭关,世人皆以为他要冲击神临之上的境界。 庄庭上下保密工夫也做得极好,以至于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竟都是在深宫养伤。 如今这个消息之所以为世人知,当然是它已经不足以成为问题。 庄高羡吞服白骨真丹,不但伤势尽复,还一举成就洞真境!从此可称当世真人! 彼时庄国正与南面的陌国交战,因为大将军皇甫端明不在,庄国被连破三城。 而突破之后的庄高羡亲身驾临,轻松杀死陌国领军大将,挟洞真之威,逼得陌国割让十城。 一时国威大振。 是年,庄高羡改元大定。周围国家无不开始整顿军备,只因为这新年号所表现出的野心。 而故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立此大功,已经擢升庄国副相,成为国相杜如晦的左膀右臂,并且大权在握,主理刑事。 其地位甚至不在缉刑司大司首之下。 从门庭冷落,一度被排挤出政治中心。到如今一跃而起,堪称庄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董阿的事迹,也激励着不少人。 …… 姜望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离开云国,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彼时他在异国的酒楼里默默饮酒,虽在饮酒,却主要是在旁听酒楼里来往人物的交谈,以大致了解天下时势。 听到人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庄国,并且还有人当场表示想去庄国搏个出路。 姜望没有丝毫自豪感,反而全身发冷。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比如打开鬼门关,百鬼昼行,那是小林镇前事。 再如董阿力挫白骨道阴谋……分明是他姜望洞悉白骨道阴谋,报告董阿,冒着生命危险想要保全故土。董阿却借势布局,牺牲整个城域难以计数的生命,去谋夺白骨真丹,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乃至于庄帝庄高羡,都是同谋。 如今他们赢得名声,赢得世人敬仰,可谁还记得枫林城域那些数不清的无辜亡魂? 起初被灭一城,被破三城。 之后在夺回三城的同时,还割走十城。看起来是大赚特赚,庄帝英明神武,庄臣多谋善断。 可得到与失去,就是简单的数字加减吗? 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那些信任着国家,信任着朝廷,信任着君主的国民们,他们何其无辜? 有谁记得他们的所谓“牺牲”? “老师,你就那么想回新安城吗?” 姜望起身,回到客房中。 过了一阵,店小二来收拾桌子,却只看到桌面上一堆细细的瓷粉。 …… 太虚幻境,洞宫山福地。 姜望静待了一会儿,才收到甄无敌那只略显肥胖的纸鹤。 展开信纸,上面写道:三月初七。齐国临海郡。 信息难得的简洁明了,因为这段时间,甄无敌一直被家里人逼着疯狂修炼。喝杯水都要规定时间,实在是一点空闲时间都很难挤出来。 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有坚定的目标和计划。 他要让应该为枫林城倾覆承担责任的人,都付出代价!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实力。 而姜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甄无敌说过的天府秘境, 离开枫林城域后,他就给甄无敌去了信,表示自己想要参加他说的那个天府秘境的探索,询问是否还有名额。 甄无敌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今天是来信告知他,这一期天府秘境的开放时间已经确定。他须在三月初七之前赶到齐国临海郡。 他还并不知道天府秘境的具体情况,但能被甄无敌这等家世的人物重视,必然有超出想象的收获。当然危险绝不会少。 这也是姜望先把姜安安送到凌霄阁的原因。 齐国是当世强国之一,靠近东海。从云国到齐国,中间要经过十七个国家,三处宗门属地。 当此大世,整个天下群雄并起。政权构成也并不全然相同。 有庄国这种尊道门为国教的道属国,也有云国这样依附于凌霄阁存在的中立之国。有的国家兼容并蓄,国内各大宗门彼此竞争。有的国家政权强大,国内宗门皆受管制,令行禁止。有的地方并不立国,那些强势宗门一宗如一国…… 从云国到齐国经行万里,各地风物绝不相同。 叶青雨送了他一只云鹤,因为他的地址并不固定,云鹤可以凭着与主人的先天联系找到主人,却没有满天下找别人的能力。所以只能他主动给安安写信,安安收到信再回复。 姜望每到一处,就记录下当地风物,随信与安安和叶青雨分享。 安安也会说说自己在凌霄阁的生活。 只不过随着路途愈远,云鹤回信的速度也愈发慢了。 姜望并没有埋头赶路,而是一路修行,一路体验世情。 此时他磨砺已足,不必再压制修行境界。 他建立的第一个小周天是日月星辰,是热爱是理想。 如今走到这里,已经建立起第二个小周天。那是山川河流,是脚下的路,是岁月的变迁,是沿途的风景。 第三个小周天,他开始思考己身。思考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要问自己所为何来,又将去往何处。 对姜望来说,这是他的跋涉,更是他的修行。 他必须要以最完满的状态,参与天府秘境。 …… 从太虚幻境中退出不久,姜望忽然感觉整个房间似乎晃了一下。 然后听到,砰!砰!砰! 低沉而悠远的闷响。 他终于确定那不是错觉。 因为随着这个声音,整个房间,不,整个地面都在隐隐晃动。 姜望窜出窗外,跃至酒楼天台,然后就看到: 一只巨大无朋的龟状巨兽,正昂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得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这头巨兽有多大呢? 仅仅它的粗壮短腿,就高过姜望所在这座城市的城楼。 而在它的龟甲之上,姜望看到了…… 亭台楼阁、人来人往……一座巨大的城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天佑之国 此刻天台之上,也站着不少来看巨兽的人,甚至有些都站到了附近屋顶,但大多是外地人。 姜望注意到,本地人似乎都习以为常,沏茶的沏茶,用饭的用饭,大都有条不紊做着各自的事情。 “啊!” 这时他听到一个高高扬起的咏叹之声。 姜望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量普通、额头极高的儒服男子,正对着城外那只巨兽摇头晃脑。 常闻那些风雅之士逢高必登,登高必赋。想来这位儒门修士,见此巨兽大城,也是来了雅兴。 姜望虽然对诗赋不感兴趣,但见此架势,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便只听着高额头儒服男子用极其夸张的语调咏叹道:“今我来佑国兮大开眼界!此巨大龟兽兮巨大巨大!” 咏毕,他还左右转了一圈,大概是想要迎接听众的掌声和赞许。但看了一圈,众人眼神纷纷败退避让,脸上各种嫌弃。 唯有姜望经风历霜,倒不至于为此烂诗动容。 他清咳一声,毫不尴尬地走到了姜望旁边:“这位大叔一看就很有阅历,与俗子不同。敢问是第一次来佑国么?” 大叔? 姜望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我终于也沦落到跟杜老虎一样,少年“老”成了吗? 他面上不显,也不辩解,只淡淡道:“是。” 他这一路跋涉,只为赶路,只求修行。不想起争端,也不欲与人接触。 但这高额男子似浑然不觉他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道:“想不到大叔的声音如此年轻!除了头发之外什么都没老啊,您真是驻颜有方!” 这话姜望不愿接,便有意无视掉,只把目光投在城外的巨兽身上。希望此人遇冷而退。 他注意到城中有一队官员捧着卷轴匆匆走出城外。 而那巨兽背上的城市,缓缓垂下一道巨大阶梯。 每一级阶梯都能容数十人立住。 下城官员上了阶梯,那阶梯便自动收缩,将他们全部拉到巨兽背上的城市。 “整个佑国只有一座‘上城’,也就是他们的都城,那些王公大臣都在都城里生活。被这龟兽驮着走,巡视全境。这龟兽永远不会停步,每走遍一次全境,大约需要半年。每到一城,下城的官员就要上去述职。” 高额男子很是自来熟的在姜望旁边解释道:“你瞧,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猥琐谨慎的样儿。考评要是排到诸城最差,就会被罢免吃掉啦!” 佑国是这一路走来所经过的第三个国家,它的政治生态和运行方式,与姜望所见的任何国家都不同,的确令他大开眼界。 姜望注意到旁边有些人的眼神不太对劲,念及这里毕竟是在佑国本土,说他们的官员是龟儿子,确实不妥。便给高额头男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注意着点。 没想到高额男子接收到眼神,错把警示当鼓励,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叔你也这么觉得吧?佑国祖上不知怎么就跟这头龟兽搞上了,在龟壳上建了个城。从此自称天佑之国。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笑了一阵,发现姜望没有跟着笑,便也颇感无趣地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听到后面一个愤怒的声音:“什么龟兽?我们的护国神兽是霸下!龙生九子,霸下第六!能给国民带来吉祥,使人长寿!” “什么啊就霸下?龙族都绝迹于世,还龙之九子?”高额儒服男子高声驳斥,义正辞严,边说边回过身去:“龙都没有了!跟谁生……的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闻。 因为他发现酒楼顶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而且那些人大都怒视着他。再看看这些人身上佑国流行的碎甲状劲服…… “哎呀!小生忽然腹痛难忍!”高额男子一手捧着肚子,面露痛苦,一手扒拉着往楼下走:“借过借过,告辞告辞。” 人群一拥而上,伴随着他的惨叫声渐远。 但还有一拨人留了下来,并将姜望围住。 其中一人戟指道:“他们是一伙的!” 姜望赶紧解释:“我根本不认识那个高额头!” 远远传来儒服男子的声音:“还敢说你不认识我许象乾!啊!” 又被一声惨叫所打断。 姜望暗暗咬牙。这话痨小子够损的。 挨打间隙还不忘攀扯一下,大概是为了报复姜望没有及时提醒他。 看着人群越来越近,这会群情激奋,也没什么解释余地。 姜望此时就站在天台边上,顺势往后一倒,落下长街。左突右窜,几下就钻进了人群中。 “抓住这个白头发的老家伙!” 嗖嗖嗖。 人群中几个修士纷纷跃下,但姜望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 越过几条长街,在人群中挤了几个来回,顺手在摊位上摘走一只斗篷,留下一锭银子。 再转出来时,长发已经挽起,斗篷已经戴上。 遮住了那一头显眼的少年白,姜望像一滴水,混入人海中。 小周天的运转是他对日月星辰的向往。 而构建大周天则需要他进一步体悟世情,明了本心。如此才能够有本质上的境界提升。 他不想惹事,只想静静感受这座城市的气息。 因而不仅被骂做老家伙追打他不计较,就连那个贱兮兮的许象乾,他也不打算回头去找麻烦。 一只疑似霸下后代的巨大龟兽,保护着这个小国的安定,因而不需要维持太多的军队,佑国的修士也不用太过拼命努力。其它国家得之不易的和平安宁,他们天生坐享。说是天佑之国,倒也没有错。 感受着城市里祥和的气氛,姜望默默想着。 吃着一种叫做“火烧云”的丝糖穿街过巷,感受着糖分在唇齿间微灼的甜感。他开始理解安安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了。 他又开始想安安。 他忽然听到了压抑着的啜泣之声,在一道高墙之后。 姜望本不欲理会。 但那声音逐渐飘忽起来,开始带着某种邪异味道—— “呜呜呜,表哥就要死掉了……我好难受……好难受……我诅咒你……诅咒你们全部!” 姜望手按长剑,已拔身跃入高墙后。 这类诅咒巫祝之事,颇似邪教。 自白骨道之后,姜望就对邪教邪神十分敏感。 他无法视如不见,听如不闻。 他再也不想有枫林城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诅咒纸人 越过那道高墙俯冲而下,道元涌动,焰花绽开,墙角一个半蹲着的女人忽然惊骇转头。 姜望生生止住突势,一把握灭焰花,落在她身前。 因为他在那个瞬间注意到,这女人身上没有半点道元波动,而且眼神迷蒙,并不像是完全清醒状态。 再看女人身前燃烧着的纸人,那种邪异的感觉显然是自此而来。 姜望隔空一掌将这纸人按灭。 女人眼神一清,看着头戴斗篷手按长剑的姜望,不安道:“你是谁?别再靠过来,我要喊人了啊!” 姜望掀起斗篷,露出自己年轻的脸,皱眉问道:“你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女人有一张温婉可人的脸,此刻表情惊惶无措,更显楚楚动人。 她背过手去抓那张纸人,大概是想藏起罪证。 同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很是硬气道:“这是我家!你管我干什么?”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这个戴斗篷的少年好像动了一下,但似乎又没有动。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捏着张燃了一角的纸人。 “你还给我!”她喊道。 姜望把这张纸人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确认它的确有些邪异。 但令他疑惑的是,这张纸人只在胸前部分写了两个字——“诅咒”。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哪怕是简单的摔倒、掉坑之类的咒词都没有,更别说相应的符合仪式的异语。 诅咒这个词说起来简单,但要落到实处,一般都要有比较具体的方向,诸如折寿什么的。 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符合姜望的认知。 他忍不住问道:“你诅咒什么?” 大概见识到姜望的速度,知道自己没有反抗余地,这女子不忿地回答道:“就是诅咒啊!” 姜望:“……” 姜望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哪怕这张纸人确实能有点效果,但是什么都不写。这也能成功才是有鬼了。除非面前这女子是哪个邪神的亲闺女。 “那我换个问法。”姜望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诅咒纸人?” 女人沉默了一下,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我表哥……我表哥就要死掉了。”她抽噎着说:“就要被城外那个怪物吃掉了。”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到佑国有人称那头巨大龟兽为怪物的,他们大多对其敬若神明。因为那可是佑国的护国圣兽。 与此同时,他想起那个儒服男子许象乾所说的话——“你瞧,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猥琐谨慎的样儿。考评要是排名最差,就会被罢免吃掉啦!” 被罢免吃掉,起初他以为被吃掉只是一种被夺走权力的形容。但联系到面前这个女子的话,应该是真的会被吃掉…… 这事本会招致姜望的厌恶反感,但枫林城域沦陷后,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若不是庄庭的那些当政者渎职、不拿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当回事,枫林城域怎么会遭此厄难? 佑国的措施虽然严厉了些,但或许反能达到奇效。出发点毕竟是为了普通百姓。 “当官不好好当,不能护境安民,只知作威作福,本就该死!”姜望说道。 “你胡说!我表哥是个好官!” “好官又怎么会考评不合格?” “这……我……”女子一下被噎住,只是流着泪反复道:“不对,我表哥很好的,他很好的。他说跟考评无关,他被陷害了。无论他怎么做,最后还是会被吃掉。” “谁陷害他?” “我……我不知道。” 姜望不想再听女子对心上人的辩解,他并不觉得真实客观,转问道:“你这个诅咒纸人是从哪里来的?” 追索诅咒纸人的来源,揪出隐藏的邪教徒,也是他本来的目标。 天下邪教,当杀则杀。 “是我乳娘,自从青哥儿死后,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我就偶尔把她接到家里住几天,但她总也不肯长住。听说表哥的事情后,她说这个可以帮我,只要我诅咒他们,他们就会得到报应……” 或许是因为刚从被诅咒纸人影响的状态中摆脱,她有些想到什么说什么,话很多的样子。 “青哥儿是谁?”姜望打断她。 “是乳娘的儿子……” “你乳娘住在哪里?” 她愣愣地说完地址,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行善积德。”姜望说。 她怔了一下,忽然对着姜望恳求道:“那你帮帮我!救救我表哥好不好?” “我没兴趣帮你。我也帮不了你。”姜望直接拒绝道:“清除蛊惑你的邪教徒,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好事了。” 这女人住在这种地方,身份必然不简单,不会请不动修士。但她现在却被人蛊惑,只能偷偷躲在这里烧纸人。 足见这其间的复杂。 他姜望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横扫一切的实力,当然不会贸然插手。 而且,既然渎职被龟兽吞吃是佑国的政权环境,他就更没有干涉的理由。 女人只是哀求道:“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你相信我。你帮帮我!” 如果是凌河……一定就试着帮了。 想到凌河,姜望心中一痛。 他不再搭话,脚尖挑起一块石子,一脚抽射。 那石子猛地加速,发起尖啸之声,直接把院中的一处假山击穿一个窟窿! “谁!” “什么声音?” 院中有人被惊动,大概很快就会找过来,将这女人看住,以免她再做蠢事。 姜望脚下一踏,拔地翻出院墙,直往北城而去。 …… 女人的乳娘就住在北城区,一处低矮的平民房屋中。 这房子很好找,因为家境明显要比隔壁左右好一些, 姜望一手按剑,用脚尖轻轻把门撞开。 吱~呀。 时间是正午,房间里却出奇的暗。 一个白发老妪,正对着梳妆镜在做些什么,闻声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声音干哑:“沐晴已经死了?” 沐晴? 姜望想到深院里的那个女人。 名字倒是清雅,就是人蠢了点。 “你果然是在害她。”姜望冷声道。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 老妪起先是在哭,但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 声音刺耳挠心,异常难听。 “你们……都该死!” 她恶狠狠道:“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姜望脚步一错,还未出手,已经先退,退到房间外,一直退到了街道中。 因为他感觉到一股邪异的力量骤然爆发。 就在他的眼前,那老妪被一层黑色的火焰所覆盖,瞬间烧成灰烬! 连一根毛发也没剩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就在姜望的面前,白发老妪被黑火焚尽。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句情报,更别说了解真相。 与此同时,随着黑火的出现,姜望清楚的感觉到一股邪异力量“渗”进了通天宫。 那是黑色的、如水流动的事物。是一种根源于诅咒的力量。 白发老妪或许视他为仇敌一伙,牺牲命魂的凄厉诅咒也有他的一份。 姜望操纵缠星灵蛇,正要驭使道元进行驱逐,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忽然一动,那股邪异的力量消失无踪。 应该是被冥烛所吞噬了。 对于冥烛,姜望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憎厌其与白骨道相关,另一方面的的确确在枫林城域遭厄之前,他感受过冥烛的示警。而也正是冥烛传输的那门白骨遁法,他才能够救下姜安安。尽管代价是付出寿元。 此时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白发老妪死去,不意味着事情就已经到此为止。 姜望将那张诅咒纸人拿出来,随手掐诀,一颗青色小草自掌心冒出。 这是丙等中品的寻踪道术追思草,能够根据已有事物的气息,去追踪它的痕迹。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其低头的方向,就是追踪寻觅的方向。 但这颗追思草诞生之后,就一直在姜望手心打转,怎么也不肯低下头来。 姜望明白,这门道术等级过低,诅咒纸人上没有明显的气味或其它遗留,因而无法产生效果。 念及此处,姜望随手制作一只木盒,将诅咒纸人暂时封住。几个纵跃远去,随意选了一处无人的房屋翻进去。 分出一部分心神,沉入太虚幻境。 又过去了一轮福地挑战,他现在掉到福地排名二十八的陶山福地。 当然这一路行来,他在太虚幻境里的周天境匹配中,却也再次打进了前百。 这得益于小周天的完美构建,令他能够以最优状态完成破境,没有被太虚幻境里的第一梯队甩得太远。 陶山福地每月产功1350,在周天境前百之前,他倒是胜多负少,所以反而赚了点功。如今累功已经有4310点。 姜望召出演道台,他的演道台如今仍然只有一层。 自甄无敌那里已经得知,演道台的升级需要靠“演道”来实现,也即是推演功法。 愈是强大玄妙的功法,就愈能促进演道台的进阶。 姜望至今就推演过紫气东来剑决和四灵炼体决,大概还未达到进阶的积累。 将木行道术追思草置于演道台上,姜望注入全部的功,开始推演。 他现在独行天下,一门优异的寻踪觅迹道术是必备,追思草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功降到3100点的时候,就已停止。 姜望明白,这大约就是一层演道台的极限,或者也是追思草的极限。 共计耗功1210点,成就乙等道术,追思。 姜望退出太虚幻境,因为是追思草的升级道术,并不像一门新道术般需要重新熟悉。细细体悟一阵后,便已掌握八九。 姜望再次取出那张诅咒纸人,掐动道决。 只见诅咒纸人之上,有一道黑色烟气缓缓抽离,那是纸人上的诅咒之力。 这道黑色烟气扭动着,在道术力量的作用下,逐渐形成一株黑烟小草。 小草低头,低头如追思。 向南! 姜望看准方向,大步而去。 转左,跃墙,如游鱼般穿过人群。 恰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可怖至极的怒吼。 那声音沉闷,巨大,凶暴! 姜望回头望去,只见城外的那只巨大龟兽,忽然发起狂来,四肢抓地,阵阵怒吼。 它大约的确有霸下血脉,因为同那只神话巨兽一样,它口含利齿,唇吐獠牙。 姜望远远注意到它的眼睛,被一层黑烟所缭绕,逐渐浸染血红。 那是诅咒的力量。 怎么会? 那种程度的诅咒力量,能够影响有霸下血脉的巨兽? 不对劲…… 姜望的脚步停了下来。无论是哪个邪教,如果对方能够拥有动摇这只巨兽的力量,就绝非他所能敌。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妹妹还在云城等他。 他不能冒险。他不能因为在异国他乡发生的祸事,而牺牲自己。 …… 巨大龟兽发狂的同时,龟甲背上的上城瞬间反应过来。整座城池忽然光芒大放,如大地一般厚重的土黄色流转城墙。 千钧之力加持。 嘭! 巨大龟兽四肢趴在地上,一时不能动弹,犹自嘶吼不止。 有一个身影飞到城池上空,声遍全城:“大阵不要中止,尽量拖延护国圣兽!其他人封锁城门,搜捕二十七城所有位置,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从上城之上,密密麻麻的修士如巨兽身上的虱子被抖落,坠入下城二十七城中。 整个佑国最强的修士军团负碑军,就常年驻于上城。随着护国圣兽的脚步,巡视全境。 …… 姜望散去道决,中断道术追思。那缭绕的烟气就此散去,顺手将纸人搓成飞灰。 而后将斗篷往身后一靠,从容走进人群中。 这些精锐修士一次出动好几百人,足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整个二十七城犁一遍。 此时还戴着斗篷才叫显眼。 就在这时,上城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失控般的怒斥:“尹观!你好大的胆子!” 而后是另一个年轻的声音:“你们都敢欺世盗名!我有什么……” 之后的声音不闻,应该是被湮灭了。 但与此同时,人群惊呼起来。 因为城外那头巨大龟兽,骤然起身! 龟壳上的城池依然稳固,阵法的土黄色的光芒也并未黯淡,但只阻了片刻,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兽就已经站了起来! 霸下力大无穷,性喜负重。这头巨大龟兽也继承了其习性。 佑国建城于其上,需要不停地增加重量。否则它就会离开,自去担山驮岳。 佑国上城这道阵法加持,已经是为其准备的底牌之一,足以瞬间增加千钧之力。却仍然被发狂的巨兽驮起。 大地再次轰隆起来。 巨大龟兽庞巨的身躯缓缓转向,似乎马上就要直面二十七城。 一旦它转身踏至,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灾难。 整个城池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不可能逃掉! 这一幕,瞬间就让姜望想起了枫林城倾覆的那一天。 也是如此无力。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如陨石砸落,砸至巨大龟兽面前。 伸手,托住了巨大龟兽那如城楼般的腿。 “啊!” 那人发出如远古猛兽一般的大吼,整个上身的甲胄就在瞬间崩开,露出他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来。 渺小如蝼蚁般的人,竟与高若山岳的巨兽,在空中相持了片刻! 如斯伟力! 而后巨大龟兽一脚踏下! 隐约整个大地都发出一声哀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人不平,有人鸣 整个空间都似乎静止了一瞬,无论龟背上的上城,还是下城二十七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后巨兽抬足。 一个渺小的黑影从地底窜出,再一次拦在了巨兽之前。 人们沸腾了! 上城城墙上的军卒,齐齐以枪尾砸地。 “威!” “威!” “威!” 为他们佑国的无敌战神,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冲进下二十七城的精锐修士们也在他争取的间隙中,迅速找出了问题所在。 在全城各处,战斗骤然爆发。 抬头往高处看,但见整个二十七城内许多地方,黑烟袅袅而起。每一处黑烟都代表一处诅咒力量。 从规模看,这些黑烟所代表诅咒力量并不强大,但竟有几近百处之多! 如果每一处都代表一个像那白发老妪一样充满仇恨怨毒的存在,那这座城市…… 姜望忍不住想,作为深院内那哭泣女人的乳娘,那个白发老妪为什么会有那样切骨的仇怨? 这些力量、这些怨毒、这些诅咒,单独都不算可怖。任何一个周天境修士都能独立消灭。可一旦以某种秘法汇聚起来,便足以挑动这巨大龟兽的凶性。 而诅咒之力一旦碾灭,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就瞬间得到安抚,回复了最初的状态。 但上城并没有就此平静。 “二十七城城主尹观,治政不力,更以阴诡手段影响圣兽,罪大恶极!罚其被圣兽吞之,以偿其罪!” 此声静了片刻,又骤然喝起。 “该死!去找出他来!” 显然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是那个名为尹观的下城城主所谋划。而且他还在佑国主力尽在的情况下逃掉了! 随着都城令下,散开在下城二十七城的修士不仅没有回归,反而有更多的精锐修士冲下都城。 上城中那个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显然认定尹观还在二十七城中,决意将这里死死封锁。再一寸一寸的查过,揪出其人。 …… “表哥!”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近乎哀哭的声音,循声看去,却还是那个在深院哭泣、点燃诅咒纸人的女子。 她在长街上,面如死灰。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痕。 姜望之前故意惊动她的家人,就是想她的家人将她控制住,不至于叫这女子糊糊涂涂的再惹麻烦。 但不曾想兜兜转转一大圈,却还能在大街上碰到她。 这也太巧了! 而且,她的那个表哥,居然就是闹出这么大事情的尹观。是二十七城的城主! 姜望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用人群遮掩自身。 他于佑国只是匆匆过客,不想让自己搅进这么大的麻烦中。 “美人,你刚才叫喊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与负碑军修士全然不同的男子,笑吟吟地站在了那个叫沐晴的女子身前。 女人虽然伤心过度,有些浑浑噩噩,但并非痴傻。 一见此人不似良善,立即转身就往别处走。 嘴里仓皇解释道:“没,没什么。” “哎!”那男子面容倒是不难看,就是有些油滑粉腻,穿着一身粉白的儒服,呵呵笑着:“没什么,那你跑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探去,也不见怎么动作,就已经将女子的手腕擒住。 “放开我!”女人使劲挣了挣,没能挣脱,冷声斥道:“我是本城佐政苏家的人!” 与庄国的政治体系不同。在佑国,城主半年一次更迭。只有一城之中最优秀的人才,才有资格成为下城之主。主政半年。 但因为时间太短,其实下城有专门处理俗务的家族,那才是一座下城里真正核心的家族。 苏沐晴所在的苏家,就是二十七城的佐政家族。 当然,权力也并不滔天。真正的大事,仍需要上城定夺。 护国圣兽定期巡视国境,使得其背上都城对整个国土的掌控非常深入。 每半年一次的考核中,若城主表现出色,便有资格进入上城修行,以为奖励。若表现不合格,则会被护国圣兽吞噬,以为惩罚。 苏沐晴的表哥尹观,就是这样一个城主。 “哈哈哈哈,佐政家族?”粉面男子哈哈一笑,拉着她就转身:“那便更好说话了!” “站住!” 姜望虽然避在人群中,但其实一直在关注这边的事情。 出声阻止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贱兮兮的许象乾。 他极高的额头非常醒目。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拉着我表妹想做什么?”其人怒声质问。 本来这粉面男子当街掳人就令路人非常不满,只是碍于其执行任务的上城修士身份,担心苏沐晴的确与今日之事有什么牵扯,不敢出头。 此时有许象乾出头,一时路人纷纷侧面,隐隐将他们围了起来。 见此情境,粉面男子毫无惧色,反而眼神轻蔑。 “你表妹?”他回过头来,看着许象乾,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她家住哪里,芳龄几何?现在说,说错一个,杀了你!” 苏沐晴想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握住下巴,无法出声。 随着他的话语,附近的一些上城修士也粗暴地挤开人群,围近许象乾。 只有那些身穿负碑军军服的修士,仍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四下搜寻。 许象乾一下子愣住,他确实是一时好心出头,但不可能真正了解苏沐晴的情况。自然也就无法回答粉面男子的问题。 “大家看到了吧?他竟然在本公子执行公务的时候撒谎。不知道和那些邪教异端是否有什么牵扯呢?”粉面男子笑了起来,回过头看向许象乾:“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关个十年八载,你信也不信?” “尽管来!”许象乾也不像个书生样子,直接便开始撸袖子:“怕你就不是你爷爷!” “我倒是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嘴硬。”粉面男子的笑容顿敛,冷声道:“此人疑似与叛贼尹观有关,给我拿下!” 一阵混乱中,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且慢!” 一个面容清秀年轻,但长发花白的男子挤出人群。 “她叫苏沐晴,住在你身后那条街左转,走到尽头再右转,最里面的、那栋最大的宅子里!她的年龄嘛,不能告诉你,因为女子的年龄是秘密,你不配知道。” “我来作证,苏沐晴那声表哥喊的是许象乾!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 …… PS:刚刚地震了O,O,但是不影响我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为众人抱薪者 粉面男子执行这样紧急而且重要的任务中,仅仅凭借一句没有根由的“表哥”,就敢当街掳掠少女。目标还是一城之佐政家族里的女子。 要么是佑国的统治阶级烂到骨子里了,要么此人背景深厚。 要么,二者皆有。 无论哪种可能,都代表着异国人绝不应沾染的巨大麻烦。 许象乾明显不是佑国人,之前在酒楼天台还被一顿暴打,说明在当地也没有丝毫背景。 但他却仍挺身而出。 姜望本不欲招惹麻烦,也一直在思忖更好的办法。 但是看到许象乾挺身而出却遭受冷遇,他无法沉默了。 他不能坐看其人孤立无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构陷。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粉面男子歪过头,看着姜望:“你又是谁?” “路不平有人踩,人不平有人鸣!”姜望正声道:“我只是一个看不惯你欺男霸女的路人!” “我提醒你注意说话。不是什么证都可以乱作的。” “怎么?你也要拿下我?”姜望故意提振道元,大声说道:“站出来一个人你就抓一个人,抓了许象乾还要抓我,这偌大长街,众目睽睽,你抓得完吗?” 他有意把事情闹大。 他就不相信,这粉面公子就算家世背景再深厚,还能真的不顾举国风评?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城外还停着佑国的首都。他家里还能没个政敌? 至于事后,事后他拔腿就走。 任你势力再大又如何,佑国的公子哥,狗爪还能伸到齐国去? 挑动群众舆论这一套,姜望还是跟黄阿湛学的。 换做以前,他未必会如此。不是想不到,而是不会往这方面考虑。 “就是!”许象乾见得有人帮腔,立刻跳起脚来:“你抓得完吗?” 围观路人纷纷出声。 “上城官员就这么做事的吗?” “是不是下城百姓就无足轻重?” “苏姑娘是好人,你放下她!” “有本事把我一起抓了!”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眼见舆情汹涌,粉面男子不敢轻忽,立即驳斥姜望道:“本人奉命行事,缉拿阴谋覆国的二十七城城主尹观!此女既然是他的表妹,我带回去问讯,有何不妥?这半秃书生张嘴就是谎言,难道不应调查?你以为你是在主持正义?你是在妨碍公务!妨碍二十七城的安宁太平!” “胡言乱语!”许象乾愤怒极了,但重点全然跑偏:“你这个死娘娘腔,老子这是天庭饱满,不是半秃!” 粉面男子顿时也恨得磨牙。他是妆容穿戴都精致了一点,但哪里称得上娘娘腔了? 但这个时候围观者的情绪一不小心就要爆炸,他只能暂时按捺脾气。 勉强对着四周百姓说道:“请诸位冷静一下!鄙人……” 不过在姜望看来,这样言语上攻击根本毫无益处。 你一句秃子过来,我一句娘娘腔过去,于事何补? 他脚步一错,忽已上前。 “先拿开你的脏手!” 并指如剑划过。 剑指未近,那种锋锐已先刺痛皮肤。 粉面男子即刻松手后撤,又在第一时间抽出腰侧折扇,就要打开! 蓬。 一根手指正面对准了他,一朵火焰之花绽开在指尖。 这朵花极美,但不该有人轻视它的危险。 姜望另一只手将苏沐晴带到身后,随口问道:“你怎么没在家里?” 尽管与姜望也不熟,但毕竟今天已是第二次见面,并且他还帮了自己。 苏沐晴惊惶道:“我被关在房间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门外守着我的两个婢女突然死了!家里人都死了!我太害怕了,就跑出来……我没想太多,就听到他们说我表哥……” 她显然也知道再提她表哥不合时宜,一下子住了嘴。 另一边,直面焰花的粉面男子按住折扇,止住蓄势待发的攻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焰花?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他倒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花花公子,在佑国境内威风的同时,对于列国时势,也有一定的了解。 姜望不知道的是,董阿传他焰花时所说的那些,所谓国道院的最新研究只是幌子。 不然董阿本人也不至于做出那些笔记。他也是试图补完焰花焚城的修者一员。 当初秦国借境伏杀左光烈,焰花这门道术,就是他们开出的条件之一。 只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故而庄国各道院向优秀弟子传授焰花时,都说是国道院的研究成果。 秦楚互相征伐多年,最了解彼此。对焰花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楚国,就是秦国。 而无论秦楚,于佑国而言,都是庞然大物。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姜望先没有理会苏沐晴,只是对粉面男子道:“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事!就算尹观是她表哥,又如何能牵扯到她身上来?你我都很清楚,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并无半点修为!” “不是没有修为,就卖不了国的。这位朋友,你未免把世界想得太简单!” “正是因为人心复杂,我们才不能容许你无凭无据把人带走。” “你定要多管闲事不可?”粉面男子失去了耐心,冷声道:“你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望的声音更洪亮了,直视对方,正义凛然:“你要对一个弱女子秋后算账?事后打击报复?你当这二十七城满城的父老乡亲们,都是冷血无情的看客,任由你作恶吗?” 围观的百姓全都愤怒了。 “小白脸你给老子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滚回你的上城去!” “这里不欢迎你!” 粉面男子连连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不要相信他,非我国人,其心必异。他说不定是尹观的同党。” “我可去你娘的吧!” 人群中一只鸡蛋飞出来,被他慌忙避过,声音都气哑了:“谁在砸我?” “是你爹!” 一颗烂白菜。 “你爷爷!” 又一颗鸡蛋。 “你婶婶!” 群情一时汹涌,喧嚣沸腾。 俨然已经惹起众怒。 他又无法公然攻击这么多本国百姓,只得以折扇掩面,愤愤逃离。 就在这时,从上城中,忽然一个身影踏空而来。 由远及近,大袖一挥,一巴掌将粉面男子整个人扇回原地,顿跪在人群中间。 “畜生!哪里跑?还不给本城父老乡亲谢罪?” 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大步走来,立于众人之前。 除了姜望许象乾两人,和还在执行任务的负碑军战士外,现场所有人,包括那些群情激奋的下城百姓们,全都跪伏在地上。 恭声道:“国师!” …… …… PS:盟主乌列123的欠更还清了!!!头悬梁,锥刺股,囊萤照雪,闻鸡起舞!下周就还盟主花花的欠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国师赵苍 如果问谁是佑国的第一人,许多人不会想到那个贪欢好色的佑国国君,而是会想到国师赵苍。 其人执政多年,佑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深得百姓爱戴。 因其亲民勤政,甚至常常亲自开坛布雨,许多佑国百姓都见过他,认识他。 此时赵苍一出现,自然而然变成了全场焦点。 他落地的第一时间,便看向姜望,嘴里赞叹道:“好少年!少年白乃是早慧之像。” 他一眼就看穿了姜望的真实年龄,并不被那头白发所迷惑。 姜望摸不准他的来意,没有出声。 “老夫适才落卦,才发现此城的第一道诅咒之力,就湮灭在你手上。以至于尹观布置的千绝咒只能仓促发动,这也给了我们更多的余地,极大减少了危害。你可以说是救了二十七城啊!” 赵苍对着姜望躬身一礼:“老夫替二十七城,谢过阁下!” 周围的百姓也随着拜服:“谢过阁下!” 姜望侧身避让,不敢受老者之礼。他也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居然被卦算出来,对方明显是佑国的大人物,还能屈尊对他行礼,不得不说姿态已经做足。 “不敢当不敢当。”姜望连连摆手:“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他这话名为谦让,实则也有几分敲打那粉面公子的意思。 赵苍何等人物,当然不会听不出来。 他先是虚扶四周:“诸位父老乡亲请起,是赵苍无能,错看尹观,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啊!” 立刻又有人跪倒:“一颗树上的橘子,尚且酸甜不一,更何况一国之人?国师大人,尹观为祸又怎么能是您的错呢?” “是啊,都怪那尹观狼子野心!我们都看走眼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杀千刀的歹人!” 在场的下城百姓纷纷劝慰。 “唉。”赵苍叹了一口气,又道:“犬子赵澈,向来热血鲁莽,看到尹观阴谋覆国,就愤怒如狂。看到一点点线索,就揪着不放,不管不顾。他刚才可是又好心做了坏事?无论如何,老夫先行替他向诸位致歉。” 他环顾一周,对围观百姓姿态放得更低,低头拱手道:“赵苍向诸位父老乡亲道歉了!” 原来这粉面公子,是佑国国师的儿子! 周围百姓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纷纷回礼的回礼,避让的避让。 “不敢,不敢。” “想来也是一场误会。” “他哪是……”许象乾大概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姜望阻止。 既然这老者是佑国国师赵苍,这粉面公子是他的儿子。那这事并没有什么再纠缠的必要。 说一千,道一万,这里是佑国。 佑国赵苍说了算。 他肯出面道歉,已经是给足了脸面。真心实意也好,故作姿态也好,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再纠缠下去。不但惩罚不了赵澈,反而更害了苏沐晴。 他们俩又不在佑国生活发展,大可拍拍屁股走人。苏家却不可能。 赵苍又对姜望两人拱手道:“也向两位小兄弟赔不是了!” 许象乾并不答话。 姜望回礼道:“赵国师不必客气。说起鲁莽,在下也不遑多让。还请国师谅解才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上城那边才有一堆人堪堪追过来,追上赵苍。 其中一个黑须中年人来到现场,立即惊道:“晴儿!” “爹!”苏沐晴呜咽着扑到他怀里。 想来此人便是二十七城佐政家族苏家家主苏全。 之前跟尹观一起去上城述职的人里就有他。 这时赵苍又颇为礼遇地问道:“不知这位少年郎高姓大名,可有空与老夫至上城一叙?也好让老夫略表谢意啊!” 佑国修士皆知,护国圣兽每时每刻都在吞吐巨量元气,在护国圣兽背上修行,能够加快修行速度。 这是巨大龟兽之所以是护国圣兽的原因之一,也是佑国人人向往上城的根由。 先不说佑国之后的奖励,仅就邀请他去上城本身,就是莫大的殊荣。 “在下姓姜名望。”此地距离庄国已经很远,姜望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并不需要隐瞒。 只是拱手婉拒道:“不瞒国师大人,此来佑国只是路过。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即刻赶路。您的厚意,小子只能心领了。” “无妨,无妨。”赵苍倒也不勉强,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姜望道:“这里有一颗养年丹,乃是以护国圣兽脱落的甲壳,碾为粉末,炼制而成。有延年益寿之效,权为佑国谢意。” 不得不说这份谢礼送得恰到好处,正是姜望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已经被献祭掉的寿元时常令他感到紧迫,虽然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年寿元并不能弥补所有,但对他来说已是难能可贵。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说送礼最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手腕。直到多年以后,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赵苍,姜望才真正明白这句话。 “这太贵重了!”姜望推辞道:“国师还是自己留着。” “比起二十七城全城百姓安危,这区区一枚养年丹,又算得什么贵重?”赵苍不肯收回:“此丹虽可增寿一年,但多服无用。姜小友,你就收下吧!” 自赵苍现身后,粉面公子赵澈就始终一言不发。此刻大约是有些不忿,但也不敢说些什么,自顾把头扭了开去。 许象乾在一旁道:“因功受禄,有什么可推辞的?” 姜望于是收下了。 赵苍又道:“不知姜小友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可愿来我佑国入仕啊?我观姜小友,道元饱满,周天浑润。根基深厚如此,不日或将一飞冲天!” 围观者这才纷纷醒悟,为什么国师对这小子如此礼遇,原来是为了给佑国招揽人才。 真称得上一句气度宽宏、求贤若渴。 “国师实在是谬赞了!”姜望连忙说道:“姜望年小力微,不敢受此重誉。” 被姜望拒绝,赵苍倒也不恼,只是含笑道:“姜小友如果急着赶路,现在便可以离开。不过佑国的上城之门,永远为你打开!” “小子惶恐。”姜望行了一礼,又对许象乾道:“许兄之前便说要走,此时可要同行?” 许象乾仿佛听不懂他的暗示,笑着说道:“姜兄弟自去吧,我在佑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有缘自会再见!” 姜望想了想,便不再勉强,径自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赵苍才回过头来,笑容和善地看着许象乾:“不知青崖书院的墨先生,近来可好?” 赵澈这时才知道,在他看来背景神秘的姜望,未必有什么背景。 而在他看来路人一般的许象乾,却是真正的背景深厚! 青崖书院乃是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是真正的儒门正统,圣人之学。 他虽然也拜在儒门,但天下书院何其之多。 他就读的书院,连青崖书院门前的树墩都比不上。 而那位传言中嫉恶如仇的墨先生,正是青崖书院影响力最大的名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你以为的正义 姜望特意选择与巨大龟兽相反的另一侧城门出了城。 在城中不急不缓,出城之后,就一路疾行,须臾已至郊野。 “唉。”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忽然听到这样一声叹息。 “不知这位赶路人,因何事,跑得这么急呢?” 姜望停步,按剑。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缓缓说道:“逃命,不得不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清俊的年轻修士,穿着常服,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叫人觉得忧郁。 他笑了:“你可是佑国的大救星,毁掉千绝咒的大功臣。你逃什么命?” 姜望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不是。” “啧啧啧,我追过来,只是想仔细瞧瞧,咱们的正义使者、道德楷模,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摇头叹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望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谈不上什么正义。尹城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赶路了。” 当时在酒楼天台上,看到那一堆去上城述职的官员里,其中有一个就是尹观。 所以姜望记住了他的样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潜藏在二十七城内,负碑军现在还在城内搜索,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亲自堵门。而他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在城外郊野。 “哈!你真以为你救了这座城市?”尹观冷笑道:“天佑之国,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 “也许救了,也许没救。不过我至少是救了一个无辜少女。”姜望说道:“至于佑国有没有希望,这是你们佑国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你阻止了沐晴,又抹掉了第一处诅咒,那你一定已经见过沐晴的乳娘了。你可知道,她为什么怨恨?你可问过,她为什么不惜一切也要做这种事情?” 尹观声音里带着怒气:“你可知道,她的独子,是怎么死的?” “我来不及问,也不想问。” “她的独子,就是前年的二十七城城主!” 苏沐晴嘴里的那个青哥儿? 姜望心神一震,他想过或许是那老妪之子受了什么冤屈,又或者被谁迫害。总之都是那些可以想象得到的苦情故事,虽然可怜,但不应该成为憎世的理由。 冤有头债有主,恨谁杀谁,不应该牵连无辜者。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然而这个答案,仍然出乎意料。 姜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想起苏沐晴所说的话——“我的表哥很好的,他很好的。但是他无论怎么做,都会死。” 尹观正是今天要去上城述职的城主,按照苏沐晴的说法,他今天必然会考评不合格,落得个被护国圣兽吞食的下场。 而他直接布置手段,引发护国圣兽的癫狂,死里逃生。甚至险些直接摧毁二十七城,那只巨大龟兽若再癫狂下去,覆国之危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只是为了自救?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们和沐晴三个人一起长大。我们俩都很努力的修行。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沐晴,所以我故意藏拙,让他成为了那一年的城主。我以为是一种补偿。没想到……却直接把他推进了地狱!” “你知道下城城主意味着什么吗?” “佑国只分上城和下城。” “即龟壳之上和龟壳之下。上城只有一座,便是首都。” “下城一共三十九座。名字便是从一城到三十九城。你见过哪个地方的城市,只有编号?你不会给狗窝起名字,不会给鸡笼起名字。因为知道那是狗窝鸡笼,那就够了。” “因为所谓的城主更迭只是一个幌子!佑国现行这种政治体系所要的,只是为了挑选国内各地最优秀、最有天赋的修士,以供那个狗屁护国圣兽食用!考评最差的那一个,其实是天赋最高的那一个。但天赋反而成了丧命的理由!” “只有这样,它才能够一直保持成长,一直留在佑国,一直,‘守护’这里!” “但是人民所感恩戴德的守护,只是一只野兽本能的护食行为啊!” 尹观的眼神,被一种痛苦所扭曲。 他在笑。嘲笑他自己,也嘲笑这个畸形的国家。 “原来如此!”姜望道。 “原来如此?”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姜望说道:“我以为赵苍想杀我。现在我才明白,他的确是想杀我。但不必自己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解决了千绝咒,为的是借你的刀。” “因为你很聪明。你拒绝了他。聪明人能够看得清这个国家的样子。如果你有后台也就罢了,如果没有,那还是少被一个人知道比较好。而我……你觉得我应该杀你吗?” “或许应该吧。”姜望握紧了剑:“因为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你还不觉得你错了?”尹观皱眉道:“你以为的正义,实际上只是为虎作伥!” “你知不知道……”姜望说:“你表妹真的很爱你。” “你想说什么?”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张诅咒纸人,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会让她生一场大病。而苏家除了她之外的人,都会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家人也是你的亲人。” “亲人?”尹观笑了起来:“那你又知不知道,是谁暴露了我的真实天赋,让我成为二十七城的城主?正是苏沐晴的父亲,我的亲姑父啊!” “只为了凭借我这能令龟兽饱餐的食材巩固权力。甚至让他爬进上城。他全然忘了他当年怎么当上家主的,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 姜望默然,他的确无法就此苛责其人。 但是他也有他的路,不会因别人的遭遇悲惨就动摇。 姜望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头巨兽发狂,攻击下城,会死多少人?你无法用更大的错误去纠正另一个错误。” “那就要看如何定义错误了。”尹观淡淡道。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姜望问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哈哈哈哈。”尹观大笑起来:“直到现在,我才觉得你有趣起来。” 他回答道:“因为我跟你一样……都在等人。你在等他来杀我,我也在等……他来杀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自二十七城方向,一个笔直的身影,如利箭离弦一般,以几乎啸破空间的速度,直射而来! 若他为箭。 此弓必以山岳为背,江河为弦。 此箭必破长空! 那雄壮的肌肉,强大的压迫,还在极远处,就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而尹观大袖一挥,从姜望旁边错身走过。 “他们只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郑朝阳的方向,开始加速! “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我到底多有天赋。到底有多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你负何碑 姜望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之前在二十七城,赵苍表现得太面面俱到了,太宽宏又太睿智。 如此睿智的一个人,会看不清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 但赵澈还是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姜望因而察觉到了赵苍的杀意。 他也希望只是一种错觉,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温暖积极的一面。即使给过他温暖积极的人……几乎全都死去了。 但是在看到尹观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饵。 或许是尹观藏得太好,或许是卜卦失效。 总之上城没能找到尹观。 而赵苍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自己的功劳,为的就是让自己被尹观盯上。用自己一个对佑国有功的路人,引尹观上钩。 什么邀请加入上城、什么赠送养年丹,都只是为了打消戒心。既是打消自己戒心,也是打消潜在暗中的、尹观的戒心。 连方鹏举都会杀他,连董阿都会骗他。赵苍一个佑国的国师,拿他做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他的确,觉得愤怒。 难道做了好事,反该遭厄? 难道善恶无报,乾坤有私? …… 在姜望的身后。 尹观与郑朝阳轰然对撞! 一个是年未弱冠的年轻修士,佑国上城修士的备选者。 一个是经年威风的强大兵修,佑国负碑军的传奇统帅。 一个身形中等,大袖飘飘。一个赤裸上身,威武雄壮。 就连两只手,对比也如此鲜明。 一个掌似飘絮,一个拳如山岳。 而它们交击在一起,居然停滞了片刻。 而后分开,而后两个人都被震开。 尹观飘退数丈,而郑朝阳连退七步。 平分秋色! 郑朝阳惊讶莫名。 他不敢说打遍天下,但在佑国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强者,身在最强之列。 而他从战场上无数次厮杀下来,整个佑国除了国师赵苍没有把握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对手。 现在面前这区区一个下城城主,一个年龄不到二十岁,还从未在上城修行过的年轻人,竟然与自己平分秋色? 这难道……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铁血刚硬如他,在这时竟有瞬间的恍神。 而后乌云掩日,黑烟如笼。 那是诅咒、是怨恨、是绝望、是痛苦。 是负面、挣扎、黑暗的一切集合。 无比暴烈的邪气勃然而发。 尹观眸光开始泛绿,长发拉伸,垂到脚下。 “尽是些肮脏法门,左道手段!” 郑朝阳一拳轰出,血气勃发。 气血如狼烟而起,冲撞乌云。 拳至身进,杀戮之气斩破空间,化为长矛、尖枪、锐剑……铺天盖地。 兵家杀法。 摧城为荒墟,凝煞为兵戈! 划破黑暗怨气,割开憎恨诅咒。 “没有左道手段,只有左道之人!”尹观毫不退避:“我倒是想学些正道法门,可上城尽是些庸才抱团取暖,像我这样的天才,上得去吗?” 郑朝阳无法回答。 因为像尹观这等级别的天才,无论出现在哪一届下城城主里,都必然是最优之选。足以取悦护国圣兽。 这也是是苏全“意外”暴露其人天赋的原因,这种程度的取悦,足以令佑国上城给苏全足够的好处。举家迁入上城也不在话下。 郑朝阳无法回答,但他的拳脚必须回应。 血气破邪,兵煞驱怨。 整片天空,一半是乌云,一半是赤烟。 他的血气有如实质,缠在一拳一脚之中。 他一步一拳,一拳一步,逐渐靠近对手。 他从来不愿操心太多战场之外的俗事。赵苍告诉他来这边有可能揪住那个妄图覆国的尹观,他就来了。 赵苍必须坐镇城中,一来看护上城,随时引导护国圣兽,而来防备尹观仍在城中或者还有什么后手的可能。 根据尹观逃离上城,挑动圣兽凶性的手段。只有他能来,只有他十拿九稳。 他向来信任赵苍的判断,所以来时不曾犹豫。 但尹观比他所判断的,还要强! 这甚至已经超脱他对天才的概念。 以此时的战斗判断,他如果全力爆发,以命搏命,或许仍然能够留下其人。 可是,这样做,对吗? 他第一次对他的拳头,产生了怀疑。 他的拳头动摇,尹观的攻击,却更暴烈。 “山河太平,霸下负功德之碑!而你呢?郑朝阳,你负的什么碑?” 郑朝阳无法回答。他无法回答。 那只有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全力爆发之下,有接近二品洞真境的战力。 是佑国最强的战力。 在过去的历史中,多次挽回了佑国覆灭的命运。 所以它才成为护国圣兽。 可是他也清楚,“护国圣兽”需要的是什么。 作为负碑军统帅,佑国军方第一人。 以天才修士喂食护国圣兽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他。 他也怀疑过,也动摇过。 可护国圣兽一旦离开,他郑朝阳能够守得住佑国国土吗? 他不能。 他愿意为佑国战死。可即便战死也守不住佑国。 他毕竟只是四品外楼境顶峰,阻在神临之前已经数十年。 国师赵苍借助上城大阵,能够发挥神临战力。但仅仅一个神临境战力,要想在大争之世护住一国之土,这并不现实。 每半年牺牲一个人,救下的却是整个佑国,这难道不值得吗?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管俗事。越来越只专心兵事和修行,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尹观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他毕竟只擅长战斗。 那就战斗! 拳与掌,气血之力与诅咒之力。 一息之内千百次冲撞。 郑朝阳默然不语,身如山岳。 尹观眸中绿光更甚,几乎彻底变成野兽般的眸子,及地的长发乱舞,如魔似怪。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左道邪术。 也不知这孩子……经历了什么。 轰! 一次激烈的交锋结束。 两人再次分开。 眼看就要彻底被绿光侵满,尹观忽然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恢复常态,长发也恢复正常。 他确定自己目前无法击杀郑朝阳。 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不再恋战,直接转身飞远。 只留下一道声音,裹着邪力,一路滚滚,跨过漫长距离,在二十七城上空炸响! “有一天我会回来,摘下你的碑,拧下你的头!” 无论上城还是下城二十七城,听到此声的都人心惶惶。 他们都知道郑朝阳亲自出手追上了尹观,可是竟连郑朝阳都没能诛杀此獠! …… 郑朝阳默默收敛血气,看着尹观空中疾驰的方向。 而尹观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再看二十七城一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道阻且长 姜望以为尹观会杀自己,毕竟自己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没想到尹观竟是为了迎战郑朝阳。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尹观能与郑朝阳战至这种程度。 这天下的天才何其之多啊! 此时姜望已经想明白了尹观的目的。 他一定为今天准备了很久。 他不仅洞悉了护国圣兽的弱点,也洞悉了上城大阵。 而且在二十七城周密布局,在护国圣兽驮着上城巡视至此时,在所有知情人都等着他被吞食、等着护国圣兽满意之时……悍然出手! 护国圣兽当然不可能被他所控制,但只要激发护国圣兽的凶性就已经足够。千绝咒能够很好的完成任务。 最好是佑国顶级战力与护国圣兽两败俱伤,他再展现隐藏多年的真实战力,一举覆灭上城,摧毁佑国现有的政治体系。 于废墟之上,重建佑国。 但机缘巧合之下被自己提前引动,佑国高层的底牌也超出了他的了解——毕竟他一直在下城,没有机会了解太多。 不仅郑朝阳一个人就临时拦住了护国圣兽,护国圣兽本身也没有太过癫狂。而且从始至终赵苍都还没有出手,随时可以接下意外。 尹观认识到行动已经失败,于是果断撤离。 但他为什么又要在城外出现,与郑朝阳大战一场之后再离去呢? 表明上是不甘之斗,想试着看看能否斩杀郑朝阳。 可是在姜望看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苏沐晴。 那张诅咒纸人也好,苏沐晴乳娘的诅咒也好,其实都不会伤害到苏沐晴的性命。但是会将苏沐晴与他的关系剥离开来,不再受他牵连。 他大战郑朝阳,就是为了展现战力。 这样即使他离去了。还对苏沐晴有些想法的人也该掂量掂量,能不能扛得住他的愤怒。 在他一战逼平郑朝阳之后,整个佑国不会再有人敢试探他的底线。 他或许还在乎苏沐晴,或许不在乎,这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还这么年轻,就能够跟郑朝阳打得难分难解。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又会如何? 比他表现出来的战力更可怕的,是他的天才。 比现在更可怕的,是他的未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是破坏他计划的人之一,他却没有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救了苏沐晴。 佑国这一行,可以称得上是匆促,然而却给姜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尹观这么天才、这么强大,准备了这么久,却还是失败。佑国上城几乎毫发无损。 佑国过去数百年这样运行,之后仍然会如此运行。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而姜望自己,他所面对的,又是何其漫长、何其艰难的路! 姜望竖指于前,焰花绽开。 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习惯了随时随地释放焰花,再让它熄灭。 一路行来,已经重复了数万次。 他要掌控这门道术的所有细节,如此才有机会窥探更强的风景。 花谢花开,会有时。 他身形一纵,按剑已越山峦后。 经风历霜的这一路,丝毫没有磨灭他的斗志。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道阻且长,我将上下而求索! …… 护国圣兽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的去了。 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会一直负重前行。它也已经习惯了佑国这片领地,习惯了这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 定期能够得到精华的食物,它的实力可以不断的提升。 今天虽然好像突然发了个小脾气,但也无足轻重。在漫长的生命里不值一提。 对于二十七城的大部分百姓来说,今天是轰轰烈烈、又惊恐突兀的一天。 一次例行的政务考核,竟然激荡风云。 他们会继续讨论很多话题,关于尹观。关于他为什么叛国,为什么这么强,入了什么邪教,做过什么恶……当然也偶然会有怀疑尹观是被逼无奈的声音。 甚至也有人聊到那个满嘴打油诗、高额头的儒生,聊到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聊到纨绔行径的赵澈。 但无论人们如何讨论。 人们很快就将忘却。 …… 上城中。 巨大龟兽虽在行进,整个上城却没有一丝晃动,异常平稳。 上城之主即是佑国之主。 但谁都知道,当今佑国之主,既无修行之姿,也无执政之智。花天酒地,倒是天赋独到,与国师之子赵澈堪称绝代双骄。 朝会是不会来的,政事是不会管的。顶多祭祀的时候,出来走上一圈,做个招牌。 没有办法,他是上代国君唯一的血脉。生来尊贵。 忠心的朝臣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好在当今佑君比先帝能生得多,如今已有三子七女,不愁没有可堪造就之选。 至于不忠心的那些……也只能憋着。 毕竟无论国师赵苍还是负碑军统帅郑朝阳,都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 死忠先帝,也把这份忠心转移到今君身上。 因为今君不理朝事,如今主政的乃是国师。 大殿之上。 赵苍独坐一席。 除了佑君之外,整个庄国只有他和郑朝阳在这处大殿里有座位。 放在群臣之首。 不过郑朝阳从来不坐,说是习惯不了。 此时殿中只有赵苍和郑朝阳,并无第三人。 龟甲散落桌案。 赵苍却没有看卦象,而是闭着眼睛道:“郑帅今日为何放走那尹观?” 同天下绝大部分修行流派一样,兵家修行法同样脱胎于道门。 最古老的道门,本就是人族探索修行之路的法门统合在一起。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有了不同的方向,而因此诞生不同的流派。 几乎所有流派的修行者,也都是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神临、洞真……这样一系列的境界划分。 只是思想纲领的不同,偏重有异,也导致战斗方式的变化。 兵家着重于气血之力,最擅长煞气的运用,号称诸派杀力第一。 今日郑朝阳与尹观的战斗,虽然也爆发了极强的战力,但其凌驾于同阶修士之上的杀力,却未尽现。 换句话说,他没有尽全力。 郑朝阳站着如铁塔一般,沉默许久才道:“我从来没有在我们佑国,见到过这么天才的修士。” “我在想。”他说:“像这样的天才,若给他机会成长起来。难道不能够成为佑国的擎天之柱吗?难道不足以守护佑国吗?” 赵苍眼皮微抬,淡淡道:“有比他更天才的,但是都没有机会成长,都战死了。” 他补充道:“在护国圣兽出现之前。” 大殿之中,此后是漫长的沉默。 …… …… PS:在完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均定从64涨到80了。朋友们,虽然道阻且长,但涓滴细流汇聚,终将成瀚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民心似水,我为河伯 庄国新安城。 祀殿之前,一位花发老人长跪不起。 偌大新安城里,没几个人认得他。 但如果是在以前的枫林城域,他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正是魏去疾之前的枫林城主。 他的治政,堪称宽仁勤奋。 坐镇枫林城域期间,双脚走遍了治下的每一镇、每一村。这是魏去疾不曾做到过的事情。整个庄国也没有第二个这样做的城主。 当年十三岁的杜野虎当堂杀人,就是他亲手主持的翻案。还将杜野虎送进道院培养,这才有了如今九江玄甲里声名渐起的杜军爷。 他在枫林城域的时候,深受军民爱戴。后来自觉年老体衰,巩固不住修为,主动卸任养老。 他这一生,无儿无女,无亲无徒。 当年庄高羡伐雍,他在其间战功显赫。 因功从庄庭手里接过枫林城,未取一分一毫,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之后,又将枫林城归还国家。 而现在,枫林城域没了。 整个枫林城域,一条狗一只鸡甚至一捧泥土都没能留下。 说是白骨道作乱。 一个沉寂百年的邪教,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庄国缉刑司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事先没有丝毫察觉? 为什么整个枫林城域都死绝了,董阿却得以独活! 为什么董阿洞悉了阴谋,堂堂国师杜如晦,咫尺天涯列国闻名,却还是赶不及! 为什么…… 庄庭的解释能够说服天下所有人。 不是因为那份解释多么完美、多么跳不出错。 只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枫林城域中人。 只是因为枫林城域没有人了! 只有他刘易安。 只有这一个老朽之身,将衰之命,还在苦苦追寻。 但是他问国相,国相避而不见。 他问君王,君王锁住深宫。 他问群臣,群臣没人理他。 谁会理会一个再无可能崛起的老者,一个气息衰弱、修行垮塌,毫无战力可言的老人? 尤其是他这样执拗,在整个庄国欣欣向荣的时候,非要揭开烂疮毒疤。 老人如今已是一介白身。 白身老人刘易安在偌大新安城里孤独来去,追问了整整九天。 整整九天没有答案。 没人理会。 第十日,他跪到了祀殿前。 他要问一声太祖! 倘若太祖还在,见得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会不会也一声不吭!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他在祀殿之前嚎啕大哭。 无助得像一个孩子。 …… 祀殿外,对面长街的转角处。 庄国副相董阿,袖手而立,一言不发。 …… …… 枫林城域旧址外。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垂手而立,面上虽有老态,脊背却挺直如枪。 整个庄国,能令他如此恭谨的,自然只有一个人——庄国之主庄高羡。 那是一个面目平和的中年男子,正细细打量着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乍看之下,与寻常游玩踏春的富贵士绅没什么不同。 仅看外表,绝没有人想象得到,他是那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他在国事上的强硬锋利,超过庄国历届君主。 看过一阵,庄高羡含着笑道:“老师这一次,把白骨邪神彻底打疼了啊。祂要把这里拖入幽冥,却只拖到一半就停下。让枫林城域沉入现世与幽冥的夹缝中,让这里成为死地。既不被幽冥消化,又让我庄境永远留下一块疮疤。如此损人不利己,可见愤恨之心。” 枫林城域如果整体被拉进幽冥,现世中这块地域就会被抹去。届时邻近祁昌山脉的可能是望江城域或者三山城域。日长月久,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但如今卡在现实与幽冥的交界中,白骨尊神平白耗费神力,自己收不到任何好处。而庄国也永远留下这处死地。每个看到这片死地的人,都会回想起这段历史。 早在庄高羡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 庄高羡登基之后,国相之位,不做第二人选。 “陛下。”杜如晦躬身道:“老臣听闻,古之圣主,民安则喜,民苦则泣。在枫林城域旧址外,您不应该笑。庄君登临洞真,是庄国之荣。牺牲百姓以成此境,却是庄君之辱。况且那些永远不得安息的亡魂,正在陛下眼前。” “高羡受教了。”庄帝立即肃容,惭声道:“确实是追上了雍国那个老匹夫,想着从此边境无患,百姓安宁,有些忘形。” 庄高羡如今的境界已经超出杜如晦,却依然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杜如晦闻言,既不穷追猛打,也不老怀大慰。而是轻轻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可以在此域外立一生灵碑,以为缅怀纪念。碑上自陈失土之责,记为国仇。将拔除白骨道重新列为国策,誓慰亡灵。如此,可以平民怨,收民心,聚民意。” 庄高羡叹为观止:“此诚金玉良言!” 庄国上一次以拔除白骨道为国策,还是太祖庄承乾时代。当时也确实将白骨道连根拔起。 今时今日,死灰复燃的白骨道声势远不如当年。但重立此策,还是能唤醒庄国百姓的记忆。既表达了维护祖制的心意,又表明了与白骨道不共戴天的决心。 将所有的民怨都集中在白骨道身上。一旦拔除白骨道,庄高羡不但不会因为枫林城域的失陷而被唾骂,反而会因为亲复国仇而赢得民心。 杜如晦落子如春风化雨,手段老辣圆润。 这也是他能在庄高羡养伤的时间里支撑庄庭的重要原因。 枫林城域里雾气涌动,也遮掩了其间的惨烈。彷如这片地域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已失陷阴阳间。再无天日。 “无生无灭阵也看过了。陛下将欲何行?” 庄高羡轻轻一掸衣袖:“既然来了清河郡,怎能不去清江拜访长辈?” …… …… 自佑国离开后,姜望继续往齐国的方向前进。 天佑之国于他只是旅途中的一程,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赶路并不是唯一目的,更重要的是一路上炼剑,炼身,炼心。 以天地为炉,红尘为火,己身为铜。 从小周天,走向大周天。 遇山登山,遇河涉水,遇店歇脚,遇不平……拔长剑。 脚下路越走越长,修行路越拓越宽。 他逐渐感觉到某种变化在发生。 就好像云遮雾掩的一条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笃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此去无回者 雍国南面与庄国除了一小段接壤之外,大段国境都被祁昌山脉隔开。 而在雍国西北方向,有一小国,名“陈”。 陈国虽小,境内却有一个有名的凶地,名曰“无回谷”。 谁也说不清无回谷的危险来自于哪里,但是正如其名,进过无回谷的人,都再也没能回来。 在清晨的雾气中,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子踏雾而行,走进谷中。 她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十分邪异。身段却是极美。 谷内倒开阔,并不似人们想象的那样凶恶。 相反氛围祥和,有奇花争艳,溪水叮咚。 正中位置,搭有一座木屋。 小溪就流淌在木屋之前,岸上还有几只鸡在悠闲散步,一条黄犬卧在门前。 长发女子站在木屋前,大喊道:“老大!” 声音太大,惊得黄犬一个窜身,几只鸡扑棱翅膀。 过了一阵,屋里依然毫无动静。 女子似乎也习惯了,正准备再喊。 吱呀一声,木门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似乎耳朵不太好使,说话也很费劲。 “来啦?燕子。” “来啦!”长发女子喊道:“不要再叫我燕子了!” 白发老者点点头:“燕子啊,小熊之前给我回了一封信,上面画了条狗。他是不是……想吃狗肉啦?” 黄犬呜呜一声,夹着尾巴钻到屋后去了。 “都不知道说的哪年的事。”长发女子叹了口气,大喊道:“熊问早就死啦!” “熊问死了?”白发老者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老大!他都死好几个月了!枫林城都没了!” “熊问死了啊,那得去看看,那得去看看……”白发老者颤抖了几下嘴唇,然后道:“燕子你去看看。” “我刚给你办完事儿!”长发女子咬牙小声抱怨了一句,但最后还是提高音量道:“好嘞老大!” 她可不像这老头子拖拖拉拉,一脚顿地,已经弹身冲进雾气中。 晨雾散了又聚。 白发老人顿了半晌,才挠挠头:“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罢了。”他果断放弃,转身回了木屋里。 “生前要长眠哟,免得死后睡不好。” …… 时间恒定地往前走。 小周天构建,成就的是周天境。 而大周天的轮转,标志着七品通天境的到来。 多日赶路,经过的一些国家略去不提,此时已入齐境。 一座无名小山中,姜望盘坐巨石之上。 通天宫内,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以三团星河道旋为一个小周天,分上中下悬于通天宫。 第一个小周天,是日月星辰,天地横贯,宇宙无穷。 第二个小周天,想着山河大地,于岁月变迁。 第三个小周天,他思考的是自己。一路前行,所为何来,将欲何去。 如今经行万里跋涉,他的道心如剑一般磨砺出来。 他完全洞彻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行所求,并将一以贯之地走下去。 天为星辰,地为山河,人为已身。 大周天凝聚此浩大意境,三才兼具,周天轮转。 终于通天! 明明晴空万里,他却听到轰隆隆的雷声。 细细感受,那不是天地惊雷,而是存在于某个不可知之处的轰鸣。 在他的身后,虚空隐隐,有一座隐约的高大门户出现。那是肉身的倒影,那是修行路上的里程碑! 天地之间有一扇门,人是天地门。 时间是道历三九一八年,三月初三。 姜望修行圆满,成就大周天。正式踏入通天境。 通天通天,从最简单的一层来说,入此境后,方能通往天地门。 对很多修士而言,巩固大周天,明见自身,探索通往天地门的方向,是一个漫长过程。 强如赵朗,也迟迟未找到前路。只得在通天境多年蹉跎,反复打磨道术。 而姜望周天构建完美,积累雄厚。 在成就大周天的第一时间,就已见天地门。 …… 姜望从石台上起身,此时虽然已经见了天地门,但不代表就能够直接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 他现在只是初见天地门,天地门的细节还未具现。 而且见天地门到推开天地门,又是一个质的变化。 再者,他即将要参与的天府秘境,只允许六品腾龙境以下的修士进入。 但凡推开天地门的强者,无论用什么秘法掩饰,都会在进入的瞬间导致通道崩塌。 这是甄无敌再三嘱咐过的事情。 姜望现在已经知道甄无敌的真实姓名。这胖子出身于齐国名门重玄氏,单名一个胜字。 之前他远在庄国,孤陋寡闻。这一路行来,还未到齐境,重玄氏的威名就已经如雷贯耳。 也让姜望知道了真正的世家豪门是什么样子,远非所谓的枫林城三大姓、望江城林家之流可比。 到了通天境,通天宫容纳能力再度提升,又可以刻印一门新的瞬发道术。 但姜望只能暂时搁置。 他如今进攻方面,道术有焰花,剑术有紫气东来。 防御全凭四灵炼体决硬抗。遁法上面更没什么建树。 白骨遁法虽然强悍,他却不敢再用。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虽然既有演道台,又积累了功。但没有合适的道术功法作为基础推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就是失去稳定环境的弊端之一。 再无师长可为他解惑,再无先贤留下的道术供他挑选。 但前路再难,也不能阻止他前行。 姜望与重玄胜已经在太虚幻境里约好时间。 突破至通天境后,他便再不停留,一路遇城不入,遇店不住,以最快速度赶往约定地点。 …… 齐国临海郡有一座小城,名曰天府城。 此地本来只是一个小渔村,自天府老人在此留下秘境之后,每到秘境开放时间,都有大量的修士汇集于此。 起先自然是一片混乱,各显手段,很是乱了一阵。后来齐国官方定下规矩来,给各方定下名额,这才巩固了流程。 小渔村也因此发展起来,多年累聚,就成了如今的天府城。 齐国商业发达,通商天下,官方行事也相对圆润。 天府秘境每次打开,一共有五十个名额。齐国直接拿出十个名额,供外来者争夺。 那些异国之人在天府秘境中有所收获的,齐国都会出面招揽。即便不成,也都礼送出境。 历年以来,能在天府秘境里夺得收获的,只要不夭折,最后都会成为强者。 这些人即使不加入齐国,也往往对齐国抱有好感。 …… 天府城外北去十里的官道上,一个身影骑着快马正急速而来,扬起一路烟尘。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烟尘卷成一团。 待得烟尘落下,马背上的人影已经不见。 那马跑了一阵,才发现背上已没了骑士。 一时不知该左该右。 低头嗅了一阵,独自离开了官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天地第一府 约定的见面地点在一处酒楼。 姜望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屈指敲响天字一号包间的房门。 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来。” 是甄无敌的声音。 姜望推门而入,第一眼就觉得十分亲切。 那颤动的肥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猥琐的笑容,不是与他在太虚幻境里切磋过无数回合的甄无敌又能是谁? 虽然太虚幻境里的容貌做了掩饰,但这种气质和体积,轻易无法模仿。 尽管如此,姜望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重玄胜?” “独孤兄弟?”那少年也同时出声问道。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不过重玄胜越笑越大声,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哇哈哈哈,整天给我装深沉,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进个太虚幻境还弄虚作假,耗功把自己改成美男子!而且,你居然这么老!哈哈哈哈……” 形象跟太虚幻境里稍有差别,唯有这欠揍的风情一如既往。 欠得很亲切。 当然,姜望也的确没有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形象俊美。这一路行来,风尘仆仆,一心在修行上,也没机会捯饬自己。再加上施展白骨遁法耗去的寿元令他长发枯白。 如今形象对比显得很鲜明。 话虽如此,但这胖子真的太贱了…… 姜望撇撇嘴,不咸不淡道:“你不也没有太虚幻境中胖得那么可爱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重玄胜大大咧咧道:“要掩饰,就得彻底点。谁能够想得到,太虚幻境里强大却不修边幅的甄无敌,现实里面居然这么英俊呢?” 真不知这副自信从何而来。 难道齐国是以肥为美吗?也没听说啊。 姜望不由得提醒道:“你要是再这么大声喊下去,是个人都能知道你是谁了。” 重玄胜再次狂笑:“这个酒楼,这条街,都是我重玄家的产业!谁能听去?” 能在豪强云集的天府城里占据一条街,重玄氏的底蕴要比姜望想象得更可怕。 但为什么他炫个富,也能炫得格外欠揍呢? 姜望一再提醒自己,这里不是论剑台。于是谦和的笑了笑。 重玄胜又道:“我还担心你认不出来我呢!” 姜望一头雾水:“你胖得挺接近的啊!”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往这儿看!”重玄胜往前凑了凑:“你看仔细。太虚幻境里我是一字眼。现实里我可是月牙眼!” “哈哈,是嘛。”姜望干笑了两声:“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你坐回去,别激动。” 重玄胜这才重新靠回他那张特制的大椅子,舒舒服服道:“那咱们就先说说天府秘境的事情吧!” 两人在太虚幻境中已经十分相熟,现实里见面也没有什么陌生感。 姜望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是这样,独孤兄……” 姜望打断道:“还叫我独孤兄弟呢?” 他的本意只是想掩饰自己太虚幻境里的身份,让重玄胜叫自己现实里的名字。 “那……”重玄胜迟疑了一下:“姜叔叔?” “……”姜望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今年也才十八!” 他的生日在一月,已经在路上无声无息的过去。 以前还会有凌河他们为他庆祝,一起吃个饭喝喝酒什么的。但现在…… 那一天与路上的那些天没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若不是重玄胜提及年龄,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又过了一个生日。 “啊哈哈。”这回轮到重玄胜干笑了:“那你头发染得挺有气质的。” “是是是。”姜望懒得跟这欠揍货解释,只是催促道:“先说天府秘境吧。我还不知道怎么个章程呢!” “天府秘境开放,我们重玄氏有三个名额,本人作为重玄家当代最杰出的人才,肩负重玄氏的未来。这次探索,便是以我为核心组建探索队伍。我先跟你说说,天府秘境能够收获什么,为什么能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外面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未必都属实。” 重玄胜舒舒服服地道:“天府天府,乃是通天之府!你道天府老人为什么这么有名?因为他五府皆通,五府皆摘得神通!所以他的内府,被称为天府,取天地第一府之意。 他曾经在内府境,创造过强杀三位外楼境高手的战绩。堪称内府无敌。 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留下天府秘境后就消失了。世人皆传,他遨游太虚去了。 但无论怎么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而人们猜测,他有内府境必能摘得神通的办法,那个办法,就藏在天府秘境里!而只有腾龙境以下修为的人,才能够进入天府秘境。”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一定有人得到过那个办法吧?”姜望问道:“那为什么没能传出来呢?” “因为所有离开天府秘境的人,都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了。”重玄胜道:“但是在天府秘境里获得机缘的人,只要不死,后来都在内府境摘得了神通。” “所以,也没人说得清天府秘境里有什么关隘,考验什么,有哪些危险?”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天府秘境里很危险。历年探索秘境,活着出来的人,最多的一次,只有七人。最少的时候,一个活着出来的人都没有。”重玄胜认真说道:“但是谁也不知道危险是什么。” “……”姜望有些无语:“那么,重玄氏为什么会让你这个当代最杰出的人才,参加这么危险的探索活动?怕你内府境摘不到神通吗?你们重玄家的秘法不输神通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胖子:“莫非,所谓重玄氏当代最杰出的人才不止一个?” “呃……”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道:“大概可能或者是有那么几个吧。所以难免有点竞争。当然咯,主要还是本人不惧危险,锐意进取,勇攀高峰,敢于挑战!” “你来都来了,不会要走吧?”重玄胜略带紧张地道:“这个名额可是非常珍贵,多少人抢破头都得不到!”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天府秘境虽然危险,但收获也极高。能够摘得神通种子的修士,都是内府境中绝对的强者。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几乎是差了一个级别。 强大的神通内府,甚至可以与外楼境强者相争。 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笃定自己可以在内府境摘得神通呢? 姜望当然不会退缩,危险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永远是看不到希望。 而一个成就神通内府的机会,毫无疑问是可以点亮那渺茫希望的光。 “那么,这么珍贵的名额。我需要付出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也不扭捏,直接说道:“我有一卷心魔咒。以我为核心组建的小队,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须得在心魔咒上立誓,进入天府秘境后,第一个能得神通种子的机缘,须得给我。此后才能去寻自己的机缘。” 这很合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 姜望没有迟疑,直接说道:“我答应。” ……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嘈杂。 有一个声音大喊:“滚开!让老子看看,是谁那么厉害,能够抢走老子的名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无名之辈 房门被一脚踹开。 姜望扭头看去,只见得一个衣着华贵、鼻如鹰钩的男子,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旁边两个酒楼的下人,想要拦住他,却又不敢对他动手。 “就是你?就你这么个半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没打开天地门!还跟我抢名额?” 他一把推开拦路的人,挤进房间里,似乎不敢置信,惊怒交加。 “滚出去。” 重玄胜淡淡道。 那张肥胖的脸上再不见平日和善,声音不重,眼睛却眯得更细了。 鹰钩鼻脸色一僵,强自道:“胜哥儿,你当真觉得,就这么个半老头子,一定强过我?修行可不是以年月论的事情!” “这位兄弟。”姜望忍不住说话了:“麻烦你认真看看,头发白不代表我年纪大。” 此人不敢直接跟重玄胜顶嘴,对姜望却是毫不留情面:“谁跟你是兄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姜望虽然不会为这么刻意的挑衅生气,但也很难说有什么愉快的心情。 这时,重玄胜的胖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姜兄你也是,别对什么阿猫阿狗都那么礼貌。”这胖子有些嗔怪地道:“他配吗?” 鹰钩鼻脸上再也挂不住,忍不住怒道:“胜哥,你须得清楚你姓什么!就为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侮辱咱们重玄家?” “重玄信,你还没有资格教我做事。”重玄胜懒洋洋看着鹰钩鼻道:“你是你,我是我。我都代表不了重玄家,你又能代表什么?” “好!”重玄信咬牙道:“这且不说。我今日来就想问问胜哥你,咱们才是一家人,你把我的名额拿出来,给一个外人!你觉得合适吗?” 重玄胜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走到重玄信面前,看着他道:“这次进入天府秘境以我为核心,一切以我提前锁定神通内府为主。这是家老们通过了的最高决议。我觉得谁更能帮助到我,我就可以选谁。换句话说,我想把名额给谁,就给谁。” “现在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不合适?怎么不合适?” 重玄信眼神有些躲闪,但仍梗着脖子道:“再怎么我也比一个外人更值得信任,我也比他更强!要说帮助,我难道不是更能帮助到你吗?不然就让我跟他打一场,看看谁更强,谁更有资格拿这个名额!” “重玄信,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重玄胜懒得再废话了,伸出肥胖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很是平静地说道:“滚出去。” 重玄信脸上的表情耻辱、愤怒,极其复杂。 但最后什么也没敢说,慢慢后退,拉开了与重玄胜手指的距离,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极重,踩得楼板砰砰作响。 “胜少爷。”酒楼的下人躬身解释道:“信公子他非要冲进来,我们……” 重玄胜并不说话,只是甩了甩手,示意他们离去。 房门再次被带上,下人们离开得悄无声息。 姜望笑了笑,说道:“其实打一场也不是不可以,我应该不会输。” 经行万里,只磨一剑。 就连姜望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剑出鞘,会有多强。 但他能够笃定的是,面对任何同阶修士,他都有资格一战,都有胜利机会。 这当中也包括面前的重玄胜。即使他两大秘法全开,姜望自忖也有五成胜机。这还是考虑到重玄胜进阶通天境后,必有新手段的情况。 明显远不如的重玄信则更不必说。 “是没什么不可以。”重玄胜坐回位置,说道:“但是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也要我重玄胜的朋友向他证明?” “姜兄,你看看这天府城里。多少人想挤进天府秘境?有多少人不甘、不忿。我难道要你一个个去向他们证明?” 重玄胜提起酒壶,满了两杯酒:“我请你来的,你只负责来就行。其它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解决。刚才的事,是我疏忽。我向你赔罪。” 世家有世家的复杂。姜望完全能够理解。 就枫林城方家那样一个小家族,勾心斗角也从未停止过。更何况重玄氏这种在齐国都堪称巨无霸的家族。 齐国可是当世强国,与景、秦、楚、荆、牧并称天下六雄。 重玄氏在这样的强国扎下深根,枝繁叶茂,其实力也不比一般的小国差了。内部斗争不可能避免。 姜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情。 …… 三月初七,天府秘境开放的时间。 地点就在天府城的正中心。 那是一个形状浑圆的深潭,名为天府潭,又被称为满月潭。 平时并不稀奇,潭水清澈,一眼就能见底。 有人把这潭水翻来覆去的检查了无数遍,也找不出任何特殊。 但每过十二年,到了天府秘境开放之时,整个满月潭就会变得幽深起来。 这时的满月潭深不见底,目前还没有听说过谁能洞彻这种状态下的满月潭。 整个满月潭被一道大阵防护,大阵之外,又有高墙相隔,长廊环绕。 这都是齐国官方的手笔,为了防止名额之外的人捣乱,影响天府秘境的探索。 天府城本来就是围绕着天府秘境入口建造起来。 所以城中心的位置,就是最核心的位置。 齐国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于此,天府城可以说是稳如山岳,历年来找死的邪魔外道都死了。 齐国官方今年放出的十个名额早已决出,这十个名额不限国籍、出身、修行流派,无所谓善恶正邪。 唯强者能得。 连日激烈的选拔战也是造就天府城繁荣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如今尘埃落定,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 天府秘境将在今夜开放。 姜望跟着重玄胜早早就来到了满月潭外候场——倒不止是他们如此,大部分人都提前来满月潭候场了,因为谁也不清楚天府秘境里会发生什么。 这也意味着,无论在天府秘境里做什么都可以。 参与秘境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必须得提前观察一下,有一定准备。 从这个层面,也能看得出重玄胜对这次天府秘境的重视。 …… 在场的大部分是参与天府秘境的修士,基本上都是通天境修为。这是天府秘境限制下的天花板。 事实上很多拥有名额的齐国修士,在通天境时候都是故意压制修为,不肯推动天地门,就是为了等待天府秘境的开放。 运气好的只需等上一年半载,运气不好的,就要等上整整十二年。 值不值得,则见仁见智。 很多家族的长辈也在此等候,无非是临阵之前帮助子弟判断对手,再指点指点子弟。 天府城官方的修士则守住四周,维持秩序,预防意外。 人们各自跟相熟的人叙话。 熙攘之中,忽听得一个凶戾的声音喊道:“这个张氏是什么家族?怎么也能够有一个天府名额?无需竞争?那些名门也就罢了,某不曾听说,齐国有个张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还有谁知……凤仙张! 众人听声回望,但见出声者是一个高大少年,容貌倒也不差,就是一双眼睛露着凶相。瞧着便不太好惹。 而他逼视的方向,却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 只一看之下,众人便理解了那高大少年为何挑衅。 因为此人赫然只有八品周天境修为! 在场众人,谁不是踩着通天境的修为来此?要么出身世家名门,要么经历激烈竞争,从齐聚天府城的各地英雄手中抢夺名额。 而这个少年修为不高不说,身边也无一个长辈,明显不是什么显赫出身。更别说此人怯怯懦懦,毫无气概,平白令人生厌。 “问话的人是静海高氏子弟,高京。”重玄胜对姜望解说道:“那个姓张的,我倒是不知。” 姜望看了看那名为高京的少年,能被重玄胜特意记住,实力定然不俗。 高京旁边还有一个沉默少年,说明在这次的天府秘境中,高家有两个探索名额。由此可见静海高氏的底蕴,直追重玄氏。 重玄氏作为齐国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足有三个探索名额。 作为本家培养的下一代核心之一,探索队伍以重玄胜为中心组建,他的意见至关重要。所以才能挪出一个名额来给姜望。 除姜望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死士。死士无名,以十四名之。 其人全身着甲,面容隐在盔中。默默站在重玄胜身后,一言不发。 但他能够站在重玄胜背后,就足见重玄胜对这个人的信任了。 此时场上气氛紧张。 众人都注视着张家的少年,等着他出丑。 名门子弟不肯与无名之辈同列,辛苦夺得名额者更愤恨于他坐享其成。 那少年低着头,嗫嚅道:“我是,我是……凤仙张氏。” “什么?你是谁?什么张?”高京显然是有意折辱:“说话都说不清楚,也有资格觊觎天府秘境吗?你这名额,莫不是花钱买的?” “不!”张氏少年慌乱抬头,那是一张青涩稚嫩的脸:“我是张咏。” “……这名额,是祖上传下来的。” 即使是愤怒中,他也不敢与高京争锋相对。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声音,从外面高昂转进。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众皆失语。 高京更是勃然色变! 因为天下谁都知道,静海高的崛起,正是在那一位千娇百媚的静贵妃得宠之后。 都是“死”,一个“抵死”在床榻,一个战死在沙场。 可结果却是前者富贵绵长,后者声名渐消。 这种毫不掩饰的讽刺,明显辱及高氏门楣。 不仅仅是高京本人,陪他来此的高氏长辈也是大怒。正要看看是何人大放厥词,说不得要以血洗辱。 随着这声音,三个人走进高墙中来。 仅仅只有三个人,却走出了一种浩浩荡荡的气势。 走在最左边的,是一个额头奇高的儒服男子,他边走边说道:“当年姜氏失国,帝裔流亡。后有李氏、张氏联手,支持姜无咎复国。先有张氏先祖九战九返,力竭而死。再有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大破叛军。姜无咎才得以国复! 如今英雄朽骨,世家凋落。世人都道石门李豪杰辈出,谁还记得九战九返、血湿甲衣,却护得姜无咎周全的凤仙张?” 此人正是姜望在佑国遇见过的许象乾,竟不意于此重逢。 众人皆默。 世家凋落,英雄往事被风吹雨打去。 以凤仙张氏当年的名望,在这天府秘境又岂止占据一个名额?多年传承下来,止余一个而已。 而且只剩一个周天境修为的少年独身来此,身边连一个看护的长辈都无。 张氏的凋落可见一斑。 然而英雄后人,可以无故见辱吗? 场上一片沉默,唯独张咏泪流满面。 高京调转枪头,咬牙对着许象乾道:“这诗是你写的?” 这时重玄胜对姜望附耳介绍道:“这人应该是石门李氏请的外援。他旁边那个叫李龙川,是我们第二大的对手!李龙川的伯父李正书也来了,他是青崖书院名儒。” 石门李不愧是名门大族。 青崖书院乃天下公认的儒家四大书院之一。 左手强齐望族,右手天下书院。 难怪骄横如静海高氏,对待一个陌生的许象乾,态度也谨慎得很。 没想到许象乾反倒生了气:“我许象乾自负诗才,绝不欺世盗名!这诗是我先生有感而发。只是太过应景,我忍不住背了一遍。” “那你先生是谁?”高京的长辈追问道,怒气勃勃,有追索之意。 李正书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虽发有微霜,却极具魅力。 闻听此问,他轻声笑道:“象乾是我至交好友墨琊的弟子,此来天府秘境,托我看顾一二。还请高兄宽待。” 嘴里说是请他宽待,但左一个至交,右一个看顾。分明就是为许象乾出头了。 而青崖书院的大儒墨琊,那也是出了名的恩仇快意。写诗嘲讽乃至辱骂谁,那还真不是稀奇事。哪天他不骂人了,那才叫稀奇。 高京的长辈脸色阵青阵白,最终也只能愤愤一拂袖:“既然是小辈,李兄还是稍作管束才是!” 许象乾背的那首诗,几乎是对准了静海高的脸上打。 可他们不但惹不起石门李,更惹不起青崖书院。只好把脾气咽下肚里。 但是静海高氏不想计较了,许象乾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说到自负诗才,其实我也有感而发!”许象乾清咳一声,大约是要当场创作一首。 “想什么呢。你哪有感?”李正书笑眯眯地拍了拍许象乾的肩膀。 将他一肚子的诗才挤回了肚子里。 石门李虽然不惧静海高,但也没有必要把他们得罪到死。 “好好好,我没有。”许象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狗大儒。 他都已经及冠了,还一言不合打手心,上哪说理去? 说也说不过啊。 他垂头丧气,眼珠子乱转,忽然眼前一亮:“欸!姜兄弟!” …… …… PS: 读史有感(其三) ——墨琊于酒后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 注1:以后凡有全诗,出处为书中人者。皆为小说作者托名所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最强对手 一场风波无声消弭。 背后家势的碰撞只在有心人眼中。 而许象乾本人大概是并没有什么感觉的。 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遇到姜望,他倒是十分开心。 两人也算是有过短暂的患难之交了。虽然以如今许象乾表现出来的背景来看,或者当时真正有危险的只有姜望而已…… “许兄。”姜望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叫大叔了?” 许象乾摆摆手:“当初眼拙了,眼拙了。” 说罢他十分热情的拉过旁边额缠玉带的英武少年,先介绍姜望道:“这是我在佑国认识的朋友,看起来好像年纪大,其实是少年白,人很年轻!人品很好!” 又介绍英武少年道:“这是李龙川。挺会射箭的!” 姜望与李龙川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笑。 彼此打过招呼,刚聊了没几句,姜望就感觉到重玄胜在戳他。 重玄胜自然是认识李龙川的,但是并不主动与他说话,而是悄悄用胖手指狂戳姜望,声音隐蔽地穿入姜望耳中:“你注意点,这可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啊!” 李龙川大概注意到了重玄胜的小动作,含笑道:“重玄兄,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声音:“小爷过得还不错。” 李龙川笑笑便不说话了。 重玄胜倒是又乜了他一眼:“怎么堂堂李龙川也需要请外援吗?” “我当然不需要。”李龙川淡笑着,透出极强的自信:“许兄可不是我的外援。这次进天府秘境,他不需要帮我抢机缘。谁得到就是谁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竞争对手。而且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许象乾一脸正气地接道:“君子之争,势必要全力以赴!” 重玄胜感觉自己是贴上去给人打了一巴掌,无趣得很,拉了拉姜望,便道:“那咱们天府秘境里见吧,我们要去旁边商量战术了。” 说罢强行拉着姜望往角落里去。十四自然跟着他寸步不离。 姜望只得冲李龙川和许象乾歉意地笑笑,便跟着走了。 其实哪有什么战术要商量,该商量的之前早就商量过了。其余情况,大家都对天府秘境里两眼一抹黑,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重玄胜只是单纯地想跟李龙川拉开距离罢了。 这一点姜望知道,李龙川也知道。 或许只有许象乾是例外…… 他还非常热情的挥手:“姜兄!秘境里见!君子之争!” 说完还十分有力地握了握拳。 这边重玄胜把姜望拉到角落,嘴里叮嘱道:“李龙川这小子虽然长得平平无奇,但实力强劲得很,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别跟他待久了,待久了他的箭就能自动找到你的弱点。” 姜望有些吃惊:“这么可怕?” 倒是忽略了重玄胜莫名其妙的颜值自信。或者说,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就习惯了…… “不然你以为呢?”重玄胜小眼睛很努力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按理说咱们是朋友,不应该让你替我找机缘的。但是预定神通内府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等我拿到了机缘,马上就帮你拿!” “这有什么?”姜望失笑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又没有诱骗我,是我自己同意的。再说了,我就算愿意帮别人找机缘,别人肯给一个名额我吗?” 重玄胜显然有些感动,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其实有时候,人要分得清好歹并不容易,分寸问题最难把握。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就是双方都没有掌握好分寸。 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计较,只会心中生隙,间隙越来越大。 像重玄胜这样把事情摆在明面说清楚,反倒不容易损害情谊。 在各自的忐忑、期待,以及交流中,时间慢慢过去。 忽然有人看到,不知何时起,满月潭中心,出现了一轮满月倒影。 可天上月,分明还没有升起。 就在此时,夜色降临。 整个满月潭外围的建筑,就是一条环形长廊将满月潭包围。 长廊飞檐绝不过界,整个满月潭都裸露在夜空下, 根据以往经验,在特定的时间里,当天上月与水中月重叠,天府秘境就会打开。 姜望看了看天色,到月上中天,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此时。 哒!哒!哒! 恒定清晰的脚步声,敲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重玄胜的脸色变了,他对姜望说道:“最大的对手,来了。” 走出长廊,走到满月潭边的,是一个脸极长的武服男子。 他的脸极长,给人的感觉却并不难看,反而因为那锐利的眼睛,高直的鼻梁,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即使天府秘境开放在即,人群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王夷吾……他怎会来此?” “他哪里需要?” 这是李龙川进来都不曾有过的动静。 可见其人带来的压力。 “他是谁?”为免引起麻烦,姜望传音问道。 耳中传来重玄胜隐含怒意的声音:“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修为最低,但被姜梦熊期许为齐国下一代军神!他根本不需要来天府秘境,他虽然还在通天境,但他刚开脉就感应到了自己的神通种子。 他的躯干海也早已涤荡清楚,天地门于他脆如薄纸。 他只要打开天地门,立刻就能叩开内府,摘得神通。根本不需要在腾龙境打磨。 他还留在天地门前,纯粹是因为他太强。天地门不足以消耗他太多力量,在道脉腾龙的那一瞬间,无法收束力量,很可能损害躯干海,伤及大道之基。姜梦熊一直在想方设法增加他天地门的强度。” 天地门是修行路上一道雄关,截住无数修行者。 有人终其一生也打不开天地门,有人打开天地门之后身心枯竭、无力主持道脉腾龙,导致腾龙境先天不足。 而如王夷吾这等天才,却因为天地门太脆弱,而不得不延缓脚步! 从重玄胜的话里,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王夷吾根本不需要来天府秘境,但他还是来了。 “所以……”姜望问道:“他是为你而来?” 以重玄胜的实力,若是战力全开,在太虚幻境里也能轻松打进通天境前百。 他终于明白,强如重玄胜,探索一个对手全都限制在腾龙境修为以下的秘境,为什么还需要找帮手。 重玄胜的脸色难看之极:“我以为他不至于。”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仿佛敲在每一个竞争者的心头。 王夷吾走过人群,径直走到角落里的重玄胜面前。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说。 到了此时,重玄胜的表情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眯起那双本就小的眼睛:“你和重玄遵,还真是相交甚笃。” 他没有威胁,因为威胁无用。 他没有挑衅,因为挑衅只是自取其辱。 但他不会回去。 他只会回击。 跟重玄胜相处不深的人,会觉得这个人很复杂。有时候幼稚,有时候深沉。 而他的狠劲和韧劲,很少为人所知。 对于重玄胜的反应。 王夷吾既不怒,也不笑。 他不再说话。只是侧过身,就那么站在了重玄胜、姜望、十四的旁边。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已经什么都不必再说。 …… Ps: 祝大家元旦快乐!愿大家都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明年我们继续努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天府 满月潭中波光如镜,却没有倒映岸上任何一个人。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满月潭,对此啧啧称奇。 天上有月,未能倒映于水。 水中亦有月,静如幻影。 水中月,在水中央,自出现之后,便恒定不动。 从环形长廊组成的圆往夜空中看,天上月,还偏在一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屏息等待,默默准备。 终于等到月上中天时。 天上月到了环形长廊组成的圆正中,正与满月潭中的月影相对。 此时天上月叠于水中月。 一直平静的满月潭发生了变化,波光摇动。 那水中月影,忽然晃动了一下。 姜望知道那绝不是错觉,变化就要发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满月潭中,“捞”起了水中月影。 水中月影仿佛一张剪纸般,就那么离开了满月潭,竖立起来,悬于潭水正上方。 虽如剪纸,但从侧面看不出它的厚薄。 从正面看,水中月影缓缓扩大,最终形成一人高大的圆月。 这就是天府秘境的入口,被称为月门。 在场修士纷纷与亲友告别,因为也许一别成永远。 天府秘境的危险,和它的收获同样有名。 “天府秘境吓破胆,这么多人我最先!” 许象乾抓紧念了句“诗”,腾身跃入月门中。 但那架势,与其说是“奋勇争先”,倒不如用“抱头鼠窜”形容得更贴切。 大概他也知道这么“作诗”容易挨打。 李龙川紧随其后,脚下一弯如弓,身形一拔如箭。众人只是眼前一花,他就已经消失在月门里。 众人再不停留,纷纷冲进月门。 “我们也走。”重玄胜低声说了一句。 左手抓着姜望的衣袖,右手抓着十四的甲衣,一齐投入月门。 就在进入月门的那一刹,姜望忽然汗毛倒竖! 因为他感觉到在背后,王夷吾已贴近。 他毫不掩饰,他的目标就是重玄胜。 因为天府秘境的特殊,所有人出来后都不会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也意味着,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不会留下证据。 这其中也包括——杀死如重玄胜这样的名门子弟! …… 王夷吾贴着他们进月门,当然不会是为了跟他们交个朋友。 姜望的手已经在剑上,整个人蓄势待发。 面对王夷吾这样的对手,相信重玄胜和十四也必然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月门彷如幻影,穿过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身心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但是落地之后,四下空空。 不仅看不到王夷吾,就连重玄胜和十四也不见踪影。 原来进入天府秘境之后,所有人都会被分开。 姜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或者与王夷吾的战斗不可避免,但能多一些准备时间怎么都是好的。 面对如此强敌,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左手边是一条小河,流水潺潺。水草摇曳,游鱼自得。水很清澈,姜望用道术聚出一个石块砸进去,没有惊扰出什么水中的凶兽。 或许这条河很安全,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不过至少道术的运转没有问题。 小河很长,蜿蜒着远去,一眼看不到头。 河面不宽,姜望足以跃过,但他没有做这样的尝试。两河两岸都长着青青绿草。河岸对面是平地,远处可以看到山峦起伏的轮廓。 而站在河岸这面,往右手边的方向看去,是一片密林,同样看不到尽头。 空气很清新,姜望细细地咂摸了一下,有水气和青草的香气。 应该不是幻境,虽然已经有太虚幻境的先例,也可以做到如此真实。但他进入太虚幻境只进入神识,而天府秘境却带入了肉身。 再有一点,天府秘境里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历年以来许许多多的修士可以证明。 是一处隐藏福地?又或者那月门有某种挪移的神通? 姜望观察过环境,才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佩。其形椭圆,浮雕着一只嘴唇。 这是进来之前重玄胜的准备之一,还音佩。他和重玄胜、十四一人一只,就是为了避免失散的情况。 此奇物可以让持有者远距离通话,非常方便。当然,这个距离不能超过百里。 但是姜望试着灌入道元,还音佩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距离太远无法作用,是彻底失效。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的许多准备都失效了,天府秘境大概率限制各类奇物的使用,只看个人实力。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倒不是说王夷吾作为大齐军神关门弟子,底蕴不如重玄胜。而是以王夷吾那样的实力来天府秘境,应该不需要准备太多的奇物宝贝。并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准备时间。 重玄胜在这方面的准备上,是应该可以挽回一些劣势的。但由于天赋秘境的特殊性,都打了水漂。 甚至姜望手中的那柄剑,也失去了引发金光箭的功能。当然它现在也聊胜于无。 姜望收起还音佩,手掌向上平摊,青色的木行元气在手心凝聚,形成一根小草的虚影。 小草稍稍待了一阵,便低下了头,如在追思过往。 方向向前。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依照现有的情况,沿着河岸往前走,无疑最为稳妥。 视野开阔,遇到任何危险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在天府秘境里,最难受的事情就是未知。 不知道会经历什么考验,不知道神通种子的机缘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一切都是茫然的。 …… 姜望沿着河岸往前走,沿途注意着两侧河岸,包括密林和远山,但一直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起进入天府秘境的五十人,全部散开了?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天府秘境有这么大?” 姜望陷入思考。 他想了想,再次用出追思, 已经走了很久,追思还在指前。 “要么在天府秘境里,‘追思’失效了。但这没有道理,其它道术都并未受到影响。而且追思失效的话,追思草就应该不动或乱转,而不是低头。” “如果追思没有失效的话……” “要么重玄胜距离我很远很远,短时间内无论我怎么加速,都跟不上他。” “要么我在向前的时候,重玄胜也在向前。” “要么……” 姜望骤然停步。 “我其实没有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龙宫 姜望调转方向,再次使用追思,追思草指的方向是他身后。 这说明方向感并没有错失。 姜望半蹲下来,将一团焰花按入地面。 无声无息间,暴烈的焰花就将地面灼出一个人头大的窟窿。 姜望眼睛注视着窟窿的位置,开始倒退行走。 他确定自己的确是在移动着,那窟窿的位置越来越远,在视线中也越来越小。 忽然,他确信自己没有眨眼睛,但是那窟窿消失了! 姜望几步纵回原地,河岸青草如茵,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窟窿。 “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这里真的是幻境?是与太虚幻境不同的、能够带肉身进入的幻境?比太虚幻境更高级?” “不对,如果肉身也能进来经历一切,那就已经不属于幻境了,而几乎等同于创造世界。这种可能性太小。” “首先确定肉身的确是进入了这里的,守在月门外等候自家子弟的那些强者便是证明。历年那些没能走出月门的修士也是明证。” 姜望思忖着,同时感应掌心月钥,试着能不能在这里进入太虚幻境。 感应无效。 在天府秘境里,无法感应太虚幻境。 这地方隔绝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些奇物法器,也包括太阴星力。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天府秘境与太虚幻境哪个级别更高。 姜望侧转过头,注视着小河中。 小河清澈,那些水草游鱼都在眼中十分明朗。 也因此大部分人都会把疑惑、警惕放在密林与远山中。而下意识地忽略了小河本身。 姜望最先就以道术凝聚石块试探过小河,水动鱼惊,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此时反复琢磨,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掐动道术,两条藤蛇窜入水中,试着去捕捉一条游鱼。 游鱼一惊而走。 姜望遥遥掌控,将藤蛇的速度催到极限,然而那鱼却游得更快!在水中如一条银练,倏忽左右。 一般的鱼,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而如果不是一般的鱼,之前又怎么会被石块所惊? 姜望一下子想通了问题所在,毫不犹豫,一步踏进河水。 在与天上月交叠之前,月门本就在满月潭里。 这就是最明显的提示,门在水中! …… 同样的小河,同样的河岸。 李龙川站在岸边,却没有移动。 他张开双手,虚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一支羽箭突兀窜出,在空中停滞。 李龙川也不急切,静静等了一阵,才虚虚松弦。 那支羽箭笔直射进河水里。 李龙川看都不看别处一眼,便直接往河里走。 …… 许象乾最先遭遇这一幕。 但他率性惯了,首先思考的不是如何寻找机缘,而是…… “先烤条鱼吃吃!” 他看着小河里的游鱼,两眼放光,摇头晃脑。 “鱼,亦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做法不一也。熊掌炖,肥鱼蒸,不可混也!” “来吧您嘞!” 他探手一伸,君子养浩然之气,一只白色气态大手掌探入河中。 “蒸,亦我所欲也。烤,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子曰,看甚么方便也!” 嘴里胡乱诵着经典,浩然之气聚成的大手却丝毫未乱,在河水中左突右摸。 奈何那游鱼却更机敏,总是在要被抓住之前逃走。 “嘿,我就不信了!” 许象乾撸起袖子,一脚踩进河水中。 …… 进入天府秘境里的五十人,各显手段。 有的沿着河岸一直走,始终没有发现问题。 有的去了河的对岸,往远山跑。 有的直接钻进密林中。 他们都没有回来。 因为只有踏进河水里,才是在最初阶段唯一避免战斗的路径。 远山和密林中的危险,超过了这些人的抵御能力。 唯一例外的是王夷吾,他进得天府秘境,自然也提前用军中秘术标记了重玄胜。 但秘术指引的方向,却在河岸那边的远山中。 他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直接越过河岸,走向远山。 他没有思考,因为并不需要。 天府秘境里既然有人活着出去过,那他就一定能活着出去。 因为通天境里,大齐军神姜梦熊说过,他当世最强! 他走进远山, 而远山轰鸣。 …… 高京踏进河水中,那水分明是水,但他踏进水中,却感觉不到水。 他往水中走,越走越深。 水淹没了他。他分明听得到流水声,感受得到水气,但水没有接触他。 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台阶,似白玉雕成。 白玉阶一直往下延伸,看不到尽头。 高京镇定心神往前走,虽然与家族同伴分开令他有一些意外,但毕竟出身静海高氏,实力见识都有,不至于六神无主。 此时往前走,就是往下走。 脚步踏在玉阶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全神戒备,脚下却不停。 水下的时间过得很慢,因为失去了参照物,他只能默记自己的脚步。 大概走了约九里地,他一步踏下,玉阶已到尽头。 而面前是长长的甬道。 甬道以金玉相嵌,雕的是一幅长卷,具体的故事他不能够分辨,只大约看得出来是一群上古的贵人在宴饮。 甬道两侧,以半人高的血珊瑚沿途排开。 每一株血珊瑚的样子都不相同。 他往前看去,眼前的一切豁然开阔! 在高高的赤玉牌楼之后,是一座无法用文字来描述的宫殿。 静海高是出了名的富贵。高家的那些宅落,一个较一个的奢华,世间珍奇,无所不有。列国贵物,处处罗列。 然而高京此时,却觉得那些宅子连茅草屋也不如。 眼前的宫殿,连砖瓦都是水晶雕成,间或妆点明珠。 这些对高京来说也不算什么。 然而他认出来宫殿的横梁,是洗月楠木。 此木雪白,乃是炼制法器长枪的佳品,一根枪杆已经价值连城。 这座宫殿,竟以此木为梁。 细看去,那些自放光芒的又岂是普通明珠?每一颗里面都有烟气氤氲,分明是烟罗珠。同样是上好的法器材料。 仅他认出来的就令他叹为观止,更别说他认不出来的那些。 这座宫殿光华万道,瑞气千条,浑不似人间。 他用莫大的意志力才收束精神,把目光撤回到宫殿前的赤玉牌楼。 只见牌楼上书—— 天府龙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渐起杀机 难道天府老人的真身是一条龙? 高京惊疑不定。 这实在有悖于认知,天府老人是现世的存在,而龙族在此之前就已绝迹于世。 一般意义上的现世,指的是道历元年至如今道历三九一八年。 也就是说,龙族至少有近四千年不曾出现在人类视野里,甚至更早。 天府老人如果真身是龙,早就应该被人发觉了。 难道天府老人后来失踪,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高京止住思绪,现在不是探究历史隐秘的时候,那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既然冠以天府龙宫之名,神通内府的机缘很可能就在其间。 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发现路在水中的。 是否有人提前赶到。又或者,每个人都能看到一个天府龙宫? 顺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高京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在赤玉牌楼的背后,看到了一个人。 张家那个周天境修为的怯懦小子……似乎是叫张咏? “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高京此时对他倒是没什么想法。 人都已经进天府秘境了,名额已经没了,再赶出去也没什么意义。 但问话也没有怎么客气。 静海高氏作为齐国“新秀”,向来反感那些自居古老的世家。认为他们食古不化,早就应该被历史淘汰。这也是他之前对张咏实力低微、却能凭祖宗余荫拿到名额不满的原因。 张咏似乎也毫不介意之前在满月潭边发生的事情,往身后指了指,随口道:“都在龙宫里呢。整个水里一共有五座龙宫,每座龙宫里只有一个神通种子的机缘。” 高京立即便想往龙宫里冲,但又止住身形,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喏。”张咏向前努了努嘴:“这上面写着呢。” 顺着看去,赤玉牌楼的背面果然刻印着简单的规则。 水底五座龙宫,每座龙宫进入的上限为十人,每座龙宫里只有一份机缘。 而这座赤玉牌楼后,刻着一个“贰”字,想来便是五座龙宫中的第二座。 只是天府龙宫在前,恐怕大部分人都不会停下来看赤玉牌楼的背面。 “你看到有几个人进去了?”高京问。 “五个。” 高京点点头便欲往龙宫里走。 张咏又道:“对了,你们高家的另外一个人也进去了。不过我之前听到他的惨叫,好像已经被人杀了。” 高京脸色微沉,进入天府秘境,自然也早有这样的准备。只是遗憾少了一个帮手。 他想了想,说道:“别以为你跟我说这些,我就会心软。你就一直躲在这里还好,如果你胆敢进来跟我抢机缘,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没关系。”张咏终于把视线从赤玉牌楼上移开,看着高京,笑了。 “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点。” …… 天府龙宫的内部依然极尽奢华,任哪个识货的人进来看了,都要目眩神迷。 姜望反倒镇定得很。 反正他什么材料也不认识。什么宝珠、什么珍木,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好看点。 进入龙宫前,他有观察到赤玉牌楼背后的介绍,知道龙宫里应该就是直接竞争的地方。当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份代表神通内府的机缘是什么。 这座龙宫的排序是肆。 姜望预计自己是第四个批次发现门在水中的人,毕竟他在河岸耽误了不少时间。 但也有可能进入龙宫的次序是打乱的,这些都说不准。 他刚刚在主殿里四处搜寻了一阵,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望猛地回头。 进入天府秘境后他时刻都保持着战斗状态。尤其在龙宫里,最不该放下戒备。 因为赤玉牌楼背面只描述了进入龙宫的上限人数,不存在下限。 这意味着……可以杀光所有的人,再从容的在龙宫里慢慢搜寻。而不必等到机缘出现,再与一帮人争夺。 姜望自己不打算这样做,但他无法保证别人不这样想。 “害人之心不可有”这句话不一定被人相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是真理。 进来的人一看就家势极好,养尊处优惯了,举动之中,带着贵气。 “可是重玄家的朋友?”他未语先笑:“在外面我看到你和重玄胜在一块。我是田雍。” “姜望。”姜望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田雍倒也不多说话,环视一周过后,便对姜望道:“我往左边偏殿,姜兄往右,各凭运气如何?” “可以。”在主殿里反正没什么收获,姜望转身便往右边偏殿里走。 他不排斥杀人,但也不觉得杀人是最好的手段。尤其此刻机缘未出,还没到争夺的时候。 田雍无意提前厮杀是最好,但若想要玩什么背后偷袭,他的手可一直没有离开剑柄。 龙宫对姜望来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龙是神话中的生物。 在很多传说中,龙宫代表着极致的奢侈富丽,现在他眼中所见,也确实如此。 偏殿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殿里点着长明灯,那灯火似乎摇曳了数千年。 进入天府秘境以来还没有遇到过别的生灵,大概秘境里唯一活着的只有进来的修士们。 这座龙宫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同意往右边偏殿探索,是因为追思显示重玄胜也在这个方向。 但龙宫里没有任何经行的痕迹。 “天府秘境是虚实相间的一个地方?半真半假?” 姜望边走边搜寻,任何地方都不轻易放过。 谁也不知道机缘是什么,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连续搜寻了几处偏殿之后,依然一无所获。 时间慢慢流逝,姜望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是田雍的声音。 就在之前的主殿里。 姜望即刻转身,如电般穿堂越门,在十息不到的时间里,就赶回了龙宫主殿。 而此时殿中,零零散散站着五个人。 准确的说,是四个人隐隐将中间一个戴富贵帽的人围住。 看起来,应该都是在他和田雍分开搜寻之后进入龙宫的修士。 而在那个戴富贵帽的修士脚下,田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容乌青,气息全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疑阵 众人皆投来视线。 姜望皱眉问道:“你杀了他?”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此时机缘还没有出现,就已经有人死去。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竞争会非常血腥惨烈! 天府秘境的特殊性,令它成为人性的孤岛,伦理道德律法……人类一切规矩都不能够束缚到的地方。 在现世,任何一个律法健全的国度里,杀人者都会得到惩处。超凡修士可以弹指杀人无数,但几乎没有哪个想生活在阳光下的超凡修士会这么做。 因为哪怕是超凡修士,杀人也必须承担后果。 所以那些邪教左道,才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见天日。 而在天府秘境里,一切现实的束缚都不存在了。 因为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都不用负责任。 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那些作恶行凶者往往遮掩面容,那些阴谋构陷者往往隐匿姓名。 暮鼓书院有一位大儒说过——人性在黑暗中根本无法被考验,因为人性就是黑暗本身。 戴富贵帽的修士脸色难看:“不是我!” 此人鼻塌脸黑,本就长得难看,脸色一难看起来,竟已经不是难看所能形容。平添两分可怖。 原来如此。 大概所有人都是听到声音之后往主殿这边赶,有先有后。 后来的四个人中,应该也没人亲眼看到田雍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们只是隐隐将富贵帽围住,却并没有人动手。 “不是你?”站在东北角位置的女人冷声道:“我听到声音赶过来,时间不到三息,你就已经站在田雍的尸体旁边了。难道你能比我更快?” “七息。” “五息。” “六息。” 其余三人纷纷报了时间。他们有的是从前殿赶回来,有的是从后殿,还有的跑去了赤玉牌楼那里重新搜找线索。 “你们都看着我赶来的。”迎着几人的视线,姜望说道。 富贵帽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当然比你更快,因为我听到声音一回头,他就已经死了!” “那就更有趣了。”那女人冷笑道:“难道是被你丑死的么?” “你!” 富贵帽修士的确尊荣欠佳,闻言大怒:“信不信随你。反正人不是我杀的。但是你们若想找事,也尽管来!” “廉雀,你先别忙着赌气。说一说事情经过。”一个面容老成的修士出声说道。 他应该认识富贵帽修士,但关系大约也并不如何亲近。 虽然言语中帮廉雀解围,挡住他去路的身形却没有挪动。 站在姜望前面的,是一个戴着长斗篷的男子。应该与姜望探索的是同一个方向,只是在姜望之后。 在姜望出现后,他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挪。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此时也道:“是啊,说说你是怎么杀死的田雍,大泽郡田氏的世家子,身上有不少宝贝吧?” 他的声音莫名阴冷,听起来没有人情味。 廉雀对他怒目而视,但终究也不是傻子,不想引得众人围攻。 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本来是去后殿搜寻机缘,但是突然又想到,主殿还没有细细搜过,虽然别人肯定已经搜寻过了,但毕竟不比自己放心。就折返回来。 正好在殿里遇到了田雍,他也刚回来。我们聊了几句,交换了一下情报。我不想在他面前搜寻线索,就决定还是先去后殿。这时候突然就听到他的惨叫,我回头一看,他已经死了。 还来不及查探死因呢,你们就全过来了!” “如果你所言是真。那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瞬杀田雍。而且还让你廉雀无法察觉?腾龙境以下,有这么强的人吗?”还是先前那女子质疑道。 “或许有。但他没有在这处龙宫里,而且如果是他,也不会躲躲藏藏。”面容老成的修士说道。 女子表情一窒,她知道此人说的是谁。当即道:“既然王夷吾不在。那显然就是廉雀在说谎。怎么,赵方圆,你们四海商会还要护着廉家的人吗?” 面容老成的修士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机缘都还没有出现,我们没有必要打生打死。当然,如果廉雀选择了提前杀人,我们也不妨先把他推出争夺圈。” 推出争夺圈,自然只有杀死一个办法。 出声解围的这四海商会修士,看似在帮廉雀说话,却第一个对廉雀展现了杀意! 戴着长斗篷的修士阴声附和道:“正当如此。” 那东北角的女修士也隐隐逼近了两步。 其实无论是与不是,竞争对手每少一个,自己就多一分机会。 尤其赤阳廉氏家世极高,廉雀实力非凡。 这样的对手能提前赶出局,对竞争对手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机缘都没有出现,大家就杀来杀去,会不会太急了?”姜望往殿中走了几步。 一来他不认同廉雀就是凶手的判断,二来这三人隐隐有形成小团体的趋势,如果任由他们此时杀了廉雀,那么接下来他们尝到甜头,很有可能依葫芦画瓢,接连将其他人赶出局。 这对孤身在此的他非常不利,所以他必须阻止。 “也许是中毒。”站在正殿门口的高个男子说道。 他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才出声。 “不如先察看田雍的尸体,找出他的死因。再做决定不迟。” “那么。”赵方圆道:“谁擅长验尸?” 齐国商业发达,商会势力也不容小觑。最大的两个商会,就是聚宝商会和四海商盟,都有不输等闲世家的强大武力。 出身四海商盟的赵方圆自然不怕廉雀,但此时姜望和那高个男子都表示反对,就算剩下的他们三个联手,也不过是三对三的局面,所以只好轻轻放过。 “我来吧。”那高个男子说道:“我是东王谷的季修,研究过验尸之术。” 东王谷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宗门,这种出身的确令人信服。同时东王谷也是独立宗门,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立场上相对公正。 廉雀恶狠狠的看着赵方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立决生死的架势。但脚下还是挪开了位置,让季修过来检查。 姜望自无不可,田雍的死因很重要,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安全。 如果是被毒杀,他们需要知道是什么毒,才好防备。 如果是被人强杀,他们要知道对方是谁。是一起进来的修士,还是龙宫里藏着的危险。 甚至如果就是被廉雀所杀,他们也需要抹除这个危险分子。 而就在季修走到田雍尸体前,蹲下身,正要开始验尸的时候, 惊变发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死气 呼啦~呼啦~ 廉雀的身体里,突然发出拉动风箱的声音。 他整个人如炉中火星炸出,直撞赵方圆。 高举右手,右手在空中转成火红色,青筋红肉,如巨人抡锤。 殿内气温骤升! “廉雀,你果然有问题!”东北角位置的那女修士怒声喝道,脚下却退了一退,并不打算与突然爆发的廉雀直接对战。 直面攻击的赵方圆旋身避过锤击,脚步连连交错,已经转至殿门前,留下一串残影。 嘴里则大喊道:“大家先杀了廉雀此人!此人不杀,咱们如何能安心抢夺机缘?” 姜望按着剑柄,但不仅不进,反而退到了侧门位置。 他感觉不对劲。 就算廉雀真是凶手,眼看就要暴露自己,被在场众人围杀,他的第一选择也应该逃跑。难道他自信到能独身杀死在场所有修士? 哪有那么简单?能进天府秘境争夺机缘的,岂有弱者? 再退一步,纵然他有杀死所有人的决心和底气,那他的第一选择,也应该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正在验尸的季修。 而且其人没有太防备他,赵方圆却因为暴露了对他的恶意,一直保持着戒备。 以寡敌众时,哪有舍近求远,先难后易的道理? 所以姜望决定先观望一阵,同那个女修士一样,先存己身。 只有那个长斗篷遮掩面容的修士往前移动,似乎要插手战斗,杀死廉雀。 但其人走到一半,脚步忽然停下,整个人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在后退的赵方圆,突然反冲,与廉雀撞在一切。 两人都以极强的秘法对轰,瞬合即分。 赵方圆吐血而退,明显已经吃了亏。但他不管不顾,而是再一次迎上冲来的廉雀。 这完全不应该是赵方圆的风格,他不是这种硬碰硬类型的修士。 他也一直表现出不低的智慧,这时怎么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但从这个角度,姜望已看清了赵方圆的脸,发现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而且红色还在扩张,杀意浓烈。 这不正常。 这座大殿里有古怪! 姜望气血暗涌,一遍遍地冲刷经络。缠星灵蛇在通天宫内游动,探询是否有异常情况。 同时眸光如电,扫过大殿边角。 问题出在哪里? “诸位注意!”田雍尸体旁的季修这时也顾不上验尸了,站起来警告道:“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杀意,如果我们都对廉雀动手,那就中了套。这里被人做了手脚。只要杀机强烈到某一个界限,就会被杀意侵蚀。” 被杀意侵蚀? 再看廉雀与赵方圆两人,的确不像保持理智。 两个人直接硬碰硬地对轰,虽然都爆发出极强的威势,战斗也有遵循本能的章法。但毫无思路可言。 仿佛只有杀死对手这一个目标。 廉雀对赵方圆恨之入骨,而赵方圆早先就表现出了杀意。这两个人很符合被杀意侵蚀的条件。 东北角位置的女修士立刻屏息凝神,压制杀意。 那么,到底是谁的手段? 场中几人视线来回梭巡,彼此警惕。 而廉雀与赵方圆还在疯狂对战,两个人都有了不轻的伤势。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阻止他们两个,尽量避免死人。”姜望果断掐诀。 “既然那个布下手段的人想要我们互相残杀,我们就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之后恐怕还有变化,于我们有害无益!” 密密麻麻的藤蛇从地下窜出,互相纠缠,生生挡在廉雀与赵方圆之间。 藤蛇缠壁! 这是一门防御道术,却被姜望用来分隔战斗双方。 轰! 在两人狂野的攻击下,藤蛇缠壁瞬间崩散。 但此时季修和那位女修士都反应过来,各施手段。因为姜望所言,的确是正理。 不管暗中使绊子的人是谁,不让他得逞便是。 巨浪滔天,直接在赵方圆与廉雀之间升起水墙,直触穹顶。 在杀意侵蚀下,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此时骤失目标,都有一瞬茫然。 而季修手中有两道白光闪出,分别在赵方圆与廉雀身上一点即回。 白光瞬间化作血光,落在季修手上时,姜望才看清楚,那是两条小蛇。 原本应该是雪白,此时却通体血红。 而赵方圆和廉雀都顿了顿,眼神恢复清明。 “保持冷静,压制杀意!” 季修边说边让小蛇钻进袖子里,喝道:“你们刚才中招了,我暂时吸走了你们的杀意。但不可再妄动杀机!” 水墙散去,赵方圆和廉雀彼此对视一眼,虽然还带着仇恨,但都露出后怕之色。 尤其是赵方圆,在不适合的战斗方式中,已经被廉雀打成重伤,再持续下去,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那么,到底是谁使的手段,诱导大家互相厮杀?”那女修士收了水墙,目光却看向披着长斗篷的男子:“大家都在阻止厮杀,都在探寻异常根源,为什么你刚才一动不动?” 长斗篷修士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晃了晃肩膀,才阴冷道:“我的杀意很难压制,费了不少工夫。” 这解释虽然有些令人警惕,但也不是不合理。 “那么难压制。”女修士冷笑道:“你想杀谁,想得这么受不了?” “你难道不想?”长斗篷环顾四周:“在场的这些人,谁不想杀光其他竞争对手,独占神通机缘?” 女修士闻言一滞。 “行了。”东王谷季修阻止道:“在找出那个暗使手段的人之前,咱们不要多惹争端,以免被浑水摸了鱼。” “煽风点火的毒妇,总想着先害死谁。我看她嫌疑也不小!”廉雀对龙宫中唯一的女修士也非常敌视。 因为正是这女人与赵方圆联手,险些一开始就把他赶出局。 “不是我拦着,你说不定已经死了。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把矛头对准我,难不成你演的苦肉计?”女修士立刻反攻倒算。 赵方圆则一边处理伤势,一边小心地戒备着众人。此时他伤得最重,最容易成为被优先下手的目标。 龙宫里的这些人,本就是为竞争机缘而来,又是在天府秘境这种毫无约束的地方,互相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彼此猜疑仇视,永远不可能精诚合作。 或许这正是那暗使手段者选择从杀意入手的原因。 真正是把握人性,洞彻人心。 姜望踟躇不已,对局面有些难以把握。 如果是凌河在这里,事情好解决得多,因为连他的敌人也能够信任他。由他一个个排查,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有意见。 如果是赵汝成,恐怕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是谁搞鬼。 而若是杜野虎在此,那就更简单了。他什么都不考虑,谁杀他他杀谁,简单粗暴。 偏偏姜望独身在此,他不可能像杜野虎那样不考虑问题,又一时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但也不能就这么拖延下去,因为难保那暗使手段的人没有后续。 而且,等机缘出现,局势就会立即失控。 此时留着隐患,到那时候可能就是取死之道。 姜望面上不显,心念急转。 忽然,他感觉到通天宫内,冥烛一动。 分心察看,只见从虚空之中,有几缕灰气被拉出来,显露行迹。 灰气如丝,尽数被冥烛吸收。 姜望认出来,这是死气! 会什么会有死气企图侵蚀通天宫?这又是谁的手段?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局中局中局中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望心念一动,并未及时指出死气侵蚀的问题。 因为他并不能够确定这是谁的手段,说出来平白让暗中的那个人注意。 但他也不能让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 姜望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出声道:“无论如何,因为天府龙宫的特殊性,那个引动杀意侵蚀的人必然就在这附近。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但我们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这种可能暂时不必考虑。因为既然我们发现不了,那考虑也是无用。” “第二种可能,他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中的某一个!那么,他必然还会制造冲突机会,以配合他布下的手段。因而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只要试图先挑起战斗,我就视他为幕后黑手,必拔剑杀之!” 姜望说到这里,看着季修道:“季兄,你既然有解决杀意侵蚀的手段。那么,给你多少时间,能够找出以杀意乱心的根源?甚至,揪出幕后之人?” 季修略想了想,自信道:“只要无人捣乱,一刻钟内必然找出手段根源。至于幕后之人,想来找出了手段根源,不怕没有线索。” 东王谷的修士,在这方面说话自是有分量的。 场内几人,无论是掩饰得当还是怎样,没有人表现出异常。 姜望暗暗观察着,嘴里说道:“既然如此,诸位不如稍安勿躁,我们一起去殿外等候,互相监视。等季兄找出了蛛丝马迹,到时候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动作不迟。” 廉雀立即表示同意:“可以。” “一刻钟而已,不必出去了。杀意暂时干扰不到你们。”季修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针包,就要开始施展手段。 “还是去殿外等候吧。”那女修士大约有些不安,左右看了看:“总觉得这殿里有古怪。” 赵方圆伤势未妥,更是小心谨慎,连连附和道:“还是出去等,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若是干扰了东王谷的手段反而不妙。” 就连那长斗篷修士也道:“有理。” “你们随意。”季修抽出一根银针,屈指弹了弹,淡声道:“万一机缘在这段时间出现了。希望你们看在我用心救治的份上,不要跟我太拼命。” 这话一说,几人都站住了。 对啊,万一出去等的这段时间,神通机缘出现了怎么办? 大殿里虽然有危险,但他们进天府秘境之前,难道不知这里是一个险地吗? 此时因为危险而离开神通机缘,岂不是十分可笑。 没人肯离开大殿了,所有人脚下都像生了根。 那始终隐而未现的神通机缘,牢牢抓住了他们。将他们抓进天府秘境,也困他们于天府龙宫中。 姜望提出去殿外等候,也只是出于本心想让大家规避危险,但此情此景,也不好再劝,不然就有被幕后黑手注意的风险。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那驭使死气的,和布置杀意侵蚀手段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甚至无法确定对方在不在主殿中。 季修一手捻着银针,竖举于眼前,一手掐诀,运用秘法。 就在这时…… 他的手忽然一颤,银针坠地。 竟连一根针也拿不稳,表情痛苦的半蹲下来。 “怎……怎么会?” 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弱至极。 发生什么事情? 姜望正要动作。 砰! 那位女修士仰头倒下! 只见她四肢朝天,面笼灰黑,竟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然气绝。 成为肆号天府龙宫里的第二具尸体。 是死气发作! 姜望心中一动,立即委顿在地,做出痛苦模样。同时搅动道元,让自己变得气若游丝。 而那边,赵方圆猛吐一口血,血中杂有灰黑之色。 其人本就伤重,此时更是直接软在地上,勉力支持。 那长斗篷修士早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场上唯有廉雀看起来状况稍好,仍然能够站定身形。 他整张脸都转为赤红,如炭火明光。 然而肉眼可见的灰气,正从他的脖颈往脸上蔓延。 赤红色与灰色抵在一起,彼此对抗。 季修勉力抬头,吃力地看着他:“原来是你动了手脚!挑动杀意也是你的手笔吧?一直在用苦肉计?” “不!不是我!”廉雀怒吼。 然而这一说话,脖颈处的灰气又往上冲了一分。 他只得立即闭嘴,专心对抗侵蚀。 其身如炉火炼铁,正用秘法炼化侵蚀身体的死气。 但死气太多,爆发太突然,他也只是勉力维持。 一时之间,整个肆号天府龙宫里的修士,好像全都失去了战斗力。 一阵安静之后。 “那他娘的,会是谁呢?” 声音由弱转强。 季修说着话,缓缓站了起来。 他面色如常,脚下稳定,哪还有半分中招的样子? 他环视一周,挨个打量着大殿里的人,目光锐利:“我真的非常好奇,到底是谁玩的杀意手段?现在中了我的九死毒,感觉好受吗?” 赵方圆瘫软在地上,表情慌乱:“……什么毒?” “你没有听错。”季修轻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有识货的人在场:“很多人都知道九死毒的名号,但是并不知道这种毒的真面目。其实呢,这种毒有九种表现形式。我选用的只是其中一种。” 他看了看地上田雍的尸体:“借用这个倒霉死鬼的尸体,以他的死气为毒,引动中毒者身上的死气,造成猝死。除了那个女人身有暗疾之外,你们倒是都挺能坚持,不过此毒无解。因为它是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死气,死气形态的九死毒,只不过是提前引来你们的死期。” 这种毒太可怕,简直防不胜防,甚至隐隐有几分命运改写的味道。 在赵方圆惊恐的眼神中,季修继续道:“好了,我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你们谁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引动杀意侵蚀,到底是谁的手笔?告诉我,我愿意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仅仅好奇心并不足以让他一再追问,事实上他是对这种以杀意为手段的秘法感兴趣。 通过杀意比通过死气更隐蔽,说不定可以把九死毒变成十死毒。 众皆缄默。 “是不是觉得有杀意侵袭的隐患,即使我有杀气蛇,也不敢太直接的表现杀意,所以下个九死毒还给你们挣扎的余地。所以……你们不怕我的威胁?” 季修摇了摇头,似在感叹隐藏者的天真。 他以食指中指夹出一根银针:“这是断纹针。” 轻轻一甩。银芒如电,直穿穹顶。 大殿穹顶之上,赤红色的线条迅速勾勒成型,组合成一幅复杂混乱的图案。 原来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穹顶已被人刻印了阵纹! 而这阵纹,早已被季修发现。 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能够找到杀气侵蚀的根源。 隐去的阵纹,这时才显出行迹。但阵纹已经寸裂,赤红线条全部断开。 “啧啧啧,这阵纹刻印的手段,真是巧夺天工。引动杀气侵蚀的方式,又如此绝妙。”季修感叹道。 “但是现在没了。” “现在,我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那么我再问一遍,是谁?” “自己站出来,把杀意侵蚀的手段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不杀你。如果信不过我,立血誓也行。” 仍然只有缄默。 季修失去了耐心。 “既然如此,我就挨个的问一问……” 他屈指一弹,一根银针暴射,直接洞穿长斗篷修士的心脏。 “唔,看来不是你。” 季修自语道。 此时他掌控全局,生杀予夺。 起初他是默认先行逼杀廉雀的,活着的人越少,变数就越小。 后来姜望出声,他就改变了主意。 一来,田雍死得的确蹊跷,他虽然自负东王谷的手段,但也担心阴沟里翻船。毕竟敢来天府秘境的,都不是弱者。所以亲自验尸,以洞察问题根源,提前防备。 二来,他正好借着田雍的尸体布下九死毒。无论暗中施展手段的那个人是谁,只要一并毒死便是。 那个暗中布置杀意侵蚀的人手段的确高妙,连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要不是身上刚好带了可以吞食杀气的蛇,就险些着了道。 但到底还是他棋高一着。 如今他为刀俎,众为鱼肉,皆任他宰割。 天府龙宫里的神通机缘,自然也不会再有意外。 只是,若还同时还能得到杀意侵蚀的手段,那才叫完美。 长斗篷修士神神秘秘,是他最怀疑的目标。所以二话不说,先杀为敬。 在他看来,那人既然还不说话,必然还有什么手段等着。 但是不要紧了,九死毒已下,谁也逃脱不了。 至于下一个目标…… 他看了看廉雀。此时的廉雀已经失守,整个倒在地上,灰色占据了大半张脸,正往眼睛进逼。 谁都看得出来,他就要熬不下去了。 这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纯傻子,从头到尾被几乎所有人玩来玩去,不需考虑,可以最后再杀。 赵方圆……伤势无法作假,已经很惨,翻盘机会不大。 季修非常自然地转过身,把目光投至委顿在地、一直沉默、看似已经完全放弃挣扎的姜望身上。 他不太看得出来这个人深浅。 那就杀来试试。 季修嘴角轻轻勾起,拔起一根银针,就要出手。 但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 因为有一只手从他的背后,无声地穿到了他胸前。 那是一只僵硬、青黑、不似活人的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九死毒下无生人 季修眼睛在瞬间瞪大,充斥着无法置信的情绪。 “僵尸?”东王谷秘法吊着他的生机,他喃喃道:“不,不可能,僵尸不可能避过筛查,进入天府秘境。”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长斗篷修士。 其人声音阴冷,缺少人气。 此时想来,应是僵尸无疑。 所以哪怕他在心口补了一根银针,此人也“未死”,因为僵尸本就已死,心脏不是要害。 只是,一只僵尸,怎么可能瞒得过满月潭外那么多强者?怎么可能通得过筛查,进入天府秘境? 如果真能做到,那他就不应该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当然不可能。” 这时,赵方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伤势牵动,使得他不得不缓了缓,才得以继续:“所以他是进来天府秘境之后,才被我炼成的僵尸。” 原来长斗篷修士一直就受他所操控,在这场天府龙宫的竞争中,他手握两份战力。却从头演戏到尾。 之前这长斗篷修士一动不动,乃是因为他不小心中了招,被杀意侵蚀。僵尸失去了控制,自然就无法动弹了。 其他人为了对抗幕后黑手杀意侵蚀的手段,将他救下。 而他险死还生,清醒过来后的第一时间,竟还是指挥僵尸演戏。 如此城府! 正因为如此,他才赢得了此刻的翻盘机会。 他看起来毫无威胁了,但他从来没有失去反抗之力。 因为他中了手段是真的,他的伤势是真的。 但他炼制的僵尸,却仍然保留了完整的战力。 发现自己再次中招的时候,他立刻就控制僵尸装死。为的就是此刻的突然袭击。 而他当然不是为了救姜望,而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无论角度、方位、时机,都是完美。 一下子就解决了东王谷的季修,解决在场威胁最大的人。 换做任何一个时间点,只要季修稍有防备,他都不能如此轻松得手。 此时赵方圆的声音里难免有些得意:“虽说‘九死毒下无生人’,但只要杀了你,毒就解了吧?” “是啊……” 季修喃喃道。 他感觉到那只僵硬而冰冷的手,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抽离。 作为东王谷的修士,他能如此具体而清晰地感知到生命流逝。 那样一点一点、坚决的流逝。 当初他是为什么学医呢? 不就是因为见到了生命流逝的坚决,想要挽回点什么吗? 可我,挽回了什么呢?他问自己。 好像有一只雪白小手,在他面前摇晃。 “再见!再见!再见!” 那个声音说。 季修艰难地抬了抬眼皮,但终于再也抬不动。 “好……遗憾啊……” 僵尸抽臂,季修倒地。 …… 随着季修的死去,九死毒失去后继,那些死气成了无根之毒。 只要中毒者能够坚持下去,九死毒就可以被慢慢驱散。 这样的时机,赵方圆当然不可能放过。 他不会与其他人比拼驱离九死毒的速度,因为他进入龙宫后,第一时间冒险所炼制的僵尸,此时仍然战力完整。 为了这具僵尸,他几乎动用了全部底牌,才在众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突兀杀死此人,将其炼尸。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正确无比,彻底挽救败局,令他成为神通机缘的唯一选择。 无论那机缘是什么,以什么方式出现。 对手全没了,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而他第一个要杀的人,自然便是廉雀。 因为他的伤就是这赤阳郡小子造成的,而且此人极为顽强,脸上灰色又已经退到了鼻子以下。 他很可能是第一个驱散九死毒的人,所以第一个就要杀他。 这具僵尸没有意识,全由赵方圆心念掌控。 当其转向廉雀。 廉雀立即骂起娘来:“赵方圆你居然偷学炼尸之术,难道不怕三刑宫吗?其罪当杀,其心可诛!” 三刑宫是法家圣地,刑天下不法。 像这种将活人炼尸的事情,一经发现,三刑宫上天入地也要将其追杀至死。 甚至事态如果扩大,四海商盟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廉雀这一骂娘,脸上的赤红色又撑不住了,防线上升。 只得立即闭嘴,全神抵御死气进袭。 尽管情况已经如此不妙,但他仍然不想放弃。 就在僵尸临近之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挣扎最后一点力量,来一次灼热的爆发。 他闭上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僵尸,默默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赵方圆笑了笑,并不搭话,只将其当做败犬的哀嚎。 天府秘境里,齐国律法都管不到,三刑宫又管得到谁? 他得了这炼尸之术,自然小心翼翼,从不示人。就算偶尔动用,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但是在这天府秘境里,当着所有人用又如何? 待得出去秘境,还不是都忘了? 不,是都死了。 这廉雀简直蠢得可笑。 “你说得对。敢学炼尸之法……”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廉雀的话道:“其罪当杀,其心可诛!” 这声音…… 姜望动了动手指。 心脏隐隐抽搐。 早在季修过来的时候,他就准备拔剑。 为了更有把握,他刻意忍耐,只等到生死一线前。 只有那时候,才是季修最松懈的时候。他一剑枭首的机会才更大。 但没想到被赵方圆的僵尸抢了先。 他只得继续老老实实装气若游丝,以待时机。 气若游丝还游了这么久,委实有些奇怪。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没有谁会去注意了。 季修和赵方圆,真说不上谁比谁更阴险深沉。 这两个人,一个以死尸为媒介,释放九死毒。一个直接把竞争对手炼制成僵尸,阴险翻盘。除了实力和谋略之外,运气也占了很大成分。 都令姜望感到后怕,脊生冷汗。 他自忖,若不是本就只在意争夺机缘,对竞争对手没什么杀心,第一波杀意侵蚀他就熬不过去。 第二轮九死毒,若不是冥烛正好及时发现死气并吸收,他此时不会比廉雀好多少,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而他如果没有装晕,能够避得过那具僵尸的突然袭击吗? 这个问题也很有悬念。 天府秘境里,最危险的不是天府秘境本身,而是这些参与探索天府秘境的人啊! 这些失去了所有现世束缚,毫无顾忌的人。 此时眼睁睁看着赵方圆在做最后的清理,虽然目标不是他,导致他出剑的距离远了很多。 但他也不得不出手了。 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并且也正要出手。 但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险些把他吓出内伤。 这他娘的又是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致死之因 这些老奸巨猾之贼!一个比一个阴险,一个比一个能藏! 姜望心中腹诽。 此时他整个人在侧门边蜷成一团,视线却始终对准大殿之中。 所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地上属于田雍的那具尸体,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 诈尸? 还是又一具被炼制的僵尸? 但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嘴里呼喝着“其罪当杀,其心可诛”,身上那些属于尸体的特征逐渐褪去。 僵硬的皮肉恢复柔软,青黑褪去,血色回涌。 心脏跳动,气血奔流。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田雍就从一具尸体,变回了姜望初入大殿所看到的样子! 就在田雍退去尸体化状态,出声的同时,长斗篷僵尸即刻回转,极速扑向其人,指甲暴涨,一爪当头。 但田雍更快,长斗篷僵尸刚刚转身,他的手已经按在赵方圆天灵盖上。 他之所以选在赵方圆操纵僵尸击杀廉雀的时候动手,就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让赵方圆措手不及。 长斗篷僵尸停在半路。 赵方圆惊恐地看着田雍:“还有谁炼了尸?不对,你不是僵尸!” 他迅速反应过来:“杀意侵蚀是你暗使的手段,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嘭。 一声闷响。 赵方圆的脑袋起初没有任何异常,但过了一会儿,鲜血才从眼睛、鼻孔、嘴里、耳朵流了出来。 整个脑袋内部,被震成了浆糊。 田雍瞥了一眼他结印到一半就散开的手,不屑的笑了笑。 赵方圆当然擅长表演,但他田雍可不是大意的蠢货。 从一开始,他就是假死。 不。他是真的死了一遍。 因为若不是真死,他瞒不过东王谷的季修,季修以他尸体为媒介施放的九死毒也不可能成功。 他是用某种手段,让自己真正的“死”了一遍,而后在此时复活。 因为他是真正的“死”过了,所以九死毒本身也没有对他产生作用。 而唯一的真相就在于,他才是那个布下杀意侵蚀手段的人。 他第二个进入肆号天府龙宫,第一时间就想好了手段,先哄着姜望去偏殿搜索。他自己转回来偷偷刻印好绝大部分阵纹。 等到这座龙宫里的修士全部到齐,确认不会再有人来之后。他以同样的话术引导大家去不同的地方搜索。 而他自己转回大殿里,划下阵纹最后一笔,然后以惨叫将所有人吸引回大殿里,直接以死脱身。 他的死本身就是对廉雀最大的构陷,接下来只要等待着龙宫里的竞争者们互相残杀就可以。 所有人都在失控中杀戮对手,他最后再“复活”过来,收拾残局。轻而易举,就摘得胜利果实。 这就是他的所有规划。 而现在,他成功了。 尽管过程有些波折,参与天府秘境争夺的对手无一弱者。 但最终的结局仍然被他所预设。 他几乎已经成功。 之所以只是“几乎”,因为还有姜望。 …… 杀死赵方圆之后,田雍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抹过赵方圆脸上鲜血,凝血为箭,抖手直射廉雀。 有了这番变故,廉雀脸上的血气已经反攻至嘴唇。但此时骤逢血箭袭击,他也只能暂停与死气的缠战,将身稍移,避开要害。 血箭将他的腹部洞穿,死气又重新上涌至鼻前。 但廉雀连一声痛呼也无,只是执着地继续与死气战斗。 从季修到赵方圆,再到田雍。血气与死气就在他脸上这样反反复复的争抢来回,每次反攻出一点希望,就立刻被打断。 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都已经绝望。 但廉雀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放弃。 而就在田雍痛下杀手,廉雀挣扎活命的同时。姜望已如蛟龙跃起,瞬间跨越半座大殿的距离,一拳当头轰下。 这完全是超乎田雍想象的事情。 因为姜望如果仍有一战之力,那之前很多次机会,他为什么一次也没有动? 田雍出于谨慎补杀对手之时,也下意识的先选择了廉雀,正是因为他对局势的判断。 越是聪明人,越是笃信自己。 那是无数次正确、无数次胜利积累出来的自信。 现在这份自信,害了他。 田雍回身便是一拳,以拳对拳。 然而拳至半途,姜望便已化拳为掌。掌心之中,一朵焰花开放。 姜望以强大的滞空能力定在半空,焰花疾射而出,撞上田雍的拳头。 轰! 整只拳头被炸飞。 在田雍按捺不住的痛呼中,姜望的手掌才再次落下。 田雍忍痛以仅剩的左手挥拳回抵。 姜望手上一收,避过拳势最重之时再前探,将其一把握住,反手一绞! 田雍整条左臂,以与姜望接触的拳头为起点,肌肉血线反旋着次第炸开。 骨骼炸响。 而姜望就势一带,将他整个拉到身前,提膝一撞。 这一记膝撞,直接带起田雍整个身体,将他整个人高高撞起,撞在了殿柱之上。 姜望在空中倒飞而落。 田雍才顺着殿柱滑落,整个五脏六腑都在这一记膝撞中被轰得糜烂,死得不能再死。 可怜他一身所学,大泽田氏的功法秘术,甚至操纵杀气的手段,全都来不及施展。 要说战力完整,相较于付出极大代价假死复活后的田雍,姜望才是全场保持战力最完整的人! 田雍今天只判断错了一件事,一个人。 而这。即是他的致死之因。 姜望独立殿中,此时参与这座龙宫争夺的其他修士已经全部死去,只剩一个廉雀躺在地上垂死挣扎。 只要杀了他,神通内府机缘就是掌中之物。 杀他也很容易,甚至都不必出剑,一朵焰花足矣。 但姜望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重新搜检大殿……当然不是搜尸,主要目的是找寻神通机缘的线索,怕自己漏过了什么。 参与天府秘境的这些修者,身上一定有好东西。只是受限于天府秘境的规则,无法发挥作用。任何一具尸体的遗留,都足以令姜望一夜暴富。 但是他一件都不能拿。 虽然出了天府秘境什么都不会记得,但那些“遗物”却是再真实不过的言语。 他拿了哪件,就代表他杀了哪个人。别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即便在天府秘境里肆意杀戮,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但是出了天府秘境以后,没有人会承认这一点。 因为国家需要规则,人类需要规则,这个世界需要规则。 姜望没有动手,廉雀却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还不来杀我?” 此时死气已经被他逼到了脖子以下,所以大概支撑着能多说几句。 姜望正在检索一座屏风的图案,试图发掘某种隐秘,随口反问:“你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但廉雀愣了一下,随即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般,愤怒喊道:“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装什么假仁假义!要杀尽管来,我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好汉。别整那些折磨人的恶心手段!” “折磨人的恶心手段?你指的是什么?”姜望眼睛都快贴到那幅神龙图里面去了,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嘴里继续道:“剥皮?抽筋?从脚趾尖开始,小火慢烤?在你鼻孔里种草?” 他每说一点,廉雀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甚至那种被血气和死气缠战的丑脸上,还多出了第三种颜色。惨白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苍龙之角 这个可怜的丑孩子,被之前死掉的那几个人耍得团团转,这个用完了那个用,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在他看来,笑到最后的姜望无疑是最恶毒最有心计的那一个,必然坏到流脓。指不定在筹划什么拿他作为活祭,以向邪神索取力量的计划。 此时听得姜望的回答,更笃定了判断。 饶是他铁骨铮铮,也不由得天灵发凉。 “有种你就过来,爷跟你拼了!”廉雀大喊。 心神一波动,死气瞬间上攻,重回眼睑下方。 姜望闻声只是笑了笑:“好汉。我不杀你。” “不过……”他抽空回头看了看廉雀的脸色,大概判断了一下死气的进度,说道:“每二十息,你就得说一句话。让死气保持在你半截脸以下。请记住,这是警戒线。一旦超过,我就视为你想要对我做点什么,想要抢夺我的神通机缘。那么,我就会杀了你。” 廉雀眨了眨眼睛,他听出来姜望的后半句话很认真,绝非玩笑。 廉雀大爷虽然自诩不怕死,但能不死当然是最好,当下就老实地一边抵抗死气,一边默默地计算时间。 二十息一到,他就忍不住问道:“你杀了我不是更简单么?干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姜望这个时候趴在地上在敲击地砖了,他估摸着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地宫之类的地方。没理由整座龙宫都找了一遍,也看不到机缘的线索。 顺嘴回道:“杀人很简单,难的是说服自己。” 只有可以说服自己,才能够问心无愧。 他说得很自然,就像那句“你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一样。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么正常的话,为什么在很多时候,已经不再被人们所相信了呢? 好像人和人之间,永远藏着阴谋,藏着恶意。 廉雀愣了一下。 他忽然就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跟他说过的话。 爷爷说:“在超凡世界,杀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难的是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其实也不难。难的是作为一个超凡的修士,还能不能保持一颗做人的心。” 那时候廉雀不懂,越长大,他就越不懂。 但是现在,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 如果超凡修士把自己视为仙神,把普通人视为蝼蚁草芥。杀再多的人,自然也能够问心无愧。 但那不难,那真的不难。 别说动辄拔山填海的超凡修士了,便是那些稍有一点权力的普通人,不也常常视同类为猪狗牛马么? 难得的,是那一颗把自己当人看,也把别人当人看的赤子之心。 又过了二十息。 廉雀忍不住又问:“这里做什么都没人知道,你是好是坏是正是邪,都没人能看到。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我做人做事,不是做给谁看的。人杀我我杀人,这很简单。但是无缘无故的杀人,我不愿意。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不愿意,不代表我就不会这样做。这份机缘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有必须变强的理由。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给我杀你的借口。” 姜望嘴里说得很轻松,权当闲聊了。但意思也很坚决。神通内府他势在必得。 这时候他已经把整座大殿的地砖都敲了一大半了,着实有些乏了。但为了神通机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只要能得到神通机缘,逐寸逐寸把这座龙宫翻一遍也值得! 又过了二十息,廉雀才认真地说:“我廉雀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我恢复了,也不会跟你争机缘的。” “得了吧,你还是躺好别动,我跟你不熟,谈不上信……” 姜望话说到一半,忽然点点白光诞生,在他的面前,聚成了一只苍龙之角。 伸手一把将其抓住,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认知。 这只苍龙之角,便是获得神通机缘的钥匙。 而在他握住苍龙之角的同时,大殿中心出现了一座满月之门,如虚似幻,却通往另一个地方。 只有拿着苍龙之角的人,才能够通过这里。 原来天府龙宫里的争夺,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只要杀死所有竞争者,或者所有竞争者退出竞争,神通机缘就会出现。 而他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找了这么半天,摸墙索壁,连地砖都挨个敲了一遍……其实只要廉雀早点说出这句放弃的话,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一念至此,姜望不由得狠狠瞪了廉雀一眼。 瞪得其人莫名其妙。 难道这时候才想起要杀人灭口?那也不用啊,出了天府秘境不是就什么都忘了吗? 廉雀忍不住胡思乱想。 将苍龙之角放进怀里,姜望才道:“好了,你全力驱散死气吧。现在不用限制你了。” 此时苍龙之角已经到手,就算廉雀恢复了之后反悔想抢,他也有信心保住。 没想到廉雀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我对你没有威胁?” 姜望:…… 这个人你要说他蠢吧,他看得出来姜望话里没有明言的自信。 但要说他聪明,那好像也不对。聪明人能这么说话吗? 此时姜望随手甩几门道术他就与世长辞了,偏偏还计较人家看不看得起他。 姜望此时得到苍龙之角,心情大好。也懒得计较,随口哄道:“不不不,我是尊重你。认为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还差不多。 廉雀很满意的闭了嘴,开始全力驱散死气。 而姜望并不管他,直接就准备踏进月门里。 “等等!”廉雀忽然又道。 姜望不耐烦道:“怎么?” “刚才差点忘了,离开天府秘境,就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了。但你饶我一命,这个情我得还。” “不用了。我不杀你,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不。有债不还,我廉雀活得不舒坦!” 廉雀酝酿了一下,呸的一声,吐出一枚墨色的方形金属牌来。 叮的一声,掉落地砖。 他才继续说道:“出去之后,你拿着这个牌子来找我,我会亲手为你铸一柄剑。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能感应到它。” “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这就是对我所作所为的认可,已经足够。真不用再论其它。”姜望提了提手里的法器长剑:“而且,我有佩剑了。” “你那是什么破铜烂铁!也配叫剑?”廉雀忽然咆哮起来。 姜望不知他发了什么疯,倒是被这气势唬了一跳。 只好略带嫌弃地从地上季修尸体上扯下一块布,将那枚金属牌包了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 廉雀又开始咆哮:“虽然是从嘴里吐出来,但是那上面没口水!” 这一顿咆哮,眼看着死气就要冲上眉梢了。 为了避免他猝死,姜望只得又好言哄了几句。 待得廉雀终于平静下来,全心全意与死气斗争, 姜望才松了一口气。 赶紧一脚踏入满月之门,进行天府秘境中的最后一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通天塔 姜望一步踏出,光影移转。 至于遗留在天府龙宫中的廉雀,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也会被移出天府秘境。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极宽阔平台,似乎建立在某座高山之上, 底为石筑,高入云中。 往四周看去,云雾缭绕,隐见山影。 平台中心位置,是一座九角高塔,仰头不见尽处。 塔上有一匾,上题“通天塔”。 塔前竖一碑,碑上刻字,碑前站着三个人。 许象乾,李龙川,重玄胜。 许象乾在碑上左摸摸右摸摸,不知在研究什么。 玉带缠额的李龙川直立如松,正闭目养神。 而重玄胜肥胖的身形自据一角,小眼睛时不时戒备地看看许象乾,又看看李龙川。 看样子很担心被联手打落云巅。 这是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迥异的三个人,聚在一起却意外的有点和谐。 姜望骤一出现,李龙川眼睛便已睁开,整个人蓄势待发,一种锋锐的气机,隐隐将他锁定。 如弓将发,如弦将放。 见得是姜望之后,他微微一笑,算是致意,气机顿时收敛。 姜望一出现,重玄胜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立即招手道:“姜兄,这边!” 大概是终于与队友会师,腰杆也直了,声音也洪亮了。 许象乾太过投入,闻声才知姜望已至,也回头跟他打了声招呼:“他们都说没有遇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 他倒是对姜望很有信心。 姜望只是笑笑,同许象乾和李龙川都招呼了一声,然后直接走到重玄胜面前,掏出苍龙之角道:“幸不辱命!” 看着这只苍龙之角,重玄胜表情复杂。 “姜兄弟。”他说道:“你应该知道,心魔咒在这里无效。” 进来天府秘境之前,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很多人准备的手段都失效了,姜望在心魔咒上立的誓言也无法成立。 这根苍龙之角,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给重玄胜。心魔咒已经无法制约他。 而从现实层面来说,反正出了天府秘境后,谁也不记得此事。神通内府才是看得到的切实收获。 “我知道啊。”姜望笑了笑:“但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情。” 他将苍龙之角塞进重玄胜的肥手里。“拿去。” 重玄胜仔细地打量着这只苍龙角,赞叹道:“真是好东西!不过……我已经有了。” 他递还姜望:“现在是咱们约定的第二部分,我帮你取神通机缘。拿着吧。” 姜望忍不住也笑了,说道:“那你不如选一选,看看哪个更好。” “在真正探得神通前,谁知道哪个更珍稀啊?”重玄胜摇摇头,笑得眼睛眯起来:“我还是听天由命吧,尊重命运的选择。”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自不会再扭捏,收好苍龙角,就在石台边缘坐下,与重玄胜聊了聊各自夺得苍龙之角的过程。 相较于姜望的惊险,重玄胜运气则要好得多。他与十四分配到了一座龙宫里。两人联手,凭借强横的实力,直接碾压对手。当然这只是重玄胜的一面之词,但姜望觉得,以这个胖子的阴险程度来说,过程说不定比这更简单。 而后十四在龙宫里养伤,重玄胜带着苍龙角早早来到这里。 事实上他是第一个到达通天塔前的人。 至于那座龙宫里的其他人,自然是都死了。许象乾和李龙川那边也不例外。 这与个人的品性无关。 因为抛开许多外层的东西来说,天府龙宫里的种种规则,实际上就是在鼓励杀戮。 用一种近乎养蛊的方式,挑选最强者。 他们在这边说话,许象乾和李龙川都很有礼貌的没有凑近,继续研究的研究,养神的养神。 重玄胜看着台下的云雾,忽然说道:“姜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邀请你进来,却把重玄信赶走吗?算起来,他还是我远房堂弟。” “不用解释的。我不在意这些。” “但是我在意。”重玄胜有些执拗的样子,接着说道:“因为他倒向了重玄遵那边。” “我知道重玄遵。就是派王夷吾来针对你的那个人吧?” “不算是派遣吧。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重玄胜在朋友这个词上咬了重音:“重玄遵是我堂兄,亲的,不是重玄信那样的支脉。他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继承人,我是他唯一的竞争者。” 重玄胜笑了笑:“我的机会不大,所以才会冒险争取天府秘境的机缘。一个将来的神通内府,就有资格跟他试试手腕了。而他唯我独尊,力求扼杀一切挑战者。” “重玄家现在只有我在跟他竞争,不是只有我有资格。而是,还活着的这些有资格的子弟中,只有我不怕死。只有我敢求这个机会。”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姜望点点头:“那么,我理解了。” “重玄遵的优势太大了,在过去的十年里,所有人都视他为重玄家下一任家主,几乎无可动摇。要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 重玄胜没有说重玄遵具体出了什么问题,才给了他机会。 而是继续道:“我之所以万里迢迢请你来帮忙,实在是因为身边没有几个人值得相信。在我争得一定的地位之前,也不敢相信他们。我在进天府秘境前不久才突然宣布换掉重玄信,就是不想给重玄遵反应的时间。没想到王夷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还是拿到一个名额,直接跟着过来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一字一顿道:“他想要杀掉我。” 他们两人坐在绝巅高台,脚下就是云海。 姜望没有做出什么承诺,也没有怎么慷慨激昂,只是道:“你放心。” 就这一句。 然而现在重玄胜已经知道。 姜望的承诺,一句就足够了。 …… 通天塔直入云霄,仿佛真的通天。 但现在大门紧闭。 据石碑上描述,要有至少五个人出现在这里,或者在时间过去十二个时辰之后,通天塔才会打开大门。 这时候拿到苍龙之角的人,就可以进入通天塔,追寻属于自己的内府神通。 龙宫既然有五座,那么就应该还有第五个拿到神通机缘的人。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在时间结束前出现,而且只可能是王夷吾。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实际到底有多强,还是要战过才知。 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第五人迟迟没有出现,其他人倒是还好,许象乾却等得有些着急。 他把那块石碑研究完了,又开始研究石台外的云,并且诗兴大发。 “此景只应天上有,云啊雾啊看不见!” 吟诵罢了,他还腆着脸去问李龙川:“我这句诗如何?” 李龙川好像养神养得睡着了,不言不动。 许象乾毫不气馁,又往姜望这边凑:“姜兄弟,你是个有阅历的,品鉴品鉴?” 重玄胜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使劲瞪了他几眼,希望他自觉拉开距离,不要影响自己和姜望的备战。但许象乾浑然不觉,那极高的额头闪闪发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姜望装模作样的沉吟了一阵,赞叹道:“前半句不错,简单直白,但简练大气。就是有点眼熟……” 许象乾咳嗽了一声:“其实后半句呢……” 说到一半,众人齐齐转移视线,看向出现在石台上的第五个人。 那少年容貌青稚,神情拘谨,甚至有些羞涩。 居然是凤仙张氏的那个张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无畏,无回,无敌 什么情况? 第五座龙宫,夺得神通机缘的人不是王夷吾,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张咏? 举国闻名的军神弟子没有出现在这里,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子弟夺魁? “王夷吾呢?”重玄胜最关心这个问题,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张咏有些木讷地摇摇头:“我没见过他。” 就连李龙川都忍不住好奇:“那就奇怪了。五座龙宫里都没有他,难道他没有找到门户?” “不至于吧?”许象乾摸了摸光滑的额头:“李龙川你不是说那个姓王的很厉害吗?他不至于这么傻吧?” “也许他去了山里,林里。”姜望揣测道。 他预感那两个方向有很大的危险。 进入天府秘境的修士一共五十人,刚好装满五座龙宫。 但进入龙宫本身就是一次筛选。 每座龙宫都没有满员,其他的人去哪里了呢? 无非是去了河岸两侧的远山或老林,又或是,始终走在那条小河的两头。 重玄胜一拍手掌:“管他呢!人已经到齐,通天塔也开了,咱们去自取机缘!” 能够不用直面王夷吾的压力,他是最轻松的那一个。 神通要紧,众人也不多说,纷纷转身往通天塔去。 重玄胜吊在最后,却拉着姜望,有些止不住的得意:“他果然中计了!” 姜望也很好奇:“怎么说?” “进入天府秘境后,我特意施展了一道干扰追踪的秘法,任何人追踪我,都会被指向错误的方向!”重玄胜高兴道:“王夷吾肯定直接追到山里去,被天府秘境里的危险埋葬了!” 姜望:…… 是说怎么追思总是指向前方,总也不转弯呢! 这胖子真的很阴险啊。 就在通天塔大门洞开,五座龙宫的胜利者即将摘取他们的胜利果实之时。 轰!轰!轰!轰!轰! 连声巨响。 众人惊讶转头。 只见石台下,那深不见底的云雾之中,一座座山峰接连飞起。 山峰顶部穿出云海,仿佛河中之桩,形成了一条雄奇的云间桥梁。 而在此桥的尽头,一个仿佛恒定的身影,大步走来! 长脸高鼻,目如鹰视。 迈开长腿,好似追云赶日。 好一个王夷吾! 这个出场方式,秒杀从龙宫出来的所有人。 倒是许象乾忽然一拍手掌:“我知道了!神通钥匙根本不止五把,可能有七把,还有两把在河岸两侧远山和老林里。我们在水底龙宫拿到的五把,可能只是最简单的五把。” 在场没有人傻。 当然明白,这或许也意味着,王夷吾手里的那把钥匙,质量可能会强过在场所有人。或者是选择更多,或者是对应的神通更强。 “不!”王夷吾大踏步赶至石台,一脚就踩在了通天塔前。 人如高峰镇下,堵在门口,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我进了远山之中才知道,天府秘境里的钥匙,一共有九把。水底龙宫只需面对同行的竞争者,只有在远山和密林里,同时还会面对天府秘境本身的危险。至于最强的那两把钥匙,不是苍龙之角,而是苍龙之珠,就在长河的两头!” “当然。”他举起手里明显更为古老的苍龙之角:“我这把钥匙,依然强过你们所有人。想要吗?过来抢!” “王夷吾。”李龙川剑眉微拧:“你拿到了,那就是你的机缘。我们不想抢你的。现在,不要堵门,我们各自拿各自的钥匙,各自去探索各自的神通。” “哈哈哈哈。”王夷吾大笑起来:“你们不敢抢我的,我却想要抢你们的!把苍龙之角都丢过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当然。”他笑声顿止,盯着重玄胜道:“你不行。今天你怎么都得死。” “真以为你吃定我?”李龙川明显有些动了真怒,整个人身形未动,气势却如弓拉满:“王夷吾,你是不是自信过了头?” 王夷吾看了他一眼:“不然你就试试。” 话音方落,他并不理会李龙川,而是极其自信地大步前踏。 一步已至重玄胜身前,提拳轰至。 一拳既起,大风涌,云海动。 重玄胜瞬开秘法印决疾解,火球,风刃,藤鞭,几乎同时以瞬发状态呼啸而出。 同时重玄家闻名天下的秘传重术也加诸于这些道术之上。 风助火势,木为火薪。 并不是他没有更强的道术,而是有重术的加持,这些最简单的道术,已经有完全不输于那些复杂道法的威能! 而在这三门道术之前,三朵焰花成品字型,出现在王夷吾的拳路上。 焰花瞬发三连。 自然是姜望出手,以他当下最强也是最快的道术支援重玄胜。 王夷吾拳已至。 焰花次第绽开,碎成火星。 加诸重术的的火球炸灭。 风刃溃散。 藤鞭焦化。 拳出拳至。 拳出时已现杀场,拳至时杀场已覆! 无畏,无回,无敌。 这是大齐军神姜梦熊的成名绝学,兵家顶级杀法,无我杀拳! “噗!” 强如重玄胜,一拳之下,就被轰得吐血倒飞。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王夷吾的战力,完完全全超出了众人对通天境的想象。 “我同意!” 张咏立即说道。 他将怀里的苍龙之角丢到王夷吾面前:“我不要苍龙之角了,只求饶我一命!凤仙张氏血脉凋零,余我一人而已,我不能死!” “不错。”王夷吾淡淡说道,他的声音平淡却冷酷:“可惜晚了。那是之前的条件。现在想要活命,得帮我杀了重玄胜才行。” 张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哪里需要我帮忙?” “你们还不明白吗?”重玄胜止住倒飞之势,抹掉嘴角的鲜血道:“他进来天府秘境,就是为了杀我。但为了杀我,他必须要杀掉你们所有人。不然他出去之后无法解释,为什么死的人没那么多,却在他追着我进来后,刚好有一个我。” 重玄胜再怎么也是重玄氏嫡脉子弟,有资格继承重玄家的人物。即使王夷吾是军神弟子,也无法直接扛下杀死重玄胜的责任。 所以在满月潭外,他除了让重玄胜退出,一句露骨的话都不说。 而在天府秘境里,只有杀死了所有人。这一次天府秘境的难度就无人可以质疑,重玄胜死在其中也非常合理。哪怕重玄家有人怀疑,也不足够针对他王夷吾。 因而王夷吾堵在通天塔前,开口就是要众人都放弃苍龙角,只是随便找个杀死众人的由头罢了。 因为没有人会同意这种要求。 就算真的像张咏这样同意了,他也只会随便再找一个借口。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看得出来这点。他特意戳穿,就是为了将其他人拉到同一战线。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会死?”王夷吾一步踏出,再次一拳轰向重玄胜:“不够资格,却强求资格。不够聪明……却卖弄聪明!” 但此拳出到一半,他骤然回身。 “我好像被小看了。”李龙川的声音。 他整个人站成了一支竖直的箭,左手虚握于前,仿佛持弓,右手拉开,拉满。 他一箭未发,一弦未动。 但王夷吾已不得不回头! …… …… ps:这一周,我希望均定能涨到一百。周推荐能有一千。就这么一个卑微的小目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以一敌五 没有人敢背对李龙川的箭。强如王夷吾,也不能例外。 他回身之时,拳已出。 而他出拳的那一刹,箭已至。 此乃气之箭。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仿佛裹挟着白色流光长长焰尾的一箭,与王夷吾的拳头抵在一起。 气流狂暴,焰风招摇。 王夷吾前行,他的拳头抵着箭,大步前行!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先成全你!” 战场之上,没有谁能放任石门李家的人。 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能够抓住破绽。 这一点在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的时候,就已经是天下共识。 所以李龙川既然决定出手,那就应该先杀死他。 气机之箭被抵着反冲,王夷吾大步如流星,瞬息已近。 “空念山河远!” 许象乾以指为笔,凭空走龙蛇。 才气冲霄如云,腾于王夷吾之前。 使得他与李龙川虽已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山河。 “好句!”王夷吾轻叹一声:“可惜非你之才!” 他左手大张,一把抓起才气山河。如抓起一块画布,画布上山河成褶皱。 “看我怜取眼前人!” 右拳握紧,彻底震碎那气之箭的同时,再次轰至李龙川面门。 如此豪越! 但密密麻麻的藤蛇从地面钻出,纠缠在拳前。 有许象乾一阻,姜望的藤蛇缠壁也已完成。 在缠壁之上,花苞开放,张开血盆大口,乍现食之花! 这万里跋涉中,姜望可没闲着。他的道术愈发纯熟,更是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解。 在藤蛇缠壁的基础上,完成了道术嫁接。 将食之花与藤蛇缠壁结合,使守中蕴攻。也算是独立强化了这门道术。 而重玄胜更是奋身而起。 “还在等什么?不杀了他,所有人都要死!” 即使已经从周天境升到通天境,秘法印决疾解的伪瞬发状态也并不能持久。 所以哪怕拖着受伤之躯,他也必须在这最强的状态下做出最强的爆发。 地刺,风刃,藤蛇,金光箭。 重术瞬间加持的四门道术呼啸着冲向王夷吾的背面。 与此同时,张咏也一下子甩去怯懦,抬起头来,眸光如芒。 只是往王夷吾身上一看,如芒刺背! 王夷吾太强,他不能再做掩饰。 在场所有人都做出了攻击,直面王夷吾的李龙川更不会例外。 他卓然而立,英武不凡。 面对着势如山崩的王夷吾,也面不改色。 泰山崩于前,而面如平湖。 湖心藏箭。 水利万物而不争,故上善若水。 可水若争时,必席卷人间! 箭自眉间发,其势如洪涌。 此乃势之箭。 进入天府秘境的五十人,都堪称是腾龙境以下的精英强者。 而在场所有人,是在这五十人中优胜劣汰,强中选强而出。 可以说他们足能够代表通天境这个层次中的顶尖强者实力。 这五人一齐围攻,就是腾龙境中的等闲强者也不可能接得下。 然而王夷吾丝毫没有避战之意,他以一种在视觉上非常恒定的速度,握拳,提拳,出拳! 五只拳头! 仿佛同时出现了五只拳头! 事实上那只是出拳太快留下的重影。 也正因为这些重影,使得这拳路看起来清晰甚至迟缓。 王夷吾在几乎同一时间,按照顺序,先后出了五拳。 而从视觉上看来,这五拳齐齐爆发。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王夷吾视李龙川为第一诛杀目标,相应的李龙川也成为其他人所必救。 兵法如战法。 攻敌之必救,战场我定,胜负我决! 在这一刻,王夷吾不遗余力,爆发了最强的无我杀拳。势要一决胜负。 轰! 震耳欲聋。 事实上是五声爆响,但是近乎同时发生,叠成了一声。 李龙川连退三步,喉间泛甜。 重玄胜一屁股坐在地上,鲜血拼命似的狂涌。 张咏眼角有血线流下。 许象乾右手食指扭曲,已然折断。 姜望更是远远飞出,一只手吊在石台上,将自己拉起,才没有掉落深渊。 这就是王夷吾的实力。 一合之下,五人皆伤! 难怪他满月潭外开口就要重玄胜放弃。 难怪他踏山而来,落地便要众人交出苍龙之角。 难怪他如此嚣狂,他自有嚣狂的本钱。 但这一合之下,最令王夷吾意外的,却不是李龙川,也不是重玄胜。而是那个起初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怯懦少年。 鹰目移转,直视过去。 “你不是张咏。凤仙张氏不存在这样的瞳术!” 即使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这种消息也足令许象乾震惊。 那个沦落世家的凄苦少年,竟然不是本尊? 他老师当初都写诗为凤仙张氏鸣过不平,他在满月潭边也义正辞严。 而出现在这里的,竟是一个冒牌货? “这很重要么?”张咏此时脸上,哪还有半点怯懦。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的血线。 只是微微一笑,那种青涩稚嫩的感觉,便荡然无存。 “我只想偷偷摸摸混个神通,慢慢找回我失去的力量。都到了最后关头了,你给我在这里发疯。” “王夷吾,须知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话音落下,双目怒睁,长发飘飞! 根本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 吼! 只听得一声虎吼。 王夷吾的头顶。 一道虎符虚影一闪而逝。 王夷吾纹丝不动,张咏却闭上眼睛,仰头便倒。 “连军神给你的保命虎符都舍得消耗。”重玄胜心中暗惊,嘴上却冷笑:“你对重玄遵真是情深义重!” 令他震惊的是张咏既然能把王夷吾逼到这一步。 更令他震惊的是王夷吾居然愿意做到这一步。 刚才张咏的瞳术攻击,王夷吾未必不能硬抗,但硬抗下去一定会受伤。 即使是他,也无法自负到在不完满的状态下杀死这样的五个对手。 所以他悍然动用大齐军神姜梦熊给他的保命虎符,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足见其人杀心之坚。 为了重玄遵,王夷吾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许象乾姜望这等异国之人还好,李龙川却是剑眉剧跳,足见内心的不平静。 “人必先不自重,而后为天下轻!” 王夷吾竟然放弃对张咏的赶尽杀绝,而是反身挥拳,直扑重玄胜:“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跟重玄遵争?” 俨然已经动了真怒。 …… …… ps: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出自晏殊的浣溪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重术水盾,重术石墙…… 重玄胜胖手连弹,一道道重术叠加的防御道术拦在去路。 “我有没有资格,重玄遵还不是家主呢,他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算!” 在生死关头,他已毫无保留。 他的道术繁杂,却铺陈巧妙。 “有人跟他抢家主之位,他本人都不如你激动。夷吾兄,你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你们……” 重玄胜嘴里不停,手上也如飞。 “哟!生气了?被说中了心事?” “怕什么别人知道啊?” 重玄胜异常灵活,边退边道:“反正走出这里,谁也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 拳至,重术水盾碎。 拳落,重术石墙破。 一切一切的防御道术,都无法阻止王夷吾的前行。 “你走不出去!” 他已是出离的愤怒。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他明明知道这是重玄胜故意激怒他的手段。 可是他不想再忍了。 在外面的世界里,在军中、在战场、在都城,他不是没见识过这样的手段。 以他的实力明明无需隐忍,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有时候世俗的力量,连拳头都挡不住。 他每一次都忍了下来。 可是他现在不想再忍。 在这天府秘境里,在世俗规则束缚不到的地方,他王夷吾不想再忍! 他如此强大,他何须再忍? “你不是要惹怒我么?” “我如你所愿!” 拳动,狂风起。 王夷吾像一座高山倾倒,无物可阻。 这一拳瞬间已轰碎所有防御道术,一拳轰到重玄胜的脸上。 清晰的骨裂声音显得如此凶暴。 他庞然的身躯整个被轰飞,几乎轰出石台外,被姜望一把拽了回来。 “你惹怒我了!”王夷吾本可以一拳轰爆重玄胜,但他没有那样做。 而是先轰飞这个胖子,然后再一次大踏步追上去:“可我的怒火,你接不接得住?!” 姜望一把放下重玄胜,转身直面王夷吾。 这是以一敌五,几乎一一轰爆对手的王夷吾。 这是被姜梦熊称许为当世最强通天境的王夷吾。 而姜望站在重玄胜身前,直面此人。 只因为他说过一句。“你放心。” 从云国到齐国,山水迢迢。 这一路来餐风露宿,追星赶月。 他不曾有一刻懈怠。 因为只要他一停下来,枫林城的惨像就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演。 那是生他养他,他哭过笑过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人就必须背负着什么。 这个责任他不能留给姜安安,他做哥哥的,只能自己背。 一路上他道术日趋精进,却从未真正拔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剑出鞘时,会有多强。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从遥远的庄国枫林城而来,一路跋涉至齐境。 这一路来的风霜雨露,都在其中。 你可准备好……看剑? 这一剑还未出,王夷吾的眼神就已经变得凝重。 他本来不准备一下子就把重玄胜打死,此时却已经不得不爆发全力。 大风呼啸。 王夷吾脚下还在前进,姜望仍然站定按剑。 白发少年与鹰目军人。 未出的剑,和已发的拳。 此时是以五敌一。 还余战力的人,当然不会坐视他们先分出胜负。 李龙川两箭无功,吐血后退,但他的脚下仍定,手上仍稳。 他将额带下拉,直接遮住眼睛。 目未至,而心先至。 箭未至,而意已至。 心在目前,意在箭先。 此乃意之箭。 心念一动,箭已经在王夷吾身前。 这一箭咆哮旋转,如一缕核心黝黑的风暴。 发时不觉凌厉,落时已地裂山崩! 铛~!!! 王夷吾一拳砸于箭尖上,放出激越之鸣。 而就在此刻,姜望出剑。 经行万里的这一剑,光彩无法形容。 他糅合了姜望迄今为止对剑道所有的感悟和虔诚,是真正自灵魂深处孕养出来的这一剑。 言语难以尽述,画面难描万一。 如果你见过日月横空, 如果你见过星辰满天。 那你就见过了这一剑。 这是纵贯日月星辰的一剑! 它迎上了王夷吾的无我杀拳。 声音,仿佛没有声音。 光影,仿佛全都静止。 姜望的剑尖,凝固于王夷吾的拳面。 忽然。 王夷吾那只好似坚不可摧的拳头上,一滴鲜血滴落。 这滴鲜血仿佛打破了凝固。 骤然狂风大起,石台外云海翻涌! 王夷吾连退两步,右臂也垂了下来。 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受伤。 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击退。 而姜望手中,整柄长剑一下崩碎。 连碎片都不存在,碎成金属粉屑,如尘飘散。 可惜了。姜望心想。 如果有一柄好剑,这一剑或许能真正废掉王夷吾的手。 他猛地向后摔倒,正好砸在堪堪爬起来的重玄胜身上。 “还未结束!” 酝酿多时的许象乾伺机而动,咬破左手指尖,大喝一声:“受死!” 接连受阻,即便是王夷吾,此时也不得不收起了小觑之心。 猛然转头,左臂髙举,举拳如举锤,准备以攻对攻。 就在此时,一条血线出现,迅速在他脚下游过一圈。 旋即华光大放,王夷吾只觉自己的怒意、战意、杀意全部被挑动,并且实质般抽出,与许象乾的血纠缠到一起。 一层血色光茧一闪而逝,其上隐有文字游动,将王夷吾罩在其间。 以血为丝,作茧自缚! “走!”许象乾喊了一声,带头往通天塔冲去。 他一番作势,只是为了引王夷吾上当。 他所求并非杀敌,而是困敌。 只要逃出天府秘境,他们就是胜利。 就在此时,在地上躺了半天的张咏一个翻身跃起! 原来他没有失去行动之力,大概率是等着偷袭的机会。此时双目仍然紧闭,却丝毫不影响他找到路线。紧随许象乾之后往通天塔中逃跑。 重玄胜更是一把扛起姜望,跑得比张咏都快,一溜烟就钻进通天塔中。 李龙川因意之箭被击溃,反倒恍了一下神,就这一愣,其他人都已经逃脱。他也不逞强,紧随众人之后,钻进通天塔中。 在那血色的光茧里。 王夷吾大怒出拳,但他状态已不在巅峰。而那若隐若现的光罩虽不能伤人,却出奇的坚固。 因为这是他自己怒意、战意、杀意交缠而成的茧,相当于是他自己束缚了自己。 砰!砰!砰!砰! 连轰四拳,临时形成的囚笼才被打破。 但此时的通天塔外,已经只剩他王夷吾一人。 尤其重玄胜的逃脱,无疑宣告了他此行的失败。 …… ps:今晚零点有加更。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神通可期 进入通天塔的瞬间,随身带着的苍龙之角就重新散为白光,将姜望笼罩。 四下已无人。 通天塔内,每个人又再次面对独立的空间。 姜望首先想到,暂时不必考虑王夷吾的威胁了。而后才松懈心神,沉入那汪洋恣肆的世界中。 人体有四海。 脊柱为第一海。 道脉伏于脊柱中,蕴养道元,积累资粮。 在腾龙之前,与脊柱海属于重叠交融的状态。 因而事实上,此阶段的脊柱之海,也可以视为通天宫本身。 通天宫即是道脉的别称。 待得推开天地门,道脉即刻腾龙,此时龙入第二海,是为躯干之海。 人体浩瀚无垠,躯干之海中五府浮沉。 要以道脉之腾龙,将躯干之海探索完全,彻底掌握躯干之奥秘。才能够逐次叩开五府,探索人体秘藏。 每一座内府,都是一个广阔世界。拿到什么秘藏,都是修士的收获。 而最强的内府秘藏,被人们称之为——神通。 此时进入通天塔,借助苍龙之角的力量,还未腾龙,已先入海。 事实上每个超凡修士都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可能。只是太过艰难,因而万里无一。 通天塔就是帮助修士进行无数次探索,提前让修士感受摘取神通的过程。 出了秘境之后会忘记天府秘境里的事情,但神通却会被身体记住。 待得叩击内府之时,便自然浮现。 天府秘境可以看做是虚实相间的一场梦。经历或许是假的,结果却是真的。 通天境的通天,指的是超凡修士在这个境界最接近天地门。 通天宫之通天,则代表它承载着每一位修士“通天”的资粮,是超凡之根本。 而天府秘境里这个通天塔的通天,指的就是一步通天! 时间在通天塔里失去度量的意义,而沉浸在躯干之海,在第一内府之中,姜望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天府秘境的珍贵。 在畅游神通世界的同时,他才明白了天府秘境的渊源。 整个天府秘境,就是一颗完满的神通种子——镜花水月。 当年的天府老人早已身死道消,而他这一颗完满无瑕的神通种子却不知为何保存下来,与他生前留下的手段融合在一起,形成并演化了天府秘境。 镜中花,水中月。皆是梦幻泡影。 然而天府老人的镜花水月,倒映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似真似幻,但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探索过的神通,也会被身体记得,等待唤醒。 天府秘境里一共有九把钥匙。 水底五座龙宫,鼓励修士竞争厮杀。 远山和老林中,除了修士竞争之外,还会遭遇天府秘境里的危险,九死一生。 而小河前后,都要用一生的时光才能走到尽头,分别代表出生和老死。 天府老人留下这处秘境,是为了寻找一个最强的天才,抢到全部九把钥匙。继承他的毕生所学。 要满足这个条件,则意味着要有九个超强天才,把天府秘境里九把钥匙都拿到手。而其中更要有一个天才盖压当代,独领风骚。 而显然哪怕王夷吾打破远山,踏山而至通天塔,也不是他所要找的人了。 倒不是说修行世界大不如前,无法涌现出天府老人所要求的天才。 事实上以绝对实力而言,王夷吾已经达到标准。 只是天府老人没有料到的是,随着修行的发展,时代的变革。 他留下的天府秘境虽然还保持着强大的吸引力,但就其表现出来的危险与收获来说,已经不足以吸引所有顶级天才了。 现世的那些顶级天才们,已经有了更多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别说千里迢迢之外的其他国家了,就连齐国的王夷吾,这一次若不是因为重玄胜,也不会来此。因为他早已预定神通,根本不需要再来一次。 天府秘境,或许将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 又或许,等到修行世界再次有质的飞跃。一般的修士实力,也足能经过天府秘境的考验。那时的天府秘境,才能够真正被人掌握。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府老人的传承就早已过时。 但至少在今时今日,天府秘境仍可以称得上是顶级的传承。只是因为秘境的特殊性,让其珍贵之处,不为世人尽知。 一只苍龙之角就能帮助修行者提前锁定一个神通。 要是有人集其九把钥匙,那就意味着他完全能够成就五府神通,成就天府! 并且他的五大神通,还是在九个神通之间做选择,精挑细选。 这样的人一旦成长到内府境,那将是何等可怕? 当然此时知道这些也已是无用,出了天府秘境之后又会忘记。或许还会本能地认为这里很珍贵,但一定不记得珍贵的细节。 这次天府秘境的胜利者,实力都很强。但还是缺了三把钥匙。 唯一有机会能集齐五把钥匙以上的,只有王夷吾。 但他已经被五人合力阻止。 对于重玄胜来说,这是最好的消息。他完成了自己既有的目的,预定神通内府。并且阻止了一个更强更可怕的王夷吾。 …… 月门光影晃动。 姜望、李龙川、许象乾、重玄胜、张咏,五人出现在满月潭外。 此时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是都知道自己成为了胜利者。 重玄胜心满意足,许象乾诗兴大发,李龙川微微一笑,姜望宠辱不惊。 张咏……在一贯的怯懦软弱之中,又有了一丝自信坚强。这很合理,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的位置,任何人都能找回一些自信。 在他们之前出来的只有两个人,廉雀和十四。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都是保全了性命的被淘汰者。 姜望一出来,廉雀的目光就投到他身上。 “我的本命牌在你身上。” “啊?”姜望看着这张突然凑近的丑脸,就是一愣。 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没人还记得。 但他掏了掏身上,的确有一枚墨色的方形金属牌。 掏出这枚金属牌的同时,姜望听到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显然这事物非常珍贵。 廉雀注视着这枚金属牌道:“这是我的本命牌,对我很重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它交出去。除非在天府秘境里,我承诺过你什么。” “把本命牌还给我吧。”廉雀说道:“我可以亲自为你铸造一柄兵器。” 姜望正要说话,重玄胜一把按住他的手。 也不顾廉雀的脸色,直接对姜望道:“姜兄弟,你须得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本命牌在你手上,意味着廉雀的生死操于你手。须知赤阳郡廉氏,乃是大齐第一的铸兵师世家,廉雀又是廉氏这一代的翘楚。这枚本命牌的价值,可不是一柄兵器那么简单。” 先不说廉雀身份所代表的价值,仅仅拿着这枚本命牌,就等于多了一个可以源源不断产出兵器的铸兵师,其价值当然不止一柄。 这其中的选择权衡都很简单。 廉雀并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姜望。 他虽然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送出本命牌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是他的选择,他就自己承受。 重玄胜又道:“兄弟。你须得想仔细了再做决定。有我在,不必担心廉氏的压力。” 姜望笑了笑,上前一步,将这枚本命牌放到廉雀手上。 “你既然在天府秘境里选择相信我,那就说明我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胜者 廉雀认认真真收好了本命牌,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问道:“你用什么兵器?” 姜望也不知在天府秘境里怎么遗失了长剑,正好手上空空,况且赤阳郡廉氏听起来铸兵就很厉害。 于是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剑器。” 廉雀点点头:“我先回去准备材料。等你有时间了,随时来南遥城,我为你铸剑。” 说罢,他转身便走,干脆至极。 其实在刚出天府秘境时他就可以走了,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本命牌不见了,所以才在满月潭边等待。 廉雀前脚刚走,王夷吾后脚就从月门里踏将出来。 事实上现场大部分还没有离场的人,都是在等他的消息。 算上廉雀和十四,这次参与天府秘境的五十人里,活下来八个人。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月门重新坠回水中,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夜空,月明星稀,只是满月潭水面,再映不出月影。 王夷吾踏出月门,直接走到了重玄胜面前:“你很幸运。” “你也是。”重玄胜笑眯眯道:“不然怎么会跟我一样抢到了神通机缘呢?” 姜望在一旁听着他的语气,忽然想到一个词,笑里藏刀。 重玄胜或许在战斗上打不过王夷吾,但在唇枪舌剑上,倒是毫无疑问的有碾压之势。 王夷吾目光移转,从姜望、李龙川、许象乾身上一一扫过。 “你们很好。我记住了。” 至于只表现出来周天境修为的张咏,则被他忽略了。 事实上张咏的成功,让许多人对天府秘境的危险性有了新的思考。认为或许在这个秘境里,运气比实力更重要。 许象乾摸不着头脑:“你有病就去东王谷治病,关我什么事?” 他本身出身青崖书院,又不是齐国人,根本不怕王夷吾。也对他身后的大齐军神缺乏敬畏。 “他是觉得……”重玄胜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解说一番,简直对不起他的口才:“虽然大家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若不是我们四个在天府秘境里联了手,我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抢得到机缘。甚至,不可能活着出来。” 虽然王夷吾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有些话不说出口还能维持平和,说出来就难免引发矛盾。 因为有些修士并不仅仅代表自己,某种程度上还代表身后家族的颜面。 李龙川冷声道:“王夷吾,你太狂妄了!” 王夷吾并不解释,他本来就是那个意思。这些人的些许不满,也没什么扛不下的。 他只是对重玄胜道:“重玄胜,你最好见好就收。须知,其实神通内府,也不算什么。” “王兄,你已经是第二次劝我了。总这么徒劳无功也不是个事。”重玄胜依然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然你回去试着劝我兄长一次?兴许他能听你的。” 重玄胜嘴里的兄长,自然便是重玄遵了。 王夷吾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他意识到或者他一拳能轰爆这个胖子十次,但嘴皮子上他永远不可能是对手。 但对方是重玄家的嫡脉子弟,不是他想轰爆就可以轰爆的。 …… 王夷吾一走,重玄胜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对着几人拱手道:“感谢诸位在天府秘境里的帮忙!” 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是如何警惕李龙川的。 他就比王夷吾顾及人情得多,连张咏也没漏下感谢。 谁也不知道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拉拢几个朋友总没错。尤其这些“朋友”都已经神通可期。 李龙川并不想干涉重玄家内部的权力斗争,闻声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张咏似乎十分内敛,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只是喏喏道:“我能帮什么忙啊,说不定全靠你们帮助。” “好说好说。”许象乾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帮没帮忙,但是他恬不知耻。 反正感谢、夸奖、赞美,只要有,他就收。 姜望也在旁边,并不说话。但他知道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必然出手了,因为他的剑已经不在。 跋涉千山他的剑都不曾离手,在天府秘境里更加不会。 经行万里悟出三式雏形。日月星辰之剑,山川河流之剑,人海茫茫之剑。 只在出剑的那一刻才得圆满。 这是他现今最大的底牌。 只可惜身体的记忆也都被抹去,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出的是哪一剑。 天府秘境已经谢幕,众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去。 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的盛会,于今散场。 重玄胜回头看了看:“十四,回了!” 顶盔掼甲的十四就默默跟在他身后。 姜望走在旁边,他从来没有听到十四说一句话,但莫名地就感觉这两人的气场十分和谐。 “我们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注意到姜望的视线,重玄胜笑哈哈地说。 难怪他并没有把十四当死士看。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伙伴,一个成了名门世家的贵公子,一个成了贴身死士。难免会让人慨叹命运。 但谁说命运不就如此呢? 走出满月潭,意外地看着张咏被一群人围着说话,很是手忙脚乱。 重玄胜笑了笑,解释道:“抢人才呢。” 尽管之前王夷吾说神通内府也不算什么,或者他的确是有那样狂妄的资格。 但其实一个未来的神通内府强者,足以引得各方势力抢夺。 之所以大家都围着张咏,不是对其他人不感兴趣,而是有自知之明。 许象乾是青崖书院的人,李龙川出身石门李氏,王夷吾是军神弟子。重玄胜是重玄家弟子,姜望本就是他请的外援,自然也默认归属重玄家。 他们都没可能争到。 唯有张咏,虽然祖上也算显赫。但毕竟凤仙张没落已久。还有很大的争取机会。 看着其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姜望喊道:“张咏!还在等我们呢?” 重玄胜是个人精,立即就配合地上前勾住张咏的肩膀:“说了让你就在里面等,你非得出来等。赶紧走,回头酒菜都凉了!” 张咏也就呆呆愣愣地被他们“解救”出人群。 在天府城的街道上走了一阵,张咏扭扭捏捏道:“那个,我,不想加入别的家族……” 话未说完,他先低了头,很是抱歉的样子。 重玄胜哈哈大笑,大概他自己太不要脸,所以很喜欢要脸的人:“咱们可是天府秘境里的亲密战友,难道就只会存在招揽关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我就不留你喝酒了。”重玄胜点到即止,拍了拍张咏的肩膀:“你赶紧回去吧。老家的人肯定都等着你衣锦还乡呢!” 张咏还在那支支吾吾着。 姜望促狭道:“赶紧走,不然那群人又该来拉你了!” 张咏一听此言,告别的话也顾不上说,一溜烟的跑了。 正因为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人太多,有时候腼腆内向的人,反倒会显得非常可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张咏的背影,姜望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却找不到那感觉来自哪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故人 某处深山老林。 一处人为制造的空地中。 赵汝成垂头坐在地上。 若是以往在枫林城的熟人,定然很难认出此时的赵汝成来。 因为他长发散乱,衣袍脏破,甚至就那么直接坐在了地上! 对于一向讲究惯了、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的赵汝成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然而此时他就这么不修边幅的坐着,看起来与一般的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 邓叔就站在他面前,声音依然温和,只是带着疑问:“你真的想好了?” “不用再想了。”赵汝成抬起头来,淡淡说道。 蓬头垢面依然难掩俊美。 只是他的脸上,再不见往日嬉笑轻松。反而严肃得近乎冷峻。 “其实,以往你甘心浪费天赋,甘愿虚度光阴,我是默许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更是因为……” 邓叔叹了一口气:“这个可怕的世界啊,你越强,你遇到的危险也就越强。以你的天赋,终有一天,你会遇到连我也无法解决的危险。就像……” “就像这次的枫林城。”赵汝成接过他的话头。语气显得很平静。 然而正是这刻意压抑的平静,反倒体现了他心中的痛苦。 “所以。”他这样说道:“只要强大起来就可以了,只要永远比危险更强就可以了。” 邓叔一时沉默。 赵汝成继续说道:“以前啊,我总觉得,努力有什么意义?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不如得过且过,能混一天是一天。天下这么大,一生那么短,走着走着,就不用走了。那么辛苦,没有必要。” “每次看到凌河姜望他们拼了命一样的修炼,我都想笑。但总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我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是想笑他们,我是羡慕他们。我羡慕他们,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我羡慕他们,可以坚定的往前。我羡慕他们。” “他们有希望,有方向,有未来。所以努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再怎么辛苦,也是甘甜的。”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没有希望,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我站到越高,看到的就越暗。所以我羡慕他们。我跟他们交朋友。他们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们。我嘲笑他们,又期待他们。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生。” “可是现在。”赵汝成顿了顿,说道:“他们的那些希望、方向、未来,全都被斩断了。而我,我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如果我不曾空耗年华,如果我不曾虚度光阴。” “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够拯救我自己。但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或者可以拯救我真正在乎的人。我现在,想要为那么几个瞬间而努力。” 赵汝成说着,从坐姿调整为跪姿,规规矩矩地跪在了邓叔面前。 邓叔沉默地看着,没有伸手去拦。 赵汝成端端正正的跪好了,认认真真地说道:“我知道您很强。以前我不关心这些。但是现在,请让我看到,您到底有多强。” “请用所有您能想象得到的方法锤炼我。” “请让我看到,那个一指断江的邓岳。” “请期待我的努力。” 他低下来,双手平放在两侧,把额头贴在了地上。 邓叔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好。” …… 重玄胜在天府城的私人宅院中。 以重玄胜的身份,私人的产业自是不少。 但换做以往,他是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天府城拥有私宅的。 天府秘境持续这么多年,这里的一切产业早就被瓜分干净。 所以最初与姜望见面的时候,还只能选择在家族的酒楼设宴,才会发生那个重玄信在半途冲进房间来的事情。 如今重玄信若敢未经禀告擅闯这处私宅,重玄胜就敢当场杀了他。 从天府秘境出来后的第一时间,这处宅子便转到了重玄胜的名下。 这只是重玄胜所收获的巨大好处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重玄氏是一个巨大庞然的世家,其族地规模堪比一郡。大多是门客、仆役、族卫,真正属于重玄家嫡脉的族人并不多。 而这样一个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无疑是整个齐国将来最粗的大腿之一。 没有人是傻子,想要提前投资的人绝不会少。 但重玄遵作为毫无争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身边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被挤得满满当当。 投资他的成本,早已经高昂得令人腿软。 横空出世的重玄胜,满足了所有烧冷灶的期望。 作为如今重玄家唯一一个与重玄遵竞争继承权的嫡脉公子,重玄胜本来理应得到更多资源倾斜。 奈何重玄遵实在太过耀眼,人们在重玄胜身上根本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烧冷灶的前提,是在于有复燃的可能,而不是拿着资源打水漂。 重玄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在重玄胜之前当然不会没有别的竞争者。那些人天赋才情都有十分出色的,但都在重玄遵面前黯淡无光,轻松就被他扫地出局。 事实上若不是重玄家的掌权者们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理由需要敲打重玄遵,重玄胜也根本没有脱颖而出的可能。 所以重玄胜才会冒险一搏,通过置换已有资源,取得了重玄家探索天府秘境的主导权。 他甚至需要通过太虚幻境,邀请万里之外的姜望。因为家族里的人,除了身边的十四,他实在不敢信任。如果姜望不出现,他宁可空着那个名额。 就好比那个重玄信,一口一个胜哥儿,一口一个家人族人。只要他敢带重玄信进天府秘境,第一个捅他的就是重玄信。 什么心魔咒之类的手段全然不会有用。因为但凡他重玄胜能够用到的类似手段,重玄遵也必然全部清楚,甚至,全部能够破解。 而之所以重玄胜如此重视这件事,甚至重玄遵那边,连王夷吾都亲自出马。 实在是天府秘境,就是重玄胜孤注一掷的赌局了。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倘若死在天府秘境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即便没死,被淘汰,但是活着出来了。那也万事皆休。 重玄家以后就是重玄遵的,他再也别想。 然而他活着,他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者,预定了未来的神通内府。 他的赌局就已经成功。 无论王夷吾对神通内府表现得多么不屑一顾。 他都无法否认,从天府秘境出来的那一刻起,重玄胜就真正有了与重玄遵竞争的资格!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将是重玄胜高速发展的时期。 所有之前观望的、等待的,那些本应属于重玄遵竞争者的资源,全部都会蜂拥而至。 重玄胜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么消化它们。 蛇吞象,吞不下就噎死。 吞下便成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前尘 姜望很是无奈。 从进宅院开始,重玄胜捏着他的手就没有松开过。 当然,礼贤下士,亲密无间,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不得不作此表示,哪怕他跟姜望已经这么友好了,偷偷摸摸接触姜望的人也不会少。 而一旦他跟姜望表现得稍稍疏离,挖墙脚的人大概可以排队排到天府城外去。 这可是一个未来的神通内府!放诸天下,神通内府也算得上当之无愧的强者,一方豪杰! 他重玄胜必须得打消那些人的龌龊想法。甚至不介意他们有龌龊的误会。 所以他抓姜望的手抓得更紧了。 想怎么误会就怎么误会吧! “老姜啊,你帮了我大忙了!进天府秘境之前咱们就说过了,失败咱们就万事皆休,什么都别提。成功了咱们一定大肆庆功,有福同享!” 重玄胜唾沫横飞:“功法秘术,财货美人,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先把我的手放开。” “哈哈哈。”重玄胜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坚持把姜望拉到席间坐下,才放开他道:“之前为了准备天府秘境,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来,试试我大齐美食!” 此时满院挂彩,灯火通明,一片繁盛之景。 然而若能注意到门外十四凝重缄默的眼神,或许才能真正体会重玄胜所说的“如履薄冰”四字。 焉知今日之烈火烹油,不是明日之零落黄花呢? 桌上菜式并不多,但都各有精致,别具风味、 其中姜望最喜欢的是五味脯,味道极佳,高汤甚鲜。据说制作这道菜的高汤,需分別搥碎牛羊骨,熟煮取汁,掠去浮沫,停之使清,最后才入菜品中。 至于齐人颇为偏爱的茗菜,姜望倒不是很习惯。所谓茗菜,即以茶入菜,颇有雅意。只是难免抹不去涩味。 他想,太苦了,安安一定不会喜欢。 酒过三巡,重玄胜又旧话重提。 不过大约是喝了酒的原因,这时候说话,就显得诚恳多了,少了那份过于刻意的油腻:“你万里迢迢来齐国帮我,进天府秘境之前我却还要求你在心魔咒上立誓。兄弟啊,这事是我办得不地道。但是天府秘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不敢再冒一点风险啊。” 他说着说着,就往姜望旁边凑:“姜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也好让我表示表示。不然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姜望摇摇头:“感谢的话不用再说,神通内府本身已经是我的酬劳。你绝不亏欠我什么。” 桌上只有姜望和重玄胜两人用宴,十四如雕像般立在门外,不言不语。时时刻刻披着甲胄,时时刻刻准备战斗。 若让重玄胜说心底话,重玄遵或者有放松乃至放纵的资格,他重玄胜又哪里有资格“大肆庆功”呢? 如今只不过是堪堪有了站在重玄遵面前的资格。 现在乃至之后一段时间表现的种种铺张,都只是不得不为的造势罢了。 他必须表现自己的信心,不然无法赢得别人的相信。 重玄家这等家族的继承权之争,激烈程度不亚于一般小国。 “姜兄弟,我不说虚的。我现在算是打开局面了,但局势仍然艰难。我手下没几个可信的,非常缺人!尤其缺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屈尊做我的门客,帮我一把!” “你说你想要游历天下,磨砺修为。但是在重玄家,你站在我这一边,能遇到更多、更激烈的挑战!无论重玄遵还是王夷吾,那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你跟他们交手,哪还需要满世界磨砺?” “而且我一定充分保障你的修行资源!” 这胖子口才了得,愣是把坏事说成好事,把危险说成磨砺。 但其实对姜望而言,似乎也并无不可。 见姜望还在沉吟,重玄胜又道:“你之前也说过,家乡出了一些事情,暂时不想回去。你不方便说,我也就没有问是什么事情。虽然名义上是门客,但实际上我拿你当朋友。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了,无论千里万里,我一定义不容辞!” 之前帮重玄胜探索天府秘境,可以说是明码实价的交易。他如果现在脱身就走,也没有任何问题。重玄遵那边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他一旦成为重玄胜的门客,真正参与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里,毫无疑问就搅进了齐国最凶险的几团漩涡之中。 风险是毋庸置疑的大,但收获也非常可观。 首先眼前可见的,就是属于重玄胜本人的资源扶持。姜望现在一穷二白,既无师门,又无靠山。独行天下,无非一人一剑,一个太虚幻境而已。他需要资源。 其次,他需要势力。无论是面对白骨道还是面对庄庭,除非他能一步登天,一夫当国,否则仅靠他自己,永远复仇无望。 他若能帮重玄胜夺得重玄家的继承人位置,届时重玄胜掌握的力量,也都能为他所用。当然这是最难达到的目标,可也是最让他心动的地方。 一念至此,姜望不再考虑,直说道:“我来齐国,就是因为相信你。我今日助你,他日求到你门上,你也莫要推辞。” “但有所求,必有所应!”重玄胜慨然许诺。 酒杯撞到一起,都是年轻的声音。 …… …… 陈国。 无回谷中。 溪水潺潺,黄犬闲卧,小鸡啄米。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飘落溪前,随手将一个人甩在小屋前,随意得像扔下一坨垃圾。 嘴里喊道:“老头!老头!” 木屋里瞬间响起一个苍老的咆哮声,居然中气十足:“叫谁老头呢?没大没小没有分寸!你老大我风华正茂!” 女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娘的,这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人却迎了上去,大声道:“当初您非要跟白骨道合作。现在白骨道都没了,欧阳烈连根骨头都不剩!我找谁去?” 老人磨蹭了一阵,才走出木屋,慢腾腾打了个哈欠,才道:“什么白骨道?” 女人早已经认命了,继续大声道:“就是那个骷髅架子的教派!他们还有一个长老,总翻白眼的那个!” “哈哈哈,傻了吧燕子?那不是翻白眼,那是天生冥眼!” 女人强忍着暴跳的青筋:“重点是,熊问死了,您让我去看看!整个枫林城域都陷入在幽冥和现世的夹缝中,什么线索也没了!我就在枫林城域外,随便拎回来一个人。” “唉。”白发老人摆了摆手,叹息道:“死了就死了,还看什么呢?” “是你让我去看的。” 这声音莫名变得很低。 迟缓如这白发老者,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道:“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随便拎回来的。”女人已经不生气了,开始生无可恋的陈述。 但毕竟对面是她的老大,九大人魔之首。 她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枫林城域仅存的活人了。” “哦。那就留下来吧。”老人的反应很平淡。 “你随便搜搜魂问几个问题算了,留下来做什么?他吃过血还丹。根基已经毁了。除非散脉重来。” “那就散脉重来。”老人淡淡道:“搜魂就算了。这么弱能知道什么?” “重塑道脉的痛苦,就他,能受得了吗?我可不抱期望。” “你不要小瞧仇恨的力量。” “你也不要小瞧废物的力量。有些废物,你怎么鞭策,也都不会有力量。”女人似乎话里有话。 老人好像并没有听懂,只是叹道:“姑且试试吧。唉,小虎的缺也该有人来顶一下了。” “老大,小虎已经死很久很久很久了!上一个第九人魔是小熊!啊呸,是熊问!” 白发老人已经蹲在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旁边,好像没有注意到女人的说话,嘴里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哦,他好像疯了。” 女人伸脚踹了踹地上的人。 那人猛地一个翻身,大喊大叫:“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眼神呆滞,神情癫狂。 白发老人只是伸手在他面前一晃,他就平静下来。 “没疯彻底。只不过是一时受不了刺激。很容易解决。” 女人摇摇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那么,人交给你,我就先走了。” “燕子。” 老人边说边回头看去,但那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端的是雷厉风行。 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想说什么来着?” “罢了。” 好像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在意的。 没有什么不能“算了”“罢了”。 他缓缓转过身,愣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卧着的那条老黄狗,忽然“汪”了一声。 老人似乎惊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地上呆滞的那个人,伸出布满皱纹的干瘦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点。 那人定了一阵,呆滞的眼神就渐渐活泛过来。 厌弃、仇恨、悲伤、煎熬……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挤在一起,出现在那双痛苦的眼睛中。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方!方……鹤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豪掷 答应给重玄胜做门客的第二天清晨。 姜望已经做完早课,正在驭使道元,细心冲刷天地门,让其具现得更加清晰,为下一步晋升做准备。 修行是日积月累的工夫,懈怠不得。 如今他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缠星灵蛇夭矫非常,倒不用担心道元储备问题。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姜望话音还未落完,人还在床榻上打坐,重玄胜那坨肥肉就已经滚到面前。 他满脸堆笑,变戏法般从手里变出三根玉签:“你要的木行攻击性道术。都是乙等上品,通天境的极限。精品中的精品!” 既然决意做一阵重玄胜的门客,姜望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昨晚就提出了自己想要一门乙等上品的木行道术,用于通天宫的烙印。 这便是孤家寡人的坏处了。 换做别的名门弟子,早在进阶之前,烙印的道术便已经选择好。哪像他,都通天境这么久了,第二个瞬发道术的位置还空置着,没能及时提升战力,只靠一朵焰花应付。 而在成为重玄胜门客之后,仅仅只过了半夜。重玄胜便弄到了符合要求的道术,还一下子就是三门。 这胖子明明满眼都是求表扬的期待,嘴里却很是风轻云淡:“我重玄家对木行道术研究不是很深,乙等上品中只有两门是我觉得还不错的,另外一门是我另找朋友要的。你先挑挑看,不合心意的话,我再去找。” 姜望一边接过玉签察看,一边随口说道:“你朋友蛮有实力的嘛。” 重玄胜也不管坐不坐得下,一屁股挤在他旁边,意味深长地道:“我也是从天府秘境出来之后,才发现我有这么多朋友。” 这是在安抚姜望,告诉他,他们才是共过患难的好友。 姜望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三枚玉签吸引了。 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 满意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三枚玉签上记载的道术,分别是花海、荆棘冠冕、缚虎。 花海偏毒性,带有致幻效果,十分适合群战。如能刻印花海,相当于时刻都能铺开有利于自己的战场。可以说就这一式,已不惧围攻。 荆棘冠冕看起来很像是防御性道术,其实却是一门增益道术。它的效果在于激发潜能,使用此术之后,使用者的下一门道术威力将上浮两至三成! 不要小看这三成,对一门乙等上品的道术而言,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近乎甲等道术的威能。 而对于丙等上品道术,诸如焰花,更是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乙等中品的威能。 缚虎则是一门控制性道术。 天地有五行,人身有五气。木行元力不仅仅充斥在天地间,人身也有木气蕴藏。而缚虎这门道术的原理,则在于将对手身上的木气引出,用于束缚对手自身。 当然具体的效果对应于对手对身体的掌控程度而有所变化。 比如以这门道术针对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前的姜望和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后的姜望,效果截然不同。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门几乎没有闪避空间的控制性道术。缚虎的优异毋庸置疑。 重玄胜拿出来的这三门道术,无论哪一门都是精品。在乙等上品道术之列中,是可以媲美丙等道术中焰花的存在。 所谓精品,指的是那些价值已经超出该品阶范畴的道术,数量非常稀少,甚至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见识不到。 这比更高一阶的道术更珍贵,因为它是当前境界下就可以成型的战力。 恐怕清河郡道院都很难拿得出来这种珍贵道术,更别说一次就是三门。 这叫对木行道术研究得不是很深? 这是赤裸裸的夸耀富贵啊! 姜望简直想锤爆重玄胜的肥肉,但转念想到这些道术都是拿出来给自己挑选的,不由得又神清气爽起来。 再三考量之后,姜望收下了记录着缚虎的玉签。 对他来说,这是最符合他目前战斗体系的道术,能够跟他的攻击手段完美搭配,最大化提升战力。 重玄胜笑眯眯的将剩下两枚玉签又塞了回来:“学完之后记得把玉签还给我就行,这些都是原版,不是复刻版。” 这三门道术,竟全都送给姜望! 不管说是对朋友也好,还是对所谓门客的情感投资也好,重玄胜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这可是精品乙等道术,不是什么大路货色,其价值甚至超过一般的甲等道术。 而他一送就是三门。 姜望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收下了三枚玉签。 他说过的话就是他的承诺。只要是他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抛开朋友的情分来说。仅从投资的角度而言,无论重玄胜给他投资什么,他都一定会表现出自己的价值,给到重玄胜足够分量的回报。 “对了,我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等到姜望收好玉签,重玄胜又探头冲外面招了招手。 房门外的十四走了进来,甲手上捧着一只玉匣子。 毕竟也见过很多次了,姜望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十四也对他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这个铁甲人不会回应除重玄胜之外的任何人呢。看来十四也认可了他对重玄胜的重要。 “这是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把玉匣塞到姜望手上,眯得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打开看看。” 姜望默默往边上挪了挪,拉开了距离,才打开玉匣。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枚碧色欲滴的果子。 其状如杏,生有碧纹。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神清目爽,生机勃勃。更嗅得心旷神怡,满室生香。 “啪!” 重玄胜一把将玉匣合上,解释道:“此物已熟透,要么就立刻服下,不然药性就跑了。” 姜望心有所动,看着重玄胜,一时没有说话。 “不要这么感动的看着我嘛。哈哈哈。”重玄胜半尴不尬的笑了笑,说道:“这枚寿果我早就让人去弄了,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够弄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 “吃了吧,增寿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下姜望是真的动容。 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努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松,一刻也舍不得休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 时间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他清楚自己阳寿有损。 然而任何能够增补寿元的东西,都极其珍贵。 他之前在佑国得到一枚养年丹,增寿一年,效果也只是杯水车薪。甚至若不是尹观,那枚养年丹他未必能够带走。 这枚寿果赠寿十倍,然而其价值又岂止十倍? 这么难得的东西,不可能是重玄胜连夜弄到的,运作的时间必不可少。 也就是说,很可能重玄胜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他阳寿有损。而后马上调动关系去找延寿宝物。 这种准备,在他们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更在他答应帮助重玄胜竞争家主位置之前。 这份心意,比寿果本身更贵重。 “重玄兄,这……”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重玄胜止住他的话头:“什么也别说。你值得。” 这胖子看着他,用坚定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你姜望绝对值得。” 他正要发挥自己的口才,与姜望再加深一下感情。 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 “什么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似曾相识陆霜河 几乎在重玄胜出声的同时,姜望已经冲出门外。 右手并指成剑,搅动紫气。 门外那人似乎猝不及防,下意识凝出一面重水之盾,拦在身前。 然而剑气涌动,重水水珠如石子般四射溅开。 姜望左手探进,一朵焰花开在指尖,也开在此人的面门。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不过交手一合。 十四和重玄胜只晚了一步出门,姜望就已经将对手制服。 “重玄信?”重玄胜皱起眉头。 被姜望以焰花顶住面门,动也不敢动的,正是重玄信。 他有一只让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但此时哪里还见半点桀骜。 看到重玄胜,他竟扑通一声跪倒:“胜哥儿,我是来给你赔罪的!” 见他这般,姜望才翻手握灭焰花,沉默站定。 无论重玄胜态度如何,起码在明面上,他现在是重玄胜的门客。有些事情只应该让重玄胜做决定。 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消失,重玄信的额头才有冷汗滴落。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他跟姜望的差距有多大。才明白为什么重玄胜执意要选姜望陪他进天府秘境。 “赔什么罪啊?我不太明白。”重玄胜眯着眼睛道。 重玄信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都怪做弟弟的胆子小,经不住吓唬。被人家威胁了一顿,就来跟胜哥作对。弟弟知道错了,胜哥你想打想罚,弟弟都认!” “这话说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威胁我重玄家的人?”重玄胜声音一压,顿时起了威风。 “是……是……” 重玄信吓了一跳,但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来。 “不想说,就回去吧。” “重玄遵!是重玄遵!”重玄信一咬牙,恶狠狠说道:“此人心胸狭窄,性情歹毒。他枉顾亲情,对胜哥儿你怀恨在心,想尽一切办法针对你啊!” “胡说!我遵哥怎么会是这种人?”重玄胜板着脸道:“你不得血口喷人!” 重玄信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骂。 “行了。”重玄胜这时才缓和了脸色:“快起来吧。咱们同宗兄弟,有什么误会解不开?我又何曾怨过你呢?” “多谢胜哥儿大人大量。”重玄信站起来,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暗暗后悔,自己当初是犯了什么傻,搅合进这两个混账王八蛋的竞争里。 如今他事情没办成,重玄遵那边人才济济,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他又把重玄胜得罪狠了。如今重玄胜预定神通内府,咸鱼翻身,声势一下子就起来。 他思前想后,还是主动前来请罪。也免得等到重玄胜秋后算账。 没想到刚一进院子,就被姜望制住。 重玄胜三言两语就把重玄信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没兴趣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心思,随口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人通知你。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胜哥儿,我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重玄信慌忙表完决心,逃难也般的离开了这里。 一个重玄信的投诚,只是重玄胜与重玄遵在各方面竞争的缩影之一,还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笑呵呵地对姜望道:“昨天刚接手这里,清退了很多下人,以致守备不严,让这小子贸然闯进来,虚惊一场。” 姜望对权谋御下之类的事情并不很懂,也没有机会受过这种教育。 因而便问道:“这人可靠吗?” “他一定不可靠。” “那你为什么还用他?” “姜兄弟。我跟重玄遵之间的差距,是方方面面的。这种差距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抹去。他有挑挑拣拣的资格,我没有。” 重玄胜很是坦诚地说道:“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物,哪怕一块焦炭,一张废纸,都有他的用法。可靠有可靠的用法,不可靠有不可靠的用法。” 姜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还没有过自己的势力,此前也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导。重玄胜的话,无疑为他推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姜兄弟。”重玄胜又含笑道:“你刚才出门并剑的英姿,让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姜望心中一动:“什么人?” “也是一样的白发如霜,也是一样的剑气凌厉。”重玄胜道:“南斗殿的殿主之一,七杀真人陆霜河。” 重玄胜说着,自己摇了摇头:“距离那种大人物,我们还差得远呢。” “是啊。”姜望道。 重玄胜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涩然,因为那毕竟太淡、太遥远。 “接下来你就专心修行,尽快打开天地门,探索躯干海。越早兑现潜力,就越是对我的帮助。” 他鼓励道:“陆霜河也是从咱们这个境界升上去的呢!” 姜望笑了笑:“好。” 待得重玄胜和十四离开了院子,姜望才看向已经大亮的天空,有些怅惘的叹了口气。 唯洞真可称当世真人,七杀真人陆霜河啊。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推下河。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有了复仇的力量? …… 走出姜望的院子,十四始终默然跟在身后。 重玄胜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如此重视姜望?” 十四依然没有出声。 但重玄胜已经明了,于是转问道:“我是天才吗?” 十四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若重玄胜是个平庸之辈,谁也没办法把他扶到重玄遵的对面去。 “他比我更天才。”重玄胜道:“我在太虚幻境里刚遇到他的时候,即使限制了实力,击败他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战力全开。再到后来,我战力全开也只有微弱的优势。” “我的确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刚才他解决重玄信的几下来看,他或许已经不弱于我。” “我有重玄家的资源倾斜,接触的都是顶尖的修行知识,他有什么?如果他有资源有办法,就不会奔赴万里来陪我冒险。虽然我们在太虚幻境里交流得很开心,但这不足以让他来齐国。” “他的进步速度,让我很笃信他的未来。” 重玄胜和十四的相处方式,似乎就一直是重玄胜自说自话,十四只默默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说道:“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就拿廉雀那件事情来说,他的选择好像很愚蠢,我不惜得罪廉雀,告知了他那枚本命牌的价值所在。他却只是因为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理由,选择将廉雀的本命牌奉还。” “你在重玄家,看不到这种人。” “如果说我为他争来寿果,是以大手笔投资他的天赋。那么我死乞白赖请他留下帮我,却正是因为这种‘荒谬’。” “这个人的承诺,比心魔大咒要可靠得多。”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你。但如果还有第二个人的话,我觉得姜望值得一信。” “十四,等着看吧,我会一步一步的赢过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遥望天堂 因为白骨尊神与庄庭的斗法,整个枫林城域沉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成为庄境上抹不去的一块丑陋疮疤,横在望江城和三山城之间。 城域外立有一块生灵碑,石材贵重,铭有阵纹,本身已成法器。 碑文据说是庄帝亲手所拟,诏书罪己,又以白骨道为国仇。立此碑,乃是为了超度亡魂,告慰生者。 然而只有那些真正能够看到幽冥的人才明白,这块生灵碑除了愚弄百姓之外,毫无意义。 因为它在枫林城域外隔靴搔痒,根本超度不了任何人。 现在的枫林城域,既不属于幽冥,又不存于现世。 这也意味着,此地徘徊的魂灵,永远无法超脱,永远不能轮回。 永生永世,受苦受难。 除非庄高羡亲自进入两界夹缝,他的那些可怜国民们,方有一丝被超度的可能。然而已经被幽冥之气侵蚀的枫林城域,几乎是白骨尊神的半个主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冒这种险。 枫林城域中,寂静得几乎要使人发狂。 凌河记得,起先这里是有声音的。 哭声,喊声,嚎声,呼痛声,咒骂声,悲泣声…… 那些声音都很难过,听起来很令人难受,但毕竟还有声音。 后来随着幽冥之气的逐渐蔓延,那些声音一点一点消失。 已经消失很久了。 他是眼睁睁看着怀里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死去的。 气息和温度,一点一点,离开她的小小身体。 无论他怎么样努力,在废墟中到处翻食物找补药,都不能阻止她的离开。 那个时候凌河突然意识到。他从房梁下救出她,或者只是让她遭受了更多痛苦。 “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没有救我呀?” “我们辛勤劳作,缴纳赋税给国家,供养你们修行。你是超凡修士!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 凌河摇摇头,使劲将这些画面、这些声音甩出脑海。 都只是令人痛苦的幻视幻听罢了。 但正是这些痛苦的幻视、幻听,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越来越多恍惚的时刻让凌河明白,他清醒的时间也不多了。在这样一个地方,谁都无法避免幽冥气息的侵蚀。 但每次只要清醒过来,他就做自己的事情。 他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就是安葬他所能见到的所有尸体,为他们每一个人掘墓填土,诵经超度。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大地是慈悲的母亲,拥抱她所有迷失的孩子。 他埋葬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甚至没能知道她的名字。 明德堂外的一个小坟包,是她的新家。 凌河为她诵念《太上救苦经》,超度于她。 《太上救苦经》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术法神通,但确然是所有道士都会诵念的超度经典。 关于此经,有一个来历: 相传在上古时期,有一个猎户,因为射虎进了深山,在松树下遇到一个道士。 道士说他罪孽缠身,阳寿将近,问他有什么打算。 猎户乞求延寿,道士让他发誓扔掉弓箭,往后不再杀生。这样在他死后,道士将会使他超度。 猎户应允后离开。 这年冬天,猎户突然得病死去,但左手还有一根指头,尚有余温。 家人因此没有立刻葬他。 三天后猎户果然复活。 据他说,刚死时,两个黄衣使者手握公文领路,带他到了地府。 有个官员拿着黑本子对他说:“你罪孽深重,该入地狱!” 他十分恐惧,忽然想起那位道士,就在心里祈祷。 这时西北天边涌起祥云,道士坐在一辆云车里从天而降,悬在殿前。 阴曹里的官员向他行礼。道士说:“我有位弟子在这里,我是来超度他的。”说罢拿了一卷经授给猎户,命他诵念。 猎户念完经后,道士便消失了。 这时有一个黄衣使者把猎户领到他家门口,听见家里一片哭声,猎户就复活了。 这一切像一场梦。 但猎户坐在那里回忆经文,竟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以后他就天天持斋念经,并在几年后离家修行,从此不知所踪。 但这卷经文也被抄录流传开来,成为道门经典。 它的名字,就是《太上救苦经》。 当今天下,流派繁杂。修行者在选择流派之时,大多考虑其功法威能、底蕴深浅、门户大小。 但很多人都忘了,这些流派宗门,最初的精神与理想。 譬如儒门,有教无类,开启民智。 譬如法家,立规矩,绳天地。 譬如道士,道门不仅仅是最古老的修行宗门。它最早的诞生,就是无数人族奋勇抗争,总结修行之路的开端。 如祈福消灾、超度亡者之类的事情,本就是道士的职责之一。 然而现世,多少修士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在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里,强者恒强,弱者恒悲。 地裂将整个枫林城域毁得不成模样,但在一切平息之后,这片土地似乎又默默接受了废墟的样子。 凌河从废墟中一一寻出人们的尸体,并将他们一一埋葬。 首先是明德堂里所有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先生。 然后是玄武街、青木大道、飞马巷…… 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坟墓。 没有人可怜这片土地,没有人救这里的人,没有人为他们超度。 那么凌河,来做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注定浩大的工程,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 更不用说他的“一生”已经注定短暂。 也许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刻,他就会彻底被幽冥之气所侵蚀。像这座城域里的其他人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 但是在死去之前,他仍然要做这件事。 …… 远在齐国的姜望,并不知道在已成死域的枫林城,还有一个人在挣扎前行。 就像在九江郡里愈来愈沉默嗜杀的杜野虎,也不知道一直被他嫌弃懒惰的小五,如今在做着怎样的努力。 至少在此时,每一个人都在孤独的前行。 都一样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希望。 也都一样,不曾停步。 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在遥遥呼应。 他们都以为那份呼应,只在心间。 这是一段无比艰难的路。 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 姜望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神通内府是非常可观的潜力,但是潜力在兑现之前,也只是潜力而已。 此时他已经坐上一辆马车,正在往赤阳郡去。 马车中幻花生灭、荆棘冠冕成型又散去。 他在抓紧时间,反复习练新得的三门道术。 周天星斗阵图奠基的好处如今尽显,他几乎不用担心道元的消耗。 当然,此去赤阳郡,也是为了提升实力。 对他来说,只要是流传于世的道术,再强也有应对之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总结经历、融会剑术的那大三剑式,才是独属于他的现今最强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柄真正的好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赤阳南遥 赤阳郡在齐国南部,此地矿产丰富,域内百姓多以铸铁为业,常年炉火不熄。 从高空俯瞰齐境,此地赤红一片。 所以名为赤阳。 常言道:“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 南遥城,就是廉氏家族多年经营所在。 不是郡治,胜似郡治。 很多人提起赤阳郡,都只能想到南遥城,根本想不起郡治是哪座城市。 南遥城城主从不外调,必然只能姓廉,可见廉氏在南遥城乃至整个赤阳郡的地位。 廉氏并非齐国土生土长的家族,故国破灭之后,才迁移至齐国。 在赤阳郡开山取铜,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了南遥城。 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天下铸兵师公认的圣地有五处,落在齐境的,就是如今的南遥廉氏。 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奔驰,姜望习练道术的间隙,偶尔会掀帘看看车窗外的风景。 他想到一件对他来说很奇怪的事情,齐国的官道上竟然并没有刻印阵纹。而且沿途过来,许多齐境百姓都在野地踏青。 他看得很清楚,里面很多人都没有修为。 事实上进入临海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只是当时一心在准备探索天府秘境,因而忽略了。 此时想到,他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你们齐国的官道都不需要刻印阵纹,齐国百姓随意外出。野地难道没有危险吗?” 给姜望驾车的是重玄家的车夫,世代为重玄家驾车。 在如重玄家这样的世家名门中,这样的世代奴仆有很多,远比一般市场上雇佣的下人要可靠。 他不敢怠慢重玄胜的座上宾,但确实感到疑惑:“野地有什么危险?” 姜望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齐国没有凶兽吗?” 车夫挠了挠头:“这附近最多就是一些鹿啊狐狸之类的,算不上凶兽吧?那边山里可能倒还有些虎豹豺狼。” 姜望沉默了。 他还想问问,那齐国修士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但这个问题,这车夫注定不知道答案。 其人甚至不知道凶兽是什么概念。 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是“勿离官道”。 因为野地到处是危险,凶兽横行。 哪怕官道也不是绝对安全,那些行商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各地。 庄国各地修士,不得不定期巡杀居住点附近地域,清剿潜藏危险。 而在齐国,普通人也可以随意的去野地踏青,四处游玩。 同样是普通人,只是生在不同的国家,生活竟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是令姜望羡慕的生活情境。 他随手唤出云鹤,挑些有趣的,写下他近日的见闻。 同时也告知妹妹自己已经成功探索天府秘境,预定了神通内府,要她好好努力才行。当然略过那些危险不提,只提些奇幻之处。 再聊一聊齐国的美食,勾引一下安安的馋虫。一封信就已经满满当当。 姜望想了想,又提笔给叶青雨也写了一封信,再三感谢她对姜安安的照顾。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修行进度,聊了一些道术应用上的问题。 因为一路走来在很多个国家都发现了凶兽,唯独云国和齐国例外。所以最后随笔问了一句,云国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两封信写罢,车夫提醒南遥城已经快到了。 姜望于是住笔,目送云鹤散入层云间。 如今他暂时在齐国停了下来,倒是不担心云鹤迷路了。但齐国与云国相隔万里,来回恐要一旬有余。 …… 南遥城高大巍峨,还未靠近,便已感到热意,整座城市都充斥着灼热的感觉。 大街上热闹喧哗。 南遥城的人普遍人高马大,皮肤偏红偏黑。 这里的人大概因为常年生活在火炉边,脾气都很火爆,姜望偶尔看到有人和商贩讲价,激烈到好似要打起来一般。 “这个五十刀币卖不卖?” “想都别想!” “我看别人可是四十刀币就卖了!” “那你找别人去!” “我就找你!” “我就不卖!” …… 姜望默默放下车帘。 齐国及其附属国家通行的货币以刀钱为主,金银为辅。 庄国使用刀币有其历史原因,倒与齐国无关,也不同于道属国普通使用的环钱。 庄齐两国刀币从形制到细节可以说完全不同,当然齐刀币可比庄刀币要硬挺得多。 南遥城这座城市与姜望入齐境以来所见的所有城市都有不同,整座城市的气质都稍有疏离,大概是沿袭了那个已经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故国风情吧。 齐国地大物博,本身也攻灭了不少国家,收为齐土。所以在齐国能见到许多不同的风俗,但都无损于强齐的统治。 坐着重玄氏的马车,自然不会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姜望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廉雀家。 这家伙住在南遥城中心城区,家宅阔气。 听到传报,廉雀很快就冲出门外。 他大概确实已经等了很久,见面也不寒暄,拉着姜望便往族中剑炉走。 所谓剑炉,顾名思义,就是廉氏专门铸剑之处——廉氏铸造各类兵器,都有不同的铸兵炉。 廉雀要用的,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座。也只有此炉,才能代表廉氏剑炉。 此炉火种据说是当年廉氏先祖从故国迁移之时带上的,一直燃烧至今。历经岁月而不熄,自有一番历史厚重。 一说廉氏剑炉,便是这一座。 外人等闲不得入内,但是有廉雀带着,就另当别论。 尤其姜望还是此次剑器的主人,按照规矩,有资格入剑炉旁观。 随着脚步深入,姜望愈发心惊。 本以为廉雀就是给他铸造一柄过得去的法器,但仅从这剑炉来看,就远不可能如此。 还未近剑炉,先已见残剑插地如林。 他分辨不出这些残剑好坏,只觉每一柄都锋锐逼人。 跟着廉雀在剑林中的小路行走,七弯八绕,约莫依着某种阵法,而后眼前一亮,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红的炉子。 此炉约莫寻常房屋大小,炉灶正对着外面,仿佛某种怪物的巨口。 炉火近乎恒定地燃烧着,偶尔跳跃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 他感受到的仿佛不是炉火,而是一只远古荒兽的心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铸剑 直到此时,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即使是重玄胜这等家势,也对廉雀要帮他铸剑一事表示羡慕。 仅仅从这座剑炉来看,所出也绝非凡品! 剑林内部,只此一炉。 而剑炉之外,连一个棚子也没有,大概并不惧风雨。 此时除了廉雀姜望之外,并无他人。 这炉子今日已被廉雀定下。 廉雀对着剑炉行了一遍繁复古礼,又跪又伏,嘴里念念有词,十分虔诚。 大约是廉氏铸剑之前的固有礼仪,并不强求旁人。 但姜望也跟着认认真真鞠了三躬。 这炉中火种,可是故国破灭、背井离乡都不曾熄灭。 这种跨越时间长河的厚重感,值得他付出尊重。 礼毕,廉雀站起身来问道:“你可想好,要一柄什么样的剑?” 姜望被问住了。 这不应该是铸兵师要考虑的事情吗? 廉雀见他的样子,便知他并未想好。 摇摇头道:“这是你的剑,它会长成你的心、你的意、你的手。你首先要明白你的手,你的意,你的心。” “你先在这里打坐一阵,放空身心。”廉雀往剑炉后走:“我正好再整理一遍材料。” 我的手、我的意……我的心? 姜望一路问心而来,是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的。他也一直坚定着前行。 但是对于想要一柄什么样的剑,的确没有过思考。 好像,越强越好就行了。 锋利吗?坚固吗? 铭刻超凡道术?自带威能无穷? 他尊重廉雀作为铸兵师的权威,也不顾地上是否干净,即刻盘地而坐,开始打坐,放空身心。 廉雀正在剑炉那边摩挲矿石,回头看到姜望已经入定,不由得点了点头。 无论在天府秘境里的那个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交出命牌,至少现在看来,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并没有看错人。 此人天赋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姜望入定之后,便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心神放空。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如释重负,心思空灵。但不意味着他就此失去警惕。 说说笑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却是一行人走出剑阵,来到了剑炉前。 姜望睁开眼睛,便看到为首那年轻人对着廉雀招呼,语气不阴不阳:“哟,廉雀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廉雀并不像一个好脾气的人,但不知为何,竟对此人并不动怒,只是说道:“接下来几天剑炉封锁,直到我铸剑结束为止。廉绍,你们想要观瞻剑炉,只怕要等一段时间了。” 廉绍是典型的南遥城人容貌,肤色较黑,人高马大。面方脸阔,五官算得端正。 当然,仅仅只是五官端正,就已经比廉雀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古炉铸兵,即便是你,一生也只有三次机会。就这么许出去了?” 廉绍做出惊讶的样子,掉转头看着打坐于地的姜望:“这位是何方神圣啊?” 他是明知故问。 廉雀大张旗鼓地参与天府秘境,最后一无所获的出来,事情早已传遍南遥。现在很多人都在传,他是在天府秘境中跪地求饶,甚至献上命牌,才得以保住性命。 之所以他这么用心的为姜望铸兵。因为这是在天府秘境中就达成的交易。 这些话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谁也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廉雀一无所获、还交出了命牌是事实。 廉雀都不生气,姜望也不至于强出头。就那么盘膝坐着道:“我是姜望,不算什么神圣。只是廉雀兄的朋友而已。” “原来是姜兄,久仰大名。”廉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转笑道:“多谢你奉还我廉雀哥哥的命牌啊,真乃高风亮节!” 自天府秘境结束后,姜望在齐国便已不算无名之辈。一则他预定了神通内府,二则他是重玄胜的好友。 仅这两点。廉绍只要不是蠢到一定程度,就不至于无缘无故招惹他,敌意大多是冲着廉雀而去。 姜望摇摇头:“可能你现在对我还不熟悉,不过以后你们会认识我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威胁别人的人,若有仇怨,一般只见生死。命牌应该只是廉雀兄送我的一个凭证,我当然不至于厚颜到反以此要挟。” 从廉绍的话里,他意识到廉雀现在所面临的舆论困境,不得不出面解释一二。 无论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廉雀现在尽心为他铸剑,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接下来他会在齐国呆上一段时间,很有必要让齐国人对自己有些了解。 这番话既是为廉雀作证,也是自己态度和力量的展示。 反倒是廉雀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只淡淡下了逐客令:“好了廉绍,铸剑未开始前你还能在这里呆着。现在我马上开始铸剑了,按照规矩,你们得离开这里。” 讥讽无用,挑衅不应。 都搬出家族规矩,廉绍也没什么再逗留的借口,只得愤愤带人离去。 姜望看着其人走回剑阵,若有所思。 “你好像很疑惑,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廉雀边往这边走边问。 姜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有些好奇。” “廉绍其实不是坏人。”廉雀走过来,掐了一道印决,将剑阵封锁。 才随口说道:“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姜望看向他,表示疑问。 “廉氏每一代只有十个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牌,我是其中之一。他不是。” 廉雀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解释。 早在天府秘境外听说命牌之事的时候,姜望就感到过疑惑。 无论在哪个地方,生死控于人手都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廉氏大名鼎鼎,为何会建立这种制度? 但廉雀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不便细问。 “你过来,坐到剑炉左侧的蒲团上。”廉雀指挥着,递过来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赤红圆石:“双手捂住,输入道元。” 姜望自然依言为之。 廉雀解释道:“这是对应剑炉的火石。剑炉本身有足够的火力,让你灌输道元,只是为了在铸剑过程中,让你的剑更熟悉你,更适合你的心意。” “你在输入道元的同时,最好放空心神入定,这样输入的道元更纯粹,更能代表你的内心。道元枯竭时停下即可,不必勉强,并不影响我铸剑。” 最好,他又补充道:“当然,坚持的时间能够长一点会更好。” 廉雀并没有拿一堆道元石过来让姜望随时补充。 因为一般情况下,道元石并不能即时提取道元,而必须有一个调息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即会打断道元灌输。 术业有专攻。 在铸剑这件事上,姜望无条件地信任廉雀,没有自以为是的提出什么建议或想法。 他还没有狂妄到用自己浅薄认知挑战廉氏千百年铸兵历史。 廉雀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当下盘膝于剑炉左侧蒲团上,闭目入定。而他的道元,就源源不断往手心那块赤红圆石而去。 嘭嘭!嘭嘭!嘭嘭! 一时好像整片天地都静了,只有炉火跳跃的声音。 也说不上哪一方依附哪一方。 总之慢慢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燕归巢 剑炉炉火不熄,廉雀默默关注。 有条不紊地放入各种珍贵材料。 若有明眼人看到,就能够明白廉雀为此所做的付出。 其中不乏如流金石、饮光泥之类价值连城的材料。仅就珍稀价值而言,就完全配得上姜望退还那枚命牌。 廉氏的人生来为命牌所制,因而他们更格外珍视自由。 廉雀所说,他即使是死,也不会交出命牌,这并非虚言。若不是在天府秘境里没有别的办法,他不会以此为凭证。 因为只有命牌能够体现他不亏欠任何人的心意。 所以发现命牌在姜望身上的第一时间,他就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所做的选择。 姜望没有让他选错,他也不会让姜望选错。 廉氏嫡脉也一生只有三次的古炉铸兵机会,一般只用于突破铸兵师瓶颈之时。而他愿意拿出这一次宝贵的机会出来,只为姜望铸剑。 廉雀实力并不差,当时在天府秘境,若不是那些人阴谋不断,他未必会出局。 而在铸兵一道上,他尤其具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成为廉氏这一代唯十掌握自己命牌的子弟之一。 材料在剑炉中逐渐融化,他随之打入不同的印决,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墨家机关一般。 而从头到尾,姜望便只是坐在旁边入定,灌输道元。 时间一晃,便是三日三夜过去。 …… 对于姜望的道元之雄浑,廉雀真的有些惊讶了! 三天三夜了,姜望还没有道元枯竭的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姜望九大星河道旋,加之缠星灵蛇。哪怕自己不做冲脉修行,每日也能自动诞生八十四颗道元,超过九九之数。 如果把姜望当做一个道元石矿脉,他几乎每天都能产出一枚百元石。更不用说他苦修不辍,早课晚课从未断过。 若非道术习练和冲刷天地门也都是消耗道元的大户,通天宫里早已“资粮满仓”。 廉雀还是叫醒了入定中的姜望:“矿石熔炼的阶段已经过去,你现在可以放松休息了。等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姜望立即停手。 其实三天三夜的道元灌注并不使他疲惫,因为一直在入定状态的关系,精神也极好。 廉雀专心铸剑,他也不至于闲得无聊。 自己在一旁自顾自做起中断了三天的冲脉修行,补上“课业”。而后是四灵炼体决,日积月累之下,青龙篇和朱雀篇早已圆满。 而玄武篇本来进境缓慢,在佑国见识那只巨大龟兽后,其雄壮厚重之气,属于霸下血脉的强大神韵,给了姜望很大的启发,近乎是让玄武篇一蹴而就。 他现在主攻的是白虎篇,只差这一步,便是四灵圆满。 完成了四灵炼体决的修炼之后,又开始练习重玄胜找来的那三门道术。 缚虎已经刻印通天宫不提,花海和荆棘皇冠还需要更多的熟悉,方能如臂指使。 如此又是三日过去。 廉雀醉心于对矿液的精粹和调整,直到此时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看了姜望一眼,忍不住有些吃惊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努力修行的吗?难道不需要休息放松?” “习惯了。” 廉雀点点头:“你能成为天府秘境的胜者,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了想,他又道:“你的剑器就快成型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望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辛苦你了。” 这话倒不是场面话,他自己苦修不辍,但也看得到廉雀是如何的劳心劳力。不夸张的说,此时在他的眼里,廉雀那张在炉火照映下格外清晰的丑脸都显得可爱多了。 廉雀看着剑炉中的情况,嘴里道:“我是问你对剑的想法。不是对我。” 姜望笑了:“你是铸兵的世家,铸兵的天才。我没有想法,我相信你。” 廉雀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 他双手变幻,打入一道道印决。最后右手往外一拉,一条滚烫的金属浆液从剑炉中跃出。 刚刚暴露在空气中,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根本,就是它的冷凝物。 金属浆液凝固成赤红的铁条,又迅速变得幽黑。最后被廉雀放到一旁的铁砧上。 “来,你来亲自锻打它。”廉雀递过来一只足有人头大小的铁锤。 姜望接过的瞬间,手中一沉,调动道元才稳住,不由得心中暗惊。 要知以他如今的体魄,手上少说也有千斤之力,竟然拎起这只铁锤也还费劲。 “我去做最后的准备,你负责锻打剑坯。正面锻打五千次,再反面锻打五千次。如此循环。我没有说停之前,不要停下。” 廉雀叮嘱过后,就转身走进了剑阵中。 而他身后,已经响起了锻铁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 姜望是的的确确已经不记得时间了。 他太累。 手臂甚至已经没有感觉,完全麻木。 虽然他掌握了很多运劲的法门,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凭借肢体本身。 他完全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坚持下来,靠着星河道旋源源不断产出的道元强作支撑。 廉雀始终没有出现,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躲回家睡觉去了。 但也不至于睡这么久。 起先他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就只能放空自己。 既然廉雀说不要停下,那他就不能停下。 毕竟这是自己的剑器。 他身前无物,身后无人。 自己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 坚持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在无数次的锻打之中,他隐约和锤下的剑坯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非常微弱的感觉,但因其锐利,而不易被忽视。 再到后来,姜望不自觉的运转起白虎炼体篇的法门。 当初四灵炼体决,本身就是以白虎炼体决为基础推演,白虎篇方是重中之重。 如今四灵炼体到了最后一篇,剑器又暗合西金。 锻打着锻打着,姜望的手臂竟又缓慢恢复了知觉。 起先是酸软,后来是剧痛,他都一一咬牙挺了过去。 最后他感到血液在手臂里流动,强烈而温暖。 白虎炼体篇进展神速。 就在已经适应,甚至渐入佳境的时候,他听到了廉雀的声音。 “好了。” 廉雀的声音很疲惫。 姜望下意识地停了手。 修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亢奋状态消失,他一下子觉得浑身乏力。 而廉雀顾不上他,其人双手赤红一片,直接以肉掌抓起被反复锻打而灼热非常的剑坯,再次投入炉中。 “这三日三夜我斋戒炼心,动用廉氏秘法,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原来又是三天三夜过去了。姜望迷迷糊糊地想。 “我让你入定放空心神,就是要你最纯净的道元,要让你的剑在诞生之初,就通过道元感知你。而后让你锻打剑坯,是为了贯彻你的精气神,个中三昧。” 廉雀掐诀如飞,表情痴狂。 “所以我不必再问你。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剑器!” “现在,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姜望勉强抬眼看去。 眼前骤然一亮! 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睛,竟流下一滴泪来。 在姜望的眼前,根本还看不到具体形状的剑坯在炉火中升起。 但那种锋利,那种气息,已经牢牢吸引了他。 这个瞬间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回转。 就像是无处回避的月光,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笼罩。 在灌输道元和锻打剑坯的时候,他都完全的放空了自己。 眼前这剑坯,在某种意义上,是他内心深处的映射。 而埋藏在姜望内心深处的,是什么呢? 是那一轮永不能触及的明月,是渐行渐远的理想,是永远不能再回去的故乡。 姜望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动情地说道:“就叫它长相思。” “长相思。” 廉雀呢喃着这个名字,怔怔地看着剑坯。 没有哪个真正的铸兵师对自己所铸兵器没有感情,但他的的确确在这一柄还未完全成型的剑器身上,感受到了触动他内心的东西。 …… 当年廉氏所在的故国原址上,立着如今的夏国。 但夏国并非是覆灭廉氏故国的国家,那个在夏之前的国家,已为夏国伐灭。仇恨也找不到方向。 故国破灭时,廉氏举族逃散,迁至齐国。 此后多年,廉氏是异乡之客,廉家人是异乡之人。 起先廉氏根本得不到本地齐人的认可,饱受排挤。也得不到齐国朝廷的信任,再优秀的子弟也无法被委以重任。 因为思念故土,而故国在南方。廉氏将所筑之城,命名为南遥。 这么多年的发展下来,旧国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廉氏也凭借着在铸兵师间日益上升的声誉,渐渐在齐国挣得一席之地。 但歧视从未消失,隔阂始终存在。 当初在满月潭外,重玄胜让姜望不必忌惮廉氏,虽然是对朋友的支持,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这种现象。 在很多廉氏族人心中,他们也有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他们永远是异乡的人。 …… 廉雀缓缓收决。 将一团包裹着剑器的光,放到姜望手上。 那像是将一束月光交付。 光芒散去。 但见, 剑茎微扁,剑格似满月。 剑箍纹路,如相思纠缠。 剑脊挺而直,剑锷锐而薄。 剑从可见寒光流泻。剑锋反倒神华自隐。 以色论,剑柄如墨,剑身似雪。不见半点瑕色。 剑脊之上,靠近剑格处,铭有齐文三字。 曰为:燕归巢。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 …… 长相思 ——代姜望于南遥 长相思,燕归巢。 霜月贮酒三月醉, 繁花如妆柳如腰。 愿将归期寄去燕, 东奔西赴总迢迢。(1) 越过千山凭一心, 千山过后双翅老。 …… 看遍房檐无一是, 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 四时已尽寒暑消。(2) 欲问乡人家何在, 失乡之人在南遥。 长相思,总如刀。 …… 注释: (1)庄国在齐国西方。 (2)四时已尽,是因为枫林城永远停在了那个时间,再无春夏秋冬。燕子不用再来,也不用再去了。 总觉得应该有一首诗,配这柄剑才好。所以代入姜望的心情写了。姜望本身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人,这首诗也不代表他会有这方面的才华。纯粹是我“替他”有感而发。同时也希望读者更能体会到这些情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名器动四方 就在剑器长相思落于姜望手中时,有如画圣落下点睛一笔,真龙离轴而去。 姜望感觉他的手,一直在渴望这柄剑。 他也感觉到这柄剑,一直在渴望他的手。 握剑的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剑式完整了。在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挥出的那一剑是什么。 因为那一剑已经在他的心里成型。 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若不是顾及剑炉在此,他几乎按剑欲啸,直恨不得在此一舞。 直到他握住长相思的这一刻,精气神交融一体,这柄剑才算是真正铸成。 嗡~ 锵! 剑器自吟。 长相思的这一声,仿佛某种宣告。 就在此刻,守护着廉氏剑炉的巨大剑阵有了异动。 无数残剑发出剑鸣。 仿佛欢呼雀跃,又似不甘黯淡。 剑光如星,剑光如芒。 剑气冲霄,剑啸四方! 整个廉氏家族,不,整个南遥城都轰动了。 剑阵自鸣。 这是名器出世之像。 史书有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这句话是说,只有权力是万万不能让给别人的,君主威福自用。 器乃外在仪制,名乃威严爵号,都是至高权力的表现。 而在铸兵领域,唯有最优秀的兵器,才能够被冠以“名器”之称。 它们往往可以流传千古,象征着铸兵师的最高成就。 整个廉氏家族建立南遥城以来,剑炉中只出了三柄名器。 算上刀炉、枪炉。(廉氏只留有这三座古炉。) 以及其它非古炉所铸。 数百年间,也只出了名器十二件。 就这十二件名器,即让廉氏成为了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而今居然出现了剑炉的第三柄名器,廉氏的第十三件名器! 举城沸腾! 就在名器出世,剑阵自鸣之后。 廉雀忽然放声大笑,畅快无比。 他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凝练无比,整个人如一座火炉,气势勃然而发。 那边剑炉之火也已腾起,似与他互相呼应。 在他身后,虚空之中,升起一座门户。 正是天地门! 外人只能隐隐见此。 大部分时候,天地门的具体模样,只有本人看得清楚。 就在此时,门户轰然洞开! 元气汹涌沸腾,如在燃烧。 好似廉雀的身体里,生起了一座不灭的火炉。 他竟然借着铸出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 姜望在一旁,隐隐听到龙吟之声。 那是廉雀已经跨过天地之阻隔,道脉腾龙,龙入躯干之海。 人身有四海,脊柱海为第一海,在道脉与脊柱海交叠之时,第一海又被直接称为通天宫。当然,通天宫会“腾龙”离去,游入第二海。 躯干海为第二海,又名五脏府。 此境是为腾龙之境,修者至此,正如神龙腾渊。 像王夷吾那样强大到嫌弃天地门太脆弱的毕竟是异数。 一般来说,愈是强者,天地门愈是难开。 廉雀本以为自己还需两年光景打磨,没想到一朝功成。 就像他只是想倾尽全力为姜望铸一柄剑,力求不欠于人而已,也没想到自己能铸出一柄名器。 这柄长相思不仅廉雀为此付出一切,也完全贯彻了姜望的精气神。 廉雀看了看姜望手中的长相思,然后才看了姜望一眼,说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讶。都是正常现象。”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廉雀掐动印决,剑阵大开! 之前他们进来时,只开了一条小路。而此时廉雀打开了整座剑阵,剑器虽如林,却再不能阻隔视线。 于是乎,整座剑炉,包括剑炉前的廉雀与姜望,就瞬间暴露在密密麻麻的目光之中。 “廉雀!” “廉雀少爷!” “廉雀哥!这边!” “雀儿,是雀儿,出息啊,大出息!” 南遥城是铸兵师之城。 名器出世是整座城市最大的盛事。 除开实在脱不了身的,几乎所有人都往廉家附近聚集。哪怕看不到名器的样子,也想沾沾这种福气。 而有资格围在剑炉外的,自然都是廉氏族人。 放眼望去,全是人头。耳中所听,全是赞誉。 仿佛廉雀之前在族中所受的冷嘲热讽,都只是一个碎梦泡影。 廉雀携道脉腾龙之势,铸成名剑之威,四下拱手为礼。 他耿直不善言辞,但扬眉吐气,也难免欢欣。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姜望对廉雀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家伙在廉氏的地位,与重玄胜在本家的地位差不多,都是主脉嫡系,但也都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相较于重玄胜,廉雀并没有什么野心。他只醉心于铸兵,对其它事情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反倒活得轻松一些。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争,别人就会对他放心的。 就像他去天府秘境只是单纯的寻求突破,结果失败回来之后立即陷入舆论困境。 不过,现在铸成长相思,他的地位已经基本巩固。 此时若真动族长位置动了心,机会也是大增。以他的性格而言,其实祸福难料。 人群在此时让开,一个枣红脸的高大老者排众而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 廉雀躬身礼道:“族长!” 作为廉雀的朋友,姜望很守礼的跟着鞠了一躬。 “好,好!小雀儿有出息!” 廉氏当代族长廉铸平洪声夸赞,罢了又转向姜望,当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姜望手中的长相思上:“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姜望吧?” 也不等姜望回答,他又是一赞:“好。神通可期,少年英雄!也不算辱没此剑。” 姜望只得谦道:“您过誉了。” “来,拿来吧。”廉铸平伸出手,他的手骨架粗大,瞧起来非常有力。 “这……”看着这老头几乎要把长相思吃下去的眼神,姜望不由得紧了紧长剑。 “放心,不是抢你的剑。”廉雀在旁边撞了撞他,小声提醒道:“剑器铸成之后,还需缠以缑,系以穗,配以鞘。而后祭祖告天。如此一套过后,铸兵才算全礼。到时候这柄剑,才会再回到你手中。” “啊,这么麻烦吗?”姜望一脸的不情愿。 按他的想法,拿了剑就走便是。缑自己缠,穗自己系,鞘自己配,何必在这里再耽误时间。 那些廉氏的老头子们,看着长相思的眼神,个个都很不对劲。 “让你交你就交,那么多废话!这么显眼的一柄剑,还能跑了不成?” 这小子一副守财奴的德性,要不是当这么多人的面,廉雀真恨不得踹他一脚。 一般的剑,自然不必这么麻烦。但这可是名器,注定会传扬列国的兵器,如何能不大张旗鼓一番! 当然,廉雀也想顺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腾龙境。 不然以后恐怕没这种机会了。等到姜望也推开天地门,依靠早就感应到的神通,恐怕很快就能叩开内府。 廉雀都已经说话了,姜望尽管不舍,还是把没来得及捂热的长相思递了出去。 别看廉铸平年纪很大的样子,身手却很灵活。接过长相思,一转身就没影了。 “不是,哎!” 姜望有些着急。 “没事没事,去祠堂了。”廉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可得好好努力。长相思的未来,取决于你的未来。”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两人同心铸剑,已经颇为亲近。 廉雀的声音充满期待:“也不知道将来它能不能上名器谱,又能排到第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覆军杀将 名器谱乃是天下名器之排名,一谱只取前百。 其实放诸天下,迄今为止,名器谱并没有一个十分准确、且令各方信服的排名。 但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力,又不得不有这样一个存在。 话语权当然是在景、秦、楚、齐等天下强国手中,但具体到每个国家,排名又有不同。 名器的排名不仅取决于名器本身,更取决于持有者。 在大多数时候,天下顶级强者都是作为威慑存在,轻易不可能搏杀生死。在真正交手之前,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判断谁胜谁负。 各国排列名器谱,都一定会偏向本国强者,其区别只在于程度不同。 比如齐国的名器谱,排名第一的就是姜梦熊的【覆军杀将】,那是一对指虎,一名【覆军】一名【杀将】。 覆军杀将指的是军队被覆灭,大将被杀死。据说姜梦熊以此名警醒自己。也有将此厄难带给敌人的意思。 秦国、景国也大多如此。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本国强者配兵。 最过分的是楚国名器谱,前十名里楚国自己占了九席。简直毫无公信力可言。但是在本国十分流行。 目前普遍认为,荆国所列名器谱相对最为公正。但也一样不被很多人承认。 廉雀所说的名器谱,当然独指齐国版本。仅就齐国国内的名器排名,还是比较靠谱的。 长相思刚刚出炉,确实是名器品质。但也只能说已经有了上榜的资格。要想真正上榜,还需要看它的主人如何。 对于铸兵师来说,其所铸兵器最后能达到的位置,也是他荣耀所在。 长相思被廉氏族长廉铸平带去祠堂供奉,三日之后召开祭祖大典。 在典礼上完成缠缑、系穗、配鞘,才算廉氏最终完成这柄名器。 在这段时间里面,姜望只能在廉雀家中等待。 两人虽然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彼此性格相投,又共同铸出了长相思,倒是已经真正成了朋友。 姜望也从廉雀这里,得知了廉氏为什么会为长相思如此大张旗鼓。 那是因为近五十年来,廉氏都没有再出过一柄名器。 在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里,廉氏如今排名最末。甚至摇摇欲坠,即将掉出铸兵师圣地之列。 而长相思的诞生,巩固了这样的地位。 姜望本以为对于这样的铸兵师圣地来说,铸出一柄名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其实名器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很难强求。 这次长相思的铸造,廉雀为了还人情,几乎倾尽所有,拿出来最珍贵的材料。 他是廉家这一代唯十能够掌控自己命牌的精英子弟,多年积累,融于一炉。 铸造时又动用了廉氏族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古炉,那历经岁月而不熄的剑炉,本就是品质的保证。 而在铸造过程中。剑主和铸兵师的精神意志都始终如一,贯彻到剑器之中。 凡此种种,才最终成就了长相思。 几乎不可复制。 廉氏这次召开祭祖大典,声势造得极大,齐境各地都有人赶来参加。 就连重玄胜都屁颠屁颠的派人来送了贺礼。 长相思是姜望的配兵。 姜望现在是他这边的人。 长相思声势愈大,姜望名声就越大,而他重玄胜就越威风。 很多时候,名与利,捆绑在一起。 在他与重玄遵注定艰难的竞争中,说不定就有本来想要倒向重玄遵的人,因为这种威风,而倒向重玄胜。 两颗大树竞争生存空间,人们往往看不到地底的盘根错节,而只能看到外表的枝繁叶茂。 姜望试着理解这些事情。红尘炼心,这也是一种修行。 …… …… 凤仙郡在齐境西北方。 张家镇是凤仙郡里的一座小镇。 镇上有一户张姓的老爷,日子倒算体面,但也只是在这小镇上体面罢了。 往前看数百年,张家自然是高门大户。 别说一个小小的张家镇了,便是凤仙郡,也都是张家人说了算。甚至在整个齐国,也算掷地有声。 但时移势迁。张家后辈,人才凋零,也就慢慢衰落了下来。 产业一散再散,权势一割再割。到了最后,只能回到祖地,回到这个张姓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小镇上。 当年的齐国豪门凤仙张氏,也只剩下这人丁单薄的嫡脉一支。 至于那些邻里左右,镇上街坊,血缘早就不知要追溯祖上多少代了,几等于无。 凤仙张氏这一代,出了个张咏。 这孩子本是三代单传,家里虽然光景不好了,但对他还是宠溺非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不过这孩子并没有被宠坏,反而知道怜悯,懂得感恩,就是长辈保护太过,性格内向腼腆了些。 张家有一个天府秘境的名额,祖上传下来的。现今几等于无。 这样珍贵的名额,张家不是没人敢去一搏。但连着好几代,最优秀的子弟去了天府秘境之后,都没能活着回来。 张家凋零至此,这也是原因之一。 天府秘境如此危险,如今张家几代单传,自然更不敢轻试。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张咏平时内敛羞涩,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竟然留书一封,自己偷偷跑去了天府城! 张家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张父整日长吁短叹,张母以泪洗面,但都改变不了独苗跑去冒险,张家血脉或许就此断绝的事实。 但更令众人想象不到的是,那个张咏,竟然奇迹般的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位置! 天府秘境的消息一出来,传到这里。 不仅镇上的官员前来贺喜,就连城主都遣人送了贺仪,甚至郡府公书褒奖! 张家顿时门庭若市,张家人喜极而泣。 张父甚至雄心勃勃地提出了重振家声的计划。 整个张家镇,乃至全城,都在等张咏回来。 等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然而就在张咏回来的前两天。 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张家,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 一家老小,连仆役共计二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能活下来。 城里专人来调查,也没有查出结果。 不知原因,不知经过,不知凶手。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凤仙张氏,从此只剩张咏一人。 那个一鸣惊人荣归故里的少年,还在路上,就已经没有故里可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横刀夺爱 廉氏的祭祖大典在一片喧嚣声中展开了,场面之大,堪称南遥城多年未见之盛事。 此次大典名为祭祖,实则是为宣告廉氏铸兵师圣地地位的不可动摇。 向天下宣扬廉氏仍有铸造名器的能力。 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兵师,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从头到尾跪坐高台,如泥胎木偶,任人供奉打扮。 姜望作为客人全程旁观,当然舒舒服服,高坐椅上,默默欣赏廉雀那张丑脸上的表情。 从欢欣自得,到麻木疲惫,也不过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而已。 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的繁琐典礼,才将将完成了第一个阶段。 廉雀这时才被允许行动。 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他亲手为长相思缠缑、系穗。 妥当之后,便有廉氏族人将专为长相思打造的剑鞘送上, 廉雀归剑入鞘。长相思如龙游大海,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宝剑藏匣,韬光养晦。 此时再由廉铸平接过长相思,亲自送上供架。 祝祷天地之后,才正式到了祭祖的环节。 个中忙碌不提,又一套礼仪,足足再耗去两个时辰之后。廉雀才揉揉腿,起身准备去请下长相思,交付姜望,完成最后一个环节。 就在这时,由远而近,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十四皇子到!”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路来,纷纷行礼。 廉雀闻声眉头皱起,脚步快了几分。 但一个家老不动声色地拦在供架前,淡淡斥道:“皇子驾临,你还不速速迎接,体统何在?” 廉雀往左一挪,便向前挤:“你爱迎接你迎接去,名器在前,我还是先完成祭典吧。” “放肆!”家老怒道:“侥幸铸出一柄名器,就敢如此无礼么!眼里可还有家族,还有朝廷?” 廉雀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了不对,并不与这家老争辩。只回身看向廉铸平:“族长!这是你的意思?” 但廉铸平并未说话,正躬身行礼:“恭迎十四皇子!” 姜望在台下远处看得不太对劲,正要上来问问情况,一台舆轿已近台前。 抬轿的轿夫一共十名,竟然人人皆是通天境修为。 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个面敷金粉的紫袍男子。 想来便是当今齐帝的第十四子,姜无庸。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最贵,穿紫者多为王公贵族。 其人下轿,也不理会众人,只顾自往高台上走。 大袖飘飘,步履从容,自有皇家气度。 他走上高台,一眼就看到了供架上的长相思,表情喜悦:“好剑器!吾心甚慰!” 说着,便想继续往前。 廉雀一步拦在他的前路,不卑不亢道:“皇子殿下,此剑已经有主。” 不待十四皇子说话,还是先前那族老,直接便一把抓向廉雀:“轮得到你说话吗?十四皇子当前,岂容你放肆!” 廉雀回身就是一拳,天地门洞开,劲风鼓荡,身体内部仿佛有炉火蓬起而跃。 “老不死的廉炉岳!你没完没了?” 廉氏铸兵师家族,并不以战力见长,这位家老也只是腾龙境巅峰修为。 这一下拳爪相撞,竟然平分秋色。 家老廉炉岳毕竟没想到廉雀敢还手,脸上顿时挂不住,勃然大怒:“小儿辈竟敢无礼!” “家老息怒!”廉铸平当然不可能任由事态再次扩大,立即出手,横在中间,将廉雀与廉炉岳隔开。 同时呵斥廉雀道:“你给我老实一点!” “谁不老实?”廉雀气得丑脸通红:“这把名器与你们无关,用于祭祀,已是姜望好意。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它的归属?” “你难道不是我廉家的人?你一身所学,难道不是我廉氏秘传?你铸剑资源,难道不是我廉氏供给?你铸剑所用剑炉,难道不是我廉氏传承至今的古炉?” 廉铸平厉声问道:“现在你说,它与我廉氏无关?” “从一开始我就是在为姜望铸剑!从头到尾姜望都参与其间。名器天铸,人力有穷!这柄剑是姜望的,从一开始就是!不仅不属于你们,甚至也根本不属于我!” 廉炉岳在一旁冷冷道:“当初你的确承诺为他铸兵,但却没有说具体为他铸哪一柄兵器。这柄长相思且放下,另外再全身心为他铸一柄剑器便是了,也不算失信。” 廉雀惊怒地看着他:“话可以这样说,事情难道能够这样做?难道廉氏的脸都不要了?” 啪! 族长廉铸平一巴掌将廉雀扇倒在地:“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好了。”姜无庸笑了笑:“本皇子只是来看看我齐国铸兵圣地新出名器,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且让开,容我近前一观。” 家老廉炉岳立刻侧身:“敬请皇子赏玩。” 姜无庸从容迈步,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最好站住。” 声音不重,但极硬。 “你又是何人?”姜无庸回过头,表情玩味地看着姜望。 天府秘境结束不久,他又是特地为长相思而来,不可能不知道姜望。 这样问,纯粹只是表达轻蔑。 即便是神通内府,对于齐国皇室来说,也算不得大人物,更别说只是一个神通内府的种子!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姜望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遥遥往供架上的长相思一指:“那是我的剑器!” 供架之上,长相思骤然自鸣! 姜无庸不怒反喜,忍不住又赞了一句:“好剑器!” “我的。”姜望继续补充。 “什么你的?你脚下踩着的是齐土,你身体所在的是齐国。齐国的一切,都姓姜!”姜无庸淡淡说道:“是传自上古圣人的齐国帝室之姜姓。可不是你这个不知哪个犄角冒出来的杂脉……你也配姓姜?” “齐国的一切的确都姓姜,只可惜不是你姜无庸的姜。”随着这个声音入场的,是一个眼睛几乎眯到一起的大胖子。 他好像赶路赶得很急,衣服微皱。 他肥胖的身材也显得说话不很有震慑力。 但他一路走来,人群纷纷让路。 他笑眯眯地看着十四皇子姜无庸,表情里也没有丝毫敬畏:“你想代表齐国,也不怕你的哥哥姐姐们打屁股?” 正是重玄胜! 他在齐都临淄沟通事务时,听到姜无庸往南遥城来的消息。便立马放下手头事情,亲身追来。 最终及时赶到南遥城,亲自为姜望撑场! 早在出声之前,他就悄悄与姜望有过沟通。 因而他的话一说完,姜望就很是配合地出声问道:“这位可是十四皇子,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重玄胜故意用手搭在嘴上,往姜望这边靠了靠,装成小声说话的样子:“帝室当然高贵。但咱们国君可有九女十七子。除了太子之外,公认最杰出的几位,乃是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却没有什么十四皇子的位置呢。” “而我可不同啦!整个重玄家现在就是我和重玄遵在争,算起来我有半个重玄家,他姜无庸却只有一个皇子身份。皇室虽贵,却只有一人独尊。这位必然连根毛都没有,你说我怕他个鸟?” 他装模作样,假装是在说悄悄话,可声音却清晰得全场可闻。 姜无庸一张敷了金粉的脸,也给气得阵青阵白。 但重玄胜说的也是实情,至少在他姜无庸的部分的确如此。 皇位之争酷烈无比,以他的实力,哪里敢承认他想代表齐国? 好在他作为皇子,自然不乏忠仆护主。 “这是我廉氏的剑器。”廉氏家老廉炉岳出声道:“十四皇子莫说只是赏玩,便是想要收藏,我廉家对帝室忠心耿耿,又岂有拒绝之理?” 这时廉雀已从地上爬起,他眼中的愤怒一直未消,此时其间怒火,更是有如实质,几乎灼出眶来。 只见他并指将掌心划破,高高举起流血的左掌,高声道:“我以铸剑师的名誉发誓声明!这柄长相思,是姜望的剑器!与我廉雀无关,更与廉氏无关!廉氏无权决定其归属!” 廉炉岳呵斥道:“族长还在场呢!廉氏还轮不到你来声明什么!老实给我退下!” “呵呵呵。”重玄胜冷笑不止。 当初姜望不听劝告,不愿利益最大化,执意归还命牌。他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廉雀铸出一柄名器,也算是皆大欢喜。 结果廉氏搞东搞西,搞出诸多风波。搞一个祭祖大典,由没头没脑的来一出献剑。 姓廉的这些家伙,简直越活越回去了。重玄胜早就看不惯。 此时也丝毫不留情面,冷冷说道:“不用在这里唱双簧了,无论你们廉家怎么演,我只请诸位记住一点:姜望的东西谁敢抢,我重玄胜豁出去一切,一定打他的脸!” 作为重玄氏的继承者之一,重玄胜这话的分量毋庸置疑。 “我没有跟他们唱双簧!”廉雀忽然高声喊道,表情悲愤莫名。 他自高台上,左右看了一圈。 看到的是廉氏族人的不理解,看到的是廉氏长辈的愤怒。看到的是外来观礼者的戏谑,看到的是如重玄胜这般的鄙夷。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一个铸出名器的铸兵师,也是亲手铸造长相思的人。廉氏要献剑于姜无庸,他廉雀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从天府秘境里活下来,靠的是摇尾乞怜。 没有人会听他怎么解释。 没有人会相信他。 所有应当归于廉氏的卑劣、背信、无耻,也都同时归于他身。 这一刻他心里想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人们只能看到,瞪大了眼睛看到—— 廉雀表情悲愤地环顾一周,最后只看着姜望道:“姜兄弟,我不能受此大辱!也没脸见你受辱!” 竟反手一掌,自轰天灵!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义不受辱 何为气节? 有人宁死不屈。 何为名誉? 有人肝脑涂地。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坚持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东西。 旁人看不懂,不理解。 然而正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才是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立在天地间的明证! 天地罪我,众生恶我。 我当如何? 言语无用,抗辩无用。 有这样一种人,他义不受辱! 廉雀,名器长相思的铸造者。 有了这柄名器作品,他已一跃成为廉氏最耀眼的天才,最令人瞩目的铸兵师。 他才推开天地门不久,年方弱冠,未来可期。 今日之南遥城,高朋满座,贵宾如云,全都是为他的作品而来。 他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而他决然回掌自尽,将这一切都亲手摧毁。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道德与名誉! 其人刚烈如此。 廉雀体内如炉火咆哮,手掌一片赤红。 俨然已是用了全力,毫无保留,一心求死。 “雀儿不可如此!”族长廉铸平惊怒交加。 家老廉炉岳也震撼失语。 廉家近些年声势下坠,急需外部支持。 在廉氏高层看来,十四皇子姜无庸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一则他皇室身份可以帮助廉家解决很多麻烦,二则姜无庸本身不够强大,廉氏与他有平等合作的基础,不至于完全沦为附庸。 只要强行按着廉雀点头,这件事对廉氏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如廉铸平所说,廉雀答应了为姜望铸剑,却没说铸什么剑。 剑炉之中发生的事情,剑是如何铸成的,外人哪能知晓。 只是廉雀一人失信罢了,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牺牲一点点个人的信誉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声誉,廉雀哪怕性情刚烈,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本以为,廉雀最多也就是闹个一时情绪。最后还是会明白过来,什么是好的选择。 他们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的确想象不到,廉雀竟然有这样的决绝。 逼死家族的天才铸兵师,这样的恶名加身,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事情。 等到他们死后,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这一掌事发突然,几乎谁也不曾想到,因而也没有人能反应得及。 除了……姜望。 在廉雀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不妙。 他起先以为廉雀是要暴起出手,与家族翻脸,暗暗有了帮手的准备。 却没想到用在此时。 廉雀一掌按向自己的天灵,赤红之掌炙热轰烈,但忽然滞了一息。 体内木气滋生,自内反外,将他定住。 姜望刻印于通天宫的第二门瞬发道术,缚虎! 就这一息的时间,姜望已经冲到廉雀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廉雀兄弟,不必如此!我相信你!” “对对对,雀儿三思!凡事好商量!”廉铸平也连声说道。 滋~滋~ 廉雀手掌温度过高,姜望仓促去抓,没有做足防备,手上已经被烫起了几个血泡。但他除了挑了挑眉,手里没有松懈半分。 廉雀本已决心求死,骤然被拦下,还没晃过神来。 此时听声一惊,慌忙散了劲力。 看着姜望手上的血泡,廉雀愈发歉疚:“姜兄弟,我……” 姜望打断他:“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是糊涂之人。” 他转过身,看向姜无庸:“十四皇子,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柄剑器是谁的。廉雀的信誉也无须再被质疑。你作为皇室子弟,还要继续巧取豪夺的行径吗?” “笑话!”姜无庸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就算他本来不欲把事情闹大,此时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重玄胜一出面,他就灰溜溜离去。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他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来成全重玄胜的威风!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你姜望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柄名器吗?” 姜望挑眉反问:“何为德?” 姜无庸一步踏前,紫袍飘飘:“威即是德!” 随他而来的十名通天境轿夫齐齐跃上高台。 更有身边一名一直沉默的白面中年人一拂袍袖,瞬间气势凌霄,俨然是内府境强者! 而姜望虽然神通可期,但毕竟只是通天境。 姜无庸知道,廉雀闹了这么一出,廉氏高层不可能再公然献媚于他。不然廉家自己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他们。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以势压人。 以威凌人固然不怎么好听,但再怎么也比威风扫地要强。 作为一个皇子,只要心中对帝位还有那么一丁点念想,他可以霸道,但是不能软弱,不能丢皇室的脸。 而面对姜无庸的态度。 重玄胜毫不犹豫站到姜望旁边,给出了极其强硬的回应。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矮胖老人仿似凭空出现在台上。 其人身上倒没什么气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白面中年人:“这位公公,小辈之间的矛盾,你我就不必插手了吧?” 姜无庸身后的内府境强者立即袖手,低眉垂眼,连句废话也不说。 重玄胜能和重玄遵竞争家主之位,身后自然也有强者支持。 此时站出来的这个矮胖老人,足以稳稳压制姜无庸身边的大太监。 而与此同时,台下不断有人往高台上走,一个接着一个。 刚好也是十个,刚好也全都是通天境修为! 要知道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重玄胜还人手拮据,连第二个足以交付生死的通天境内强者都找不出来。而从天府秘境胜利出来之后,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势力几乎初步成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那次行险一搏,以神通可期之名,立时风云化龙! 重玄胜今天就是摆明车马要打姜无庸的脸。既是表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支持,也是借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宣告他重玄胜如今的地位。让更多的人擦亮眼睛,好生站队。 他派出更多更强的人一拥而上,反而不及现在给人的感觉可怕。 正是无论姜无庸出什么牌,他都刚好压一头,刚好打他的脸,才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觉得深不可测。 能在那些恐怖的哥哥姐姐们夹缝中生存下来,还把手伸到廉家来。姜无庸倒也并非无能之辈。 只不过他错估了重玄胜对姜望的支持力度,更错估了重玄胜的实力。同时也错估了廉雀捍卫信誉的决心。 “听说你姜望也是天府秘境里的胜者,咱们大齐号称敢入天府秘境者,都在腾龙境下最强之列。”姜无庸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无视现场众人的剑拔弩张。 似乎也从来没有一拥而上,以势压人的打算。 但见其人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正好本皇子也还未推天地门,你可敢与我印证几手,看看名器更配何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拔剑 姜无庸这次来廉家,固然是喜爱名剑,心向往之。但其间还有更深一层原因。 在他这样的层次,行事当然不可能简单只凭好恶。 为了宣示地位,廉家这次祭祖大典办得十分盛大。 可以说齐国这段时间,境内最引人注目的两件事,就是临海郡的天府秘境和廉家的祭祖大典。 姜无庸便是想要趁这次大典,宣扬自己的政治姿态,展现自己的部分底蕴。 与廉家的合作,已经准备了许久。对他来说,廉家这样的一个铸兵师家族,也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握有赤阳,就等于握有兵甲。所以齐帝决不允许赤阳郡彻底投靠哪一位皇子皇女。 在警戒线之前,廉氏的支持力度很有限。 这也是太子、三皇女他们没有打廉氏主意的原因,所得不多,平白沾染麻烦。 但对姜无庸来说,这已经是哥哥姐姐们指缝外难得的肥肉了。 首先他自己的势力就很弱,说白了,即使与廉氏合作,也引不起齐帝的警惕。 而廉氏虽然不可能完全为他所掌,他自己也不敢有那样深入的掌控。但一部分资源的倾斜,就足够他在之后将手伸向军部,寻求强有力的支持。这才是他的目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作为奠定廉氏铸兵师圣地位置的名器,长相思这样一柄新铸名剑,落于谁手,名气就归于谁人。 对姜无庸这等弱势皇子而言,既能够提升名势,又不至于被太子他们所忌。很符合其人的发展方略。 针对姜望,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 但话说回来。同时出现在天府秘境和祭祖大典的姜望,是一个很好的桩子,可以让他搁脚。 一来,姜望此人无根无底,只不过是重玄胜请来的异国之人罢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国出身,没什么可忌惮的。 二来,通过天府秘境和这次名器铸造,他也有了些名气。正好作为踏板。 三来,姜望是重玄胜的门客。众所周知,重玄胜正在与重玄遵竞争家位。他此来南遥,除了敲定与廉氏的合作之外,顺手向重玄遵示个好,也是何乐不为的事情。 廉雀只是家族晚辈,说话没有分量。重玄胜远在邯郸。 而他姜无庸不仅有廉氏高层的支持,还带了一个内府境的大太监出行。压制区区一个外来的姜望,断无意外之虞。 没想到重玄胜居然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更没有想到其人准备如此充分,一下子就逆转形势。分明是在决定赶来的同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对姜无庸来说,认清形势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能力。 眼见带的人手不够。群殴不行,立即便改口单挑。 重玄胜当然不肯答应。 向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何曾被别人占过便宜? 当下冷笑一声:“可以啊。是你印证我们俩,还是我们俩印证你?或者索性大家一起印证?” 姜无庸脸色不变,顺势就道:“既然你们徒有其名,不敢与我公平一战。那便算了!本皇子也懒得再与你们耽误工夫。” 这一式借坡下驴,倒是顺畅得很。说出去是姜望重玄胜忌惮他的战斗力,不敢独抗,总算没有丢尽颜面。 但只见姜望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有何不敢?” “姜兄!”台下廉雀有些着急。 “好!” 见姜望这小子少年成名,果然受不得激。姜无庸不给其他人再插嘴的机会,立即定下此事:“算你有些胆气,没有辱没你的姓氏。上前来,与我一战!”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姜望有些疑惑的说道:“长相思本就是我的剑器。我输了,你拿走。那我赢了呢?我能得到什么?你可别说,是你的背影?” 他轻蔑的笑了笑,环顾四周:“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堂堂大齐十四皇子,只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 台下众人,目光怪异。 姜无庸皱眉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要预设什么?”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你姜无庸为什么不敢?”重玄胜冷声道:“你要想抢名器,看在你的身份上,我们给你机会。但是,要想上这个赌桌,你得拿出够分量的赌注来!” 姜无庸冷眼看着他:“真是赌徒心性,天府秘境赌赢了一局,就以为你能赌赢所有?真以为重玄遵奈何不了你?”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好歹能在桌上和他赌,你一个在赌桌边上看戏的人,指手画脚个什么劲?”重玄胜说话损得厉害,明嘲姜无庸连跟其它皇子皇女们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他哈哈一笑,咄咄逼人:“今天这一局,不敢你就回去,恕我不送!” “好!”姜无庸铁青着脸,看向姜望道:“你想要什么?” 重玄胜在一旁道:“姜望你尽管开口,十四皇子虽然手头拮据了点,但大齐皇室,秘法可是多得是。” 他这就是明着帮姜望划定范围了。 姜望心下早就计较,立即道:“我想要一门火行甲等下品遁术,一门火行甲等下品攻击道术,只要秘传精品。” 他这是在为推开天地门之后的战斗体系做储备。 一般来说,道术四等十二品。到了甲等之后,每一品的跨越都超过之前一等。腾龙境道门修者,通常对应的就是甲等下品道术。内府境对应甲等中品,外楼境对应甲等上品。 除了天赋异禀者,鲜少有人能突破这种限制。 姜望的要求里,【秘传】和【精品】都是非常重要的筛选条件。 秘传意味着这门道术没有太广为人知,不至于被人针对得千疮百孔。精品,意味着是甲等下品道术的极限。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凭借着身体反应速度,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滞空能力,他的速度不会输给同等级对手太多。但是到了腾龙境之后,修行者已经可以飞天遁地,一门强大的遁术便必不可少。 这是他之所以第一要求遁术的原因。 姜无庸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太监一眼,确认自己有符合条件的库存之后,才转回来对姜望道:“你倒是挑得仔细,倒好像真能拿得回去似的。本皇子答应了。来!” 这时重玄胜又道:“甲等下品道术只能用于一时,名器却可相伴一生。这价值恐怕不匹配吧?” 但他说的,又确是正理。 众目睽睽之下,姜无庸不可能腆着脸跟他砍价。 当下阴着脸道:“本皇子再添万元石十颗!若你们没有诚意,那就作罢!” 此刻在他的心中,这胖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当初在枫林城,方泽厚拿出一颗道元石便想收买姜望。 道元石的基础单位是百元石。即一颗道元石里贮有一百颗道元。 十颗万元石的价值,就是一千颗道元石,堪称巨款。 “够了够了,开始吧,开始吧。”重玄胜心知再不可能榨出什么油了,笑呵呵地往旁边走。 那架势仿佛这些赌注已经到手,姿态十分欠揍。 在场这些人里,也只有他对姜望的实力有充分认知。 如果不是笃信姜望能胜,他根本不会让这场决斗成立。 …… 姜望虽然信心十足,但却不会盲目自大。 开战之前,先对姜无庸道:“在下一身所学,半数在剑术上。此时手无寸铁。这柄长相思或许将成为你的战利品,但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用一场。” 姜无庸不可能阻止这种合理要求,也阻止不了。索性大方道:“便让你试用片刻,又有何妨?” 姜望于是走向供架,终于再一次握起他的剑。 他感到一种心灵上的沉静,仿佛那颗漂泊已久的心,有了暂歇之处。 他如此具体而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他的剑。 握剑,转身。 直面姜无庸:“请!” 此时高台已经清空,双方带来的人都已下场,廉氏族人也都挤在台下。用于祭祀典礼的地方,成为了两个人的斗场。 姜望声音刚落,姜无庸已至近前,其快绝伦,一掌按下! 掌如山河倒转,势压天下。 然而有一朵焰花生出,在他掌前绽开。 这等腾龙境之前的挪移秘术固然可怕,但在太虚幻境中无数次战斗,姜望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他以绝快的反应调动道元,直接以攻对攻。 姜无庸掌落,紫袍翻飞。 在视觉意义上,那紫袍越飞越高,越张越大,几乎遮天蔽日,让人眼前一暗。 黑暗中那唯一的光亮,焰花一闪即灭。 但也同样在此时,姜无庸体内,木气滋生,反向缠缚。 道术缚虎! 有这一阻,姜望已经纵身后退,就要退出黑暗范围。 姜无庸体内,忽然紫气涌动,直接将木气束缚冲断。他一拍腰间玉带,视觉意义上的黑暗中,一抹寒光出世! 他腰间缠有一剑。 此剑亦是名器,乃是软剑,号为美人腰! 此剑割魂断魄,最杀英雄。 寒光既出,便已无可回避。 感受到姜无庸体内紫气,姜望迅速湮灭了紫气东来剑决的起势。 他意识到,当初的紫气东来剑决,说不定就是太虚幻境“借鉴”齐国帝室剑术所做的推演。在姜无庸面前动用此剑,或是取死之道。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 剑柄之缑,乃廉雀亲手所缠。 细致,稳固。 姜望握住了剑,握住了长相思。 就好像握住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位置。 故乡如今是什么模样? 故乡里的人,今在何方? 身在异乡为异客,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姜望拔剑,带起一轮明月,照破黑暗重重。 如回忆,似相思。 曾经遥望,午夜梦回。 人已成各,月难再圆。 此乃日月星辰之剑! …… …… ps:上周的卑微小目标没有完成啊,O,O。 均订97,还差3个破百。推荐只有756,差两百多票。这周的小目标是:均订能有150,推荐票过一千。如果能够完成的话,就加一章小目标更新吧。激励一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山川河流 叮~ 极其微小的一声。 听觉意义上的声音,却撕裂了视觉意义上的黑暗。 高台上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姜望与姜无庸相对而立,长剑相对。 剑尖抵住剑尖,长相思抵住美人腰。 它们只交击了一次,并且如此轻柔。 但。 一股巨大的气浪忽然荡开,有如狂风吹过,台下修为稍弱的人摇摇欲坠。 姜望和姜无庸各自飘退。 姜无庸表情惊讶。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接下他紫气蔽日的一掌,还能抵住他的大齐帝室之剑术。 但他人在退时,已有紫气染双眸。 他所修的大齐皇室至高功法,乃是至尊紫薇中天典。 剑术势术道术瞳术……无所不包,威凌诸宗。 他几乎没有短板,这也是他对所谓的天府秘境胜者不屑一顾的原因。 然而姜望只退了半个身位,就一口鲜血吐出,以受伤的代价,强行止住退势。 在他的满头白发之上,有荆棘虚影生出。 荆棘丛生,最阻前路。 一种剧烈的刺痛感涌现,但姜望双目反而一清。 道术荆棘冠冕! 效果是,下一门道术威力将得到增幅。 他对姜无庸的实力有非常高的预期,在挥出日月星辰之剑时,便已经做好这门道术的准备。 以伤止退,当然为争先机。 荆棘冠冕出现的同时,在姜无庸身前,接连有三朵焰花开放。 他的紫瞳之中,清楚的感知到,中间那一朵威能超出其余。 紫瞳瞳光一定,那朵焰花的内核,便已被驱离元力,随空消散。 而后美人腰闪过,将另外两朵焰花轻松割开。 但就在下一瞬,他汗毛倒竖! 因为姜望正仗剑而来! 他从遥远的庄国小城而来。 他从一个失陷幽冥的死域走出。 十八岁的少年,独行列国,跋山涉水,炼剑炼心。 每一天,都在拼尽全力。 每一步,都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一剑,是经行万里,他所路过的山川河流。 是姜望之所以成为姜望,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山川河流之剑! 姜无庸想暂避锋芒,但他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 这一剑太辽远。 他勉力挥剑做格,但美人腰被轻轻荡开。 这一剑太厚重。 仿佛天与地相合,山川倾倒,河流奔腾。 姜无庸疯狂地寻找着解决办法,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奇功异术。 然而他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长相思的剑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只要稍稍往前一送,他的一切就将成烟。 他输了! 高台上寂静无声,高台下一片死寂。 大齐皇室子弟,当今陛下第十四子,竟然在决斗中,输给了同境的对手? 迄今为止,只有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弟子王夷吾,在大庭广众下创造过这样的记录。 而且他面对的对手,是更为强大的九皇子姜无邪。 但王夷吾是何等人物?其人被军神姜梦熊称许为当世通天第一。以至于击败皇室子弟,似也在众人的接受范围内。 这个姜望,如何能与他比? 人群面面相觑,众皆失语。 廉氏家老廉炉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族长廉铸平眼神变幻,忽然觉得,之前那前景美妙的合作,似乎也没有那么恰当。 除了重玄胜之外,或许无人能想象这个结局。 姜望剑指姜无庸:“我之所以答应与你一战。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宝物,不应该是有德者居之。这话只是巧取豪夺的伪饰。天下有主之宝物,本是谁的,就应该是谁的。 所谓德,也不应该由你来定义。 威不是德。 威就是威,德就是德。 你强权凌压,横刀夺爱,是为无德。 你擅动挑衅,一败涂地。是亦失威。 大齐皇室何等高贵。但是你不仅无德,也无威。 我所见者,齐室之耻!” 剑未进,但此言更胜于剑。 为免更大的屈辱,姜无庸不敢妄动,只咬着牙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见其人气魄不过如此,姜望淡然一笑,长剑回转入鞘。 “你也配姓姜?” 不管姜无庸在这边如何屈辱。场下重玄胜早早就把胖手伸到了那白面中年人面前,像个催命鬼也似:“快点!愿赌服输!” 待得姜无庸手下的大太监倒是面无表情,拿出两枚玉签,一盒万元石,放到那只险些怼到自己脸上的胖手中。 重玄胜先检查了玉签,然后打开盒子数了数,仔细验过,确认是保质保量的十颗万元石。 这才哈哈大笑:“欢迎下次再赌!” …… 在人群怪异的目光中,轿夫们重新抬起舆轿,载着十四皇子匆促离去。 一直出了南遥城,姜无庸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落败,还被人称为齐室之耻,简直奇耻大辱! 而由此而衍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巨大损失。 他愤恨交加,一时不知向谁宣泄。 此时远离人群,姜无庸终于卸下些顾忌,忍不住咬牙怒道:“若不是父皇偏心,至尊紫薇中天典最强的天经地纬两部,都不肯传我。今日我又何至于此?” 他愤愤一捶座椅。 “但凡让我修行一部,区区姜望,覆手可灭。也不会受此大辱!” “殿下噤声。”那大太监严肃道:“天经地纬二部,只有太子能修。” “少拿虚言唬我!”姜无庸愈发怒了:“那我三姐、九哥、十一哥他们,又是怎么修的?” 大太监为难道:“他们……” “无非就是母家势大罢了!我姜氏皇朝,早晚坏在这些外戚手里!” 此话一出,抬轿的十名轿夫忽然僵住,不自觉地张开嘴巴,鲜血涌出,形成十条血线,窜入舆轿中。 大太监的每一根手指都连接一条血线,他十指一握,血线顿时消失。 十名轿夫连同舆轿,轰然倒地。 舆轿之中,大太监纹丝不动。 但姜无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殿下。”这大太监沉声说道:“您有没有想过,这些话传出去,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 “前年九皇子败于王夷吾,以那位殿下往常的偏激,你可听说过他如此失控?” “一时失意并不可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您还怕更落后一点吗?今日颜面大伤,未尝不是他日扬眉吐气之机。至少其他殿下都会因此放松对您的警惕,不再把您当做对手。” “但您若连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一再失言,咱们还是趁早离开都城,做个富贵闲人。也免得哪天,老奴陪您横死街头。也给宫中数百人口,求一条活路!” 姜无庸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下来。 “孤,知道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生来如此 廉氏一场祭祖大典,闹得沸沸扬扬。 不仅姜无庸颜面大失,因为廉雀的激烈应对,于廉家本身,也未见光彩。 各地观客纷纷离去,闲言碎语由此传开。 但这些,也不是姜望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此时是在南遥城最豪华的酒楼里,姜望正与重玄胜说话。 “把十四皇子得罪得这么狠,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吗?”姜望问。 今次他是欠了重玄胜一个大人情了。重玄胜的得失,是他唯一考虑的事情。 “影响当然会有,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重玄胜仔细给他分析道:“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七子九女。皇长子早已经被废,如今还囚在宫中。太子是第二子。除此之外,也就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极具实力,有争位的资格。” “像我们重玄家这等家族,根本不会掺和到夺嫡之争中。得不偿失。无论谁继位,都不可能薄待我重玄家。所以对于其他皇子皇女,我完全不用给他们面子,家族里也不会说什么。传扬出去,反倒更证明了重玄家只对陛下忠诚,无心参与争龙。” 胖子得意非常,笑得眼睛眯在一处:“而对咱们来说。你赌斗得到了不菲的好处,咱们的名声更是起来了。” “你知道击败姜无庸说明什么吗?说明你在通天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之列,许多人都会拿你跟王夷吾比较。而你是我的门客,你说说我该有多强?我今天拉出家底来压姜无庸,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应该要重新考虑站队了!” 重玄胜只提好处,未提弊处,但姜望心里当然有数。 他静静听完,只是点头道:“你认真考虑过便好。” 说完,他拿起横于膝上的长剑,起身往外走:“我们等会再走。廉雀让我去找他,还有话要跟我说。” “那个奇丑无比的打铁娃?” 姜望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请不要这么说廉雀。还有,你难道强很多吗? “去吧去吧。”重玄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待姜望走到门口,他又扭扭捏捏地道:“那个,替我给他道个歉。” 廉雀被逼得要自尽以证清白,固然是廉家占据主要责任,他重玄胜的冷嘲热讽也起了很大作用。 从心底上来说,他确实敬重这等刚烈之人。 当然,堂堂重玄家未来家主(自封),亲自道歉是不可能的。有好处除外。 …… 作为廉氏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十人之一,廉雀在南遥城自然也有自己的产业。 比如这处酒垆。 一瓮一瓮的烈酒就放在大厅,一碗一碗的舀给客人。只在二楼有寥寥几间包厢,用于会客。 包括酒垆在内的这些产业,主要用于家中用度。 但也并不多,因为对权势财富这些东西,廉雀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去天府秘境是为了变得更强,变更强是为了铸造更好的兵器,仅此而已。 本来赶走了姜无庸,姜望就准备跟重玄胜直接离开。但禁不住廉雀挽留,且廉氏高层在与姜无庸的合作告破之后,也有修好重玄氏的意思,因而便暂留了下来。 重玄胜可不会因为对这些人印象不好就非得摆出个你死我活的架势,这一趟来南遥城,他的目的基本全部达成,没什么好怄气的。 欲谋大事,也不可能任由个人好恶左右决定。有些台阶你不接着,多的是人想帮你抽掉。那些竞争者,巴不得你摔个头破血流。 姜望与重玄胜沟通过,便来到了酒垆。 走进包厢,廉雀已等候多时。 在铸兵之外,他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但也先问道:“你的手还好吧?” “些许小伤。”姜望笑了笑,他的手上缠了几层纱布,倒也不影响活动:“你们铸造兵器的时候,肯定没少受过这种伤。” “是啊。”廉雀有些感叹,伸出手给姜望看,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和厚茧。 姜望手上也有厚茧,但主要集中在握剑的部分,指节处。完全没有廉雀的手这么样伤痕累累。 “我有一个朋友,前些年铸兵的时候,火候没控制好,炉子爆炸。因为太疲惫,没能躲开,眼睛没了。不是眼睛瞎了,瞎了倒还有机会治,去东王谷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多花钱,总有办法的。是两只眼睛没了。” “跟你感情很深吧?” “啊,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他……现在怎么样?” “受不了打击,当天就自杀了。”廉雀说得很平淡。 铸兵师这个行当,的确不那么容易。既辛苦,又危险,还容易引人觊觎。铸造出来的那些神兵利器,也往往是使用那些神兵利器的人名传四海,铸兵师大都默默无闻。 天下皆知覆军杀将的主人是姜梦熊,又有几个人记得,是谁为他铸造的这一对指虎? 像廉氏这样的铸兵师圣地境况还好,地位和尊重都有,本身也不乏实力。但天下更多的是地位卑下、任劳任怨的普通匠户。 这也是廉雀赴死,廉氏高层立刻服软的原因之一。铸出名器长相思的廉雀,对廉氏来说再不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家族晚辈了,而是他们维持铸兵师圣地位置的重要因素之一。 就算他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在这次事件过后,也应该想清楚了。 姜望稍稍沉默。 因为廉雀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 廉雀布满老茧的手搭在桌上,说道:“其实特意让你留下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尽管说。”姜望道。 “这事还要从廉绍说起,你还记得廉绍吗?” 那个在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家伙…… 姜望点点头。 “我说过,他其实是个可怜人。”廉雀缓缓说道:“至于原因,就在于你还给我的那块命牌……” 在廉雀的讲述中,姜望得知了廉氏尘封的历史。 当年廉氏故国破灭,廉氏举族逃难迁移。 因为廉氏的铸兵师传承在彼时已经颇具名气,一路上遭到各种追杀和背叛。 为了保全家族,保证家族铸兵秘法不外泄,为了避免有人投敌…… 当时的廉氏族长决定,为廉氏全族都炼制本命牌,交由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家老们看管。一有背叛,即杀无赦。 这些家老等闲不理俗事,但操纵着族人生杀大权。 这种规定,的确保全了廉氏的传承。在当时凝聚了廉氏的力量,使廉氏得以在齐国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繁华的南遥城,更是跻身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但是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一时的应急之策,成了恶臭陈腐的家族规矩。 每一个廉氏的新生儿,生下来就要炼制命牌。还没有拥有自己的意志,生死就已经控于人手。 最早的那些家老或者全都对家族忠心耿耿,但境转人移。总有那么几个无法使人信服的家老出现,总会有那么几个败类因此膨胀。 很多人不是认识不到这种规矩的问题所在,但那些掌控大权的既得利益者,已经根本放不下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从现在的时间往前推,在百年之前,有一位天才横溢的廉氏子弟。因为不满于自己生下来性命就操于人手,暗生反叛之心。其人默默经营多年,勾连各方,布下大局。 最终引动各方势力围猎廉氏家族。 若不是当时的齐帝欲谋大战,急需廉家出力铸兵,发动大军维护。那一次灾难,廉氏就已经灭族。 尽管如此,灾后的廉氏,声势也一落千丈,产业百不存一。 廉氏于灾难之后重建。 可即便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廉氏那些家老仍不愿放弃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们高高在上惯了,他们本身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受害于规矩,慢慢自己也活成了规矩的一部分。 只是自那以后,廉氏每代都会选出十个最优秀的家族子弟,家族承认他们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退还命牌。 廉雀就是其中之一。 治洪之道,堵不如疏。这十个人看似是一种荣誉,究其本质,其实也只是一个宣泄的口子。 为什么廉铸平、廉炉岳觉得一个家族子弟的个人荣誉不值一提,甚至没有因之稍做考虑?因为在他们的思维中,家族子弟根本没有违逆他们的可能。 他们根本没有想象过,廉雀会与他们作对。 这种陈旧腐朽到已经发臭的规矩,在廉氏已经延续了太久。久到仿佛与生俱来,久到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对。 而廉绍,则是那些无法掌控自己命牌的廉氏族人。 是那些生死不能自主的大多数。 他也曾拼命努力过,为了那十个自由的名额。但每个人都是那样拼命的,他差了一筹,从此就与那十人活在了两个世界。 正因为他生来不能自主,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所以对于廉雀在天府秘境里把命牌交给姜望的行为,才格外的愤怒。 对他来说,如果他能拿到自己的命牌,死也不会再把它交出去。 他何尝是愤恨廉雀。 他是愤怒于自己不得自由,更愤怒廉雀不珍惜这种自由! 缓缓说完这些,一坛酒已经见底。 廉雀倒提酒坛,甩了甩,只有两滴酒液落下。 他放下酒坛,最后叹道:“生在廉氏,一生受控于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 听完廉雀所述种种,姜望心有戚戚。 世间万物,但凡有灵,都渴求自由。 孤狼尚且绝食而死,独鹰尚且触柱而亡,又何况是人呢? “所以,你……” 姜望等着他继续,他隐隐意识到廉雀想要做什么。 “以前我虽然觉得这种规矩腐臭老旧,但也清楚,整个廉家积重难返。数百年下来形成的规矩,不是谁能够轻易撼动的。” “但是今天我才真正清楚的意识到,廉家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荣誉信仰,全部都已经消失。” “必须做出改变了,无论改变的代价多么沉痛。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廉家就没了!延续了那么多年的古炉火种,也一定会迎来熄灭。” “我今天,因此下定了决心。” 廉雀的那张丑脸上,此时有了一种坚定的、神圣的光。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 “你想怎么做?”姜望问。 “以前我不想争,但现在我想争一争廉家族长的位置。”他看着姜望道:“此前我一心铸兵,没有什么人脉朋友。所以,我想请求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现在帮重玄胜做事,重玄胜在跟重玄遵争夺继承权,我愿意加入你们。只希望将来我要改变廉家的时候,你们能来帮助我。” 姜望意识到,这是一份非常坚实的力量。 以如今廉雀铸出名器的声望,在廉家这样的铸兵师家族里,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争夺家主的资本。 南遥廉家,是皇室子弟都眼热觊觎的家族。若非当今齐帝威望甚著,御下极严,也轮不到十四皇子姜无庸来接触。 而与争龙不同,廉家参与重玄家的内部夺权,风险并没有那么大。也就是说,若廉雀掌握廉家,在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中,能够动用的力量更多,顾忌更少。 这对重玄胜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有廉家这样的盟友,足以让他更快拉近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们能够帮助廉雀完成理想。 姜望想了想,也不说虚言。 很是诚恳地说道:“我和你是朋友,我能够代表我个人,毫无条件的愿意帮助你。但是我无法替重玄胜做主。” “而且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非常艰难。重玄遵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个人势力、人脉关系,都远远强过重玄胜。他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很久,重玄胜才刚刚开始发展。我们现在虽然很需要你的帮助,但我不希望你莽撞的做决定。” “姜望。”廉雀认真说道:“无论重玄遵还是重玄胜,我跟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存在信任。所以那些事情,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值得信任。所以我跟你站在一边。你帮谁,我就帮谁。” “好,我问问重玄胜。” 就当着廉雀的面,姜望取出还音佩,传递消息给那边酒楼里的重玄胜。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小,贸然就让廉雀与重玄胜私谈,恐怕不是好事。在南遥城这样的环境里,恰好当初为天府秘境准备的还音佩派上了用场。 正如姜望所说,他只能够代表自己。不能,也不会替重玄胜做决定。 不过与重玄胜商量的时候,这胖子的果断还是出乎姜望意料。 “合作我同意了。你把这句话放给打铁娃听,‘我重玄胜绝不亏待盟友,你今天帮我掌控重玄家,明天我帮你掀翻廉家!’” 姜望输入道元,把还音佩放到廉雀面前。 廉雀倒是对“打铁娃”这个称呼没什么意见,看了姜望一眼,便道:“便如此约。” 重玄胜那边听到回应,立刻与姜望说道:“现在不方便详谈,我会另外私下里再与打铁……呃……廉雀建立隐秘联系。你马上离开那里,来酒楼找我,我们即刻出城。” 姜望并不愚蠢,只是囿于出身眼界,对这些事情见识得少。重玄胜这样一说,他转念就已经想明白。 和廉雀的合作,越少人知道,以后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 现在就大张旗鼓,有百弊无一利,有可能好事变坏事。 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铸造出名器的铸兵师,廉雀前途无量。只要他愿意经营,很快就能发展起来。在这方面,重玄胜可以暗中提供诸多帮助。包括廉雀本人最匮乏的权谋斗争经验, 但若想真正掌握廉家大权,他廉雀的对手,不仅仅是其他争夺继承权的廉氏子弟,其实更是廉氏现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些家老……甚至廉氏族长廉铸平! 廉雀现今的身份,对于重玄胜当然帮助甚大。但另一方面,廉雀在廉氏内部的竞争对手也很多。 重玄胜若大张旗鼓的与廉雀联手,在某种层面上,也相当于把廉雀的竞争对手,推到重玄遵那一边去。 不用想重玄遵会不会这样做。 他自己本人也在做这样的事情。重玄遵所有的盟友、各种人脉关系里,只要是与重玄遵这边有竞争的,重玄胜全部都接触过。 不然他是如何这么快经营起势力来? 而这种合作关系存在暗中,就完全可以作为底牌之一。等到以后和重玄遵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胜负手。 这种筹码越多,最后揭晓结果的时候,就越有底气。 重玄遵那边当然知道廉雀与姜望意气相投,但他不会想到,廉雀与重玄胜这边会达成什么程度的合作。 通过姜望,重玄胜与廉雀定下的是彼此不遗余力互助的同盟协定! 重玄胜反而立即要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让人觉得他跟廉雀两看相厌越好。 …… 回到酒楼,重玄胜的属下早已经备好马车,姜望直接上车便走。 纵然这马车豪华巨大,重玄胜也一人占了近乎三分之一位置。 那位陪重玄胜前来南遥的族中长辈,则与姜望一起坐在对面,正闭目养神。 还好他只是微胖,不然姜望真不知该往哪里挤。 重玄胜一边掀开车帘,察看南遥城的情况,一边跟姜望解释道:“我不怕他有条件,提要求。我要是输了,万事皆休。我要是赢了,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办法。” “姜无庸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你赌性果然很重。” 重玄胜身上的矛盾性非常突出。一方面他小心谨慎,此时掀帘看外面,其实也是警惕环境。另一方面他又赌性强烈,常常豪掷一注。 听到姜望的话,他只是笑笑。 “我本来就样样不如重玄遵,若再少了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拿什么跟他争?” 听到这话,重玄胜的族中长辈睁开眼睛,笑呵呵道:“你比他强的并非勇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凶屠 马车此时已经驶出南遥城。 重玄胜放下车帘,看向对面的老者,嬉皮笑脸道:“比重玄遵英俊就不必提了吧,大好男儿,岂以容貌论输赢?” 矮胖老人笑得很和善:“是脸皮。” 他转头看了看姜望,又重复了一遍:“是脸皮啊。” 姜望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重玄胜丝毫不以为意,趁此机会,给姜望介绍道:“这位可是我的亲堂爷,因为我英俊的容颜,从小就很疼我。别看他老人家现在看起来这么和善,当年他可是被称为【凶屠】,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凶屠重玄褚良,是重玄氏现任家主的亲弟弟,那一辈中最小的那一个。 现在说起重玄褚良,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 但若提及三十年前的齐夏鏖战,恐怕就无人不知凶屠之名。 当年那场大战,是奠定齐国东域霸主地位的一战。 作为齐国在东域的有力挑战者,夏国军队战力非凡。 两国交战,战局绵延足有四月之久。 最后率一路偏师突入后方,杀人屠城,断粮绝土,搅得夏国后方大乱的,正是重玄褚良。 那一战,曾经强盛一时、斜垮东南两域的夏国,彻底被打成半残,不得不割让大片国土,舍弃诸多属国,彻底退回南域。 若非彼时中域的景国出于制衡目的出手,夏国已亡。 而因为在那场战争中极其凶残的领军风格,重玄褚良自此被冠以凶屠之名。 大概因为都有点胖、都有眯眯眼的原因,一众小辈中,倒是自幼失怙的重玄胜从小就对他的胃口。 重玄胜和重玄遵一样,都是现任家主重玄云波的亲孙子。算起来是嫡亲的堂兄弟。 只不过重玄胜的父亲死得早,在这一点上,比之重玄遵就先天不足。 但重玄胜父亲这一辈,几乎没什么亮眼人才。不然家主继承权也不至于轮到重玄遵与重玄胜这一辈来争。 重玄遵的老爹也不例外。族中权力地位也还是有,但更进一步绝无可能。不过他也早已经想清楚,现在一门心思在助推自家儿子上位。 家族一众长辈,多半态度暧昧。唯一旗帜鲜明支持重玄胜的,也就这一位重玄褚良了。 在南遥城里,他一句话就把姜无庸身边的内府境大太监逼退,可见虽然年月已逝,凶屠之威仍未被人们遗忘干净。 “前辈好。”姜望老老实实打招呼,他倒是对这矮胖老头的凶威没有什么直观印象,只觉得还挺和善可亲。 重玄褚良笑眯眯的,看起来对姜望也很是欣赏:“胜儿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你不错。剑术有些韵味。” 如他这样的强者,“有些韵味”就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 姜望也坦然受之。 与这种等级的强者同坐一车,机会难得,他趁机问了一些修行上的碍难。 重玄褚良也都耐心一一解答,令他获益匪浅。 聊完修行上的事情之后,马车已经驶出很远。 重玄胜是要直接去齐都邯郸的,继续之前未完的事情。 而姜望想了想,自觉与姜无庸一战之后,目前不太适合出现在邯郸。 就算姜无庸不想算旧账,若是天天看到他在面前晃,也难免忍不住。 因而很主动地问重玄胜:“现在我剑器铸成,道术这些需要时间熟练,修行上一时半会也很难破境。枯坐无用,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做的?” 他与重玄胜不是简单的门客关系,有了廉雀这一层合作,他们已经捆绑得更紧,可以说是荣辱与共。 重玄胜也不跟他客气,此时带姜望去邯郸,麻烦多于帮助。 他认真想了想,说道:“还真有一件事。我重玄家在阳国有一处天青石矿脉,偶尔会产出一部分珍贵的天青云石。当初得到这处矿脉时,预计还有三十年的开采量。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才开采了五年,好像就已经枯竭了,产量下降很快。这是我现在接手的事情之一,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就代表我跑一趟阳国,看看情况。”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不仅国土辽阔,在天下也有不少属国。 所谓属国,便是奉齐国为宗主国的国家。每年都要上贡资源,齐国一旦出征,各地属国也必须组织一定的军队随行。 相对应的,齐国有义务保护这些国家不受别国侵略。 阳国就是齐国的属国之一。 重玄家作为齐国望族,在周边国家,尤其是阳国这样的属国里,有产业也很正常。 足有三十年开采量的矿脉,产量突然下降,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存在。 天青云石当然是铸造法器的好材料,但只是天青石的伴生矿,产量并不高。放在之前来说,在重玄胜接手的产业中,可能价值不是很大,但现在有了廉雀这条线,价值就已经截然不同。 在重玄胜眼中,那已经不是矿石,而是已经成型的制式法器! 所以他才如此重视此事,并让姜望过去处理。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姜望如今的实力虽然已经算得不错,但在齐国内部的纷争中,作用毕竟不是太大。他真正的价值,在于神通内府的资格,在于未来。 刷一波名声就跑,在外地积累实力,兑现了潜力再回来,才是王道。 姜望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反正对他来说,齐国阳国都是异国,在哪里没有区别。 他答应了要帮重玄胜争一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尽他所能便是。 “对了。”重玄胜忽然想到一事,便又说道:“你此去阳国,正好要经过凤仙郡。我得到消息,凤仙郡那个张咏,最近被人灭了满门。你跟张咏不是还挺聊得来么?可以顺路去慰问一下他。” 言下之意是让姜望帮忙招揽,但这也不必明说,姜望自然能懂。 “被灭门?”姜望想起那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不由皱起眉头:“查清楚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重玄胜摇摇头:“倒是没有。” “行,我知道了。”姜望若有所思。 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谁会怀有如此大恨深仇呢? 偏偏在凤仙张出了一个人才,有机会重新崛起的时候,做出这等惨事。 就在官道上,重玄家的车队分出一辆。 车轮滚滚,载着姜望直往凤仙郡而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解封演道台 这次南遥城之行,可谓满载而归。 十颗万元石,不仅是超凡世界的硬通货币,本身也能作为修行的资粮、持久作战的补给。 而姜无庸输给他的两门甲等下品道术,一门是火行攻击类道术,名为爆鸣焰雀,一门是火行遁术,名为焰流星。 修炼四灵炼体决虽然令他对木金水火四行元力都有了更深的掌控力,但毕竟此法更偏重于炼体。于元力掌控上,没有达到当初王长祥那种天生风雀真灵的地步,不足以使他跨阶掌握道法。 这两门道术都要在腾龙境之后才能正式修行。 姜望循例进入太虚幻境,用演道台对这两门道术进行推演。 倒不是说他的一层演道台足够优化这等精品级别的甲等道术,之前他就用缚虎、焰花、荆棘冠冕试过了,对于这等精品道术,一层的演道台并无优化余地。 他主要是为了用太虚幻境演道台,确认一下这两门道术是否被动了手脚。 在到齐国的路上,姜望就经历了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从福地陶山掉到福地黄井。 这次在剑炉铸剑,又错过了三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从黄井掉到了福地排名三十的烂柯山。每月产功只剩一千一百五十点。 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匹配战斗的原因,功倒是都积攒下来。计有五千五百点了。 把具现到太虚幻境里的玉签放到演道台上,选择推演。 减少两百点功之后,推演结束。 果然有些问题! 姜望拿起玉签看了看,只是修正了两道非常不起眼的印决,之前看不出来。修正之后印证一下,立即就明白问题所在。 若直接按姜无庸所给的道术修行,指不定哪次战斗就会出纰漏。 也是知道他有太虚幻境,重玄胜才提示他在挑赌注的时候选择道术。 之前试着完善重玄胜帮忙找来的那三门道术时,推演虽然无果,但彼时的太虚幻境出现了一个提示——【是否将该道术上交演道台,以获取相应贡献点数。】 彼时姜望虽然对演道台的后续变化也很好奇,但因为那三门道术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他,所以并未选择提交。 这次从姜无庸手里赢来的这两门道术倒是不必藏着掖着,虽说现在已知太虚幻境并非独有之地,其他人很有可能通过耗功推演得到他上交的道术,但本来这两门道术就并非他独有。姜无庸那边肯定也有副本。 【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 太虚幻境的提示陆续传来。 【演道台第二层,解封。】 【贡献点数资料开放。】 【推动演道台所耗,以“功”名之;演道台晋升所需,以“法”名之。论剑台胜负所得,是为“功”,演道台上交、推演道术所得,是为“法”。】 姜望转头看向那个日晷虚影,只见其上文字渐次浮现。 【福地三十,烂柯山之主。独孤无敌。 论剑台:七品(通天境)。 晋级所需:腾龙境。 功:五千三百点。 演道台:二层。 法:四百点。 晋级所需:一万法。(烂柯山之主演道台处于封印状态,一千法即可解封,未解封。)】 得到太虚幻境已经很久,但时至今日,有了姜无庸的“资助”,才得以解封演道台第二层。 【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 晋级之后的演道台外观上变化并不多,还是那张青竹案,仍是那本玉书。 只是青竹更碧翠,白玉更皎洁。 在姜望的注视中,玉书缓缓翻开。 “剑术紫气东来剑典、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追踪道术追思、道术焰花、道术焰流星、道术爆鸣焰雀……” 推演过的道术功法和他主动上交的道术缓缓翻过,玉书多了第二页。 这其间如紫气东来剑典。四灵炼体决、追思等,都是耗功于演道台中强化,虽然在推演之后也为演道台本身所记录,但理所当然的所得贡献应该并不多。 这个太虚幻境也没有什么详细解说,姜望之前倒是与重玄胜有过交流,但重玄胜对太虚幻境也是一知半解。与“继承”自左光烈的姜望不同,重玄胜是被太虚幻境所选择。 重玄胜唯一笃定的是,太虚幻境不会是什么阴谋产物,必然有益无害。 原因很简单:辐射范围如此之广的太虚幻境,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遮掩得住,瞒过天下列国列宗所有强者。 换句话说,太虚幻境的存在虽然未曾公开,但一定是被天下诸国诸宗所默许的。 由此推及,太虚幻境的核心原则,一定遵循公平、中立。 但同时也因为太虚幻境如此隐秘,对于太虚幻境的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摸索。 顶多就是像姜望重玄胜这样,彼此知道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在私下里交流。 考虑到,一直到当时推演缚虎,太虚幻境才出现提交道术的提示,说明演道台对道术功法本身的要求很高。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姜望在演道台陆续提交了在城道院所学的一些基础道术,焰刀、风刃、金光箭之类。 演道台显示的法毫无变化。 姜望接着提交他独力创造的嫁接道术,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演道台增加了三点法,同样是很普遍的道术,只是因为有了变化,就有了收获。虽然这收获聊胜于无。 “所以,上交演道台的道术,不仅仅因为威能不同而得到不同的贡献,珍稀度也有很大的影响。” 姜望陷入思考。 演道台能够通过贡献晋级,很明显是为了鼓励更多的修行者将独门秘术贡献出来。 其实在与姜无庸一战的时候,他就有所推测。因为紫气东来剑决,与姜无庸的剑术,实在是有同源的气质,想必也有谁将齐帝室剑术贡献于太虚幻境了。 只是不知道,太虚幻境里,会不会有【至尊紫薇中天典】? 想来是不可能的。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独创的三式剑术,也并未交给演道台推演。 太虚幻境演道台或者能通过渊深如海的各类剑术,将一门剑术推演至“完美”,但那未必就是对姜望来说最好的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必然有自己的剑。 无论日月星辰之剑还是山川河流之剑,都是基于姜望自身精气神的熔铸、精练,他只需要继续走下去便是。 他也未想过将这三式剑术上交演道台,以换取贡献,早日解封演道台。 或许等到他不再需要这三式剑术时,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是他目前最强的手段。 得益于左光烈的遗留,姜望现在晋升演道台轻松得多,只需十分之一的法即可解封。而姜望迄今为止,也才刚刚解封到第二层。 难以想象当初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投入了多少资源,他可是把演道台堆到了第十九层!那是何等样的天文数字啊。 但念及左光烈那些名传天下的独创道术,焰花焚城、燎原、阳爆……似乎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那样的人物,那样的天骄…… 他如白日流星般灼过长空,而他留下的光芒,却至今仍在照耀着姜望。 …… …… Ps:【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其实点数计算,以繁体数字壹贰叄肆伍表现才最合古韵,符合故事气质。但作者担心有读者不认识繁体数字……考虑到阅读门槛的问题,后来就全部改成了数字。然而又有读者说12345这样太违和了。 所以折中一下,以后统一以简体的一二三四五计算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我好想你 看着五千三百点功的积累,姜望颇为满意。 接下来到了阳国之后,等局势平定下来,说不得他要冲击一番太虚幻境通天境匹配战的名次。 游脉境和周天境都只是堪堪打进前百,很想见识前十……甚至问鼎的风景。 退出太虚幻境不久,姜望心有所感,一伸手,从车窗外抓住一只云鹤。 他寄去云国的信,直到此时才来。 重玄家的车夫训练有素,默默赶车,目不斜视。 信有两封。 姜望首先拆开了姜安安的信。 信上仍是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些生活和修行上的事情。 她如今还在习武强身期间,但据说她的叶青雨姐姐已经给她准备了非常好的开脉丹。 姜望摸了摸自己新得的十颗万元石,不知道付不付得起价钱……不知道凌霄阁接不接受道术秘法的补偿。 除此之外,信上写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想你呀!” 今天我吃了好吃的,我好想你呀。 前几天青雨姐姐带我去云河玩了,云河真美,我好想你呀。 练字好累哟。我好想你呀。 不管说些什么,都用“我好想你呀!”收尾。 信的末尾,更是连写了三句。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姜望看得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又暖又甜。 继而又有些酸涩。现在还没办法去接妹妹,姜望,你须得更加努力才是。 轻轻揉了揉眼角,往下看到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一时哑然失笑。 想必为这个落款,小丫头已经琢磨不知道多久,倒是“博采众长”。 而叶青雨的回信就简单得多,主要是回应他之前去信所问的,云国境内不蓄养凶兽,那么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的问题。 叶青雨:“我们花钱买。” 姜望:…… 他思考的是国家体制,并不是想要看到这种无形炫富的答案。 以云国的富饶,显然这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支出。 但不是每个国家都这么有钱啊。 …… 马车驶入了凤仙郡。 不用姜望费心,重玄氏的车夫就轻松找到了张家镇上的张咏家。 不得不说如重玄氏这种名门望族,底蕴真是随处可见。 就这么一个得力的车夫,在重玄家已经不知生活了几代,忠心耿耿,熟知齐国地理,待人接物,都算得体。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够培养出来的。 此时暮色四沉,张家大门紧闭。 大概自张咏回来后,上门拜访的人太多,邻里左右早就不惊奇。很是随意地打量了马车两眼,就转回了视线。 姜望让车夫把马车停住,自己下车上前,亲自叩动门环,以失尊重。 等了一阵也没有回应,院中更无半点声音传出。 这时邻居一个正在扫地的大婶说道:“后生,别敲了。咏娃子现在难过着呢,不见生人!” 姜望对这位热心的大婶道了谢。 但张家满门被灭,他既然来了凤仙郡,于情于理,也不能在门外就走了。 更别说还有重玄胜交付的“任务”。 想了想,提聚道元,将声音温和地送进院中:“张咏在家吗?天府秘境故人姜望来访。” 静候一阵,便听得脚步声。 显然院中人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听声有些虚浮无力。 吱~呀~ 院门拉开。 姜望于是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年。 再见张咏,其人形容憔悴,只是眼神中全无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初见的那种青涩怯懦。 看向姜望的目光,带着隐晦提防。 毕竟遭此大变,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情绪。 “张兄,我去阳国办事,正好途径凤仙。听说了贵府的事情……请你节哀。不知真凶可已经伏法?” “我甚至不知道真凶是谁。”张咏杵在院门愣了一会,才让开半边身位道:“进来坐吧。” 院中空无一人,几乎可称死寂。 据说当时张府满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现在这里,也只是张咏独住。 以他神通可期的未来,想要招揽他的各方势力自然不少。但全被悲痛过度的张咏拒绝了。只是每日把自己关在院中不出来。 这些都是姜望之前打听到的情况。 “我就不进去了。”姜望说道。 他意识到张咏对他并不信任,或者说其人有意的把这种不信任表现出来了。 此时若替重玄胜提出招揽,毫无悬念的会被拒绝。 “实在是阳国那边事情紧急,途中没办法逗留太久。”姜望道着歉,继续道:“真凶还没查出来,是官府没有用心办案还是办案的官员能力不足?我出发的时候重玄胜也托我代为问候。” “毕竟咱们都一起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五十人里只剩咱们几个,算是共过患难。重玄家跟本地郡府有些合作,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打声招呼?” “感谢挂念。不过,郡府已经很重视这件事了。但对方做得很干净,完全没有线索留下。” “不然我让重玄胜从重玄家调几个老于刑名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不必了。就交给郡府处理吧。”张咏叹了口气,脸色黯淡:“人都死了。找到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 经此一事,他好像已经心死如灰。 无论如何,这毕竟都是张咏的私事,姜望一个外人,当然不可能去强求他做什么。 因而只是说道:“还是请你节哀。” 他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咏道:“这上面是重玄家在凤仙郡的一个联络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妨随时联系。” 张咏接过纸条,轻声道:“谢谢。” 直到此时,这声谢谢才有了几分真实。 姜望特意来一趟凤仙郡,在门口与张咏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倒不是说阳国的事情真有那么分秒必争,而是,此时离开就是最恰当的距离。 远则毫无意义,近则使人警惕。 作为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张咏当然很值得招揽,但不必急于一时。 以重玄胜的风格,他大概会直接先帮张咏找出灭门凶手,再上门与张咏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投入。 但姜望的风格则不同。 他不急于施恩,他认为在张咏目前的情绪状态下,维系已有的交情便够了。 埋下信任的种子,交给时间去培育。 很难说哪一种更好,只是每个人的行为都被自己的性格所影响。 马车驶出张家镇,姜望闭目进了太虚幻境。 召来纸鹤,写道:若张咏求上门来,须慎重考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日出而天下明 这次见到张咏,对方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骤遭变故,有此变化也是正常。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当初在天府秘境外看到他的时候,虽然表现得内敛怯懦,很符合没落望族后人的身份。 可总是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说姜望对其人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好的观感。 恰恰他当时对张咏的印象很好。 只是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妥帖,不够自然。 就好像其人其时的那种状态,有一些不谐。而此时此刻,形销骨立的这个张咏,虽然悲伤、死寂,提防、痛苦,但姜望很奇怪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没有任何逻辑理由,就是最直接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既然判断暂时没有招揽张咏的可能,姜望也就不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阳国位在齐国西北,驾车的是好手,拉车的是骏马。 有重玄家的名头,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前行。 而姜望端坐车厢内,闭目修行。 …… 枫林城域。 几乎所有的生机都泯灭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命火,燃烧在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 枫林城域里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意义,唯一能够证明时光流逝的,大约只有此人身后……那曼延几乎无穷的坟墓。 他一个人,埋葬所有人。 他记得这里应该是王氏族地。 呵,枫林城里的哪一处他不知道呢? 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记忆真是一种折磨人的东西啊。 凌河在废墟里跋涉, 幽冥气息的侵蚀或许早就应该夺取他的性命,但不知为何,总是吊着一口气在。 那口气不是呼吸的气,而是漂浮于通天宫中,一缕玄黄两色分明的气。 凌河并不清楚那是他用《太上救苦经》超度亡者所带来的功德之气。 上玄而下黄,天地之色也。 他只知道他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总得要做点什么,做完什么。 他是执着有毅力的人。 正是凭着这份坚持这份毅力,他的修行才始终没有掉队太远。 凌河数不清自己埋葬了多少具尸体,堆积了多少坟墓。 他只是向前走,看到尸体,让其入土为安,为其诵经超度。 如此,反复。 他走到王氏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大概是最受冷落的族人住所。 但凌河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从来不在意贫富贵贱美丑,他是赵汝成嘴里的“烂好人”。 奇怪的是,这里好像死的人最多。 他们不是死于地灾,而是死于某种强大的力量,几乎是瞬息之间,就被毫无抵抗的杀死。 凌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开始刨坑。 一路埋葬,一路建起坟茔。 面前有一处小院,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样规模的地灾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崩塌了。 唯独这座小院,居然还完好无损。 但毕竟冷清。 凌河推门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橘猫已经腐臭发烂的尸体。 这种尸臭味并不算什么,这些天里他早已经习惯。 令他不适的是,橘猫的死状——应该是被谁肢解了。 这种残忍令他皱眉。 他想了想,顺手挖了一个小坑,将其埋葬,也为它诵了经文。 凌河继续往前走,走进卧室,发现了王长祥仰躺的尸体。因为修行有成的缘故,尸体还未腐烂。 他在王长祥脸上看到的表情,是他这一路过来,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看到的。 那表情,竟不太痛苦,反倒有一些……安心? 凌河没有多想,上前把王长祥的尸体抱出房间,然后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他埋在橘猫旁边。 当忙完这一切,他回头四望,在院子里的那张躺椅下,发现了一本掉在地面的经书。 似乎是被谁翻到一半,但仓促掉落。 书的主人大概没来得及捡起它。 凌河看了看王长祥的坟墓,想着这院子的主人应该不是王长祥,但一定与他关系密切。 凌河走上前,将这部经书捡起,看了看封面。 书封应该是经书主人自己做的,非常细致妥帖。书封上用端正冷静的字体写着——《度人经》。 凌河忍不住在躺椅上坐下,开始翻阅这部经书。 他太累了,但肉体上的疲惫并不算难熬。 真正难以承受的,是心里的痛苦。 他亲手葬下的每一具尸体,都仿佛在告诉他,那些经历,并非梦魇。 而是切实发生过,并且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或许道经之中有办法,能解决心灵的无依。 度人经本身虽然并无神通功法,但作为经书道典,是蓬莱岛一脉的核心经典。 它全名,应该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此经号称群经之首、万法之宗、一切一法界之源头。 诵念此经,据说可以上消天灾,保鎭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男女皆受护度,咸得长生。 此乃传道之经,并非修行根本经,所以倒并不绝密。 其原本当然神通无量,但副本并无神异。 真正的价值,在于经书所阐述的天地奥秘。有慧根的人,或能从中索取一二。 自古以来,也不乏皓首穷经、不修神通功法的道士、大儒、禅师。 而这等学问深厚者,穷极经典之秘,不乏一朝得悟,以大智慧得大神通,一步登临超凡绝巅,被传为美谈。 据传,能读透《度人经》者,号称“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上开八门,飞天**。罪福禁戒,宿命因缘。普受开度,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闻诸天。” 当然亦只是传闻,并未有谁真的见识过。 倒是蓬莱岛一脉的根本修行道典,《高圣太上玉宸经》,倒的的确确是神通无量。 与玉京山一脉的《紫虚高妙太上经》、大罗山的《混元降生经》、《开皇末劫经》,并列于天下至强的修行法中。 凌河所得的这本经书,特殊之处,在于经书原主的注释。 在他看来,其人应是一个皓首穷经的老道士,不知为何闲居王氏族地。其人对于道典有非常深刻的认知,行文落笔,平淡悠远,深得道门韵味。 有些观念凌河并不认可,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越往后翻,越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压抑。 “或许,读经读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预感了今日的悲剧?” 凌河脑海中的念头淡淡转过, 他拾起一片枯叶作为书签,将这本道经带上,离开了小院。 要继续超度亡者的事情了。 他决定每天读两页经书,阐述自己的理解,并与其上的注释印证。 这将会是艰难日子里,难得的有趣之一。 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的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青牌 与庄国不同。齐国并未单独设置处理超凡案件的机构。 而是无论什么案件,都由官府统一处理。 各地官府捕快,从普通到超凡各阶,定有不同级别,享受不同资源。 定级并不以修为论,而是以破过什么级别的案件论。如破过三起腾龙境案件,便可晋为六品捕头。因为超凡以上捕头都配有青色腰牌,与寻常黑色腰牌不同,所以人们也常称之为青牌捕头。 因为这样的晋级规则,通常来说,齐国的捕头,往往强过同境界的普通修士。当然也有修为不足,却能够破获越阶案件的,那种情况极为罕见,通常是身怀某种异于常人的秘术,在破案一道远超修为本身。 林有邪便是这么一个青牌捕头。 其人只有六品腾龙境修为,却破过六起以上涉及五品内府境修士的案件! 须知内府境这个级别的修士,一般纵使行凶,都很少掩饰了。而且毁尸灭迹的手段多如牛毛,根本难以查出。 整个齐国一年来,堆积于官府的涉及内府境案件,也不会超过二十件。 若不是修为实在跟不上,每每抓捕环节都需求援,现在已不止是五品捕头了。 此时其人站在凤仙郡最北方一座小城中,一处破落小院前。 身后跟了一圈六品青牌捕头,迅速散开,将这处小院围住。更有一名实打实内府境修为的五品捕头与她并立。 是的,大名鼎鼎的神捕林有邪,乃是女儿身。林家祖祖辈辈都以刑名为生,三代单传到了现在,只剩一个闺女。 本以为祖传的手艺就这么断了,没想到林有邪反而青出于蓝。 “林捕头,你确定案犯就在这里面么?”她旁边的内府境捕头,是一名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此时忍不住问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再找不出凶手,咱们可都要吃挂落。” 他们这次查探的,是凤仙张氏满门被灭之事。 能请动两位五品青牌捕头来侦办此案,自然不是凤仙郡的哪一位能做到的。 真正出力的人,乃是十一皇子姜无弃。其人年纪虽小,但行事大气磅礴,最肖今帝。 他督办凤仙郡此案,并不单纯是为了拉拢张咏。更是借助此事,表明姜氏皇朝绝不忘记勋臣旧贵的态度。行事落子,并不仅仅强大自身,而是着眼于提升整个皇室的影响力,格局宏大。 林有邪戴着一方青色头巾,负手而立,倒像个清爽后生。 闻言只是道:“阵盘可已布好?确定战斗不会波及周边?” “没有问题。” 她淡淡道:“那就进去抓人。” 此言既落,中年男子也不再犹豫,直接一刀破门。 整个小院,从院门开始,生生裂开两半。 门碎屋开,烟尘腾起。 诸多青牌捕头一涌而入。 然而众人只见,这破落院中,唯有一人盘膝独坐。 但见其人,面上疤痕密布,丑陋可怖。 身上气息隐隐,赫然也是内府境修为。 但他只是就那么坐着,静静看着院外:“林有邪果然名不虚传。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啊……”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粗粝艰难,语调平淡无波,根本听不出本来音色。 “何苦?”林有邪问。 但她没有得到答案。 就在这些青牌捕头面前,此人轰然炸开! 堂堂一个内府境强者,完全可以统辖一个城域,放到哪里都是一方豪杰的存在。 竟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选择自爆而亡。 纵然在场青牌捕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对此感到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面目威严的内府境捕头问道。 “把他的尸体收敛起来,带给凤仙张氏的那个孩子吧。此案已结。”林有邪叹了一口气:“他就是灭了凤仙张氏满门的凶手。” “可是……”内府境捕头问道:“为什么呢?” 林有邪摇摇头,自顾转身走了。 “我只负责找凶手。背后的故事,我可找不着答案。” …… 阳国,日照郡,嘉城。 重玄家所掌握的天青石矿脉就在此城域中。 在进入阳国之前,姜望就已经遣返重玄家的车夫。 他并不想直接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驾临嘉城,除了粉饰的太平,或者什么也看不到。 阳国形势与庄国就比较接近了,这亦是一个凶兽横行的地方。 以官道连接国内各城,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刻印驱兽法阵。野外之地,皆为险地。 姜望就停在野外的一座小山里。 当初才游脉境,都能在凶兽间来去自如。 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只要不被大批凶兽围杀,基本不会有危险。 所谓险地,本身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他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一头少年白。作为齐国的属国,阳国这边很有可能会关心天府秘境的事情。保不齐就有人通过这头白发猜出他的来历,从而明白他的意图。 在正式开始计划之前,他须得有所掩饰。 姜望现在有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一只增寿十年的寿果。 之所以先前没有吞服,是因为他想继续感受衰老的状态,以促进完成他那三大剑式的最后一剑。 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衰老了一次,他就要把这种状态利用起来。 现在他预感那一剑已随时可出,自然就不必再抑制。 首先吞服养年丹。 此丹是佑国护国圣兽的龟甲研成粉末所制。那头巨兽战力接近洞真境,堪称一身是宝。 佑国国师赵苍那里必然还有效果更好的养年丹,不过那就与姜望无关了。 养年丹没什么味道,吞服之后,倒是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须臾便已结束。 姜望接着一口包住那颗寿果,此果入口即化,清凉甜润。从喉口如一线流下,散入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都重新完满起来。 实力的提升本来就会导致寿命的延长,又有养年丹和寿果补足。此时的他,与使用白骨遁法之前的他相比,寿命已经不差多少。 当然,遗憾在于,同样效果的养年丹和寿果,他再服便已无用。 此时姜望感觉头皮有些发痒,他索性以手拂过,将之前的满头白发全部抹去。 一团水镜凝在面前,姜望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小光头。 而后光头上冒起黑色发茬,黑发迅速生长,一直长到及耳处才止。 不及早先的头发那么长,但也已可挽起道髻了。 姜望当然不会再挽道髻。 于庄国,于道门,他都不再有归属感。 随意将头发束起。 此时他衣着寻常,腰佩长剑,控制着道元波动。随意走在官道上,看起来与寻常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除了那一颗过分沉重的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断魂在峡,独孤何安 齐国作为东域霸主,在整个东域自然是一言九鼎。 不仅占据东域最富饶的土地,统辖诸多属国,也暗中扶持了不少近海群岛上的宗门。 但仅在东域这里,也不是所有的势力,都买姜氏皇朝的账。 法家圣地三刑宫、佛门东圣地悬空寺这两家地位超然的且不去说。 近海群岛上的钓海楼,医毒双修的东王谷,这些大宗俨然自成一国,只未立下国家制度罢了。 再如处在北域东域交界位置的曲国、郑国等,也都主权完整,独立自治。 有北域牧国和中域霸主景国暗中撑腰,这几年还真敢跟齐国龇牙咧嘴。 曲国和东王谷的宗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峡谷。 名为断魂峡。 这条峡谷之长,甚至超过了东王谷宗地的直线长度。 起自阳国北面的容国,而终点甚至深入了北方荒漠,据说离无尽流沙也不远。 便如东方尽头,是无底海域一般。北方尽头,是荒漠焦土。 无尽流沙,便是荒漠之中,普通人所能知道的最危险的地域了。 正因为这条峡谷如此之深,如此之长,而且一直延伸向那般神秘可怖之处。好似经行幽冥,贯入地狱。 行人经过此地,每觉断魂。故而得名。 此地向来是人迹罕至之处。 但就在此时,断魂峡中,有七个人站在峭壁之上。 那是峭壁上的一段横截面,往上高不可攀,往下看不到头,全无依落。 而这七个人定如青松,只有衣袍猎猎。 一个面容清俊、眸似寒星的男子,站在众人之前,隐隐约约是为首者。 若姜望在此,就能够认得出来,此人正是他在佑国所认识的尹观。 但见其人长发飘散,身形挺拔。穿一领青袍,腰间悬佩。剑眉入鬓,气质独有。 这七个人,其他人或以巾蒙面,或覆面具,俱都做了不同的遮掩。 唯有他露出真容,与其余六人直面相对。 逃离佑国之后,时间过得并不长,但尹观显然没有荒废时间。 他的气息比之前更稳,也更强大。 此时他召集这六个气息不同,但都强横的家伙,当然不是为了看看断魂峡的风景。这里没什么风景可看,也没有愿意看风景的人。 “既然我们决定聚在一起。以诸位的才能,做别的事情都是浪费。”尹观淡淡说话,但山风再烈,也盖不住他的声音,“我们强大组织的路,就从杀人开始。” “那么。”在他对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都是无路可走,连地狱也不给我们开门的人,不是吗?” 尹观迎风而立,长发飘舞,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不知看向了哪里。 “不如,就叫地狱无门。” …… 日照郡嘉城城域的规模,与枫林城域相差仿佛,或者稍大一些。 本地席家世代执掌此城域,可以说扎根甚固。 重玄家的那处天青石矿脉,就在嘉城治下的青羊镇上。 青羊镇的亭长胡由,算是重玄氏在嘉城事务的负责人。也因为这个身份,青羊镇在事实上并不被嘉城所管束。 作为齐国的属国,很多时候,阳国官方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天青石矿脉产量忽然下降,姜望在得知大致情况之后,第一判断就是问题或者出在嘉城与青羊镇之间。 整个嘉城城域一共也才八镇,重玄家在此划下一条矿脉,就事实上去掉了一镇。席家不可能没有想法。 固然不敢明面上抗拒,暗地里使手段令矿脉早些枯竭,提前结束重玄家在此地的经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青羊镇胡由这一边,其人与重玄家接触这么久,应该是没有从中捣鬼的胆子。或者说其人不至于如此蠢笨。 只要重玄家名义上还在经营这处矿脉,胡由就是青羊镇事实上的土皇帝。他不想方设法延长矿脉的寿命就算了,怎么会蠢到自毁长城。 事情最好是能够简单,但姜望也不会过于乐观。 事实如何,还是要亲身探查过才能确定。 这也是他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天青石矿的矿场,本身就相当于一个村落,常年有修士驻守,并且有法阵保护。 不少矿工就居住于此。 亦有官道连接矿场和青羊镇,但重玄家的矿场,显然就不用指望阳国方面会如何看护了。 所谓的官道并不足够安全,驱兽法阵很少能得到维护。 正是因为野地凶险,这里的矿工很少离开矿场,每月统一由矿场的驻守修士护送回镇上。 姜望便是冲着此处矿场的护卫一职而来。 胡氏矿场,就是这处天青石矿场的名字。 几个斗大的牌子,摇摇晃晃地在矿区门口吊着。 矿区守卫主要是防凶兽,倒不怎么防人,毕竟歹徒来矿区也抢不到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抱着一堆矿石回去。 而且有超凡修士驻守此地,超凡修士抢劫这里得不偿失,普通盗匪抢劫这里就是找死。 姜望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矿场管事,表示自己想来找一份稳定工作。 胡氏矿场的管事也姓胡,跟胡由是本家。 之所以姜望清楚这件事,是因为就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炫耀三遍了。 “咳,恁也晓得,额跟胡亭长是本家。负责这个矿场,责任大滴很嘛。”胡管事吧唧了两口旱烟,冷不丁问道:“恁叫甚名字?” “独孤安。” “学过武?” “游脉境修士。” 扑通。 胡管事一屁股滚到地上。 又连忙爬起来,一把捧住姜望的手,满脸谦卑:“修士老爷?” 姜望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怎么,你们这里不收超凡修士?” 矿场矿工每个月能够安全往返青羊镇,靠的就是超凡修士。这里当然不可能不收。 “收收收,收收收。”胡管事一拍大腿,又带着小人物特有的奸滑,偷瞟着姜望道:“就怕条件困难,恁看不上哩。” “说说看嘛。”姜望随口敷衍着,左右打量。 才进这里不久,他就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胡氏矿场 根据胡管事介绍。 这个矿场,普通护卫有十余人,都是凡俗武者。 他们的作用仅止于维持矿工间的秩序。 在矿上打架的事情很多,不得不有所管束。 超凡修士有三个,本来是四个的,前阵子走了一个。 姜望在来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了,胡管事正在为此发愁。矿场条件艰苦,大多数超凡修士都不愿意过来。 好不容易逮住他这么一个毛遂自荐的,不可能不收他。 当然,压价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一个月,一颗道元石。”胡管事说着,比起一根手指:“咋样嘛?” 就在他办公的这间房里,有一个明显是才补起来的圆形窟窿,修补得很粗糙。 “是不是太少了点?”姜望故意面露难色。 “不少哩。”胡管事旱烟也不抽了,叨叨的就开始给姜望算账:“早先在这儿的几位修士老爷,一月也才能拿一颗半道元石哩。这道元石啊,可不是额给。是重玄家的哩。恁知道重玄家不?齐国的那个!胡亭长就是重玄家的人哩,那是额滴本家!” 姜望特意往那个窟窿凑了凑:“这个洞可不小嘛。怎么弄的?” “没补好,额回头让人再补。”胡管事避而不谈,咬牙道:“这样,恁也一颗半一月,咋着样?”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这个窟窿很明显是被某种道术轰出来的,大概就是矿场里走了一个修士的原因。本来嘛,愿意来这种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冲着安稳而来。除了每个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并没有其它事情做。 一般情况下,两名游脉境修士就足以保障官道的安全。毕竟阳国官方不会允许太强的凶兽靠近聚居地。 要是动不动还得战斗,那就不是一块半道元石能留下的了。 胡氏矿区半年多以前,有人闯进来过一次,与守在这里的修士交过手。 具体的情况倒是没打听出来。不过奇怪的是,胡氏矿场那次什么都没丢。 胡管事不想聊这个窟窿,明显有些问题。 姜望其实心知肚明,重玄家每个月是往这个矿场调度十枚道元石的,按胡管事这边的价格,足以请六名修士。而现在胡氏矿场只请了四个游脉境修士,多的道元石自然是被贪墨了。 天高皇帝远,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并不值得姜望现在就揭破。 姜望假装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 “那行!”胡管事很高兴,对着房门外的一个壮实后生喊道:“栓子,去把葛爷请过来。” 他又对姜望赔笑道:“葛爷也是修士老爷,恁们试试手,走个过场哈。新来矿场都得有这么个流程,恁请原谅。” 姜望笑了笑:“理解。” “葛爷”是一个干瘦的半老头子,穿着黑色短褂,踩着一双布鞋,乍看之下,颇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思。 大概是在矿场里被人奉承惯了,眼睛总往天上看。 “就是这小子?”葛爷瞥了姜望一眼,问胡管事。 在他看来,一定又是哪个破落宗门出来的小修士,因为功法粗劣,实力低微,在外面混不下去,只能来矿场这样的地方积攒点道元石,辅助修行。 虽然他也只能在这种地方混日子……但是他葛爷年纪大啊。 好吧,年纪大在超凡领域不算什么优势。可是他经验丰富啊。 同样是弱,他葛爷弱得很有经验,弱得很丰富,那么他就比那些弱得不丰富的要强,弱得趾高气扬 同为超凡修士,他却非要通过胡管事传话,表现得很是傲慢。 “是我。”不等胡管事说话,姜望直接道:“试试手,老人家?” 葛爷一吹胡子,也不多说话,一爪便当头盖下。 只是切磋而已,他却下手极狠,每每冲着要害。 姜望强行控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才没有一剑结果了此人。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缠战”。 至少在胡管事的眼里,这场切磋精彩至极。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劈啪作响。实在是高深莫测,回味无穷。 而在葛爷本人看来,倒有些后生可畏。这小子虽然功法粗劣,但根基还算扎手,竟能支撑这么久。 再打下去他老人家就太累了,道元若消耗过大,还须用道元石补充。不值当。 一念至此,葛爷轻轻一拂,结束了试手。 他对着胡管事点点头:“嗯,这小子的确是游脉境修为。再打下去,老夫便要使出师门绝学了,他还年轻,伤着根基不好。” 葛爷这番话显得度量宽宏,但竖眉瞪眼,表现出来的意思都是“还不谢谢老子不杀之恩。” 作为一个初入超凡领域的小年轻,姜望也很识趣,配合地问道:“敢问葛爷师出何门?” “唉。”葛爷长叹一声:“我本来不想再提师门,那是我的伤心之地。当年我拜入青木仙门时,也跟你一般大。何等意气风发!可惜……” “咳。”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他:“青木仙门是?” “青木仙门你都不知道?”葛爷很是鄙夷地看了姜望一眼:“唉,年纪太小,就是没见识。东王谷你总该知道吧?” “这倒是听说过。莫非……” “是的!”葛爷气壮山河地道:“青木仙门就是东王谷的附属宗门!” 姜望差点一口气没堵住。 东王谷作为大名鼎鼎的医道宗门,又在齐国附近。重玄胜给他解说周边势力的时候,也浓墨重彩的提到过。 当时天府秘境,好像就有东王谷的修士参与。 这个青木仙门名字这么响亮,这姓葛的又如此膨胀。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正在疑惑怎么没听重玄胜讲过,结果只是东王谷的一个附属宗门。 这个级别怎么描述呢? 类比的话,就相当于一个望江城道院。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除了城道院院长和林正仁,基本可以横趟过去。甚至即使是已经道脉腾龙的林正仁,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如雷……贯耳。”姜望勉强道。 “以后大家都在一块生活很久哩。”胡管事适时说道:“独孤爷,额给恁安排住处去?虽然小了点,但也是独门独院,可行?” “住处差不多就行,我不怎么挑剔。还有,您这么大年纪,别叫我爷,受不住。叫我阿安就行。”姜望含笑补充道:“您怎么说也是胡亭长的本家不是?是个有身份的。” “欸!阿安!恁在这里等阵子。”胡管事很高兴地唤了一声,自觉地位得到了认可,美滋滋地跑出去,亲自去给姜望换床铺去了。 自然不可能另外再为姜望建新住处,正好之前那名修士离开,留下的小院,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住。 等到胡管事走远了。 葛爷才冷不丁说道:“你跟他一个凡人客气什么?我辈修行中人,岂是这等俗物可以论交的?” 姜望顶讨厌这种实力不怎么样,却自觉超凡,视众生为蝼蚁的人。 本来只是觉得这老头没什么分寸,又喜好吹嘘罢了,更多是看着有趣,此时倒真的生了几分厌恶出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放肆 葛爷状似随意道:“每月给你定的几颗道元石?” 姜望出身正统道属国度的城道院,倒没怎么见识过真正底层修行者的生活。 不过人类的龌龊心思,在哪个层次也不新鲜。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被人爷来爷去的叫着,真把自己当爷了。 这姓葛的老修士待了一会儿,见姜望始终不搭腔,脸色便不太好看,甩手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守在门口的栓子,栓子也对着他的离去点头哈腰,似也早已习惯这种身份认知。 姜望闭目静坐一阵,胡管事便小跑着回来。 或许是太过激动,“阿安”喊快了,两声并成一声,喊成了“安”。 “床叫人给你铺好了,恁去看看可还行?” 看着他那张老树皮般皱在一起的脸,姜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天才缓下来。 应了一声:“欸。” 矿场的环境自然不可能太好,但胡氏矿场还是专门给驻守此地的修行者准备了独门独户的小院。 至于为什么四名修行者却有六间小院,懂的人自然懂。 只要重玄家不正儿八经的来检查,这六间小院永远不会住满。 修士的吃住,都与矿工们分开,平时几乎不会有交集。 走到小院门口时,迎面晃过来一个耷着眼皮、胡子拉碴的大叔。 “向爷!”胡管事打了声招呼。 被叫做向爷的大叔只是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一路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远了。 胡管事早已习惯他的性格,一边推门一边解释道:“向爷就是这样,也不是对谁有意见。混日子呗。” 姜望点点头。 小院的布置很寻常,但在矿场这种地方已算很不错。 因为刚刚收拾过,显得干干净净,通透明亮。 姜望随意看了看,便表示满意。 倒是胡管事有些扭捏道:“阿安,恁刚来,院里侍女都没有咧。额之前是请张爷的侍女帮恁打扫的院子。月底回镇上,才能给恁招新的侍女哩。” 胡管事看着姜望,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张嘴:“这几天,要不,恁用栓子先凑合着?” “张爷”应该就是胡氏矿场的第三个超凡修士了,从胡管事的话来看,或者应该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至于侍女…… 姜望默默地看了一眼面貌憨厚的栓子。 栓子也热情地憨笑起来。 “……” 姜望故意问道:“怎么胡管事位高权重,又是胡亭长的本家,竟自己没个侍女伺候吗?” “额有额能不能给你调过来嘛!”胡管事说着,凑近姜望耳边,小声补充道:“额老婆子每个月都要来看一遭哩,那家伙,指甲尖滴很。” 姜望便笑:“行了行了,胡管事。我没那么金贵,不需要人随时伺候着。你们啊,就按时准备饭菜就行。” 见他这么好说话,胡管事笑得老脸都拧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嘴里还是很场面地道:“等月底,额一定给恁挑个机灵可人的!” 就在这时,葛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说这院里收拾打扫,还是请张海的侍女帮忙做的,这怎么行?这不是怠慢了咱们的小兄弟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小院,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女子。 他看着姜望,眼神玩味:“之前我院里的侍女不够用,就把这边的借过来了。既然你来了,就还过来给你用。你不会有意见吧?”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转对胡管事道:“月底招新侍女的话,正好我院里的侍女也看得乏了,给我换一个新的。” 胡管事一口答应:“晓得了葛爷。” 姜望这下明白了,胡管事之前的扭捏所为何来。原来这间院子本来是有侍女的,只不过被姓葛的要去了。其人不敢得罪葛爷,便只好含糊过去。 他倒没因此对胡管事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个姓葛的老头,实在是小肚鸡肠,令人反感。 要走这间院子的侍女,还与不还,姜望倒都无所谓。但葛老头故意这么送上门来,摆明了想要恶心人。 不过姜望始终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在没有获得足够的情报之前,不会暴露自己。 因而只是笑笑:“葛爷年纪大了,需要服侍,我完全能够理解。这名侍女你也带回去吧。我不是个残废,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表情温和,软中带刺。 “你还是留下吧。”葛爷半阴不阴地道:“春夏相交,小心夜晚受凉。” “倒也不必。”姜望下意识地再次拒绝,但又止住。 因为此时,他看到葛爷身后那女子,抬起了头。 倒不是说她长得多么国色天香。 而是她笼着一圈乌青的眼睛里,有一丝……无声的哀求。 那种苦楚和希冀混合的微光,实在让人无法狠心掐灭。 难怪她一直低着头,因为脸上有伤。 “那就留下吧。”姜望改口道。 “听到了吗?还不滚过去?”葛爷皱眉道。 那侍女轻移了两步。 “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走路都慢吞吞!”葛爷一把将她抓起,猛地砸向姜望。 即使是这么突然的被整个提起来当做武器扔出去,那侍女也不敢大声尖叫,只是死死地闭紧了眼睛。 但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只有一股柔和的气劲将她包裹。她好像掉到了棉花里。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张少年的脸。在原本的清秀之外,有一丝这个年龄很少见到的坚毅。 姜望随手将她放下。 而后踏前一步,直视葛爷:“姓葛的,你太放肆了!” 他虽然来这里有其他目的,但也不能任人揉搓,那样隐忍反而更容易招人怀疑。 “不至于,不至于。来来来,葛爷。”眼见事态激化,胡管事慌忙上来打圆场:“额那边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虎骨酒,恁来品品?” 葛爷只是心里有气,存心过来想恶心一下姜望,摆摆老资格,但不是说真想与他生死相搏。 人越老,越惜命,事情闹大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闻言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便去试试看。” 胡管事八面玲珑,边引着路还边回头冲姜望说了句:“恁先休息哩,额回头给恁也送一坛。” 他们走远了,胡管事谄媚的声音还隐隐传来:“恁们都是修士老爷,为额们这些凡夫俗子争执是咋说呢,没必要是不是?” 一时间院里的人走了干净,只剩姜望与那个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道。 侍女躬了一身,才回道:“奴名小小。” 她的声音有些青稚,但略哑。 大约年纪并不大,只是吃了不少苦。 “行,收拾房间去吧。” 姜望随口吩咐一声,转身便往自己选定的卧室走。 走不得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我是让你去收拾你自己的房间,你跟着我做什么?” 尽管姜望的声音已经很温和,小小还是吓了一跳,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格外的惶恐,不知所措。 她散乱的长发下,是一张尚显青涩的脸,此时一只眼睛乌青肿起,另一只眼睛噙着慌乱泪光。 显得格外可怜。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只是往左侧厢房一指:“那是你的房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天下人 酒桌上,葛爷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脸色阴沉。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野修,也敢跟他顶牛。虽然他葛恒老爷当时没有发作,心中却是暗恨。 胡管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 酒至半酣,葛恒忽然想到了什么,斜乜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坛酒是送给那小子的?” “恁要喝就直接拆封了。”胡管事心里直骂娘,这酒一坛可要二十两白银,脸上但赔着笑道:“回头额再去买。” “不。”葛恒忽然笑了笑,手上笼着青色元气,在那坛酒外拍了拍:“就这坛,挺好。” 胡管事大骇:“葛爷,这可使不得啊!” 葛恒收敛了笑容,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冷:“有什么使不得?” 胡管事脊背直冒冷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可是一位修士老爷,真要出了事。额们谁也脱不了身。” 阳国虽小,那也是一个国家,自有法度。 就像他姓葛的虽然动辄殴打侍女,却也不会真个杀了谁。 肆意杀人,除非他有什么可以轻易掩盖的背景。或者不想再要这份安稳的工作了。 “怕什么?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修。有谁会查?”葛恒不满道:“再说,我又不弄死他。就是给他点教训。免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当真……不会死人?”胡管事战战兢兢。 “我骗你做什么?”葛恒说着,又安慰道:“你放心,谁也发现不了!青木仙门的手段,岂是等闲?” …… 幽暗山道中,人影疾行。 “此乃双蛟会管辖山域,来者何人?” 黑暗中,一个声音蓦的响起。 双蛟会是陌国本地的一个宗门,服从陌国朝廷统治,也有一定的自主权。在整个陌国的宗门中,实力并不算弱。 这里已经属于双蛟会外围地域,此时发声的,想来就是双蛟会的巡山修士。 重重人影中,忽有一声应道:“庄国清河郡道院弟子办事,缉拿白骨凶徒,还请行个方便!” 黑暗中属于双蛟会巡山修士的声音就此沉默。 换做往年,双蛟会自不可能给这个面子。 陌国庄国多年摩擦,也未曾落过下风。 只是如今…… 庄帝登临洞真,又有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两大神临,兵强马壮,势压四方,正是锋芒毕露之时。 庄国上下也不断传出声音,要谋求符合实力的地位——战争无疑是最直接的方式。 陌国朝廷在国事上一再避让,就是不想给庄国这样的理由。 既然是道院弟子缉拿白骨道这等邪教的“正事”,他们双蛟会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立在枫林城域外的生灵碑,早已遍传人耳。 清河郡道院的修士们也毫不意外,迅速分散前行。他们今日已经捣毁了一处白骨道的小据点,追杀最后几名教徒至此,力求拿满道勋。 庄国与白骨道之间的仇恨纠缠,也不只是今年才有。两百多年前就有过一场白骨道引起的浩劫,彼时太祖庄承乾发动举国之力,将白骨道一举夷灭。 此后白骨道死灰复燃,但都只是小打小闹,一直纠缠到去年,才有了举国震动的枫林城域覆灭之事。 但只有今天,他们才如此扬眉吐气,竟能堂而皇之在陌国领土上缉凶。 国家强大了,才有了他们的理直气壮。 清河郡道院修士散开阵型,迂回包抄,打算将追杀的白骨道教徒剿灭于此——不能再深入了,恐会引起双蛟会反弹。 而对于发布命令的黎剑秋来说,探索清楚双蛟会外围的情况便已足够。 作为清河郡道院本届最杰出的修士,他的确肩负着这样的隐秘任务。那几名白骨道教徒是在他的有意放纵下,才一路奔逃至此。 为了确保隐秘,同行的其他修士并不知道此事,他们还沉浸于国家强大的自豪感中,同时也因为本郡枫林城域的覆灭而仇恨满心。 黎剑秋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负有同样的隐秘任务,但清楚绝不止他一个。 庄国沉睡多年,现在睡醒了,饥肠辘辘,要吃肉。 环顾周边列国,雍国当然最难啃,陌国也未必就多容易入口。但庄国高层,显然已经有了目标。 现世诸国并起,宗门林立,各大势力之间盘根错节。 如庄国与雍国是世仇,雍强庄弱,但庄国背后是道属。有道门撑腰,因而得以久享国运。 天下道属国中,最强的当然是中域霸主景国。可具体来说,景国以道为宗,三脉并举。庄国却是属于玉京山这一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如此复杂的天下形势中,国战不是轻易的事情,绝不能只看眼前。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黎剑秋所做的工作,只是漫长准备中微不可察的一部分。 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当然应该完成,但对黎剑秋本人来说,诛灭白骨道,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枫林城域,是他的故乡。 早年因为竖笔峰之事,他独来独往惯了。但去年重剿竖笔峰,他已解开心结。开始试着接纳旁人。如姜望赵汝成黄阿湛。 而他的父母家人…… 都没了。 他们全都没了。 这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有具体的描述,那就是当年他逃离竖笔峰之后,在官道上痛哭悲嚎的心情。 却比那更甚。 彼时他孤身一人,如今他更孤身一人。 彼时他是丧家之犬,如今…… 他甚至觉得,他好像再次做了逃兵。在枫林城域遭遇厄难的时候,他却避身躲在了清河郡院。在他的家人、朋友、师兄弟、父老乡亲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也永远不会在了。 此地是陌国,夜色已深。 黎剑秋已经下达了诛杀那几个流窜老鼠的指令,因而脚步慢了下来。这几个人喽啰,倒不必他亲自出手。 他忽然顿住,按住了剑柄。 四下里很安静。夜晚本就是安静的。 但是太安静了。 他已经听不到同行师兄弟们的呼吸声,感觉不到心跳。 甚至双蛟会巡山修士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双蛟会对他们这些外地人的警告——也消失了。 黑暗里,黎剑秋注视的方向,一个高大魁梧、背负大环刀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们庄国人真的是,不知死活啊!” 他将手上的人头丢来,人头骨碌碌滚了几圈,正好与黎剑秋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是郡道院本届的师妹。 黎剑秋将视线从她死不瞑目的惊骇表情中移开,看向那个黑暗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 其人气息狂暴,脸上覆着……一只虎骨面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我有桃花一枝 白骨道祭祀白骨尊神,核心教义是“人世大公。” 这教义看起来很堂皇,然而白骨道认为,“唯有死亡是唯一的公平。” 所以他们热衷于杀戮毁灭。 白骨道自圣主以下,有三大长老,一位圣女,一位白骨使者,以及十二骨面。 这其中,三长老献祭自身,凝聚鬼门关虚影。 大长老欧阳烈,被大将军皇甫端明枭首。 只有二长老冥眼陆琰得逃。 白骨圣女曾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过手,被打成重伤,枫林城之后销声匿迹。 鼠面、犬面死于枫林城一战。 这一世的白骨道子王长吉好像出了意外,枫林城一战,战时没有帮助白骨尊神,战后不知所踪。所以也不知白骨道现在有没有圣主。 包括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再现于人前。 自枫林城之后,整个白骨道再一次潜伏下去。 庄国的超凡力量虽然一直在追杀,拔掉一个个的白骨道据点,但因为白骨道单线联系的散状结构,始终未能触及核心高层。 追杀白骨道余孽,也是黎剑秋任务的一环,所以他对白骨道的情报并不陌生。很清楚眼前这张虎骨面具代表着什么。 那是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虎骨面者。 十二骨面中的虎骨面者,竟然藏身于双蛟会外围地域,真是虎胆!也真令人意想不到。 要知道双蛟会怎么也说是陌国正道,对于白骨道这种邪教必杀之后快。 即便出于针对庄国的意图,要庇护白骨道,那也应该将虎面置于宗门内部藏匿才是,而不是让他躲在外围区域,冒着被庄国发现,从而引起国家层面纷争的危险。 若有那种情况出现,如今的陌国,为了避免国战,很可能将双蛟会扔出去表明态度。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双蛟会的地盘,都不是一个好的藏身处。 但偏偏就是躲在这里,才出其不意,才有了今日黎剑秋全队覆灭之事。 据情报所示,白骨道十二骨面,下限即是腾龙境。 而他仍在通天境之前。 两境横垣,鸿沟难越。 因而当那张虎骨面具出现在视线里,黎剑秋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拔剑。 他拔剑自刺! 此剑绝快绝强。 在他身后,虚空中,一扇门户隐隐。 而利剑倒转,一剑,将此门洞穿! 轰隆隆! 雷鸣声动,元气暴乱。 虎骨面者如何不知这是何等情况?这个庄国道院的小子,竟在他面前,仗剑挑破天地门,临阵破境。 一时暴怒如狂,偏偏又不能发出太大声响,以免惊动双蛟会本部。因而只能闷吼一声,反手解下大环刀,当空劈落。 不同于下三品修行,从游脉境、周天境到通天境,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纵然不能突破,除了少数情况,修为停滞也很少危险。 天地门隔开了无数的修行者,将它们阻于高层次修者之外。 而推开天地门以后,修者更强大,也更危险。 道脉腾龙,跃入躯干海。 躯干海中,有天生迷雾。此雾蒙三魂,昧七魄,是为蒙昧之雾。 修者稍不注意,道脉真龙就会迷失于躯干海中,修为永不得进。 推开天地门时所获得的天地反馈,就是修士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之基础。因而天地门越强,推开所获得的反馈越多,往往就代表修士的前途越远大。 此地有个名目,是为“天地孤岛”。 天地无穷,腾龙境修士探索肉身极限,就是以此“孤岛”为基础,驱散蒙昧之雾,拓展已知空间。 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就可以知道王夷吾为什么执意在天地门前徘徊。他是想要在腾龙境时,获得最广阔坚实的天地孤岛,探索更远大的前途。 推开天地门,是如此慎之又慎的事情。 当初林正仁临阵突破,那是因为早已打磨完满,对手孙小蛮又对他不具有威胁。天地门是他的底牌之一,所以他可以从容掀开。 而于黎剑秋而言,他还没有到推开天地门的时候。此时推门,天地反馈不足,注定在腾龙境与蒙昧之雾的对抗会更艰难。 但他别无选择。 长发无风自动,汹涌元气骤然狂暴,又在一瞬间被抚平。 锵! 佩剑桃枝,正点在虎骨面者那柄大环刀刀锋。 刷。 风声划过耳边,黎剑秋感觉到自己两侧的长发沉默碎落。 而后他整个人被轰飞! “临阵突破的腾龙境,难道就以为能与我一战吗?” 虎骨面者怒意未止,踏步向前,又是一刀! 白骨道功败垂成,如他这样的教内高层,一瞬间美梦破碎。 那么多年吃过的苦头,仿佛都是无用的折磨。 他心中之恨,有谁知? 每一个面者,都是从上千个孩童的厮杀中独存下来。所经历的非人折磨,是很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为了“人世大公”的理想,他付出了一切。 然而一路经行至此,连白骨尊神都被踩回了幽冥。 建立地上神国的美梦,仿佛从未企及过。 他们抱头鼠窜,各地据点一个一个被拔起。 几乎每一天,他都听到理想碎裂的声音。 后来他冒险躲到双蛟会外围区域,那无止境的追杀才终于消停了些。 他像老鼠一样躲了起来。 他已经躲到了这里。 他都已经躲到这里,这些该死的小虫子,竟还是追了过来! “受死!” 大环刀斩辟天地,一割两开。 而在这夜色月色都被分开的时候,黎剑秋纵剑回返。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在被轰飞的过程中,立住了天地孤岛,掌控了天地门洞开后的世界。 于是可以肉身飞跃,虚空踏步。 剑名桃枝,开在春日。 时非春时,剑使春来。 剑尖再抵刀锋。 一瞬如永恒。 轰! 虎骨面者回刀再斩。 再格再斩。 刀剑交击连连。 虎骨面者惊惧的发现,面前这小子,剑势愈来愈稳,愈来愈强。 每一剑相抵,都仿佛摇摇欲坠。 却,总也不熄。 在这样的交锋中,反倒是慢慢稳定了腾龙境层次的力量。 他决定解放力量,不再给此人时间,哪怕因此暴露在双蛟会本部的视野中,也再所不惜。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不相同。 如犬面化神相为冥犬,存养幽冥。蛇面以神相入剑,蛇信剑堪比名器。 而他虎面…… 吼! 一只白骨之虎踏风而来,立在高空,已收尽月华。 虎啸山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人间事 只此一啸,天地骤暗,月华顿泄。 虎骨神相化虚为实,卷风踏月而来,凌空跃下。 俨然也有腾龙境战力,双战黎剑秋! 这边天现异象,远处双蛟会本部终于察觉此处异动,一朵赤色烟花炸开在夜空。 这朵烟花,如同最后的鼓响。 无论是对虎骨面者还是对黎剑秋而言,都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决出胜负。 因为双蛟会本部的人赶来后,无论杀死白骨道教徒还是以虎骨面者的名头抹杀黎剑秋,都是很简单、也查不出真相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黎剑秋凭空拔身,以身合剑。 夜色四合,月色又开。 但月色仿佛成了血色。 无所不在的月光,便成了无所不染的血光。 剑如红潮卷过。 虎骨面者静止当场。 有春风一缕,有桃花一枝。 开在他的心脏上。 虎骨神相片片碎灭。 此乃黎剑秋所修,道剑之术。 虎骨面者愤怒于黎剑秋竟敢在他面前临阵破境,却没有细想,到底是怎样的剑,才能够提前斩破天地门! 此乃天地之隔,多少修士在此前徘徊一生。 …… 黎剑秋一剑毕功,没有做其它多余的事情,立即纵剑远遁。 只要他活着,双蛟会自然会老老实实把他同门的尸体送回故土。 其实一开始应对虎骨面者,他即使不敌,也有逃跑的把握。 但他不想跑。 他自己不想跑,他也不想让虎骨面者跑。 他想杀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今日错过,或许永远也再找不到。 所以自刺天地门,不惜以未来的道途更艰难为代价,提前破境,展现桃枝的锋芒。 举城地陷幽冥这样的惨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长祥死于探亲路上,他在清河郡道院的本届第一再无争议。有人暗地里议论,“枫林不幸剑秋幸”。之后那人被吊在郡院门口足足十日。院长亲自发话,黎剑秋才将那个嘴臭的、奄奄一息的家伙放下来。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设身处地,所以那些安慰或讽刺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师弟师兄师长,全都被埋葬。 庄帝举白骨道为国仇,对他黎剑秋而言,是国仇家恨于一身。 唯血,能洗桃枝。 …… 姜望独自在卧室里坐了阵,也没有与新来的侍女小小知会一声,便自顾出了门。在矿场里闲逛起来。 胡氏矿场本就谈不上戒备森严,况且姜望现在还是坐镇矿场的修士,来去当然自如。 也不会有谁不开眼,拦住他盘问什么。 这处天青石矿脉产量下降得厉害,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本人,都觉得其间有什么问题。 然而姜望此时亲身走在胡氏矿场里,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矿场里的人各行其是,一切井井有条。 姜望随便找几个矿工聊了聊,发现此处天青石矿脉产量将近枯竭是事实。 至少这些矿工都很清楚。 他们都已经开始在发愁接下来去哪里工作了。 重玄胜遥控的这座矿场,生活待遇各方面比阳国本地其它矿场还是要好一些。 结合胡氏矿场以修士名额吃空饷的事情,好像这就是简单的青羊镇亭长胡由中饱私囊事件。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往年大笔贪墨属于重玄式的矿脉。 因而造成了矿脉的提前枯竭。 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之前重玄家每次过来交接矿石的人,都没能发现这件事呢?难道都被胡由买通了? 是重玄家的威慑力太弱,还是胡由本钱太雄厚? 不对…… 姜望默默想着,不动声色地转回住处。 初来乍到,好奇矿区里的生活很正常。但如果一直盯着矿工聊天,难免就要惹人怀疑了。 姜望决定还是先呆下来,看看情况再决定。 反正重玄胜那边也没有时间要求,而矿脉将要枯竭已是事实,急切无用。 他正好趁这段日子,消化前段时间的收获,为冲击天地门做准备。 回到院门前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姓向的大叔走过。 姜望出于礼貌,微笑与此人示意。 这会他倒是没有无视掉。 只耷拉着眼皮看了姜望一样,一脸的生无可恋:“是新人呐……唉。” 这话姜望真不知道怎么接,只道:“前辈你好。” “前辈……”他摇了摇头:“唉。” 姜望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有。”此人挥了挥手,便算是告别了。 又晃晃荡荡地走远。 又听到他一声长叹。 这矿场里的修士,有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姜望莫名其妙。 走进院中,小小便迎了上来,躬身礼道:“老爷。” 此时她明显精心修饰过,长发好好的簪起,左眼的乌青也做了掩饰。衣衫虽然未换,但整个人已经截然不同。 显出原本的姣好来。 算不得绝色,但也是中上姿容。 待得年纪再大一些,长开了,或许能更美几分。 姜望随口道:“在我这里好生做事就行,不会有人虐待你。” “是。”小小低声应了,又道:“胡管事让人送来了一坛虎骨酒,就放在正堂。” “哦。他可说了什么?” “没有。” “行。”姜望点点头,见小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奴烧好了热水,老爷要沐浴更衣么?”小小咬着下唇,继续道:“您的换洗衣裳奴也准备好了,您应该能穿得上。” 我是脏得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么? 这一路过来,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方面。 姜望暗暗有些羞耻,胡乱岔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寸的衣服?” “奴小时候家里是裁缝……” 她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当然也不至于蠢到再去问。 “衣裳哪里来的?” “是奴问胡管事要的,都是没穿过的、显年轻一些的衣衫。奴觉得……老爷应该能穿得上。”小小说着,偷偷用余光瞄了姜望一眼。 “我就出去转了这么一圈的工夫,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但转念又止住了。 虽无恶意,但这么说话恐怕会让她多想。 她很显然在那个姓葛的老东西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也只是很努力的,想要留下来吧。 “行,我便去沐浴更衣。” 小小当即掩了院门,引着姜望往浴室里走。 浴桶里已经倒满热水,还很有心意的撒了花瓣,大约是从屋后那片花圃里摘的。浴桶里热气袅袅,旁边还立着一只不小的木桶。 想来她便是拎着这木桶来回打水。 念及娇小如她,提着满桶热水艰难来回,姜望不由得有些歉意。 上一次让人打好了热水再洗澡,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一回头,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此时在他面前。 小小已经宽衣解带到一半,春光半现。 闻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沉默,难掩羞怯。 姜望转念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手过去,帮她把衣裳合上。 看着这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说道:“在我这里,不需要你做别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只要平时收拾好房间,来客人时候奉上茶水就可以。明白吗?” 小小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 …… ps:小目标还是没有完成,均订只有112。更新了这么久的VIP,总订阅都不到一万,比不上人家一天的订阅O,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见羊在土 姜望沐浴结束,穿上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出了浴室。 水洗俗身,世洗尘心。 不去管低着头进来,抱走旧衣裳的小小,姜望自顾穿过院子,迈进正堂。 那坛密封的虎骨酒,就放在堂中方桌上。 早些在枫林城时,在杜野虎的影响下,他们也常喜欢聚在一起宴饮。 对于美酒,姜望并不陌生。 他随意在方桌旁坐下了,伸手拍了拍酒坛子,眼睛忽然定住。 酒坛子的底下,不知怎么还压着一张纸条。 姜望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直接将纸条抽出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不要喝。 纸条上面的字体歪七扭八,写字人明显是故意模糊了笔迹。 酒有问题? 姜望略一思忖,冲外面喊道:“小小!” 小小喘着气儿跑进屋里:“老爷,什么事?” “刚才我沐浴的时候,有谁来过?” “没有啊……老爷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手指用力攥着衣角,小心忐忑得过分。 “噢,倒是没有,就是随口问问。”姜望见状,也没有再问她的心思,摆摆手安抚道:“你忙你的去吧。” 待小侍女走出门去,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这坛子酒,目光饶有兴致。 在胡氏矿场这样的小池塘里,他心态平稳得很。 “看来这坛酒有问题,那是谁下的手,又因为什么?提醒我的,又是谁?” “在送这坛酒之前,姓葛的老头和胡管事一起喝酒去了。以此人表现出来的那小肚鸡肠德性,倒是有可能做什么手脚。” “青木仙门如果附属于东王谷,应该在毒药一道有不凡造诣,我须得多加小心。” “如果是那个姓葛的老头不知死活,那么,胡管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又是谁洞悉了这一切,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呢?” “我在这里没有仇人,应该也不存在朋友。” 姜望想了一阵,索性拍开酒封。 一股子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色清而透,算得上是不错的酒。胡管事应当是下了不少本钱。 姜望单指凝出一根碧色尖刺,放进酒坛中。 这是董阿曾指点过他的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 十余息时间过去,吞毒刺碧色如故,看不出来任何反应。 “难道那个姓葛的,还真有什么我无法察觉的手段?不过,吞毒刺的品阶确实已经跟不上了。” 念及至此,姜望心神进入太虚幻境,直接耗功一千五,用二层演道台将吞毒刺提升到了乙等上品的层次,吞毒刺变成了吞毒花。 退出太虚幻境,掐动道决,吞毒花开在指尖。 其色如翡翠,形如玉刻,上面纹路隐约。 将这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直接丢入酒中,静待一阵,依然不见变化。 “难道不是毒?” 这小小的一个矿场,奇怪的地方也真是不少。 姜望想了一阵,从酒坛中直接聚出一团酒液,一掌按落,将这团酒液按进地底,透过地砖,润入泥中。 然后将剩下的虎骨酒重新盖上,推到一边。 以他现在的实力,在这个矿场里应该不存在对手,只要谨慎一点,完全有资格以不变应万变。 鉴于这张纸条的警示,他不会吃这里的食物,喝这里的水。反正他现在的体魄也不是很需要这些。 姜望就在正堂打坐。 作为驻守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之一,他的事情并不多。 只需要在偶尔有凶兽跑来的时候,配合阵法将其击退便是。 再就是每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一般都是两名超凡修士一起。轮下来,两个月才出动一次。 若是不考虑其它,这份工作倒是的确清闲,适合没什么进取心的修士。 …… 小小洗好脏衣服,又去泡了一壶茶,端来给姜望。 忙进忙出的,像一只小陀螺也似,一刻不停。 “好香呀……” 一走进正堂,她就有瞬间的恍神。 眼前仿佛有鲜花次第绽开,香气盈鼻,她感觉到舒适而轻松。 事实上她已置身于姜望的道术,花海之中。 这门道术的主要效果在于致幻。如果姜望没有收束威能的话,小小此时应该已经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他倒不是怀疑这可怜的小侍女,只是习惯性地随时随地演练道术。 因为道术并未完全发动,小小只受到轻微的影响。觉得舒适,嗅到芳香,当然都只是错觉。 姜望接过茶盏,随手放到一边,正好在花海的影响里问道:“你来胡氏矿场有多久了?” 这种轻微的影响不会对小小造成伤害,只是会让她下意识的感到放松,从而说话遵循内心。 简单来说,就是会讲实话。 “两年多,快三年了。” “你在这里这么久,印象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奇怪?”小小问道。 她并未迷失神智,只是在道术的影响下,暂时忽略危险,变得放松、自然。 说话也不那么拘谨小心了。 “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情,或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咬着下唇,说道:“葛恒是个老变态,他喜欢折磨人。被他折磨的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越快乐。他喜欢用鞭子,沾了水,抽在人身上。最喜欢的是银针,他经常……” “别的事情,有吗?”姜望忍不住打断道。 葛恒老头的情况的确算得变态,可是与胡氏矿场的异常没有什么关系。 其人做的那些事情,他听起来就觉不适,听不下去。 因此对葛恒的恶感更深了一层,但现在毕竟不是算总账的时候。 “别的事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想了一阵,说道:“去年的时候,有人说在矿洞里看到了一头会发光的羊。大家都很奇怪,矿洞里怎么会有羊呢?羊又怎么会发光?但是他信誓旦旦的,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奇怪的事情,可能这应该是吧。” “那个人呢?” “后来就再没有看见他。听说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像这种矿区上的人员。来来去去流动很正常,而且籍贯什么的也无法一一核实。基本上走就走了。 但姜望却嗅出一点巧合的味道来。 “你说的这个事,是去年的什么时候?” “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八月九月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四月,胡氏矿场半年多以前,也就是冬月左右的时候,发生过有人夜闯矿区,被矿上超凡修士撞见的事情。 双方有过战斗。 再后来,那名超凡修士也离开了矿区。 而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即是小小所说,有矿工在矿洞里看到羊的事情。 事后该矿工也离开了。 很难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当事者都离开了,没有后续。 如果将它们放在一起看,就有了很强烈的斧凿痕迹。 “半年前,那个住在这里的修士……”姜望注意着措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说吗?” 因为小小之前就是那名修士的侍女。在他走了之后,才被葛老头“要”过去。 所以姜望在问话的时候,尽量考虑她的心情。 小小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花海并非什么专门审讯情报的道术,在现在的这种运用下,最多就是相当于小小放松状态下的聊天。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姜望说道。 “他……跟其他的老爷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不会打我吧。” 姜望很清楚,所谓侍女,并没有太多自主权利。胡氏矿场里的这些侍女,很大程度上可以直接说,就是修士们的玩物。 对于很多超凡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远大前程,崇高理想。纸醉金迷的享受,才是他们追逐超凡的理由。 哪怕是沦落到给矿区做守卫的弱小修士,如葛姓老头这种人,也不忘尽其所能的享受。 姜望点点头,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但小小继续说道:“他……他说他会照顾我,会保护我,会……带我走。” 即使是在花海的影响下,她也说得很艰难。如果是平常状态,她一定不会说出口。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这太可笑了。 一个超凡修士,承诺照顾保护区区一个侍女? 就算小小当时被冲昏了头,不觉得可笑,时至如今,也应该知道了这有多荒谬。 因为结果很明显——那名修士走的时候,小小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望说着,散去了花海。 小小只觉微一恍神,便已恢复常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的例钱,你直接去问胡管事支取。” 姜望说道:“院里需要添置些什么,你自己安排。我就不过问了。” 他跟胡管事谈的报酬,主要是道元石。一些生活所需的金银钱币,矿区方面倒是不至于对超凡修士吝啬。 安排一些事情做,可以让小侍女的心情好受一些。 夏天已经来了,空气开始变得有些沉闷。 姜望看了一眼院外的天空,暗沉沉的。 就要下雨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城曰:不赎 今世最长最大的河流,是为长河。 仅仅已知河段,便已然经行数万里。 长河源起极西之地,还有一种说法是源头在道门圣地之一的玉京山。 无论哪种说法,都未经证实。 现今可考的是,这条水脉,源头至少还在西域之宛国的更西处,而一路穿过中域,一直蜿蜒至南域之夏国。 以长河及其支流联系起来的长河水系,覆盖小半人族疆土,养育了两岸无数生灵。因其神秘、古老,又浩荡、伟岸,也被称作“陆中瀚海”、“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庄国西北方向,有国名“洛”。 境内北部正被长河贯过。 洛国境内水网密布,纵横交错。国人出行,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船代行,别有风貌。故而也被称为“水上之国”。 按理说国境遍布水脉,洛国应与水族交好才是。但恰恰相反,此国与水族矛盾最大,已经到了无法共存一地的地步。 人族水族和平共处的古约,在洛国形同废纸。 这里也是最大的水族奴隶交易市场,被人类国度明令禁止的水族奴隶交易生意,反而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 洛国人在本国出门都是行船,但到了外地,从来不走水路。 天下水族,杀害任何一个洛国人,也都是被默许的事情,通常不会有谁来维护卫道。 因为清河水府存在的关系,庄国洛国的外交关系向来不好。 但各有忌惮,历史上倒也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 而且纯粹的地理距离上来说,庄国北面更贴近雍国,西南方向更贴近陌国。在西北方向,也与洛、雍,三国之间存在着一片三不管的缓冲区。 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彼此征伐的空间。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关系自不必说,已是世仇,没有缓解余地。 而雍国与洛国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庄洛之间的情况相同,雍国境内也有一个澜河水府,亦是重要的国家力量之一。 洛国这么一个奴隶贩子也似的国家,除了水族奴隶之外,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产业,本身武力也并非顶尖,却能在东面邻国都敌视(至少是表面敌视)的情况下,安稳发展至如今。 其背后的原因,也不足为外人道。 …… 前面说到,庄、洛、雍,三国之间,存在一个三不管的缓冲区。 此地哪国王法也覆盖不及,天然便是混乱之地。 也说不清从哪年起,这里建起了一座城市,名曰“不赎”。 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说,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万死难赎其罪,怎么也不能够洗清罪孽。 另一种说法是,这座城市里的恶人,绝不忏悔,永不赎罪。 相信哪种说法的人都有,自古到今,也没有一个一锤定音的声音。两种说法也就随着这座城市的肮脏,就这么纠缠了下去。 不赎城是混乱的,或者说混乱就是不赎城最大的规则。 但是任何一个能够形成聚居地的地方,都必然有一定的秩序存在。即使是刀口舔血的恶徒,也无法整天生活在提心吊胆的环境里。 每一个进入不赎城的人,都须得为自己的性命估值,缴纳“命金”。 这个价值可以是千颗万元石,也可以是一枚齐刀币,或者一枚秦环钱,甚至一匹布什么的都可以。 “命金”的价格,取决于你愿意为自己的性命,花费多少代价。不赎城绝不勉强。 只要你缴纳了“命金”,就可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来。 任何人要在这座城市里杀你,必须付出超过你“命金”一万倍的费用,才能够动手杀你。 是为“赎金”。 否则,便视为与不赎城为敌。 有这样一个说法流传甚广:既然不赎城的居民,都是万死难赎其罪的恶徒,那么,当这些人进了不赎城。要想杀他们,就要有让他们一万次的决心,要付出杀他们一万次的代价。 维护这条秩序的人,或者可以称为不赎城的主人——虽然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不赎城之主,她只说自己是不赎城最大的罪人。 人称罪君,凰今默。 …… 再卑劣的人,也奢求被良善对待。 再阴暗的人,也渴望阳光的温暖。 今日艳阳高照,是一个绝好的天气。 自不赎城东门,有一个身影,彷似踏着阳光而来。 他的眉毛锋利,眼眸骄亮。 就连每一根墨色发丝,都毫不掩饰地飘舞,锋芒毕露。 因为太过锐利的气势,直到其人走近,城门边昏昏欲睡的罪卫,这才发现他身后斜负的一支长枪。 此枪外观古拙平凡,仿佛配不上这个人的锋利,但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又非常和谐。 “懂规矩吗?”这名罪卫靠坐在城门边,懒洋洋地问。 倘若是新入城的人,他便会把“命金”的规则再说一遍。 不赎城并不需要森严戒备,只需要一个人坐在城门口收钱便是。即使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也足以胜任。 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家伙,要想进不赎城,就不可能不给罪卫面子。 来人是懂规矩的。 阳光下,一枚刀币凌空翻转,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这名罪卫手中。 如果此人送来黄金万两,他都不会惊讶。 有时候越是手段凶狠的人,越是惜命。越是恶徒,越是有钱。这种人往往舍得为自己的性命投入巨额财富。 哪怕一次缴纳几百几千颗道元石作为命金,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但这枚刀币入手,这名罪卫反倒来了精神。 这只是一枚刀币,而且还是一枚不怎么值钱的庄刀币。 这意味着,几乎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都出得起杀他的“赎金”。 也就是说,他毫无保障地走进一座全是凶徒的城市,而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杀他。 无论他来自哪里,有什么背景。不赎城的恶徒们都不会在乎这些。 哪国的律法,也管不到不赎城。 他们进入不赎城,本就是在外面罪大恶极,活不下去。 这个只身负枪的年轻人,投出这一枚庄国刀币。仿佛在对这整座罪恶的城市宣布:想杀我吗?尽管来。 罪卫收下庄刀币,取过入城简,潦草地记了一笔。 又问道:“名字?” 没有丝毫停顿,那个背负长枪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进不赎城中。 只有一个与本人同样锋芒的声音,如长枪坠地,直插在城门处。 “祝唯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骄烈 城北的大通赌坊,是整座不赎城里生意最好的赌场。 其中一处推牌九的桌上,赌额甚巨,激战正酣。 天青色的筹码,指代的货币是道元石。 涉及道元石的赌桌,已远非那些金银为注的赌局可比。 这一桌玩的牌九,本身材质是象牙所雕,其上又铭有阵纹,能够很大程度上隔绝超凡力量的窥视。 此时在东北位,坐着一个脸覆鸡骨面具的人。 面具简单,但头上插满了雉鸡羽毛,又显得五彩斑斓。 身上穿着花衣,脖子隐在衣领后,不太看得出性别来。露在外面的手,纤白细腻。 不赎城这样的地方,打扮成什么样子也都不算奇怪。 其人此时面前堆了一堆筹码,显然手气正好。手里摩挲着一张牌,面具遮掩看不到表情,但眼神却显得颇为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直直走了过来。 赌桌上本没人会注意左右,但来人毫不遮掩锋芒的气场,仍然使这些赌徒不得不投以目光。 “哟,俊得嘞。” 看到此人容貌,戴着鸡骨面具的人眼睛一亮,声音像是被捏着嗓子的鸡一样。原是个男人,只不知声音为何如此尖利刺耳。 “我是祝唯我。”来人走到赌桌前,直直看着覆鸡骨面具者:“鸡面,知道我么?” 白骨道十二面者之鸡骨面者,躲进不赎城,已有半月。 鸡面的目光依然荡漾,捏着声音笑道:“庄国年轻一代的第一天才,那怎么能不知道呢?稍待一会,等姐姐打完这局,出去跟你慢慢玩儿~” 他心态轻松,语调轻佻。并不把祝唯我的威胁当一回事。 祝唯我看了看左右,赌徒们吵嚷、喧闹,气氛狂热。 “我记得……”他难得用一种怅然的语调说道:“在枫林城,也有这么一家大通赌坊。” “废什么话呢!大通赌坊家大业大,哪里没有?”坐在赌桌另一头的彪形大汉呵斥道:“要玩牌就坐下等下一局,不玩滚蛋!”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就斜着擦过他的脖颈,洞穿他的衣领,带动他撞翻座椅,将他钉在地面。 快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彪形大汉自身亦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角色,然而这一枪仍然吓破了他的胆,令他一声不敢再吭。 鸡面无动于衷,只一把扶住赌桌,嘴里嗔怪着:“哎哎哎,小心点,人家双天牌呢!” 他当然无惧。 这里是大通赌坊,如那彪形大汉所言,大通赌坊遍布许多国家,家大业大。没什么人敢在大通赌坊里大开杀戒。 这座大通赌坊在不赎城,他为了保命,缴纳了不菲的命金。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但至今还没有谁舍得下赎金的本钱。 更别说他本身已是腾龙境巅峰,又握有其它底牌,根本没有畏惧的理由。 在他看来,祝唯我来此恐吓一番,吓吓人已是极限。 他也就顺嘴调笑,轻松自在。 “你在干什么?把人放开!” 大通赌场的超凡修士迅速围近前来。 “我的感慨已经结束了。”祝唯我淡淡说道。 他伸手将长枪从倒地的彪形大汉脖颈旁,缓缓拔出。 “你的时间也已结束。” 他这样说着,径自一枪,直刺鸡骨面者! 竟视满场赌徒、诸多赌坊修士如无物,视大通赌坊和不赎城的规则如废纸! 饶是鸡面身为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向来暴虐随心,此时也觉惊骇。 相对于他的实力,更惊骇于他的胆量! 长枪当头,一点寒芒刺破空气,极其剧烈的摩擦之中,泛开热量,炸起火星。 这一枪起势如此随意,然而愈进愈急,愈发愈烈。 初看只是寻常,待得第二眼,恐怖的危险已降临心间。 鸡骨面者不及犹豫,下意识运转最强绝学。 满头翎羽招摇,张嘴便是尖啸。 音波炸开,肉眼可见空气被震荡推开的半透明痕迹。 周围的赌客纷纷捂住耳朵,迫近的大通赌坊修士以比袭来更快的速度撤开。 白骨十二神相,雄鸡一唱! 这一声模仿雄鸡唱晓,本应是至刚至阳。 然而鸡骨面者此声却尖锐怪异,扭捏刺耳。 霎时间阴风阵阵,隐约鬼哭声声。 雄鸡一唱天下白,牝鸡司晨……阴邪生! 生死关头,腾龙境巅峰战力具现无遗,鸡骨面者彰显其人身列白骨道十二骨面的底气。 但见薪尽枪尽头,那一点火星,已经灼至暗红。仿佛被压缩到了极限状态。 无尽火海聚于微茫一点。 这一点所到之处,阴风融开,鬼哭顿止,阴邪散消。 一切都暂时的停滞下来。 巨大的雄鸡白骨骨架虚影,如凶戾巨兽凝于鸡骨面者身前。 雄鸡一身,以鸡喙最强最尖,雄鸡以此啄虫进食,攻击对手。 这巨大的白骨法相,也以鸡喙为攻势最强之处。 薪尽枪的枪尖,便点在鸡喙之上。 此时众人的目光,才得以从那炙热暗红的一点挪开,看到祝唯我挺枪而至的身影,看到他张扬的墨发,睥睨的英姿! 鸡骨面者的白骨法相几乎是一触即溃,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一直撞破赌坊墙壁,跌落赌坊外的大街上。 腾龙境范围内,鸡骨面者也是有名的强者。在不赎城这恶徒云集的地方,也等闲不输于人。 然而却连祝唯我一枪都没能接下! 祝唯我看了畏畏缩缩的大通赌坊修士们一眼,淡淡说道:“大通赌坊的一切损失,我祝唯我全单照赔。” 而后倒提长枪,就那么漫步前行,穿过人群,走向那个被鸡骨面者撞出来的巨大缺口。 大通赌坊众修士有护卫赌坊之责,一时也说不上是愤郁于心,还是如蒙大赦。但总归都是定住步子,不曾挪动半步。 鸡骨面者跌落长街上,双手撑在地上,不断后退。 惊慌失措,轻佻的语调也终于变了形,大喊道:“不赎城罪卫何在?我要增加命金!把我所有身家,全部加上!都送给你们!罪卫何在?” 这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街角响起。 “遇到危险再临时加码,是不被允许的。早知自己性命值钱,当初何苦吝啬?” 此人扎了一个单辫,眉眼半睁,睡眼惺忪的,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 身上穿着罪卫统领的制服——那是一袭血红色的劲装,只在袖口处绣有三圈黑纹,以区别于普通罪卫。 他对鸡骨面者说罢,又转头看向从大通赌坊窟窿里走出来的祝唯我:“那边那个小子,要在不赎城杀人,规矩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本血玉册子,翻了翻,嘴里啧啧有声:“这家伙的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赎城杀人的赎金,是所杀对象命金的一万倍。 也是此刻,鸡骨面者性命唯一的倚仗。 但他只见,祝唯我倒提长枪,缓步走来,一点犹疑权衡也无。 嘴里道:“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 其声量平淡,但骄烈近狂。 …… …… ps:最近肺炎危险,大家注意安全。勤洗手,少出门。实在要出门的,一定戴口罩,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横扫 这世间的规矩,竟似全不为他而设。 不赎城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来延续的规则,于他而言也什么都不是。 他祝唯我只看手中长枪,只守他自己的规矩。 连横将红册收入怀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着祝唯我,轻声笑了:“你什么规矩?” “很简单。”祝唯我边说还边往前走,不为任何人驻足:“我要杀他。谁拦我,我杀谁。” 他不说他为何要杀人。 什么国仇家恨,立场角色,他全不说。 因为骄傲如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理由。 他只说他要杀鸡骨面者,只这一句,便是祝唯我全部的理由。 “击败了区区一个鸡面,就自以为腾龙境中你无敌?” 连横的声音很轻很淡,轻的是轻蔑,淡的是漠然。 作为不赎城罪卫副统领,他虽然也只在腾龙境内,但也是横压城内无数恶徒的存在。 鸡骨面者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难对付的角色。 祝唯我在一路向前走,鸡骨面者双手撑在地面一路拼命后退中。 听到连横的挑衅,他连眉头都未动半分,只是轻声说道:“你可以试试。” 加快步子,枪尖拖在地上,擦出一长条星火。 连横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绷紧,就要上前,但忽然又放松下来。 因为就在此时,风声呼啸。 一个戴着羊骨面具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鸡骨面者身前。 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将一枚红色的药丸扔给鸡骨面者。 鸡骨面者也毫不犹豫,一口吞服。整个人委顿的气势瞬间暴涨,甚至那破碎的白骨法相也再次凝聚成型,重回巅峰。他一跃而起,落至羊骨面者身侧。 这种禁药副作用极大,但却能让他以巅峰状态继续战斗。 而在长街另一头,两个身高体重全都相仿的身影缓步走来。 只是一人戴着牛骨面具,一人戴着马骨面具。 白骨道十二骨面中,战力仅次于龙骨面者的,牛面和马面。 而祝唯我一人独枪,站在长街正中。 其时骄阳似火,光热无穷。 身前身后,四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同为腾龙境,以四围一! “连横,我们杀他,不需要付赎金吧?”说话的是牛骨面者。 “因为是他主动要杀我们。”马骨面者接话道。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自小形影不离,心意相通。 唯一一次分离,就是他们各自参加白骨道试炼的那一次,最后也都各自成为了试炼场里唯一的胜者,于十二骨面中再次相聚。 “规矩毕竟是规矩。”连横淡淡说了一句,又轻笑道:“不过一万枚庄刀币,对你们来说,想必不算负担。” 马骨面者很是诧异地看了祝唯我一眼:“你很自信。” “自负。”牛骨面者进一步道。 “别在那里废话了,杀了他!”鸡骨面者险些身死,此时又服下禁药,损伤根基。心中已是恨急,最先按捺不住,张嘴便欲啸。 又是异化的雄鸡一唱。 然而他刚刚张嘴,便见眼前墨发纷飞,祝唯我已至! 一根寒锥突兀钻出。 锥柄在缄默不语的羊骨面者手中。 他是十二骨面之中仅有的精通医术的强者,惯来沉默寡言,但战力绝不稍逊。 此锥如天外飞来,机妙莫测,正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在长街那头,牛骨面者马骨面者这一对兄弟也已近来。 牛骨面者腾空高举玄铁狼牙棒,势如山倾。 马骨面者弯刀藏于身后,俯身前冲,杀机深隐。 但祝唯我不闪不避,更不似不曾感知到身后的动静。 他以绝快的速度迫近鸡骨面者,整个人前冲腾身在半空,膝盖曲起,以膝为枪,一记便撞破鸡骨面者身前防御。 膝盖顺势上提,撞在鸡骨面者的下巴上,将他欲啸的嘴巴生生撞合。 有先前在大通赌坊里那一次交手,对于此人,祝唯我应对更加轻松了。 鸡骨面者上下牙齿突兀交击,被撞成满口碎牙。雄鸡一唱也咽回腹中,郁积半喉鲜血。 与此同时,祝唯我手中一提,薪尽枪枪尾前撞,正正撞上羊骨面者那突兀钻至的一锥! 此锥顿如龙卷风起,瞬时风声尖啸。 而羊骨面者竟成了风眼。 在他经历的无数次战斗中,不是没有人能侥幸撞上他的羚羊挂角,但那些人都无一例外,都被他极尽尖锐的白羊锥所破。 在他看来,这一锥必然能洞穿这杆枪,从其枪尾破起,于三寸后反折斜上,落点正在祝唯我心口要害。 然而这一下交击轻若无物。 他的白羊锥与那杆枪枪尾只是一触,那杆长枪便已电射而远。 祝唯我便纵着这杆如电光般咆哮的长枪,反身冲向长街那头近来的牛骨面者与马骨面者! 破山狼牙棒,藏锋地躺刀。 气机勾连,上下交错。 牛骨面者、马骨面者的合击之术,曾正面硬接内府境修士一击而不死。 而薪尽枪就那么咆哮而来。 烈焰腾灭,柴薪燃尽。 然而在这一切的尽头…… 噼啪! 一点火星炸响。 整条长街,就此铺开一片火海! 那炙热的、赤红的火,瞬间就吞噬了一切。 将牛骨面者、马骨面者一齐卷进。 枪摆尾,焰回头。 祝唯我于空中再次返身,彷如驾驭着整个呼啸沸腾的火海,落在避让不及的羊骨面者和鸡骨面者中间。 火海一腾即收,仿佛全部被吸进那杆古拙平凡的薪尽枪中。 此时枪尖倒插于地,半蹲着的祝唯我,抓着枪身缓缓站起。 噼啪,噼啪,噼啪! 连声脆响。 整条长街都不再见白骨道四位骨面的身影。 只有四具焦黑的骸骨,坠落地面,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长街四周,大通赌坊中,两侧房屋里,所有的恶徒凶徒,全都死寂。 以一敌四,仍然是一枪扫灭。 庄国第一天才的锋芒,刺眼如斯! 街角,连横缄默不语。只刚才那一击,他便已自认不是对手。 …… 不赎城最高的建筑,是罪君凰今默的住处。 全城只有此楼,能高达七层。 凰今默亲自定名为囚楼。 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向来没有任何人能被允许进入此楼。 而五楼往上,更是只有凰今默本人能入。 此时就在顶楼之中,有一位乌发老者,一黑衣女子。 两人一坐一立。 整个顶楼空空荡荡,一丝多余的布设也无,非常简单。只在中间有一张稻草蒲团。 黑衣女子便盘膝坐在唯一的蒲团上。 乌发老者则负手立于她对面。 黑衣女人容貌冷艳,五官精致,但一双狭长的凤眼过于冷漠,让人不太敢亲近。 能出现在此地的女人,她自然便是罪君凰今默。 凰今默看着面前的老人,淡漠道:“杜如晦,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他可是你们庄国第一天才,下一代的希望,死在这里未免可惜。” 乌发老人表情平静。 “死掉的天才,不算天才。” …… …… PS:今天是本甚的生日!长一岁的我,更英俊也更有才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自负生平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步走来。 其人赤手空拳,肌肉将大许多号的罪卫统领制服撑得高高鼓起。 他明明只是轻轻鼓掌,却声震长街。 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却仿佛整条长街都随着他的脚步摇晃。 祝唯我一手握着枪身,眼眸微抬,直视此人。 这座不赎城秩序的代行者,自然是罪卫。 罪卫副统领是腾龙境巅峰的连横。 而此时出现的魁梧汉子,正是罪卫统领魁山! 他走近前来,停下掌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祝唯我:“年轻人有不懂规矩的本钱。” “我给你机会。”他这样说道:“付掉这四个人的赎金,我让你走。” 祝唯我不必去问,也知道白骨道四名骨面的命金该是何等巨额,而将它们放大一万倍,是任何一个势力也都会心疼的数字。 不赎城靠着命金赎金的这套规矩,这些年不知聚敛了多少财富。 但无论如何,庄国不可能付出这样的代价。没有追杀本国国贼还需缴纳金钱的道理,谁的道理也行不通。 即使庄国方面最终愿意出这笔钱,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追杀那四个白骨道骨面,而只可能是为了赎回祝唯我。 不过,祝唯我也不会去问。 “没有。”他淡声说。 “没有?”魁山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是给不起,还是不想给?” “给不起,也不想给。” “我说,小子,你是不是拿这里当庄国了?”魁山表情沉下:“若是你们庄国的杜如晦亲来,本统领或者让他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庄帝才是庄国之主,也是庄国现今最强战力。 但对天下人来说,提起庄国,声名最广、也最令人忌惮的,仍然是杜如晦。 这是岁月沉淀的威势,简单不能移转。 祝唯我仍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既无忌惮,更无畏缩。“让我三分即可。遇到杜相,你就是一个死。” “狂妄!”魁山一步跨落,“若能受我三拳不死,便饶你一命又如何?” 单捶轰落,势如高山倒、巨石崩。 祝唯我手中一紧,以枪尖插地处为起点,地砖翻起一条长线,如青龙腾空。 “便倾力一战,又有何妨!” 青石砖连成青色长龙,俨然一杆巨大长枪,从祝唯我所站的这头,一枪扎向那头的魁山。 轰隆隆! 魁山单拳锤落,所触之处,灌注祝唯我道元枪气的青石砖碎为齑粉。 一路粉尘簌簌而落,魁山已近身前。 竟是直接一拳将巨大青石长枪砸透,拳势还未消止。 而薪尽枪的枪尖,已抵在拳面。 魁山停步。 轰! 祝唯我一脚踏碎地砖,陷入地面。 强大的力量将整杆长枪都压成半曲。 而后长枪弹开,祝唯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退。 以他的后足为中心点,青砖飞裂,摧出一条深深的地沟。 只一拳,魁山便将祝唯我从长街这头砸到了那头。 不赎城的罪卫统领,走的竟是纯粹武夫路子。 而且是走到了十五重天位置的武道强者,堪比内府境修士。 祝唯我一摆长枪,长发垂额。“再来!” 此声方落。 铛~ 祝唯我横枪于前,魁山一拳已砸至枪身,将枪身轰出弧线。并且带着枪身,轰至祝唯我胸膛,将他往上轰飞。 咔嚓。 祝唯我清晰地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倒折的骨头,甚至刺入了肺部,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身体如飘絮,仿佛没了重量。 围观此战的众人皆抬起眼睛,看着魁山的第二拳,便将那狂妄的小子轰得飞上高空。 有目力浅的,甚至已只能看到高空中的一个黑点。 死了吧?有人这么想。 “这……还能有全尸么?”有人问出了声。 生活在不赎城里的人,都知道罪卫统领连横的强大,但很少有人见过魁山出手。 而且其人是颠覆以往修行体系,武道路上的强者。 相较于绝大部分超凡修士,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注定前路崎岖。因为至今这条道路也没能被人走通过。无论道法儒还是兵释墨,都有人走到了尽头。但没有人可以证明,纯粹在武道这个方向往后走,是否真的还有路。 因为武道强者的稀少,这样的战斗场面,对旁观的所有人来说都弥足珍贵。 此时人们听到了声音。 暴烈、炙热,那呼啸而近的,是什么声音? 所有人抬头看着天空。 高空的那个黑点,变成了红点。 被轰上高空的那个人,燃成了火人。 而那个火人身形倒转,枪尖朝下。 从高空向魁山发起了反击的一枪! 祝唯我他不仅未死,他竟然还选择还击。 此枪为柴薪,三十年薪未尽。 此人为祝唯我,平生不输于人! 这一枪无比炙烈,无比狂暴。 人与枪融为一体。 太阳在他的身后。 他仿佛成为了新的太阳。 这一刻光彩灼目,这一刻光热无穷。 魁山一脚踏地,地陷数米。 借着此力,挥拳反冲而上。 强如魁山,这是第一次借力出拳。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面对祝唯我这么惊艳的一枪,也感受到了压力。 拳与枪,交击于半空。 祝唯我自上而下,魁山自下而上。 声音都湮灭了一瞬。 魁山落地,祝唯我一个翻身,飘落于他对面。 其人不言不语,只将唇角血迹,轻轻擦去。 围观者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为三拳已过…… 祝唯我仍然未死。 魁山正要说话,忽然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不赎城的威严不容挑衅。不必留手,杀了他。” 他没有犹豫,开口道:“抱歉,我要失约了。你得死在这里。” 与罪君凰今默的命令相比,他个人的荣辱不值一提。 不论旁观者如何腹诽。 祝唯我反倒笑了:“我说过,不必你让。” “我尊重这里的规矩。我行囊空空来杀人,便有死在这里的觉悟。” “你尽管来杀我,尽你所能,竭尽全力的来杀我。” “若你这次没有杀死我,我今后也不会因此来寻仇。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一定要倾尽全力。” 他看着魁山,斗志昂扬。 其态度并不像以弱战强,反倒满是睥睨一切的豪气。 “你若不奋尽全力,如何配得上我手中的薪尽枪?” 魁山双拳一握,全身骨骼爆响。 说道:“清场。” 罪卫副统领连横立即带着人,将整条长街清得干干净净,不余一人旁观。 当清场结束。 魁山看着面前这个单人独枪的年轻人:“祝唯我,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你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尊重。” …… 同一时刻,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矿场小院中。 姜望盘膝而坐,静静看着屋外。 等了半天的骤雨, 终于倾盆而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嘉城 这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天然的雨水会冲刷许多痕迹,而又不必留下道术残留的波动。 在这样一个骤雨倾盆的日子里,姜望盘膝独坐,心中有淡淡的杀意涌动。 他并不约束,也不抗拒。 从枫林城出事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有杀人的冲动。 但君子藏器于身,待机而动。 现在的确不是杀人的好时机。 来阳国处理这处天青石矿脉的事务,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暂避风头,潜心修行。尽早兑现潜力,把这段时间的收获全部转为战力。 然而这里,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宁。 船欲泊,而风波不止。 …… 烂柯山福地,论剑台呼啸入星河。 【通天境匹配挑战,开始!】 毫不谦虚的说,姜望如今在通天境里,已算数得着的强者。 即使是在太虚幻境这样天才云集的地方,也是胜多负少。 十轮战罢,只输了一场。估摸着再战几轮,便可以进入前百,显现排名。 论剑台的消耗由负者承担。 七品论剑台,每场胜利可得四十点功。当然一旦输了,连同七品论剑台所耗的功加上输掉的功,一共得损失八十点功。 匹配战罢,姜望总计赢了两百八十点功,算是小有补益。如今总功数又再次突破四千,来到了四千零八十点。 当然,同重玄胜一样,为了掩饰身份,匹配战斗中他也未有使用自己独创的三大剑式。 毕竟经过天府秘境和廉氏祭祖大典,明里暗里他已经进入很多人的视线。 底牌一旦被人看到,就不再是底牌。 姜望现在掌握的道术中,无论是焰花,又或花海、荆棘冠冕、缚虎,全都不是独门秘术,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化入每一招的紫气东来剑术亦是如此。 亦然构成了他现行完整的战斗体系。以剑术和火木两行道术三路并行,彼此补充。 如果说在游脉、周天两境,太虚幻境前百已是极限。 那么在通天这一境,他想要试着冲击匹配第一的感觉。 这个过程当然不会简单。 但必然有趣。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姜望老老实实呆在院里,每日只是闭门修行。 他不想表现出对矿场事务的急切,严格遵守一个驻守修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本分。 这中间,除了胡管事找理由过来看了一趟外,没有旁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在外人看来,独孤安很快就融入的矿区的生活。 第五日,姜望找到胡管事,表示想要去嘉城看看。 矿场里的超凡修士,每个月都有五天月假,可以自由潇洒。只要错开与其他修士的休息时间,保证矿场里始终有超凡修士镇守即可。 其他修士一般选在月底,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之后,再自己活动。 但姜望初来乍到,想要出去转转、透透气,见识见识嘉城风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胡管事当然不会拒绝姜望的合理要求。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只是叮嘱姜望早些回来。 这一趟出行,姜望带上了侍女小小,顺便把胡管事身边的栓子要过来帮忙赶车。 他们没有在青羊镇落脚,离开矿区后就直接去了嘉城。 …… 姜望前脚刚离开,葛恒后脚就找上了胡管事。 “你没有把那坛酒送过去?” 葛恒眼神阴冷,看得胡管事心头发瘆。 他指天画地的发誓。“天地良心,额送了啊!” “那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额就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恁们修士老爷的事情?是不是他看出来咧?” “胡说!只要你这里不泄露,我青木仙门的秘术,怎么可能被察觉?” “葛爷,额怎么可能敢泄露恁的事情?恁说是不是这个理?”胡管事抹着汗,小心翼翼道:“会不会他不喝酒咧?” “这会他走了,老子问问那妮子去,谅她也不敢骗我!” “小小也跟着独孤安进城去了……” “她还很受宠?”葛恒顿时暴跳如雷:“看到年轻英俊的就腿软,在老子面前还装贞洁烈女!” 砰! 一掌拍下,面前的桌子瞬间散架,崩碎一地木屑。 胡管事吓了一大跳,没敢吭声。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转进来:“老葛,你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葛恒不想暴露下毒暗害姜望的事情,收敛脾气,冷淡道:“张海,你不在院里好好养你的丹,到处跑什么?” “找老胡帮我买点药材。”张海随口说着,走进房间里。 他看了眼地上的木屑,“哟,这弄得。” “么事么事。”胡管事赔着笑道:“这桌子也太不经事。” 葛恒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瞥了张海一眼,转身离去了。 胡管事松了一口气,以前矿上的这几名修士里,就这个张海还算正常。 除了整日不切实际地指望炼出什么神丹,一步通天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毛病。 其人向来只关心自己的丹药,积攒的那点道元石,也全部投入炼丹之中。 另外两个,一个叫向前的整天生无可恋、暮气沉沉,也不知是怎么超凡的。另一个就是这葛恒,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于人。 有时候葛恒做的事情过分了些,向前是懒得管的,倒是张海有时候看不过去,会顺嘴说两句。 通常葛恒也会给张海一个面子。 总的来说,矿场里的生活大致上是平静的,矿场管事也大小算是个美差。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胡管事实在不舍得打破这种平静。 虽然这条矿脉很快就要枯竭了,但在此之前,他希望这一切能勉强维持下去。 这是他不多的尊严和体面。 …… 马车行驶之中,缕缕花香溢出。 姜望找个时机,施展了花海。 这门道术最适合应对群战,全力铺开即是一处临时战场。姜望此时做了小小的调整,只动用部分威能,专注于致幻效果,用来询问一些情报。 对付超凡修士当然没有什么效果,但应对普通人问题不大。 “栓子,整个矿场里你最怕谁?” 栓子常年跟着胡管事跑腿,对胡氏矿场的情况很熟悉。 姜望特意把他要过来临时当车夫,为的就是能顺便问几个问题,而不引人注意。 他先随口选了个简单的问题,以确定道术的效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乙等上品的道术太过强大。若不小心一点,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马车缓缓前行,栓子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道:“少爷。” “少爷?”姜望一愣,他本来以为答案会是那个姓葛的老头。“哪个少爷?” “亭长的儿子,胡家少爷胡少孟。” “为什么怕他?” 栓子的身体颤抖起来:“我看到他杀人!” “你看到他杀谁?” “我……我……”栓子表情一下变得很惊恐,情绪激动起来。 半空中虚幻的鲜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要被挣脱。 花海毕竟不是专门用于讯问情报的道术,在这方面并不足够优越。 这种程度的运用,并不足够再审问下去。 但若是再增加强度,很可能把栓子变成傻子。 无冤无仇的,姜望倒还不至于那么不择手段。 立即跳过这个话题,安抚道:“好,好,我们暂时忘掉这件事。” 轻扬鞭,马蹄哒哒。 骨碌碌,车轮转动。 过了一阵,待栓子在道术作用下终于平静下来,姜望才继续问道:“这里的天青石矿脉为什么这么快就枯竭了?” “我不知道。但听管事有一次说,好像是跟席家有关。” 席家正是嘉城城主所在的家族,也是姜望这次进城想要了解的目标。 在嘉城城域里,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不可能绕过席家去。 栓子这含糊的答案,倒是暗合了姜望的猜测。 作为胡氏矿场的管事,胡管事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但若这座矿场真有什么问题,胡管事本人暗中也一定被关注着。 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姜望才没有试图用道术引导胡管事开口。 现在从栓子这里得到线索,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而且他还记住了一个名字,胡少孟。 作为青羊镇亭长胡由的儿子,胡家公子在矿场发生的这些事情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一个简简单单的矿脉枯竭事件,越细看来,越不简单。 如此云遮雾掩,重重遮掩之下,必然存在某个值得被如此遮掩的巨大惊喜。 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姜望随手散了道术。 栓子继续抓着缰绳,小心地驾驶马车。刚才他只感到自己似乎恍了下神。 而侍女小小坐在车厢里的一角,生怕自己挤着了姜望,整个人几乎蜷在一起。 之所以这次来嘉城会带上小小,完全是她自己的请求。 姜望明白她对葛老头的恐惧,也就没有拒绝 在道术作用下,她刚才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眼睛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只竖着耳朵,等候姜望随时的吩咐。 很守侍女的本分。 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但姜望已经重新闭目入定,继续着修行。 时值初夏。 一辆平静的马车,在空无人烟的官道上,驶向一座平静的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其旧如之何 “嘉”者,美好也。 儒门五经之首,《诗经》有云:“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意思是:新婚甭提有多美好了,重逢又该美成什么样啊? 后来人们常说的“小别胜新婚”,大约就是源于此句。(注1) 阳国此城以嘉名之,当然寄托了建城之时的美好祝愿,也从某个角度,说明了这座城市得天独厚的一面。 嘉城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又矿产丰富,湖鱼鲜美。 虽然仍不免凶兽肆虐之苦,但如枫林城一般,也大多集中在野地。至少在城镇级别的聚居地,人们的生活还是很安宁的。 从青羊镇绕出来之后,又行了一阵,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也不见超凡修士随行护持,大约这段官道安全性要高一些。 栓子到嘉城来的次数并不多,但好歹没有认错路。 交过入城费,将马车寄存至城门附近的客栈中,姜望三人便在这座城市逛了起来。 即使姜望向来不以貌取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地山水养人。嘉城无论男女,普遍容貌不差。 廉雀若是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毫无争议的全城最丑。不像他在南遥城里,还有好些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姜望此行,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席家的情况,以确定他接下来在青羊镇行事的方略和尺度。毕竟以他现今的修为,或者能够横扫青羊镇,却不能无视嘉城方面的武力。 作为齐国的附属国,丧失了极大一部分主权的阳国,是要比庄国弱的。 比如庄国各大城域之主,都须得是内府境修为。唯一一个腾龙境巅峰修为的窦月眉,是因为其亡夫孙横的贡献和付出。而且窦月眉本人战力也远非一般腾龙境巅峰可比。 她后来在玉衡峰一战轻松摘得神通,虽然道途断绝,但作为神通内府,已经比普通内府境强者高出一个层次。事实上反而成了庄国各大城域之主中的最强者。 而阳国各大城域之主的实力,就要差上一些。譬如嘉城之主,就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 当然,偌大一个席家,在嘉城扎根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有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姜望脚下随意走着,实际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座城市。 从细节里捕捉事物的真相,这是当初他与凌河、赵汝成组成小队完成各种任务时就学会的事情。 走着走着,侍女小小就有些挪不开步子。 姜望注意到她的眼睛几乎挂在一家布庄中,难分难舍。 只是不敢与姜望开口。 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姜望笑笑:“进去看看?” 小小低着头道:“我想给老爷做几身新衣裳……” “没事,进去看看。”姜望温声鼓励,又转头对栓子道:“你也去给你媳妇挑几匹布,算是陪我进城赶车的奖励。” 栓子挺大一个小伙子,这会却忽然红了脸:“我还……没媳妇儿呢。” 说着,他还偷偷瞥了小小一眼。 姜望哑然失笑:“那就拿给你老娘。” 相处虽短,栓子也知道姜望不是做作的人。这回不再客气,大步就挤进了布庄。“好嘞!” 有栓子带头,小小也不那么拘谨,跟着进了布庄。 小小和栓子自去挑合意的布匹了,姜望则左右随意看看。 耳中听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碎语,这些挤在布庄中挑选布匹的的女人,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但多多少少能够反映一些这座城市的情况。 以姜望的耳力,若注意去听,那些窃窃私语都如洪钟大吕,一句也不可能漏过。 一段对话引起了姜望的兴趣。 “哎,这哥儿好面生,是谁家公子?”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又有家丁又有侍女的,准是大户人家。” “呸,我就觉得他长得还不错,跟你说一说。” “也就一般好看吧,比我的席少爷差远了。那年我见着他一次,魂都被他勾走啦,现在还没转回来呢。” “什么你的席少爷,你可都嫁人了。矜持一点儿!是我的席少爷!” “啧啧,你还是现实一点,再看看眼前这公子吧。人家席少爷在仙谷修行,能看得上咱们么?”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瞎了呢?” …… 两人一阵小声嬉闹,自以为你知我知,浑不觉全被姜望听了去。 对于她们讨论的那个比他英俊得多的席家少爷,姜望最好奇的是,哪个仙谷?何宗何门? 嘉城能不加任何前缀的席少爷,自然只有城主府的公子。 而其所修行求道的宗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席家未来的潜力。 所谓家族兴衰荣辱,往往只受一两个天才人物影响。 这时栓子已经抱着花花绿绿的两匹布挤过来了,小小则一直在挑挑拣拣,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姜望走过去问道:“喜欢哪匹?” 小小怯怯道:“都很好看,奴不知挑什么好哩。” 姜望笑笑,冲布庄老板道:“这些颜色,一样来一匹,给我包好。” “别!”小小拦道:“老爷,太多了。” “你不是女红很好么?慢慢练手吧。” 姜望小时候也算家里阔过,后来交好的又是赵汝成这种奢侈过度的家伙,早已不在乎世俗金银。 如今身入超凡,修为精进,更不必说。 执意将这些布匹买下,布庄老板还专门雇了一辆马车,给他们送到寄存行李的客栈去。 这边刚买完布,就听到外头街道上传来一阵吵嚷喧闹的声音。 “啊啊啊!席少爷回来了!!!” “在哪在哪?我要去看,我要去看,姐妹扶我一把!” 那些尖叫声仿佛会传染一般,迅速曼延到耳边。 姜望只感到一阵狂风卷过,整个布庄一下子跑得空空荡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好似个个超凡了般,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他看了看布庄的掌柜,只见老掌柜耸了耸肩,显然早已习惯此事:“席少爷每次回城,都是这个样子。” 栓子和小小面面相觑,但也并不显得正常,反而有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姜望带着几分好奇地走出布庄,看向长街尽头那个纵马缓行的男子,想瞧瞧是何等样人。 但见其人一袭青衫,鼻挺眸亮,风姿卓然。 甚至城卫军都出动了,围在他身边,才得以拦住全城那些疯狂的女子。 他单手握缰,骏马缓行,目光扫过之处,尖叫连连。 “子楚少爷!” “子楚少爷看看我!” 不绝于耳。 倒真是风流人物。 而姜望注意到其人气息悠长,并不遮掩,显然也已经推开天地门,是一名腾龙境修士。 “老丈知不知,这席少爷修行在何处仙山?”姜望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布庄老掌柜笑呵呵的,似是与有荣焉。 “东王谷!” …… …… 注释1:作者本人的推论。未经考证,不必尽信。 另:新型病毒愈演愈烈,又在年边,本来没什么心思和时间写字,想要请十天年假的,顺便也休息一下。 但编辑给了一个小推荐,担心这次更新掉链子,以后再也没推荐了,只能取消假期,咬牙努力。大家的推荐票月票也要跟上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望闻问切 自古医毒不分家,东王谷两道并进,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古老宗门。 其宗门驻地不在齐国境内,而在齐国正北方,自有宗门驻地,独立经营。 阳国在齐国的西北方,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东王谷倒是与阳国相对更近一些。 栓子在花海的影响下说过,天青石矿脉的枯竭,似乎与席家有关。 按理说,虽然青羊镇在嘉城治下,但区区一个嘉城之主,是不可能与重玄家起什么矛盾的。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东王谷的背景,席家才敢于对重玄家的矿脉伸手? 天青云石固然珍贵,但姜望翻阅以往记录,产出也并不多。而普通的天青石价值大大减少。 这种程度的利益,能够蒙住席家的眼睛吗? 姜望不得而知。 他正在思考之中,忽然感觉到一缕目光投射过来。迎回视线,发现是正骑着高头大马,于长街缓行的席子楚。 姜望温和地笑了笑。 但席子楚似乎只是随意扫过,目光一转,又移向别处了。 狂热的欢呼始终未曾衰落,伴随着其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以他的修为,大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的进城。 但他却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搞到军队开路这么夸张。 仅仅只是容貌好看,未必能达到如此效果。以赵汝成的俊美,当初在枫林城也没有受到如此疯狂的追捧。 一来其人的身份,作为城主之子,东王谷修士,绝对是嘉城地位最高的年轻人,前途无量。二来他的修为,已是腾龙,足称强者。 这些都是很吸引人的部分。 但仅仅这些也不够。 应该也有一些造势的成分,辅以诸如幻术之类的手段。 姜望起初并不能理解这种造势有什么意义。 但这时候看着人群的狂热,他忽然想到。 有这么一个极受欢迎的人出现,恐怕席家在嘉城的统治,百年之内都不会被动摇。 这个理由,足够了。 席家少爷已远,街上女子们迟迟留恋不去。 姜望唤了一声小小和栓子,准备先回客栈。 他打算在嘉城住一晚,晚上去城主府看一看。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侍卫装扮的人挤开人群,走到姜望旁边,小声道:“我家少爷有请。” “你家少爷是?” 侍卫笑了笑,很是自豪的样子:“席少爷。” 姜望心中一动。 他找我做什么? 认识我? 是在天府秘境还是在南遥城? 心中转着念头,姜望随口吩咐小小和栓子先回客栈。 对这侍卫道:“带路。” 无论席子楚出于什么理由请他私下见面,他都没有惧怕的理由。 如果席子楚不认识他,他不用担心,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即使不能轻易战胜腾龙境修士,逃走是没有问题的。席子楚总不可能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为一个通天境修士投入四五个腾龙境强者埋伏,整个席家也未必找得出来那么多高手。 如果席子楚认识他,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现在代表的是重玄家,席子楚再怎么没脑子,也不敢公然杀重玄家的人。 …… 跟着这名侍卫在城中兜兜转转,最后走入一间小院。 侍卫停在院门,转由一名清丽侍女引路。 从外头看只是普通民居,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假山细水,花草藤架,此地主人,必是个懂享受的。 行至一处凉亭前,侍女便退下了。 亭中席少爷独坐主位,正用一条温热毛巾擦脸,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 一名美艳娘子在旁边小心服侍。 他放下毛巾,摆摆手让美艳娘子退下,看向姜望道:“兄台请坐。” 亭中小桌一方,美酒满壶,玉杯两只,小菜三叠。 看起来赏心悦目。 姜望随意坐下,近距离观察这个擅长造势的男子。 只觉其人目光有神,气质独特。 身上有隐约的清香,令姜望有些警惕,这味道让他联想到道术花海。 面对姜望的打量,席子楚不以为意,他举壶倒了两杯酒,也不管姜望喝不喝,自己先饮了一口。 “让我猜猜……”他含笑道:“你是重玄家的人?” 姜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何以见得?” “整个嘉城城域,像你这个年纪就有通天境修为的,我每一个都认识,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所以你不是本地人。” “整个嘉城城域,没有人不知道我。而你看我的眼神,带着好奇。说明你刚来此地不久。” “从骨相看,你今年应该在十八岁到十九岁之间,唔,似乎寿元有亏。大概可以说明你经历过许多事情。嘉城可是一个小地方,阳国也是一个小国。哪有那么多波澜?” “最重要的是,你只是通天境修为,却隐隐让我感觉到威胁,说明你很强。整个嘉城城域,还有哪个地方有人能威胁到我呢?联系到胡氏矿场天青石矿脉将要枯竭的事情,我猜想,你应该是重玄家派来的人。” “更进一步。重玄家在阳国这边的事情,现在应该是由重玄胜在接手。” 席子楚说到这里,似乎没有想明白,皱眉道:“不过,我以为你应该是一个白发的少年才是。” 姜望几乎要给他鼓掌了:“你在东王谷大概没有学医术,倒更像是去学了些卜算推演之法。如你所想,我就是姜望,头发的事情另有原因。” “这就对了。”席子楚抚掌而笑。 “医者望闻问切,眼睛是非常重要的。”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自信说道:“如果我连你的实力都看不出来,就不配说自己在东王谷修行了。” 看来有必要学一门隐匿真实实力的秘法了,仅仅靠控制道元掩饰,根本逃不过那些敏锐的眼睛。姜望想到。 嘴里则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所为何来,不知特地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交代呢?” “我只是看到你之后,想要告诉你,胡氏矿场的那条天青石矿脉,与我席家无关。甚至整个青羊镇的事情,我们除了收取少量赋税外,也从不插手。” 席子楚慢条斯理的说道:“请你务必相信我的智慧。在东王谷取得的一点成绩,不足以使我膨胀至此。东王谷虽强,却远在北方。而重玄家近在眼前。一名腾龙境强者全力奔袭,三日内就能从齐国杀到这里,更别说那些更强者。” 姜望心里已是信了三分,嘴里道:“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席子楚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一脸的高深莫测:“那就是你们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 姜望点点头:“说得也是。” “既然你就是姜望,是本次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那么接下来,我们不如聊一点有趣的事情。”席子楚慢慢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季修,他也参与了天府秘境,很可惜的是,他失败了。你对他有印象吗?” “你很会猜,不如你继续猜。” 姜望笑了笑,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知道席子楚不是一个蠢货。这就足够了。 其人是嘉城城主之子,又在东王谷修行,本身也有腾龙境修为,在席家话语权绝对不低。他只要不傻,就不可能同意席家动重玄家的矿脉。 在更有力的证据出现之前,席家的问题已经可以暂时排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人生真的…… 回客栈的路上,栓子有一搭没一搭跟小小说着话。 “哈,城里人真多,哈?” “楼真高。” “注意脚下!” “小小姑娘,你真会走路。” 有些无措的笨拙,又因这笨拙,显出几分真诚来。 小小终于回了话:“谢谢,你也挺会走路的。” “哈,哈!”栓子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跟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起逛过街呢。不对,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逛过街……” “我们不是在逛街,是在回客栈。” “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一起回过客栈呢!” “……” 小小抱着一匹布,低头看路,不再说话。 栓子也只好左看看右看看,装作若无其事、气氛很不尴尬的样子。 …… 离开那处小院,姜望没有再在城中转悠,而是直接回了客栈。 在与席子楚的聊天中,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一件事情。 在他拿到名器长相思之后,重玄胜让他到青羊镇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天青石矿脉,而是为了接手重玄氏在整个阳国的事业。 这是重玄胜在继承权竞争中迈出一大步后,家族给予的资源扶持。然而他身边真正可用的人,还是太少。 胡氏矿场只是姜望阳国之行的第一步,帮助重玄胜顺利掌控重玄家在阳国的资源,为他与重玄遵的竞争提供进一步的支持,才是重玄胜最终的目的。 当然,如果姜望处理得不好,证明他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剩下的事情重玄胜大概也不会交给他做。 这对姜望来说是非常难得,无论是面对白骨道还是面对庄国,他都有组建自己势力的需求。这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甚至进一步说,只要他把事情做好,重玄胜不会介意他借壳生蛋。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胡氏矿场本身。 他要解决好这件事,不是为了给重玄胜一个答案,而是要给重玄胜一个说服重玄家其他人的理由。 让栓子驾好车,载着买来的布匹,三人直接出城,往矿场赶去。 这时候出城,唯一的问题就是安全。 但有姜望这个超凡修士在,自然不必考虑。 在嘉城里住一天的计划取消。小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栓子倒有些失落。 赶车的时候便问道:“独孤爷,怎么不在城里住啦?” 先前姜望突然离开,并没有告诉他们去做什么。 此时也只是随口道:“嘉城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至于他来嘉城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必跟栓子解释。 接下来一路姜望都闭目修行,马车风平浪静地回到了矿区。 …… 把车里的布匹都卸回姜望院子里,栓子便驾着车去胡管事那里汇报。 小小则摸着这些质量上好的布匹,来来回回,爱不释手。 姜望直接进了卧室,开始做今天的晚课。 在将所有道术都熟悉过一遍之后,又进入太虚幻境,匹配了三场战斗。三场全胜。 退出来稍作复盘,才开始思考眼下这条天青石矿脉的问题。 既然暂时排除了席家,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剩下的几个方向,无非就是驻守此地的超凡修士,和青羊镇的胡家。 而具体到事件来说,又有三个突破口。 一个是有工人在矿洞里看到了羊,后来离开。一个是驻守修士与夜闯矿区的神秘人交过手,后来也离开。最后一个则是栓子所说,亭长胡由之子胡少孟杀人事件。 将这些分析一条条写在纸上,又看了一阵,才点燃火焰,将其焚尽。 …… 夜深人静。 姜望从窗中跃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以他现在的修为,胡氏矿场里断然没人能发现他的行迹。 离开矿区,一路奔行至青羊镇。 亭长的屋子不难找到,整个镇子里最气派的那一座便是。 此时万籁俱寂,镇民大多已经睡去。 胡由能成为重玄氏嘉城这条矿脉的实际经营者,必然有他的本事。姜望倒也不会小觑。 他现在一身所学,的确没有什么合意的匿迹道术,索性直接以肉身力量跃上屋顶,完全凭借对身体的掌控做到悄无声息。 胡宅屋顶覆的都是青瓦,姜望纵身如叶飘落。 寻至主屋,但闻隐隐有声。 姜望估摸着位置,缓缓抽出一块青瓦,往下一看,顿时转过了眼睛。 一堆白腻的肥肉险些晃瞎他的眼睛。 此时听得清了,那隐隐的声音分明是床榻嘎吱的声音。 姜望屏气凝神。 须臾,那声音便停止了。 接着便是好长一阵的窸窸窣窣。 姜望听到一个老男人的声音说道:“明天你就别过来了,少孟要回来。” 此人应当便是青羊镇亭长胡由。 紧接着一个女声抱怨道:“你老婆都死八年了,续弦不是很正常吗?咱们为什么总要偷偷摸摸的?难道还能躲他一辈子?” 胡由劝道:“你就忍忍吧。他在外修行,也不总回来。” “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回来了呢?” “这事你别问,知道了没好处。” 女人大约是生气了:“就知道叫我忍,叫我别问。你怎么不叫你儿子忍一忍,不让他叫我一声娘?” “他自小就是个蛮的。如今又学了一身本事,难道你敢惹他?” 女人的声音顿时小了,只是抱怨道:“就没听说过老子怕儿子的。” “唉。等他走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 姜望听了半天墙角,也没听出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胡少孟他老爹胡由偷偷给他找了个后妈,但碍于胡少孟的脾气,不敢公然娶进门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将瓦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后跃离此地。 本来今晚他还打算搜一搜胡少孟的房间,但是想来,胡少孟既然很久没有回来,住处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倒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从胡由的话来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回矿场的路上,被夏夜的风一吹。 姜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席子楚、胡少孟都在外地修行,为什么都在这段时间回来?难道只是巧合吗? …… 心里挂着事情,眼看就要到小院了,姜望心中一动,故意转变方向,假装正往外走。 “向兄,你也出来赏月?” 他冲晃荡过来的落魄大叔问候道。 也不知这位姓向的大叔整天晃荡来晃荡去,晃荡个什么劲。 此人抬起眼皮,看了姜望一眼。 “唉。”他长叹。 “……”姜望忍不住道:“我能不能问问,你总叹什么气?” “你不觉得……”他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吗?” “……我才刚来。” “唉,相信我。我们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就这么熬着吧,熬过了今天熬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老去,死去,被黄土掩埋,化为黄土。” 他耷拉着眼皮:“人生真的没有意义。” 姜望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想要带着别人一起燃烧的热血少年。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觉没有睡。” 他二话不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告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人命关天 第二日,天方破晓,姜望刚做完早课,栓子便过来招呼。 说是矿场少主回来了,要召见各位辛苦看守矿场的修士老爷。 从栓子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极力隐藏的不安和恐惧。 他昨晚知道胡少孟要回来,但是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并且从这个架势看,应该是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来了矿区。 “行,我知道了。”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早起的侍女小小在那里洒扫院子,自己往矿场众人议事的地方而去。 生无可恋的大叔修士向前、痴迷炼丹的张海、性情狭隘的葛恒,再加上姜望。就是如今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 与胡管事一起,构成了矿区的所谓高层。 胡由体型肥胖,像一个富商多过官员。 他的儿子胡少孟倒是长得端正,修长挺拔的。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向来喜欢吹嘘自己是胡少孟本家族叔的胡管事,此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从胡少孟的坐姿和神态看,他应该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 姜望等人陆续进来,他也不说话。 一直等到四名超凡修士都到齐了,才缓缓说道:“诸位在我胡氏矿场辛苦这么久,我在钓海楼忙于修行,没能常来看你们,实在失礼。” 嘴里说着失礼,却目无余子。 但即使是心胸狭隘的葛老头,也不敢挑理。 因为钓海楼,乃是近海群岛上最有实力的宗门。若一定要计算在齐国附近宗门的影响力,大概与东王谷不相上下。 “哪里哪里……” 葛恒客气到一半,就被胡少孟摆摆手打断。 “今天请诸位来呢,是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胡少孟淡淡说道:“矿脉即将枯竭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矿场决定这个月底关闭,提前知会一声,请各位另谋高就。” 姜望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刚混进这里,就被解雇了? 胡管事在一旁也满脸惊讶,显然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 胡子拉碴的向前打了个哈欠:“行吧,无所谓,反正去哪里也都没有区别。唉,人生也就这样了。” 葛恒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看着胡少孟,很不理解道:“不是还有半年吗?怎么突然就要关闭了?” “是啊。”张海也道:“我这一炉丹,正在紧要关头呢。” “就这样决定了。”胡少孟懒得多说,挥挥手算是送客:“回去收拾东西吧,现在走也行,月底走也行。我马上就要去推天地门,没时间跟你们多说!” 推天地门…… 葛恒紧紧地闭上了嘴。 “胡少爷。”姜望出声道:“我才刚到矿上,这还没几天呢。胡管事招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酬劳按一个月结。”胡少孟看着他,通天境气息有意无意地外露:“怎么样,你还有意见吗?” 姜望想了想,便道:“那没有了。” 倒并不是说他就此放弃,只是胡少孟表现得这么躁进,反而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故。 他大可先离去,等到变化发生再回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伺机而动。 钓海楼固然强,但通天境这个层次,姜望现在还真不怕谁。 胡少孟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去跟管事结算酬劳吧,我就不陪着了。” 也就这几个超凡修士,须得他亲自安抚解决。其余凡俗武者、矿工,直接关停便是,提前知会都不必。 胡管事仿佛一下子萎靡下来,似乎仍不能相信这处矿场月底就要结束的事实。然而他绝对不敢违逆胡少孟的意思,只得强打精神,引着众人离开。 因为姜望初来乍到,他的账目最为清楚,所以胡管事第一个让他进了账房。 胡管事递过来一只盒子:“阿安,恁看看,么问题就摁个手印。” 姜望随意接过来看了看,轻声笑了:“你多给了半颗。” 盒子中两颗百元石,都很饱满,没有消耗过。而他们当初说好的酬劳,是一个月一颗半。 “么有吧?因为招不着人,额们当时不是说好的一月两颗么?” 胡管事说着,还冲姜望眨了眨眼。 灰败的脸上,好歹有了丝生气。 姜望忍不住道:“怎么这么照顾我?” “这后生!”胡管事作色道:“叫恁拿着就拿着。” 姜望只好将盒子收起来,无论怎样,这是这个小老头的好心。 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胡管事很低、很失落的声音:“这些超凡大爷里,只有恁真正把额们当人看哩。” 半颗道元石,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支持。 姜望一时沉默。 …… 他走出账房,在外面等着的张海正要进去。 忽然老远就响起栓子的喊声。 他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气喘吁吁地喊:“死人了,死人了!” 矿区死人,一般与凶兽有关。 众人齐齐警惕起来。 “你慢点说。”胡少孟出声压制。 一听到胡少孟的声音,栓子立刻打了个哆嗦,平复呼吸,尽力沉稳地说道:“小翠,小翠跳井了!” 小翠是谁?姜望环顾左右,发现其他人都看向葛恒。 而葛恒骤然色变。 小翠正是他院里的侍女。 胡少孟起身:“去看看。” …… 四名超凡修士的小院,都是独门独户,散落在矿区里。 与矿工住的大窝铺大通铺自是截然不同。 这其中葛恒与张海的院子相近,姜望与向前的院子相近,所以姜望才会总碰到四处晃悠的颓废大叔。 众人赶到场的时候,葛恒的院子里已经围拢了一群矿工。 “胡少爷!胡少爷你要给这女娃做主啊!” “小翠命苦啊胡少爷!” 事情其实很简单。对于葛恒长时间的折磨,那个名为小翠的侍女,终于不堪忍受,在葛恒离开之后,跳井自尽了。 从这些人的话语里,零零散散拼凑出了小翠的大致轮廓。 包括她身上的伤,她总是忽然的哭泣,她好几次逃跑都被抓回来…… 矿工们七嘴八舌,但没有一个敢当面说出葛恒的名字。 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不敢有。 超凡修士的威严,早已深深印入他们心中。 面对一个超凡修士的恶行,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超凡修士。 葛恒脸色阴沉得很,他一一扫过那些矿工,用眼神逼停了他们惹厌的碎嘴。 但在场连同胡少孟,有四名超凡修士。 他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表态。 平时殴打、欺辱侍女都不算什么,这些事情很好抹平。甚至官府也不会太为难超凡修士。 但只要死了人。哪怕只是一介凡人,那也不是小事情。 因为任何一个超凡修士,都是从凡人而来。 经过无数代有识之士的努力,人命关天,已经是任何一个正常国家或宗门的共识。 但是。 有一个但是。 这种共识,并不能完全固化成规则。 就像有权有势的非超凡者,也敢动辄打死奴婢。 这种事虽然是罪行,但往往只有更具权势者出现,才能将其定罪。 这才是今时今日,世界的真相。 …… ……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本来这章定时更新不会有了。湖北省全省封城,我的心态崩了。但是我辗转到此时,忽然想到,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能留下什么?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留下。 我会好好的陪家人,同时好好的写小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就在这里审判你 有这样一个画面: 在夏日的清晨,一个柔弱的侍女,面无表情地走向水井,跳了下去。 没有什么情绪,更谈不上迟疑。 甚至连恨意和恐惧,都被痛苦冻结了。 她大约只想解脱。 …… 小翠的尸体被捞了上来,就那么冰冷地停在院中。 胡少孟看了一眼:“这个小翠,是我们青牛镇的人?” 胡管事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倒不是。是从……” 胡少孟摆摆手打断他:“赶紧拉出去埋了,别给我找麻烦。” 葛恒脸色一松。 “但是。”姜望出声道:“死因还没有查明,就这么埋了,她能够瞑目吗?官府不会过问吗?” “我就能代表官府。而且很明显只是自杀。”胡少孟耐着性子说了一句,冲胡管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叫几个人把她埋了。” 胡管事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句:“来几个人帮忙!” 四周的矿工都不动弹,也不说话。 他们虽然不敢抗辩。 但沉默是无声的态度。 “可是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自杀?”姜望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须知逼得人自杀,也是杀人!” 胡少孟转过头来,盯着姜望:“我发现你问题很多,初来乍到的,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十分的不客气。 “就是。”葛老头阴声道:“区区一个凡人自杀,你还要闹腾个什么花出来?” 世道就是如此啊。 再多人的努力,也无法跨越超凡修士与凡人间的鸿沟。就连生死这样最基本的权利,也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保障。 就像当初宋姨娘,也是跳进了一口水井。姜望找祝唯我借枪前去,一剑横门,也最多只能逼得林正伦偿命。 那已经是人们默认的,社会规则的极限了。至于其后造成这个悲剧的林正礼,乃至整个林家,都不必再付出什么。 别说林正礼只是逼迫了林正伦,只能算间接导致了宋姨娘的死。就算当时真的是他杀了宋姨娘,林家也有一万种方法为他脱罪。而彼时的姜望,是不可能讨得回所谓公道的。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啊。 无论胡少孟,葛恒,全都习以为常。 张海和向前,也都默不作声。 “小翠她不是自杀,她是被你活活逼死的!”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喊道。 循声望去,单薄得像一颗小草的小小,就那么站在院门外,手上紧紧抓着门框。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骨隐隐发白。 她咬牙切齿,但声音颤抖。 显然她充满了恐惧,但她同时,也充满了仇恨。 此时出声,会有什么后果,她真的不知道。 但是她,很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尸体已经没有温度的小翠,也是为那个饱受折磨的自己。 “你胡说什么?”葛恒猛然跨步,就要发作。 姜望一步横在他身前,生生阻住其去势。 回身对小小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不用怕。” “独孤安!你想做什么?真要与老夫为敌?”葛恒怒不可遏。他看了胡少孟一眼,但胡少孟此时并不说话。 只要他不动手,姜望就懒得理会他的叫嚣。 他对小小投去鼓励的眼神:“只要是实话,真话,你就尽管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不让说话的道理。更没有不让说真话的道理!” “小翠早就跟我说,她要活不下去了。葛恒是一个老变态,每天换着花样的折磨她,打她……”小小抖个不停,咬着牙道:“如果不是遇到独孤爷,今天跳下去的,很可能还有我。” 栓子眼睛都红了,布满血丝:“小小姑娘!”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胡少孟面前,砰砰砰地磕头:“胡少爷!求您做主,求您做主!” 葛恒感觉得到,周围那些矿工看他的眼神,已经无法掩饰愤怒,都仿佛要生撕了他一般。 他倒是并不惧怕这些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只是担心影响了在场其他超凡修士,尤其是胡少孟的决定。 “信口雌黄!竟敢污蔑老夫!污蔑一个超凡修士!”他瞪着眼睛,逼视小小:“你可知这是什么罪?你会连累你全家!” 然而他话音刚落,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皆一窒。 因为小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通身只着一件亵衣,那削瘦而柔弱的稚嫩身体,具体地坦露在众人面前。 当然也包括她胳膊上、大腿上、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 小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这些都是你打的,你还记得吗?这些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吗?不够我还可以再脱。” 说着她真去解亵衣。 但姜望已经抓住她的手。 “足够了。”姜望说。 他将外衣解下,裹住小小伤痕累累的娇小身体。 转身看着胡少孟:“胡少爷怎么说?” 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裸身,这是何等样的屈辱? 有多么深的屈辱,就有多么大的勇气。 没有人能够再怀疑她的话。 胡少孟的眉头全都拧到了一起:“移交嘉城官府吧,你们谁带着他去一趟。” 葛恒难看的表情又放松下来,只要胡少孟不打算亲自动手,那就还有很大余地。 “我记得胡少爷刚才说,你就能够代表官府?”姜望快要抑制不住怒气,冷声道:“怎么现在又要移交了?” “姓独孤的!”胡少孟阴阴地看着姜望:“我最后再容忍你这一次,但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不管你跟葛恒有什么恩怨,你们自己离开我的矿场,出去解决。想要借刀杀人,也得掂量掂量你自己,我这把刀,你拿不拿的起!” 他胡少孟绝不相信,这愣头青一样的修士是出于什么公理正义。在他看来,独孤安如此针对葛恒,揪着不放,无非就是早有宿怨,借机报复罢了。 这些事他不想管,反正葛恒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想尽快让矿场平静下来,顺利倒闭。 这两人打生打死都没有问题,但是,得出去打。得离开了矿场之后。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嘉城那边的目光,影响了他的计划。 葛恒也压抑着怒气道:“独孤安,你对老夫有意见。不如就你来押着老夫去嘉城。咱们的恩怨,咱们自己解决。懂事一点,不要打扰胡少爷。” 他已经下定决心,等会离开矿场之后,就不计成本,爆发全力,杀死这个愣头青。 太愣了! 自己不过就是针对了他一回,他就直愣愣地想整死自己啊! 姜望摇了摇头,这些人的态度,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不用那么麻烦。” 他轻叹了一口气,为那个死在夏日清晨的少女。 他往前一步,已经站在了葛恒的面前:“我决定就在这里,审判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以我姜望之名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胡少孟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了,他感觉自己的威严频繁受到挑衅。 这个该死的无名之辈,不知从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简直给脸不要脸。 他蕴着怒气喊道:“现在给我……” 但那个“滚”字生咽了下去。 “我是重玄家的使者,本名姜望。我从齐国而来!” 姜望冷冷打断他。 “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任何疑问,可以联系你能联系上的任何重玄家的人核实。” “但无论你同不同意,愿不愿意。现在这里,我来接管。” “这是重玄家的矿场,我是重玄家使者。重玄家授予我执掌此地的权力,这其中也包括刑罚!你既然不能承担你应担的责任,那么这份权力由我代表重玄家收回,这件事情,由我来承担!” 他本来想再等等,再具体看看胡少孟背地里有什么勾当,什么打算。那样才是万无一失,不枉费他特意混进矿场一趟。 但再等下去,葛恒或许就跑了。 矿场就在这里,跑不掉。但天下这么大,多的是容纳葛恒这种人的阴沟暗渠。 这其中需要权衡的地方,姜望根本没有考虑。 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恶心的老头。 忍无可忍。 今日他姜望,无需再忍。 “现在我说。”姜望看着葛恒道:“你有罪。你凌虐侍女,逼死无辜。你……犯了杀人之罪!” 葛恒愣了一下,不明白独孤安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重玄家的使者姜望。 但他很快地反应过来,既然胡少孟没有出声,那就说明的确有重玄家派使者过来的这件事。 “姜大人,姜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他连声道歉。 说着,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语气谦卑:“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仅看此时他这奴颜婢膝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最初见他时的趾高气昂? “我跟你见识什么?”姜望冷声道:“我们之间只是小事。你犯的,是大罪。” “姜大人。”葛恒赔笑道:“所谓超凡,自然脱俗。我们超凡者,早已与那些俗人不在一个世界里。你我同为超凡修士,何苦为这些蝼蚁相争?” 他头极低,背极佝偻:“您有什么意见有什么不满,我都可以补偿。我出身青木仙门,一定有办法让您满意的。” 他的态度,自然是有的。诚意看起来也很足。 只是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仍然以为,姜望之所以针对他,是因为他之前的得罪、轻慢。 从头到尾,他根本不觉得他对那些普通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哪怕凌辱了婢女,哪怕逼死了人。 嘴上认错,心里不知。 他不是认错,他只是对更高一级的权力服软。 他根本不明白,仅仅只是那些轻慢、口角,姜望根本懒得计较。 恰恰是这种视众生如草芥、视众生如蝼蚁的态度,这种害死无辜却自觉无错的态度,令姜望愤怒。 整个枫林城域,就是这样被牺牲掉的。整座城域地陷幽冥,无数魂灵永世沉沦,只为了成全庄承乾一人的洞真境! “什么是俗?他们辛苦工作,努力养活家人,这叫俗吗?” “他们老实本分,从无害人之心,这叫俗吗?” “他们不偷不抢,不坑不骗。靠自己的双手,拼了命的努力,你说他们叫‘庸俗’吗?” “在我看来,他们并不庸俗,反而伟大!平凡之中,孕育出来伟大的生命!” 姜望直视着葛恒,目光如刀:“而你呢?像你这种,欺软怕硬,欺上凌下,人前人模狗样,背里男盗女娼。身入超凡,却没有超凡的格局,人在高位,却不承担高处的责任。这才是庸,这才叫俗!” “还有你!”他的手一一指过张海、向前、胡少孟。 “尸位素餐!” “浑噩度日!” “麻木不仁!” 最后仍然回到葛恒:“修行,修行。你们把人的那一面修没了,把畜生的那一面修出来了!俗不可耐,臭不可闻!” 张海、向前俱都沉默,胡少孟怒气隐隐,但按捺着没有说话。 葛恒被骂得狗血淋头,有心发怒,但毕竟不敢对重玄家的使者放肆。 “一想到我竟跟你这种人同在超凡之列,我就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有如收笔落印,再无回转。 姜望最后说道:“我以姜望之名,剥夺你超凡的资格!” 葛恒猛然起身,他当然不肯束手就擒。 既然服软求饶无用,倒不如行险一搏。杀了这个狗使者,大不了逃出阳国,重玄家未必找得到他。 “去你……” 他的咒骂才刚出口,第一句都还没能说完。 整个人就已经动弹不得。 张嘴难言,手脚难动,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无法抑制的惊恐。 缚虎! 在乙等上品道术中也堪称精品的缚虎,在姜望那个层次的战斗中,或者只能制住对手几息。 但面对区区一个游脉境,还年老体衰的葛恒,足以将他控制到死。 就这一记道术,便熄灭了胡少孟的心思,令他老老实实。 姜望慢慢走向葛恒,一步一步,如踩在他心上,令他几乎要跪地求饶。 然而体内的木气自内而外束缚着他,他连跪下都做不到。 “你很喜欢折磨人?很享受凌虐的快感?” 姜望这样问着,走到这个老头身后。抽出佩剑长相思,以剑尖抵住了他脊椎与颈椎的交界点。 那冰冷的触感,令葛恒遍体生寒。 他曾经很享受那些可怜侍女们挣扎求饶,痛哭流涕,惨叫不止的感觉。 可现在他连大喊大叫也做不到。 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挣扎、去痛哭,所有的恐惧、怨恨,无处宣泄。 长剑慢慢下沉。 锋利的剑器没有遇到一丝阻滞,轻而易举地剖开了整条脊柱。 对于任何一个腾龙境以下的修士而言,这意味着……通天宫的崩解。 道元消散,五气溃乱,缚虎自动失效。 姜望收剑入鞘,葛恒像一滩烂泥软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他才能发出一声哀凄的惨嚎。 他已经被彻底的废掉,此时甚至不如一个寻常的老人。 衰老,脆弱,无力。 曾经高高在上,如今跌落尘埃。 姜望看了看胡少孟,张海和向前,淡淡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这几个超凡修士回去先前的议事房间,而将葛恒,留给了愤怒的人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以势压人 姜望等人离开,矿工们慢慢围拢。 听着身后葛恒的惨叫声,张海眼皮直跳。 就连整日生无可恋的向前都有些紧张起来。 无论如何,眼睁睁看着一个超凡修士在面前被打落超凡,心中很难没有波动。 唯有胡少孟很好的控制了表情,看不出心态。 …… 仍然是之前那个议事的房间,但这回坐在主位的已是姜望。 主次颠倒。 栓子和小小也跟了过来,给众人泡好茶,就站在房间里等候吩咐。 “坐吧。”姜望淡淡说道,又看了看胡管事:“老人家也坐。” “哦,哦!”胡管事好半天才晃过神来,拘谨地坐了半边屁股。 胡少孟看了另外两名超凡修士一眼,最先坐好,坐姿轻松。 向前一沾到椅子,便像软泥般瘫软了下来。张海则正襟危坐,神态紧张。 但姜望的下一个问题,就险些让他们跳起来。 “说说吧,谢浩是怎么死的?” 胡氏矿场之前有四个超凡修士驻守,离开的那个,名字就叫谢浩。 也即是姜望现在所住那间小院的原主人。 此问一出,满座皆惊。 小小猛地咬住了下唇,这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来。 在矿场方面的说法中,一直是谢浩在半年多以前的那次交手中受到了惊吓,因此不辞而别。 这似乎很合理。 但他们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既然矿场如此危险,那么像葛恒这样有变态欲望、贪图享受的人,像张海这样痴迷炼丹、奢求一步登天的人,又怎么会还安然地留下来呢? 一个月一颗半的道元石,能够鼓动谁冒险?向前这种成日生无可恋的修士或许不怎么在乎危险,但他也不怎么在乎道元石。 胡少孟突然回来,说要关停矿场。除了葛恒问了一句怎么提前了,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说明他们之前早有默契。 这种默契,便是问题所在。 也不管这几人的眼神交换,姜望直接道:“不要试图欺骗我。” “我来的目的,大家想必都很清楚。重玄家虽然家大业大,并不在乎一条天青石矿脉的损失,但这不代表,重玄家可以容忍愚弄和欺骗。” “请你们记住,对于重玄家来说,天青石矿脉不重要,不被愚弄,很重要。” 姜望目光扫视这几名超凡修士:“那么,谁先说?” 此时他已经展露了自己的实力,重玄家的势力更不必多言。这目光虽然平静,压到每个人身上,却似乎有千钧之重。 “使者。”胡少孟勉强笑了笑,尽力保持着气度:“这件事的情况其实……” “你先不必说。”姜望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手掌翻过来,对张海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张海,你先说。” “啊?啊。”张海突然被叫到,顿时打了个激灵:“这……” 他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胡少孟的视线,也必然紧紧挂在他身上。 “不着急,慢慢想。想一想葛恒。” 他既然决定留下葛恒,那么就索性顺势以葛恒为靶,杀鸡儆猴,威压剩下几人。 这是基于绝对的实力优势。 哪怕眼前这几个超凡修士一拥而上,姜望都足以碾压他们。 胡少孟虽然也是通天境修为,但在同一境中,也存在鸿沟。他自信能够压制此人。 而先做出让他们畅所欲言的样子,又在胡少孟开口的时候阻止他说话,转而让张海先说。也无非是强化权威、掌控局势的小手段罢了。 以前他不太熟悉这些方面,但跟重玄胜接触久了,慢慢也就懂了。 之所以选择张海作为突破口,是因为在姜望看来,在场这几个超凡修士里,此人根性最为软弱。 将一步登天的妄想,寄托于丹药之中。却又不见为之努力,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 在矿场混着日子,靠微薄的每月一颗半道元石投入丹药。一炉一炉,日复一日。这种痴迷,更像是一种逃避,一种自我催眠。 看似好像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和追求,但其实还不如自暴自弃的向前活得明白。 这种人无论平时表现得如何,从根本上,就是一个软弱的人。 姜望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己是个仁慈的人。但为重玄家做事,有时候我可能没办法手软。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以为呢?” “是……是。” 张海低着头,表情挣扎。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沉默不了太久。 “我就实话说了吧,谢浩是我杀的!”胡少孟忽然出声道。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才转头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整个房间很快就只剩下姜望与胡少孟两人。 一坐上首,一坐下首右侧。 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遥遥相对。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说。” 姜望先开口道:“你知道的,我本可以将你们分隔开,挨个的问,总有人会扛不住压力。但我不想制造审讯的气氛,把你当成犯人。” “胡家毕竟是重玄氏在此地相应事务的经营者,合作已经持续了很久。尽管矿脉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你们仍抱有期待。” 他注视着胡少孟:“所以,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多谢使者体谅。”胡少孟苦笑了一声,而后说道:“我杀谢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有驻守矿场之责,可非但不尽忠职守,反而帮外人盗取天青云石。” “使者应该知道天青云石的珍贵,产量非常有限。这么大的天青石矿脉,产量最高的一年,也只出了六颗。而仅仅谢浩一人,就盗出了足足十三颗!其他几个超凡修士有多懈怠,您也都看到了,根本不堪大用。谢浩趁我不在的时候,运用独门道术,大肆盗挖矿脉,从而导致了天青石矿脉提前枯竭。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有证据,而我胡氏矿场本身所动用的矿石,账目上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使者随时可查。我之前隐瞒此事,确实是敬畏刑罚,不敢面对。但是您说,他该不该杀?” 胡少孟说得很详尽,似乎也很诚恳,说完这些,如释重负:“当然,现在这里是使者你全权负责,你若代表重玄家有什么处置,少孟一人做事一人当,也全都接受。” 他所说的账目在胡管事那里,姜望早已经偷偷翻过,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或者说,即使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让人看出来。 此时姜望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说的外人,指的是谁?” 他之所以选择直接展现身份,除了是要当场留下葛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胡少孟一回来就关闭矿场,驱离超凡修士。而在嘉城,席家公子席子楚一见面就猜出他是谁,隐藏身份意义已经不大。 相反他需要展现重玄家使者这个身份,来从容掌握局势。再一次化被动为主动。 胡少孟迟疑了一下,说道:“目前来看,应该是嘉城的席家。但是我不能够完全确定。” “证据?” “我也是后来才调查出来。谢浩来矿场之前,曾在席家做过事。而且从席家的渠道,有流出过天青云石。” “线索很明确嘛。你为什么说不能完全确定?” 胡少孟苦笑道:“整个嘉城都姓席,我不得不谨慎点。” 难道真是席家人背着席子楚做下的事情? 掌控嘉城的席家,无法容忍治下的青牛镇被其它势力掌控,在席子楚得到东王谷的支持之后,有了对抗重玄家的底气,他们终于按捺不住? 这看似合理,但实际经不起推敲。 通过使矿脉枯竭的迂回方式,让重玄家自动放弃青羊镇这里。固然是一个不必直接撕破脸,可以在桌底下进行的手段。 但因此让重玄家产生不满,难道真的值得? 见姜望一时不说话,胡少孟又问道:“现在天青石矿脉枯竭已是事实,责任咱们可以慢慢追究,但是白养着这么多人实在是浪费。依使者的看法,咱们是不是先把矿场关了?” 这个建议也很合理。 但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是还有半年的产量吗?现在就关闭矿场,一时半会让那些矿工去哪里寻饭碗?” “虽然说是还有半年产量,但天青云石已经不可能再有产出了,对重玄家来说此地已经毫无价值。”胡少孟面露难色,但还是说道:“不过使者全权负责这里,怎么决定都行。” “那就听我的。” “自然使者说了算。另外,矿上条件艰苦,使者调查完线索之后,不如跟胡某一起回青牛镇上,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我辈修行者,在哪里不是修行?” “使者真乃我辈楷模。不过……”胡少孟又道:“此地毕竟偏僻,万一嘉城那边有什么消息,恐怕在矿上不能第一时间得知。” “这不是还有胡公子你吗?”姜望随手端起茶盏:“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也顺便帮我注意一下嘉城的动静。” 胡少孟面上不露声色,只道:“也好,也好。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不送。” 看着胡少孟离去的背影,姜望若有所思。 这么想我离开矿区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见羊不详 送走胡少孟之后,姜望重新召集众人,宣布矿场延期半年,一直到矿脉彻底枯竭才结束。 作为重玄家的使者,他实质上成了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除了胡管事表现出明显的高兴之外,另外两名超凡修士反应都很平淡。 张海明显的有些不安,大概是考虑到他的丹药和姜望的威风,暂时不敢提出离开。向前则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老样子。 说实话,这两个人姜望一个都不想要。但手底下确实光溜溜的,只能捏着鼻子先凑合。 就像重玄胜所说,任何人都有他的用法和价值。 更有价值的超凡修士,也不会来这种矿场工作。 两名超凡修士先后离开,房间里只剩胡管事和侍女小小。 姜望正打算和胡管事嘱咐两句,侍女小小忽然出声道:“老爷,有件事情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你房里那坛虎骨酒,有问题。” 姜望瞥了她一眼:“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小小心中一紧,低下了头:“是。奴……小时候学过一些字。” “你怎么知道酒里有问题?”姜望问。 “奴只是知道葛恒的脾气,您得罪了他,他一定会对您不利。” 这时,胡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使者大人,酒里么有毒,么有毒啊。毒酒被额换了!” 倒是解了桩疑惑,虽然这个答案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必跪着。”姜望伸手将他扶起:“具体什么情况,你说说看?” “葛爷,不,姓葛的王八蛋心眼可小,他想教训大人,就在酒里下毒,逼额给恁送。额不敢不送,更不敢说出来啊!” 胡管事不停地抹着汗,诚惶诚恐:“额只能偷偷给换咧,他问起来,额就说恁可能不喝酒。” 他说着又要下跪。 姜望一摆手,令他跪不下来。“你把毒酒换了,何罪之有?我应该多谢你的照顾才是。” “可不敢,可不敢哩。” 看着这个小老头的唯唯诺诺,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强求胡管事在得知他身份之后,还能平和地看待他,那毕竟不现实。 “你不要多想。矿场的事情,还是你来管,之前怎么做,现在继续怎么做,维持现状即可。”他直接吩咐道:“我只把控方向,不负责具体的事务,明白吗?” 胡管事心里有了底,脚下也稳当了些:“明白,明白。” “对了。”姜望想到一事:“你真是胡少孟的本家族叔吗?” “这倒是么有假。”胡管事有些尴尬地道:“不过他从小,就跟额们都不亲近哩。额攀扯关系也是么办法的事情,怕修士老爷们看不起……” “明白了。” 姜望报以理解的微笑,带着小小离开。 这小老头挺有意思的,虽然迫于生活,卑躬屈膝惯了。骨子里却是一个很讲求自我和尊严的人。 不要小觑任何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姜望这样提醒自己。 比如那坛毒酒,倘若小小没有示警,并且胡管事没有换掉毒酒,事情很可能会有另外一个结果。 走在矿场里,姜望随口问道:“你恨他?” 小小不敢隐瞒,坦白说道:“是他招工把我招过来的。” 姜望倒并不怎么介意这种程度的借势,恩怨相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让他更清楚的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哪怕她此时的身份只是一个区区侍女。 “谢浩不是离开,是被胡少孟杀死了。”姜望转而说道:“说不定,他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小小跟在身后,默默迈步。很是沉默了一阵,才说:“说来奇怪,我一度恨不得他死了,死得越惨越好。等到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宁可他是骗我的,宁可他就是一个卑鄙的人,无情的人。只要他好好活着。” 她倒并没有表现得很悲伤,只是有些迷惘:“老爷,您是超凡脱俗的人,您说,人为什么会这样?” “人就是这样。”姜望说。 …… 葛恒死了。 他是被愤怒的矿工们活活打死的。 已经没人记得是谁先落的脚,一阵漫长的拳打脚踢之后,葛恒就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群散开了。 小翠的尸体被人们所埋葬。 矿工们挖坑都是好手,选了一块风景好的地方。 而葛恒的尸体,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 有人提议把他丢进炉子里烧了,但没人愿意抬他的尸体,因此不了了之。 葛恒的死,并不难办。一来他罪行确凿,二来死于众人义愤。三来,这里属于青羊镇,案件到亭长胡由那里为止。 经由他向嘉城报备,嘉城方面一般都不会为难。 此时众人皆已散去,栓子一个人杵在院子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望走过去,随手丢了一团焰花,将葛恒的尸体焚为灰烬。 他将葛恒留在这里之后,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幕,因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顺手焚掉尸体,也只是为了避免瘟疫之类的隐患。 “对了。”他对栓子说道:“胡少孟杀死谢浩那天,你都看到了什么?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不用害怕,我保证你的安全。” 花海并不是专门的审讯道术,姜望之前只是利用致幻效果稍作引导罢了。 此时既然已经树立权威,倒不如开门见山一些,想来栓子也不敢再隐瞒。 问这个问题,姜望主要是想提前了解一下胡少孟的战斗方式,也好有所针对。 只没想到栓子愣了一下:“我没看到胡少孟杀谢浩。” 姜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或许想错了。 “那你看到他杀的谁?” 姜望问得有些急切,栓子很是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畏畏缩缩道:“一,一个矿工。就那么一巴掌,头就没了。我当时蹲在那里方便,没敢出声。” “是不是那个在矿洞里看到羊的矿工?”姜望问。 “我不知道,矿上人很多,经常有人来,也有人走。我不认识他。” 尽管栓子不能够确定,姜望心里却已经确定无疑。 因为这两件事太巧。 胡少孟再怎么也是名门大派弟子,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到处杀人。杀人必有缘由。 只是…… 工人在矿洞里离奇地看到了一头羊。 而胡少孟将其杀死。 这能说明什么? 羊,羊。 姜望隐约抓住了什么。 青羊镇! “小小你先回去。我去矿洞里看一看,” 姜望匆匆丢下一句,便转身往矿洞那边走去。 以他的身份,自然没人拦他。 那些矿工好奇他为什么会亲身入矿洞,但也不敢相询。 经过多年挖掘,矿洞已经四通八达,几乎将山腹掏空。 山洞内部黑黝黝的,越往里越黑。 重玄家虽然财大气粗,但也不至于给矿工们配备悬明灯。 矿洞里基本都是使用油灯照明。 当然对姜望来说,一朵焰花即可。 越走越深,越深越静。脚步踩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姜望并不清楚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只是做出寻找什么的样子。 他知道这消息必然会传到胡少孟耳中。 他在等有可能的线索。 或者,胡少孟的反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我爱你,无用又无力 姜望匆匆离去后,栓子与小小立在院外,相对无言。 此时的阳光倒很温柔,照在身上,顺带驱走了不少心中的寒冷。 但有些角落,阳光终究不及。 栓子先开口道:“你说,独孤爷做什么去了?” “老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又一阵沉默。 栓子看了一眼小小,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停住。 说道:“你……你受苦了。” 他在胡少孟面前,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的样子,小小是记得的。当然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她不是没有感动过。 但…… “栓子。”小小缓缓说道:“你我都如此普通,如此平凡。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说着,往院中的那堆灰烬走。 “忘了我吧。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小小!”栓子打着胆子叫了一声,但莫名的,那股气儿忽然泄去了。 就在这间院子里,一个无辜少女跳了井。几十上百个矿工围着,却连葛恒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他胡栓子又有什么凭借,敢说自己能护她一生安稳呢? 小小说的是对的。普通人的“未来”,太脆弱了。 仅仅靠“爱”,最多也只能磕破了头,无用又无力。 话到嘴边,终于变成了问题:“你……做什么去?” 比起栓子,小小年纪倒小许多,但或许是吃过更多苦头的原因,她明显对世事看得更淡更透。也因此不见什么情绪。 “把他的骨灰扬了。” 她说着,忽然回头问栓子:“你说,扬到茅厕里,他是不是就能永不超生?” 声音很轻柔,恨意很深刻。 栓子一时愕住:“会……会吧。” …… 对矿洞的探索,结果一无所获。 姜望等待的,胡少孟会有的反应并未出现。 好像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在矿区里做什么。 耐心是很好的品质,会让对手变得更难缠。 但是姜望并不着急,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哪怕即使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其它隐秘,实情就是席家对青牛镇伸手了,他拿着这个结果交付重玄家便是,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对姜望来说,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在日以继夜的修行中,一晃,便是几天时间过去。 …… “推开天地门之后,刚刚开始探索躯干海,就已经感应到了神通种子。它所在的地方,就是第一内府。” 太虚幻境中,重玄胜如是说道:“不过我现在不着急,要将躯干海探索完全,最大限度开发潜力之后,才会去叩击内府。” 姜望在阳国这边磨蹭的时候,重玄胜已经推开了天地门。 而天府秘境的好处在此时显现,刚刚开始腾龙境的探索,就已经与神通种子产生了感应。 神通种子本身也标记着内府的位置。 这意味着,只要重玄胜愿意,他现在就已经可以直接跳过腾龙境,成就神通内府。当然,前途无量的重玄胜不会如此选择。 这种状态与窦月眉极为相似。不过彼时迫于玉衡峰战况,窦月眉只得提前破府,还是一次性连破五府,才得以摘取神通,从而断绝了道途。终生只能止步于内府境。 而重玄胜有足够的余地,从容探索躯干海,为未来道途打下坚实地基。 此时是姜望与重玄胜的例行切磋,每隔几日,总要来上这么一场,双方都毫无保留。因为他们是直接约战,并不经过匹配,所以倒不虞境界不同的问题。 为了最大化利用论剑台所耗的功,在开战之前,他们都会聊一阵,沟通近况。 “我的天地门还在具现过程中。”姜望说道。 “不着急。实力越强大,天地门越难推。我也是拼了老命,才能这么快破境,其实不够圆满。”重玄胜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必须有所取舍。” 即使现在忙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重玄胜也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在太虚幻境里匹配战斗,当然是用剔除了重玄氏秘法之后的另一套战斗体系。 他很清楚实力才是根本。但是很多家族事务,又没有足够多可以信任的人交付。 两个人的沟通,主要集中于修行方面,重玄胜并不过问姜望在阳国的事情。 其次是对廉雀的一些帮助和建议,重玄胜这么会做人的家伙,当然不会不略过姜望的意见。 艰难战罢,姜望退出太虚幻境。 如今他已在匹配战打到了太虚幻境通天境第七十八,战斗烈度高得多。与重玄胜打完,已经没有再打一场的精力。 跨越一个境界,面对的又是重玄胜这样的强者。哪怕他刚推开天地门不久,姜望也已经完全不是对手。 当然与如今的重玄胜战斗,对姜望来说也有了更多的提高空间。 姜望自己的天地门还在具现过程中,如今已经有了大概模样。 是一扇形制古老的石门,高大,厚重。 门上有隐约的铭文。 姜望试过冲撞,此门纹丝不动。 每个人的天地门,都只有自己能得见具体,旁人最多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打开天地门之后所接受的天地反馈,是修行者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基础。 由此具现的天地孤岛越强,探索躯干之海就越安全。 细细用道元将天地门冲刷一遍,姜望才暂时结束了修行。 他听到了侍女小小的脚步声。 心中一动,推门而出。 小小正欲敲门,见得姜望,汇报道:“老爷,胡家少爷来了,在院外求见。” 这么些天才来,倒沉得住气。姜望心想。 嘴里则道:“我去迎一下。” 院子极小,他这边还没走出几步,院外胡少孟便听得声音,老远就礼道:“使者这几日待得可还舒心?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好让少孟改进。” “我出身平平,在哪里都呆得习惯。” 姜望将他让进院子里来:“进来一坐。” 两人在正堂相对坐下,侍女小小及时奉上香茗,方才退下。 她近日在忙着缝制衣物,已经给姜望做好了两领长衫。 胡少孟往空荡荡的院子里看了看,笑问道:“这侍女用得可还合意?我家里前日刚在外地买了一个歌姬,不如送到使者这里来?” 姜望心中暗诽,那什么歌姬,不会是你爹给你找的继母吧…… 其人一口一个使者,虽然尊重。但姜望明白,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对方本质上只是尊重他背后所代表的重玄家。 “胡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独身惯了,不习惯那么多人。”姜望避过这种无聊话题,转问道:“倒是胡少爷你,钓海楼的修业不紧张么,你倒是回青牛镇住了好久。想来家乡水土,实在养人?” “哈哈哈,那倒是不忙,只要境界跟得上,宗门是不太约束我们的。”胡少孟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使者如此风采,想必也是师出名门。还未请教?” “无名散修罢了,自己摸索。” “使者真是天纵奇才!” 胡少孟抓住机会就吹捧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姜望莫名觉得不太自在。好像身边有什么异常存在,但是仔细观察,又找不出源头来。 因而只是敷衍笑笑,便直接问道:“不知道胡少爷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胡少孟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唏嘘:“我听说使者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故来相询。你可认识我师姐竹素瑶?她是我们钓海楼的天才修士,也参加了天府秘境。” “哦?”姜望绝不着急,便顺着他扯:“不知你这位师姐,有什么特征?” “我的师姐啊……”胡少孟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早年我刚到钓海楼的时候,她很照顾我。可惜后来,在一次游历中出了意外,留下暗疾,阻在天地门前无法进步。” “她的性情,慢慢就变得偏激起来。这次天府秘境重开,她费了很大的劲进去,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在天府秘境里找到解决暗疾的办法。” 胡少孟声音低落:“可惜……” 天府秘境里的事情姜望根本不记得,当然也对他的师姐没有印象。他也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最早死于死气毒的女修士,就是钓海楼的竹素瑶。 “你这位师姐与你?” 胡少孟点点头:“我们早前情愫暗结,后来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其实我一直在等她,没想到……” 姜望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讲这些。 只好不太走心地宽慰了一句:“请节哀。”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元力的波动。 “谁?” 姜望手指微弹,目光所至,一朵焰花烧灼空间。 一个似虚似幻的身影跌将出来,现出一个娇俏少女。 好强的幻术!竟然就藏身在周边,而未被察觉。 姜望总算知道之前察觉的异常从何而来了。长身而起,单手成决,就要将此人拿下。 胡少孟突然窜出,拦在中间:“慢着!” 只见胡少孟眼神还沉浸在之前的痛苦,脸上带着三分震惊,声音在痛苦和惊讶之外,又带有一丝不很明显的温柔:“碧琼,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见得这一幕,姜望已经豁然明白。 这小子,是拿老子这里当戏台子呢!拿老子当配角,给他搭戏。 这演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不知所谓 先不论这突然显露行迹的女子如何慌张。 胡少孟一边安抚她,一边对姜望解释道:“使者,这是我的同门师妹竹碧琼,她应该是来找我,对您绝无冒犯之意。” 名为竹碧琼的女子有些慌乱道:“是……我是来找胡师兄的。” 她本身修为并不如何高明,之所以能够瞒过姜望,潜迹于旁,主要靠的是钓海楼的秘宝蜃珠。 她隐匿行迹,跟着胡少孟过来。因为听到竹素瑶的事情,心神动摇,才泄露了行藏,被姜望发现。 此时姜望的下一轮攻势虽然隐而未发,但先前那一朵突兀的焰花,炙烈、精准。已足见强大。 更别说此刻姜望战意勃发,身经百战的威势令人心惊。她不敢怠慢。 仅从这份应对看,便是个涉世未深的。 对上胡少孟这么个脸厚心黑的,迟早被吃干抹净。 姜望只作全然不觉,沉眸问道:“既然是师妹找师兄,又为何鬼鬼祟祟?” “这……”竹碧琼迟疑了。 胡少孟抢道:“我这师妹,对我有些误会。” 他苦笑一声:“她是素瑶的妹妹,我和素瑶之前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 “对,我一直觉得我姐姐是你害的。之所以性情大变,全因被你辜负。这次你回阳国,我也偷偷跟着出来,就是为了找到相应证据,然后汇报师门。” 竹碧琼大约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女孩,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心中想法。 她低着头:“胡师兄……是我错怪你了。” 等等,怎么就错怪了? 就之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太好骗了吧? 胡少孟摆明是发现了你,故意演给你看的啊。 姜望心中一万个震惊,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 就这种单纯的脑子,不被骗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面对胡少孟这种心思复杂的人。 由这个妹妹推及,那个叫竹素瑶的姐姐,大概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姜望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师妹你说的哪里话?你心疼你姐姐,我怎么不能够理解呢?素瑶曾说,她心中记挂的人,除了你就是我。你姐姐不在了,我应该承担起责任,照顾好你才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你有同样的痛苦,吃不好,睡不着,整晚整晚的发呆,甚至疏忽了修行。我回阳国,也是因为无法忍受对素瑶的思念,在楼里每每睹物思人,心如刀绞……唉。” 胡少孟说着说着,一声长叹。 说到伤心处,竹碧琼泪珠子成串的掉,瞧起来倒是我见犹怜。 这对师兄妹在那里上演和解的戏码,姜望完全提不起兴趣来。 他并不关心胡少孟与其师姐师妹乱七八糟的故事。谁辜负谁,谁利用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只想知道胡氏矿场里藏有什么隐秘,但自他展现身份后,胡少孟始终老老实实,似乎相当无辜。 竹素瑶、竹碧琼、天府秘境、钓海楼、胡少孟…… 姜望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连着线索。 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使者何在?” 人未现身,已显颐气指使。 姜望心知,戏肉来了! 他也不动弹,就等着看那老远就开始装模作样的家伙自己怎么接下去。 他毕竟年轻,显然低估了厚颜之厚。 “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识礼数。老夫大老远过来,也不知迎接。” 那人自说自话着,便自己走进了院中。 那是一个体型略胖、红光满面的老者,与旁边随行的青牛镇亭长胡由倒是相得益彰。 有胡由作陪,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姜望看了胡少孟一眼。 就竹碧琼这么个单纯的小丫头,没什么难对付的。 演戏倒是次要,他恐怕主要还是来看戏的。 姜望这边不动声色,那边那略胖的老者却自顾走进正堂。 也不看胡少孟这小辈一眼,只上下打量姜望,眼神带着审视:“你就是家族里派来处理这边矿场事务的使者?小胜公子新收的门客?” 一口一个家族,一口一个小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重玄褚良呢。 姜望笑了笑:“老丈有何指教?” “我且问你。”老者趾高气扬道:“此地矿脉明明已经枯竭,无利可图,你为何还执意不肯关停,白白浪费我重玄家的资源?” 原来胡少孟的后手在这里!不怕他动作,就怕他没动作。 姜望坐着未动,散漫地敲了敲椅子扶手:“不知你是何人,就何职,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番话?” “老夫复姓重玄,乃正儿八经的重玄家人,体内流着重玄家的血液。整个嘉城境内,重玄家的超凡资源,都由我调配!身份上,自然不同于你们这些毫不心疼族产的外人。” 红光满面的老者,此时唾沫横飞:“你只不过区区一个门客,一介外人,也有资格质询我吗?” 他刻意没有说他的全名,重玄来福。 毕竟这个名字一出来,旁人就看得出他的出身了。 不过是一个奴仆出身,伺候了重玄家几代人,才被赐姓重玄。 姜望帮他提炼了重点:“原来,只不过是重玄家一个负责运输道元石的喽啰。” 重玄来福大怒:“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跟我这样说话?” “倒是没什么身份,也没什么地位……” 姜望说着,忽然站起身来,一步就走到这老东西身前,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重玄来福整个人都被扇飞,从正堂一直跨越整个院子,落到了院门外。 五个指印,凸显在高高肿起的胖脸上。 其人倒地之后,更是脑袋一歪,直接就被扇晕了过去。 他这样一个年老气衰的游脉境修士,在姜望面前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而无论是胡由还是胡少孟,都来不及反应。 他们委实没有想到,姜望一个外姓门客,对重玄家的族人也如此不留情面。 他哪怕只是被赐姓的奴仆,那也毕竟姓重玄啊。是天生更被重玄家当权者信任的人,不然如何捞得到这等肥差? “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实力。”姜望淡淡说完,又坐回原位。 转看着胡少孟:“胡少爷,你有什么看法?” 胡少孟这时才意识到,姜望在重玄家的地位,恐怕比想象中要高,并不是可以轻松被借势赶走的存在。送给重玄来福的重礼,只怕都打了水漂。 但他也非等闲,当然不会挂脸。 一脸的温从良顺,老老实实道:“这是重玄家的家事,我们不敢有看法。” “那就把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带走,别来继续影响我的心情。” 姜望一贯的客气只是出于礼貌。并不代表他就软弱可欺。不是什么人五人六的东西,都能得到他的尊重。 重玄家在各地都有产业,不可能全都派家族修士驻守,因而雇佣了许多当地的超凡修士,每月支出的修行资源都是天文数字。 这些资源每个月统一调配,被扇飞的这老者,所负责的事情,就是将胡氏矿场修士们的道元石送来,顺便对这里的情况进行监督核实。 因为有这种权力,所以一向被青羊镇的亭长胡由捧得舒舒服服。 但就因为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力,便敢趾高气昂的过来姜望面前叫嚣,这就是纯粹飘得太高,脑子有问题了。 姜望自然不会惯着他。 从始至终,姜望没有跟青牛镇的亭长胡由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所以胡少孟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老东西’,到底是指那个昏迷不醒的重玄氏族人,还是他的父亲。 但他忍了这么久,也不会在此时忽然失控。 竟然还挤出了一个笑容:“使者说得是。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 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不忘换了语气,转过身来,温声对竹碧琼道:“竹师妹,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阳国,不如跟师兄回青羊镇歇歇脚,也让师兄带你到处逛逛,见识见识本地风物,散散心。前溪的鱼可是很肥美。” 竹碧琼自小被姐姐保护得很好,没怎么见过世面。此次出来,也只是凭着一股恨意。现在恨意没了着落,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正要应允。 “其他人可以走,你留下。” 姜望忽然出声道。 众皆一愣。 胡少孟不由开口:“使者……” “来我这里潜伏半天,说走就走?说误会就是误会?眼中可还有重玄家,可还有姜某人?” 姜望提高声音,学着重玄胜那等恶少的语气:“要走可以,得等我查清楚前因后果之后!” 无尽海域之前,近海的连绵岛屿,就是人族最后的据地。 近海群岛既然能在齐国卧榻之下,维持基本的自治,本身实力当然不容小觑。 作为近海群岛最强的宗门,钓海楼更不可能浪得虚名。他本不想管钓海楼内部的事情。与姓竹的女孩素不相识,她被怎么骗也好,也都与他没有关系。 但被这个重玄来福恶心了一下,姜望的心情就不那么舒服了。 矿场隐秘是当前大局,但是反过来恶心一下胡少孟,却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竹碧琼顿时急了。 姜望却不理她,只是注视着胡少孟,气焰嚣张,咄咄逼人:“是要为这个女人与我作对,还是本分一点,尊重重玄家的规矩。胡少孟,你怎么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试问人间谁无苦 姜望此问一出,胡由立刻看向自家儿子,连昏迷中的重玄来福也顾不上了。大有儿子一声令下,即刻上阵父子兵的架势。 以姜望表现出来的实力,竹碧琼也知道靠自己决计无法逃离,因而也把期冀的目光投向胡少孟。 胡少孟只略一权衡,便大义凛然道:“你若是敢对我师妹做些什么,我必不饶你!” 这就是做出选择了。 姜望风轻云淡:“你大可放心。” “我们走!”胡少孟倒也干脆,起身便往外走。 “胡……”竹碧琼惶急出声,但只吐出一个音节就已被缚虎制住。 “师妹你不用怕,我会全程关注此事。督促重玄家尽早做出交代。等使者查清事实,绝不敢再束缚于你。”胡少孟转身安慰了她一句,似浑然看不见她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又丢了一句场面话:“须知我钓海楼,也不是好惹的!” 竹碧琼又惊又怒,相较于将她制住的姜望,更恨胡少孟这个伪君子。 说好的我们是姐姐唯一在乎的两个人呢? 不是说深爱姐姐吗? 不是说要替姐姐照顾我吗? 就是这么照顾的? 胡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除了把重玄家负责转运修行资源的那个老者带来外,整个人仿佛泥塑木偶一般。 姜望很明显知道胡家是谁做主,他们也没有再做戏的必要。 此时见儿子做出了决定,也便扛起昏迷中的重玄来福,跟在儿子身后,离开了矿场。 矿场开不了几天,这个重玄来福已经没什么价值,刚刚姜望一巴掌,更是证明了他的无用。但不管怎么说,仅凭重玄这个姓氏,他们胡家也不能不管不顾。 刚刚走出矿场,胡少孟的脸色就已经阴沉下来,十分可怖。 胡由心中是很怵这个儿子的。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少孟,我们就这样把你那个师妹留在那里,是不是不好?我们又不知道姓姜的是什么人,人品如何。万一……” “用得着你说吗?我想不明白?”胡少孟怒目而视,迫得他的父亲讪讪闭嘴。 早在钓海楼的时候,他的确与竹素瑶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 但是自他的修为追上来之后,止步不前的竹素瑶就已经不在他眼中。他转而看上了另一个实力高强的师姐,便找了个理由与竹素瑶分开。 没想到那女人是个死心眼的,在痴缠无果之后,就此对他由爱转恨,更是扬言报复。 他只得暗中做下手脚,令竹素瑶在游历的时候出了意外,留下暗疾,断绝道途。 竹素瑶没了前途,而他一日千里,两人此后都不会再有交集,此事本已结束。 但想不到的是,竹素瑶又求得了一个探索天府秘境的机会。 天知道他有多么恐惧竹素瑶在天府秘境成功归来,有时候午夜梦回,都是竹素瑶张牙舞爪的样子。 而当天府秘境的名额出来,竹素瑶杳无音信时,他心头巨石落下。 竹素瑶的妹妹竹碧琼,倒也是个美人坯子,而且天赋更胜其姐。不失为一个好目标。 在胡少孟看来,她的恨意怨意,都不难化解。因为他对竹素瑶做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相反因为竹素瑶的存在,他们只要一和解,天然就会有亲近感。 他何尝不明白,他今天转身离开,就等于把碗里的肉放走了,任由别人咀嚼。 但他有什么选择? 竹碧琼追到阳国来,他也没想到。发现之后随手耍点小手段,演个戏便是了。这是随手的收获。 胡氏矿场里的事情,才是大事。 他不能因小失大。 如果他有战胜姜望的把握,那他毫不犹豫,必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一定擒而杀之。等重玄家的人反应过来,再派人来,他早已经得偿所愿,回到钓海楼了。届时怕得谁来? 偏偏是他没有把握。 姜望在他面前已经出手两次,但都轻轻松松,不露痕迹。深不可测,叫人摸不清楚底细。 这毕竟是天府秘境的胜者,预定了神通内府的人物。重玄胜不惜为他硬顶齐国皇子姜无庸,怎么高估也不为过。 也就重玄家那个被分配在阳国多年、两眼一抹黑的老蠢货,才会被撺掇两句就气势汹汹的来出头。 胡少孟越想越气,忍不住迁怒道:“我早说了要动静小点,徐徐图之,结果让你弄得满城风雨!连席子楚都听到风声,从东王谷赶回来,逼得我也不得不亲自回来。你办得好什么事情?” 他骂骂咧咧道:“一把年纪了,成日里就知道趴在那个婊子的肚皮上,回头就把她找出来卖了!” 胡由一直耷拉着眼皮,任由儿子怎么怨怪也不吭声。 之前问一句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已经是极限了。 儿子自小就是这种脾气,平日虽然掩饰得好,但他当爹的还能不知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无论如何,儿子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听到那句“婊子”。 这个肥胖的、面相看起来极为和善的老男人,一下子暴怒了, 他将肩膀上昏迷着的重玄家老者一把掀在地上,冲着胡少孟怒气冲冲道:“胡少孟!你怎么说话的!我是要娶她的。我是你爹,她就是你娘!” 砰! 胡由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飞了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 胡少孟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表情狰狞得可怕:“老东西,你给我记住了!我!只!有!一!个!娘!” “被你抛弃了的那个,寒冬腊月活活冻死的那一个!” 胡由拼了命的挣扎,但那只手纹丝不动。 他的呼吸逐渐困难,整张脸涨得通红。难捱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到最后,眼前几乎出现幻影。 直到那只手将他甩开。 那些幻影才交叠成儿子胡少孟的模样。 他看着这张脸慢慢的长大,从一个垂髫童子,长成现在的成人模样。 呼!呼!呼! 他拼命的喘息着。 瘫在地上,听着胡少孟的脚步声远去。 “我怎么知道她宁肯冻死也不肯离开?我怎么知道她真的会冻死?” “我……我也后悔啊。” “这些年来,活得像一具尸体。” 他在心里这样哀泣。 但绝不敢出声。 夏日的阳光是很温暖的。 但他心冷如冰,老泪横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我坏不坏 胡氏父子走后,姜望气定神闲地走了几步。 他感受到了胡少孟的急切和隐忍,这令他很满意。 他做这么多事情,就怕那边毫无波澜,那无疑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与姜望轻松的心情正相反,竹碧琼眼泪已经成串的掉,根本止不住。 她虽然涉世未深,但也知道这个世上有坏人,有坏事。 她也清楚这样动弹不得的自己,落在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手里有多么可怕。 可她知道,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她。那个始终站在她身前,为她遮蔽风雨的姐姐……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啧啧啧。”姜望特意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啧啧有声。 这少女长了一对杏眼,流起泪来格外生动可怜。 姜望笑看着她道:“怎么样,现在知道谁是坏人了吧?” 他这一笑,一问。 竹碧琼却几乎要哭晕过去。 他还在淫笑,还问谁是坏人! 这是什么绝世**啊? 师姐们讲过的那些江湖秘闻,深夜怪谈,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心头。 “怎么,戳穿了你胡师兄的真面目,你有这么难过吗?”看得这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姜望完全莫名其妙。 竹碧琼只是单纯,但并不是傻。 此时她当然也彻底看清楚了,胡少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嘴上说得花团锦簇,但姜望稍一压迫,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丢下了。 这样的人,对姐姐能有几分真诚? 难怪姐姐整日以泪洗面,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可是…… 相比起找那个人渣算账,最可怕的还是眼前这个**啊。 怎么办?他会把我怎么样? 他还给我装无辜,装迷茫! 竹碧琼又惧又怕,心中念头乱转。也就没有注意到,姜望随手掐诀,为她解了束缚。 她拼命地挣扎着,忽然感觉身上一松,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一记撩阴腿就甩了出去。 她的腿虽不算长,但匀称有力,很具观赏性。 当然,具备观赏性的前提,是这条腿没有停在这么尴尬的位置前。 姜望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要害远离那来势凌厉的脚尖。 面上淡然,实则脊背发凉。若不是自己反应快…… “我放了你,你却袭击我?”姜望的声音有些发冷。 冷汗全冒出来了,他很难不发冷。 竹碧琼再次被缚虎定住,整个人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不,准确的说,这姿势是金鸡蹬腿。 此时她也知道自己可能闹了误会,但又无法说话,只能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努力地表示自己磕头求饶。 神奇的是,姜望竟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能不动手动脚,好好说话吗?”姜望问。 竹碧琼又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可以。 一个人的眼睛,竟然能表达出如此丰富的意思,姜望也是头回见识。 他心念一动,竹碧琼体内造反的木气便已再次归位,五行调和,其人一下子解脱了束缚。 她没有再试图动手,但仍对姜望保持了警惕。泪痕未干,但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成熟勇敢:“你强行把我留下来,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留下你,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被骗。让你了解一下胡少孟的真面目。当然,为了给我提供更多观察胡少孟的机会,你得在这里留几天。不要问我为什么想观察胡少孟,那与你无关。” 竹碧琼想了想:“几天?” “不会太久。”姜望笑了笑:“当然,这段时间你跟我的侍女睡。” 看到竹碧琼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姜望又补充道:“放心,我的侍女不跟我睡。” ……怎么越解释越奇怪的感觉。 竹碧琼毕竟是理解了姜望并无恶意。 想了一阵,忽然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刚才束缚我的那门秘术,是什么?” 姜望:…… 姑娘。你是不是有点太不见外了?都知道是秘术了还问? 这可是秘传道术! 这要是在什么荒郊野外遇见了,这种问题通常就是一场搏杀的开始。 见姜望不说话,竹碧琼径直从袖中掏出一枚云气迷蒙的宝珠:“如果你能教我,我可以拿这个跟你换!” 但见此珠圆润非常,珠光暗敛。但若细看去,可以看到宝珠内部云气变幻,时而行人拥挤,时而山河流转。端的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怕姜望不识货,她还特意解说道:“这是蜃珠,是只有我钓海楼才有的宝物,非常珍贵。即使是在钓海楼里,也很罕见,就连胡少孟都没有。我之前潜藏行迹,靠的就是这件宝物。若不是自己漏了馅,你们根本发现不了我!” 这孩子…… 实在是太单纯了些。 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简直一根直肠子通到底。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此时生死还操于人手的事情,还想着公平交易。竟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拿出蜃珠,完全没有想过姜望会不会杀人夺宝。 但姜望转念一想,那个名为竹素瑶的女子,还活着的时候,该把这个妹妹保护得有多好啊。 才会让她如此单纯,如此不知人世险恶。 姜望没有立即回应,转而喊道:“小小!这位竹姑娘这几天跟你睡一个房间,你帮她收拾一下。” 胡由带着重玄族人来了之后,小小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侧耳听动静。 此时听到吩咐,忙忙跑出来,跑到堂屋这边,恭恭敬敬道:“竹姑娘,这边来。” “哎!你真的不换吗?”竹碧琼边走还边对姜望道。 蜃珠本身能匿迹潜行,姜望正有这方面的需求,当然不是没有心动。而且蜃珠还能极大增强幻术,配合他掌握的道术花海,再妙不过。 但缚虎这门道术是重玄胜给他的,重玄胜辛苦凑出秘传道术给姜望,不代表他愿意这些秘术满天下传。 姜望不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自己做主。 “最后一个问题!”此时竹碧琼已经走到了院中,忽然回过头来问:“为什么帮我?” 她指的是,帮她洞察胡少孟的真面目。 只是偶尔的善念罢了。 姜望并不想标榜自己是什么好人,他也不想让这个过分单纯的小姑娘,相信这个世上有很多好人。 “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妹妹。” 对于那种想要保护好妹妹,不让她沾染一点尘埃的心情,姜望感同身受。 当初在枫林城,他辛苦修炼之余每天接送,就是生怕妹妹受了一丁点委屈。 此时他甚至很遗憾,当初在天府秘境外,没有好好的认识一下那位钓海楼的女修。也不知她在天府秘境里遭遇了什么,死于谁人之手。 竹碧琼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 此时姜望突然很想给安安写信,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有很多关怀和叮嘱。但云鹤还在去往云国的路上,并未回返。 他也终于只能一声轻叹。 回到房间,继续修炼白虎篇,这是水磨工夫,而且炼体非他所长,只能慢慢等待最后一步的四灵交汇。 而后是冲脉修行,这是每日不断的早晚课。 再继续熟练道术,荆棘冠冕、花海、缚虎…… 然后又是冲刷天地门。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他要变得更强,更强。 他不想同竹素瑶一般,突然哪天就死了,让姜安安毫无准备地撞进这个世界的苦海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地狱无门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开始,是还算平静的一年。 列国之间仍然是摩擦不断,但毕竟暂时还没有灭国之类的大事发生。 四月十三日。一则消息在东南地域迅速传播。 曲国与郑国是多年的宿敌,在边境一直有着不大不小的摩擦。 而就在四月十三日这天,曲国镇边大将,一名外楼境的兵家强者,在回军营的路上,被人刺杀。 据说出手的有三人,生生将这名镇边大将围杀至死,连调动大军的机会都没有。 凶手自称是一个叫做“地狱无门”的杀手组织,无关立场,只在于利益。只要价钱足够,没有不能杀的目标。 放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 这件事的影响力其实并不在于一个新兴的杀手组织。 在东南地域,包括曲国、郑国在内的这些小国,其实处境都非常尴尬。 北去有牧国,往东是齐国地盘,西南方向,则是景国。 可以说被这些强国包夹在其间,几乎永远没有出头的可能。 如阳国这样的国家,就直接依附于齐国。 而曲国、郑国这些国家,则是坚持独立的国家。 明眼人都知道,曲国和郑国的宿敌关系根本站不住脚,这两国之间的摩擦,更像是一种态度表明——小弟绝无崛起之野望,请周围的老大们放心。 但这个时候,曲国的镇边大将被刺杀了。据说是“宿敌”郑国买凶杀人,为的就是侵略曲国。 这不是扯吗? 偏偏这似是而非的消息在曲国传播甚广,引起许多军民的愤慨之心。 曲国高层又不能公开说,大家不要搞错目标,我们的敌人不是郑国,是那些大国。舆情无法及时得到抑制,愈演愈烈。 作为东方的霸主级国家,齐国方面当然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重玄家知道了,已经有资格参与一部分高层议事的重玄胜也就知道了。 当他在天府秘境里与姜望说起此事时,身在阳国,距离曲国更近的姜望根本还一无所知。 “据说首领是佑国的一个国贼呢。”重玄胜如是说道:“名字叫尹观。” 姜望心中一动:“我好像认识他。” 当下就把与尹观结识的经过与重玄胜大略讲了一遍。 重玄胜沉吟一番,说道:“一个急着出头的杀手组织,价值不大。估计根本存活不了多久。你说的那个尹观,再天才也没有用。不过有些事情说不准。你有机会也可以联系一下,万一哪天能派上一点用场。” 姜望一脑门黑线:“一边说价值不大,一边还是尽可能的想利用一下?” “穷嘛,可不得精打细算。”重玄胜笑眯眯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说完这些,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个尹观真有你说的那么天才?你觉得比我如何?” 姜望想了想尹观在佑国二十七城外直面郑朝阳的那一战,诚实的说道:“他应该可以打一百个你。” 重玄胜点点头:“你也不要灰心。” 姜望:“嗯?” “我现在可以打三个你,那就等于他可以打三百个你。”重玄胜笑呵呵的:“你得有多绝望。” 推开了天地门就是了不起。 姜望无法反驳。 只能在心里默默又记上一笔。死胖子,等着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心急。”重玄胜认真道:“咱们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破境,基础牢固。那个尹观如你所说,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不得不过早的兑现了潜力,未必是一件好事。可能后继乏力。” 重玄胜毕竟出身顶级世家,视野开阔。方向明确,同时也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其实当初第一次见到尹观的强大时,姜望的内心的确不可能毫无波动。 这个世上天才太多了,他很怕自己被时代淘汰,无法自主命运。 这体现在他无时不刻抓住一切时间修行的努力中,那不仅仅来于对复仇的渴望,也来自于这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当初在唐舍镇,张临川曾说“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也未尝不是一句真心的感叹。 “我明白。”姜望说道。 以重玄胜为例,虽然他现在才道脉腾龙,但是要成就神通内府也只是一念即成的事情。他不会这么选择,恰恰是为了以后能走得更远。 现在他当然不如尹观强大,以后则未必。 谈话结束之前,姜望又顺嘴问了一句缚虎能否外传的事情。 重玄胜的态度很随意:“道术既然给了你,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哪怕你现在公布出来,传遍天下也没有关系。” “当然你不要想着投入演道台,以换取贡献。”重玄胜说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已经换过了。” 姜望:“……” …… 又是一轮酣畅淋漓的惨败之后,姜望退出了太虚幻境,并决定短期内不再与胖子交手。 受够了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了。而且自己这么一个贫民百姓,总给这个狗大户送功也不是个事儿。 地狱无门这个组织,姜望没有过多关注。陌国、郑国那些地方的事情,总归牵扯不到阳国来。 地狱无门,地狱无门。 念叨着这个名字,姜望不由得想起二十七城里那个白发老妪的怨毒诅咒。 “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那是怎样刻骨的恨。 那样的城市,那样的国家……真的有未来吗? …… 做完晚课,姜望正在入定。 佛家说“福不唐捐”。 世人传为“功不唐捐”。 把单纯指代的佛教功德的“福”,扩展成了可指代一切奋进努力的“功”。 是说世上所有的功德和努力,都不会白费。 姜望相信这个道理。 此时已是深夜,他忽然听到一缕风声。 风声挤进窗子,轻柔缭绕。 一缕黑影之中,绽开一点寒光。 姜望蓦然睁眼,缚虎发动! 对方一个恍神,就挣开了束缚的木气。还在空中,便已折转。 姜望明白,自己缚虎已经展现过多次。若有人要对付自己,必然提前对此有所准备。 好在他也没有将希望全部寄于缚虎。 长相思横在膝前,自鸣于鞘。 锵! 忽有一道黄符飘出,贴于剑身之上,长相思瞬时缄默。 竟是被短暂封印。 对方显然针对姜望的战斗方式有所了解,做了很多准备。 此时黑影已近,但其人忽然眼前一晃,看到的好像不是姜望,而是一朵鲜花,许多鲜花,一片花海。 致幻道术,花海。 黑影迅速静心凝神,排除幻觉,寻找目标真身所在。 花开一朵连着一朵,彷如无穷。 姜望明明就坐在床头,但似已在天边。 黑影忽然心头示警,猛然飞出一张黄符,但见它在身前骤然爆开。 原来刚刚那朵花不是幻觉,而是姜望杂于花海间的焰花。 经过这么久的研究练习,姜望做不到焰花焚城,但是以焰花替花海之花,倒也不难。而且虚实相间,令人防不胜防。 狂风于此大作,将能够造成实质伤害的焰花排出近前,那黑影寻机燃尽一张符纸,并指在眼前抹过。 他终于看到了姜望! 但只见姜望头顶上有荆棘状冠冕一闪而过。 黑影体内木气瞬间暴动,这回他所预备的手段,竟然根本抵御不住。 荆棘冠冕,叠加缚虎。 黑影顿在原地,解放过来之时,姜望已经立在他身侧。 将连鞘长剑,搭在了他的脊柱之上。 那剑气隐隐的锋锐告知他,只要姜望剑气一吐,他的通天宫便要毁于一旦。 多年苦修成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黑影哆嗦着道。 “您小心点,不要手抖。” 如果不是怕乱动招致误会,他其实打算跪地求饶。 男儿膝下有黄金没错,怎奈何要害之处有把剑啊。 这种风格的杀手姜望倒是不曾见识过,冷着脸道:“你小心点才是,不要给我杀你的理由。” “一定不给,一定不给。您放心!” “……”姜望沉默了一下:“你是谁?” “在下姓苏,名为秀行。卫国交衡郡人士,不是武卒闻名天下的那个魏,而是护卫的卫。生于道历一……” 在此人把生辰八字都报出来之前,姜望赶紧打断道:“你是哪个组织的?谁派你来的?”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暗中苏秀行忽然有了一股大义凛然的气势。 “我们天下楼的刺客,是绝对不会出卖组织的!” 天下楼…… 姜望在心里检阅了一下,并没有这个名字的踪影。“雇主呢?” “杀手这个行当也是有原则的。嘉城西城区李记馅饼铺的老李头找上门来请我们组织做事,这是对我们组织的信任,我们绝不会泄露他的情况!”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明白。虽然这姓苏的实力还不错,但是这个什么天下楼,应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 作为一个杀手组织,血誓心魔咒之类的手段肯定是有的。但明显相对低级。苏秀行那怪异的回答方式,并不是为了耍宝,而是一种绕开咒缚吐露真相的方式。 作为黑暗中的组织,保守秘密的手段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组织的实力。 能这么简单的就被破解,足以说明这家什么天下楼,应该只是名字起得响亮。 “你一个通天境的杀手,怎么会想到来行刺我?” 今时今日的姜望,自然有说这话的资格。 对方在行刺之前,已经做了不少针对性的准备。在姜望看来,既然了解过他,就不应该只派一个通天境来才是。 “你也是通天境,我也是通天境。我来行刺你不是很正常吗?”苏秀行理直气壮地说到这里,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气焰又低下去:“对不起。” “你觉得,如果无缘无故,三更半夜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杀你。他说一句对不起,你就可以接受了吗?” “我可以。” 姜望抬眼一瞥。 他立刻转道:“不不不,不可以。” “那你觉得,我怎么才能接受你的道歉?”姜望拖长了语调。 苏秀行完全明白了。 “我身上有五颗道元石……” “就这?” “还有一些符咒。” “还有呢?” “好汉,我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苏秀行带着哭腔道:“我要是资产那么丰富,用得着做杀手吗?” “仔细想想。”姜望慢悠悠道。 “功法!我一身所学,除了师门以血咒束缚,无法外传的,都可以给你。” 姜望伸手将他的匕首拿过来,而后轻飘飘地弹出一朵焰花,悬停空中,照亮了房间。 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焰花的变化,自如随意。 收起长剑,也不怕此人跑了,对着书桌努努嘴道:“去记下来。” 苏秀行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把怀里东西都掏出来,交给姜望。而后自行往书桌旁一坐,铺纸研墨,就开始默写。很有杀手风范。 直到此时,姜望才注意到他的面容,长得倒是普通,眉眼朴素,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性格那般跳脱。 道元石五颗。 镇器符,就是之前暂时压制长相思的那种符咒。一张。 清心明目符。有破幻效果。两张。 敛息符。大约是杀手职业所需,这种符咒数量最多。足有五张。 制作精良的法器匕首一把,铭有强化锐利效果的阵纹。 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将近两百颗道元石。也即张海、向前这样的游脉境修士,十一年的收入。 其中最值钱的,是那柄匕首。 姜望也不怕他跑了,径自出门,叫醒小小,让她去把张海叫过来。 张海这个人很奇怪,你要说他很努力,他又没怎么努力修行过,你要说他不努力,为了他的丹药,时刻关注火候,常常废寝忘食。 在姜望看来,这是一种自我感动型的逃避式努力。 小小动作麻利的起床出门了。和她住在一个房间的竹碧琼起初心中一惊,见姜望并没有闯进房间的打算,才放下心来。不由得又有些好奇,姜望这么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姜望与苏秀行的交手很快就结束了,她并没有听到动静。 其实姜望并没有束缚她的行动,她有蜃珠在身,完全可以偷偷摸摸的离去。但是她并没有逃走,可见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小姑娘。 此时在这个小院里,便只剩姜望和他的两个俘虏。 姜望没有与竹碧琼寒暄的意思,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门外,监督奋笔疾书的苏秀行——此时其人已经写满了十几页纸,看样子所学颇杂,令姜望很是满意。 很快,张海便带着小小一路疾行而来。 作为胡氏矿场如今绝对的掌控者,姜望有召,他不敢怠慢。 对方连重玄家的族人都敢打,连胡少孟在此人面前都没有面子,他一个小小的游脉境修士,实在没有摆谱的资格。 “你连夜去一趟嘉城,调查一下嘉城西城区李记馅饼铺的老李头。”姜望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这在驻守矿场的工作之外,你若能办得漂亮,以后就跟着我做事,我每个月给你三颗道元石,可以让你买更多的炼丹材料。” 张海没说二话,立刻便出发了,连院子也不回。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而且面对姜望赤裸裸的利诱,他也不想拒绝。 倒是小小房间里的竹碧琼,这会不知怎么又突然来了劲,在房间里喊道:“不如请我帮忙做事,我可比他强!只要把那门道术交给我就行。” 姜望没有说话。他倒是愿意拿缚虎换蜃珠,但是不是现在。且先晾一晾。 大概去时跑得太急,小小脸上通红,此时怯怯地看来一眼。 姜望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回去休息吧。” 转身走进房间。 他吩咐张海去嘉城调查,并没有瞒着刺客苏秀行。 其人落笔如飞,好像也完全不受影响。 不多时,停下笔,将满满一叠纸交上前来,给姜望查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牛鬼蛇神 苏秀行作为一个杀手,所学甚杂。 匿迹潜行,寻踪觅影,乃至风行道术、刺杀秘法……门类丰富。 融此一身,他的实力也的确可圈可点。 但姜望看完所有的这些功法秘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眼。 其人所学虽杂,但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功法。看是满满几叠,其中竟连道术风刃都仔仔细细的记录了下来! 而姜望虽然如今无门无派,无根无脚。但他丙等道术学的是左光烈的焰花,乙等道术学的是重玄家收集的缚虎、花海、荆棘冠冕,甲等下品道术也早有齐国皇室姜无庸那里的收获作为储备。 他的眼界早已被抬得极高。 话说回来,能凭借这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修出如今的战力,这家伙倒也有些做杀手的天赋。 苏秀行身上,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制符之术,但想来已涉及师门血咒,没有外泄可能。 “就这种级别的功法,你觉得能体现你的诚意吗?”姜望一边问着,一边随手将这些功法收起来。蚊子腿虽小也是肉,打算回头统统上交演道台。 “大人,我已经搜肠刮肚,实在没有拿得出来的东西了。您还想要什么,您看着要吧。”苏秀行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道。 姜望:…… 他也懒得废话了,直接走上前去,一把捏开苏秀行的嘴巴,将一颗裹着木气的道元弹了进去。 苏秀行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瞬间散开,五气平衡似微弱的变化了一下,但细细感知,又别无异样。 “你给我吞下了什么?”他惊恐地问。 “天诛地灭人亡丹。”姜望信口胡诌道:“此乃大齐皇室秘传,等闲不会使用,你有福气了。” “天天天诛地灭……”有如五雷轰顶,苏秀行呆立当场。 听名字就是绝世奇毒啊。 “不必紧张,它轻易不会发作,发作的时候也就是突然魂飞魄散而已,一点都不痛苦。当然,只要你帮我办点事情,魂飞魄散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办……什么事?”苏秀行语气勉强。 姜望笑了:“我也没想好。这样,咱们定一个时间,就为期一个月,如何?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当然,在此期间,你也可以偷偷的去找别人,什么悬空寺,东王谷都可以。看看有没有谁能找出它的踪迹,并且将它解决。虽然我不觉得大齐皇室的绝密毒药能够被破解,但你不妨一试,求个踏实也好。” 悬空寺是佛门东圣地,于医道之上也非常有名。 说话间苏秀行已经检查自己至少十遍了,但那毒丹似石沉大海,毫无踪迹。 齐皇室的秘传毒药果然可怕,别说解毒了,连找都找不出来! “不找了,不找了,都听您吩咐。”苏秀行卑微道。 “别哭丧着个脸。”姜望故作不愉:“你既然是来要我的命,那么帮我卖一次命,也很合理吧?” “合理,非常合理。”苏秀行强笑着,但比哭还难看。 轻易就收下一个通天境打手,姜望的心情也很好。 “你去找胡管事,让他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就说是我说的。接下来做什么,等我吩咐。”姜望把他的匕首丢回去:“武器拿着。” 苏秀行接过匕首,张了张嘴:“我的符……” 看着姜望眯起来的眼睛,他迅速转变了口风:“我的服从,一定让您满意!” …… 姜望啊姜望,你可从来不会干敲诈这种事情的。 你怎么能学重玄胜那个胖子? 以后切不可如此。 姜望心中暗叹。 但是敲诈的感觉……真的很愉悦。 自嘲归自嘲,怎么对待苏秀行,姜望还真不至于有内疚感。 杀人者,人恒杀之。 每一个杀手都应该有赴死的觉悟。 他之所以没有杀苏秀行,主要是觉得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威胁。其次原因,才是需要人手。至于性格有趣之类,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进入太虚幻境,将苏秀行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一股脑上交演道台,最后计法二十五点。 “果然如此,这些寻常货色根本进益不大。” 累计至今四百二十八点法,距离解封第三层演道台的一千点法,尚还任重道远。 姜望收回心神,盘膝修行,一夜无话。 清早,张海便已经回返。有了道元石的激励,他倒是积极了许多。 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您说的那家李记馅饼铺,昨天就已经关门。我撬门进去,房间里面根本没有人。问隔壁邻居,也没有谁知道老李头去哪儿了。” “老李头失踪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条线索便断了。 另一条线索自然便是那个杀手组织天下楼。 姜望早已从苏秀行这个毫无杀手原则的杀手嘴里得知,天下楼的本部,在阳国另一角的仓丰城。 这个杀手组织的规模确实很小,其楼主也不过是腾龙境修士。姜望未必就怕了。 只是从嘉城这边过去,来回一趟,恐怕要耗上半月。 但…… 先不说天下楼那边有没有更详尽的雇主信息。就从嘉城这边来说。 买凶杀他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定是跟他处理的天青石矿脉有关。 此时此刻,他离开胡氏矿场才叫犯傻。 无论暗中的对手是谁,姜望都不打算跟他们玩破案游戏。对方作为地头蛇,要抹去什么痕迹简直太容易。 他若是杀气腾腾的亲自去找老李头,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再也绕不回来。 因而姜望只抓住一个重点,有人想逼他放弃胡氏矿场,那他就钉死在这里。 任你眼花缭乱,我只一拳横开。 就像两军对垒,最重要的不是见招拆招,而是守住根本阵地。 姜望正在跟张海说话。 栓子过来汇报道:“姜爷,席公子绑着好几个人过来了,说是要给您请罪。” “哪个席公子?” “嘉城的席子楚公子。” “绑的谁?” 栓子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管事说,都是嘉城里那些小家族的主事者。” 钓海楼的胡少孟,调运道元石的重玄族人,杀手苏秀行,嘉城少主席子楚……小小一个矿场,这些人走马观花也似。 绑着人过来,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姜望咂摸了一下,笑了笑:“矿场这几天真是热闹,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他带头往外走去:“随我去瞧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故事” 就在矿场大门外,围了一圈休息中的矿工,都堵在这里看热闹。 待姜望带着人过来,才让开位置。 这是姜望与席子楚的第三次见面,这次其人身边倒少了那些姑娘。 想来就是再放浪形骸的人,也不至于把莺莺燕燕带到矿区里来,又不是什么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注意到其人身后那名没有喉结的青帽小厮之后,姜望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天真。 这家伙在东王谷学的是采补之法吗? 也不管姜望心里乱七八糟的怎么编排,席子楚上来便道:“上次我还专程跟你说,我不是蠢货。” 他摇头道:“没想到,别人不这么认为。” 姜望看了看其人身前跪着的五个人,此五人个个衣着富贵,瞧来应该都是有些身份的。此刻双手绑缚于后,皆是跪地不语,面如死灰。 “这几位是?” “嘉城里的五个家族,大约对我们席家治政嘉城有些不满。竟然买通了我席家的一位管事,暗中参与,掏空了这座矿脉。想以此引起重玄家与我席家的矛盾,借重玄家这把刀,割我席家的人头。在你代表重玄家过来之后,他们又买通刺客行刺于你,想要一举激化矛盾。幸而姜兄你实力过人。” 席子楚慢条斯理道:“早先胡氏矿场里那个盗采矿脉的修士,就是经由我席家那个叛徒的手,塞进胡氏矿场里来的。虽然以姜兄的才智,早晚能挖出这条线来。但我既然回来嘉城一趟,身为地主,也不能总让远道而来的客劳心费力。这五个家族的主事者都在这里,姜兄你先求证一番也好,直接处理也罢,悉听尊便。” “席公子客气了。要说地主之谊,应该由我来尽才是,毕竟这里是重玄家的产业。在这里,席公子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姜望不软不硬地回道:“不妨这边请,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倒不必。这里我小时候就来过很多次,很熟了。” 席子楚一来就把自己摆在主人的位置,等姜望跟他强调主权,他就开始强调历史。 从之前的接触,姜望就看明白这是一个习惯于占据主动地位的人,此时倒也不觉奇怪。 只是问道:“那么,席家那个经手的管事呢?” “我已处理。”席子楚淡淡道:“既然是席家的人,就不劳重玄家费心了。” 他那么辛苦的把人捆到矿区里来,就是不想与重玄家发生什么矛盾。然而对于自身的主权,又坚决地守着一条线。 姜望不置可否:“虽是席家的人,事情却涉及了重玄家。” “重玄家此次遭受的损失,虽然纯粹是这些人的阴谋引起,本与我席家无关。席家最多只有失察之责。但为了表现诚意,我席家愿意赔付重玄家所受损失的一成。” 这个数目就非常豪气了,诚意很足。 矿脉这样的产业,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事业,需要时间开垦。像这处天青石矿脉,最初预计开采完毕的时间是以数十年计。 席家这么一赔付,反倒让重玄家现在就能拿到大量资源。任谁也挑不出理。 这笔资源对重玄家本身而言或者不算什么,但对重玄胜来说,就很可观了。重玄胜现在疯狂发展,急需各种资源,如饥似渴。 姜望点点头:“也好。人我留下了。席公子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便请回吧。” 席子楚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其中是非曲直,我相信姜兄会有准确的判断。”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 来时押着五个家族的主事者,驱赶如牛羊。走时只带着那青帽小厮,脚步轻松,如踏青而去。 能够在齐国的周边保持独立,东王谷当然不简单。 从这个席子楚就可以看出一二,与那劳什子青木仙门的葛恒,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此时苏秀行、张海、向前都在场,胡氏矿场里的超凡修士,只有一个竹碧琼还在院子里,不许出来。 姜望对向前道:“这五个人你来审一下,看看是否跟席子楚说的有出入。” 席子楚既然把人都送过来了,说明必然是事实,根本不怕他审。 但这个过程不能省略。 顺便也给向前找个事情做,对他稍作引导。 他手上缺人,所以哪怕是个这么丧气这么没有斗志的颓废大叔,也只能捏着鼻子试用一二。 向前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上司,耷拉着那双死鱼眼,要死不活地走到左手第一个人面前。 “席子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个小家族的主事者也愣了一下,本已经做好了被严刑拷打的准备,没想到对方问得这么随便。 “……是。” 向前于是又挪到第二个人面前:“席子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是是。” 接着是第三个…… 姜望也不说话,默默等他问完。 问过五人之后,向前大概自己也觉得太过敷衍,于是又回问了一句:“没骗我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好像才有了些底气。 看向姜望道:“席子楚说的是真的。” 苏秀行在一旁眼皮直跳,当着面敷衍得这么明显,这个游脉境大叔是真的生无可恋了还是怎样?经历过那颗天诛地灭人亡丹之后,姜望在他心中的恐怖级别,已经提升至顶。 他虽然没有什么同情心,但还是忍不住先为这个陌生大叔默默哀悼了一下。 张海则默不作声,只是闪烁的眼神说明了他的紧张。 在场众人都在等姜望的态度。 这就是权力,势位。 有重玄家的借势,也有姜望自身的经营。 在超凡的世界里,权即是力,力即是权。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望并没有把向前怎么样。 看着向前那双无辜的死鱼眼,他只是叹了口气:“你不应该叫向前,应该叫向后才对。” 向前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向后也累,当初应该叫向下。躺下最轻松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行了行了,你回去睡觉吧。” 姜望懒得跟他相对而叹,比谁的气息悠长。 转而吩咐苏秀行道:“交给你了,这种工作你应该拿手。回头给我一份完整的资料。” 这个向前只不过是不想为他做事罢了,甚至也不是针对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做事。姜望也不至于为此大发雷霆,最多这个月末辞掉就是。 …… 作为一个杀手,苏秀行的手段自然不缺。 最后他交过来的资料非常详细,也的确验证了席子楚所言。 嘉城席家一家独大,根本没有其他家族的生存空间。 这些小家族早就心生怨怼,偏偏敢怒不敢言。重玄家在此地划下一块矿脉开发,令他们看到了机会。 这些家族联合起来,从矿脉入手,做局构陷席家。 整个事件之中,胡少孟大概只起了个顺手推舟的作用。毕竟胡家也可以算是嘉城城域的小家族之一,也生活在席家的压力之下,很乐于见到席家出点什么事情。 而席子楚一回城,立即就察觉了此事,而后迅速以雷霆手段反击,当场杀死家族叛徒,更是直接将这些家族的主事人全部都抓了起来,交给代表重玄家的姜望来处理。 这个剧情非常合理,怎么看怎么合理。 比之单纯的胡少孟构陷席家的剧情,要符合逻辑得多。 而且证据确凿。 这样的一个故事送到面前来,按理说应该已无疑问。 但这就是姜望最大的疑问。 只有“故事”才能够如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真实的生活,永远不完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回梦 连通胡氏矿场与青羊镇的官道,简陋破败。 因为矿场终要废弃的关系,青羊镇方面自然不愿意对此多做投入。 席子楚带着乔装的侍女漫步而行,低声嬉笑,悠然自得。 在官道那头,一人独立官道中央。 席子楚似乎并不意外:“胡少孟,你虽然人不在矿场,但还是对矿场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嘛。” “别废话。”在这里等了许久,已经不太耐烦的胡少孟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目的?”席子楚反问:“请人暗杀重玄家的使者,你也真是想得出来。这种事情还能摁到席家头上?难道重玄家会信?”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买凶行刺重玄家使者,难道不是那五个家族联手做的事情吗?” “哦,哦。”席子楚摇头失笑:“也是。” 胡少孟强压住心下燥切:“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相。 请人刺杀姜望,的确是他的手笔。 接触之后,姜望拒绝立刻关停矿场的建议,态度之坚决令他不安。之后甚至还不惜打脸胡由请来的重玄族人。 胡少孟因此意识到,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是适得其反。姜望或许察觉了什么,执意不肯离开胡氏矿场。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老李头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他放在嘉城里的心腹,当初是针对席家的暗子之一。此时动用,正当其时。 天下楼这个名不副实的杀手组织,是他精心挑选的组织。仅仅本部远在仓丰城这一点,就足以进入他的视野。 天下楼能不能杀死姜望并不重要。 如能杀死也很好,重玄家远在齐国,重新派人过来调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需要的正是时间,是姜望死去之后,矿场的一段空白时间。 不能杀死姜望,让他离开也是一样。 出面雇凶杀人的老李头,已经被他调出国外。 被刺杀之后,无论姜望是从哪条线入手,都不会改变结果。 姜望若是去仓丰城与天下楼杠上,胜负如何且不论,仅一去一回所耗的时间,胡少孟的目的就已达到。 而他若是去追查老李头,那就更有意思了。 老李头会竭其所能的逃窜,增加他的追缉难度。等他辛苦拿住老李头,他就会赫然“发现”,老李头是席家的人,在为席家做事! 这份计划堪称完美,作为制定者,胡少孟本人也很自得。 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时,姜望当场拿下了刺客,也拷问出了情报,但竟哪也不去,就扎在矿场不挪窝。 无论姜望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他牵着鼻子。可姜望站定不走了,他牵鼻子的线就成了摆设。 这时候席子楚站出来把事情压下,让那几个小家族的主事人扛下罪责,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也尤其令他不安。 “你想干什么?”胡少孟又重复了一遍。 席子楚也不再与他打哑谜,淡淡说道:“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尽管得知席子楚突然回嘉城后,心里就有所预知,胡少孟还是忍不住脸色一白:“你都知道了?” 无论是杀死那个矿工,又或是杀死那个驻守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为了掩盖秘密。他自忖已经做得密不透风,没想到还是漏了底。 “嘉城是席家的嘉城。”席子楚平静地看着他:“在这里,没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我。” “但是青羊镇姓胡。” “青羊镇姓什么,不妨等重玄家的人走了之后,我们再讨论。”席子楚转问道:“两方争,总比三方争要好,你说呢?” 胡少孟毕竟是个人物,很快就想清楚了利弊。事情既然无法挽回,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直接问道:“姜望那边不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会再行审问。你确定那几个人能够靠得住?” “他们全族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上,该怎么说,他们很清楚。而且,在他们内心深处,这本就是事实真相。所以无论怎么审,都不会有问题。” 胡少孟脸色一变。 这意味着什么他很很清楚。 记忆篡改!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腾龙境修士所能做到的。 如果说仅仅是面对席子楚本身,他凭借底牌,还有一定的把握相争。但对方如果能够动用这种层次的力量,那他所做一切都是无用。 赶走重玄家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用紧张。”为避免再生事端,席子楚解释道:“我用的是回梦香,我师父也只给了我半支,现在已燃烧殆尽。” 他取出一支燃尽的残香,上面只有微弱的残留,不可能再发挥效果。“你可以拿回去检查一下。” 胡少孟接过残香,那股神秘的气息并未散尽,的确是回梦香。心下略略放松了些,但扔不可能失去警惕。 席子楚又道:“你也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为了补你捅的窟窿,我不得不将它用掉。既然我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收获也一定要让我满意才行。” 胡少孟冷哼道:“胡家本可以凭借这条矿脉再经营三十年。我付出的并不比你少。” “正是看到你下这么重的注,我才愿意陪你赌啊。胡少爷。” 席子楚笑了起来,搂着女扮男装的侍女,慢悠悠的走了。 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那就是,送那几个小家族主事者去死,并不只是为了给胡少孟补窟窿。仅仅只是补窟窿,还有其它的办法。没有必要动用回梦香这样的宝物。 席家掌控嘉城多年,翻掌就能镇压这几个小家族,往常之所以没有动他们,是为了安定阳国朝廷的心。不愿意造成裂土之名。也缺乏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若是由重玄家杀死这些人,那就不一样了。这几个家族自己找死,须赖不到席家身上。 他也不担心胡少孟再出什么幺蛾子,只要留给他一点希望,已经投入这么多筹码的赌徒,就不会割肉离场。 投入得越多,越无法放手。 他和胡少孟都很清楚,让重玄家离开,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两个人能吃饱的东西,重玄家那样的庞然大物挤进来,所有人都得饿肚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救命稻草 胡管事本名胡老根,年轻的时候叫小根,老了就老根了。 他倒的的确确是胡少孟的本家族叔,但也说不上亲切。 与一口大齐官话的胡氏父子不同,他始终改不去乡音,也难怪怎么也不像个上流人。 阳国上层都流行说大齐官话,有时候反倒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对姜望的感觉很复杂,起初是觉得这个修士老爷与别人不同,尊重他,所以心里觉得这是个好人,哪怕被葛恒威逼,也不肯害他。 后来姜望表露身份,让矿场能继续开下去,并且依旧让他管事,此时就有了感激。 再到现在,姜望与胡少孟父子几乎撕破脸,他就有些不知往哪边站的无措了。 此时默默立在一边,看着姜望与苏秀行说话。 “大人,那几个人怎么处理?”苏秀行很快就进入了角色,鞍前马后,非常懂事。 他问的自然是那几个小家族的主事者。 按他的想法,当然杀掉了事。但姜望现在是老大,决定得姜望来做。 “胡管事,你觉得呢?”姜望问道。 胡管事愣了一下,恭恭敬敬道:“额甚么想法都么有,随大人心意哩。” 之前让胡管事直接喊阿安,是因为姜望并不自矜身份。 现在既然掌控一方,规矩体统便要立起来。 但姜望其实并没有让他站队的意思。 这么一个平凡的小老头,没必要让他沾染超凡世界的纷争。 最早姜望化名独孤安毛遂自荐进矿场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胡管事招收的他。 当时看到的那个修补过的窟窿,后来又重新修补了一遍,现在倒看不容易看出来了。 “有些窟窿补上了,补得再仔细,再没有痕迹。它也跟原来不一样。” 姜望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自己去处理吧。” 当初胡氏矿场为超凡修士修筑了六处小院,其中两处常年吃空饷,骗取重玄家的道元石。 现在一间让苏秀行在住,一间便囚禁着席子楚送来的那五个人。 看到姜望走进来,他们都表现得很恐惧。 被席子楚送过来,他们心里就对自己的结局有预见。但满门老小都捏在席子楚手里,他们也不敢乱说话。 在苏秀行的讯问下,他们也只能说心底自以为的“实话”。 买凶行刺重玄家使者,嫁祸给席家,这主意怎么想怎么大胆。然而因为回梦香的影响,在心底,确实是他们所做出的决定。 纵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他们现在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席子楚能够遵守承诺,不杀绝他们的家人。还有就是,希望姜望能下手利落点,不折磨他们。 “我对你们的性命不感兴趣。”姜望一进院子就说道。 跪在地上的五人纷纷抬头。 “我知道是你们买凶行刺我,知道你们想嫁祸给席家,想让重玄家与席家发生矛盾。这些我都知道了……但是我打算原谅你们。” 姜望温和地笑了笑:“毕竟你们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伤害,不是么?” “是是是!” “大人有大量啊!” “您真是宅心仁厚。” 五人狂喜,也不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了,个个吹捧了起来。若不是身上捆得紧,只怕都要来亲吻姜望的鞋面。 唯有苏秀行,听到原谅这个词,心里就一跳。 “但是。”姜望话锋一转:“我要怎么才能原谅你们呢?我个人倒是无所谓,但你们的行为,已经在挑衅重玄家的威严。我若就这么把你们放回去,恐怕旁人都以为重玄家是泥捏的菩萨,没有火气呢。” 五人面面相觑。 苏秀行硬着头皮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换做我是他们,性命都愿意赔给您呢!” 这五个小家族的主事人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有一个最机灵的抢答道:“赔偿!一定赔偿!怎么赔都行!倾家荡产!” 他喊着喊着哭了起来:“只要不杀我,不杀我全家,什么都给你。” 此话一出,竟哭声一片。 他们都怕了,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恐惧。 “停停停。”姜望不得不打断他们,尽量温和地说道:“我连你们都不杀,怎么会杀你们全家呢?也不用倾家荡产,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这样吧,三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三成,我只要你们每人家产的三成,用于安抚重玄家的怒气。如何?” 这哪里还需要犹豫。 “可以!完全可以!” “大人,没有问题。一个刀币都不会少。” 五人点头如捣蒜。 “至于我个人嘛……”姜望慢悠悠地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独门秘术?不需要多强,只要有独特创见的点就行。我个人喜欢收集一些独特的秘术,它们能够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有!我马上让人给您送来!” “家族里倒是没有,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三天之内,我肯定给您弄过来。” “……”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 感觉更熟练了呢。 “秀行,把他们都放了。钱都折成道元石,和秘术一起,可以稍后送来。”姜望冲这几人笑了笑:“我相信你们。” “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好人有好报啊大人。” 将如潮的马屁和决心都丢在脑后,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苏秀行处理。 有一个顺手的属下,不用白不用。 姜望转身离开这里。 他也不指望这些小家族有什么强横秘术,只在于那些秘术的稀有、独门,献于演道台,可以产生更多的法,用于解封便好。 当然,不主动帮席家抹除竞争对手,这样的目的,自不必明言。 他相信席子楚看得明白,也能懂他的警告。 剩下的,只是选择而已。 …… 回到院中,叫来小小。 姜望也不避讳跟在一旁的竹碧琼,直接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 小小一下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老爷,您……您要赶我走吗?” 姜望随手一提,便将她拉了起来,温声说道:“并非如此。只不过这里接下来可能会很危险,你留在这,不安全。” “老爷我不想走,危险我不怕,求您别赶我走……”小小抽泣着道。 直到遇到了姜望之后,她才过上了稍微正常点的生活。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她绝不能放手。 “她不想走就别让她走嘛。”竹碧琼在一旁看得不忍,出声道。 姜望白了她一眼:“她不走,若有什么危险,你留下来保护她?” “我保护她就保护她。”竹碧琼顶嘴道。 “好。一言为定。” 竹碧琼:“……” 她突然有一种自己上当了的感觉。 这时姜望又道:“你的蜃珠还换吗?我的缚虎可以跟你换。但是你得向我承诺,绝不外传。” 缚虎当然珍贵,但并非孤本。用来交换蜃珠,可以即时拔高战力,是一笔做得来的买卖。 “当然!”竹碧琼脆生生道。急急忙忙取出蜃珠,递给姜望:“喏!” 生怕姜望后悔一般。 对于竹碧琼来说,蜃珠虽然也是宝物,但她也还可以在钓海楼想办法弄到新的。缚虎这种级别的道术却机会难得,她亲身体验过,绝对是战斗妙法。 姜望将自己早就抄录好的副本递给竹碧琼,完成了这次双赢的交换。 有了蜃珠的配合,花海这门道术将会呈现怎样的威能,他很期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暴食 竹碧琼抱着道术缚虎的副本,兴冲冲回房间研究去了。 小小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差点被赶走的阴影中缓过劲来。 姜望叹了口气:“你留在这里,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小小急声道,许是觉得逾越,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老爷您救了我,又帮小翠报了仇。遇见您,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会是祸……” “这段时间就在竹姑娘旁边,不要离她太远。” “老爷。”小小说道:“我可以学武吗?” 迎着姜望的目光,她咬着下唇:“您说有危险。我想……我想能帮上您。” 姜望忽然想到一个身影。 永远埋葬在枫林城的那个敦厚汉子。 那个任劳任怨,一口一个先生,修行是为了守护一方安宁的唐敦。 那个每天给他和安安做饭的唐敦。 “我教不了你。” 姜望转身往外走。“我不是个好老师。” “老爷,还有一件事!” 小小在身后喊道。 姜望停住了。 小小看着姜望的背影,犹豫着问道:“以后,我可以姓独孤吗?” 含着泪眼,但并没有哭出声来:“我家里人早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再要他们。” 姜望沉默了一下,明白她是出于怎样的心理。 “随你。” 在他的身后,小小破涕为笑。 姜望抬步往外走。 临踏出门槛,又道:“想学点什么防身的话,让竹姑娘教你吧。” …… 重玄家族地占地极广,家宅绵延,几有稍小些的郡域一半大小。 当然这么多人里面,姓重玄的只占少数,大多是重玄家的家兵、侍卫、奴仆。 此刻在重玄信家中,一个脸色红润的老头正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其声哀切。 “信少爷,你可要给老奴做主啊。” 其人正是重玄家在阳国嘉城分发修行资源的那位重玄族人。 他也是重玄信府上多年的老仆了,早些年被重玄信的爷爷赐姓重玄,临老了,给他安排一个轻松的位置去作威作福。 重玄信皱着眉:“在阳国,还有谁这么不长眼?” 再怎么弱小的国家,对自身的领地也很敏感。重玄家在阳国的事业,一开始也并不受欢迎。但是重玄家稍稍亮了拳头之后,一切都消停了下来。直到如今,都很平静。 “是一个叫姜望的。”这老头哭着说:“他不过是一个外姓门客,竟然敢打我。简直是狗胆……” “行了。” “狗胆包天啊他!” “这事……” “呜呜呜,这狗奴才,都不知道自己吃谁家饭……” 啪! 老头哭得正伤心,重玄信直接一巴掌,将他整个人都扇懵了。 “我说行了!” 老头不敢捂脸,但又委屈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信少爷……” 他在重玄信家里服侍了三代人,上上下下都很尊重,不然也不能在重玄信面前撒泼打滚。 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令他难受、困惑。 “我也被他打了。我让你给我做主!行不行?”重玄信凶狠地瞪着他,咆哮道:“你能不能给我做主?” 老头顿时一声不吭。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踢了怎样一块铁板。 “现在整个齐国,谁不知道姜望是胜哥儿最倚重的人?也就你目盲耳背,惹这种烂事!” 压制姜无庸之后,重玄胜的声势又再上了一个台阶。他在邯郸谈的合作也非常顺利,如今已没人会再怀疑他与重玄遵竞争的资格。 重玄信指了指这个老奴才,终究没有再动手。 “回头你自己去库房里取点东西,去胜哥儿府上请个罪。他当然不会见你,但意思得传达到,姿态得有。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明白……” …… 重玄胜府上。 邯郸之行归来后,重玄胜已在府中停留数日,哪里也不去。 急剧扩张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他现在尽全力消化所得的一切,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 像一只庞然巨兽,静静休眠。待他再次饥肠辘辘之时,便是出府厮杀的时候。 重玄信府上一个奴才来请罪的事情,甚至都进不了他耳边,所以他也不会对此表露什么意见。 此时他陷在特制的巨大椅子里,俯视着半蹲在身前的黑影。 这是他在凶屠重玄褚良的支持下,独立组建的影卫。 独属于他本人,为他搜集一切情报,并处理不便明言的事情。 组织里的骨架构成和教官,多是当年在重玄褚良麾下战斗过的老卒。从去南遥城到现在的这些动作,此等程度的支持,也代表着重玄褚良已经完全站上了重玄胜的战船。 对他投以重注。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更多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这消息的来源可靠么?”重玄胜问道。 黑影报告道:“属下亲自查过其中三个地方,都发现了类似情况。” “这事非同小可,我要十足的把握才行。你须得彻查此事。” 重玄胜说着,又补充道:“此事很危险,你不要亲自去了。” “是。” 黑影无声退下。 全身披甲的十四,默然站在角落,仿佛永远静止的雕塑。 …… 嘉城某处酒楼,一个肥胖的男子正在大快朵颐。 呼噜噜,呼噜噜。 此人胡吃海塞,吃得极香。 面前的空饭碗已经摞起很高的三摞,满桌菜肴很快又杯盘狼藉。 “还有菜呢?端上来!” 他一边吃喝,一边抽空喊了一嗓子。 “饿死鬼投胎一般。” 远处的店小二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跑着过来,脸上已经挂起了职业的笑容:“客人,您这已经是第七席了。” “废什么话!” “不是,这位客人……”店小二很是为难地道:“咱们店里的食材都给你吃光啦,已经做不成一席了。” 肥胖男子拿起面前的盘子,往嘴里倒了倒,把最后的汤汁喝尽。 吧唧了一下嘴,油光滑动在肥厚的嘴唇上。 “嗝……” 因为痴肥的脖子转头并不方便,索性直接转了半个身位,看着这个店小二,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光:“可我没有吃饱。” “客人,您这……” 饱经世故的老掌柜瞧见不对,忙忙地往这边招呼:“马上让人出去买食材,马上出去买!” 但他走至一半,便不自觉地停了步。 因为他看到那个痴肥男子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幽光。 老掌柜活了大半辈子,他记得这种眼神。 那是饿极了的畜生,眼睛里常会出现的光。 “嗬嗬嗬嗬……”痴肥男子嘴里发出怪声,慢吞吞地说:“但是,我现在就很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倒悬如林 嘉城城主府。 嘉城之主,席家家主席慕南,正端坐上首。 其人双鬓斑白,气息威严。 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风采。 想来当年也应是一个美男子。 手中正摩挲着一张折子,上面写着—— 姜望,出生于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凤溪镇,学道于枫林城道院。有一个妹妹,寄在云国凌霄阁。附:枫林城毁于道历三九一七年腊月的白骨道之乱,至今陷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身着锦服的席子楚就立于下首,正侃侃而谈:“……天青石矿脉的‘前因后果’,他已经清楚。重玄家的损失,有了我的赔偿,加上他自己的收割,也能挽回得七七八八。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再留在矿场的理由了。咱们正好清理干净重玄家的影响力,完全掌控此域。正好为之后……”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至于胡少孟,此人翻不出儿子的手心。从小便是如此,哪怕他现在拜入钓海楼,也不会例外。他图谋的东西,最后一定是儿子的。” “如果……”席慕南手中摩挲,缓声说道:“姜望不走呢?” “他为什么不走?” “有时候自信过度,就成了自负。”席慕南淡淡敲打这个儿子:“就在你玩女人的时候,那五个家族的主事人,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嘉城。” 席子楚略一思忖,便道:“我还是小看了姜望。不过这也无妨,他留下那些人的性命,无非是对儿子表达不满,或者顺便搜刮钱财。总归无伤大雅的事情,不影响大局。儿子再提高一些赔偿额度便是,些许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代价。” 席慕南暗暗点头,这个孩子确实聪明。结合之前他收到的信息来看,也算是把姜望的动作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仍不免过于自负了,也因此忽视了一些东西。 “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席慕南摇头道:“他不会离开胡氏矿场了。” “为什么?儿子实在想不出来,在重玄胜和重玄遵激烈竞争的当口,他有什么理由在这里蹉跎时间。”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看透了你和胡少孟的目的呢?你能猜得透胡少孟,胡少孟也能第一时间发现你的觉察,立即赶回青羊镇。难道他姜望,作为重玄胜的首席门客,就猜不透你们?” 席子楚自信摇头:“儿子所见绝顶聪明者,他不在其中。” “东王谷的望闻问切,真那么神乎其神吗?还是说,是你学艺不精?” 席慕南说着,将手里的纸折子丢到席子楚手上。 “白骨道的积年老魔,冥眼陆琰多年筹谋。庄国老奸巨猾的杜如晦,计出一记‘将相失和’,瞒了天下多少年。这样的两个人物交锋,其背后是黄泉之底的白骨尊神和一整个庄国。整个枫林城沦陷早成定数。这个姜望能从那种程度的灾难中活下来,你怎么敢如此小看他?” “天府秘境他是胜者之一。跟他同样胜利出来的有重玄胜、李龙川,王夷吾!” “南遥城他力压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庸。铸出名器的廉雀几乎为他与家族决裂,重玄胜为他不惜正面硬抗姜无庸。” 席慕南就在座位上,有些失望地看着席子楚:“子楚,前面且不说。后面这两件事你是知晓的啊,才去了东王谷几年,怎么就可以目无天下英雄了呢?” 席子楚低下头:“父亲。儿子知错。” 他很快又抬起头来:“父亲从哪里知道他的来历?” 别看这消息在情报上只有几行字,其背后所体现的力量却极为恐怖。能够在齐国,查到一个人在庄国的出身,这是何等样势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至少席家是做不到的。 这种一贯的机敏令席慕南满意,但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对儿子的赞许,只是说道:“重玄家。” 席子楚点点头:“看来重玄胜真的很看重这个姜望啊。不然重玄遵也不会把消息递到咱们手上。如此一来,只怕我们不能赶走姜望了,更不能杀了他。很容易被视为站队。重玄家的漩涡,咱们不能卷进去。咱们远在阳国,赢了没有什么好处。输了,家族之祸,即在旦夕。” “你和胡少孟盯着的东西,不要了?”席慕南有意问道。 “比起席家数百年存续,其它东西不值一提。” “理是这个理。不过……”席慕南说道:“咱们不能杀姜望,但必须要赶走他。” 席子楚苦笑道:“您都说了,姜望是打定主意不离开胡氏矿场了。咱们既然不能杀他,又怎么赶得走他?” “不对。”他立即反应过来:“我已经放弃了那件东西。咱们为什么还必须要赶走他?” 席子楚看着席慕南:“父亲,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席慕南对后面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是道:“咱们不能杀他,不代表别人不能。” 就在这时,一名师爷模样的人快步走入,附在席慕南耳边,说了几句。 席子楚认出来,这是最得父亲信任的柳师爷。虽无实职,在整个城主府其实只在席慕南之下。 他心中有疑惑,但不会当着此人的面找父亲要答案。 柳师爷几句语罢,便退到一边。 席慕南不动声色,看着儿子道:“城南有一家酒楼出事了,你去处理。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 席子楚看了柳师爷一眼,只道:“是。” …… 赶到事发酒楼时,此地已经被城卫军封锁起来。 席子楚发现,守在酒楼外的城卫军士卒表情都很难看,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不远处的地面上,可以看到呕吐的秽物。 酒楼里很可能有什么恶心的、恐怖的事物…… 席子楚略略观察了外面,便从特意为他让出来的通道走进封锁区。 踏进酒楼,即便早有了心理预期,脚步仍是一时顿住了。 他看见—— 整个酒楼遍地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满眼杯盘碎盏散落在暗红的血泊中。 大堂正中,架着一口大铁锅,锅底下烈火熊熊。 铁锅上方…… 赤裸的人类尸体,倒悬如林。 各有残缺。 有的被割去大半。 有的剔见白骨。 透过飘起的白雾,隐约可以看见…… 半只人类手掌,在铁锅中浮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祸气 【福地挑战已开启,福地三十一,勒溪之主已发起挑战。是否迎战?】 今日是四月十五,也是每月开放一次的福地挑战日。 如果今天结束之前,姜望还没能迎战,便视为弃权,将遭遇福地降级。 【迎战!】 在排名三十的烂柯山福地中,姜望纵剑入星河。 论剑台相合,斗场形成。 出现在姜望面前的,是一个模糊了面容的和尚,身上袈裟刺绣流光。 和尚合掌一礼:“蠢东西,快来打佛爷!” 姿态恭谨,言语却无遮拦。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令姜望也是一愣。好在手上不慢,两朵焰花已经飞出。 “出家人,少造口业。” 姜望纵身前趋,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瞬间引动和尚体内木气,道术缚虎! 然而他只见,这和尚在原地伸了一个懒腰,竟似完全不受缚虎干扰。 嘴里仍然骂骂咧咧:“闭嘴吧小崽子,你头发这么多,懂什么出家人?” 并指连戳,生生将焰花溃散。 姜望长剑已至,剑卷紫气,汹涌沸腾。 铛! 两根闪着金光的手指夹住剑身。 和尚继续骂道:“你也弱得太不像话了,面对你佛爷,还敢保留实力吗?” 他双指往后一带,便把姜望连剑带人,拉至身前。 而后拳头轰出。 但见鲜花绽开,群芳争奇斗艳。 道术花海。临时造就一片致幻敌人的战场,以取得地利优势。 那只拳头骤然金光大放。 鲜花凋落,化作虚无。整片道术凝结的花海,竟被一拳生生轰碎! 拳头丝毫不受影响地落在姜望心口,但只轻轻把他往前一推。 “阿弥陀佛……”和尚轻宣佛号,语调虔诚温暖。 下一句便道:“弱者,佛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使出你的全部手段!” 福地挑战不同于匹配战,因为继承左光烈遗留福地的关系,遇到的都是远高于他目前境界的对手。 姜望下意识地便欲动用独创三剑,但耳中忽然听到钓海楼竹碧琼的声音:“姜道友,有情况!” 人在太虚幻境之中,并不会完全失去对现世身体的感应。 其程度更贴近于当你全神贯注做某事时的状态。心神都投在那件事上,对外界少了很多关注,但一有什么动静,还能同样能及时捕捉。 姜望心念一动,直接认负退出战斗。 境界远不如,动用三剑式也是输。此时外界有事,太虚幻境虽然好,但幻境之外的自身,才是根本,是渡过人世苦海的扁舟。 “哎哎哎,跑什么啊臭王八,不敢跟你佛爷爷呲牙?” 忽然空荡的斗场上,和尚骂骂咧咧地连跺了几下脚,以示烦躁不满。 【成功进入烂柯山福地,成为烂柯山之主!】 就连顺利完成福地挑战的提示,也不能令他心情好转。 …… 降入勒溪福地的提示被姜望丢在脑后,他推开房门,看着门外神情紧张的竹碧琼:“怎么了?” 竹碧琼紧张兮兮道:“我身上有一颗福祸球,是我姐姐留给我的宝物。平时要封住,每个月能用一次。我姐姐让我在月中用,从运势上讲,一般这个时间点承前启后,变动较多,能够帮我规避危险。我刚刚闲着没事就用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掏出一只拳头大的水晶小球。 “你看。” 摊开手掌,让姜望观察。 “红色便是福气,黑色便是祸气。” 只见这水晶小球上,半截面仍是半透明,另外半截则有一缕黑色迅速蔓延,铺开。 还有这等能检测祸福的宝物! 竹碧琼那个失陷于天府秘境的姐姐,对她真是呵护备至。 “这么多的祸气,说明什么?”姜望问。 “说明有很大的危险,在靠近。”竹碧琼想了想,忽然转身就打算跑掉:“我还是先跑吧。” 姜望蓦然转头,看向矿场大门外的方向,随手一把抓住她:“回来!” “祸事临头,跑不掉了。去把苏秀行、张海、向前叫过来。我先去矿场门口等你们。” “你……”竹碧琼忽然扭捏起来,小脸微红:“你捏人家的手干嘛……” “……” 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 姜望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只丢下一句:“快去!” 身形便已纵远。 竹碧琼这时也不再犹豫,因为随着姜望的离去,她也已经感受到,就在矿场大门方向,有一道混乱压抑的气息,正在靠近。 矿场里养的几条狗,都不约而同的狂吠起来。 …… 嘉城,姜望曾来过的小院中。 席子楚依然从容布酒。 胡少孟坐在他的对面,表情焦切:“姜望看来打定主意是要待到矿脉枯竭再走了,你怎么打算?” “我能怎么打算?”席子楚喝了一口酒,表情玩味:“不妨等等。” “再等下去,你什么都得不到!” “不然呢?你去杀了他?” 胡少孟咬牙道:“咱们联手,未必不可以。到时候不管谁得了东西,往自己宗门一躲,重玄家又能如何?还能为一个门客发起战争吗?” 席子楚啧了一声:“我现在倒是越来越好奇了。那座天青石矿脉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甚至不惜舍弃胡家在青羊镇的一切?” 胡少孟瞬间收敛表情,显得很是警觉。 “不管是什么东西。你既然下了注,总归是想赢的不是吗?难道眼睁睁看着重玄家拿走?” “唔,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那你想怎么做?” “你召集席家的高手,咱们直接杀奔矿场,围杀姜望了事。记住,请你们席家腾龙境的高手,最好城主大人能亲自出手。姜望不是等闲的通天境修士,他战胜过大齐皇子姜无庸。如果他跑了,咱们就都完了。都一无所获!” “我们席家的高手都出动的话,你拿什么跟我争?莫非这段时间,你傍上了什么粗腿?” 胡少孟不动声色:“先解决重玄家使者,然后咱们各凭手段。这不是我们达成的共识吗?” “话虽如此,但……”席子楚作势想了想,看着胡少孟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猜猜……嗯,你等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了?今天?明天?后天?” …… 从胡氏矿场出去,只有一条官道,直接连通青羊镇。一直到了青羊镇前,才有岔路能转到青羊镇至嘉城的官道上。 此时在矿场门口,就有一个痴肥的身影,随着这条官道,走到了尽头。 其人在嘉城某处酒楼出现过,也去过大街小巷很多地方,但彼时都露出真容。 唯有此时,脸上戴着一只猪骨面具。 因为他来找“老朋友”。 自然要用“旧面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你有多恨我 嘉城小院之中,胡少孟与席子楚明里暗里的交锋还在继续。 “不要再动你乱七八糟的心思。无论那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只要姜望还在矿场,那就都与我们无关了,不是吗?”胡少孟怒道。 “你的嘴真的是很严呢。看来,你很笃定,我没有从我的耳朵那里得到更具体的消息。” 席子楚有意无意地转动着酒杯,含笑道:“不过,你告诉了我的眼睛。” 他显得很自信,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胡少孟很清楚,他前一个耳朵指的是暗子,后一个眼睛说的则是观察。 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诚意,当时就不必拦下我说那些话。” “此一时,彼一时也。” “随便你吧。”胡少孟失去了耐心,起身便要走:“反正这次博输了,还有你垫底。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失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席子楚笑出声音来:“是啊,看开一点多好。” “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请你留下来喝一杯。喝个三天就行,如何?” 席子楚说着,忽然手上一抖,酒液飞溅,化成针状激射而至。 尖啸声方起即歇。 瞬间就将面前的胡少孟扎成了马蜂窝。 “席子楚你记住!是你先破坏合作基础的。” 胡少孟反倒平静下来,冷冷说过一句。其后身形才晃了一晃,瞬间溃散,片片如烟消去。 席子楚这时才发现,一直在对面与他侃侃而谈的胡少孟,竟然只是幻术所成的幻象。而他自负望闻问切精熟,却始终不曾看出来。 一击扑空,他倒也没有气急败坏,保留了几分气度。 只是稍愣了一下,才轻轻抚掌。 “钓海楼果然幻术无双。” …… 胡氏矿场大门外。 姜望跃身赶至,正好看到那个戴着猪骨面具的痴肥身影。 瞬间攥紧了长剑。 他……如何不认得这种样式的面具? 如何不记得,午夜梦回,常常得见的白骨道! “嗬嗬嗬。”猪骨面者目光扫过他握剑的手,有些气喘地笑了几下:“你认识我?” “你觉得呢?”姜望反问。 “我听人说,这里有一个庄国人。所以我来了。” 姜望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席子楚。倒不是说胡少孟不会做这种借刀杀人的事。而是他出身于庄国的这种情报,席子楚更有可能得到。 猪骨面者继续道:“我的兄弟姐妹,这阵子死了很多。前些天,一下子死了四个。有一个姓祝的家伙,叫什么来着?祝唯我?嗬嗬,我们本来打算去杀他。但是后听说他领悟了什么太阳真火。成了神通内府啦,连魁山都杀不死他。就算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忽然问姜望:“你是庄国人?庄国枫林城道院出身?” 祝唯我么…… 面前这个白骨面者好像有些神智不正常,他愿意废话,姜望也由得他。 随着时间过去,苏秀行、竹碧琼、张海、向前,整个胡氏矿场目前所有的超凡战力都聚集了过来。 姜望看着痴肥的猪骨面者,回应道:“曾经是。” “嗬嗬嗬。” 猪骨面者好像并不在乎那些聚集过来的所谓超凡修士,只是在自姜望嘴里得到确定答案后。笑声忽然收住:“我突然觉得很饿。” 他的身形庞然,比重玄胜都要胖出几圈。但移动起来,快如闪电。 瞬间就到姜望面前,如未开化野兽般,一口咬向他的脖子。 锵! 长剑出鞘,横在猪骨面者嘴中。 牙齿与剑身碰撞,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 猪骨面者虽然脑子好像有点不正常,但是战斗方面绝无迟慢。张嘴咬向姜望的同时,双手也在合抱。 以他的庞然巨力,一抱之下,瞬间就能捏爆对手肉身。 但姜望先以剑身挡住猪骨面者的齿咬,而后竟对其人的双手合抱视若无睹,直接双手压在剑柄上,九大星河道旋全开,道元狂摧,压剑向前! 激烈之处,剑刃竟与猪骨面者的牙齿摩擦出火光来。 他对长相思有绝对的自信。这柄剑虽然未蕴养太久,还缺少附加的威能,但本身已是锋锐绝伦。 他就是要与猪骨面者试看一看,是他的剑先切开猪骨面者的半截脑袋,还是猪骨面者先捏爆他的身躯。 哪怕对方是凶名昭著的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腾龙境巅峰强者。 他姜望也浑然不惧。 一合之下,就要立见生死。 嘭! 猪骨面者腹部发出一声爆响,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回了远处。 姜望一剑逼退猪骨面者,立刻大声喝道:“张海向前,你们有护卫矿场之责!再不出手,必将你们送上大齐官府!” “苏秀行、竹碧琼,帮我杀了这个胖子,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他在之前不召集大家围攻,是因为这些人与他都不是能经生死的交情。 若他不能表现出正面迎击猪骨面者的战力,这几个人恐怕都会一哄而散。 所以他才强势的以攻对攻,就是为了打出气势来,然后联动这几个帮手,造成滚雪球的优势。 姜望话说到这份上,无论张海、向前有多么不情愿,也只得凑近前来。 倒是苏秀行眼睛一亮:“能给我解毒吗?” “一定!” 姜望话音刚落,苏秀行就已经随风卷至:“死胖子,你笑得太难听了!” 猪骨面者大手一挥,手上迅速膨胀,鼓起血肉经络缠杂混合的东西,一巴掌打在苏秀行的匕首上。将他整个人轰了回去。 苏秀行连滚几圈,才卸掉力气,半蹲于地。 这一幕顿时吓住了跃跃欲试的张海和向前。 “嗬嗬嗬嗬。” 猪骨面者袭击姜望,一击无功,反倒嘴唇被长相思的锋锐所伤,鲜血冒出。又被苏秀行攻击。 但他不但不怒,反倒有些开心起来。 完全无视了其他人,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姜望,嘴里发出病态的呓语:“我一直在想你是谁。会不会给我惊喜呢?” “咱们应该是老朋友了。” “在枫林城,我会不会吃过你的家人,朋友?” “你该有多愤怒,该有多恨我啊。” “嗬嗬嗬嗬,这种仇恨,是多么美味的资粮!” “我仿佛,仿佛已经嗅到了它的香甜。” “你的每一块血肉,一定都浸透了对我的恨吧?” “快来!快来!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宝物出世,各凭手段 苏秀行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倒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主要是担心自己的解药。 但见姜望人卷紫气,剑如流星,一剑已经贯落。 他的确愤怒。 都在剑中了。 锵! 一把剔骨尖刀与姜望的剑尖相抵。 猪骨面者以与身形决不相符的敏捷,挡住姜望的攻势。 剔骨小刀,只有三寸长。 捏在他肥大的手中,像一根绣花针般。 偏偏似穿花蝴蝶,灵动间杀机四散。 尖刀在剑身连啄三次,剑身丝毫未损。 于是寒光旋绕,顺着剑身前绞。 眼看就能将对手绞成碎肉,猪骨面者忽然眼前一花,但见一片落叶飘过。 尖刀还在往前,视野里已不见人影。 钓海楼的道术,一叶障目。 出手的自然是竹碧琼。 真说起来,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出手。钓海楼里自有宠爱她的师长,姜望许诺的一个人情好像不算什么。 福祸球祸气满盈,杀白骨道猪骨面者以灭祸气,或者算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紧张地参与战斗,也就没能注意,被她藏在怀中的福祸球,另外半边,有红光渐渐游出。 一面黑一面红,福祸同临。 这一切说起来慢,却只发生在瞬息间。 猪骨面者视野稍蔽,姜望便身随剑转,连出七剑。 每一剑都贯通紫气东来剑典的巅峰杀力。 左手弹指如飞。 焰花、 焰花、 焰花。 猪骨面者刚刚解开蔽目幻术,便看到剑影重重。 而后眼前繁花开遍。 道术花海已铺开! 有蜃珠的加持,现实中的花海远比太虚幻境中更强。猪骨面者虽然有腾龙境巅峰修为,实力却远不如姜望福地挑战中所遇的那个嘴欠和尚。 因而一时看不出虚实。 但他也无须看出。 其人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身体猛然膨胀起来! 足足增高增大一倍有余。 青筋暴起,有如小蛇腾抖,血肉高鼓,好似狰狞恶兽。 全不似正常人。 连续七剑斩落,血肉横飞。 焰花扑至,肉焦皮黑。 苏秀行远远如长虹贯日般落下,刺客行必杀一击,裹缠旋风,直落猪骨面者那鼓如巨囊的脖颈。一击即远,只将明晃晃的匕首,插在猪骨面者身上。 姜望的有意控制之下,花海并不遮掩其他人的视觉。 张海老远丢去一颗黑红丹丸,在猪骨面者身上炸响。 就连向前也伸手抖出一柄长剑,远远操控着在猪骨面者身上划了一道血口便走,算是完成了攻击。 这一剑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杀伤力也很匮乏。 一时间所有的攻击都落于猪骨面者身上。 肉裂骨开,鲜血狂飙。 他只一时不察,便在姜望的主导下,受到了重创! 这些伤口,放在寻常修者身上,早已致死。 但他竟还能站着。并且,气势狂飙。 咕~咕~咕咕~ 肚饿的声音,响起来竟如雷鸣般爆裂。 震得人耳欲聋。 向前和张海最先支持不住,耳中溢出血线,不得不捂耳避退。 “痛……” 猪骨面者喊道:“痛啊!” 他的身体,竟再一次胀大。 足有三丈高,三丈宽。人如血肉之山。 两颗瞪得浑圆的眼睛,嵌在随之胀大的猪骨面具之中,血丝蔓延在眼白里,瞧来格外狰狞可怖。 那些加于其身的伤口,看起来多,此时相对于他的身形,又小得可怜。 他的脖子上,悬着一只白骨哨子。 这时候里面突然发出急促的声音。 那声音悦耳动听,但惊慌。 “猪面,你在做什么?快停下!使者要你……” 声音戛然而止。 猪骨面者一把将之扯下,随手捏碎了。 他早年修习白骨十二神相秘法的时候出了岔子。 修为上并没有影响,反而比常态更强。唯独一点,就是有时候转不过脑子,性情也变得暴虐易怒,发起狂六亲不认。 此时受了伤、迷了眼。 便已在发狂,谁的命令也听不见了。 “饿,我饿。” 他将捏碎的白骨哨子扔进嘴里,直接咽下。 又用两根巨大肥胖的手指捻出脖子上插着的小小匕首,放进嘴里。 嘎嘣! 一口咬碎。 “我的匕首!”苏秀行惨叫起来。 天可怜见,这是他叫得最惨的一次。几乎能与之前猪骨面者的呼痛比肩。 …… 此时矿区里的矿工们,早就被胡管事带着护矿武者收拢起来,几百号人躲在矿场最角落的地方。 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面对超乎想象的危险,普通人毫无自保之力。 看不见倒还好。 但两次膨胀的猪骨面者,已经高过矿场大门。 远远的、直接的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双股颤颤,惊慌失措。 有人牙齿打架:“这……这是什么怪物?” “我们会不会被吃了?我还没娶媳妇啊!” 各个小院的侍女也都跟矿工们躲在一起。 栓子心中也害怕,一张黑脸都泛白了,却手持木棒,咬牙站在了小小身前的位置。 而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轰隆隆! 矿洞深处,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一个接一个的矿洞垮塌。 仿佛整条天青石矿脉都活了过来,正在运动、翻腾。 又好像有什么地底巨兽在搏斗,搅得地裂山开。 即使在惊恐之中,矿场内众人也无法地避免把视线投了过去。 若不是他们早早躲了出来,这时只怕都已被活埋。 在矿洞上方,忽然青光大放,跃在高空,如龙如柱,直冲云霄! 这是宝物出世之象! 嘉城至青羊镇的官道上,席子楚带着城卫军小队精锐,正纵马狂奔。 远远看到这边动静。 “不好!竟然在这个时候!上了胡少孟的当!” 席子楚瞬间拔身而起,扔下士卒,遁身踏空,往胡氏矿场方向急赶。 而就在矿区里,忽有一名矿工掀掉毡帽,整个人拔地而起,直趋矿洞那边。 嘴里大喝:“席家接管此地,大军须臾即到,任何人不准妄动!违者立杀无赦,事后牵连家人!” 赫然是席家那位久不出手的腾龙境家老。 席子楚在嘉城与胡少孟勾心斗角。 他却早已潜伏于矿场内,就等此刻,摘取果实! 但就在他腾空而起的同时。 在他的身后,另外一名穿着普通的矿工无声无息飘起。 靠近之时,才骤然爆发。 落叶飘过眼前。 一根黑色小锥插入其人脊背。 而后咆哮的水龙涌起,将他吞噬。 道术一叶障目。 消耗类法器桎元锥 道术水龙波。 一套衔接,行云流水。 席家家老轰然坠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天青云羊 杀人的矿工落于地面,脚步不停。 但见他身如浪涌,只让人看到一个激动的侧脸。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凭借着偷袭以及诸多手段,以通天境修为,将腾龙境的席家家老瞬杀于此。 赫然正是胡少孟! 此时出世的宝物,就是他筹谋多时的目标。 他早年得了一个秘法,名曰【宝光决】,是能够探查宝物、以光华反应珍贵程度的奇术。 在矿场的一次偶然巡视中,发觉矿脉深处藏有宝物,只是未及圆满,没到出世之机。 这么长的时间,都在等待。 在自家的地盘,等待当然不必焦灼。 但此地虽名胡氏矿场,真正的主人却是重玄家。 重宝出世,自然也姓重玄。 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让重玄家离开。 但若提前让重玄家放弃这里,嘉城又必然要接手此地。宝物还是到不了他胡少孟的手里。 所以他严格控制时间,亲自盗取矿石,就是为了让矿脉在他预定的时间里枯竭。 最好就在重玄家放弃矿场,嘉城方面还没来得及接管的当口,宝物出世。 打一个时间差,一举夺得宝物。 半年前有人闯进矿区。其实正是盗挖矿石的他本人。 没想到意外之下被驻守矿场的修士谢浩发现,他只得当场杀之。 事后掩盖真相,诬陷谢浩是席家派来的奸细,将矿脉枯竭的黑锅扣在席家身上。以应付重玄家可能的问责。 葛恒、张海等人都信以为真。也就让他瞒了下来。 之后的种种做法,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但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被席子楚察觉了。 更没想到,一个规模并不大的天青石矿脉,竟然引起了重玄家的重视,派来姜望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几次试探都无功而返。 事情拖到后来,已经越来越麻烦。 他索性推翻计划,重新借势布局。 席子楚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席子楚。 两人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席子楚了。 趁席子楚还在嘉城,姜望正在矿场外与猪骨面者缠战的当口,袭杀席家家老,摘取宝物。而后逃回近海群岛便是。 钓海楼精通幻术,胡少孟藏起行迹来,要比席家的家老专业得多、也隐蔽得多。 席子楚自以为得计,想将胡少孟骗到嘉城,擒而囚之,暗地里引来猪骨面者与姜望对杀,一举扫清所有竞争对手。同时派家族高手潜入胡氏矿场,谋夺宝物。 最后再亲自出手,联合席家家老,诛杀恶贯满盈的白骨道猪骨面者,还嘉城老百姓一个公道! 这是何等完美的戏本。 却根本没有想到,胡少孟本人早已藏在矿场里,甚至就躲在席家那名乔装的家老旁边。去嘉城与他争锋相对的,只不过是一道借助宝物远程操控的幻术。 …… 矿区大门之外,姜望自然也不会错过宝光。 他眼观六路,注意到胡少孟短暂腾空,袭杀了一名超凡修者。 立刻喊道:“苏秀行、竹碧琼,你们去拦住胡少孟,这里交给我!” 猪骨面者处在暴怒之中,但并未失去神智。 视野里全是鲜花,但五感其余无碍。 听得此声,即刻转头,轰隆隆大步踏来,在花海中直扑姜望。 他人高步大,几步便已近前。 姜望趁他视野迷失,故意聚出几条藤蛇交缠,权做“绊马索”。 却被巨大庞然的猪骨面者直接撞断带飞。 此等状态下的猪骨面者,容白骨法相于肉身,力大无穷,浑不知痛。 隐藏在幻花间的焰花,有的被他巴掌拍散,有的被他直接生受,便是烤焦一团血肉,也作寻常。 一步胜过平常三步,瞬间已近姜望。 晴日之下,花海之中,阴影罩落。 而在姜望身前,藤蛇纠缠成壁障,缠壁上一朵巨花张开血盆大口。 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与此同时,花海幻化。 在猪骨面者的视野范围里,无数朵食之花,无数张巨口吞咬。 啪! 但他竟精准的一把抓住那唯一的真花,抓住食之花巨口的上下两头,轻轻一撕。 木液飞溅。 食之花崩解,藤蛇缠壁崩散。 但眼前,已不见姜望。 他在哪里? 那个可恶但狡猾的小虫子,可恨却美味的庄国人。 “吼!” 猪骨面者发出一声兽吼。 猛然张嘴。一张巨嘴猛然裂开,獠牙暴起,腥臭涌动。 这是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那食之花的“大口”,与此相比,便如樱桃小嘴一般。 而他张开巨嘴,猛然吸气! 暴食之力! 巨大的吞吸之力爆发。 已经退到远处的张海,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连着往前奔了几步。慌忙一把抱住矿场大门的柱子,才暂时稳住身形。 更恐怖的是,笼罩环境,有蜃珠加持的花海,略一摇曳,便已破碎。 这种吞吸之力,竟连道术也受影响,被生生吸灭。 而直面暴食之力的姜望,所受又该是何等压力? …… 相较于矿场众人所聚集的矿区一角,事实上矿场大门离正在崩塌的矿洞位置更近。 却说姜望一声令下,苏秀行和竹碧琼便腾身直扑。 他们当然都不可能是出于对姜望的忠心。 苏秀行虽然性命操于人手,想着的却是宝物。 而竹碧琼对胡少孟则是心有怨恨,此时她已笃定胡少孟人品恶劣,必然是导致姐姐竹素瑶性情大变乃至最后死在天府秘境的罪魁祸首。 在矿洞方向。 哒哒,哒哒。 轻轻的蹄响。 一只通体一色,如玉石雕成的青羊,仿佛从地底踏出,从矿脉深处走来。 叫人只一眼相见,便不忍放开,想要占为己有。 远远的,栓子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从矿洞里走出来一只羊! 那个矿工说的是真的! 他终于明白,那晚胡少孟杀人的原因所在。 原来这就是胡少孟要隐藏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矿工那晚所见,只是投影,此宝尚未完全成熟出世。 自那之后,那附近的矿洞就被胡少孟找理由关停了。 此宝名为天青云羊,乃是天青云石之灵。一万条天青石矿脉,也未必能出得了一只石灵。乃是极其珍贵的木道宝物。 胡少孟不惜舍去胡家托庇于重玄家羽翼下三十年的发展机会,可见其贵重。 朝思暮想的宝物终于出世,当此之时,胡少孟脚下加速,先出手一道水索,缠向天青云羊。 但见一道风刃被夹在掌中,苏秀行急冲而至。 他先一步冲到天青云羊之前! 失了匕首,直接夹风刃斩断水索。 反手去抓天青云羊。 但忽然眼前一花,那天青云羊竟一分为三,瞧不清那只才是真的。 一把抓了个空。 却是胡少孟临时施展的幻术。 “什么狗娘养的杀手?天下楼就是这么个稀烂组织吗?信誉何在?” 花大钱请来的杀手,不但没有杀死目标,反而为目标所用。 胡少孟踏浪而起,怒不可遏。 真是世风日下,连杀手都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如你所见 “是啊,天下楼就是这么个稀烂组织。随你去厌胜诅咒吧!” 苏秀行双手连抓,嘴里也毫不相让:“反正老子也不打算回去了。” 手上所触,皆是虚无。 他抓的竟全是幻象,那只天青云羊,消失在他眼前。 与此同时,一道道激流收缩的水链排空呼啸,纵横交错,瞬间将苏秀行的位置封锁。 他用三团飞速旋转着的风刃护持身周,才没有第一时间被囚缚。 风刃与水链疯狂碰撞,风行元力和水行元力无情崩散。 胡少孟用幻术遮掩了苏秀行的视觉,在他自己的视野中,那只天青云羊却依然活泼灵动。 脚下踩着激流锁链高速前行,同时分出一根激流锁链去锁天青云羊。 但他忽然一个恍惚,那只天青云羊也同样消失于他眼中! 同样被幻术遮掩。 竹碧琼! 虽然竹碧琼的身形也和天青云羊一般被幻术遮掩,但胡少孟自然能够知道他的对手是谁。 同样出身钓海楼,他最是明白,幻术不是简单的遮掩方向。此时若他以之前印象中的位置去抓天青云羊,必然只能落空。 因为他所“以为”的方位,已不是之前他所记得的方位。 同在通天境,无论实力还是经验,他都强出竹碧琼。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完全足以破解这等程度的幻术。 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激流锁链这门逼近甲等道术威能的道术,是他的底牌之一。但他如果专心破解幻术,仅凭道术本身,未必就能再困得住那个杀手。 席子楚发现嘉城里的那个胡少孟只是幻象后,第一时间就会赶来。 矿场大门外姜望与猪骨面者一旦决出胜负,谁也不会看着这么一桩宝物在眼皮底下溜走。 如此种种,都耽误不得…… 时间! “你知道竹素瑶为什么变得郁郁寡欢、偏激暴躁吗?” 胡少孟立于激流锁链上,忽然大声喊道:“摘得她的元阴之后,我就已厌倦了她!” “整日端着装着,自以为是圣女菩萨。平时索然少趣,在床上寡淡无味。” “我不过是另找了个有趣的,就立刻变了脸色。” “可见偏激才是她的本性,温柔只是假面。她不是变了,是回归本真。你该谢我才是!” “平日里受你拖累,她掩饰得该有多辛苦!” 激流锁链纵横来去,胡少孟一边分心压制苏秀行,一边洞察四周。 嘴里则越来越残酷:“她受阻于天地门,也是我动的手脚!谁让她说要报复我来着?活该道途断绝,活该死在天府秘境!” 这句说出,他咧嘴冷笑,脚踩激流锁链,一步弹起疾射:“找到你了!” 人在半空,身下已经涌起波涛狂潮。 巨浪排空,又有密密麻麻的水蛇,在浪中奔游。 却是竹碧琼终于维持不住心境平稳,无法维持幻术的完美,泄露了行迹。 她恨! 她最亲爱最敬重的姐姐,被姐姐曾深爱过的男人那般伤害,如此侮辱! 见得胡少孟冲来,她索性放弃幻术,全力施为。 “我杀了你!” 在这样的时刻,她完成道术的速度超过以往任何一刻。 同样的巨浪排空,同样的水蛇奔游。 同样的道术狂潮。 以攻对攻,以术对术。 她放弃所有的防御和逃避,以与胡少孟同归于此的决心…… 战斗!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两道相同的钓海楼独门道术正面相撞。 轰! 交战中心的两个人,都被汹涌的水行元力所席卷。 竹碧琼身形倒飞。 在飞溅的浪花和溃散的水行元力之中,一只湿漉漉的手忽然破出,直对向竹碧琼,对向那一张娇俏却充满仇恨痛苦与愤怒的面庞。 “拖累你姐姐够久了!弱小是你最大的罪过!” 胡少孟冷喝。 五道尖细水流,如尖针自五指激射而出。 这一瞬间仿佛凝固。 一声剑器轻吟。 一剑如流星赶月,长虹贯日,忽而坠落。 姜望握剑落在竹碧琼与胡少孟正中间。 他的半长头发简单束起,只有鬓角一缕发丝,在此时轻轻飘下,贴于愈显棱角的侧脸。 长剑滴血,五根只有小半截的断指突兀坠落。 尖细水流失了后劲,就在离竹碧琼面庞不到一指的位置,如忽然死去的小蛇,凭空坠地。 “啊!” 直到此时,胡少孟才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惨叫来。 …… …… 却说在矿场大门之外,猪骨面者骤然爆发暴食之力。 白骨十二神相秘法,被他歪打歪着,练出了扭曲却不失强大的方向。 巨大的吞吸之力疯狂撕扯一切。 暴食之力让他强大,也让他疯狂。 他就像一只疯狂的巨兽,不仅仅要吞吃眼前的对手,还要吞吃了这一整座矿场,所有草木土石。 而姜望,直视对手。 恨吗? 怎会不恨。 怒吗? 岂止于怒。 “你问,我有多恨你……” 姜望轻声说道。 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 完成掐诀的手,按在剑柄。 等待已久的胡氏矿场隐秘解开,天青云羊已经出世。 姜望也无须再保留。 早在天府秘境,他就是顶级的通天境强者。于南遥城更是对大齐皇子姜无庸战而胜之。 他的进步速度,就连重玄胜都感到惊叹,自愧不如。 他每日每夜,每一个闲暇时刻,都在修行,都在努力。 他的强大,有迹可循,皆在点滴。 在疯狂撕扯的暴食之力中,张海抱着的门柱都在晃动,摇摇欲坠。 姜望身上衣衫都似要离体而去,但他双脚站定。 如青松扎根高崖。 如礁石傲立潮头。 木气狂涌,扰乱猪骨面者体内五行。 荆棘冠冕叠加的缚虎,一缚即溃。 只让猪骨面者停滞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瞬间。 或许只有半息,或者半息不到。 姜望整个人就已经飘起,他放弃了所有的对抗,任由吞吸之力将他拉走。 他不但不抗拒,反而顺势加速。 他的人须臾已近。 人到了,剑便到了。 他连出三剑! 长相思长鸣! 爱恨梦想,如日如月。日月经天,故乡永遥。 第一剑,日月星辰之剑。 所听所见,所经所历。一路至此,所为何来。 第二剑,山川河流之剑。 我所来人世,如在苦海中。 人来人往。 人海,已茫茫。 第三剑,人海茫茫之剑。 剑光,汹涌的剑光,璀璨的剑光。 耀眼夺目,令人惊艳的剑光! 所有的剑光爆开在一瞬间,卷进猪骨面者的血盆大口里,卷过猪骨面者。 剑光卷过,人不存。 姜望回剑转身。 只留下一句—— “如你所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机智如你 姜望全力爆发,以荆棘冠冕叠加的缚虎制造空隙。 三剑斩灭白骨道十二面者中的猪骨面者。 转身便已纵剑直落,一剑削去胡少孟五指。 竹碧琼的心脏都停滞了半拍,她眼睁睁看着那五道尖流贴近,自身却道元混乱,一时无力避让。 而后便是姜望从天而降,站在了胡少孟面前。 这一幕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姐姐那个纤柔却极具力量的背影。 胡少孟只惨叫了一声便止住,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压制痛苦。 已经输了。 大败亏输! 不仅仅输掉了胡家三十年的经营机会,也输掉了苦心筹谋的宝物。 他心里十分明白。 方才那一剑,若不是退让得快,断的就不是五个指节,而是整条手臂。 姜望如天外飞来的这一剑。即使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接得住,避得过。 该死!那不是白骨道的十二骨面吗?怎么死得如此之快! 疼得满头大汗,心中恨怒交加,但他一句狠话也不说,直接发动幻术,隐匿了行迹。 姜望随手掏出蜃珠,丢给竹碧琼。 “看看他还在吗?” 有蜃珠的加持,竹碧琼虽然也不能在幻术上战胜胡少孟,察觉其人行迹却没有问题。 凝神片刻,竹碧琼咬着牙,摇头道:“他逃走了。” 或许胡少孟还有伺机而动的心思,但是当姜望毫不犹豫把蜃珠丢出来,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机会。 再不逃,或许逃不掉了。 胡少孟已走,他留下的道术自然消解。 激流锁链崩散,幻术也消失。 苏秀行一跃而起,一把就将空中的那只天青云羊抓住。 天青云羊入手即收,从半人大小,变成约婴儿拳头大小,犹在苏秀行掌中来回蹦跶。 “好东西!” 感受到天青云羊身上精纯的木道气息,苏秀行只觉神清目明。就连之前被胡少孟压制的憋屈感,都消散无踪了。 如此宝物…… 但他转头就看到了姜望。 姜望看他的眼神,十分平静。 “呃……” 苏秀行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地上的五个指节,再想了想矿场大门外那个巨大庞然如兽的猪骨面者,继而想了想自己身中的大齐皇室秘传奇毒,那可怕的天诛地灭人亡…… 双手将天青云羊捧起,捧到姜望面前:“大人,幸不辱命!”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一把将天青云羊接过。 顿时觉得通体舒泰,就连已经圆满许久的四灵炼体青龙篇都有所松动,似可再进一步。 当然此时这些都只是错觉,是天青云羊精纯的木道气息带来的幻念。 姜望拿住天青云羊,并未立即把玩,而是一扭头,看向空中衣袂带风、急速奔来的席子楚。 席子楚落于矿场内,四周环视,已经明白了结局。 目光落到正在姜望手掌上来回撒欢的天青云羊,眼睛霎时收缩。 他出身东王谷,对这种木道宝物最是需求不过。若这件宝物能够到手,至少可以免他十年之功! 但是…… 在将猪骨面者引至胡氏矿场前,他与猪骨面者有过交手,虽未尽全力。但也知道对方绝非弱者。 白骨道十二骨面,谁敢说弱? 现在其人尸骨无存。 与胡少孟明争暗斗多年,虽然一直压制,心里却清楚那家伙的实力。现在不见踪影。 自家的家老,也是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为,却已经死去。 这个姜望,到底有多强? 调集席家全部战力,能否将他围杀在此? 事后能否不透风声? 他还在权衡,姜望却已经把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了他。 天青云羊就大大咧咧的放在手中,姜望问道:“席少爷所为何来?” “莫不是……”他摇了摇手里的青色小羊:“也想谋夺重玄家的宝物?” 哒哒哒,哒哒哒。 正说着,马蹄踏地。 嘉城城卫军精锐小队骑马赶到,计有二十三骑。 个个精悍,按刀拔马,只等席子楚吩咐。 姜望面色不变,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只看着席子楚,等待他的回答。 这短短的几息时间,显得十分漫长。 其他人都禁不住屏息凝神,只等是战是和。 倒是姜望和席子楚本人意态从容。 “使者说哪里话。”席子楚苦笑道:“我为追击猪骨面者而来,此人出身白骨道,凶残歹恶,在嘉城犯下大案。我有守土之任,责无旁贷。” “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回去了。”姜望慢慢说道:“他已经死在我剑下。” “啊。真是大快人心!”席子楚拱手一礼:“席某代嘉城上下,谢过使者了!” “好说好说。”姜望一摆手:“官府于此人的悬赏,之后请人送来矿场便是。” 饶是席子楚城府了得,也忍不住脸色一僵。 “自当如此!” 说罢,他便直接带着手下精锐离去。 他怕自己再留下来,就忍不住要为那只天青云羊搏命了。 终究席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他不敢捏着他们的性命一起搏。 “大人。”苏秀行悄悄凑近,很是狗腿的样子:“席家毕竟是嘉城之主,底蕴难测。您刚刚就不怕他真的翻脸?” “聪明人总是想东想西。他既然没有一来就动手,便不会再动手。” 姜望随口解释了一句,忽然往后一步,很是警惕地看着苏秀行:“离这么近想做什么?” “那个……”苏秀行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骨道的那只猪也死了,这青羊宝贝您也得了。我身上的毒,是不是……” 姜望沉默了一下。饶是他跟重玄胜接触久了,脸皮慢慢修炼了上来,此时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话算话。你可以走了。” “嗯嗯嗯,大人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苏秀行卑微的连连点头,笑得很谄媚:“但是……我身上的毒?” “你身上没有毒。” “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胆子小,禁不起折腾。” 姜望:“……”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凭空编造的毒素,的确没有任何医修能够查得出来,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是反过来说,同样也没有任何医生能够证明它不存在。因为所谓的不存在,很可能只是查不出来。 “你真是太机智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姜望说着,逼出一颗道元,以缚虎的运用方式裹杂木气,轻轻一拍苏秀行肩膀,散进身体里。“解药已经给你了。” 苏秀行只觉身体忽然一滞,又一松,畅快极了。 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我怎么说也闯荡天下这么多年……” 他笑着笑着忽然一收,倒跃几步:“毒都没了我还跟你废话什么?敢这么折腾你苏小爷,小子,你给我等着!” 狠话放完,拔腿就跑。 转眼便看不到人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信者,人言也 今天若没有苏秀行,或许胡少孟已经抢走天青云羊,远遁千里。 所以虽然他很膨胀的出言不顺,姜望也不打算对他怎么样。 当然,还没有推开天地门,掌握那门甲等火行遁法,未必追得上杀手出身的苏秀行也是原因之一…… 姜望握着天青云羊回过头,看到竹碧琼一双通红的眼睛。 “你欠我一个人情。”竹碧琼直接说。 她就是这样一个藏不住情绪的女孩,能等到席子楚离开再说话,已是难得。姜望当然不会觉得不舒服,更不可能矢口否认。 当时若没有她的帮忙,仅仅靠苏秀行,也无法拦住胡少孟。 “你想要什么?”姜望问。 “帮我杀了胡少孟!”竹碧琼咬牙切齿道:“我姐姐就是他害的。” 姜望随手凝结木气,以青藤将天青云羊缠住绑好,放进怀里。 “独孤小!” 他喊来小小:“你不是想要跟着我做事么?矿场暂时交给你负责,你来处理相关善后,安抚矿工情绪。让胡管事配合你。” 又对张海道:“涉及超凡的事情,你来处理。处理不了的,等我回来。” 只说了这两句,他便按剑转身。 大战方歇,这种时候正应该整理收获。消化所得。其它事情都应放在之后。 但无论是在矿场外攻击猪骨面者,还是在矿洞前拦截胡少孟,竹碧琼都有所付出。可以说冒着生命危险。 人情也是姜望自己承诺的。 这时候她提出要求,没有二话,必须做到。 “你现在就动身?”竹碧琼急道:“我跟你一起。” “杀人的事情,你跟着只是影响速度。就在矿场呆着,大战方歇,难免人心不定。张海一个未必应付得来,你留在这里才是帮我。” 姜望有意无意的看了向前一眼,从竹碧琼手里接过蜃珠,继续道:“我会把胡少孟的人头拿回来给你。” 在猪骨面者的暴食之力中,张海全无反抗之力,只能见着什么抱着什么,苦苦相捱。偏偏是这个颓废无用的向前,在那狂暴的撕扯之力中,脚下如生根。 他平时的确隐藏得很好,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中无法再掩饰。当然也没有逃过姜望时刻关注战场的眼睛。 但向前只是隐藏实力,也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企图或阴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不是容不下别人有秘密的人。 那一眼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 奔行在官道上,卷起烟尘如龙。 姜望一边疾行,一边施展追思。 刚刚交战一场,胡少孟留下的线索太多。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中。这门道术发展到极处,或者可以直接追索记忆中有印象的人或事,而不再需要其它线索。 现在限于演道台的品阶,无法将其推演到更高等级。 小草低头的方向,是青羊镇。 与姜望本人推断的方向一致。 从胡少孟的角度来思考,姜望本人已经夺得了天青云羊,摘取了最终收获,没有再追杀胡少孟的理由。 而且席子楚很快就会赶至矿场,两者之间还会有一场争斗。 回青羊镇休养也好,收拾财物资源准备举家迁离也好,在这段时间里,都应该是安全的。 破败的官道不多时便被趟过,早先来过一次,姜望轻车熟路,直趋胡府。 门外停着几辆马车,许多下人正进进出出的忙碌、搬运。 同时得罪了重玄家和席家,除非磕头求饶,寻得原谅。否则在阳国是已经待不下去,齐国更没有出路。看胡家这种架势,应该已经准备举家迁往近海群岛。 姜望也不跟这些人多话,直接提剑走入院中。 “我来找胡少孟,生死自主,闲人避让。” 普通人对超凡修士的敬畏早已扎根,见姜望来势汹汹,无人敢抗声,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逃难般往外涌去。 庭院一空。 只有一个微胖的老人,颓坐在堂前台阶上。双目无神,比之上次见到,苍老了不知多少。 人都跑空了,他似乎才意识过来。 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携杀意而来的姜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似已经傻了。 “胡少孟在哪里?”姜望问他。 “姜望,天青云羊你也夺了,我的手指你也断了。便得罪你千般,也都应该抵消了!”胡少孟愤怒的声音从右侧房间里传出,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断指处匆匆包扎过:“你还想要怎样?” 这话看似有道理,实则可笑。 恩怨纠葛,哪里有简单的两相抵消。这世上也不存在你主动挑事,然后还由你来划定后果范围的道理。 姜望更不废话,直接长剑出鞘,人已近前。 寒芒如电闪过,胡少孟整个人瞬间被剑气搅碎。 姜望提剑四顾,地上没有血肉,这只是一个幻影。 胡少孟藏起来了! 他躲在哪里? 姜望猛然侧身。 在胡少孟先前所站位置,往右十步,胡少孟出现在那里。 脸色发红,似是气愤不已:“姜望!事不可做尽,人不可做绝。你真当我钓海楼是好欺负的吗?” 姜望仍不说话,一剑横过,斩碎的又是幻影。 这一次,胡少孟出现在另一边。 这次又换了一个口气:“好处都被你占尽了,你何苦非要斩尽杀绝?天道留一线,人道好轮回。” 如此逼真的幻影,层出不穷,倏忽左右,不像是通天境修士能够做到的事情,完全超出其表现出来的实力。 姜望也根本感知不到胡少孟的真身所在。 追思指向这个院子已经是极限,追踪不到更具体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发挥作用。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如此强的幻术,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诸多废话? 是舍不得他的父亲家人,还是……离不开? 姜望握紧长相思。 他既然独身前来追杀胡少孟,拒绝了竹碧琼的跟随,自然有他的把握。 虽然他的幻术能力比之钓海楼出身的修士,差距如云泥。 但幻术并非万能的道术。 它有一个最核心最直接的弱点,就是施展幻术的那个人本身! 姜望卷剑而起。 身如飓风狂飙,剑似银蛇往复。 剑气狂涌,剑卷狂潮。 在三个呼吸间,斩遍了这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情何以堪 剑气一卷即收,姜望重新回到院中。 他斩过的那个房间,碎屑尘粉,簌簌而落。 但仍未斩到实体。 “姓姜的!”胡少孟这一次直接贴到姜望面前,已经出离的暴躁愤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杀你。”这一次姜望如是说。 “你杀不了我,你根本找都找不到我。怎么席子楚被你赶走了吗?你知不知道席家有多少腾龙境高手?当他们全部出动,围追堵截,甚至形成阵法,你觉得你能够逃得掉?还是你认为,重玄家的名声可以保得住你?迅速把天青云羊送回重玄家,或者自己带着逃离,才是正事不是吗?” “我赔偿你千颗道元石,能不能相抵?” 回应他的,是姜望再一次剑气狂涌。 又是一间房屋被绞碎,胡少孟仍未现真身。 房屋一间一间的倒塌,轰轰隆隆,拆家一般,又老又胖的胡由始终那么瘫坐在台阶前,眼神渐渐有了波动。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离开?我一寸一寸的斩过去,你总会出现。” 这回是姜望发问。 他不是不可以一气便将整座院子全部绞碎,但须得考虑道元周济与气息衔接的问题。 无论出剑还是回剑,他都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始终留有多次爆发的余力。 胡少孟不是弱者,他不会大意。 “不要以为胡由这个老东西在这里,你就能要挟到我。如果你想杀他,你就杀了他。我不在乎!” 胡少孟的幻象就那么站在姜望对面,咬牙切齿。 “或许你不知道,就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杀了他的姘头!” 这恰恰说明你在乎啊…… 姜望在心中长叹。 但他还做不出来把剑架在一个老人脖子上,逼其儿子现身的事情。 他有他的“笨”办法。 他有他的“笨”选择。 狂暴的剑气再次一卷即回,姜望并不气馁。 院外的那些人早已泡得干干净净,几辆马车只装有行李物品。 其中一辆,似乎驾车的马受了惊,自顾拉着车往街道外走。 这时,瘫坐在台阶上的胡由忽然伸手,手指抖动着,指向院外的那辆马车:“那辆车里有一面小镜子,他的本体就躲在镜子里!” 他哑着声音嘶喊:“去杀他!杀了他!孽种!就当我从来没生过!” 这话一出,那辆马车忽然加速! 驾车的马发了狂般折转冲刺,眼看就要跑远。 剑光暴起。 日月经天,星河横贯。 姜望毫不留力,出手就是日月星辰之剑。 如日光月光星光,无处不流泻,无处不至。 见到它,便已沐浴它! 在姜望出手的同时,马车自行炸开。 车厢内的座位上,放置着一个小铜镜。 椭圆,秀气,外形是很普通的梳妆镜,像是一般小娘子出门会带的那种。 然而从铜镜之中,冲出来一双手,其中一只完好,另一只五指皆断了一截,做过简单的包扎。 胡少孟的手! 胡少孟就从那面镜子中,一跃而出。 为了自救,他不得不出来相抗。 脚踏波涛狂潮。 巨浪涌于身前,又有密密麻麻的海蛇,在浪中奔游。 钓海楼的招牌道术之一,蛇涌潮游。 既有堂皇之势,又有灵动之变。 星光月光日光,霎时倾落。 海蛇碎了,浪潮分开了。 长相思贯穿胡少孟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带回马车里,又将整个马车压塌,直接贴到地面上。 驾车的马儿受惊狂奔,拖着缰绳和几块木板,嘶叫着远了。 姜望就竖握着长相思的剑柄,半蹲在胡少孟旁边,正要将他彻底杀死。 “且慢!” 胡少孟咳着血喊道。 刚才他极力腾挪,才稍稍避开要害,没有死在当场。但此时也生死操之人手,姜望道元一卷,他便无幸理。 姜望心念一动,直接以剑气撞破胡少孟的通天宫,将他彻底废掉。 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确——我不妨听听你要说什么,但不会给你半点机会。 修为被废,胡少孟又喷出一大口血。 但他好像已经有所准备一般,用力地呼吸着,用力地说道:“在我死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我不会答应。” “我跟你交换!师门的秘法我没办法外泄,但自己另外获得的秘法却不在血誓之内。宝光决,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我早年一次探险所得,我就是用它发现的天青云羊。” “什么事情?”姜望补充道:“你的人头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不可能饶你性命。” “竹碧琼吧?那个蠢女人,跟她姐姐……”胡少孟骂到一半就止住,不屑于为她们费口舌,转道:“我不求活。修为都没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姜望,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怪异的笑容:“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我爹……你能不能别杀他?” “我没打算杀他。” 人们常说斩草要除根,又常说祸不及家人。 终究只是每个人给自己行为所寻找的理由和依托,哪有绝对的对与错。 对姜望来说,他的确不打算杀胡由。 没有这种程度的恨,也不在乎其人有可能的报复。 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人,既无天赋,又无时间。杀他不能添一分心安,留他也不会多一丝紧张。 行事但求遵循本心。 “这更好。”胡少孟喘着气,继续说道:“我怀里有一颗留影石,在我死后,你放给他……放给他看。就这一件事,换不换?” 这是小事。 宝光决姜望现在还不知价值如何,但从天青云羊来判断,就不会太差。 “我答应。” “你是个……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说的话,我相信。” 胡少孟勉强把宝光决背诵完,对着姜望,又那样怪异地笑了:“杀了我吧。然后,给他看。” 他最后转回视线,看向天空。 似乎看到了许多张熟悉或陌生的脸。 有被他始乱终弃的竹素瑶,有被他暗算夺宝的同行师兄弟,有被他灭口的那些无辜,有些人对他情深义重,有些人对他暗怀鬼胎。他也曾真切的被爱过,真实的被恨过…… 最后,是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个手牵着手、站在房门内的身影。 一男一女。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娘亲。 “你们……好像都很恨我啊……” 他这样呢喃着,笑着。 感觉到一缕凌厉的剑气,将他的心脏洞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人间苦 胡少孟带着怪异的笑容死去了,姜望从他怀中摸出一颗留影石,顺带还有一只做工很精细的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五颗万元石,除其中一颗损耗过半外,其它都很饱满。换算成普通的百元石,也就是四百五十颗道元石的收获。 姜望把它们取出来,放进自己口袋,正要随手将这只荷包丢掉,瞥眼瞧见荷包右下角,绣着一个字,书体修长,笔画细直,正是典型的齐国文字。 在齐国讨生活,不可能不学习齐文字。姜望认出来,这是一个“素”字。 素者,白也。 竹素瑶的“素”字。 姜望想了想,将它一并收起。 马车里那支镜子当然不会错过,胡少孟能够凝聚那样真实的幻象,有远超其实力的幻术表现,一定与他藏身的这支镜子有关。 事实上若非胡由指出胡少孟藏身于此,姜望要杀死胡少孟,只怕还有更多波折。 在确定姜望杀意坚决、并且谨慎小心没有偷袭机会之后,胡少孟已经决定放弃胡家的一切,所以悄悄驱使马车,想要趁机逃离。 姜望果决的一剑奔来,他不得不现身迎战。 因为他藏身镜中世界,镜子碎了,他也就跟着碎了。 跃出镜面只是无奈下的选择,但也因此保留了这支小镜子。 仅看外形,这支镜子并无什么殊异,但任谁也不会忽视它。 姜望相信,这支镜子,才是他最大的收获,只是个中妙用,还需另外再研究。 走进胡家院子,姜望打算履行他得到宝光决的承诺。 在指出胡少孟本体藏匿位置之后,胡由仿佛泄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姜望杀死胡少孟,就在门外不远处。 胡由却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 结发妻子已经死了很多年,后来的女人,虽未确定名分,在心里却已经是琴瑟和谐的续弦。 但却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杀死。 因为当年害死结发妻子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胡由一直抬不起头。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活得像孙子一样。 这些都是他造的孽,他认。可是…… 他会这样想。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她有什么错? 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这么多年,明明两情相悦,却只能偷偷摸摸,像偷情一般! 她那样的委屈,那样的忍让。 却还要被自己的这个儿子侮辱,张嘴婊子,闭嘴娼妓。 到最后,甚至直接掌毙了她。 从始至终,在胡少孟的眼中,自己这个父亲到底算什么? 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发妻。 自己的儿子杀死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最后自己亲手给仇家指路,让他杀死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人伦惨剧,将胡由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他仍然有苟延残喘的呼吸,但已经不再有活着的意义和乐趣。 一直到姜望的靴子出现在面前,胡由才张开嘴。 空张了两下,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来:“少孟死了?” 姜望看着这个心死的老人:“他有东西给你看。” 胡由本也是个超凡修士,如今道心崩溃,一生修为尽数云散。比之寻常的老人还要不如。 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什……么?” 姜望道元灌入留影石,一幕画面,便出现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虽然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明显,但犹见风韵。 姜望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从胡由忽然有些涟漪泛起的眼神里,也猜得到是谁。 她没有穿衣服。 像蛇一样缠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很陌生,但总归不是胡由。 留影石里传来男人有些粗重的声音:“这么久了,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老家伙了吧?”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女人的声音:“我怎么会爱那么一个又胖又丑的老东西?快点让我回去吧,我已经恶心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快了。等席少爷……” 在画面里,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一直坐着面带笑意的胡少孟。 看样子,由于幻术的遮掩,床上的那对男女,始终不曾发现他。 听到这里,胡少孟就一掌下去,两人同床并死。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也就结束。 这些就已经足够。 原来胡由爱着的那个女人。那个他视为妻子的女人,是席子楚布下的棋子。 嘉城一域最具潜力的两名年轻修士,多年竞争纠缠,彼此提防。 就像胡少孟在嘉城里安插的人手一样,席子楚更近一步,把人塞到了胡由的枕头边。 画面里,胡少孟最后笑着直面留影石:“听清楚、看清楚了吗?没有的话,可以多看几遍。” 他笑得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你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我亲爱的老父亲。” 光幕消失。 胡由的整张老脸,都皱集起来,皱纹像线团般纠缠在一处,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得出来的表情。 极度的痛苦与悔愧冲突。 老眼中已经流不出泪,竟是血珠淌下,颗颗相连。 也不知是为谁哭。 而在一边默默旁观了整幕的姜望,心中滋味难言。 他终于明白,胡少孟死前那诡异的笑容代表什么了。 他不要胡由死,因为他要胡由生不如死。 母亲冻死的那个雪夜,已经决定了他的一生。 对于人间的感情,他一生都不能够再相信。 一生都在折磨胡由,折磨自己。 而这颗死前想尽办法也要让胡由看到的留影石。 就是胡少孟最后的报复。 …… 姜望收起留影石,转身往外走。 身后听得“砰”地一声响。 不必回头,便知是胡由撞死在墙上。 他本可以阻止,但他没有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并且,谁说活着,就比死了好呢? …… 生死别离,并不仅在胡家发生。 这世上的苦楚,从来也不是谁独有受尽。 千古艰难唯一死。 说的是那些对世间仍有眷恋的人。 自古以来,为了对抗“死亡”的恐惧,世间生灵发展了许多办法。 比如斩情灭性,直接根除恐惧。 比如在“生前”就发展“死后”的事情。 无论那些办法本质如何,但就表现来看。 对有些人来说,死亡实在不算一件可怕的事情。 …… 这是一座雄阔恢弘的宫殿,雕翠刻玉,灯柱长明。 宝球为日月,明珠为星辰。 这是一座地宫。 通风口被巧妙地隐藏起来,若无地宫构造图,很难发现。 大殿空旷。 此时在巨大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个气质疏离、面无表情的男子。 他好像坐在那里已经很久,又好像会永远这么坐下去。 他曾经生活在枫林城的时候,有一个名字。 叫王长吉。 …… …… PS: 六百多收藏上架的时候,好歹有个一百首订,八十均订。收订将近比八比一,成绩不好我可以安慰自己收订比很强! 现在慢慢涨到三千收藏,均订140。收订比21了都。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新来的朋友们交一下订阅啊。 自动订阅什么的整一下? 还有最近双倍月票,求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黑红为子,屠此大龙 却说胡氏矿场外,姜望与猪骨面者一战。 激战中猪骨面者一把捏碎了骨哨,并将之吞吃。 远在千里外的地宫侧殿里。 “猪面!猪面?” 戴着兔骨面具的女人连连喊了几声,却再得不到回应。 “坏了。” 她急急忙忙往外跑。 并非她不够急切。 只是这座地宫禁止一应术法,这样便已经是极限。 跑到另外一处偏殿中,戴着白骨面具的张临川正在与人下棋。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白骨道曾经的二长老,如今唯一的长老,天生拥有冥眼的陆琰。 积蓄数百年,实力膨胀一时的白骨道,如今业已人才凋零。 偌大地宫空空荡荡。 曾经教众数十万,意图建立白骨地上神国。 如今,也只有这么几个骨干人物了。 棋盘上不是黑白两子,而是一黑一红。 局面上,陆琰所执黑子占据着微弱优势。 虽然禁止术法,但这么点路程,也不至于叫兔骨面者气喘。 她语气的急切,完全是因为猪骨面者。但是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长老,使者大人。” 她分别礼过,而后报告道:“猪面在阳国解放全部状态,并且失去联系了!” 尽管棋面占优,陆琰却并没有放松的意思,手拈一子,陷入了长考。对兔骨面者的话也听若无闻。 倒是张临川转过头,用面具后的眼睛看着兔骨面者:“他的事情,办得如何?” 兔骨面者沉默了一下,道:“已经完成了烙印,埋下种子。这次失联是因为顺便要去杀一个庄国的人。” 张临川这才转回去,淡淡道:“事情办好便罢了。其它的,尽可由他。” 这时候陆琰已经落子。 张临川应了一手红子,又忽的问:“庄国的谁?” “不知道。他没有说清楚,只说有一只庄国的小虫子,他要顺便填填肚子。”兔骨面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张临川一眼:“那只小虫子,好像是枫林城出身的人。所以猪面才按捺不住。” 枫林城遭遇的失败,几乎毁掉了白骨道数以百年计算的努力。 “枫林城……”张临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让我想起来祝唯我。听说他在不赎城点燃了太阳真火,成就神通内府,连杀我四名面者,硬抗武夫魁山。不知现在的薪尽枪,光芒几何啊!” 对于他的感慨,兔骨面者不发言语,也不动脚步。 张临川也不去看她,只问:“还有事?” “猪面他修行白骨十二神相秘法出了岔子,解放状态会迷失神智。嘉城那种小地方,不知谁能把他逼到那一步。我担心他……有危险。” 张临川随手落下一子:“你知道我与长老下棋,为什么棋子是黑红两色吗?” 他这样说:“白骨时代降临之前,我们这些人,有的永远不见天日,有的永远洗不掉血色。” “属下……知道了。”兔骨面者不再说话,躬身离去。 偌大偏殿中,又只剩张临川与陆琰对弈。 黑红两色棋子厮杀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灯柱显不出时间变化。 陆琰忽然道:“猪面死了。” 语气平常。 他有洞彻阴阳的冥眼,能在千万里之外察觉同为白骨教众的猪面之死并不奇怪。 张临川更是连一丝波动也没有,淡淡说道:“嘉城的事情得有人看着,我让蛇面去。” “我倒是好奇,枫林城还有哪个漏网之鱼有腾龙境以上的战力,能够杀死猪面。你在枫林城那么久,难道想不出来吗?” “猪面纸面战力虽然强。但因精神为暴怒主导,真实战力却不能完全发挥。实力在十二骨面里居于前列,却比其他人都好杀。”张临川摇摇头:“死便死了,不值得注意。” 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姜望。知道姜望是完全的正面对攻,以强击强,大约便不会这么说。 陆琰转道:“自枫林城之后,蛇面与圣女走得近。你把她调到猪面身死之处,她若也死了,你可要小心圣女的想法。” “一个与圣主形同陌路的圣女,还是圣女吗?”张临川道:“我只需要小心圣主的想法。” 陆琰用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瞥了张临川一眼:“而圣主,好像什么想法也没有。” “所以我不必小心。” 张临川拈起一子:“说到圣主,他可有什么变化?” 陆琰摇摇头:“还在那里坐着。” “呵。”张临川笑道:“这座地宫里,此时圣主,长老,使者都在。不知庄国谁能找到这里来。” 他将红子摁下:“屠此大龙!” …… 胡家院子焚于烈焰。 万贯家财,收归重玄氏所有。两具尸体,并烈焰成灰。 胡少孟的死,影响自不会小。但他图谋重玄家的东西,且诸多恶行都有铁证。 姜望不必自己出面,阳国和钓海楼方面若有疑问,重玄家自会与之交涉。 事实上如果嘉城席家对此装聋作哑,阳国上层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望割下胡少孟的人头,带回矿场。 竹碧琼正在矿场大门外等他。 两人并没有言语,姜望直接将人头递给她,与之一起的,还有那个绣着“素”字的小荷包。 对于胡少孟的人头,竹碧琼只看了一眼,便将其丢开。 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的方向,正看着大门外。 她抓着小荷包,细细摩挲。 “这是我姐姐绣的。”她喃声说:“我也有一个。” “胡少孟身上找到的。荷包里只有道元石,我拿走了。” 竹碧琼嗯了一声。 对于胡少孟保留着竹素瑶的遗物,她心中情绪难明。 就在这时候,矿场里养的三条狗忽然窜了出来。 两黑一黄,黄的跑在最前面。 大概是嗅着了腥味,绕着胡少孟的头颅低嗅。 姜望身形一动,站在头颅边,用剑鞘驱赶它们。 黄狗一溜烟跑了,两条黑狗却不怕,反倒盯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 “以前凤溪镇上的老人说,狗吃了人肉,会入魔。所以哪怕再恨,也不要让狗吃人。”姜望解释说。 “凤溪镇?”竹素瑶念叨了一句,说道:“那恐怕晚了,它们已经吃过了。” 她看着姜望道:“你削下来的断指。还有那个胖子的碎尸……” 正好这时小小迎了出来。 姜望看着她皱眉:“我让你善后,你连尸体也没处理?” “你别怪她,是我让她别埋的。我觉得他们不配入土,给狗吃了正合适。”竹素瑶抢着道。 小小低下头,讷讷难言。 寒光倏忽一闪,那两条还在低吼的黑狗便横尸于地。 姜望杀死两条黑狗,又远远对着矿场里的向前说:“把那条黄狗也杀了。” 黄狗已经跑进了矿场中,正围着人撒欢。 向前二话不说,一掌将它拍死。 在之前他或许对姜望的命令有所迟疑,经过今天,尤其是姜望一诺既出,立即割头而回后。姜望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胡老根远远看到,忍不住哀声喊道:“养了这许久,看院的啊老爷!” 姜望并不理会。 倒是竹碧琼道:“你很相信这些东西。” “吃人肉的,就该死。” 姜望说:“无论是人是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胡氏父子身死,胡氏矿场的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真相查出,幕后黑手伏法,又有席家的补偿,胡家的家产,并嘉城那五个小家族的赔付…… 无论真相利益,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本次天青石矿脉枯竭事件算是完满功成,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为他之后接手整合重玄家在阳国的所有生意打好了基础。 姜望在胡氏矿场的威信也已经建立。 威信者,一者威,一者信。 杀猪骨面者是立威。 放走苏秀行,追杀胡少孟,则是立信。 经此一役,胡氏矿场里没人会再怀疑姜望所说的话。 那些矿工和矿场武者的服帖自不必说,张海也三番两次表达了忠诚。 安排矿场复工,清点整理相关资源,联系重玄胜,让他派人来接手…… 他的目标,是把重玄家在整个阳国的生意统合起来,把这里打造成重玄胜的基本盘。而胡氏矿场就是他做到那一步的基础。 完成了一应事务后,姜望回到房间里,此时才有时间清理他本人的收获。 那五个小家族的赔偿,除了稀奇功法外,其它资源姜望全部交给重玄胜。 包括胡家的财产、席家的赔付,姜望分文不取。 当然重玄胜从中盘剥几何,又分多少给家族,这就是重玄胜自己的事情了。 他本人的收获,计有天青云石之灵天青云羊一只,道元石四百五十,宝光决一门,极大增强幻术的宝镜一支。 这其中,天青云羊他打算分一半给重玄胜,因为这虽然是他自别人手里夺回,但毕竟是重玄家的矿脉所出。 天青云羊直接消化吸收便可以,能够极大增幅吸收者对木行元气的掌控,增强木行相关天赋。哪怕只有一半,也不容小觑。 可以视作四灵炼体决青龙篇修行圆满的进阶效用。 但为了避免五气过度失衡,姜望准备在白虎篇修行圆满,四灵交汇之后再用。 宝光决的效用,在于施术者可以有一定的几率看到“宝光”,宝光的强弱,反应着所蕴宝物的贵重程度。 胡少孟的那支宝镜,名为“红妆”。姜望研究之后发现,其本身即带有制造幻象的附加幻术,这也是胡少孟神出鬼没的原因。 虽然幻象并没有战斗力,但仅其以假乱真的程度来说,就价值不菲。 更别说“红妆”还有镜中世界可以藏身。 只不过人到了镜中世界里,镜子本身就失去了防护。在祭炼完全之前,姜望不打算亲身进去探索。 进入太虚幻境,与重玄胜沟通过后,姜望便推门而出。 不出意外,小小便站在门外,看样子已经站了许久。 “老爷,我不敢骗您。拿胡少孟和那个怪物的血肉喂狗,是我自己做主的,竹姑娘只是帮我遮掩。他们是您的敌人,我听说被畜生吃了,就会永不超生。我不想他们下辈子有机会找您报仇。” 她低着头,静待裁决。 姜望毫不意外。 竹碧琼那种在温室里长大的人,很难生出那么残酷的想法。 他当时不揭穿,是给小小一个机会。如果她自己不抓住,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人的底线变得前所未有的低。有人为了荣誉而死,有人为了钱财屈膝。 令姜望警惕的,并非是小小的底线,而是她的隐瞒。 “再有下次,就别叫我老爷了。”姜望说着,往外走去。 “不会有下次了。”小小在他的身后站定,咬住了下唇。 …… 胡氏矿场里一无所得,带着士卒灰溜溜回城,席子楚也没了经营形象的心思。 悄无声息的猫进了家里。 死了一个腾龙境的家老,对于仅有四个腾龙境战力的席家来说,绝不能算是无足轻重。 但是相对于胡家的下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城主府里戒备森严,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得罪了重玄家,即使有所赔偿,似乎缓和了矛盾。但作为弱势方,有这样的反应倒也并不出奇。 席子楚这样想着,走到父亲的书房外。 守在门外的甲兵不敢拦阻,任他敲响了门。 “进来。”缓了一阵,房间里才传来声音。 推门而入,席子楚首先看到背对他而坐的柳师爷,父亲席慕南就在书桌之后,脸色半沉。 周围散坐着城卫军正副统领、主管治安的正副尉官,以及席家实权长老……看到席子楚纷纷行礼。 看样子他们正在商量什么重要事情。 而席子楚自己,对此却全然不知。 他不由得有些不安了。 “父亲,怎么了?”他问。 席慕南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就按照我刚才说的,下去做事吧。” “学生告退。”柳师爷率先起身,拱手为礼,带头往外走。 他是儒门出身,又不愿挂职,在城主席慕南面前,常以学生自称,以示尊重。 对于席子楚,倒只是轻轻点头,便算见过礼。 不论心中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席子楚不敢怠慢。认真回过礼,又对着鱼贯而出的其他人一一拱手。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去,房门被带上。 席子楚看着面色难明的父亲,忍不住又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父亲?” 席慕南避而不谈:“说你的事。” “我输了,输得很干净。在矿场一无所获。胡少孟筹谋的宝物是天青云石之灵,显化的天青云羊,被姜望得了。” 席子楚并不推卸责任,直接承认道:“家族这次损失很大,责任全部在我。” 席慕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他早年还有两个儿子,但一个夭亡,一个被仇家所害。 对于最后这个寄托所有的儿子,他并没有过分溺爱,反倒管教极严。 这种“管教”,并不涉及言行道德,而主要是权谋机变、修行战斗、人情世故。 在他看来,风流不是坏事,能为席家开枝散叶,让席家子孙繁茂才是正理。 骄傲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要有与骄傲相匹配的本事。 “死在胡氏矿场的家老,即使是我,也得要叫一声族叔。”席慕南说:“他本来可以在家享福,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应该老死在温暖的床榻,而不是被人杀死在冰冷的矿区。” “他已经是席家现在唯一能抽调的腾龙境战力了。我请他出来帮你,他也很愿意。因为你是席家的子孙,是席家的未来。因为他是你叔爷!” 席慕南按着额头:“可是我,甚至没能看到他的尸首回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弃我去者 “儿子知错!” 席慕南话一说完,席子楚便低下了高昂的头。 “怕你嘴上知,心里不知。” “儿子心知肚明。” “那是你的叔爷,哪怕你们没有什么接触,没有什么感情。你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淡漠!” “这是在父亲的面前。儿子以为,不必掩饰。” “你连在你父亲面前都懒得掩饰,我还能指望你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很用心吗?” 席子楚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啊!”席慕南伸指点了点席子楚,恨铁不成钢道:“不但小觑姜望,还小觑了胡少孟。你以为你压制了他那么久,真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席家的家势?”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听到一墙之内,那不如不听。东王谷的望闻问切,反倒把你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点东西了!” 这些话,实在太重。 席子楚不曾听过,也实难接受。 “父亲!”他忍不住道:“我是要求柳师爷和家老一起去矿场的,又借姜望枫林城的出身,引导猪骨面者前往。如此种种,对姜望还不够重视吗?终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不在我,我能如何?况且,最后只有家老去了,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席家连你我在内,统共四个腾龙境战力。我和柳师爷动都不能动,外有恶虎,内有大患。郡守对我席家虎视眈眈已久,只是碍于形势,未能动手。你和你叔爷两个腾龙境战力可用,如你所说,还有一个被你祸水东引的白骨道面者。可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被胡少孟的幻象骗在城里,像一个提线木偶!” “我不明白,什么恶虎,什么内患?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算什么恶虎?五年之内,我必然突破内府。待我成就内府境,就是您谋求郡守位置的时候。至于内患,这整个嘉城城域,有一个算一个下来,谁堪为之?” 席子楚也很委屈,越说越气:“说句不敬的话。若不是父亲您过分谨慎。按我最早的想法,咱们四个人全部出动,直接以力压人,天青云羊又怎么会转手?有了那件宝物,我突破内府,甚至不需要五年!孰轻孰重,您难道没有考量吗?尽在此怨怪儿子!” 席慕南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席子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你令我很失望。” “出去。”他说。 “父亲……” “滚出去!” 他甚至失态的咆哮起来。 …… 离开住处,姜望首先去的,是张海所住的小院。 作为第一个正式向他投诚的超凡修士,虽然只有游脉境修为,但姜望还是有必要表现出一定的亲近。 况且这还是一个醉心炼丹的修士,即便不入流,炼制一些疗伤的丹药,也算有些价值。 与张海聊过,在他的殷勤相送下,姜望转去向前住处。 相较于姜望自己,醉心炼丹的张海和浑浑噩噩的向前,倒都是真正需要侍女的存在。 事实上,倘若这两条废柴不是超凡修士,姜望很怀疑他们能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走进勉强还算干净的院子。这样已算不错,有那么一个懒散的主人,侍女也无法勤快到哪里去。 向前今日难得的没有迷迷糊糊,身上也没有酒气。 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姜望找上门来的准备。 屏退侍女。 “说说吧。”姜望直接道:“你有什么打算。” “您赶我,我就走。您不赶,我就继续混着。”向前虽然不昏昏沉沉了,语气还是那副鬼样子:“在哪里躺不是躺。” “你的实力不弱。考不考虑帮我做事?” “我已经在帮您做事啊。” 他的意思很明显。看看矿场,护送矿工回青羊镇,这些简单的事情可以。做别的事情,不行。 如果是在跟猪骨面者战斗之前,向前的去留姜望都不会在意。 但是在察觉到向前隐藏的实力之后,他的价值就变大了。值得姜望投入一些精力挽留。 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简单。 姜望只身独剑来阳国,没有带一兵一卒。 阳国的生意是重玄胜争取得来,如果他掌控不了,很快就会被重玄遵那边夺过去。 阳国再小,也是一国。这么大的盘子,各类资源散落,姜望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完成整合。 他需要人手。需要很多能用的人。 所以他接受张海的投诚,培养小小,包括现在争取向前,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何况向前有远超张海的实力。 “我不会勉强你。去留随意,决定权在你自己。”姜望回忆父亲以前管理生意时的风格手段,先定下调子,尽量打消对方的警惕。 “我看到了你的实力,认为你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也希望你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我也会给到相应的报酬。只要你愿意帮我做事,这些都可以谈。明码标价,绝不让你吃亏。”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你选择以现在这样的状态生活。而这些,除非你自己愿意说,否则我也不会问你。” “我想跟你说的是……” 姜望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有仇怨,我不会帮你报仇。如果你有牵挂,我不能让你安枕。如果你有烦恼,我不负责让你无忧。但是跟着我做事,你会有这样的机会,有一天,你能够靠自己,做到那些事情。” “我承认你很强,你很有天赋。”向前半耷着眼皮:“但你也不过是通天境的修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多大,强的人有多强吗?” “算了吧。”他的语气绝无嘲讽,他说:“算了吧。没有办法的。我虚长你几十岁,空耗的,不仅仅岁月。无望的人,也不止你我。” 但姜望的姿态、神情、语气、心意,没有一点动摇。 “我从天府秘境得胜出来,神通内府对我来说,是囊中之物。在此之前的腾龙境,自然也不是问题。但我的终点,绝不在内府。” 姜望说:“因为我的敌人,不在那里。” 他的未来很远,他的目标也很远。 向前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醉意,但忽然恍惚。 这个年轻的样子…… 太熟悉了啊。 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多情误美人。那样的少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年轻的向前还活着,向前的“年轻”,却死去了。 向前本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但他没有办法不承认,这一刻内心的沮丧。 最后他这样说:“我不是一个绝望的人,但这的确是一个无望的世界。” “我愿意留下来,就当是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一点。” “但是出多少力、怎么出力,我自己决定。我唯一能跟你保证的是,我出的力,最少不会比张海少。你也只需要付给我与他相等的报酬便可。” 姜望笑了。 不轻易许诺的人,诺言往往更有用。 “成交!” “忘了跟你报备。”在姜望离开之前,向前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我所修者,飞剑之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性命交修于一剑 纯粹的飞剑之术,性命交修于一剑。 剑在人在,剑折人亡。 是已经很少见的古老修行道路,本身杀力惊人。但因为道途坎坷,难求大道的关系,逐渐在超凡世界里没落下来。 飞剑之术的没落,不代表它不强大。 事实上修行世界百家争鸣,发展到如今,每一天都有修行法的诞生和革新。 历史本身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 纯粹的飞剑之术太过极端,但它从未被修行世界真正放弃。 比如道门的道剑之术,就是以飞剑之术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在保留了飞剑之术大部分杀力的同时,又揉入道术的多变广博,同时减少了“器”对“命”的影响。 不过,时至如今,即使已经有更多更被公推认可的修行选择,纯粹的飞剑之术也仍然拥有坚守者。 就像古老兵家气血冲脉的修行路一样。 现世的兵修普遍已经适用了现世修行世界通用的修行道途,只在修行理念与一些细节上有所差异。这样的兵修更安全,更有机会成长起来。这样的改变,也是兵家成为现世显流之一的重要原因。 但是,还是有人坚守古老兵修的路子,走那条险而又险的气血冲脉之路。就像杜野虎。 这些坚守传统的人,你可以说他们泥古不化、迂腐守旧,也可以说他们是古老时代的传承者,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持续那个可能已经消失的时代的光。 他们本身不会在乎。 因为道途千万,他们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仅此而已。 “捡到宝了。” 姜望心想。 一个纯粹飞剑之术的修行者,无论未来如何。仅就现在,其人所能爆发出的杀力就远远超过张海。 这样的人才如果真心投效,那真是物超所值。 …… 在姜望至今为止认识的所有女人里,叶青雨和竹碧琼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两个。 她们没有怎么经历过世间风雨,对人世险恶的认知也很飘渺。 不同的地方在于,叶青雨的父亲要比竹碧琼的姐姐强大太多。 所以他能够把整个云国乃至云国周边当做后花园,让自家女儿随意乱逛,只丢给她一些保命宝物。不长眼的伤不了他女儿,长眼的不会得罪他。 因而叶青雨眼界更高,视野更广,行事更大气,只唯独缺少生死之间的经历。但这对凌霄阁主来说,不算问题。为她量身定制相关历练,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从之前与叶青雨的通信来看,凌霄阁主应该已经在解决此事。 而竹素瑶竭尽全力,也只能庇护尺寸之地,只能让妹妹少见世情。导致竹碧琼有些地方单纯得如同白纸。 幸有钓海楼作为依托,让竹碧琼得以成长到如今。 但宗门不是养济院,内部竞争也很激烈。竹碧琼本身作为一个超凡修士,她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养济院一般的生活贴补。 在姜望想来,竹素瑶受阻于天地门之后,之所以性情大变,一方面是因为胡少孟的负情薄幸,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因为庇护妹妹越来越力不从心,对未来感到绝望。如此种种,就有了天府秘境之行。 竹素瑶死后,以竹碧琼的单纯,在钓海楼里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好过。 这种保护很难说对错,至少对姜望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会选择让姜安安一辈子见不到世间黑暗。 但是他没有做到。 竹碧琼拎着一个包裹要走了,她溜出宗门的时候本来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 但跟小小在一块住久了,渐渐就积累了一些小物件。诸如小绣囊、发带什么的,小小还为她缝制了一身绿色的小袄,因为听说竹碧琼住在海边,觉得挨着那么多的水住,人应该很冷。 “海边其实挺热的。”姜望说。 他有些头疼。独孤小长这么大未必出过一郡,不知道海边情况情有可原。竹碧琼是什么情况?虽说修行者不避寒暑,但是在穿着单衣的人群里,独自一人穿着绿色小袄,难道不会太显眼吗? “啊。”小小有些惊讶且不好意思。对于姜望的话,她自是深信不疑。 “热不热冷不冷的有什么关系。”竹碧琼没心没肺地说:“好看就行了!” 她爱死这件小绿袄了。样式好看,做工精细。 任谁也无法否认小小在裁缝上的天赋。 “这个送给你!”竹碧琼把福祸球拿出来,递给姜望:“我身上只有这个值钱了。” 姜望没有接:“送给我干什么?” “你帮我报了仇。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一颗福祸球当然不够,但我以后会想办法补上。”她眨了眨眼睛:“我竹碧琼,说话也很算话的。” 这时,只见得小小偷瞧着她,弱弱地道:“竹姐姐……你说过要教我练武的。” 竹碧琼:“……” 看着小小无辜而渴望的眼神,她实在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要么……我再留一个月?”她问。 姜望满意地看了小小一眼。 这个侍女的确非常懂事,也很省心。 只是见他过来,便明白他想留下竹碧琼,马上见缝插针,帮忙说服。 竹碧琼对小小的心情,是同情、怜惜,把她当小妹妹看。但小小这个姑娘,可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单纯简单。 早在第一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小小就已经不可能再是个小孩了。更别说后来又经历那么多事情。 自跟着姜望开始,她就在时时刻刻努力展现自身价值,但直到现在,才算找到了正确方式。 至于他想留下竹碧琼,当然也不可能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的缺人手,能多一份力量是一分。竹碧琼精擅的幻术很有用,能够应对很多情况。 姜望对竹碧琼道:“福祸球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在我看来,我杀死胡少孟,是完成对你的承诺,我们之间是互不相欠的。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如果你一定想要做点什么才心安的话……很简单,我现在手里很缺人手,你留下来帮我做半年事。我按张海向前的标准付给你两倍酬劳,半年之后,咱们两清。” 提到姐姐,竹碧琼的确就再放不开手里的福祸球了。 她的路,向来都是被姐姐安排得好好的。 现在回去钓海楼,其实也很茫然。 “竹碧琼,你要长大了呀。”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抬头看着姜望,以小姑娘特有的执拗承诺道:“好。” …… 姜望从来不是一个飘在云端的人。 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胡氏矿场、乃至青羊镇,是他的第一块田。 除虫之后,又招募了农夫。 他试着在这里洒下种子,想看看来年秋天的收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白幡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已经是五月底。 马上要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 姜望看了一眼窗外西垂的落日,缓缓收功,将已经日趋清晰的天地门隐去。 这一个多月,是姜望离开庄国后,最安宁的一段时间。 他基本就一心扑在修行上。 当然也没有放下“种田”。 天青石矿脉距离彻底枯竭的时间又近了,但胡氏矿场里的矿工们,倒个个精气神很好。 在重玄胜的安排下,姜望开始接手统合重玄家在阳国的全部生意。 来自重玄家内部的掣肘,大部分在齐国直接就被重玄胜斩断了。 姜望是把青羊镇当做大本营来经营的,虽然对嘉城方面来说,难免有鸠占鹊巢之嫌。 但在之前的矿脉枯竭事件里,他们的责任洗不清,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反正原本也是默认重玄家在此地有三十年经营权的。 青羊镇的现任亭长是原矿场管事胡老根,自然唯姜望之命是从。 只要姜望还愿意用青羊镇上的人做亭长,至少在表明上尊重席家的治权,席家便不会多说什么,就当胡由胡少孟父子还没死,还在与他们明里暗里较劲便是了。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其实并不难。 统治者自己尊重已制订的合理法令,不贪渎枉法便是。 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方法,早已被前贤写成律法,记成规矩。不曲解、不倒行逆施即可。 矿脉枯竭了,便去寻找新的矿。矿没了,还有其它的资源产出。 大地是慷慨的,有数不清的资源供给大地上的生灵。只要不过分贪婪,懂得节制,就能生生不息。 对超凡修士来说更简单——不过分盘剥就可以。 拿自己应享受的供奉,在自然灾害前,做出自己超凡的贡献。 这对姜望来说不是难事。 究其根底,姜望在青羊镇并没有做什么,但短短的一个多月,人们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 在姜望自己本身的修行方面。 首先是太虚幻境,他打进了前十,在通天境匹配战斗中,已经位列第九。 勒溪福地在贡献了一千零五十的产功之后,姜望便掉到了排名三十二的龙虎山,此后每月只有九百五十点的功入账。 福地排名的下降他是早有认知的,也谈不上失落。毕竟在福地挑战中所遇到的对手都境界远胜。 最终掉到什么位置才会停下,他也不清楚。但最少最少,他希望自己能在彻底被“逐出”福地前,可以守住排名,再往前进——这个目标现在看来还太遥远。 算上通过论剑台“赚”得的功,累计已有五千四百一十点。 “法”的积累则进展缓慢,只加了七点,变成四百三十五点。 一应道术自不必说,姜望是时时勤练的。 修行境界上,天地门在他自己的“视野”中,如今有如实质。 这是一扇高大的石质门户,高约三丈,阔约丈八。这并非实质的高度,天地门所在的不知名虚空也未必能以此计量高低,纯粹是姜望“目测”的感觉。 门上刻有铭文隐隐,看不真切,且不断变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天地门,各不相同。天地门是每个人最隐秘所在,自然不能与人研究。 但在浩瀚的修行世界里,前人还是留下了一些记录分析。重玄胜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一股脑给了姜望一大堆。 有些完全不同、毫无帮助,有些较为类似,可以触类旁通。 根据前人笔记,姜望推测这些铭文可能是他的修行体现,是他的道。 等他真正洞彻自己的“道”之后,或许这些铭文才会固定下来。 石门上最显眼的,是三道横纹。 以上中下的位置,完整分割天地门。 这三道横纹分别代表天、地、人,是姜望小周天所凝聚意象,也是他独有最强三剑的体现。 看似轻巧虚浮,实际却最是沉重。 若非有这三道横纹,天地门早已被姜望推开。 曾经支撑着他走到如今的根基,如今也阻碍着他的前行。 他必须要承受自己所构筑的一切,并且在这种承受之中,亲手推开天地门。 如此才能够打破天人之隔,道脉腾龙。 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明白了。 为什么说越强的通天境修士,这扇门就越坚固、越难推开。 而王夷吾那种人,则到了另一个层次。 他的力量已经走到通天境这个层次的极限,也超过了天地门所能到达的极限。 他的天地门强无可强,坚无可坚。 而他还在想尽办法,试图打破极限,让天地门更强一步,让自己可以走得更远——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极限之所以是极限,因为已经被无数过往的天才所证明。 无数的天才走到这里,终不能寸进,于是宣布此为极限。 之所以姜梦熊敢说王夷吾是当世最强通天境,因为其人正处于通天境极限所在。哪怕将过往的绝世天骄拿出来比,在这个境界也只是如此。 对于姜望来说,他对王夷吾的层次当然不是没有想法,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往那里走,但不会偏执强求。 对于前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如尹观迫于佑国上层压力,提前兑现潜力,以最快的速度踏入外楼境。 如王夷吾有姜梦熊的庇护,不断夯实基础,拓宽通天境极限。以最强之名前行。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样,在稳固基础的情况下,尽可能快地往前走。 在到达终点之前,很难说得清孰优孰劣。 王夷吾当世最强通天境的名头当然响亮,但终归只是通天境。现在的尹观足以轻松虐杀他。 但尹观如果受阻于神临境前,等王夷吾追上来,强弱之势就会逆转。 这一条漫长的修行路,每一个人都必须竭尽全力的跋涉。 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最让他在意的,其实不是天地门。 而是“居住”在通天宫里的冥烛。 对于冥烛,姜望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很清楚这东西与白骨道的关系,另一方面这东西又的确救过他性命。 冥烛第一次起反应,应该是融合了妙玉的白骨之种。这一点姜望并不知情,是妙玉所述。 第二次是碰到妙玉的伤口,或许触及了妙玉的道元,冥烛传输了只能对白骨道教众起作用的【肉生魂回术】。 第三次是因为白莲使用的封印记忆秘术,激发了冥烛的反应,保护了姜望不被封印记忆。并传输了以寿元催动、穿行阴阳的【白骨遁法】。 第四次,就是示警枫林城之灾。 自枫林城之后,冥烛就未再有异动。(天府秘境里吸收死气毒那次,姜望并不记得。) 但昨夜,冥烛在通天宫里移了一分。 姜望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对冥烛的主动研究都一无所获,但他从未放松过对冥烛的观察。 冥烛的的确确在通天宫里“悄悄”移动了。 他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好是坏。 这让他心生警惕。 在他有意无意的控制下,如今的道脉真灵也不再盘绕在冥烛上。 而是在九大星河道旋间来回穿梭,不断淬炼,以期升华。 …… 日照郡有七城,规模大体上都差不离。 嘉城在日照郡的中间偏东位置,而在嘉城的西南方位,有一座越城。 越城城北有一户李姓人家,当家的常年在外做生意,很少回家,也不知具体做的些什么。 前一阵忽然回来,整理了一些东西便走了,据说去国外有一桩大生意。 也不知是去齐国还是哪里,他那个半聋的丑婆娘也说不清楚。 这年头,普通百姓没几个穿城越境的,很多人一辈子就活在山村里,连镇上也不曾去过。因而也没人能核实真假。 也没人有那个闲工夫。 但是没过多久,老李头就又回来了。这次在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早些年经人撮合、搭在一起过日子的丑婆娘,也整日脸泛红光,欢喜得很。 李家少与左邻右舍打交道,大家伙也不好问他家生意做得如何,但从这家人平日吃穿用度来看,大抵是不差的。 对很多人来说,日子总是平常的过。 这一日,李家半聋的丑婆娘匆匆出了门,花大价钱请来城西最好的医师,也不知是老李头害了什么病。 也就是这一遭,周围邻居才知道。老李家富裕着呢。 不然城西的那家医馆,等闲谁请得起?更别说还请来了坐馆的招牌秦老先生。 那可是该医馆的上一任馆长,已经很久不亲自出诊。没有百十两金子,能够请得动他? 有机灵的,便已经盘算着待老李头病情稍好,拎些什么礼物上门套交情才好。也让他带一带,看能不能掺和掺和那么能赚钱的生意。 富在深山尚有远亲,何况是富在这么近位置的邻居呢? 别看老李头年纪大了,门路准有不少,要不然能有那么些钱? 寻常人家害了病,咬咬牙也就捱过去了。哪有那么金贵还去看医师,更别说看那么贵的医师。 城主府上有人病了,都看的这家呢! 至于这病能不能好,秦老先生都出马了,那还能不药到病除? …… 待第二日,机灵的邻居起了一个大早,拎着礼盒便准备上门去。 但他刚走出门,就愣住了。 隔壁李家大门紧闭。 门前挂起了白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九十老叟为谁哭 毫无疑问,老李头是一颗合格的暗子。 在嘉城卖了好几年的馅饼,馅饼做得是真好,不比那些老字号差。 这些年他安分守己,交善友邻。 只偶尔回一趟安在越城的“家”,说是家,不过是惑人的障眼法之一罢了。 任谁来查他,都会收获一团乱麻,再聪明的人物,也非得好好费一番工夫不可。 平日里正常过活,胡少孟找他,他才做事。 见识了超凡修士的世界,些许世俗金银算什么? 这一次去接触天下楼的超凡修士,买凶行刺另一个超凡修士,想想就令他已经老衰的身体热血沸腾。 逃出国外,到了容国边境的一座小城里停下。 他早已做好了四处流窜的准备,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可以回国的消息。根本没人来追查他。他精心设计的逃窜方式成了空谈,苦心选择的路径无人问津。 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等待的结局却并没有降临。 他甚至幻想过很多次,他在哪位愤怒的超凡修士面前,用残余的生命表演。将那个超凡的修士捉弄于指掌,把他引往错误的方向…… 能不死,总归是好事。 他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回了国。 嘉城是回不去了,索性便在越城休养下来。 好在为超凡老爷做事,银钱是不缺的。“家”里的婆娘是不好看,但好在懂事贴心。 日子就跟往常一样,胡少孟不联系他,他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了。与在嘉城开馅饼铺子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发现自己生病,是在三天前。 起先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没成想身子越来越虚。 他本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了,是不怕死的。 敢参与杀头的事情,怎么会怕死?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只是娶来做幌子的丑婆娘,看着她丑脸上流的鼻涕眼泪。 他……忽然就害怕了。 他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盒金叶子来,全砸在地上,让婆娘去请医师,请最好的医师! 有钱能使鬼推磨。 秦老医师来了,大概是老眼昏花,竟把个脉也把不准。 看了又看,观察了又观察。 最后甚至脱掉了他的衣衫,看过之后,一屁股跌坐地上! 爬起来当时就离门而去,一片金叶子也没拿。 老李头知道,自己完了。没救了。 但是好在,好在留下了一些金银。 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终归足够这个人丑心善的婆娘好好过日子了。 只是遗憾,没办法为那位强大的超凡老爷继续做事。 终此一生,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稍稍靠近超凡的世界了…… 此时的老李头,并不知道在他心中如神魔般的胡少孟已经被人杀死。 他有他自己老迈的心事。 他有些疲惫地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他的死,会对这片土地,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而他那个半聋的丑婆娘,摸也没摸那些金银一下。 只是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很难听的哭了起来。 …… 却说拎着礼品出门的邻居,一侧头就看到了李家门前挂的白幡。 守在门外的两队披甲士卒也令他心惊胆战。 奸夫**?谋财害命? 脑子里转过好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扭头就欲回门。 “站住!干什么的!”士卒大声呵斥,却并不靠近。 “军爷。”这人往前走了走,想要凑近点解释。却被骤然拔刀的士卒吓了一跳。 “就站在那里,不许靠近!” “是是是,我不靠近。”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这不听说老李头生病了,作为邻居,我想着买点礼品,看看他嘛。他家里发生什么,我可不知情啊军爷!” 那士卒问:“你与这家人关系很好?平时可有走动?” “这不一直没机会嘛,他也一直不着家。最近好不容易回来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想着走动走动。” 士卒回头与袍泽对视了一眼,转头便呵斥道:“回房里去,这几日不许出门!” 这人不敢多说,猫着头就窜回了房里。 只揣着满心疑惑,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 越城城西,最大、名声也最响的医馆中。 此刻愁云惨淡。 所有的徒弟都被赶出了后院,只有秦老医师一人独坐院中。 徒弟们与他说话,只能隔着半个院子,远远呼喊。 越城的城主大人,这时候就站在门口的地方。 秦老先生今年九十多岁了,身子骨仍然硬朗,说起话来依然中气十足。 只是不知为何,堵在门外的徒弟们个个眼睛红肿。 “患者打寒战、发高烧,自陈头痛乏力、全身酸痛,伴有恶心呕吐。老夫脱衣检查,发现皮肤有淤斑、出血……” 秦老先生说道:“身上有肿块,化脓、破溃。从发病到死亡……只有三天!” “毫无疑问是鼠疫,瘟疫里最可怕的那一种!” 越城城主站在门口,沉面问道:“可有办法治愈?怎么避免传染?” 秦老先生惨声道:“一旦发病,无药可救,只能等死!唯一避免传染的方式,就是封锁整条街道,困住所有与入瘟者接触过的人,隔绝内外,不使与人接触。老夫也不知自己是否被传染,只能自囚于此,看看老天给我安排一个什么命!” “城主,此事切不可隐瞒。需引起最高程度的警觉。整座城域要立即戒严,进入战备状态。所有人不得外出,生活所需,要调动超凡力量来负责。也只有超凡修士,才有可能扛得过鼠疫侵染。同时联系朝廷,逢此大难,我们无法独支,必须求得朝廷支持! 目前不知疫源,也不知道那个老李头去过哪些地方,必须动员举国之力应对。甚至……需要宗主国的帮助! 而我们,只能等待。等待发瘟者自行死去,然后焚烧尸体!至少要困锁一个月之后,才能恢复生活!” “秦老。”越城城主忍不住道:“不至如此吧?我已令人将疫者所在街道封锁,不使人接触便是。只此一例,未见得就能怎样……何必造成全域恐慌呢?” “发现了一只老鼠,就一定有一窝老鼠!病发了一例鼠疫,就至少有五例在潜伏!”秦老先生苦口婆心:“城主大人,不可不防微杜渐。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况且,这岂是微渐?已经有人病发了,瘟疫已经传开!这是海啸山崩!” 越城城主沉默了半晌:“我心中有数。秦老安心休养,您未必能被染上,之后的防治,还需您出力。” 不待秦老先生再说,越城城主便带着侍卫离开了。 秦老先生独自坐在院中,忽然间嚎啕大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师父!您怎么了?” “您别吓我们啊!” “师爷!师爷!” 守在门外的徒子徒孙们一下慌了神,但作为医师,他们更知道鼠疫的可怕。尤其秦老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们七嘴八舌的关怀着,丝毫影响不到老人的嚎哭。 自秦老先生出诊回来,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自囚于院中。 整座医馆本就人心惶惶了。 这些年来,医馆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 未有人见过秦老先生如此失态。 九十老人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见者无不心伤。 “父亲!”最后是秦老先生的儿子,医馆现在的馆长秦念民,一下子跪在地上,哭着问道:“儿子不孝。不知父亲您为何哭泣啊?” “我哭,哭老天何其无情,降此大祸。” “哭这越城所托非人,城主不以百姓为念,灭顶之灾,就在顷刻!” 老叟哭嚎,其声哀切。 他这一生治病看人,少有错断。越城城主虽未明确表态,但他已经看出了其人的推脱。断定自己的治疫之策绝不会被采纳。 而没有城主府主导的果断措施,整座城域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 “父亲,父亲!”秦念民也有五十多岁了,发已微霜,但看着无助的老父,自己也像个孩童般失了方向。 膝行几步,流着泪道:“咱们能做什么?” “去!”秦老先生止住嚎哭,站起来,嘶声道:“如果你们还记得医者之德,如果你们还有人性尚存,就都去!去把越城已经有鼠疫发生的事情传开,让老百姓们都不要出门。” “去邻城近郡,让各地官府警惕。” “去都城,去告诉我们的国君陛下,让他知道,他的子民,正在经受着什么!” 九旬老人最后立于院中,戟指向天,像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怒吼着发出军令—— “去!” 一声罢了,口喷鲜血,即时气绝倒地。 瘟病未发,人已先去。 “父亲!!!”秦念民跪在地上想要奔进院中,但却又生生止住。 门前贴有一张宣纸,纸上有字。 是秦老先生回来后亲手写就: 我死后不必入葬,不可近我尸身。 焚我尸骨,净于焰中。随掘一坑,覆我残烬。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 与老医师沟通过后,越城城主走出医馆,心情阴郁。 任是谁,也不愿看到自己治下出现此等祸事。 那个姓李的,不知从何处将鼠疫带来,该受万刀之诛!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面前的局势。 身后的侍卫统领低声问道:“大人,属下是否现在出发?” “出发去哪里?” 侍卫统领迟疑了:“不是要……封锁全域么?” 越城的城主大人转头看着他,目光平淡,却威严自生:“他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么?” “他说是鼠疫,就是鼠疫?没有更多证据,仅凭一面之词,就直接封锁城域?” “你可知封锁全域一月,损失几何?耗粮多少?且不说调动越城现有全部超凡力量,能不能够维持全域百姓生活一月所需。单就驱使这些超凡力量所需的道元石,你知道是个什么数字?谁来出?” “更别说上报朝廷了。朝廷一旦插手越城事务,那还有我什么事?” “须知,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你把权力交出去,就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越城首先属于我,其次才属于阳国!” 侍卫统领低下头:“……是。” 越城的城主大人在心里为这个愚笨的侍卫叹了口气,琢磨着什么时候换掉他。 嘴里则道:“无论如何,不管秦老是不是危言耸听,事态的严重性咱们必须要重视。本座即刻修书一封,邀请东王谷的医修来此亲查。从今天起,全城域戒备,标准定为‘外松内紧’!尤其发病者所在街道,一体封锁,隔绝内外,若有擅离,立杀无赦!” 侍卫统领正要应命而去,又听到城主大人继续吩咐道:“调一队人来,封锁此地。为免流言四起,造成百姓恐慌,医馆即日起闭门半月,任何人不许进出!” 侍卫统领心中暗惊,忐忑问道:“若他们不愿呢?” 越城城主淡淡瞥了他一眼:“比照发病者所在街道前例。秦老先生也很有可能感染了疫病,不是么?” 侍卫统领只觉喉咙发干:“……是!” …… 走在青羊镇里,人流明显多过之前。 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胡由家焚于一炬的事情就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 胡老根不是一个多么有治政才能的人,但是他安分守己,勤勤恳恳,这就足够了。 而且他还姓胡,还是胡由的本家,又是青羊镇的宿老,这里的人不排斥他。 青羊镇名义上是嘉城八镇之一,事实上重玄家对此地有三十年的管辖权。 重玄胜又把这种权利让渡给了姜望。 完全可以说,这个镇子,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都属于姜望。只要他愿意。 所以他很愿意在青羊镇里多走一走,甚至愿意减少一些修行的时间,转一转镇下的村落,偶尔出手,驱赶过界的凶兽, 姜望当然不会杀绝这些凶兽,挑战阳国方面本就脆弱的神经。所以他的动作并不大,更像是一种消遣。 没有流浪过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没有归属的漂泊感。 这里时常会让他想到凤溪镇,那个以前很少回去,不够珍惜,后来却常常想起的小镇。 小小总是跟在姜望身边的,她成长得很快,跟竹碧琼学武,同时也把矿场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与单纯出来见识世情、看看风景散散心的竹碧琼不同。 她很享受自己“有价值”的感觉,但更享受跟在姜望身边的感觉。 这是亲手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人,跟着姜望,她那惶惑不定的心,才会有安全感。 三只圆圆滚滚的小狗使劲吃奶,小脑袋挤在一起,互相碰撞。卧在地上的母亲,是一只有着漂亮毛色的大白狗。但这时僵卧着,眼神竟有那么点生无可恋的意思。 小小发现自家老爷在这一幕前驻足了很久。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画面。”小小心想。 她没有想错。 对姜望来说,这一幕很美。 这是生命的延续,这里有希望的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微”与“渐” 人见得多了,就越发喜欢狗。 不是因为狗有多聪明,有多体贴。 而是因为,狗很纯粹! 痛就是痛,饿就是饿,亲近就摇尾巴,陌生就对你呲牙。 人不是如此。 人心隔肚皮。 看不穿,猜不透,想不明白。 凑在一起吃奶的三只小狗,一棕一黑一白,毛色竟各不相同。 竹碧琼看了一阵,笑着道:“找它们的爹可不容易。” 大概是吃饱了,黑狗和棕狗打起架来。 两只小奶狗纠缠在一处,黑狗落了下风,哀叫不停。大概想让大狗管一管,但大白狗只是懒懒的把脑袋转向了一边,看着远处。 白色的小奶狗在旁边跃跃欲试地跳了几下,见没谁理它,便很无趣地趴下了。 嘶叫片刻,棕狗便把黑狗压在了身下。这时黑狗便不叫唤了。 这是小狗之间宣布胜负的方式,棕色奶狗是胜者,黑色奶狗表示臣服。 正直的姜望看不过去,伸出一只正义的脚戳了戳:“不许欺负你弟弟!” 棕色的小奶狗被轻轻一下就掀翻了,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懵的样子。那只黑色的小奶狗倒是没心没肺,很快乐地舔了舔自己的肉爪。 大白狗蹭的一下站起来,对着姜望发出威胁的低吼。 姜望带着竹碧琼和独孤小落荒而逃。 …… “我以为你讨厌狗!”竹碧琼用那双杏眼看着姜望,嘴角噙着笑意。 她很乐意看到姜望被护犊子的大白狗撵得到处跑的样子,如此可以消解许多她被当成苦力使唤的委屈。 “我没有理由讨厌狗,只要它不吃人肉。” 他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但是在底线面前,所有的喜欢都要让路。 胡老根如今是胡亭长了,但他并没有给自己修新院子,还是住在原来的老宅,跟他那个据说很凶悍的婆娘住在一起。 这也让他更被青羊镇的百姓所信任。 看到姜望上门,他忙忙地招呼婆娘沏茶,又用袖子使劲擦过椅子,请修士老爷落座。 他的婆娘此刻也低眉顺眼的,看不出哪里凶悍。 “这个月马上过去了,镇上有什么事情吗?”姜望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觉得环境尚可,不算简陋,便随口问道。 “倒真有桩子事,额正要去矿上跟恁汇报哩。”新任的胡亭长紧张兮兮道:“额们镇里,最近死了两个人!” “什么原因?谁害的?需要我让向前过来调查吗?”姜望抬头看了一眼竹碧琼,顺便道:“竹女侠说不定也可以。” “什么叫说不定啊。”竹碧琼跳起来:“本姑娘若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小很羡慕地看了竹碧琼一眼,羡慕她有自己难以替代的价值。在小小的自我世界里,有非常清晰的价值体系。取决于她的过往,影响着她的人生。 “就是不知道哩。”胡老根苦着脸道:“这两人,害着一样的病死了。” “医师怎么说?”竹碧琼很自然地进入了破案状态。但一开口就显出了不专业。 青羊镇上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医师,那几个郎中,也就能治个头昏脑热的。这种死人的病,他们估计连原因都看不出来。 姜望一下子坐直了,他自小家里是开药铺的,对病症很敏感。 “都有什么症状?” “都发高烧,流脓流血……”胡老根有些哀戚:“都是好后生哩。” “是一家人?” “不,一个镇北,一个镇南,都不认识。” 虽然不能判断是什么,但这样的病有相同的两例,就说明有传染的可能。 姜望问道:“人呢?” “埋、埋了。” 指望这小老头把病情说清楚不太现实。 姜望直接问道:“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胡老根有些茫然:“甚共同之处?” 小小插嘴道:“他们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 “啊,去过城里!”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进城,自然就是去嘉城。 姜望立即起身道:“我现在去嘉城一趟。” 一是要搞清楚病情是不是从嘉城传出来的,二是,那个席子楚出身东王谷,正擅医道,而且身为席家人,为嘉城城域的老百姓做些贡献正是应该。 “小小。你留在这里和胡老根一起,把所有接触过死者的人先隔离起来。如果有什么阻碍,让你竹姐姐帮你解决。” 做具体的事务,还是小小更能处理好。竹碧琼虽然是超凡修士,人情世故方面却远不如小小。 从小听父亲讲过不少可怕的病例,也见过很多被重病逼得家破人亡的人家,知晓疾病猛于虎的道理。 青羊镇域,镇上、村里加起来数万人口,系于此身。姜望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安排好事务,独身往嘉城而去。 …… 席子楚近日眼皮跳得厉害,早在布局胡氏矿场之时,他就感觉家里似乎有事瞒他。但父亲不说,他不好多问。 毕竟席慕南才是嘉城城域之主。 他是席家的未来这没错,但如果试图主导现在,就是僭越。 这也是柳师爷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繁华。 席家在嘉城做得不错,但凡有更长远野心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太急功近利。 休息民生,蓄养名望。 席子楚愿意拿出大笔赔偿,修补与重玄家的关系,都是出于此理。 脸上做了变妆,用一件宽大的袍子裹着自己,席子楚在自家的城市里游荡。 以他在本城的知名度,若不这样,实在无法出门。 胡氏矿场里的失败,给了他当头一棒,将他的傲慢击得粉碎。 他意识到不仅仅是姜望,甚至就连那个一直被他所压制的胡少孟,也未必输过他。 他压制胡少孟,借的是席家的势。而姜望更是将重玄家的“势”披在身上当成外衣,时刻不离。 但相较于此次争宝的失败,最令他难以接受的,还是父亲席慕南的那一句——“你令我很失望。” 外人不知,但他自己记得,他是在批评和打击中成长起来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在父亲那里得到过一句称赞,尽管他学习权谋、刻苦修行、钻研医术……什么都努力去争第一。 尽管在药香和造势手段的结合下,嘉城适龄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更不用说那些族人下属马屁如潮。 但未得到父亲的认可,心中始终失落。 如今他已经腾龙境,他有自信在五年内超过父亲,成就内府。或许那个时候,才会让父亲满意吧? “你令我很失望。” 但这句话绕在耳边。 好像一个钉子,把他所有轻飘飘的骄傲,都直接钉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妖言惑众 与胡家对青羊镇的盘剥不同,席家对嘉城百姓向来宽厚,他们的残酷一面只展露给那些有机会威胁席家位置的家族,这也是席家父子其实很受爱戴的原因之一。 而胡家,就连胡少孟自己的本家族叔,都不曾得到多少宽待,在胡少孟面前唯唯诺诺。 盖是因为,在成功拜入钓海楼之前,不如此,胡少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以支撑修行。 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修行世界亦是如此。 对于脚下所行的这座城市,这个城域,席子楚当然是有感情的。 那些积年累月的爱戴、亲近,任是铁石,也要被捂热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家医馆后门,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被随意扔到推车上,跟几具尸体堆在一起时,他有些生气。 尤其做这件事情的,是城卫军的士卒。几乎等同于他席家的私兵。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他。 一张草席盖住了这几具尸体,车轮滚动、往前。 一切显得草率、敷衍,而荒诞。 “让开。” 年轻的士卒冷声喝道。 彼时席子楚刚巧走过这里,驻足在巷口。 正好拦在他们前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席子楚问。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活计。 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因而推车的两名士卒心情都不是很好。 “拖去乱葬岗,再敢多事,连你一起埋了!”其中一个说。 “这人还没死!” 席子楚往前一步,一把掀开草席。 “找死!”两名城卫军士卒立即拔刀! 但他们的刀,被按了回去。 席子楚注视着拖车最上面那张不成样子的脸,心有惊涛骇浪! 此人虽然未死,但已然药石无医。因为他中的是疫。 即便东王谷药毒双修,从不忌讳杀人的手段,但对“疫”的研究,也是明令禁止的。 哪怕由“疫”可以发展出无数强大的杀法,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方向,却也无人敢公然尝试。 伤不伤天和且不说,一旦暴露,天下共诛。即使是东王谷,也无法承担那样的后果。 令席子楚惊骇的是,此人,包括此人其下的那些尸体,都受了疫。 他们却仅仅是被草席一裹,就送去乱葬岗。 若护送的士卒再偷一下懒,连掩埋也不掩埋,那种后果…… 而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以东王谷的修士身份也好,还是以席家少主的身份也好,他竟毫不知情! 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无望地看着席子楚的眼睛,嘴唇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席子楚五指张开,一朵食之花钻地而出,将拖车上的尸体……包括还未彻底变成尸体的这个人,一口吞下。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病吗?”他转过头,有些哀伤的问士卒。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士卒问。 面对一个表现出超凡力量的强者,仍然保持了战士的勇气。 这样的士卒,是席家经营几代人的结果。理应让席子楚感到骄傲。 但此刻他却没有那样的心情,只是伸手在脸上抹过,回复了本貌:“是我。” 两名士卒面面相觑。 然后才汇报道:“公子!属下也不知,柳先生只传下话来,遇到这种病状的,一律送往北郊乱葬岗,统一掩埋处理。” “这事,已经持续了多久?” “属下确实不知,属下也是前天才调过来,负责处理附近街区的尸体,主要是这家医馆。” 另一名士卒插嘴道:“听军中传言,有说从四月份就已经开始……只是现在,好像越来越多了。” 席子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 姜望再次来到嘉城的时候,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守门的依然不肯少了一个钱的入城费,当然也不敢多收。 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一片安居乐业的好景象。 对于席家,姜望谈不上有好感,但也没有什么太大敌意。 落子争宝是各凭手段,席家的赔偿足够有诚意。最后白白死了一个腾龙境的家老,也没有怎么气急败坏,算得上有世家气度。 如果之后席家不打算跟他作对,他也不准备与席家结下仇怨。 他要做的是统合重玄家在阳国各地的生意,提高效益,以此为重玄胜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仅靠走一路杀一路,是做不到这点的。 他没有去城主府的想法,上次席子楚请他见面的小院,他还记得,便准备去那里等席子楚。在此之前,他要先去嘉城的几个大医馆看一看,探探情况。 如果青羊镇的那两名死者真是被传染上的疾病,那嘉城这么大一座城池,里面应该也有类似病例才是。 而且以大城的医师质量,说不定在青羊镇只能等死的病人,在嘉城可以治好。 有席子楚这么一个东王谷出身的超凡修士,姜望对嘉城的医师水平很有信心。 走在路上,就听到一阵哄闹的声音。 远远看去,是一队披甲执兵的士卒,押送着一辆囚车,正往这边行来。 囚车过市,便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更别说还有一名高壮汉子大声宣读重复此人的罪行—— “兹有医师,姓孙名平。 狗胆包天,妖言惑众! 欲谋重利,夸张病情。 一街之内,人人自危; 一室之内,人心惴惴。 囚车过市,斩于南门。 示众于前,以儆效尤!” 写得清楚,喊得洪亮。大家伙听得明明白白。 这个叫做孙平的年轻医师,为了赚点黑心钱,故意夸大患者的病情,造成老百姓的恐慌,从而在其间牟取重利。 “可恶啊!” 一颗臭鸡蛋,“啪”的一声就砸进了囚车。 黑黄相间的蛋液,在罪犯孙平的黑发上流淌而下。 这一声如同战鼓,瞬间引发了“冲锋”,奏响了“战争”。 人群中伸出了一只一只的手,像接力一般,继续了正义! 数不清的烂白菜、臭鸡蛋,雨也似的往囚车里落。 人们脸红耳热,义愤填膺。 “这黑了心的东西!就知道掏俺们的钱!” “这么年轻就这么坏,以后还能得了?” “还敢造谣!” “真是人面兽心!” 最后所有正义的声音汇成洪流。 汇成了一个声音在高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 姜望站在人群外,看着囚车里。 囚车里那个叫孙平的罪犯,穿着囚衣,手铐锁链,既不喊冤,也不辩解,甚至不避让那些砸到他身上的秽物。 但是他的年轻的眼睛里,有泪流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选择 席子楚脚步匆匆地赶回城主府。 城主府即席府。 分为前宅后宅,前宅是办公之所,后宅则住着席慕南的家人。 席家大家族的族地倒不在嘉城里,设在郊外。人丁众多,俨如一镇。嘉城说是治下八镇,算上席家族地的话,应是九镇才是。 迈入前宅一处偏堂,柳师爷正埋在案前,挥笔写着什么。 一看到他,席子楚便从牙缝里咬出三个字:“柳师爷!” “哦,是公子。”柳师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埋下头去:“城主大人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去后宅等他吧。” 席子楚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写字的纸:“不,我找你。” 柳师爷想了想,将毛笔倒放在砚台上,抬眼看着席子楚:“公子所为何事?” “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城里正在发什么病!” 柳师爷先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关上,才回头看着席子楚:“您知道了?” 席子楚只觉自己在东王谷修行的养气功夫全废了,很不耐烦道:“我问你知不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柳师爷说。 “很好,那你就准备好向我父亲请罪吧!”席子楚大怒之下,就要出手。 “城主大人亲自出去,就是为此事。”柳师爷又说。 席子楚收住手,惊疑不定:“我父亲也知情?” 柳师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够调动城卫军?” 席子楚出离的愤怒了。 猪骨面者荼毒百姓,他尚且能强忍着杀意,先诱导其袭击姜望,因为他已经做好事后诛杀此獠的准备,让其人在死前物尽其用,没什么不好。 但对于席慕南和柳师爷面对这次鼠疫的反应,他实在无法理解。 “你们明知道这是鼠疫,却还不及时应对。你们这是渎职!是纵毒!是对全域数十万百姓的谋杀!” 看着柳师爷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恨不得一掌毙之:“定是你这奸贼,蒙蔽了我父亲!” “你想做什么?”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能在席子楚和柳师爷闭门说话的时候,直接推门而进的人,整个嘉城自然只有嘉城之主席慕南。 “父亲!”席子楚蓦地回头,声音激动:“您知道鼠疫有多危险吗?您知道它一旦爆发开来,会是什么结果吗?” 席慕南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他收敛下来,才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瞒着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这个没出息的蠢样子!”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柳师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且再次将房门掩上。显出了他作为师爷的分寸进退。 席子楚感到惊怒。他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就是没出息的样子。 “的确有人犯疫了,你想怎么样?”席慕南问自己的儿子:“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整座城域数十万人人心惶惶?搞得天下大乱?” “然后正好给朝廷插手的借口,把我们席家像扫垃圾一样扫到一边,重新恢复对嘉城的掌控?”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你父亲谋杀?” “嘉城是我席家世代的封地,嘉城百姓是我席家的根基、是我的子民!我谋杀他们?” 席慕南扫去眉眼间的疲惫,怒气冲冲地对席子楚道:“我们的确封锁消息,不禁绝行人。但这正是为了大局!所有犯疫而死的尸体,全部都在固定的位置被处理。所有患疫的人,都被封禁于室。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要不然你以为,我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奔波,是为什么!我不在乎他们吗?” “可是……”席子楚沉默了许久才回道:“疫情还是在扩大,不是么?” “这只是一时的!”席慕南有些忍不住的暴躁起来:“我早该知道,白骨道不安好心。那个猪骨面者万里迢迢跑到我们嘉城来,绝不会是只为了吃几个人。这次鼠疫,定是白骨道的阴谋!” “我们更应该向民众公布此事,共克时艰!疫情在扩大啊父亲!” “老百姓愚昧无知,无知是一种幸福!而且,对抗白骨道,他们能起什么作用?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查出白骨道的意图所在。查出他们的隐藏人手。对付白骨道妖人,可以援请朝廷高手,但嘉城百姓安置,必须咱们自己来!” 席子楚看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觉得他很陌生。 “所以您的安置方法,就是让他们束手待毙?” 席慕南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儿啊,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因。你在东王谷修行,医道治病救人,毒道杀人害命。东王谷医毒双修,终究以医为主。对于病人,你的修行让你无法袖手。但你是我席家未来的家主,行事必须以我席家的利益为第一考虑……为父不想让你做这样的选择!” 席子楚痛苦的闭上眼睛:“但是现在终究到了选择的时候,对吗?” “我们稳定局势的战略不能改变,但是你既然知道了疫情,正好可以帮助咱们的医师进行治疗,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办法防治。只要大略不变,在不会引起百姓恐慌的情况下,全城医师随你调遣,你可以全权负责此事!” “在我读过的所有相关医案中,阻止疫情扩大的第一条,就是隔绝内外,禁止出行。然后才是逐点逐面的清除。别无他法!” “你修行了这么多年,用你超凡的力量去解决!”席慕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无论如何,席家五代经营,不能毁于你我之手!不然百年之后,你我都无颜面见祖宗!” 这话击中了席子楚。 数百年家族的历史,像一座沉甸甸的山,有如实质,压得他一下子无法翻身。 他这次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以猪骨面者创造的凶案为由,宵禁两个月!” “最多一个半月,再多必生恐慌。” “从现在起,调集咱们手里尽可能多的超凡力量,由我统一调配,普通人无法对抗瘟疫的侵袭。” “除必要的护卫力量,其余都可听你调遣。”席慕南略一想,补充道:“柳师爷除外。” “所有的犯疫尸体都要集中焚烧。” “这些你尽可自决。” 沉默了一会,见席子楚并无下文,席慕南才挥挥手道:“去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问医 簇拥着囚车的人流往南门涌去,姜望逆流而行。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对于嘉城官府公正与否也没有深刻感受。 舆情虽然汹涌,但舆情是很容易被操纵的事情。不会成为他判断的依据。 他唯一能够看到的是,那个名为孙平的年轻医师,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这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尤其当他还需要被围观的时候。 是刑也好,是罚也罢。 其人无法发声。无法当众辩解。 人们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那个仍在不断重复着的罪状书。 从而只有一个统一的舆论。 仅就这一点,姜望便不愿附和其间。 他逆着人潮而行。 看热闹似乎是人类的天性,非独嘉城。 一辆过市的囚车,一个待斩的囚徒,就吸引了大群百姓。 穿过人潮之后,街道空旷了许多。 姜望没有闲逛的兴趣,很快找到最近医馆。出乎他意料的是,医馆里很是冷清。 一个学徒有一下没一下的捣药,一个老医师懒懒地蜷在躺椅上。 馆里没有一个病人。 姜望走进来半天,也没人招呼他一声。 他没有说什么,默默转去了第二家医馆。 第二家医馆的情况大同小异。 换做旁人来看,大概会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这座城市里的人很健康,因而没什么人生病。 但在姜望看来,恰恰说明问题很大。 以他家里开药材铺的经验,医馆和药铺这两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少人。 饥饿和疾病,是人类自有记载以来,便战斗到如今的问题。 超凡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以无视大部分疾病,甚至也无须进食。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走上超凡之途。 “看病吗?哪里不舒服?”第二家医馆倒是有人招呼。 但姜望直接离开了这里。 不必再看了。 循着记忆中的位置,走到之前与席子楚见面的小院。 叩动门环之后,不出意外,席子楚正在院中。 姜望此来,并未隐藏行迹,若席子楚不能发现他,那才叫奇怪。 这次再见,其人远不复之前状态,虽然竭力做出潇洒的样子,眉宇间仍可见压力堆砌的痕迹。 “使者此来何事?”席子楚没有把他迎进去的意思,就在院门口问道。 “镇上有人生病了。”姜望说。 “你不会以为,我出身东王谷,就应该给人看病吧?而且那人还只是青羊镇上的一个普通百姓?” “我以为,若出现什么可怕的疾病,你作为席家少主,同时又是东王谷的修士,责无旁贷。” “什么可怕的疾病?” “我不知道。”姜望坦诚地说:“但青羊镇有两个人死于同一种疾病,在发病之前,他们都来过嘉城,我想你应该引起警惕。” “什么症状?” “高烧,破脓。” “尸体呢?” “埋了。” “后事都处理完了,你还让我警惕什么?” “你是东王谷的高徒,你觉得是什么病?”姜望问。 “你说的这两种症状,对应的疾病至少有一百种。有的很轻微,有的很可怕。你叫我怎么回答?” “最可怕的是什么情况?” 见席子楚一时不说话,姜望又道:“超凡的修士,也要承担超凡的责任。事关太多人的性命安全,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为此,我愿意与你冰释前嫌,席家之前承诺给重玄家的赔偿,可以削减一半。” 在席子楚看来,无论姜望还是重玄家,都只是嘉城这片地域上的过客。席家才是此地不变的主人。 他对姜望的诚意的确很吃惊。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疫。”席子楚说道:“但应该不是。我会专门调集本城的超凡力量,探究此事根由。目前看来,似与白骨道来嘉城的那个白骨面者有关,可惜你没有留下活口。” “与白骨道有关?白骨道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席兄一定要警惕才是。” “我自然知晓。” “我刚才在进城的时候,有一辆囚车过市……”姜望若有所思:“那是一个叫孙平的医师,他的舌头被割了,不能说话。据说是妖言惑众……他说了什么妖言? “嘉城自有官府,我不可能事事关心。不过,造谣割舌,想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刑罚。” 姜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 无论如何,在医道方面,东王谷是权威。而且他也清楚嘉城对于席家的意义,席家应该比他更在意嘉城百姓安危才对,几乎没可能放任危险于不顾。 他是打算在青羊镇扎下根来的,把这里当做大本营经营,所以想要跟席家缓和关系。 以后等他发展起来,或者与席家必有一争,但现阶段还是低调潜伏得好。 …… 回到青羊镇,姜望第一时间嘱咐胡老根,戒严全镇地域。 将矿场那些凡俗护卫都调集出来,与镇上捕快编在一起,巡视全镇。 一直戒严到他觉得安全为止。 无论嘉城那边是什么方略、什么态度。 席子楚说最坏的情况是疫,姜望就当做疫病来对待。 在此期间中断的生产等各类损失,包括人吃马嚼,全由镇上和姜望本人承担。 这点损失,姜望承担得起。 或者说,他愿意承担。 重玄家在阳国的产业,基本都是类似于胡氏矿场这样的形式。在当地扶持代理产业的人选,招募当地超凡修士,或年或月,每次结算只看收益,不看其它。 这样省心省力,也不影响收入。但问题就在于缺乏深入的掌控。 重玄家之前对此的应对方式是,紧紧攥住超凡资源的分配。处理当地事务的,可以是当地人,但分配超凡资源者,一定出自重玄氏本家。 不得不说设想是很好的。但落到实处,效果没有那么好。 胡氏矿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平日里你侬我侬,定期上贡没什么问题,一旦有重宝出世,胡家起了异心,单方面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重玄家驱离。诚然重玄家有能力让任何背叛的人事后后悔,但损失已经发生。 而要将这些产业全部整合起来,使之可以作为重玄胜的后勤库房,之前的模式肯定已经行不通。 像姜望这样杀死胡氏父子,与当地掌控者席家达成默契,就是办法的一种。 但终归不可能一路杀下去。 他现在并不急于迅速接手重玄家在阳国的所有生意,而是打算先打造以青羊镇为中心的基本盘,再辐射开去,如此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今在矿场,超凡力量有竹碧琼、向前、张海、 处理俗事有独孤小、胡老根, 姜望得以全身心的投入修行中,期间除了给安安和叶青雨回了一封信,便再无它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七天之后。 也即是道历三九一八年,齐历元凤五十四年,六月四日。 …… ……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嘉城安民书 纵观大齐历代所有年号,“元凤”也足以竞争最长的年号之名。 使用超过五十四年的年号,在大齐漫长的历史中,也只有两个而已。 阳国作为属国,自然沿用齐历。 姜望从修行中回过神来,按捺住若隐若现的天地门。 若他想要打破天地门,现在就可以开始尝试了。 通天宫里九大星河道旋无声转动,缠星灵蛇矫健灵活,在几个星河道旋里来回穿梭——冥烛已经不足够它盘旋。 在枫林城覆灭前夕的告警,让姜望一度觉得冥烛好像有自己的灵智。但在之后的时间里,再未表现出类似的情况。 而且,冥烛也已经很短很小了,如果找到办法将它点燃,姜望估计它都撑不过一刻钟。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姜望停下了修行,于是推门而出。 他现在仍然是住在矿场里,跟这些朴实勤劳的矿工呆在一起,令他很踏实。 “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小慌乱的表情给姜望的心情蒙上了阴影。 经历过葛恒之死,又将猪骨面者的碎尸和胡少孟的断指喂了狗。 在姜望看来,能让她慌乱的事情应该不多了才是。 “青羊镇死了很多人!” 小小一开口就让姜望心头一跳。 他一把抓住小小,带着她直接往青羊镇赶:“具体什么事情?” 雄浑的道元储备,足以让他在行进的过程中给小小以庇护。 熟悉的景色在视野中不断倒退,小小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发……病!” 姜望不知道的是,独孤小的慌乱并不是因为青羊镇死了很多人,而是担心因为这件事,招致姜望的不满与迁怒。 他也没有心情再顾虑小侍女的情绪。 他实在想不明白,不管是什么病,哪怕是瘟疫,青羊镇不也已经做好应对了吗?怎么还会死很多人? 姜望以超凡修为往青羊镇赶,听得动静的竹碧琼、向前、张海都追了出来。 胡氏矿场到青羊镇并不远,但是在姜望疾驰至青羊镇的时候,看到他身影的很多人才想起来——他上次疾驰至此,正是剑斩胡少孟的时候。 在阳国,亭长坐堂的衙门,名曰镇厅。 此时形容憔悴的胡老根,正在镇厅之中。 他并没有力挽危局的本事,甚至也失之于面对的勇气。 当初将他扶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他够听话,又对本地很熟悉。 姜望落至厅前的时候,他顿时双腿一软,心中却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把事情简单跟我说一遍。”姜望直接道。 “大……大人,是这,额们,额们……”胡老根勉强地说了半天,却还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望的不满已经毫不掩饰。 独孤小在身后道:“老爷,我之前汇总过,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整个青羊镇域,发病的情况都与最早死亡的那两例相同!截止到我知道消息向您汇报为止,今日已经死亡二十七例,这些日子以来,共计死亡五十三例。正在发病或者疑似发病的……暂时没办法得到准确的数字!” 明明是胡老根负责青羊镇,独孤小却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属下也是今天才知道……大概是因为,今天爆发得很厉害,瞒不住了!” “瞒不住了。” 姜望咀嚼着这句话,看向胡老根的目光变得很冷:“你瞒的?” “之前额,额不知道有这严重。”胡老根慌乱之下,愈发说得乱七八糟:“早那些个,死在下面村里,还么报上。额昨日才知,以为能控制着。” “我早已经吩咐过,按照对抗瘟疫的级别进行管制,全镇戒严。事情怎么还会闹到如此地步?”姜望直视胡老根的眼睛,手已经搭在剑上。 一言不对,他便要杀人了! 往日的那一点情分,不足以让胡老根获得原谅。 在姜望还在隐瞒身份的时候,他最早对姜望示好,理由是姜望作为超凡修士,还把他当人看。 姜望最不能接受的是,当初他因为这个理由给胡老根信任,胡老根做了亭长之后,却不把其他镇民当人看,罔顾他们的性命! 按照户籍统计,整个青羊镇地域,有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一人。其中一半的人在青羊镇上,剩下的一半,分散在三十几个村落。 共计五十三例的死亡数字,在纸面上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 落在实际,在活生生的人群中,相对于青羊镇域的人数来说,已经极为可怕,一旦公布出去,足以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胡老根讷讷不能言。 倒是独孤小在一旁解释道:“有很多镇民根本待不住,不肯在家。忙于生计的、聚会宴饮的,太多太多。都是父老乡亲,他们也没有违法犯罪,镇上的捕快们不可能真把他们怎么样。在属下看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嘉城方面的布告!” “嘉城的布告?” “安民书,各镇都有,都要贴哩。”胡老根总算反应过来,从桌案上取过一张布告,双手递给姜望:“因着这,镇民都不信额哩,不肯待着。怎劝都无用。” 胡老根没有说的是,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姜望小题大做。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当然,姜望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 但他此刻的心神,全部被手上那张薄薄的纸所吸引。 纸张不厚,但因为其上嘉城城主府的印章,而有了重量。 加诸其上的,是席家几代人经营嘉城此域数百年所积累的信用。 是嘉城城域数十万百姓对嘉城城主府的信任! 只有一张纸,却比什么都要重。 纸上写着—— “兹有疾病扰民,流言四起。 本府以东王谷超凡修士席子楚之名,澄清私议! 东王谷当世医宗,席子楚腾龙修士。 伏此小疾,翻掌间耳! 城域一应行止,不必为疾所扰。 盼民安!” 看罢此“安民书”。 一股凉气从尾椎窜起,直赴天灵。 继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说是翻掌灭疾,青羊镇五十七人得同一种病而死。 说是不必担心,青羊镇却已经死了五十七个人! 整个嘉城城域,又病者几何,死者几多? 这是什么狗屁安民书。 分明是一封“劝死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我该如何死去 李晋今年五十有余,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今日他像往常一般想出去遛个弯,镇上的捕快在街口就将他拦住了。 “你甚意思?”李老头吹胡子瞪眼睛。 李姓是青羊镇里人数第二多的姓氏,仅次于胡姓。 所以作为李氏族人中辈分很高的族老,他在整个青羊镇也极受人尊重。 这个捕快他认识,是王家的小子,不过披了一身狗皮,竟敢拦自己的路,反了天去了! “李老。”王捕快陪着好话道:“镇厅有命令下来哩,这段时间行禁止令,任何人不得走街串巷,只好待在家中!” “为什么行禁止令?” “前两天不是有两人病死了么?亭长觉得很危险,这段时间让大家避避风头。风头过去了,再出来遛弯也好嘛!” “胡老根懂个屁!我还不知那老憨!”李老头顶着王捕快道:“以为老头子不识字吗?城里发下的安民书你瞧着没?这病没事,给我闪开!” 王捕快面露难色:“大爷,你这……注意安全总归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正所谓,五十而知天命也,明白啥叫知天命吗?我都这个年纪了,我怕啥?”李老头瞪着眼睛:“得病死了我不怨你,成不?” 说着他手上一拨,就将街口竖着的栅栏拨开了。 边往外走,边嘟囔着:“太平世界,还不让出门了!真奇也怪哉!我违法乱禁了么,就把我当犯人看着?” 王捕快无奈地与同僚对视一眼,只好装作没有听见。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例。有嘉城方面的安民书颁下,老百姓根本无惧。便有那么几个劝人小心的,也大都被视为谣言。 即使有像青羊镇这样早早起了重视的,管制也很难推行下去。至少在名义上,青羊镇毕竟还是在嘉城辖下。 所谓的禁止令,竟形同虚设。 …… 镇厅之中。 姜望直接将布告揉成一团,随手往地上一砸。 轰! 强横的道元掺杂,这团废纸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胡老根整个人悚然一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姜望冷冷看着他:“我给了你权力,我承担了损失,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推行我的命令就行。但你却连这都做不到。镇上死的每一个人,你都有责任。胡老根,你罪孽深重,百死难赎!” 胡老根面如死灰。 “我也有责任,竟把位置交给你这么个废物!” 姜望甩手出了镇厅,一边走一边发号施令:“小小留在镇厅,暂代亭长全部职权,统筹物资。张海坐镇,一应里长、捕头,有不服、不从者,皆可杀!所有的捕快、武士,全部行动起来,即日起,不许任何人走街串巷,全部闭门自守。以镇厅为中心,向前,竹碧琼,分别巡视东西两区。” 从庄国到齐国的这数万里跋涉,将他的世情磨砺出来了。 遇此危事,愈发果决干脆起来:“我亲自去下面的村落。先将禁止令施行,然后再逐门逐户排查病情。这次大量发病……我怀疑是瘟疫!” “如果百姓不肯被隔离呢?”向前问道:“也杀了吗?” 姜望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我们隔绝内外,是为了救民,你若杀了,那我们做的事情意义何在?有不肯的,以劝导为主,劝导不行,则可强制执行。可以罚金、罚粮,酌情惩治!” “明白了!” …… 姜望直接单人独剑去镇域各村落排查,其他人也都忙碌起来。 被剥净权力的胡老根萎靡在位置上,面如死灰。 独孤小开始安排起事务,他才似乎回过神来,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行尸走肉一般。 独孤小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之前帮胡老根解释,只是向姜望展现自己的价值罢了。 对于胡老根本人,她没有半分好感。 当初正是胡老根把她雇到了矿场,她后来才会遭遇葛恒的虐待。尽管胡老根本人未必知晓葛恒的残虐,但他造成的事实无法抹去。 之所以没报复,也只是因为姜望不许罢了。 好在经过这一件事,他与姜望的那一点微薄“情分”已经消耗殆尽。 这是他为自己的无能和自以为是,所付出的代价。 与姜望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独孤小早就明白,姜望不是个会迁怒、推卸责任的人。只要执行他的要求,如果错误在他的决策,他绝不会让旁人承担。 而在这次的事情中,作为亭长的胡老根的糟糕表现……姜望没有当场杀死他,已经是克制的结果。 …… 胡老根拖着脚走出了镇厅。 已经进入了六月,阳光不再温柔。 尤其是正午时节,赤裸裸地照在身上,如针扎一般。 胡老根眯缝着眼睛,却无法阻止浑浊的眼泪。 他其实是一个淳朴的人,他不为自己失去了短暂的权力而难过。 在胡氏矿场做管事的时候,他没有中饱私囊过。在青羊镇做了亭长,他也没有为自己谋过资财。 他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凶悍的老妻,两口子没有太大物欲。 所以即使做了亭长,他还是住在之前的房子里。 真正令他悲伤的是,就在刚才,他意识到他成了“杀人凶手”。 如果他严格按照姜望之前的命令执行,隔绝内外,或许今天很多镇民都不必死去。 就如姜望所说,而今镇上病死的每一个人,都有他胡老根的责任! 他老朽不堪的肩膀,如何扛得住这些? 姜望雷厉风行,命令刚下就自己去了村落。那些地方更缺乏管制,他只有以超凡的修为亲身处理。 但在青羊镇中,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施行的事情。 整个青羊镇域百姓,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足够的重视。 在独孤小的指挥下,张贴新的告民书、宣示病情严重性、驱散各处聚集的人群……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一个青羊镇镇厅的人手,实在少得可怜。 胡老根浑浑噩噩地往外走,路上看到每一处人群都令他心中发冷。 如果那是瘟疫…… 如果爆发的真是人瘟…… 那种后果,他不敢想象。 “父老乡亲们啊!老汉告诉你们!” 胡老根走到人群边上,忽然嘶喊:“青羊镇发大病,死了几十个人!” “很可能是人瘟!” “恁们快回屋,莫要聚在一块,莫要出门了!” 他每走过一处,便大喊一遍。 很多人认识他。 他在这个青羊镇出生,长大,成亲,老去。 这里的很多人,都信任他。 看到这个悲凄的小老头,有人觉得怪异,有人觉得疑惑,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相信。 最后在青羊镇最大的市集,镇西边的集市里。 人们看到,他们现在的亭长胡老根,架着梯子,颤颤地爬上了屋顶。 其人垂垂老矣,站在屋顶上也并不高大,反而佝偻。 他大声把之前一路重复过来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但已经沙哑的声音,也并不能让人们听得有多清楚。 唯独最后他嘶声大喊:“死恁多人,都是老汉的罪过哩!” “老汉给恁们赔罪了!” 一头倒栽,从屋顶砸落地面。 啪! 像一只西瓜炸开。 停在了很多人的记忆里。 …… …… PS:这两天,收到读者对这部小说的关心和爱护。知乎私信、读者群、微博私信、微博群还有书评区……每一份关心我都看到了。 这本书这么辛苦的写到现在,顶着那么多嘲讽,熬过那么多煎熬的夜,如果突然没了,对我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写这些? 我在读者群里解释过一次,鉴于现在很多人有疑问,且都是真心爱护这本书的人,不得不再解释一次。 【鼠疫剧情是早就定下的。 但如果没有现在的经历,很难写得这么真切。也不会有我现在心里沸涌的情绪。 我的确想记录点什么。文以载道,字以陈情。我的情和道都促使我这样做。写字的人不用文字发声,那对这个世界,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要几年十几年之后,如有人捡起这本小说,看到这里,会想起来,我们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遇到过这些恶心黑暗的时刻,也有挑破光明的人。 只希望大家看在心里便是,尽量不要讨论书外的世界。毕竟富强、民主、文明的后面,是和谐。】 以上是我的解释。 有位读者的评论让我很有感触,他说,坐而论道不好吗? 但,这就是我的道啊。 我在微博在知乎在公众号,都明里暗里讨论过,发过声。 我真的不知道除了发声,我还能做什么!捐了点钱,只是杯水车薪。 陆陆续续收到的这些反馈让我意识到,这本小说现在承载了一些人的期待。 我的确需要小心一些,保护我们共同的世界。 上一章最明显的那句我已经删去。之后也会注意。 再次感谢你们的爱护。 ——情何以甚,于上午九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不知天命 李晋是眼睁睁看着胡老根自杀的。 镇西边的这处集市,向来最是热闹,他当然不会错过。 年纪越大,越喜欢看热闹。因为日子太平乏,毫无波澜。 对于胡老根这个泥腿子老汉,他向来很是瞧不起,哪怕后来胡老根做了亭长,也是如此。 他李晋是正经读过书的! 知道东王谷是个什么地方,明白腾龙境大约是什么位置。懂得嘉城城主府大印的意义。 这些东西,不比胡老根浅薄的见识可信? 但胡老根在面前跳下来了。 那么的决然、干脆……绝望! 他虽然总拿自己已经“知天命”说事,总说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 可活到这个岁数,他最明白,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 他不愿死,他相信胡老根也不愿。 可是这泥腿子老汉为什么还是这样惨烈的摔死在这么多人面前呢? 人们聚在胡老根的尸体前,有惊有惧,也有好奇、疑惑,嚷嚷不止,嘈杂个不停。 “回去!” 李老头忽然咆哮,顺手抄起酒铺门前的一根笤帚就开始赶人:“都滚回去!犯疫了不知道啊?一个个的聚在这里是想死?” “想死也死在家里,别你娘的出来害人!” …… 姜望几乎已经笃定导致大量镇民死亡的是瘟疫。 席子楚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疫,如果死了这么多人还不是最坏的结果,那什么是? 现阶段没有太多好办法,在青羊镇条件也很有限。 他制定的方略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将镇域百姓全部分隔,断绝感染途径,然后以他为代表的超凡力量作为主导,挨家挨户的进行逐个排查。 把所有患疫的人全部找出来,集中救治,把所有可能患疫的也隔离起来诊断。 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整个青羊镇域,记录在册的有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一人。 而青羊镇现有的超凡力量,只有姜望、竹碧琼、向前、张海。 平均每个修士,要负责排查九千多人。即使有镇上捕快的帮助,工作量也十分恐怖。 偏偏这种事情慢不得。 整个嘉城城域的超凡力量,都集中在嘉城。青羊镇本身的超凡力量,原本也就是身为亭长的胡由,以及他的儿子胡少孟。 当然有更简单的办法,如果只是为了阻止瘟疫蔓延,派人守住青羊镇域四面,四名超凡修士各镇一方,不许任何人进出即可。 待所有的人都死绝了,这里的瘟疫自然也就消失了。 甚至于,姜望可以完全袖手不管,他本就不是青羊镇的人,在青羊镇也已经很难收取到更多利益。把这里交给嘉城乃至阳国去操心,才似乎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这个世界之所以变坏,不是因为人们愚蠢,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 比如柳师爷,比如……席慕南! …… 姜望一手拿着青羊镇舆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离镇子最近的刘家村。 到达村外,看着村民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他二话不说便拔剑。 星河道旋转动,道元狂摧。 剑芒暴涨,剑啸鸣彻耳中。 一剑,即在村口斩出一条巨大地缝。 宽有一拳,深两丈有余。 刘家村村民何曾见过此等强者?个个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姜望这才运足道元,声传全村:“我是姜望,代表青羊镇厅而来。现在我怀疑这个村子里有人犯了疫病,为了大家的安全,所有人全部出屋,就站在门口等我检查。有隐瞒的、躲藏的、不肯配合的,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只说这一遍!” 没有任何人敢反对。 有那后知后觉从屋里拎了锄头冲出来的莽汉,也都为村民所阻。 一剑斩出地缝的超凡强者,他们拿什么反对? 别说只是检查,哪怕真是来抢劫的,他们也只能认。 说句不好听的,全村老少爷们加起来,把肉剁碎了,都未必填的满那条地缝。 而对姜望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瘟疫当前,他没有时间挨个的良言说服。甚至于哪怕他愿意挨个的说好话,这些人也未必会听。 武力恐吓在当下,是能最快达到目的的手段。 在确定刘家村的人已经全部领会他的意思之后,他才走进村里,一个个的观察过村民们。 也不必接触,演道台强化过的道术吞毒刺虽然不能够彻底吸收鼠疫疫毒,反应暗藏情况还是可以的。 挨家挨户的走过,有那心怀侥幸,躲在床底下的,也被他揪出来,当众一巴掌扇肿了脸。无论男女老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比较幸运的是,刘家村全村人都没有染疫。 姜望散去吞毒刺,回到村口,指着长剑划下的那条缝,对全村人喊道:“凡本村之民,十日内,不许串门,不许出村!违者必裂如此隙!” “尔等不必惊惧,我为疫病而来。之后会有官府中人定期至此,尔等有衣食需求,皆可申请!” 姜望又复述了一遍犯病者的症状:“有发现得此病症的,可以向官府报告。一经查实,赏十枚刀币!若发现自己得了,及时自陈,官府会统一救治,切勿牵连他人。若有故意隐瞒不报的,以杀人罪论,必杀之!” 说完这些,姜望便转身离去,奔赴下一个村落,毫不拖泥带水。 时间已经很紧,早一刻,都不知能多救多少人。 他在青羊镇域的每一村落,都如此施为。 若发现有得了疫病的,便单独拎出来带走,警告其他人不得靠近此户人家,且将该村落在舆图上标记为着重观察村落。 暂时发现的所有患疫者,姜望都将之安置在一处山林中,严令他们不得走动,准备在排查完所有村落之后,再将他们统一带回青羊镇,专门请人救治。 但尽管他三令五申,患疫者难免人心惶惶。 在他从第五个村子带着三名患疫者回到患疫者聚集点时,发现有两名患疫者趁他不在逃跑了,剩下的人也都眼神闪烁。 人心浮动了。 姜望二话不说,当场施展道术追思,即刻动身追索。 区区两名凡人,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追缉? 越山林,惊飞鸟,很快就一手拎一个,将两名逃窜的患疫者抓回了聚集点。 当着所有患疫者的面,姜望直接拔出长剑。 宝剑照寒光! 两名年轻的患疫者扑通跪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痛哭流涕。 他们生恐自己被放弃,以为将会被聚集在一起杀死。所以才逃跑。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心理很正常,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我理解你的恐惧!但这种危急关头,我既然下了命令,你们就必须遵从。因为你们耽误的不是我的时间,是我救更多人的时间!” 情有可原,法不能容。 如果姜望不维护自己的命令,就不会有人再听他的命令。 乱世用重典。此非乱世,但也是乱时,差不了多少了! 姜望一剑横过,切掉两只脚趾。 他最终还是没有杀死他们,只选择断趾作为警告,既表明决心,同时也不会太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 “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人!你们不要挑战我的慈悲,我不是在情与理之间做选择,而是在你们的性命和更多人的性命之间做选择!相信我,这个选择对我来说不艰难!” 姜望再次警告了这些人一次,没有时间安抚他们的情绪,立即便转身离去,投入了下一个村落的排查工作中。 时间太紧,他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这些人恐惧也好,憎恨也好,就由他们去。 反正当众展现过追思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不可能逃得掉了。 人还活着,这些情绪才有意义。 十天! 整整十天,没日没夜,不眠不休,辗转青羊镇域各地。 不仅仅是姜望,竹碧琼、向前、张海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才终于完成了姜望的既定规划。 将整个青羊镇的患疫者,找出来的共计一百三十人,全部聚集到镇西区,这里的所有民居商铺全部清空,专门留出隔离空间来安置患疫者。 饶是他们都已身入超凡,也只觉身心俱疲。 在这十天里,独孤小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精力,硬是以普通人的体魄,完成了姜望交代的全部事情,无论是清空民居、清洁环境,还是组织巡查者,她都完成得很好。 在之后的事情便简单得多,只需定期巡查各地,将新增患疫者带到固定区域,保持各地干净整洁,同时给各地送去生活物资,保证鼠疫肆虐期间人们的正常生活。 姜望早已经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救,要求调集精通医道的修士来诊治病患。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日就能到。一旦有身具超凡之力的医修赶到,或许这一百三十名患疫者也不必死了。 彻底完成了青羊镇的事情,将这里的鼠疫遏制在一定的范围里之后。 姜望才拿着他的剑,走出了镇厅。 其时外面阳光正好,他一脚踏进光里。 在他的身后,小小伏案而睡。 竹碧琼、张海全都随意靠在地上,睡得死死的。张海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来,满脸挂笑,也不知梦中,有没有炼成他的绝世神丹。 只有向前还勉强有几分精神,看到姜望杀气满盈的背影…… 越门远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读书人 姜望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虽然他并不避讳杀戮,但如非必要,他不会选择杀人。 自小在药铺长大,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缠绵病榻。 这并没有让他把死亡看得轻巧。 恰恰是见过了那么多生死线上的挣扎,才让他更明白生命的可贵。 但是他现在,杀气盈心,杀机满怀!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的存在,是没有根由的。 没有哪个人的成长,可以孤立。 所有的超凡修士,都是资源堆积起来的。究其根本,上天入地的超凡修士之所以能够存在,是无数普通人的供养。 超凡的修士,享受超凡的资源,也应该承担超凡的责任。 这是姜望所理解的超凡。也是当初在道院里,教习们一再重复的事情。 虽然在他看来,董阿并没有做到。 城主贵为一域之主,动辄管辖数十万人,掌控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生老病死。 这不是荣誉,这是沉甸甸的责任。 把治下的百姓照顾好,让他们生活安定、富足,这才是荣誉! 城主孙横为了三山城,战死竖笔峰,把自己的人皮剥下来,披在小儿子身上,让他继续未完的事业。 城主窦月眉,为了三山城,以神通内府之姿,却自绝道途。 即便是行事冷酷、被人诟病的魏去疾,也为了枫林城力战而死。 而席家统治了嘉城这么多年,在嘉城城域大祸当头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 当姜望来到嘉城城楼下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冷清的嘉城、一个凋零中的嘉城。 青羊镇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作为祸源的嘉城城区,自然更加险恶。 即使有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全力救治,然而缺乏果断的行政措施配合,救治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瘟疫蔓延的速度。 嘉城城区的超凡力量远远超出青羊镇,但是人口的对比却比双方超凡力量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终于瞒不住了。 老百姓不是傻子。 一个人病死了,他的家人朋友、左邻右舍、附近街区就全都知道了。 即使是再相信城主府的人,再天真乐观的人,当发现身边的死人越来越多,也难免感到恐慌。 这个时候人们想起了最初的那几个“妖言惑众”者,想起了那些“谣言”“妖言”。 “嘉城可能爆发了瘟疫!” “嘉城百姓很危险,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请大家一定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最好就待在家里……” 那些“惑众”的“妖言”终于被人们所想起。 然而以孙平为代表的那几个年轻医师,尸骨已冷。 他们被斩下的头颅,还曾承载过民意的愤怒和唾弃。 他们的名誉被践踏,尸体被唾弃,而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 …… “来者请回!嘉城近日闭门!”远远的就有守城士卒喊道。 姜望并不理会。 他沉默着走近。 守城士卒纷纷拔刀。 但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姜望出手,手中之刀便已尽数折断。 姜望越过城门,越过面面相觑的守城士卒们,继续往前走。 当此关头,整个嘉城的超凡力量都聚集在一起。 这是嘉城最脆弱的时候,但同时也是嘉城最能够快速做出反应的时候。 这条街很长。 姜望才走到一半,长街的尽头,出现一个拦路的人。 其人穿着一身文士服,有三缕长须,气质文雅。 席子楚忙于调配药物,已经很久没有合眼。席慕南更是作为城主,一方面要统筹全域,一方面要应付阳国朝廷的诘问,遮掩状况,分身无术。 腾龙境的超凡修士里,唯有柳师爷可以分得出身来。 所以他来了。 而且他很自信,没有带别的帮手。 “儒门弟子?”姜望问。 “在下的确心向书山。”柳师爷答。 “你所任何职?” “腆为城主府一师爷,无职无位。” “那就是席慕南的心腹。”姜望点点头,又问:“孙平的罪状,还有张贴各处的安民书,想来都是你写的?” 柳师爷并不否认:“文辞粗陋,让使者见笑了。” “我认识一个儒门弟子,出身四大书院,但诗写得极差,文才远不如你。” “在下才疏学浅,使者实是谬赞。” 姜望说道:“但他才是读书人。你只是读书的禽兽。” 柳师爷养气的功夫似乎极好,姜望这样说话,他也不见怒色。 反而笑道:“正所谓有教无类,哪怕飞禽走兽,只要肯读书,也是我辈读书人。使者所言,正是教化之功啊。” “我不是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在跟你说话,而是以青羊镇之主的身份,来问责于你。” “青羊镇只划给重玄家三十年。准确的说,您只是三十年的青羊镇之主。”柳师爷一脸从容的为姜望加上限定、查漏补缺,以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笑道:“您请问。柳某知无不言。” 此人舌辩之术当真不凡,比起儒门弟子的身份,倒更似名家门徒。 但姜望声冷如冰:“我已经问完了。现在是责!” 一步前踏,拔剑而起。 柳师爷不知从何处摇出一柄折扇,展在身前。 嗤! 只一声轻响,长相思势如破竹,轻易将这柄不俗的法器折扇洞穿。 寒芒已近眼前。 柳师爷飘身而退,长歌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身前白茫茫,气卷如腾蛟。 儒门最具有代表性的杀法,就在于对浩然之气的运用。 柳师爷一身修为,不可谓不强。 但此刻的姜望,是杀机压抑了整整十日的姜望。 杀人有时候是手段,有时候是目的。 当它是手段的时候,无论情由。 当它是目的的时候,没有借口。 “我不知,黑心能生正气!” 剑起长芒。 日月大光。 姜望一剑横过,于是蛟蛇死,白气灭。 “你走错了路!” 他脚步交错,剑在身后,人已与柳师爷贴面。 心中的杀意无限膨胀、膨胀。 四灵炼体决白虎篇自动运转起来。 姜望双眸泛红,直接以头撞去! 浩然之气被破,柳师爷伸手入怀,取出一支狼毫,正要避开,忽然体内木气暴动,自内而外,将他缚住。 缚虎! 缚虎只困住了腾龙境的柳师爷一瞬。 但姜望的头已经直接撞了上去。 砰! 头颅对撞,双双后仰。 柳师爷只觉眼前一黑。 刷! 姜望左手接剑,自右往左后拉过,一颗头颅凭空飞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剑围城 杀气疯狂奔涌,又不断的被白虎篇所容纳。 终于在割下柳师爷人头的这个瞬间,姜望杀气凝如一质,白虎篇圆满。 白虎在西,五行主金,主兵戈杀伐。 至此。 四灵炼体决,青龙篇、朱雀篇、玄武篇、白虎篇,尽数圆满!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灵虚影在姜望身周沉浮,而后一齐投入体内。 四灵交汇,这门兵家炼体决终于大成。 姜望感觉自己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感觉自己仿佛可以肉身受剑,肉拳破法——这不尽是错觉,虽然强悍肉身向来是武夫的标志,但兵家修士也以肉身强悍闻名。 现在的姜望,仅凭肉身力量,至少应对游脉境的修士不会有问题。 东南西北,木火金水。 人立大地,自身可为中央。 佛门有中央婆娑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的正是自身。 对姜望来说,四灵炼体决意味着五气达成平衡,他先前收获的宝物便可于此时得用。 无须过多动作,藏于怀中的天青云羊就不断缩小,精纯至极的木气不停向姜望体内灌注。 有如春风拂过,万物生长。 十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为之一空。无穷的精力不断诞生。 天青云羊这等凝聚木道精华的宝物,自天青云石中诞生出来的灵,对于木气的增幅绝不仅仅体现在量上,而在质中。 是根本性的变化。 随着怀中天青云羊的缩小,姜望明确的感知到自己对木行的理解在加深。 缚虎、花海、荆棘冠冕,乃至于食之花、藤蛇缠壁…… 所有木行的道术在他眼中都掀开了新篇章。 他有了全新的领悟。 仅以缚虎为例,之前的缚虎仅仅只能束缚普通的腾龙境修士一息时间。 面对猪骨面者那样的高手,缚虎更是几乎没有效果。加持了荆棘冠冕后,才勉强有不超过一息的束缚时间。 但如果现在再让姜望面对猪骨面者,他有信心仅凭缚虎本身捆缚猪骨面者半息时间。加持了荆棘冠冕后,时间有可能超过一息! 在生死战中,这就是胜负手。 在修行速度上,倘若说姜望之前掌握缚虎需要十日,在吸收了天青云羊之后,时间便缩短到五日。 天青云羊带来的好处不止如此。 在对木行的理解进入新篇章之后,姜望清楚的感觉到,他已经能够触摸甲等下品木行道术的门槛了。 就好比当初王长祥天生风雀真灵对他的助益,令他能够提前掌握吹息龙卷。天青云羊带来的效果亦类如是。 也就是说,倘若当初他从姜无庸那里赢得的道术属于木行,现在便已经可以开始尝试修行。 之所以不是有必然的把握能修成……因为这只天青云羊,姜望只吸收了一半。 另一半是留给重玄胜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修行资源亦是如此。 或许重玄胜并不计较,但姜望自己不能不计较。 别人有别人的大度,姜望有姜望的坚持。 当然,吸收一半的天青云羊,已经让五气平衡岌岌可危。吸收完全,则过犹不及。 这一切变化发生在体内,而姜望,一直未停步。 嘉城分为内城外城。 以城主府为核心,环绕着整座城域最豪华的酒楼、商铺、赌坊……整座嘉城城域最繁华的核心,就是内城。 或者说,这里才被很多人视为真正的嘉城。 真正的嘉城,与住在外城的那些普通百姓无关。哪怕相对于那些镇民、村民,他们已经算的是“城里人”。但实际上,他们仍在“城外”。 一个很显著的事实是:普通百姓们至今还懵懂无知、只能以“恶疾”代称的疾病,在内城的病死率远低于外城。甚至可以说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内城各家各院的一应生活所需,都是仆役出门,集中采购。 不能否认席子楚所付出的努力,但所谓“事有轻重缓急”,这个“轻重缓急”,表现出来就是由内而外、先内后外,就是外城和内城的地位差距体现。 内城亦有高墙。 并且早在外城开始封闭的前五日,内城就已经先一步封闭。 因为在彼时,由于恐慌的原因,许多的外城百姓开始涌向内城。 嘉城城主府“迫于压力”,“不得不”隔绝内外。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很多人都会思考一个平时大概不会思考的问题: 外城城墙防凶兽、防外敌。 内城的高墙,防的是谁呢? 以柳师爷今时今日在嘉城的地位,他的死亡足以引起全城震动。 但街道两边门窗紧闭,人们都表现得很冷漠。 连目光都感受不到几个。 姜望记得他第一次来嘉城,感慨这里水土养人。彼时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大姑娘小媳妇们,大胆热情,肆无忌惮地议论谁家公子。 席家大少风光回城,引得万人空巷,齐聚围观。 那时何等热闹! 如今街上空空荡荡,连一条狗都没有。 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仅仅是这些百姓甚至现在还不知道真相的“鼠疫”吗? “天灾无情,人祸尤烈!” 姜望这样喃语道。 他往前走。 前面是高门厚墙。 城门紧闭,在城门楼上,站着匆匆赶至的席慕南。 看得出来他很憔悴。 往日打理得很好的须发,这时都很凌乱。甚至短短几天,已经染上了不少白霜。 时至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白骨道手段的可怕,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鼠疫。 他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东王谷的手段,和他自己。 他以为一切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普通百姓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切灾祸便已消弭。 席家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始终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 他还可以更进一步,去做日照郡守,或者更进一步…… 哪怕是到情况已经如此险恶的现在,他还是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以为仅仅靠柳师爷,就可以拦住来势汹汹的重玄家使者姜望, 甚至根本不必诉诸武力,无非是一些利益的交换。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令姜望打道回府。 柳师爷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的尸身仍然倒在长街上,无人收殓。 此时,席慕南负手立于城楼上,身后是足足十五名超凡修士组成的卫队。九个游脉境,四个周天境,两个通天境。 这已经是嘉城现在能够自由调动的所有超凡力量了。也即是“必要的护卫力量”。 而姜望单手持剑,立在城门前。 从天空俯瞰。 仿佛姜望一个人,围住了一座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敕令:尔罪当诛 城楼上,代表嘉城的旗帜随风招展。 齐人尚紫。 阳国以赤日为图腾,本来尊崇赤色,但自从被齐国纳为属国,风气就渐渐改变。 现在主流也以紫色为贵了。 还有少数一些地方,仍然保留了传统。嘉城算是其一。 嘉城的城旗以赤色为底,边角绣有鲤纹,正中一个阳文“嘉”字——现在还能看到阳国文字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在这些旗帜之类的位置上了。 无论愿与不愿,整个阳国官方都已经在推行齐国文字。 嘉城湖鱼鲜美,鲤鱼有化龙之说。旗上鲤纹,既是聚拢福气,也宣示着这座城池的雄心。 远远看去,赤色旗帜如鲜血染就。 当年席家先祖,也的确是抛洒热血,方才奠定了现在嘉城的基础。又几代经营,才有了姜望第一次所见的繁荣嘉城。 此时姜望独立内城城门外,一人一剑围城。 但围城的岂是姜望? 而是肆虐各处的鼠疫啊。 那些看不见的,无声传染的…… 那些看得见的,饱受折磨而死的…… 鼠疫如大军围城。 城楼上,嘉城之主席慕南负手而立。 大军已围城,四面楚歌声。 今日闻战鼓…… 二三子,从谁征? 姜望抬头:“敢问城主大人,杀你够祭赤旗吗?” 一霎缄默。 席慕南此来,是要看一看姜望的态度,准确的说,是想知道姜望背后、重玄家的态度。 他没有想到,姜望坚决如此。一点和缓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毕竟是席慕南,是嘉城之主。只缄默了一瞬,便戟指向下。 既然言语无用,那就不必言语。 事到如今,便决生死。席慕南不会叫人看轻席家的勇气。 他身后的超凡卫队,纷似雨坠,如箭离弦! 十五名超凡修士,跃落高墙,组成一支长箭。 以两名通天境修士为箭头,四名周天境修士为箭羽,九名游脉境修士为箭身。 在一瞬间就加速到极致,所有的力量糅合到一起,变成这巨大而锋锐绝伦的一箭! 阳国再小,也是一国。嘉城再弱,也是一城。 自然也有战阵之术,兵家之法。 十五名超凡修士的力量糅合,足以越阶而战。 事实上兵家修士最可怕的地方,也是兵家立身之根本,即是战场杀伐之术。其中又以战阵之术最为人所熟知。 战场上数以万计、十万计的士卒组合成的超级战阵,足以摧城灭国,以凡躯破超凡! 在战场上,死在普通士卒手里的超凡修士不胜枚举。 故而在真正的兵家眼中,从无天人之隔。 这十五名超凡修士组成的精锐小队,采取的正是席家传承多年的战阵之法。 此法脱胎于兵家基础战阵之一的锋矢阵,而别有机杼,极重杀伤。 但,即使同在通天境里,也有鸿沟一般的差距。 这两名通天境修士,只是寻常的通天境高手。 而姜望却是走向通天境极限的那一小部分人。 十五名超凡修士铸成的“箭矢”,一头扎进了一片花海中。 雄浑的气劲搅动着,花海翻腾,鲜花却凋谢复生。 繁复花海遮掩方位,令这支“箭”成了无头苍蝇。他们也是久经战场,知晓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分开,所以反而愈发投入战阵之术,凝为一个整体。 轰!轰!轰! 那是掺杂其间的焰花,不断与“箭矢”相撞,不断炸开的声音。 然而离弦之箭一旦停下,其势尽,其锐挫。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姜望一剑斩出日月星河,纵贯长空,将兵阵斩破,将这支“箭”斩散,甚至于将自己设下的花海也斩开了! 十五名超凡修士分散半空,而此时,欲来合击的席慕南才刚刚坠下。 姜望自下而上,于半空再次横剑。 一剑山川河流! 滚滚大势,势不可挡。 席慕南将将扑杀至此,就被一剑斩回城楼! 而姜望就势回身,长相思如蛟龙走、游电闪,一气横折左右。 连转十五剑! 姜望持剑踏地。 砰砰砰…… 接连十五声,十五具尸体坠落! 好像一朵绽开的花,将姜望裹在其间。 每一具尸体都是一枚花瓣,而姜望便如繁花吐蕊,再次抬头,与席慕南对视。 鲜花漫天,将内城城墙上下都铺满。 【花海】再开。 今日的姜望,比斩杀猪骨面者之时又更强。 花海这样的精品道术,于今才算是威能尽展,令席慕南一时也迷失南北,不知身在何方。 城门楼上,席慕南大袖一展,手现一印,张嘴如洪钟大吕,敕令曰:“百花凋残!” 此印是嘉城城主印。 席慕南调动了整个嘉城城域的力量,下行敕令。一举一动,万千加持。 以阳国与庄国做对比,且不论朝廷独立与否。单说各地城域。 阳国各大城域之主的权力,比之庄国城主权力要大得太多。 虽然这两国政体都是郡城制,各地城主也都如封君一般,名义上享有自治权力。 但庄国方面,在朝廷明里暗里的高超手段操纵下,没有哪个城域,能够有独立家族经营三代以上。 如枫林城到了魏去疾,已经是新一代封主。 而席家在嘉城已经好几代,这里俨然成了国中之国。 这种情况在阳国并非特例。 这也是席家如此排斥阳国朝廷插手嘉城政事的原因,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而这种经营对于席家的好处就在于,他们已经成功的将嘉城与席家捆为一体。 具体的表现之一,就在于能够真正调动整个嘉城城域的力量! 当初魏去疾战死城主府,不是不想调动城域之力,而是他做不到。 他经营枫林城的时间不够长,权力事实上是庄庭赋予。然而无生无灭阵又隔绝了他与庄庭的联系。 而在嘉城,席慕南手持嘉城城主印,城域之力加持,一声敕令既下,鲜花渐次凋残。 姜望持剑的身影,清晰印入他眼中。 花海破灭!并且短暂无法再起。 席慕南面色铁青,心中深恨,又敕道:“尔罪当诛!” 轰隆隆! 平地起惊雷。 晴朗高空,忽然一道惊雷炸响,瞬间便临于姜望之身。 焰花朵朵。 姜望在一瞬之间,连发七朵焰花。 并成一竖,接次撞向雷霆。 但连一息的时间也阻隔不到,焰花炸散,雷霆当头。 密密麻麻的藤蛇交缠在一起,将姜望裹住。 【藤蛇缠壁】。 其上食之花绽开,但刚开便灭。 整个藤蛇缠壁也崩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七道焰花炸开的声音和藤蛇缠壁崩散的声音汇在一处,却又都被雷声所掩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祭赤旗 时间回到五日之前。 太虚幻境中,星河小亭里,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你已决定了?”重玄胜扶膝而问。 “我不能见,无辜百姓横尸于野。 我不能听,正义之声哑于暗室。 黑暗之中如果无人举火,今夜即是永夜。 倘若无人为此张鸣,沉默便是帮凶!” “我在青羊镇上,我揽过了治理此地的权力。那么,这就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姜望同样的扶膝以对,直脊如剑:“嘉城城主,我必杀之!” “席家经营嘉城数百年,不能把席家家主当做普通的腾龙境修士看。杀他的难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但为此行,不问其它。”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问道:“打一场?” “不了。”姜望拒绝道:“这口气,我不想泄。” 重玄胜于是明白,姜望的态度已经无可挽回。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我忙完现在的事情,控制住青羊镇的鼠疫。”直到此刻,姜望的声音里,才露出一丝无法掩饰完全的疲惫。 时至当时,他已经不眠不休,忙碌了五天五夜。 看着姜望的眼神,最后重玄胜说道:“放手去做吧,我为你展旗!” …… 嘉城,内城城墙下。 席慕南手按嘉城城主印,一令既出,诛罪之雷顷刻而至。 连破七朵焰花、并食之花与藤蛇缠壁,轰落姜望身上。 调动域力,生杀予夺。 凝势以威,合权以法,正是正宗的法家手段。 轰! 姜望整个人无可避免的被诛罪之雷所覆盖。 电蛇窜动,一片焦黑。 甚至隐隐有肉香飘出。 他似乎已经死去了。但是他的手……还紧紧握着他的剑! 他的人像一块焦炭。 可是他站在那里,更像一柄不肯弯折的剑。 哪怕他将死,甚至哪怕他已死! 接连调动域力,手中城主印光华黯淡,再要积蓄圆满,不知又要费多少苦工。席慕南来不及心疼,而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望。 借助域力,这一记诛罪之雷的威能,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极限实力,堪近内府境强者一击。 度过眼前才是紧要,得罪重玄家也在所不惜了! 咚咚、咚咚…… 他听到极轻极细的心跳声。 吸~呼~吸~呼……微弱的呼吸声。 那心跳声起初低弱,渐而强大,最后心跳如擂鼓。 那呼吸声起初微渺,逐渐壮阔,最后呼吸似风雷! 遥想当初,内府境的季玄与妙玉一战,姜望只是接住妙玉,承接微不足道的余波,便已受伤吐血。如今却是正面身受这一记诛罪之雷。 有限的防御瞬间被击溃,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知到生机被湮灭的过程。那种感觉很不好受。时间的感觉被拉长,那种痛苦,一点一滴的流淌过。 而后。 有一道力量自通天宫而生,源自那缄默已久的冥烛,散入四肢百骸,融入血液奔流。 这是当初曾用于妙玉身上的肉生魂回术。因为冥烛寄居日久的关系,他的身体完全能够承受白骨道秘术, 紧接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虚影绕转周身,隐没皮肤。 四灵圆满,木气滋生。 青色的木气自肝脏而起,蕴养五脏六腑,由内及外。 最后他心跳如擂鼓,呼吸似风雷。 焦黑的皮肤脱落,新生的皮肤如雪。 发如碎烬落,不等春风、便已生! 新生的黑发及肩,散于其后。 姜望立地拔身而起,弹射已至目露骇色的席慕南面前。 “你道此印为何没能杀我?” 姜望高声喝问。一剑!如山川倾倒,河海横流, 铛! 却是席慕南以嘉城城主印,拦在长相思之前。 喀。 极细极微的一道裂声,听在席慕南耳中,却比惊雷更响。 因为,此城主印,乃嘉城一地气运所聚,是嘉城数十万百姓民心所向。 它本应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它怎么会裂? 席慕南是一个聪明人,他当然能够想得到原因。 可恰是如此,他不肯信! “你听。”姜望的声音轻了下来:“这是民心碎裂的声音,是你席家家运断止的声音。你视百姓如草芥,百姓视你做寇仇!” 他一剑反挑,如流星划过,其踪渺渺,其迹留痕。照亮席慕南那一双惊怒的眼睛。 “岂有此理!” 席慕南翻手招来鲤纹赤旗,旗面展开,如赤血浮波,将姜望的这一剑淹没。 “我席家恩养此地数百年,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焉能为一时一事而散?愚鲁匹夫、无知鸡犬!” 向来注意风度的嘉城之主,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损兵折将不可怕,一时胜负也不算严重。但恰恰是城主印的碎裂,令他明白他真正失去了什么。 他遗落了席家的过去,丢掉了席家的未来。 “你以为是你席家养着嘉城数十万百姓吗?你错了!” 姜望大怒抽剑。 “耕者耕其田,工者操其业。商业往来阡陌,士者仗义执言!这才是嘉城繁盛的根本。是此地百姓,奉养了你席家几百年!” 长相思自鲤纹赤旗卷起的血波中抽出,姜望毫不停滞,将身趋前,一剑直刺, 人海如怒海,人恨如海恨。 浮舟之水,亦覆舟之水! 一声裂帛响,鲤纹赤旗旗面告破。 长剑继续往前,好像从未被阻拦过。 席慕南在一瞬间转换了三次方位,但都被此剑逼回。 以剑印人。 以民心,刺此城主心。 姜望抽回长剑。 噗! 席慕南一口鲜血喷出,溅得鲤纹赤旗上点点是血。 他捂住心口,却无法将那颗碎裂的心捂住。 倘若不是欺瞒百姓,造成生灵涂炭,令城主府民心尽失。动用嘉城城主印的那一记诛罪之雷,本应可以把姜望立杀于此。肉生魂回术再玄妙,四灵炼体决再强横,也都是无源之水。根本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在这样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一段话。 那是他告诫自己那个骄傲的儿子时,所说的话——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听到一墙之内,那不如不听。东王谷的望闻问切,反倒把你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点东西了!” “我又何尝不是……用我所看所听所经历的一切,阻隔了我所能想象到的未来呢?”他想道。 嘉城城主印脱手而落,坠在城楼石砖上,摔得粉碎。无数隐约的光点就此散开,散落嘉城城域各处。 正是以家运还城运。 以血祭奠赤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等你 姜望收起鲤纹赤旗,纵身跃下城墙。 那方嘉城城主印才是重宝,他本可以救下,但他没有那样做。 嘉城城域如今的状况,太需要补益了。 法家凝势以威,合权以法,乃堂皇正道。 聚集整个城域之力,印行四方,本是正向相益的事情,可以共增共长。 但如今嘉城城域民心已伤,强行挥霍是饮鸩止渴。 任其散去,整个城域的气运在此时还之于民,不知能救下多少百姓。 跃下城墙,即在内城中。 整座城市更安静了。 让人恍惚仿佛来到了一座死城。 城主与他的超凡卫队全部战死,这里更没有人敢出头。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愿意为席家出头。 姜望继续往前走,也在适应着身体的变化。 冥烛诸多神秘,且不去说。 应该说新成圆满的四灵炼体决救了他一命,若非四灵炼体的肉身防御,哪怕那一记诛罪之雷并非全盛威能,他也未必能够受得住。 兵家手段聚众凝兵,法家手段以势行法,都是堂皇正道,不愧为当世显流。 他只是遵循本心,践行道理,但天地人三剑却因此再有突破。 他更强了,但天地门也更牢固。 与构建基础的游脉境和周天境不同,通天境就在天人之隔前。 天然有广阔的探索空间。 很多人把通天境的极限,视作凡躯所能达到的极限。但历来只有那些天骄人物才能够到达。 姜望现在,也在渐渐向那个极限靠拢。 转过街角,前方恰有一名身着皮甲的士卒,不知本是要做什么。一见到他,转身拔腿便跑。 但他连超凡都未达到,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姜望轻松赶上,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掼倒在地:“席子楚在哪里?” 此人明明战战兢兢,心中恐惧。 但却咬着牙说:“我不知道!” “我不杀你。这种时候还肯在外面保护这座城市的人,不多了!”姜望说着,迈步离去。 “公子也是!”这名士卒突然在身后喊道:“席公子也是正在保护这座城市的人!” 姜望没有理会。 要寻找席子楚并不难,追思可以指出方向,而城里超凡修士聚集的地方,应该便是席子楚藏身之地。 最后走到了一处小院前,席子楚在席家之外的那座别院。 这座小院,姜望来过几次了。 每一次来所见都不同。 第一次来,美婢引路,佳人斟酒。 第二次来,连门也未进去。 这次来的时候,大门洞开,曾经的假山、凉亭,全部不见了。 到处都是患疫的病人,躺在所有能躺下的地方。 哀声、哭声、咳声,混合着药味、血腥味,一股脑的冲击过来。 当然也没有美婢、佳人,只有包得严严实实的医师匆匆来去。 姜望走在院中,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 没有人关心他是谁,他有什么事情,想要做什么。 最后他走到了席子楚面前。 剑器明晃晃的提在手上,杀了这么多人,长相思仍然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彼时席子楚正在为一名患者施针,在其身后,还排着很长的一队,全是患疫者。 若非他身入超凡,恐怕早就染疫而死。 姜望收剑入鞘,自青羊镇出来,一路行至此地,杀意已尽了。 席子楚忙完面前的病人,瞥了姜望一眼,又很快投入对另一个病人的救治中。 嘴里道:“使者请回吧,我现在没有功夫敷衍你。更没空与你争斗。” 大概确实是累了,又或者是这段时间与患疫者的相处,让他有了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往常时候,他是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的。 姜望环顾四周,这座小院里的超凡修士很多,但每个人都很忙,不问外事,全心扑在对抗鼠疫中,就如之前的竹碧琼等人。 “你做这些事情多久了?” “不记得,没必要记!” “没有人跟你说么?”姜望问。 “说什么?”席子楚不耐烦道。 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恐惧。或许根本没有可以分心探知消息的人了。 总之,没有一个人告知他席慕南已死。 “你父亲失职,我杀了他!” 席子楚猛然站起,怒视姜望,一双疲惫的眼睛,杀机四溢。 “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开!” 姜望注意到,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气氛一变。那些病人、医师,超凡修士,几乎全部对他起了杀心。 这反倒让他有些安慰。说明至少在这里,席子楚还得到一些拥戴。 “你先救人,我就在这里,不会逃!”姜望说道:“这座城市好像生病了。医道非我所长,我正是来找你要答案。” 他问:“治恶疾,用猛药。你觉得如何?” “这里不欢迎你!”席子楚冷冷坐下道。 他绝不相信手握嘉城城主印、鲤纹赤旗的席慕南,会被这个通天境的姜望所杀。 哪怕他再强,也不可能。 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对话。只是碍于面前奄奄一息的病人,无法立时发作。 “到了现在,你也应该清楚了,你在这里医治,根本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鼠疫的蔓延!你应该即刻向阳庭求助,也向全域百姓公布真实情况。调动所有力量,封锁全域,隔绝传染,再逐户排查!逐人医治!” 席子楚沉默了。这一点他作为东王谷出身的修士,尤其这段时间亲自接触无数病患,又如何不知? 姜望说嘉城城主失职,这话没错! “这件东西能够帮到你。” 姜望从怀里取出鲤纹赤旗,扔到席子楚面前。 此旗是嘉城城旗,虽然残破,但仍不失为宝物。 姜望扔出来,没有一丝不舍。 因为此时的嘉城,只有席子楚能够最大程度的的调动全部力量对抗鼠疫。而鲤纹赤旗,也只在他手上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席子楚看到鲤纹赤旗,先是一愣,继而暴怒如狂! 这面城旗在此,足以说明姜望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开玩笑,不是怨怼之语,他是真的已经杀死了席慕南! 通天宫里道元澎湃,席子楚拔身而起。 但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汹涌的道元奔涌不息,姜望按住席子楚,直接以道元做了一次最直接的对撞。 对撞的结果,是席子楚再一次坐回了原位。 “我现在可以杀你,你也可以现在杀我!但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救治全城百姓。咱们之间,是私事,你我之死轻如鸿毛,大可事后再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席子楚疲惫已久,又一时被制,但止不住恨意,呲牙咆哮。 “你父亲身为城主,却隐瞒瘟疫。他杀死的父亲母亲,有多少?他杀死的儿子女儿,又有多少?” 姜望以更大的声音吼道:“你可以找我复仇,但是,你要先迎接他们的复仇。解决数十万嘉城百姓的仇恨。不然,你有什么资格死,又凭什么谈仇恨?” 席子楚动弹不得,但一双眼睛沁出血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姜望!我一定会杀了你!”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然后,我等你来!” 姜望松开手,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这里。 …… 在姜望离开后。 嘉城城主府终于张贴出新的告民书,正式开始全域戒严,隔绝每家每户。 然而,这一天来得太晚。 鼠疫,已经全面爆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荣耀归于你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阳国一定会记住这一年。 甚至不仅仅是阳国。 在这年的六月,一场可怕的鼠疫爆发了。 鼠疫的起点是嘉城,继而蔓延至越城。 最可怕的事情在于:在鼠疫爆发的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嘉城方面拼命遮掩消息,越城亦是如此。以至于鼠疫平静的发展了一个多月,才被世人所知! 真正令阳国境内鼠疫爆发公诸于世的,却是容国。 在容国与阳国相邻的边境城市引光城,出现了三例犯疫的病人。 引光城并非是城主负责体制,作为边境城市,驻军大将掌握当地最高权力。 引光城这名驻军大将的名字,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人们所记住,并且将阳国军政上下,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他的名字叫静野。在知道治下城市有三人因为同一种病状死去后,第一时间调查病例,并很快确定是鼠疫。而后立即执行军管,封锁全城,有效制止了鼠疫往容国境内的蔓延。 在静野的果断措施下,整个引光城,因鼠疫而死者,只有五人。 并且在排查了与引光城三名死者接触过的所有人之后,静野发现,这起鼠疫的源头,乃是一名自阳国入境的、疑似间谍的老人。 他认为这是阳国方面的阴私手段。 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发现其人来自阳国日照郡越城,但越城本身境内鼠疫已经很严重。 静野将所调查的情况上报,容国当即将之公布天下,并且宣布封锁容、阳两国边境。 天下震动! 这一天是六月十三日。 而嘉城方面,却是在六月十四日才公布真实情况,正式戒严全域,并向阳庭上了求救折。 阳庭六月十三日的时候还发国书谴责容国方面恶意中伤,行文曰:“阴私手段,损害国体。” 到了六月十四日,就终于开始正视情况,立即派人调查。 至于嘉城城主被人当街斩杀,这样在平日必定引起轩然大波的大事,也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 因为到了这时,阳庭调查之后赫然发现:鼠疫已经朝着整个日照郡发展,蔓延至赤尾郡,进逼都城所在的衡阳郡! 整个阳国三大郡域,全部为鼠疫所扰。 …… 恢弘的地宫主殿之中。 白骨道圣主端坐高椅,面色无波。 白骨使者立在阶下,语气恭敬地道:“圣主,计划已经差不多了。咱们的人已经成功散播鼠疫。那是东域一个小国,属下亲自选定,距咱们这里足有数万里。庄庭想不到咱们在那边行事,东域人也想不到事涉咱们白骨道。即便猜到了,也不可能找得到咱们!” “我,说,计,划,完,成,后,再,通,知,我。” 圣主一字一顿,但又平淡没有起伏,不见情感,只有无尽的漠然与冰冷。 “是。属下知罪。”白骨使者语气谦卑:“因为事涉圣主大计,属下难免谨慎。很多时候不敢擅决……” “事,情,未,定,不,许,再,扰。” 圣主说话的方式,让人听起来很难受。每一个字,都不上不下,吊在听者最不舒服的位置。 面具下看不清张临川的表情,但他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遵命。” 因为低下了头,所以他带着笑意的眼神未能被人捕捉。 待白骨使者退去了,整座大殿再次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 圣主忽然开口道:“荣耀归于我,也归于你。” 这一次自然许多。 但并没有任何回应。 “圣主”的表情仿佛永远不会有改变,他的眼神也始终不见波动。 但若有人细看,还是能看出情绪细微的不同来。 两只眼睛,一只是淡漠,一只是平静。 …… 走在烛光摇曳的长长甬道里,脚步恒定,叩出寂寞的声响。 庄高羡以洞真境的实力坐镇都城新安,杜如晦凭借咫尺天涯神通巡猎四方,只要被知晓情报,就没人逃得掉。 又有一干精英道院弟子参与逐杀,庄国上下,俨然将诛灭白骨道作为演兵手段。 如今的白骨道,在庄国境内几乎已经被连根拔起。 也只有他们几个高层还在苟延残喘。 但无论是圣主还是长老、使者,没有一个人感到绝望。 即使是主持逐杀的杜如晦,也不得不承认,这伙邪教教徒有着极其坚韧的意志。即使焚为灰烬,也必须要小心他们复燃的可能。 回到独居的偏殿中。 张临川左手平伸,掌心上方,出现一只由两根骨牙交错捧起的圆镜。 镜面一片骨白,等过约莫三息时间,才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来。 她背后的景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圣女大人。”张临川笑道:“你在哪里?” 妙玉也笑了,这一笑,仿佛让整个幽暗地宫都明亮起来:“你希望我在哪里?” “作为忠实的白骨信徒,我当然希望您能回来,帮助我们至尊至伟的圣主。早日完成建立现世神国、迎来白骨时代的理想。” “我又何尝不想呢?”妙玉略带幽怨地道:“但是我想帮祂,也要祂放心才是。祂愿意让我帮他么?” “哈哈哈哈。”张临川终于笑出声来:“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王长吉真的很厉害,竟让尊神片刻不得松懈。以前我倒忽视了,枫林城还有这么个人物。” “死了数十万人,满域灭绝。侥幸活下来的,总有那么几个会承愿而起、继运而成。”妙玉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对,还有一个祝唯我,也着实让我意外。以前觉得他那股无敌的气势,只是因为身在浅水,未遇狂涛,实在可笑。如今……”张临川啧啧称奇。 妙玉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当时内有王长吉相抗不止,外有杜如晦强势插足抹除白骨烙印,又有皇甫端明虎视,庄承乾撑着伤躯暗伏,尊神见事不可为,便故意任王长吉逃走,将整个枫林城域拖入幽冥缝隙,吸引目光。实则是为了不受干扰地完成降世,再谋神国复起。” “所以,依你的观察。”她问道:“已经过了这么久,尊神竟还未功成?” “看来圣主真的让你伤透了心,你的语气没有一点惋惜呢……”张临川反问道:“圣女洁白无垢,神魂清净,救度众生,播撒公平。从小到大的理想被抹去,是什么感觉?” “你我都不是靠理想活着的人。” “是啊。”张临川叹道:“说什么‘圣主神主共治共尊,圣主守人世,神主居幽冥。’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道子只不过是神主降世的容器,所谓道子苏醒,只是被神主彻底抹去了意识。圣主即神主,神主即圣主……” 妙玉打断他:“我不认为你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不,我必须在乎。” 张临川轻轻地、又笑了起来。 但他不打算解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子母瘟铃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妙用无穷,据说是白骨尊神的护道之法。 得传此法的白骨道十二面者,也是白骨道的中高层,地位仅次于使者、长老。 但时至如今,已经只剩四人。 鼠面、犬面早在枫林城一役中,就死在了枫林城城卫军驻地。 牛面、马面、羊面、鸡面,在不赎城被祝唯我一战而灭。 虎面在陌国双蛟会所辖山域,被临阵斩破天地门的黎剑秋以道剑之术所杀。 就连十二面者里最令蛇面忌惮、最为癫狂的猪面,也意外死在了阳国日照郡嘉城下面的一座小镇里。 十二面者已去其八。 如今仅有兔面、猴面、龙面,以及她自己得存。 她越来越感觉到,高层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 即使他们修为高深,战力非凡,在高层的眼中,或者只是稍强一些的棋子——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在于“棋子”已经不多,而局势却越来越危险,很快就轮到她了。 不,现在她就在危险之地。 她本来不怕死,但在逃离枫林城之后,她对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 她不想死。 她能活下来,不是凭借她自己,不是只有她自己。 所以她尤其不肯死。 现在她行走在阳国境内,用一只长斗篷遮掩形容。 双手垂在身侧,右手纤长的食指上,缠着一根青色的“线”,青线的尽头,悬着一只小小铃铛。 一路摇晃,未有声响。 之所以要着重描述这一根“青线”,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线,而是一条青筋,是从修士身上活活抽出来的一条筋,以秘法处理过。 这条筋的原主人,是庄国国道院的一名修士。凭着一腔热血,就敢穷追不舍。 蛇面用他的筋来悬铃,当然是为了展现残忍。 而或者她自己都未能发觉的一点是:其实是由于自身的恐惧,所以她想要恐吓那些追杀她的人。 被调到东域来,她本来松了一口气。对于庄国以国仇为名义的追杀,她实在受够了。 但得知猪面之死后,她又无法安心了。 这一点从她过分警惕的眼神或许可以看出来。 然而,走在路上,她一点也不显眼。 在如今的阳国。恐慌、警惕,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情绪。 不得不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蛇面甚至已经看到了,有好些尸体,就那么横在路边。无人在意,自生蛆虫。 当尸体都没有人收殓的时候,就是一个国家崩坏的表现。 同情心这种东西,蛇面自是不会有的。 所以她走在路上,脚步轻松。 这一趟临时命令,很快就可以完成离开了。她不会像猪面一样,想着为谁报仇。 仇人已经死在了枫林城里。 哪里还有仇人呢? 她轻轻摇着食指,青线悬铃,无声晃动。 用到人筋来悬的铃,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东西。 白骨道有十二白骨面者,鼠骨面者居首。 鼠面是死了,但是他的东西却还留着。 作为十二骨面之首,他之所以会战死枫林城,除了方大胡子的悍不畏死,赵朗、魏俨的绝妙配合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由鼠骨神相所炼制的本命法器,因为太过危险的缘故,一直存于白骨道总部。以至于他的战力并不完整。 连白骨道这样的组织,都觉得危险的东西…… 正在蛇骨面者的手中。 正是这一枚摇不出声音的小铃,名为瘟铃。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瘟疫之源。 正是它制造了如今肆虐阳国的鼠疫。 做出决定的是圣主,制定计划的是白骨使者,具体执行的是猪骨面者,现在由蛇骨面者接手。 准确的说,真正的瘟铃是一对,是子母铃。 母铃制造瘟疫,子铃吸收疫气。 瘟铃的母铃已经完成了使命,蛇骨面者手上的这一枚,是子铃。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后生出的死气、怨气,因之膨胀的疫气,就是幽冥那位尊神想要得到的东西。 “龙面只忠于圣主。猴面狡猾奸诈,跟谁都有联系。兔面对使者死心塌地。陆长老心思难测,圣女……圣女有什么想法呢?” 蛇骨面者淡淡地想着。 她以前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现在不得不想,不得不多想。 现在的白骨道,不是以前的白骨道了。 永远不会再是。 …… 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姜望错过了。 他大睡了一觉,睡得很沉。功的损失倒早有准备,没什么遗憾的。唯一的遗憾在于,少了一次和强者交手的机会。 理论上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不眠不休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先是十日十夜,救挽青羊镇,继而单剑入城,剑斩嘉城城主席慕南并一干超凡卫队。 身心都到了某种极限,不得不依靠睡眠来休养。 独孤小搬了凳子坐在门外,谁劝也不走。 也不知以她才开始习练没多久的武艺,若真有危险发生,能够做到什么。 姜望醒来出门的时候,很难说心中没有宽慰。 但他只是问:“镇上事务如何?” “已经初步控制下来了,死人还是有,但新发病的已经很少。”小小说完,欢喜道:“老爷,你醒啦?” “嗯。”姜望伸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轻拍了拍:“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负责。” 小小的眼睛顿时亮了,这是姜望第一次对她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老爷,您杀了席城主呀?”她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说道:“他们都说大快人心呢!” “人心?”姜望却并不为此感到得意,反而只想叹息:“孙平死的时候,城里也大快人心啊。” 小小听出了姜望语气里莫名低沉的情绪,不由得问道:“孙平?” “你应该记住这个名字。”姜望从独孤小身边走过:“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爷说是,他就肯定是呀。” 姜望摇摇头,没有就此再说什么。 其实小小并不关心鼠疫,并不关心什么英雄,甚至也不关心嘉城城域数十万百姓的死活。 她竭尽全力,也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不会再次被抛弃罢了。别的任何事情,她都没有余力、也不想去关心。 这样的她。 她身上那看不见但又切实存在的“疾病”。 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鼠疫”? 她又该如何“愈合”? “陪我去镇上。”姜望说。 “好的老爷!”在他身后,小小雀跃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过生日,要吃蛋 “向前!你将永远向前!你将永不后退!” “可是太累了啊,师父,太累了啊。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走了!”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蓦然惊醒。 环顾左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青羊镇的镇厅中。 爬满脊背的冷汗提醒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很久没有……回忆。 每一天他都是刻意散开道元,醉醺醺的倒头大睡,醒过来头疼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是最好的状态。 内心的安宁多么难得啊。 求不得安宁,便求一片混沌。 求不得解脱,便求自己放过。 放过……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镇厅里东倒西歪的、都是熟睡的捕快们。 向前起身走出镇厅,就着一件单衫,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在小镇里巡视起来——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工作。 在现今鼠疫爆发的情况下,只有超凡修士能够确保自身安全。 哪里有人需要物资、哪里有人患疫了需要转移、哪里有人趁乱生事……都需要他处理。 无论是天真娇憨的竹碧琼,又或是片刻舍不得离开丹炉的张海,也都是如此。一直忙碌,片刻不歇。直到现在,才有了稍事休息的机会。 嘉城方面已经公示鼠疫实情,并且开始全面应对,各方支援已经到达。道路很曲折,但事情总算能见到一点光明了。 这些,都是那个少年带来的。那个自信笃定,说神通内府绝不是终点的少年…… 但向前闲不下来。 他必须要让自己继续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如此才能够对抗刚刚让他惊醒的那个梦——是的,这段时间他发现了对抗痛苦的新办法,除了酒之外,忙得停不下来的工作也是一种。 巡视了一圈,把最新发现患疫的两名病人送到专门清理出来隔离患疫者的镇西区,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也已经被标记,接下来会得到重点观察。 聚集在镇西区的患疫者,已经由之前的一百三十人上升到现在的两百四十七人。 但可以看见的是,在强有力的措施推行之后,新增加的病发患者数量已经大幅减少。 重玄家派遣来的两名医道修士正在这里全力救治患疫者。 创制出能够治愈或者说至少延缓病情的药物才是最好选择,因为患疫者从病情爆发到死亡,只有短短的三至五天。仅靠两名医道修士逐个治疗,很多人可能根本捱不到轮到自己的时候。 这种药物也不是说没有,但是目前能够找得到的,都太昂贵,根本不现实,没有推行意义。 比如一颗开脉丹就足以解决被鼠疫感染的问题,但谁能够为青羊镇这两百四十七个病患,投入两百四十七颗开脉丹? 整个城域呢?整个阳国呢?根本没有哪个势力能够负担,愿意负担。 超凡修士能够不被鼠疫影响,不是因为有专门针对鼠疫的方法,而是他们有非凡之躯。 事实上两名医道修士日夜诊治,已经是一笔极为不菲的投入,他们所耗的道元石,所费的诊金,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也只有财大气粗如重玄胜,才舍得给姜望派过来。 将患疫者送进隔离房间,亲自为他们发放号牌,登记姓名,以便物资统一调配…… 忙完这一切后,向前才转身离开。 有道视线在跟着他,一直跟着他,追得紧紧的。 向前猛地转头,正好看到视线的主人,从右侧楼上一个支起的小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着他。 砰! 见他转头,窗子猛地关下去。 大概是撞了额头。 “啊!” 一声尖叫。 大约是摔了一跤。 虽只短暂一瞥,向前仍以超凡修士的目力,看到了小窗子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孩子。 向前正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那个小窗子又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男孩大约是站在凳子上,凑过小窗,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着向前。 向前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他笑得并不如何灿烂,但似乎也给了小男孩勇气。 “今天。”他的嘴唇发白泛青,说话也不太有力气:“是我的七岁生日呢!” 这个青稚的童声,一下子敲碎了许多封尘的片段。 向前恍惚间想起来,他也还算年轻。 屈指算来,及冠之后有五载,应是个风华正茂的好青年。 但许久未曾修饰的仪容、颇有些唏嘘的胡茬,令他倍显沧桑。 遗憾的是……向前如何看不出来呢,这个小男孩已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啊!”向前说:“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谢谢!”小男孩先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继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大人,你是帮我们的菩萨吗?娘亲说……你们是菩萨。” 佛门圣地之一的悬空寺就在东域,在这里,释家道统传得很广。 菩萨是佛门的一种果位,有时候也可以代指有大功德的人。 “我们不靠菩萨,面对困苦,我们靠自己的努力!” 向前下意识地就想这么说,但他自觉实在是不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他哪里算得上是个努力的人呢? 所以他只是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男孩想了想,有些羞涩,有些迟疑,又有些按捺不住的期望:“每年过生日,娘亲都会给我吃两个蛋呢……” 这应该很好解决。 向前心想。 “你爹娘呢?”他问楼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些难过的说:“爹爹跟我说,他们出去给我挣束脩了,不然等瘟鬼离开,我就没法去学堂了。” 向前沉默了。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还能去哪里挣钱? 这个小男孩的父母,出去的方式只有两种,治愈,或者死去。 如果是治愈了,他们不会不回来看孩子。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挣束脩,只是一个温柔的谎言啊。 “过生日要吃鸡蛋的!”向前说。 “你等着我!” 他转身往外跑。 撞见了守着关卡不让人进出的捕快。 “有鸡蛋吗?”向前问。 “啊?”两名捕快面面相觑,不懂这位超凡老爷的意思。 向前纵身离开这里。 “有鸡蛋吗?” “谁家有鸡蛋?” 向前也顾不了太多,边走边大声问。 一个老妪颤颤地从梁上取下一刀腊肉:“腊肉要不要?” “不用了,谢谢!” 问过了很多人,向前才发现,如今的青羊镇,要找鸡蛋,竟然很不容易。 别说鸡蛋了,鸡都被吃光了。 他作为超凡修士,向来不曾关心这些小事,也就不知生活物资方面竟如此不足。 最后他冲回镇厅,冲正埋在公文堆里的小小喊道:“青羊镇上物资怎么如此贫乏?姜望连这点财物都拿不出来吗?” 小小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你不知道吗?整个阳国都爆发鼠疫了,现在不是财物的问题,是有钱根本买不到物资的问题!” “那这种事情就不用理会了吗?因为买不到物资,所以就放弃了吗?” 向前也无法解释自己突然的怒意,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灼得难受。 …… …… 求推荐票月票各种票! 感觉本周有机会吊上推荐票仙侠分类的吊车尾欸!(即周推荐仙侠分类第一百名……现在只比第一百名差八票!) 虽然没啥用,好歹是一个奔头啊。送我上去! 今天上一百,明天上前十!(梦想还是要有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劫案 镇厅里,面对向前突然的质询,小小无奈道:“我们正在解决,而且马上就能解决。” “阳国朝廷已经开始调动举国之力运转资源。并且现在四海商盟也加入其中,直接与阳庭达成协约,以商盟的力量保证阳国境内三郡物资充足。” “再者说,我们青羊镇是最早开始重视鼠疫的,储备的一应物资也是最充足的。别的不敢保证,至少镇域里不会有人饿死。你知道在现在的局势下,这有多难得吗?”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老爷”花了很多钱,投入了很多精力,你向前没有资格指责。 向前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直接问:“哪里有鸡蛋?” “鸡蛋?”小小已经不是莫名其妙,而是简直要抓狂了。 你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问到最后,就问我哪里有鸡蛋? 你一个超凡修士,至于馋成这样吗?从小没吃过蛋? “我现在要拿两个鸡蛋,哪里有?” “镇东有四海商盟设立的仓库,那里的物资应该很充足。”小小一脸木然的说完,才发现向前已经不见。 …… 四海商盟总部在齐国,是齐国规模最大的商会之一,向来与聚宝商会并称。于阳国也设有分部,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存在。 可以说在物资调配方面,四海商盟的运转能力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超过阳国这样的小国。 有四海商盟的加入,阳庭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阻隔瘟疫、消灭疫毒上来。应该说是一件好事。 但四海是商盟,不是养济院,也不像阳庭对阳国百姓有救助的义务。 他们参与阳国救灾,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事实上整个阳国的对外采购,如今都是由四海商盟来负责,他们同时也负责了大部分地方的物资调配。 青羊镇官府除了必要的粮食外,已经没有其它的物资储备。 所以即使向前是青羊镇的高层,要两个鸡蛋,也需要去四海商盟的仓库里找。 青羊镇东的四海商盟仓库前,向前匆匆赶至。 “我要两个鸡蛋。” 到了这个时间,六月天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整个街道开始发烫。 仓库门前几个商盟的护卫正躲在凉棚下耍钱,摇骰子赌大小。对于向前的声音听若未闻。 “我要两个鸡蛋!”向前重复。 “你谁啊?”坐庄的护卫首领头也不回,一边摇着骰子一边问。 敢在这个时节来阳国做事,他自然也已经显现道脉,是超凡的修士。 对于区区一个青羊镇上的土著,他懒得多看几眼。 向前深知四海商盟对救灾的意义,他为这个地方努力了很多天,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整个青羊镇。因而按捺道:“我是向前。两个鸡……” “甭管你是谁,想要什么。要拿东西,要么拿真金白银来,那么拿镇厅盖印公文来。”护卫首领直接打断他,一把将骰盒放下,喊道:“买定离手了啊!” 这时才抽空转头瞥了向前一眼:“明白了吗?” 见得对方也是超凡的修士,语气稍稍和缓了些:“都是这个规矩哈。” “我只要两颗鸡蛋。” “这位朋友。”护卫首领不由得重新加重了语气:“鸡蛋事小,规矩事大!今日你拿一个鸡蛋,明日他拿一个鸡蛋,咱们仓库还要不要管了?你叫灾区百姓吃什么?” 如果是小小在这里,她能够准确指出各地的分配额度,能够“告诉”这名护卫统领,仓库里的物资不允许私下买卖,并且,患疫的那个孩子,是有鸡蛋的配额的,阳国方面和青羊镇方面都为此付了钱。 而那个孩子,并没有收到鸡蛋。 那个孩子患了鼠疫就快死了,他在生日这天想吃两个鸡蛋,只能求助于他眼中的“菩萨”。 这是四海商盟的失职! 但在这里的是向前,他不知道个中情况。 只有一再的忍耐,说道:“公文回头补上。现在有一个孩子,必须要立刻吃到鸡蛋!” 护卫首领不耐烦了:“鸡蛋也回头给你补,行不行?” 他又冲着其他人道:“赶紧下注了啊,离手无悔!” “我买!” “我还不卖了!”护卫统领屡被打扰,怒道:“稀罕你买几个鸡蛋的钱吗?去去去!” 一起耍钱的商盟护卫都哄笑起来。 大概是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表现得越退让,那些人就觉得他越可欺。 是啊,青羊镇是什么乡下地方,阳国是什么破落小国? 而四海商盟,那是纵横东域的庞然组织,生意一度做到了中域去! 在齐国也有几分话语权,无数人仰其鼻息。 在这里,谁敢得罪他们? 他们笑得很快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向前放开了去拿道元石的手。 他沉默了。 他意识到,这些人是说不通的。 他们如果真心救灾的话,一个超凡的修士,现在能做的事情该有多少啊…… 他们如果真心救灾,也不会这时候还有心情耍钱,还有气焰骄横。 即使是那么丧气、对人生那么绝望的他,也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索性直接转身,几步向前,一脚踹飞了仓库大门! “你他娘!”护卫统领怒喝掀桌,就要抄家伙上前。 但向前只是回手一指,寒光一闪而过! 护卫统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便觉头顶一轻,继而一片清凉,发丝纷纷飘落。 他伸手一摸,触感光滑。 满头长发,竟被剃了个干净。 当时便定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对方能轻松剃掉他的头发,便能轻易斩下他的头颅! “好、好汉!”他非常识相地颤声道:“值钱的东西在最里面,您尽管取用!” 向前没有理会他们,在物资堆积如山的仓库里,很快寻到了堆放鸡蛋的地方,伸手拿了两个。 然后径自出门,直接往镇西而去。 …… 向前走后,过了许久,有商盟护卫小声问道:“老大,咱们还耍吗?” “耍你娘个腿!”护卫统领一巴掌盖在他的脑袋上。 “上报商盟,就说有人劫掠仓库!” “就没了两个鸡蛋啊?”另一个护卫问:“这也要上报吗?” “你们是不是瞎了?”新晋光头的护卫统领咆哮道:“我们丢失了价值千金的物资!老子一个超凡修士,苦战之下,差点被人砍了头!这还不危险,还不可怕,还不应该上报商盟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赔偿 拿到鸡蛋,向前以最快的速度往镇西赶。 找鸡蛋的过程耗去了太多时间,不知道那个小男孩是否已等得失望。 他看到的世界很糟糕,让他绝望,但他绝望就可以了,小孩子不应该对这个世界失望。 就像那对不知名的父母一样,大人都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让孩子的美丽世界更长久一些。 这本身即是这个世界的美丽之一。 好在,当他赶到的时候,小男孩还在窗子那里。远远便一直盯着他,眼睛很亮。 向前站在楼下,举着两颗在路上以道元烘熟的鸡蛋道:“你看!” 小男孩病瘦的小脸上,一下子就漾开了笑容:“鸡蛋!” “我给你送上来。”向前喊道。 “别!”小男孩慌忙拦道。 “怎么了?”向前心中疑惑。 “娘说我身上有毒,不能跟旁人靠太近了,会传染别人的。”说到这里,小男孩似乎有些难过了,声音也低了下来:“你能帮我放在门口吗?等你走了我再出来拿。” 向前忽觉有些酸涩,但他面上反倒笑了:“不用那么麻烦。” 说罢,他拔地而起,直接跃到与小男孩平行的位置,一手攀着窗沿,抓得稳稳的,一手将两颗熟鸡蛋递了过去。 鸡蛋的温度正合适。 “我不怕瘟鬼呢!”他笑着说。 “您真的是菩萨吧?”小男孩把两只鸡蛋捧在手里,看着吊在空中面色如常的向前,有些吃惊的说。 向前这回故意没有否认,只催促道:“快吃吧。煮熟了的!” “噢。”小男孩毕竟馋了,当下敲破一颗。三两下便剥了壳,小手很是灵活。 然后将鸡蛋放到嘴巴,满足地咬了一口,而后又一口。 几口就将一整只鸡蛋吃下去,小嘴巴也鼓了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香,向前也觉得心中暖暖的,出声问道:“还想吃别的吗?” 小男孩使劲摇头,吃着鸡蛋,含糊地说:“不次了。” 他将嘴里的鸡蛋全部咽下去,又缓了缓,才道:“我娘说了,现在还能有饭吃,都是姜菩萨的仁慈。但要克制胃口,不能多吃,因为其他人也都等着吃呢。” “你娘亲真是一个好人。” 向前从小是跟着师父长大的,没有见过父母的样子。但是他想来,母亲应当就是如此温柔而伟大的角色。 “那当然了!”小男孩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很骄傲的笑了起来,好像比夸他更让他高兴。 第二个鸡蛋在手心里捂了又捂,他终于没有舍得吃,对着向前道:“菩萨,你能把这个鸡蛋……送给我娘吗?” 向前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这么久了。但他如果不笑的话,无法遮掩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总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掉眼泪吧? 他笑着问:“没有你爹的份吗?” “我爹最讨厌吃鸡蛋啦。每次家里煮鸡蛋,他都不吃的。都是我和我娘吃。” 真是一对伟大的父母啊。 向前想着,应道:“好,我会帮你送过去。” “那菩萨你去帮别的小孩子吧。”男孩挥挥手,很有气势地道:“我已经七岁了,可以照顾自己啦!” 向前跃下楼,大声回答道:“好!” 如果说最初,以超凡之躯来回奔波救助,更多只是因为与姜望有了约定,不得已而为之的话。 到了后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那样的投入其中。 或者他之所以暂时的摆脱了噩梦,不仅仅是因为劳累辛苦。 他没有问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因为,这就是青羊镇的孩子啊。 他想要帮助青羊镇所有的孩子。 无论姓什么,叫什么,男孩还是女孩。 走在已经看不到行人的街道上,向前一口将整颗鸡蛋包进嘴里,边走边咀嚼起来。 他已经很久不吃这些东西。 但是感觉,真的很美味! …… 受到四海商盟措辞严厉的质询时,姜望有一瞬间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四海商盟在青羊镇的仓库,竟然会被人抢了。 整个青羊镇除了他,还有别的超凡势力吗?而他竟然忽视了?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抢这么点物资有何意义? 在得知下手劫掠的人是向前的时候,他更懵了。 完全没有道理啊。 哪怕说张海为了炼乱七八糟的丹去劫掠那些物资,搞一炉大乱炖,相较而言都有逻辑得多。 向前那么个厌世的鬼德性,鞭子抽在身上都不愿意动一下,哪来的精神头去抢仓库? 但无论如何,四海商盟既然派人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避而不见。 这可是四海商盟! 初步了解过事情后,姜望便把向前叫到镇厅来,与四海商盟的人当面对质。 “我只拿了两个鸡蛋。” 面对四海商盟执事的严厉指责,向前只说了这一句,便一言不发。 “你问问你自己,一个超凡修士,把另一个超凡修士打成重伤,然后打破仓库大门,最后只拿了两个鸡蛋!”那个光头的护卫统领表情愤慨,可能把他自己都说服了,非常的投入:“你自己能相信吗?” 姜望看了向前一眼,见他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后,便直接看向四海商盟的执事,问道:“执事怎么看这件事?” 因为有人撑腰,光头护卫统领底气很足,闻言忍不住叫嚣道:“事实摆在眼前,还要如何看?” 这等人,声如犬吠。姜望理都不理,只看着四海商盟的执事,等待其人的回应。 四海商盟的这位执事,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相较于商人,看起来倒更像读书人一些。 相较于手下表现出来的暴躁急切,他倒是从容淡定得多。 哪怕知道面前这人是重玄家那个声名鹊起的重玄胜的重要门客,亦不能使他动容。 行商天下的四海商盟,给了他面对各方豪强的底气。 对于姜望的问询,他只是淡声道:“老陈在四海做了有些年头了,他的话,我是信得过的。” 只此一句,并未多说,但态度已经很明显。 既然我的人不会有问题,那就是你的人有问题! 而姜望也很明白。 向前没有再说话,不是他不肯解释,而是他已经解释过了。再问,就是不相信他。 “你们总共损失四千金?”姜望直接问。 这就是表明态度,同意赔偿了。 无论如何,向前的的确确去劫掠了四海商盟的仓库,也与仓库护卫交了手。 重玄家当然不虚四海商盟,他姜望更不会怕眼前这些虾兵蟹将。 但他没有必要平白替重玄胜树敌,正因为是朋友,才更要顾忌重玄胜的发展。 重玄胜给他信任,是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帮助,不是让他四处捅娄子、惹麻烦的。 得罪四海商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收获远大于代价。 “我也不瞒你。”四海商盟的这位执事用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道:“本来只损失两千金,但我亲自来了一趟,自然就不止如此。” 只少了两颗鸡蛋,光头护卫统领报上去就成了一千金。到这位执事嘴里转了一圈,便成了四千金! 他还要在姜望面前讨个乖,表现出一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绝不让你吃哑巴亏的样子! 姜望如何不知其中猫腻? 但却只是点了点头:“此是应有之理。” “这样,我的人劫掠了你们两千金,我赔偿你们两百颗道元石!”姜望问道:“如此,公平否?” 作为修行界的货币,道元石一般只在超凡修士之间流通,千金不易。 两百颗道元石,别说两颗鸡蛋了,打死这个护卫统领大概都够赔。 所以,这位四海商盟的执事当然满意,已经无法更满意了。 “尚算合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很快又收敛住,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过……” 这就是人心不足,见姜望如此好说话,大概是得陇望蜀了。 “不过。”姜望接话道:“正好有一件事我要问问商盟的前辈,前一阵我刚杀了嘉城城主席慕南,贵盟消息灵通一些,不知道阳庭方面,如今是什么态度,肯不肯揭过?” 这位商盟执事刚到嘉城不久,知道前城主被人杀了,但还不知是谁。 此时问听此言,忍不住心中一惊。 连城主都敢杀的人,若逼急了,又真的不敢杀他一个四海商盟的执事吗? “此人掩盖真相,遮掩事态。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他有什么错?” 商盟执事义愤填膺道:“这是每个正义之士都会做的事情。阳庭也要尊重民情的嘛。我四海商盟,亦会为壮士从中周旋!” “周旋倒也不必,阳庭至今未有人责问于我,想来公理自在人心!”姜望说罢,转道:“我其实有一事相求。” “壮士请讲!” “青羊镇的百姓,苦不忍言。我也做不了太多,只希望他们日常生活所需,一些药物、肉食、鲜蔬,不要短缺。”姜望说道:“我知现在环境艰难,这要求不算合理,只希求阁下勉力为之!” 说白了,两百颗道元石,既是买一个相安无事,也是买一个四海商盟用心做事。 姜望砸了钱,要听见响! “壮士真是少有的心怀百姓之人!” 见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这商盟执事把胸膛拍得作响:“此事包在我钱某人身上!各类物资,保证一应俱全。但有我钱某人一口吃的,就绝不让青羊镇的老百姓们挨饿受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聪明人 杀一个城主,在平时自然是大事。不过席慕南的情况又有不同。 鼠疫的源头现在还没有找到,但席慕南毫无疑问是令鼠疫得以蔓延到这个地步的祸首。 为了家族也好,为了自身权位也好。 鼠疫全面爆发之后,其人在阳国已经是万夫所指,杀他是民心所向。 姜望拔剑杀之,在公议中,属于义举。 而且嘉城是在他的努力下才公开真相的,他的贡献不必自己说,有目共睹。 其次,重玄家在青羊镇的三十年治权,是被阳庭所承认的。姜望继承了这种治权,为民悬命,于情于理都能说得通。 因而四海商盟的一个执事,也敢说愿意从中周旋,实在是知道,阳庭方面未必会做出什么反应。 换句话说,如果阳庭真的针对此事做出什么反应,四海商盟钱执事的“周旋”显然连个屁都不如。 所以姜望也只当个笑话听听。 那么话说回来,阳庭方面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吗? 姜望认为,不会! 一则鼠疫大爆发,阳庭上下自顾不暇,连调配物资这样的国之大事,都交托给了齐国的四海商盟,这暴露的是阳国作为一个属国的虚弱。也是一个在天下局势中没有自我主张的属国的悲哀! 二则,也是因为鼠疫。整个阳国,姜望是最早开始重视这次鼠疫的人之一,并且也率先将其披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披露事实真相。诚然有很多的人仇恨他,但更多的人视他为英雄。阳庭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三则,阳庭对各城域控制的不足已经暴露无遗,阳庭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应当是借着防治鼠疫,加强对各地的实质掌控。任何一个有见识的统治者,都不应该忽视这一点。 而要掌控嘉城,阳庭方面首先要做的是什么?清算席家! 刚好席家隐瞒瘟疫,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罪名。 阳庭方面若要以此为由发难,那么问责姜望的理由,也就不能成立。 因此姜望根本不担心这些。 他所以不杀席子楚,原因也很简单:今时今日,整个嘉城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席子楚调动更多的力量和资源,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代席子楚在救人方面的作用。 当然,他有不会被席子楚超越的自信。故而哪怕有养虎为患之嫌疑,为了救下更多的人,他也可以暂止杀心。哪怕对方真成了“虎患”,他也有信心搏杀。 如果席子楚表现出来尹观、王夷吾那样的天赋,他就不会如此选择,而只会在结仇的一时间将其搏杀。毕竟活着才有礼节度量,显达才能兼济天下, 还有一个不曾明说的理由,席子楚这样的聪明人,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尤其是在得知容国方面提前一天就曝出疫情后。 事实上姜望是在看到了席子楚为疫情做出的努力之后,给了他这样一个“交换”的机会——用他调动席家全部力量救灾为代价,交换他趁这个空当转移家族血脉火种的机会。 一旦阳庭腾出手来全面接手嘉城,以席家犯下的罪,不排除有被杀绝的可能! 看着四海商盟钱执事拿着满满一袋道元石离开,看着那个护卫统领趾高气昂的光头,小小恨得牙痒痒,但是她不会质疑姜望的决定。 倒是张海忍不住说道:“两百颗道元石,真就这么给他们了?” 这可以炼多少丹啊! 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向前的。这段时间虽然辛苦,但是姜望对他们也不吝啬,该有的资源一点没少过。 两百颗道元石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道元石虽然都是姜望自掏腰包,但姜望的道元石,不就是这个小团体的吗? “这就是四海商盟这块招牌的价值!” 姜望说道:“但如果他们一直这么滥用下去,很快就不值这么多了!” 小小若有所思。 看着镇厅里的这些人,姜望继续道:“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招牌放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名号。一个名号就可以令人退让、服软。到了那个时候,请你们务必珍惜。” 他没有说的是,这两百颗道元石虽然是为了最快打掉四海商盟把事情闹大的心思,其中也有一部分溢价,在于向前这个人身上。 从头到尾,一副落魄大叔模样的向前都没有说什么话。 始终耷拉着那双死鱼眼,仿佛什么事情也不在意。 只在姜望说完话的这时候,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 “执事大人,那个姓姜的油水那么足,您怎么不多要一点?” 离开青羊镇厅,还在路上,护卫统领就忍不住道:“难道他还敢跟我四海商盟翻脸不成?” “蠢货!”钱执事呵斥道:“区区一个姜望,能榨出多少油水来?商盟在整个阳国的救灾生意,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一千金的额外收益我不会短了你分毫,你在仓库也不许再克扣。若敢误了大事,我亲手杀了你!” “是!”光头护卫统领心有不甘,但只能点头应是。 他也不是真傻,当然知道真正的大头在哪里。掠取整个阳国的收益,远不是盘剥姜望这样的小领主可比。但四海商盟能得到再多收益,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拿到手上的,才是自己的。 他早知钱执事的抠门,但没想到能抠门至此。自己收了两百颗道元石,竟只分给他一千金! 奈何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 整个四海商盟有数百名执事,钱执事在其中不算什么,但要想整治他一个护卫统领,却是再容易不过。 经过这次事情,他也算看明白了,比起那个直接踹门抢鸡蛋将他剃成光头的,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修士,才真是个狠人。 一次甩出两百颗道元石,干脆利落的让钱执事闭嘴。这表现的是一种态度。 在商盟待了这么些年,他最明白一件事:越是那些出手豪绰、看似散财童子一般的人物,越是值得警惕。 做事舍得下本钱的人,想要你的命时,也比谁都舍得。 更别说他还亲手杀了嘉城之主! 既然撺掇钱执事不动,光头护卫统领决定以后还是老实做人。 反正有钱执事这边的一千金,再加上那批“被劫掠”了的、价值千金的货物,收益也算不菲。 到时候转手一卖,在如今的行情里,恐怕不止千金。 只可惜没能弄到道元石,到时候还要另外再买。 他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青羊镇的商盟仓库,以后就正常运行吧。反正像以前那么抠抠捡捡。也很难抠出一千金。 …… “要不怎么说,四海商盟都是聪明人呢!” 太虚幻境里,重玄胜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了:“执事有执事的聪明,护卫有护卫的聪明。”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作为齐国最古老的商会组织,声势反倒渐渐不如聚宝商会了!” 姜望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什么想做什么?” “你眯起眼睛,就想杀人!” “哦?”重玄胜摸着叠了三个褶的下巴肉:“以后我得注意点了。” “至于什么事情……”他看着姜望,笑道:“军令如山,我不能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朽 重玄胜果真什么都没有说,涉及军情,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但能够透露的信息他已经透露了,懂的人自然能懂。 齐国近期会有大的军事行动,只是不知,兵锋向谁! 看来之前曲国镇边大将被刺,已然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作为东域诸国霸主,齐国一动,势必天下瞩目。 而重玄胜所提到的聚宝商会,向来与四海商盟并称,放眼天下,也是最顶级的商会组织之一。 聚宝商会名字俗气,行事也简单明了。向来以“在商言商”为商会纲领,不讲人情,只讲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因为“铜臭味太重”,而为许多上层人士所不齿。 这其中就以名士许放为典型,其人曾在一次酒后,当着众多贵族的面,怒骂道:“吾观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宝商会也!” 并每次见到聚宝商会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铜臭”这个词,都与聚宝商会撇不开。 对此,聚宝商会的会长只说了一句:“熙熙攘攘,为钱来,为钱往!” 未作其它回应。 在主流舆论场里,聚宝商会当然不如有贵族血统的四海商盟。(四海商盟有名誉执事九人,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但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才能够明白,论起实力,聚宝商会其实隐隐已是齐国众商会之首。早已将四海商盟甩在身后。 对于姜望来说,这些都可以暂时放下。 在鼠疫初步得到控制的如今,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追击这次鼠疫的幕后真凶,也就是白骨道! 诚然散播瘟疫的猪骨面者已死,但姜望有理由相信,白骨道方面必有后手。 不然散播这场鼠疫的意义何在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人? 或者白骨道这种邪教,的确会有灭世的倾向。 但仅靠这场瘟疫,显然做不到。 事实上若嘉城方面在得知瘟疫发生的第一时间选择戒严全域,让渡出一部分权力给阳庭,鼠疫根本不至于到现在的规模。 而且姜望自忖对白骨道已经有一定了解,深知这个教派的可怕。无论是手笔之大,还是手段之残忍,都罕有其匹。 当初小林镇覆灭,魏去疾借着三城论道设局伏杀白骨道教众,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但之后就是枫林城整个城域的灭绝。 永远不能小觑白骨道!这是姜望时时刻刻告诫自己的话。 对于仇恨目标,姜望愿意报以最大的警惕和戒备,给以最高等级的重视,而后才能有机会施以最彻底的报复。 杀死猪骨面者,只是第一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白骨道上上下下,有很多的人可以杀,有很多人等着长相思的问候。 所以现在摆在姜望面前一个最需要思考的问题是: 白骨道当初灭绝枫林城域是为了炼制白骨真丹,现在在阳国散播鼠疫,又是为了什么? 找到这个根由,或许就能挫败白骨道的阴谋。 或者现在他仍然没有直面白骨道的实力,但这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东域,这里是阳国。白骨道在这里一定没有太深的根基。而他们刚刚引发了鼠疫,天然就是阳庭的敌人。 只要借势得当,未尝不能将白骨道的爪牙斩断于此。 这种涉及白骨道最深层次隐秘的信息很难得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在猪骨面者之后,白骨道会派谁来阳国继续后面的事情? 从之前与猪骨面者战斗时其人透露的情报来看,十二骨面最少已经在祝唯我手里死了四个,再加上在枫林城一战中绝不可能避免的死伤,以及新近死掉的猪骨面者。十二骨面还活着的人恐怕已经不多。 这个人选,会不会从十二骨面中来?又或者是…… 姜望握紧了剑,无论是谁! …… 将青羊镇诸事安排下去,他单人独剑,直接越过嘉城,来到了日照郡守府。 说明身份来意之后,倒是受到了颇为热情的接待。 门子、侍女无一失礼。 进了会客厅之后,日照郡守更是起身相迎——这已经是极高的待遇。 但甫一接触,姜望便觉大失所望。 盖因日照郡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郡守,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不知重玄家预备对本郡援助几何啊?” 原来这种热情是因为把他视作重玄家的代表,以为重玄家要对日照郡有什么大额捐助——这当然也有先例。作为宗主国,齐国方面已经专门由礼官行了祭祀之礼,为阳国祈福,同时齐廷也专门调遣了一队医修赶赴阳国。 齐国各地对于阳国的自发捐助也都络绎不绝。 事实上四海商盟采购的许多物资,很多在听说是用于救助阳国灾情后,都是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 这得益于两国历来的良好关系,得益于阳国的“忠心耿耿”。 “齐但有伐,阳国莫有不从。齐但有事,阳国莫有不助。”这句出现在外交国书上的话,很多人都记忆深刻。 很多齐人都把阳国人视为自己人。 按理说日照郡守对于郡内百姓所受捐助关心一些也是应当。 但问题在于,重玄家即使要捐助日照郡物资,也不会过日照郡守的手。直接交付给四海商盟无疑是更让齐人放心的选择。(当然,有了青羊镇上的经历,姜望现在知道四海商盟也不怎么值得放心就是。) 从日照郡守那双老迈浑浊的眼睛深处,姜望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贪婪! 他强忍着不快,说道:“其实呢。姜某此来,是另有目的。” “哦?”日照郡守一下子就靠回了椅背,眼睛更昏沉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不咸不淡道:“不知是何要事?竟大过救灾么?” “姜望此来,是为了避免日照郡覆灭之危!”姜望语出惊人:“不知算不算要事?” 日照郡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大概是见多了危言耸听的家伙:“怎么个覆灭之危?” “郡守你可知此次鼠疫爆发的祸源?” “无非是嘉城越城两位城主欺上瞒下,本郡已行文申饬。嘉城主已被义士所杀。”说到这里,日照郡守看了姜望一眼,才道:“越城主之后如何,还要再观其言,更查其行。” 姜望简直不敢相信,越城城主现在竟然还在职!竟然只受到了郡内的行文申饬!这跟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他杀席慕南,揭露嘉城鼠疫现状,岂不是最大的多管闲事,最过的越俎代庖? 至少日照郡守现在说的这句话,其疏离态度就已经很明显。 其大意不外是“既然不是来谈捐助的,那就趁早滚远点,别碍老爷的事”。 但这时候,姜望只能装作听不明白。 “郡守大人!”他说道:“此次鼠疫,乃是由白骨道主导散播的祸事。的确非是天灾,正是人祸。但嘉城主、越城主是内患,白骨道却是起因!这一桩事,不知道郡守知否?” 听到这里,日照郡守已经彻底没了兴趣。 当即就端起了茶杯,暗示送客:“郡内自有制度,此事倒不由本郡负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奇也怪哉 “爆发到今日这种地步的疫情,你作为日照郡守不负责此事,那你娘的应该谁负责?” 姜望很想把长相思架到这个老东西的脖子上这样问。 但却只能忍耐。 无他,实力不足罢了! 日照郡守再怎么说也是一郡之主,无论实力地位,都不是现在的姜望可以撼动的。 他只能趁着这个老家伙还没有直接翻脸,抓紧时间道:“以白骨道的行事风格,鼠疫很可能只是开始,他们一定还有后续动作。如果您不提前做出应对,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很有可能危及全郡!” “追溯白骨道的历史,它最早就是出现在庄国。我在庄国长大,我了解它!” 日照郡守闻言,眉头一皱:“你作为重玄家的代表来阳国,本身却是庄国人?” 姜望愣了一下,有些弄不明白这人的重点:“我的确是庄国人。所以我更能清楚白骨道的可怕之处。他们……” 但日照郡守随即竟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拂袖而去。 直到这老家伙走出了会客厅,连头也未回一次,姜望才有些震惊的发现,他居然……被歧视了! 就因为他出身于一个偏僻小国,高贵的阳国郡守竟不屑跟他再多说一句话。 齐国顶级世家出身的重玄胜,没有歧视他是庄国人。天下四大书院出身的许象乾,没有歧视他是庄国人。 他很想问一句,你一个出身于在天下列国间连自己政治主张都没有的属国里的人,凭什么啊? 他姜望十七岁开脉,短短一年内连跨游脉、周天,十八岁已是通天境,随时可开天地门。 预定了神通内府的位置,有资格争夺当世最强通天境的名头,击败过姜无庸,击败过通天境时的重玄胜…… 这样的他,居然还会因为自己出身的国家被歧视? 倘若这日照郡守是一个普通老人也便罢了,偏偏其人是一郡之主。心态是何等傲慢,眼界是何等的浅啊! 身在齐国的属国里,竟然比齐人还要高傲。 也不等郡府的人驱赶了,姜望愤然离去。 整个阳国只有三郡之地,日照郡守就独占一郡,其地位可想而知。 但就这么一个人物,其肤浅贪婪之处,令姜望咋舌。有这样的郡守,也难怪席家会生出野心。 便是一头猪,居于这样的老匹夫之下,恐怕也心有不甘! 本想就此袖手不理,静观白骨道如何搅得天下大乱,届时看这个老匹夫如何收场。 但白骨道是他势要消灭的邪教,放任其成长,就是为自己将来增加难度。 一时之气不可取。 再者说,这鼠目寸光的老朽或者该死,与之陪葬的,却是数不清的平民百姓。百姓何辜? 回到眼前来,从日照郡府这边,应该是得不到支持了。 整个阳国,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是日照郡。而日照郡里,疫情最严重的地方,除了嘉城之外,就是越城。 越城爆发的鼠疫,究其根源,也是自嘉城传播过来。 最早患上鼠疫的人姓李,在嘉城开了一家馅饼铺。回了一趟越城,把鼠疫带了回来,出了一趟国,把鼠疫带去了容国。 这些情况,已经被容国引光城的静野查清并公布,姜望也能够得知。 老李头同时还是青羊镇胡少孟的暗子之一。这一点随着胡少孟和老李头的相继死去,已经无人知晓。自然也没有人能想到,老李头之所以会满世界的跑,竟然是为了吸引姜望追缉。 包括姜望自己也想不到这点,但是不妨碍他将越城列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他很明确的一件事,就是白骨道一定还有人在阳国活动。 而那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疫情最严重的地方。 所以哪里疫情最严重,他就去哪里。 …… …… 吴饮泉是越城一名狱头,手下管着四个狱卒。 这个饭碗其实很轻松。 有什么危险,都是执行抓捕任务的捕快和城卫军去承担了。 若有承担不了的危险,根本也进不到大狱里来。 再者说,整个齐国的势力范围内,都没有什么成气候的绿林豪杰。阳国当然也在其中。 所以什么劫狱之类的事情,遥远得仿佛传说一般。 官府力量是绝对的权威,不存在有什么分庭抗礼的势力。若不小心触了霉头,除了认怂,没有别的路好走。 当然,狱里的油水倒也不少。 虽然困在牢房里的,没有什么真正的奢遮人物。但在牢狱这种艰苦地方,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付出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那头皮硬,骨头倔的。 就好像新进狱里的那个老人。 瞧着像是一个富贵文人。 罪名不是很清楚,写着造谣生事什么的乱七八糟。许是家里使了钱,押他进来的城卫军给安排了个单间。 当然,狱里有狱里的规矩。这个安排能否一直落实下去,最终还要看他们这些地头蛇同不同意。 城卫军的军爷吃了孝敬,大狱里的狱爷们,就不该吃么? 以吴饮泉的经验来看,这等人骨头硬,大多只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吃过苦。 几番明示暗示无果之后,吴饮泉吩咐了一声,就将他丢进了关着重案犯人的大牢房里。 这在狱里有个名目,叫“地字号包间”,乃是狱里犯人们闻之色变的地方。 这里聚集着整座大狱里最凶狠的一群犯人,一头老虎进去,都要被调教成狗。 至于关押着死罪犯人的“天字号包间”,吴饮泉还是不敢把人送进去。 因为那里经常会死人,而这个富贵文人是在城卫军那里挂了号的。万一以后还要提审什么的,弄死了就很麻烦。 头天晚上贪杯,多喝了点,第二天睡到晌午才起。 吴饮泉一拍额头,心道坏了。倒不是怕迟了点卯什么的,狱里哪有谁管这些,他大小也是个牢头,迟到早退根本不算事情。 他担心的是接人接晚了,那个富贵文人受不住折腾,死在了“地字号包间”里。 且不说他寄了厚望的银子泡汤,万一那城卫军回头找来,就有够好受的。 吴饮泉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大狱里,直奔“地字号包间”。 出乎他意料的是,牢房里一片和睦。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犯人们,都老老实实地或坐或卧,或发呆,或捉虱子。 偶有说话闲聊的,也都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吵到了谁一般。 吴饮泉探头往里找了一圈。 左边第二个床位上侧身睡觉的——那是这间大牢房里正对着通风口,唯一还算清凉的床位——不是那个富贵文人又是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里缟素 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令吴饮泉非常陌生。 他甚至往回退了几步,再三察看了这间牢房的位置,才终于确定,他没有走错地方。这真的是大狱里令人闻之色变的“地字号包房”,而不是什么用于糊弄上官的模范监舍。 吴饮泉怀疑那人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这伙烂人故意遮掩成他在睡觉的样子,以逃避罪责。 正要出去召集其他狱卒过来——他一个人还真不太敢进去提人。 一扭头,狱卒老丁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走近一看,端着的竟是一个食盘,上面有一只烧鸡,两个白面馒头,甚至还有一壶酒! “好你个老丁!”吴饮泉伸手就要去扯鸡腿:“这谁啊,这么松快?你小子滚了不少油吧?” “松快”在外面是“舒服”的意思,在牢里的意思,即是“舍得花钱”。 “滚油”也是牢里的黑话,意思是收受贿赂。 老丁端着食盘往边上一侧,避开吴饮泉的手,讪笑道:“头儿,我给秦先生弄点吃的。” 吴饮泉伸到一半的手愣了下,心里有些不快。 他自问平日里对手下这些狱卒很厚道,允许他们私下里滚油,并不像其他小牢头那样只顾着自己。这回叫他看见了,分润一些也是很合理的要求。 但这老丁,竟似如此不知趣! “吃个鸡腿也不让啦?”他阴着脸问。 牢房里太黑,老丁没太注意到吴饮泉的脸色,只赔着笑说:“秦先生是个爱干净的,您沾了,或许就不吃了。这顿饭也不是我掏的钱,是包房里那伙人凑的,买酒的钱不够,我添了点。回头我另请您吃用。” 吴饮泉这下更惊讶了,甚至都忘了继续生气。 “包房”里的那些烂人,个个皮糙肉厚,刀割在身上也舍不得吐半个刀钱出来,所以才都会被塞进“地字号包房”来。 叫他们凑钱买酒菜,简直是从石头缝里榨出油来了。 “什么秦先生?”他忍不住问。 “我也是今早才知呢。昨天送进来那个犯人,就是城西泽仁医馆的秦馆长!继承了秦老先生衣钵的那个儿子。” “竟是秦老先生的儿子?”吴饮泉瞪大了眼睛。 秦老先生是整个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他医术高超,救死扶伤。还在于他的医者仁心。 仁心并不是说他出诊不收钱,事实上秦老先生收费奇高,等闲人家根本请不起他, 但他的泽仁医馆,每年都会诊治大批无钱问医的穷苦人。 每逢越城城域里哪处遭了灾,哪处被凶兽袭击过了,泽仁医馆一定第一个捐助。 更不用说救济孤儿、给乞丐施粥问药之类的事情。 秦老先生收取的高额诊金,就全部用在这些方面了。 他的徒子徒孙,很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不但负担他们的生活,还传授他们技艺,使他们得以自立。 总而言之,在越城,或者有人没有见过秦老先生,但没有谁没听说过秦老先生。 吴饮泉当然也不例外。 “是啊!”老丁有些激动:“我爹能活到现在,就全靠秦老先生呢!” 看着这个老油条难得的激动样子,吴饮泉忽然就明白了地字号包房现在为何会如此和睦。 他不自觉地就侧过身,让老丁走了过去。 老丁把食盘从小窗口递进监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端稳了!你们这些烂种!” 里面的人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嘿嘿笑着接过了食盘:“真香呐!” “他娘的,多久没吃鸡了?” “快快快,给老子也闻一鼻子!” 一群粗鲁的坏种,走到秦念民睡熟的床边,声音却温和了下来:“秦先生?秦先生?起来用饭吧。” 秦念民起了身,坐在床位上,吴饮泉看到他眼角有一团乌青,看来刚进牢房里的时候,还是吃过苦头的。 旁边的汉子将食盘摆在他手里:“吃吧,秦先生。” 房间里一溜咽口水的声音。 吴饮泉忍不住想,让一群绝不能算好人的囚徒如此真心对待,这到底是有多高的德望? 秦念民也有五十来岁了,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虽发有微霜,面上倒还不显老态。 只是此刻神情憔悴,也没动那只烧鸡,只把白面馒头撕成条,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那样子不像进食,倒更似是机械般的强行逼自己做点什么。 “你不想吃,为什么要吃?”吴饮泉在牢房外问。 秦念民也没有看是谁问话,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只是道:“我要活着。” “秦老先生的儿子不应该犯法啊。”吴饮泉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把你交过来的人说得乱七八糟的,也听不明白。” 秦念民这次转头看了他一阵,那眼神很哀伤:“你不算很坏,我不想害你。” 吴饮泉识趣的闭了嘴。 在大狱里这么多年,他太明白,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 秦念民身上,显然就背着那样的事情。所以即使他有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父亲,还是进了这里。 想到这里,吴饮泉又问道:“需要我给秦老先生带什么话吗?” 在他看来,秦老先生的儿子,自然是值得他跑一趟的。 但他这话一出,即使是在牢房这样的地方,也自有出尘之气的秦念民,却忽然放下食盘,嚎啕大哭起来。 五十余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 吴饮泉失魂落魄地离了大狱,跟着老丁一起往城西走去。 秦老先生九十高龄了,算得长寿。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的离去,越城人应该说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仍然如此难以接受! 让吴饮泉失魂落魄的原因在于,他非常清楚自己不能算是一个什么好人,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秦老先生这样纯粹的好人,以前很少有,以后只会更少有! 即使是坏人,也不想要在一个全是坏人的世界生活啊。 当吴饮泉和老丁走到城西泽仁医馆附近的时候,他们站住了。 整整一条长街,花圈连着花圈,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祭花。但没有几个人影。 以秦老先生今时今日的地位,门外应该车水马龙才对,为何只有满街的祭花? 瞧着怪瘆人的。 吴饮泉带着满心疑惑,和老丁沿着长街往前走,一直走到泽仁医馆门前。 只见大门紧闭,门口悬有横幅—— 【内有传染恶疾,谢绝祭奠。】 只此一句,再无其它。 陪伴它的,是空荡长街,十里缟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姓是汪洋大海 什么是荣誉? 玉带缠腰,位高权重? 金银满仓,富甲一方? 什么是哀荣? 最华贵的棺材,最豪奢的墓葬? 达官显贵,吊唁不绝,白事如喜事,门前车马如长龙?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 在吴饮泉的记忆中,好几年前他去参加过城卫军副将母亲的丧事,彼时的副将,正是现在越城城卫军的正将。 在当时已经炙手可热。 整座越城的达官显贵,豪族富绅,能来的都来了。 他们的典狱长在丧宴上都只敬陪末座,他们几个更是送了礼,连门都未能进去。 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极尽哀荣了吧? 他做梦也希望,在自己的老娘死时,也能有那样的场面。 如此,老娘死时,或能瞑目。或者能说一句,这个儿子没白生! 这么多年来这么努力的往上爬,给典狱长当孙子,拿手下狱卒当兄弟,勤勤恳恳、尽心尽责……这么多年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小狱头。 他知道小狱头就是极限了。 外没有强力关系,内没有超凡修为。这辈子最多也就如此,他的心气散了。开始得过且过,开始混日子。 给老娘的“哀荣”,只好存在于梦中。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今天,在此时此刻。 看着这统共也没有几个人在,但却铺满了长街的祭花。 他突然止不住的流泪。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才叫“哀事之荣”!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活在所有人的心里。 秦老爷子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死。 因为从来都是秦老爷子这样的人,支撑着这个世界。 让人们在最晦暗最绝望的时刻,也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光明。 …… …… 越城城主府的侍卫统领李扬,除了对城主忠心耿耿外,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战力一般,悟性也一般,常常揣摩不到城主大人的心思。 但城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打半点折扣,绝不偷懒。 老父亲临死前对他说过,“你这辈子,除了忠心也没有别的优点了,但只要保持这一点就足够。” 李扬把这话记得很清楚。 城主大人不止一次动念过将他换掉,但最隐私的事情,始终还是第一个交给他做。 这是用毫无底线的忠诚,换来的绝对信任。 李扬亲自主持了对泽仁医馆的封锁,敢以人头保证,整个泽仁医馆没有一个人能把消息传出去。 这事起初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但在他亲手杀了两个人之后,整座医馆都消停下来了。 只有那个秦念民还三番五次的想逃走。 半夜翻墙、乔装成更夫…… 他恨不得装作没认出来,直接将他杀死罢了。 偏偏这样的人不能杀。 杀秦老先生的儿子,尤其这个儿子名声还如此之好,会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 李扬思前想后,也没有一个好办法。无奈之下,特地将其人送进了大狱里。 在大狱里,总没有墙可以翻了吧?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闪了腰! 为了避免污了城主的羽毛,他还转了一个场,专门去让城卫军的人办的这事。 时间走到今天,容国对阳国的谴责已公开东域,嘉城那边也正式公布了鼠疫情况,通告全国。 越城城主也受到了来自郡府措辞严厉的申饬,终于决定公布城域面临的真实情况。 李扬本以为终于可以把秦念民这个烫手山芋丢开了,已经没有封锁消息的必要。 但这时候他却得到城主的命令,要他即刻杀死秦念民! 他不太能够理解城主的想法,但城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便是。 他不必管自己心里愿不愿意,因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让李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戒备如此森严的大狱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老头子……居然逃跑了! 就在他动身去大狱里杀人的前一天,狱中大乱。 风平浪静了几十年的越城大狱,恶名昭著的“地字号包房”发生暴动。 几十个重罪犯人挟持狱卒,撞开牢门,四处逃窜、闹事,把一座大狱搞得乌烟瘴气。 典狱长凭借超凡的实力出手,亲自将这次暴乱镇压下来。清点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当场打死的两个重罪犯人外,竟然一个犯人都没有跑。只有秦念民不见了。 就好像,犯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发动暴乱,只是专为了把这个人送出去。 李扬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么高明。而是因为太没有意义! 这伙狱里的烂人,费这么大劲,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即使是一直被城主骂做蠢货的他,也觉得可笑。 事情本身并不难查。 参与此事的,除了被称为“地字号包房”里的全部重罪犯人外,还有两个大狱内部的人。 一个狱卒姓丁,一个狱吏姓吴,现在全部被剥了衣服,丢进牢房里。或杀或刑,都是之后的事情。 已经逃出大狱的秦念民也不难追索,一个并未超凡的普通人,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脚力再好,能逃到哪里去? 正好越城此时已经开始封锁各地,全域戒严。 别说是一个逃犯了,即使是正儿八经的良民百姓,也走不了太远! 李扬作为城主府侍卫统领,在整个越城地界上,自然通行无碍,各方力量支持。 到了这个时候,真正令他无法理解的局面才到来—— 他发现他作为一个超凡修士,又有越城城主的命令在身,整个城域官方力量的暗中支持,调动了大量的人力,竟然始终捉不住秦念民。 其人像一只弱小但灵敏的苍蝇,李扬能够感觉到他就在身边绕,但却一时看不到他在什么地方,抓不出来。 他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隐隐对抗着他的搜查,然而他又找不到那股力量是什么。 整个越城的地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对抗城主府吗? 这怎么可能? 久索无功,越城城主大发雷霆,索性将暗中抓捕转为公开缉拿,调动越城最有名的几个超凡捕快参与追缉。 其中一名捕快年轻的时候在齐国跟着一位青牌捕头做过事,手段精熟老辣。 小试牛刀,便让李扬看到了这些专精刑名的修士厉害之处。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知道,一直阻碍他私下抓捕秦念民的,不是什么组织,而是那些贩夫走卒,那些商铺老板,酒楼小二……是普通又平凡的很多人。 他们自发性地为秦念民隐藏行迹,故意把李扬他们引导往错误的方向。 这在李扬有限的经验中是从未见识过的,这些普通人里,没有一个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脊背发凉,心底犯冷。 好在他的恐惧是无须被在意的,因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好在秦念民行踪已显。 在超凡捕快的手段里,区区一个秦念民无所遁形。 当李扬跟着两个超凡捕快追上秦念民的时候,才发现,其人竟已在不知不觉间,逃到了越城城域的边界处。 在超凡力量的追捕下,差一点就逃离了这里。 这对一个五十岁的普通老人来说,当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简直可以称作普通人创造的奇迹。 但毕竟是差了一点。 有时候一步之遥,即是天堑地壑。 “秦念民!”李扬对着那个老人的背影高声喊道:“你逃不掉了!随我回城,听候城主大人发落吧!” 他接到的命令是杀死秦念民,但是不便在几个超凡捕快面前做这事。总之先抓回去再说。 秦念民很明显的身体震了一下。 转身,回头。 他一度保养得很好的面容,如今已经憔悴得吓人,唯独神情执拗,没有颓丧之意。 “你们也是越城之人!”他大声说:“难道你们不知道越城现今正在发生什么吗?难道不应该有人为此承担责任?你们良心何在,人性何在!” 两名超凡捕快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现在爆发的鼠疫。但祸源乃是在嘉城,越城作为邻城,被传染也是难免。 至于责任……嘉城城主听说已经给人杀了,还要承担什么责任? 他们猜测此事或有隐情,毕竟让他们出马来追缉一个普通人,怎样都透露着一丝不对劲的感觉。但终究只是猜疑,老于世故如他们二人者,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岁月安稳,盛世太平。 唯独李扬清楚秦念民说的是什么。 鼠疫发生在越城时,秦老先生第一时间就已查知。而之所以还能演变成如今仅次于嘉城的恶劣情况,正是由于越城城主的不作为! 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再让此人多说。 只纵身往前,嘴里喝道:“少在那里妖言惑众!若有什么冤屈,衙门里分说!” 区区一个普通的老头,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就在这时候,一柄带鞘长剑,拦于路前。 这是一柄一眼就能让人惊叹的剑,锋芒几乎透鞘而出。 还在鞘内,剑竟自鸣。 仿佛它也无法按捺,它也要直脊发声。 人如剑,不平则鸣!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听到‘妖言惑众’这个词……就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样说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不必回头! 李扬循声看去,看到一个年龄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穿着一身黑色武服,背挺得很直,剑拿得很稳。脚往地上一站,便如生了根。应该是个高手。 其人论容貌算不得非常出色,但也可以说得上一句面目清秀。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那是非常干净、明亮,而且透着坚定的一双眼睛。 便只是这双眼睛,人已脱俗。 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止这个少年。 这个人,自然只能是姜望。 “你是何人?”李扬沉声道:“越城城主府执行公务,捉拿逃犯,劝你不要自误!” 两个超凡捕快也走到了他的身后,无论事情如何,面对外人,他们自然是要站在李扬一边的。 从日照郡府离开后,刚刚踏进越城城域,便遇见了这么一桩事。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听得几句,忽然便想起来那个囚车过市的孙平。 如果他当时多问一句,那个年轻的医师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是不是就能更早得知鼠疫的真相,整个青羊镇乃至嘉城,是不是就会少死很多人? 所以他横剑于前,拦在了明显只是普通人的老者面前。 他对阳国的官府,实在已经信任全无! 姜望没有回头,更没有挪开步子,只问道:“老者,你犯了何罪?” 秦念民在他身后惨笑:“或许……是直言之罪,实话之罪,公义之罪!” 姜望抿了抿唇,才道:“不曾听闻,世间有此罪名。” “是啊……但是我越城就有!你说怪不怪?少年郎,你走吧,现在的越城,不值得再有人为它流血!” 姜望仍然未动,只以锐利的眼神逼视李扬,嘴里道:“既然不值得,老者你又何至于此?” “我不是为越城城主府的越城,而是为越城百姓的越城。不是为那些尸位素餐、满脑肥肠的达官贵人,而是为我祖祖辈辈生活过、奋斗过的地方。” “你想怎么做?” “进都城,告御状!”秦念民终于说出让李扬和两个超凡捕快胆战心惊的话来。 他说道:“我父亲死前说,要让国君陛下知道,他的子民,在受怎样的苦!” 念及日照郡府的态度,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很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意义。做了,就对得起自己。”秦念民说:“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几年好活。如果什么也不做,我不知道怎么去见他。少年郎,你何以告我?” 李扬终于无法再听下去,也放下对这个陌生修士的忌惮,直接纵身探爪。 鹰唳乍起云空,爪风破空而至,近到身前,顺势化作刀光,乱斩于下。 刀爪乱披风。 凝刀势于爪势,是他得意之技。 即使面前这人气势凌人,瞧来不好对付,也要试着一并杀了! 但他只看到一道剑光乍起横空,铺满身前空间的刀光就已经被割散。 而剑势仍然不断,迫得他一退再退,最后退回原位! 姜望就站在那里,仍不回头,只问秦念民:“老人家,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 “那你走吧。不必回头。”姜望说:“我折剑之前,你后路无忧!” 秦念民活了半辈子,非常清楚自己耽误时间就是在给姜望增加风险,因而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奋起余力,拔足便跑。 而姜望直面着李扬并两位超凡捕快,就一人一剑,立在道中,说道:“我不愿食言。如果你们还要追缉他,我就只有杀死你们了。” 声音很平淡,但因为先前迫退李扬的那一剑,有了一股不容置疑、也无法挽回的气势。 至少,就在场的这三个越城超凡修士而言,他们心里非常明白,他们远远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这位道友。”李扬硬着头皮道:“你放走的此人确实是罪孽深重,切不可听他一面之词啊。” “那么,他所犯何罪?” “这……”李扬一时窒住。 两名超凡捕快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难怪城主总骂他是蠢货,骗人之前难道不先把借口编好吗? 竟被人随口一问就卡了壳! 李扬憋了半天,改口道:“你要如何,才肯对此事袖手?” 秦念民已经越跑越远,姜望倒也不着急离开,只慢条斯理道:“说出口的话,我难道还能咽回去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扬再次问道。 这时再问这个问题,就有秋后算账的威胁意味了。 背倚越城城主,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整个阳国的体制力量,他自然是有这样的底气的。 姜望冷哼一声:“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临川是也!” 连嘉城城主他都杀了,当然也不会怕越城城主。但是麻烦能少则少,他没有必要自报名号,坐在家里等对方来报复。 “好你个张临川,我记住了!” 李扬匆匆放下一句狠话,便带着两个超凡捕快离开。 明显打不过,还是不要送死得好,送死也是无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尽快汇报城主。若是那个秦念民真去告了御状,城主这边最好提前做下应对。 至于这个张临川…… 离开姜望已经很远之后,李扬怒气冲冲道:“老宋你见多识广,这个张临川是何许人也?” “没有听说过啊?”姓宋的捕快琢磨了一下:“这么年轻就这么强,会不会是齐国哪个世家出来的人物……” 李扬愣了一下:“齐国有名的世家,没有姓张的啊。” “齐国那么大,总有几个不怎么出名但实力很强的世家。”另一个捕快缩了缩头,不欲招惹麻烦:“你还是尽快回去向城主请示吧,看看秦念民这事怎么办。” “是啊,或许城主大人知道张临川是谁。”宋姓捕快说道。 嘴里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让城主自己去烦恼,他并不想搅合进来。 老于江湖的人最是知道,少年天才往往最不好招惹,这些人往往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下手没个分寸。 偏偏身后往往有一堆人等着给他擦屁股,他们这些小角色,怎么都招惹不起。 他们火急火燎地往城里赶,嘴里乱七八糟的抱怨着。 但忽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在李扬的视野里,首先出现了一只以青绳悬着的小铃铛。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听到铃铛的声音,此时却很清晰地感觉到,这小铃铛并未发出声音,那铃声倒似是从自己心底发出来的。 是幻听吗? 他沿着这根青绳往上看,绑着绳子的手拢在袖子里。 再往上,把人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垂了下来。 然后自斗篷底下,是一个细细的、女人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讨论张临川?” 这声音给人一种冰凉、滑腻并且危险的感觉,就像,毒蛇一般。 “难道使者大人,也亲自来了这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英雄路 姜望暗中跟着秦念民走了一阵,见走出越城地界已经很远,也再无什么别的危事发生,便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英雄路,就让这个老人自己走。 他很尊重秦念民的选择,但事实上他对秦念民的此行不抱有什么信心。 人们常常对“明君”“青天大老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眼前的黑暗只是因为明君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里,却没有想过,滋生邪恶的土壤从何而来,由谁培养。 他不后悔心念一动救下秦念民,但想要借助越城城主府的力量追索白骨道妖人的计划显然已经泡汤。 说来可笑,他明明是为了救这片地域上的老百姓们,却接连得罪了两城官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姜望预计自己快速揪出白骨道妖人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接下来只能靠水磨工夫,靠自己慢慢寻找。 这是他有些沮丧的念头。 但衣袂破风。 有人在快速接近。 姜望脚步未停,只握紧了剑。 “不知使者大人驾临此域!属下失礼,未能早迎!” 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很快落到身后。 姜望迅速转身,与其人面面相对。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其人手里悬着的那只小铃。外观简单普通,只有两指宽,两个指节长,偏偏摇晃之间没有声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你不是使者?”吊着小铃的人似乎也愣住了,声音在厚重的斗篷下传出来,彷如蛇在地上潜游。 听到张临川的消息之后,蛇骨面者最初的想法,是想看看张临川悄无声息的来阳国做什么。 按照原计划,赶过来收尾的应该是圣主本人才是。 她现在名义上是跟着圣女这一边的人,不可能忽视张临川的动作。 但眼前这人和那三个越城修士供述的一致,年轻,穿简单的黑色武服,半长头发,配长剑。却唯独……不是张临川! 她本以为是张临川摘下面具换了一套行头,想要借助那个姓秦的老头做点什么。现在看来却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人根本不是张临川。 不是张临川,他为什么又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同名同姓,还是…… 蛇骨面者心念急转,一瞬间捕捉到真相:“是你杀了猪面?” 在这里,也唯有杀死了猪骨面者的那个庄国人,才有可能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不等姜望回话,她二话不说,转身飞纵! 能够杀死猪面,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都说明了其人的强大。 她未必能够在交手中保住性命。 所以……逃跑! 她本是追着所谓张临川的踪迹而来,却不曾想遇到了她如今在阳国最不想遇到的那个人。 一意逃避危险,却不意突然撞上。 霎时间爆发全力,眨眼便奔向远处。 姜望先也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什么使者。但在其人二话不说爆发速度逃跑之后,他眼神一下子就冰冷下来。 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如出一辙的气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 来者是白骨道十二白骨面者之一! 念头还在转着,人已经冲了出去。 身缠紫气,人纵剑光。 道元涌出通天宫,在血液里奔腾。 姜望像一霎狂风卷过大地,搅动的气流带起落叶烟尘无数。 因为未能推开天地门的缘故,无法踏空而行。每一次点地,都发出一声爆响,将地面踩出一个浅坑。 若有人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一条腾起的烟尘之龙,还在迅速向着前方蔓延。 这是纯粹以雄浑的道元催发速度,已经到达了姜望目前的极限。 然而蛇骨面者还是越逃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现在虽然有杀死腾龙境修士的战力,但在本质上并未跨过天地门,比不上腾龙境修士飞天遁地的速度。 他可以在激烈的交战中纠缠住对手,对于这种远远就开始逃窜的腾龙境修士,的确没有太多办法。 但姜望并未就此放弃,人在奔行,一手已掐诀完成了道术追思。 就在刚才的短暂接触里,他已经捕捉到了逃跑的这个白骨面者一缕气息,正是用于此时。 追思指引着方向,姜望不管不顾,全力追赶。 从这个白骨面者的反应来看,若是这次让她跑掉,恐怕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姜望面前。 留下她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么道左相逢的一次。 无论是为正受鼠疫荼毒的阳国百姓,又或是为姜望自己,他都不肯放过。 这是一场堪称漫长的追击,两个人你追我赶,穿过了整个越城城域,一直追入嘉城城域,又转入宁城城域…… 一路上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但也无人来招惹麻烦。 从绝对速度上来说,蛇骨面者当然更快。但架不住姜望一气不歇,如此坚持长久的追逐。 只要她稍一停下来,很快就能发现姜望靠近的身影,只得立即再次奔逃。 而姜望每次丢失目标后,马上就再次以追思锁定方向,继续追逐。 两个人穿过了大半个日照郡域,又绕了一大圈,穿入了赤尾郡。 在前面逃跑的蛇骨面者,无论如何也不敢入境齐国,一旦被拦下,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事实上这也是姜望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持续追击的原因。 像白骨道这样的左道邪教,其教徒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任何一处阳光所及之地,对于邪教妖人的追击都是受到支持和鼓励的。要害怕的只应该是老鼠,而从来不是追击老鼠的人。 穿越大半个日照郡,又绕了一大圈进入赤尾郡,两个人几乎跨过了半个阳国。 若是平时赶路,只怕需要半月不止。两人以极限速度追逃,也耗去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蛇骨面者心情已经很晦暗。 虽然还未正式交手,但她已经明白此人为什么能够斩杀猪面了。 仅仅是这等雄浑的道元储备,就令她震惊不已。 相对于通天境修者,腾龙境修者需有大量的道元用于支持天地孤岛,在彻底扫清蒙昧之雾、洞彻躯干海洋之前,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其实并没有本质性提升。 虽然理论上还是要比通天境修者动用的道元储备更雄厚,但奈何姜望是用最顶级的开脉丹开的脉,通天宫高大雄阔,又以周天星斗阵图奠基,九大星河道旋运转,道元储备远胜同境修士。 根本甩不彻底。 一路上蛇骨面者并不怎么敢经过城池,都是穿山越岭。无论白骨道有多么强大可怖,在阳光底下,她的身份都是先天劣势。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一路逃回白骨道总部所在的地宫中。然而那也只能是想象。 不用等到那么远,只要这种亡命狂奔的时刻再持续两天,她就要道元枯竭,不得不抽调天地孤岛的道元了——蒙昧之雾卷土重来的痛苦,她绝不愿再承受。 她不知道姜望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她不想赌。等真到了她自己的极限,恐怕就再无一搏之力。 届时她恐怕就是第一个逃跑而死的腾龙境修士。哪怕她再惜命,也绝不想要这个名头。 所以她停了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调息。 那就拼命吧! 既然逃不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曾彻夜难眠 砰! 砰! 砰! 这声音几乎是恒定的,在逃跑的这几天里,蛇骨面者听到过许多次。 她知道,这是那个少年踏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肉身与大地的碰撞,是以纯粹的力量,敲击大地的声音。 大地为鼓,双足为槌。 一步一响,不曾断绝! 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那个少年已经再次靠近。 他的双脚在阳国土地上踩出来的一个个小坑,连接成一条漫长的线路,自日照郡越城的边界外,一直延伸到赤尾郡的这里。 蛇骨面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姜望的坚持令她动容。 这种坚持里体现出来的恨,更令她恐惧! 她绝不肯让这种恐惧被人看到,所以她站了起来。 姜望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好,但也没有太糟糕。 这一路的追击。固然消耗了大量的道元储备,令他九大星河道旋加缠星灵蛇都供应不上。但不断运转的四灵炼体决反而更加强健了他的体魄,他从未以如此方式锤炼过肉身。 相对于剑术和道术,他在体魄上所耗的苦功其实是最少的,这是由于他对自身战斗体系的规划。 他一度有一种他可以跑到天荒地老的错觉——事实上那样他只会活活跑死。 现在停在这里,体力和道元都消耗很巨,不是最强的状态,但他仍然有信心击败对手。 这种信心不是一蹴而就。 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迎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得来。 对方在确定是他杀死猪骨面者之后转身就跑,说明其人必然不会强过猪骨面者。 而他姜望从未停止努力,也从未停止进步。 杀死席慕南之后的姜望,又比杀死猪骨面者时的姜望更强! …… 就在姜望跃出山林,看到空地上那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起身时。 他“听”到了铃声。 他迅速察知到。 这声音非自耳中所进,乃于心间自生。 他感到有些晕眩,额头在发烫。 身上很痒……很想要挠破血皮!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体表四灵虚影交汇,灵台霎时为之一清。 长剑竖起! 叮~ 极轻极细的一声。 却是蛇骨面者一记掌刀临近面门,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为长相思所阻! 蛇骨面者碎步前递,以掌刀再进。 长相思剑身被抵住后弯,姜望同时提膝前顶。 蛇骨面者掌势化竖刀为平推,一掌按在姜望剑身之上,另一手勾着人筋,轻轻一摇,铃铛再动。 瘟铃响,疫病生。 一般的鼠疫当然只能杀死普通人,但在蛇骨面者的全力驱动下,却已经可以伤害到超凡修士。 在蛇骨面者以掌平推之时,姜望顺势即往后飘退,人在倒退,一直未闲下的手掐诀完成,花海已然铺开。 姜望重回为疫病所扰的状态,而在蛇骨面者眼前,出现了一片繁花盛开的美景。 双方同惑,但四灵炼体决加天青云羊铸就的肉身再次为姜望争取了时间。 在蛇骨面者洞察花海之前,他先一步从疫病中脱出,纵身直趋近前! 凛冽的杀机与搅动的风声为蛇骨面者提供了方位。 她第一时间挑动指尖,瘟疫再次蔓延。 而与此同时,姜望心念一动,缚虎即发。 瘟铃摇动。 道术缚虎。 激烈交战的两人都诡异地暂停了一瞬。 如时空静止,一停再动。 蛇骨面者樱唇张开,香舌微吐,一道寒光暴射而出,霎时剖开遮面的斗篷,直刺姜望。 白骨法相所化,蛇信剑。 斗篷是她的草丛,此剑是她的獠牙。 这是她的杀手锏。 然而蛇信剑刺了个空。 姜望出现在她的侧面,与她交叠小半个身位的地方。 直接长剑提起,寒光飙射,竟将她的舌头割落! 这已经是姜望第三次为瘟疫所扰,身体已经习惯,不再如最开始那么难熬。提前半息做出了反应。 而蛇骨面者所以为的位置,只是【花海】给她的误导。 “啊!呃!” 蛇骨面者剧痛仰身,却因为舌头被割掉,连惨叫也叫不完整。 姜望毫不犹豫,一拳捣在她的腹部,道元狂涌,寻找到她通天宫所化道脉之龙盘旋的位置,再精准地一剑贯入,将她的通天宫废去! 道脉腾龙之后,通天宫已经移位,不再停于脊柱海,而是在躯干海里遨游。 而直到这个时候,一柄细而尖锐的剑,才在姜望身后坠落! 原来蛇骨面者虽然被割掉舌头,痛苦不堪,但其人表现出来的痛苦,既是宣泄更是掩饰,就是为了遮掩蛇信剑转回的这一刺。 但姜望比她更快更果决,连这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她留下。 直至此时尘埃落定,姜望才收剑入鞘,静静看着蛇骨面者在泥地上痛苦翻滚。 斗篷被她自己割裂落下,其人艳丽的面容具览无遗。 身材姣好,如山峦起伏,像一条美女蛇一般惨叫扭动。 虽则此时满嘴鲜血,痛苦不堪,反倒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姜望一直等她痛得没有力气再喊,没有力气再挣扎之后,才半蹲在她身前:“现在,我们聊聊?” 蛇骨面者以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姜望轻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对不起,你叫得太惨,让我竟一时忘了,你不能再说话。” 蛇骨面者奋起余力往他扑来,似乎是想要咬他一口。 但被姜望一根手指便牢牢定住。 姜望的食指抵在她额头上,令她动弹不得。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有多惨有多痛,都不会令我心软。我听到过更痛苦的声音……那些声音……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所以我都不敢睡觉。” 姜望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打起精神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一个痛快。你是白骨道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即使是你们这种人,也不会想要尝试吧?”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姜望对她仇恨的目光视若无睹,直接一掌拂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捡回来其人的蛇信剑,将剑柄放进她手中。 “不要试图自杀,你知道在我面前你做不到。现在我问,你写。如何?” “回答落于文字上,是三思之言。可以让你有时间思考。你可以选择说得更具体、更真实,也可以选择用谎言欺骗我。” “我知道有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死得更难受,比如问你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什么的,所以你放心,我会很有分寸的问。” “当然,既然我这么有分寸,你就不能敷衍我了。只要你敷衍我一次,我就视为你不愿配合。” 他轻声道:“那么交易取消。” 他没有说交易取消后会怎么样,因为没有必要再重复后果。 有风吹过。 夏日的风也带着热意,但穿过山林枝叶而来此处,不知为何却有了些凉寒。 许是因为,走了太远吧? 在这片无人的荒地。 有疯长的野草,有不知名的夏花。 有一个轻声问话的清秀少年,和一个满身血污的艳丽女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 “如果你拒绝,生不如死。” “如果你骗我,生不如死。” “甚至如果你敷衍我,你也会生不如死。” 这就是姜望表达的全部意思。 眼下的蛇骨面者看起来的确可怜,但姜望的同情心不会舍予她半分。 在确认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之后,他直接问:“为什么会错认为我是使者?” 在他看来,之所以会被蛇骨面者认错,恐怕是因为仍然寄居在通天宫内的冥烛。 当初离开枫林城之前,妙玉说过,冥烛是她遍寻不见的东西,可见对白骨道来说很重要。 但他还是想在蛇骨面者嘴里得到确认,最好能够对冥烛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可以,蛇骨面者恨不得生啖其肉,然而不能够。 正如姜望所说,她出身白骨道,非常清楚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死虽则是永恒的寂灭,但人也已经没有知觉,不必感受。 尤其对于白骨道来说,死亡是世间唯一的公平。她虽然因为犬面的死,有了对生的眷恋,但真到了无法避免的那一刻,死亡也不是完全不能够接受的事情。 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一个人哀求着去死,她自己也尝试过许多次。用于吊着瘟铃子铃的那条人筋,就是其中的尝试之一。 当然,往常她都是施予者,彼时冷漠从容,大可以细细观察,探讨对人性的观察或者所谓残酷美感。但一旦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遭遇那种境况,终究也无法避免畏惧。 见识过恐惧,所以更加懂得恐惧。 蛇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抓紧蛇信剑,在空地上写道:“越城修士说你是张临川。” 值得一提的是,其人所写的是庄国文字。 庄国文字脱胎于在道属国通用的景国文字,但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景国文字据说是自道文演化而来,是世间最为尊贵的文字(景国人自称)。 所谓道文者,大道之纹也。 但让姜望挂心的,还是蛇骨面者所传递的信息本身。 世间事真有如此巧合! 自己不过随口扯了一句张临川,便被那几个越城修士传到了蛇骨面者耳中。 姜望本来准备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说的使者是谁?” 但这个问题自不必问了。 张临川竟是白骨使者! 枫林城道勋榜上的第三名,枫林城道院的风云人物,其真实身份,竟然是白骨道的高层。 此刻往事一幕幕回涌,早在当初于唐舍镇调查白骨道妖人之时,张临川就与他分开过两次,而两次他都遇到了白骨道的袭击。 联系到后来妙玉所说,显然那两次都是对他的试探。而彼时作为白骨使者的张临川,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 现在想来,姜望犹有后怕。倘若其时此人心念稍动,自己恐怕已经死于当场。 继而他又想到,在献祭枫林城域一事上,白骨道到底准备了多久? 如张临川、妙玉这样的人物,他们也只是此等大事的参与者之一。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白骨道的准备到底有多充分。 然而即使是这样周全缜密的准备、这样多才能杰出的人,这么强大且可怕的白骨道,甚至引动了白骨尊神跨界出手,却仍然被庄承乾、杜如晦、董阿他们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白骨道是仇敌,董阿他们,又如何不是? “白骨道现在高层还有谁?”姜望想了想,问道。 这个问题倒不至于引动血誓。 “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 “龙面、猴面、兔面。” 蛇骨面者一个一个的写道,最后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就是白骨道最后的那一个“高层”,但马上就会死去,所以不算存在。 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手的时候,圣女妙玉的实力是在内府境,从蛇骨面者排列的顺序来看,陆琰和张临川实力都至少在内府或者内府往上。 剩下还活着的十二骨面中,应该是龙面最强,蛇面最弱。 但因为有那个制造瘟疫的小铃铛,他击败蛇面的过程也并不轻松。 白骨道经营那么多年,总归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小觑。 至于圣主…… 白骨道怎么还有一个圣主?未听说在枫林城一役中有过出手啊。 如果是白骨尊神的话,祂不是被击退了吗? 姜望忽然又想到自己被妙玉所误会的“白骨道子”身份。 真正的那个白骨道子……是不是就是白骨道现在的“圣主”?尤其蛇骨面者并未提到白骨道子的存在,但其人一定存在着。 妙玉强调过“觉醒”这个词,那个白骨道子,有没有完成“觉醒”? 如果没有“彻底觉醒”的话,是不是还需要做些什么? 如果已经“彻底觉醒”,那么从道子到圣主,这中间是否还需要经过什么变化?是否与白骨道来阳国散播瘟疫有关? 这种问题他不必问蛇骨面者,因为涉及“圣主”这种存在,一定是白骨道最高机密,必然得不到答案。 问她就等于杀她。 “你来阳国,是为了散播瘟疫?”姜望问。 “是。”蛇骨面者写道。 姜望想了想,问道:“张临川现在在哪里?” 蛇骨面者没有动。 姜望于是知道,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无法透露。 躲在什么隐秘之地呢?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老巢。 那么,会在哪里? 把这些问题暂时抛开,姜望看了看她手里悬着的铃铛,问道:“你散播瘟疫,靠的是这个小铃?” 蛇骨面者低头写下一个“是”字。 因为低头散发的缘故,姜望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快慰。倒是恨意始终未消。 当然,姜望也不会指望她有什么好心思。 “我没有要问的了。”他说。 这就是下达死亡通知了。 但蛇骨面者还在写字。 她拖着痛苦不堪的身子,咬着牙,在地上写道:“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姜望轻轻板过她的肩膀,捉住她手中的蛇信剑,倒转过来,缓缓刺入她的心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那个什么白骨时代。” 姜望这样说道:“那你一定要找到我。” 蛇信剑刺到尽头。 姜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我再杀你一次。” 蛇骨面者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而后静止。 眼里的恐惧与仇恨,都一并熄灭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忽略” 蛇信剑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所炼,其主材料乃是蛇骨面者的白骨法相,以虚凝实。 尖细如蛇信,灌注道元之后,剑身可以软化。 是一柄凶狠且变幻多端的剑。 蛇骨面者的尸体往后倒去,因为姜望拿着蛇信剑未动的缘故,剑身从她的心口慢慢退出。 用她的衣服将蛇信剑的血迹擦净,姜望顺手将她收在怀里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在之前寻找她通天宫的位置时,“顺便”也查知了这个匣子的存在。 杀人越货的事情,姜望还未超凡的时候也没少做过,对那些山匪贼盗,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他与凌河可都要靠那些山贼补贴生活,即使是赵汝成和方鹏举,也都不肯少分一个刀钱,有时候还为谁应该多分一点,能斗嘴斗半天呢。 这个雕纹精美的小匣子,是一个墨家秘制的储物匣。 储物匣的珍贵,在于其材质和秘传阵纹。 以储物空间的大小来确定珍贵程度。 说来惭愧,姜望现今手头上并没有太多需要随身保存的好东西,所以竟也没有想过去购置一个。当然,囊中羞涩也是原因之一。 蛇骨面者的这个储物匣,实际空间约有一方。 价值在一万颗道元石左右,也即一百颗万元石。 须知当初姜无庸与姜望赌斗,其在秘传道术之外加注的筹码,也就十颗万元石而已。可见储物匣的贵重之处。 储物匣的原理其实并不算复杂。很多阵法都有颠倒方位、挪移空间的效果,扩大缩小空间当然也并不罕见,一个阵法困住千军万马的事情不在少数。 很多势力其实都有制作储物匣的能力,并且也的确使用着自制的储物匣,拒绝向墨门购买。 但一则从可操作性和通用性来看,墨门储物的秘传阵纹始终是最优秀的,二则制作储物匣的原材料大多数为墨家所垄断。 以至于墨家几乎把储物匣做成了独门生意之一。 而且,即使购买墨门的储物匣花费如此昂贵,也要比自制的成本低很多…… 打开这个雕有不知名花草的储物匣,里面的物品都以缩略的形态放置着,一待取出,便会回复原状。 细看来,多是一些衣裳、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个蛇骨面具。 真正值钱的,只有两颗万元石,其中一颗用得只剩三千三百道元了。 看来白骨道在庄国的追杀下日子并不好过。 最里面用一块玉丝锦布包着的,应该就是蛇骨面者最珍贵的东西了。 这种布惯能养物,本身便已价值不俗。 用此布包裹珍藏着的,又该是何等宝物? 姜望也不能免于期待,小心将它取出来,展开看去—— 是一个破损的犬骨面具。 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想来,即使是白骨道十二面者这样凶名昭著的人,也有在乎的人和事吗? 他一直觉得蛇骨面者的战斗意志不强,大概曾被谁吓破过胆,现在想想,大约便是这只犬骨面具的主人死去那一次了。 姜望没有多做感叹,将这只破碎的犬骨面具和那只蛇骨面具一起,重新以玉丝锦布包裹住,放到蛇骨面者的尸体身上。 又将蛇骨面者的其它物品全部拿出来堆于其上,只留下储物匣里的两颗万元石和蛇信剑。 再丢下一朵焰花,将它们连同蛇骨面者的尸体一起,付之一炬。 但在火焰燃起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蛇骨面者手上悬着的小铃,在火焰里闪着灰蒙蒙的光。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一直很在意这只小铃铛,在战斗的时候也的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干扰。甚至在盘问的时候,他还特意问到了。 但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他竟然“忽略”了它! 怎会如此? 姜望皱着眉头,勾了勾手指。 火焰中分出一条火蛇,衔着小铃窜起,将它送到面前。 他摊开手掌,火蛇消散,铃铛落下。 缀着一条青筋的小铃铛,落在手掌中。 忽然就崩碎开来,炸成无数灰色的光点。 “是,谁。” 一个枯乏、呆板的声音在灰色光点间响起。 明明是在发问,却没有问询的语气。反倒是像在陈述什么似的。 极端的冷漠感与仿佛自心底钻出的恐惧感错杂一起。 姜望汗毛倒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拔腿便已远纵。 他以追击蛇骨面者的极限速度逃进山林,又钻出山林。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直到那种恐惧感消退,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起了许多红肿,甚至还有一处发脓! 喉咙也疼得几乎说不出话,额头烫得如烙铁一般。 这是比之前严重百倍的疫病,甚至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并未真正隔空出手。 姜望即刻盘膝而坐,运起四灵炼体决,以抵抗疫毒侵袭。 同时不断施展吞毒刺,吸收身体里肆虐的疫毒。 一根根吞毒刺被撑爆,身体忽冷忽热。自发的生机与侵袭的疫毒不断对抗…… 如此直到夜色降临,他才将将抵住侵袭,身体恢复健康。 好可怕的疫毒,好可怕的人! 白骨道圣主? 他在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张临川的声音他自然记得,陆琰与董阿在枫林城上空的咆哮他更是永生难忘。妙玉则不必说。 在白骨道绝对意义上的高层里,也就白骨道圣主的声音他没听过了。 而这个制造瘟疫的铃铛若与白骨道圣主有关的话……岂不正是说明,阳国的这处鼠疫,正是涉及白骨道圣主的谋划?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情报! 如能应对得当的话,说不定…… 当然,现在让姜望再回去看看那个瘟铃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决计不肯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冒没有必要的险。 姜望从荒野里起身,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很快寻到最近的官道,沿着官道往前走。 苍茫夜色来回涌动,仿佛有什么隐藏的恶兽正在暗中垂涎,随时要冲出来将他一口吞噬。 他浑似不觉,也无惧。 走着走着,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门上刻着两个大字——仓丰。 仓丰则民足,真是再朴实不过的愿望了。 走近城门的时候,姜望忽然想起来,那个叫苏秀行的杀手,好像就来自于这个城域里的杀手组织。 那个小小的杀手组织,似乎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叫天下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大可不必 越城城主一直到第二天,才得知护卫统领李扬已经身死的消息。 其人带着两个资深超凡捕快,追缉一个普通人,竟然久久无功。 越城城主大怒之下派人催问,才在越城城域边界附近,发现三具超凡修士的尸体。 死三个超凡手下不算什么,甚至哪怕是死在捉拿一个普通人路上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哪方政敌暗中出手,想拿秦念民做枪头,在他乃至他身后的势力上扎一枪。 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但真正令越城城主感到惊惧的是,追缉秦念民的这三名超凡修士,竟然像是感染鼠疫而死。 其显现的外状,与那些患疫死者几乎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超凡修士是对抗鼠疫的中坚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面力量。 但现在这种“鼠疫”,难道竟然已经可以触及超凡,伤害超凡? 一旦连超凡修士也人人自危,可以想象届时情况会恶劣到何等地步! 只是无法确定,这种状况,究竟是真的染鼠疫而死,还是死后再染的疫毒。又或者是不是被人故意“布置”成这样。 因为是孤例的原因,并不具有一锤定音的结论。 但越城城主仍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上报了日照郡府。 因为疫情已经开始波及到他了,因为即使他是超凡强者,即使他位高权重,也已经有遭遇危险的可能了。 事涉自身安危,不再是某某镇死了多少人,某某街道有多少人患疫……死亡不再只是落于纸上的冰冷数字。 而已经似乎走到了他的门外,传来了令人恐惧的脚步声。 所以这一次他的效率比谁都快,动作比谁都果决。 …… 鼠疫虽然已经蔓延至赤尾郡,但毕竟浸毒尚浅。至少就仓丰城而言,民心还比较稳定。 只是在自日照郡过来的方向设了路障,严禁日照郡来人。 天下楼在仓丰城北城,与其说是一个杀手组织,仅看外观,倒更像是酒楼一样的地方。 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而言,这当然很怪异。但联想到一个杀手组织起“天下楼”这样张扬的名字,这个组织里还培养出了苏秀行那样的杀手,就又觉得,把杀手组织开在闹市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了。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一定有些人,让你很反感。一定有些事,让你很难忘。但你脾气好,又或者……顾虑太多!所以你没办法。” 姜望走进天下楼的时候,一个人凑近来这样说。 此人长得倒是普普通通,属于丢进人堆里找不着的类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颇符合杀手的身份。 “所以?”姜望问。 “所以你需要我们!”此人一拍胸膛,立刻豪气干云:“我们天下楼实力雄厚,强者如云,高手辈出,狠人无数。刀枪棍棒戟,拳掌指爪膝,那是样样精通样样通,啥啥都会啥都会。三年老字号,值得你信赖!” “……所以你们天下楼,只开了三年?” 姜望倒并不太意外天下楼只开了三年,这个杀手组织能开三年倒更让人奇怪。 “三年不短了!”此人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年等于无数年啊客人!” 姜望嘴角抽了抽,现在的杀手组织也配备跑堂吗? “是这样。”姜望道:“的确有一个人令我很生气。” “来!客人这边请!”这人一下子就提高了音量,又凑近姜望耳边道:“咱们组织最讲规矩,谈生意的时候一定不能在人堆里,因为要保护客人的隐私!” 这话说得倒还像那么回事。 但…… 他前面带路,带着姜望穿出人堆聚集的大堂,转进一间包厢里,分主次坐下。 听着外面清晰可闻的嘈杂声音,姜望很怀疑这么糟糕的隔音效果到底能保护什么隐私。 然而这人已经一脸急切地说话了:“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那渴望的样子,好像几个月也没接到客人的老鸨。 “阁下怎么称呼?”姜望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 “叫我阿策就行。”此人道:“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哦,阿策。”姜望继续着礼貌:“不知阁下在天下楼所任何职啊?” “入我楼来,都是兄弟。我虽然是东域第一杀手,但也不拘泥身份。跑跑腿,待待客什么的,偶尔也兼任!”阿策说着说着,猛地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客人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 “……” 这种强烈的不靠谱感,令姜望沉默了一阵才得以继续话题。 他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道:“有个人骂了我一顿,转身就跑。我气到如今,恨意难消!” “这……”阿策有些尴尬地道:“就骂了你一顿,就要请杀手杀他的吗?” 他甚至屁股已经准备离椅了,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成多大的生意啊?真是浪费时间! “我出二十颗道元石。”姜望淡淡补充道:“订金。” “太过分了!”阿策拍案而起。“那小贼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必为客人摘他项上人头!” “苏秀行。”姜望说道。 阿策又半尴不尬地坐了回去:“姓苏,是哈?” 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阿策你不认识他?” “认识倒是认识……” “不如直接叫出来,让他与我聊聊,如何?” “实不相瞒。”阿策道:“此人已经背叛组织,不在天下楼了!” 姜望惊讶道:“你们天下楼这么有实力的杀手组织,没有把叛徒追杀至死吗?” “这就是客人不懂了。我们天下楼做的是杀手生意,杀人都要赚钱才行。杀苏秀行,谁付账啊?亏本的事情不能做。” “哪怕是追杀叛徒?” “哪怕是追杀叛徒。” “真是有原则。”姜望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现在不是有我付账么?” “呃。”阿策终于有些挂不住脸了,但还是勉强道:“他现在混到了另一个组织里,不太好弄。毕竟同行之间,难免要留些情分。所谓见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哦……”姜望恍然大悟:“那个组织你们惹不起?” 阿策愤愤道:“那可是地狱无门呐。连一国镇边大将都敢杀的疯子!” 这是姜望第二次听到地狱无门的消息了,看来尹观离开佑国之后,发展得不错。但也如重玄胜所说,是在刀尖上跳舞。 倒是苏秀行能混进地狱无门倒确实让他挺意外的,怎么看也不像有那种能被尹观看中的才能啊。 姜望叹了口气:“如此,我只能暂时放过这个大仇人了。”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阿策装模作样地慨叹了一句,问道:“客人,你再想想,难道没有别的人骂过你吗?” 姜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法明言的恐惧 真不愧是“天下楼”啊! 苏秀行那种杀手,看来也并非特立独行,而是有组织有规模、成群结队! “为难的事情倒也有,只不知你们做不做得了。” “客人尽管说!”阿策又开始拍胸膛,仿佛刚才面对地狱无门很是为难的不是他一般:“我们天下楼什么都能做!” “王宫你敢去么?”姜望问。 在阳国,未加前缀的王宫,自然便是指阳国国君的宫廷。 名为阿策的“东域第一杀手”大惊失色:“难道你想买凶谋害国君陛下?” 见姜望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这才讪讪道:“客人想做什么?” 一来,若是买凶行刺国君这样的大事,必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的提出。 二来……天下楼有没有行刺国君的本事,他心里还能没数么? “帮我送一封信。不得透露是我送的。” “送给谁?” “能送给国君最好,不能的话,送到你能送到的、最接近国君的人手里。” “信里写的什么?” 姜望看着他,并不说话。 阿策缩了缩头:“保护客人的秘密,我懂。” “三十颗道元石,送这一封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得让人知道这封信与我有关。” 姜望直接拿出三十颗道元石,放到阿策面前。 “客人请放心。”天下楼阿策美滋滋地数起道元石来:“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 送一封信而已,哪怕是要送进王宫,也不算太难的事。 姜望也没指望这封信能直接送到阳国国君的手里,但只要到了王宫,在他想来,阳国国君就必然会注意这封信。 应该没有哪个小国国主,有资格对白骨道圣主的暗中觊觎无动于衷。 而之所以要通过天下楼来转达提醒,因为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直面白骨道。 …… 姜望是在进仓丰城的第二天下午,才来到天下楼的。当天便离开了赤尾郡,赶回日照郡坐镇大本营。 特意进仓丰城,一则是为了暂作休养,恢复精神,第二件事,便是为了想办法提醒阳国朝廷了。 至于找到天下楼,完全是一时兴起,顺手为之。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胡少孟买凶刺杀他的事,但是见这个阿策似乎根本都不认识他,也就作罢了。 毕竟胡少孟已死,人死如灯灭,没有太多探究意义。 青羊镇的情况正在好转,新增加的患疫者数量越来越少,而阻隔区域的患疫者也在两名医道修士努力下治愈了许多。当然也无法避免死亡的部分。 经由阳庭方面的全力调查,他们对于此次鼠疫也有了相对比较清晰的了解。 一般来说鼠疫传染的方式有三种,最主要的传染方式是跳蚤、蚊虫叮咬,老鼠当然是元凶,携带疫毒的这些小东西也罪大恶极。 其次则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呼吸即有可能感染。最后才是接触感染。 但发生在阳国境内的此次鼠疫则不同,清除老鼠跳蚤的效果并不大,因为疫毒一开始就在人身上传递,并且传染速度远胜一般鼠疫。 (他们还并不知道瘟铃的存在。) 因而每一个患疫者,便是一个传染源。 从一个冰冷的角度来说,死亡也是一种减少鼠疫感染源的方式。 事实上若非此次鼠疫已经蔓延三郡,遍及全国,恐怕未必不会有要求灭绝嘉城的声音…… 回到青羊镇本身来说,在姜望果断有力的行动下,整个青羊镇域是嘉城城域里对抗鼠疫最成功的镇域。 新增加的感染者和死亡者都远远低于其他镇域,治愈人数又远远高出。这还是在假定其余镇域没有隐瞒的情况下。 独孤小、向前他们都以为姜望会放松不少,但他却比之前更努力了。 每天除了必要的公务之外,就是修行。 道术、剑术周而复始。 经过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以姜望为中心的小团队倒初步锤炼出来了,算得上是不多的好事之一。 然而姜望心中的恐惧,却不能够向任何人分说! …… 太虚幻境灵山福地中,姜望盘膝而坐。 真正发现问题,其实是在追杀蛇骨面者之后。 他杀死了蛇骨面者,却在事后清点战利品时忽略了瘟铃——从后来的结果看当然是好事,那只瘟铃危险无比,很有可能可以作为白骨道圣主远程出手的载体。 但对姜望来说,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在于,他的“忽略”。 他怎么可能忽略瘟铃? 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心细如发,也称不上智谋深远,但这只瘟铃在战斗中带给他极大的麻烦,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忽略的。 然而他还是“忽略”了。 这就很可怕了。 好像意识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干扰了他的想法。或者说,有一个什么存在,能够干扰他的意志。 因为存在着这种可能性,所以他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此事。 即使此刻“躲”在了太虚幻境里,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真的就有安全清净的思考环境——但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寄予了。 既无师长前辈,又没有强大血亲,也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能够指望一二。 他在太虚幻境里反复思考此事。为免意识受到影响,也只能在这里思考。 首先他确定自己绝非杞人忧天。 然后就是对自己细致漫长的审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有可能出问题?会是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最后,他将怀疑的方向,落在了通天宫里。 准确的说,是那一只冥烛身上。 这毕竟是白骨道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早先在枫林城覆灭一役中,冥烛就给过他极为强烈的警示。 他也一度怀疑过冥烛是否有自己的灵智。 在枫林城覆灭之前,他心情极度的忐忑、紧张,现在想来,是否也是冥烛所施加的“影响”? 彼时可以让他紧张,现在让他忽略,未必就不行。 尽管这两次的影响,似乎都是为了让他避开危险,结果也确实如此。 但姜望绝不愿意自己的行动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存在所干扰,彼时他还很弱小时,就很抵触妙玉施加于他的所谓“引导”。 他无论做什么事,将面对什么后果,他都希望是他自己的选择。 错了他也认! 而绝不要谁来替他选。 倘若,倘若说问题的确出在冥烛上。 那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自冥烛因为白骨之种的吸引,出现在他体内到如今,其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居住”了这么久,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至少,从“制造紧张”,到“让他忽略”。 这似乎说明,冥烛能够施加的影响,正在扩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妆偏杀镜中人 自身意志被神秘存在所影响,的确是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情。 尤其对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似乎很难应对这方面的危机。 他没有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助,因为一旦宣之于外,就很容易被觉知。哪怕是在太虚幻境里。 对于姜望来说,独自面对难题已经是一种习惯。 从庄国到齐国,数万里长路,他单人独剑,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无论有多么艰难,他唯一的选择即是面对。 首先,这种“影响”,是涉于精神层面的变化。 姜望梳理自身,能够施加影响于精神的道术,只有花海。且花海本身偏木毒致幻方面,并不是专精于精神方面的道术。 荆棘冠冕可以叠于花海上。 而或许可以对涉及精神能力有帮助的宝物,有与竹碧琼交易的蜃珠、有得自胡少孟的红妆镜。 应对此等困境,这些是他现在能够倚仗的筹码。 但他很明白,花海应该难堪此任。毕竟这门道术的方向不在于此。 而后,若施加影响的的确是冥烛(姜望现在已经有九分确定,还有一分是出于谨慎态度。) 那么解决冥烛或者是最直接的办法。 直接以道元轰击冥烛或许可行,但只能列为最后的办法。 因为冥烛停于通天宫,在通天宫里行激烈之事,将通天宫作为战场,无论胜负,结果都不容乐观。 是否能够找到办法“点燃”冥烛? 冥烛自动“燃烧”过,而且燃烧之后体积缩小了。 蜡烛烧到最后便消失,冥烛或许也会如此。 把冥烛之事拖延到之后再处理也是办法,比如姜望现在已经可以试着去推天地门,推开天地门之后,又是一个新世界。 现在为难的事情,彼时未必还算困难。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冥烛施加于他身上的影响,是在加强的。 就现在来说,冥烛让他暂时忽略了瘟铃,但他在看到瘟铃的时候,又想起了。说明这种使他“忽略”的力量,还没有到特别强的地步。 但倘若再放任下去,会不会可以直接让姜望忽略冥烛本身? 只是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要想解决冥烛的问题,当然越早越好。 姜望在太虚幻境排名第三十三的灵山福地里通盘将此事考虑了一遍,最后将希望投入到了红妆镜。 如果说他现有的条件下,有什么可以在触及精神力量的方面帮助到他,也只有神秘的红妆镜了。 准确的说,是红妆镜里的镜中世界。 对于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本来打算更有把握之后再行探索,但如今不得不提前一试。 毕竟相对于与白骨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冥烛,怎么看红妆镜也良善一些。 决定既下,就没有什么犹豫的必要。 姜望直接退出太虚幻境,而后取出红妆镜,仔细端详起来。 以道元温养了这些日子,倒不虞无法使用。 进入镜中世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肉身进入,一种是仅以神魂进入。 前者即是胡少孟之前的方式,他藏身于镜中世界,仅以镜像迷惑对手。 姜望首先尝试了这种方式,心念一动,已经出现在镜中世界。 眼前所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别无景象。脚下所立,只有一步之地。 而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他能够感觉到他控制了某种力量。 他的“视野”得到了扩张,但这种视野的扩张并不在于镜中,而在于镜外。 他在镜中世界,所见仍只有周遭一步之地。但在镜外,他的“视野”扩张开来。 他在青羊镇上的这间屋子,就在镇厅后面。 他看到,这间屋子的桌椅、摆设,甚至还有一枝他往常大概不会注意到的花,插在瓶里,是新剪的枝…… 往外,他看到小小还在伏案努力的工作,甚至能看得清楚她在写什么。 他看到竹碧琼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捧着福祸球,无声流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她,在无人的时候竟如此不同。 他看到张海在后厨不知捣鼓着什么,灶里烧柴烧得烟熏火燎的,细看去,他竟用这口锅临时在炼丹…… 他看到向前……向前蓦的睁眼,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姜望收回视线。 他大概研究透了红妆镜的第一个用法,即肉身进入镜中世界,而后可以借助红妆镜的力量,观察周围环境。 他尝试过,这个距离,目前的极限是方圆一里。 姜望设想,这个距离或许与他现在立足的空间有关。 肉身在镜中世界的时候,他还能够在方圆一里之内,制造以假乱真的镜像。其效果等同于胡少孟之前使用的那样。 (胡少孟之所以能一边伪装成矿工,一边以幻象在嘉城拖延席子楚,是因为钓海楼本身的幻术。彼时红妆镜起到的是增幅的作用。他在胡家院子里对付姜望,使用的才是红妆镜的镜像能力。) 这个用法自然很好,但无助于姜望目前遭遇的困境。 他稍作试探,发现走不出去,也便作罢,当即退出了镜中世界。 接下来便尝试第二种方式,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 神魂进入镜中世界,肉身仍握着红妆镜。 这种感觉与进入太虚幻境相似却不同。 进入太虚幻境,太阴星力是桥梁,那神秘浩瀚的世界是河岸。过桥登岸,感觉很踏实,心中笃定。 而神魂进入红妆镜的镜中世界,姜望的第一个感觉是寒冷。 如同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以神魂的形式出现,却有一种快被冻僵的感觉。 寒风呼啸中,一个冷漠的声音如刀刮过—— “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且渡,飞雪劫。” 姜望发现自己已置身雪原,同时他感觉到神魂的归路被“切断”。 这种体验很奇怪。 他一部分的精神意志仍在镜外的世界,另一部分则在镜中。 但此时,镜中的部分已经回不去镜外,除非他渡过这个什么鬼“飞雪劫”! 也就是说,一旦他渡劫失败,这一部分神魂将就此迷失。 到时候别说解决冥烛的麻烦了。能够保持现有的状况都是奢望。 涉及神魂的损伤如何弥补,以他现在接触的东西来说,根本遥不可及。 而且,如果那冥烛真的有问题,真的试图影响、改变他的意志,那么面对一个受创残缺的神魂……届时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在实力、资源皆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破局,他只能冒险一探红妆镜。 但进来便遇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雪劫 如果姜望知道胡少孟得到红妆镜多年,一直不敢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或许他今日就会谨慎得多。 然而没有如果。 红妆镜乃是杀人所夺,也没有人告诉他禁忌。 所以他只能应劫! 茫茫雪原,姜望独自跋涉。 在如刀寒风中,他的眉眼身意,都愈发凝实清晰。 他从来不乏果决,既然神魂已陷,便毫不犹豫,将全部的神魂力量都投入到红妆镜镜中世界来。 既然要应劫,便不能首鼠两端。 他不知所谓“飞雪劫”是什么,但想来以残缺的神魂力量决计无法度过。 而神魂若受创于现在,那还谈及什么未来?他没有可以求救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求救的人。 姜望骨子里是不缺狠劲的,尤其是面对危险之时。 要么神魂俱灭,就此身死道消。要么……遇劫破劫! 风雪更冷。 茫茫无边的白雪世界,阵阵寒意摧人。 姜望运起朱雀炼体决,在这片神魂所在的雪原世界里,模拟朱雀炼体的效果。 神魂所凝身体,内部仿佛生起了一个火炉。热乎乎,暖烘烘。 寒意被暂时驱散了。 世界仿佛以神魂所凝身体为边界,一边是寒冷,一边是温暖。 在这个时候,姜望几乎要被冻僵的思维,也重新恢复了活跃。 他开始思考,这片雪原的出路。 但四下茫茫,漫无边际,无论前后左右,全都看不到尽头。 连一棵树都没有,全是山和雪,也就没有标记。 往天上看,碧蓝如洗,像一面巨大而毫无瑕疵的水镜,嵌在天空。 没有云,没有太阳,光不知从何而来。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没有太阳,也就没有方向。 姜望施展道术追思,但追思草幻化了半天,无法凝聚成型。 麻烦了…… 但他并不气馁。 从已有的经验来判断,存在于红妆镜中的飞雪劫,应该是一种考验,其结果可能对应于对红妆镜的掌控程度。 既然是考验,那就必然不会是死劫。如果说谁获得红妆镜,红妆镜就要杀死谁,那它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形式触发“劫”。 或许本就没有方向,没有出路。 或者说,“出路”就在这里,不需要依靠寻找,也无法寻找。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他按下一朵焰花在地面,雪化了,是干硬的土地。 姜望往下跺了跺,发出梆梆的声响。 冻土像一面鼓,其声厚重。 他就这么站住了,定在原地,开始细细体会朱雀炼体决的奥秘。 朱雀在南,五行属火。 他专修火木两行,对火道有些心得。 火炙热、暴烈,也可以代表温暖、光明,运用存乎一心。 此时他就是以火之温暖,对抗飞雪劫之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 从蔚蓝如明镜的天空,有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中间倒间隔着颇多距离,并不算密。 姜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刺骨的凉。 这时飘落的雪花,要比这处雪原之前存在的雪,冰冷得多。仿佛能够直接冻结神魂! 飞雪劫飞雪劫,劫即飞雪! “最好不要被这些雪花接触到。”姜望想道。 他仰头,直直地看着天空,看蔚蓝天镜仿佛在映照什么,看大雪无情飞落。 天地间只他一人。 他动了。 右手并指为剑,人似拔剑而舞。 人在飞雪中飘飞辗转,未有一片沾身。 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姜望越转越快,越奔越疾。 一时间整个雪原世界里,都是姜望舞剑的身影。 而大雪落。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密密麻麻的落。 剑光倏忽左右,陷入鏖战。 剑势如游电惊霜,此人以雪为敌!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密到没有人避让的空间了。 一朵焰花开在头顶,融化了雪花。 一片雪花,竟然融成一团水,当头浇落。 姜望心知此水绝不可触,匆促避身让过。 他双手掐诀不止,青藤之蛇钻出地底,在他头顶交缠纠连。 以藤蛇缠壁为屋顶,是否能避风雪? 答案很快出现。 几乎是在雪花飘落的瞬间,藤蛇缠壁就溃散成了木行元气。 这飞雪劫似乎克制道术,当然姜望所擅的防御道术并不强大,或者也是原因。 诸法不通,姜望索性盘膝而坐。 青龙炼体,木道生机勃勃。 朱雀炼体,火道生命之始。 白虎炼体,金道杀伐果断。 玄武炼体,水道有容乃大。 生杀轮转,四灵交汇。 而飞雪劫似乎永无止歇。 时间的流转,空间的挪移,都需有参照物才能够体现。 在这片寂静无声、永恒不变的雪原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起初,他还能听得到风声,感受得到哪怕最轻柔的一片雪。 慢慢的,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姜望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又加深,加厚,渐渐将他掩埋。 他与雪原融为一体,仿佛也成了雪原之一。 或许,那些失陷于镜中雪原世界的神魂,本身即是飞雪劫的一部分。现在姜望也将成为其一。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小小。 她来找姜望汇报镇务相关,大部分她自己就能处理了,只在涉及嘉城与四海商盟的部分,需要姜望拿主意。 然而姜望进了房间,整整十天没有再出来。 修行者闭关不知日月,本是寻常的事情。然而姜望事先没有知会,而且现在青羊镇鼠疫还未彻底过去,不应该是安心闭关的时间。 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小小忍不住直接推门进了房间——她作为姜望的贴身侍女,是青羊镇上唯一可以未经允许进入姜望房间而不招致误会的人。 毕竟她给姜望收拾房间的日子也有很多。 看到姜望手握一只镜子,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试探之后,听到他隐约还有心跳的话。 那心跳声很微弱,很缓慢,但毕竟存在着。 她意识到姜望或许修行出了问题,但她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也不知从何下手。 思前想后,悄悄的去找了竹碧琼。 本来青羊镇其余的超凡修士里,在这种情况下作用最大的应该是那两名重玄家派来的医道修士。 但小小跟他们不熟,也无法信任他们。甚至对重玄家也缺乏信任。 之前重玄家还有一个老头跟姜望对着干,被姜望一巴掌扇飞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倘若这两个医道修士起了歹心…… 在姜望这边剩下的三名超凡修士里,张海虽然炼丹炼得几乎痴妄了,毕竟还算粗通医理。但在小小看来,其人心中只有那遥不可及的神丹,对姜望的忠诚有所缺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能够交付信任。 至于向前,她更是不会考虑,不久前向前还当众质询过姜望为青羊镇做出的努力不够。 小小是个警惕的性子,对这个世界缺乏信任。 之所以选择向竹碧琼求助,一来她在跟竹碧琼学习武艺,相对更熟悉一些,了解其人天真烂漫的性格。 二来她知道竹碧琼与姜望之间并无太大利益关系,竹碧琼本身也不是很缺资源的人。会造成危险的可能性相对最低。 这是权衡之下,她认为最安全的选择。 当竹碧琼看到姜望的现状,也有些一筹莫展。 她试着给姜望渡入道元,给他服用钓海楼用于固本的丹药,但都于事无补。 姜望始终就坐在那里,仿佛泥塑木雕。 竹碧琼毕竟是通天境的修士,知道不能动姜望手里的镜子,但除此之外,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见她也束手无策,小小愈发忐忑起来,不由得问道:“要去请医道修士吗?” 想来有竹碧琼在一旁护卫,姜望的安全能够有所保障。 “这不是医道修士能够解决的问题。”竹碧琼摇摇头,指着姜望手里的小镜子道:“他现在陷在这面镜子里,我不熟悉情况,不敢贸然进入,怕反倒弄巧成拙。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那他自己能走出来吗?”小小急了。 但很快又道:“能的,老爷一定能的!” “嗯。”竹碧琼说道:“在通天境里,姜望是我见过的最强修士。” 她也不知这对其能否走出镜子有什么帮助,但总归是一个安慰。无论是对于小小,还是对于她自己。 “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我们出去再想想办法。” 涉及超凡领域,竹碧琼才是资深者,所以这会倒是她显得成熟一些——独孤小已经有些六神无主。 推开房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向前正在门外。 很显然,独孤小悄悄的请竹碧琼过来看姜望,不想让任何人得知异样,但没能瞒过他。 “姜望出什么事了?”向前直接问。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小咬着下唇不说话,竹碧琼也暗暗准备幻术。 看着她们警惕的样子,向前反应过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显示自己并无敌意。而后更是直接转身,背对着房门,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姑娘。”他背对着小小和竹碧琼说道:“在这里,你是姜望最信任的人。从今天起,我守在这个地方,谁可以进这个房间,谁不可以进。你说了算。” 向前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表达的人。劝人去死,劝人放弃……这些丧气的时候除外。 四海商盟的钱管事来问责时,他也只说了一句话——他其实觉得解释是毫无意义的。他不觉得姜望会相信他,或者说,会在四海商盟的压力之前选择相信他。 之所以还解释了那么一句,大概只是因为那个吃到了鸡蛋的孩子,因为他的笑容。 他的确没有想到姜望毫不犹豫就扛下了这件事,甚至于对他一句责怪都没有。连完全置身之外的张海都半遮不掩地埋怨了他啊。 那两百颗道元石说是赔偿,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信任? 向前彼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也不会表什么决心。 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决心。 小小愣怔了半晌,才道:“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后余生 或者一切的开始本就是混沌,一切的结束也都归于混沌。 灵魂好像结了冰,每一个念头都很迟滞、艰难、沉重。 姜望忘记了很多事情。 渐渐想不起来身在何地,所为何来,要往何处去。 他的心,很沉重。想要慢下来,再慢下来……想睡去。 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像一根紧绷的弦,没有一刻松懈过。 绷不住了。 他想倒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倒下来。 但不知为何,内心始终有隐隐的抗拒。 我在,抗拒什么呢? 他吃力地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我们,没有家了。” “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找他们。 如果说神魂已是漆黑一片,那么在神魂的最深处,却有一豆不熄的火,在轻声呢喃着。 那火光微渺。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 火光摇曳着,挣扎着,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令人惊叹的,始终燃烧着。 这是最初的火种。 钢铁般的意志,磐石一样的执着。 身前无人,身后无物。自己撑着自己,就这样摇摇欲坠,却不坠的燃烧下去。 燃烧着,燃烧着…… “要不是姜老爷,咱们可怎么活?” “永远也不会忘记,姜望老爷的大恩大德。” “求求老天爷,让姜公子永远留在青羊镇吧。” “道尊在上,信女为姜老爷祈福,惟愿他得求长生,永享福报。” ……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响在这个世界里。 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存在,只是在红妆镜的镜中世界,才变得如此清晰。 称呼五花八门,但都飘到了姜望耳中。 有一个童声这样祈祷—— “姜菩萨,祝你身体健康。”(1) 起先这个世界是一片漆黑,而后有了火,于是有了光。 火,是生命的开始。 人类用火煮熟食物,用火驱赶寒冷,用火照亮黑夜。 无数的祝愿,是无数的光。 姜望神魂深处的那一豆灯火,似乎在缓缓壮大,终于不再是将熄未熄。 安安,安安。 姜望思维开始艰难地转动。 渐渐复苏五感。 终于,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福地泉源洞之主已确定挑战,是否应战?” 姜望心中恍然,已经是七月十五,又到了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日子。 所谓心念一动,其速度快逾声音、雷电。 然而姜望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才终于让自己转过了这个念头——“应战!” 清冷而无处不在的太阴星力瞬间将他包裹,神魂直接被带入太虚幻境中,出现在这次福地挑战的对手面前。 神魂一松! 所有的寒冷、僵硬、迟滞、麻木,全部消失。 失去之后才明白,神魂本来的状态,多么自由,多么美好! 姜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样子,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你!” 便直接认负,离开了太虚幻境。只留下对手在那里一脸愕然。 恢复了全盛状态的神魂重新出现在红妆镜中雪原世界,神魂内模拟的九大星河道旋一起转动,彷似无穷无尽的力量开始奔涌。 姜望睁开眼睛,自厚厚的积雪底下冲天而起! 只看到,脚下白雪皑皑,天空碧蓝如洗——雪停了! 【飞雪劫消】。 那如霜刀般冰冷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 【红颜未老】。 以姜望脚下为起始,皑皑白雪渐次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绿草拔芽,欢欣摇曳。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躯体中。 没有来得及适应僵硬了这么久的身体,他陷入一种怔怔然的情绪中。 若有所失,若有所得。 自六月尾进入红妆镜,到七月十五,他在飞雪劫里,熬了整整二十天! 二十个日日夜夜。 倘若不是他惊人的毅力和执着,以他现今的实力,只怕神魂之火早已熄灭在飞雪劫中。 倘若不是整个青羊镇域,数万百姓的心心念念,民意所向,那些或者可以被称为“福报”、“功德”的光点,对他神魂的滋养和支持,他也无法坚持这么久。 最后才等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等到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发出应对挑战的邀请。 一饮一啄,皆是所行得所获,所求得所果。 姜望怅然若失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身体。 好在九大星河道旋始终在转动,缠星灵蛇也没有休息。而他事实上最为在意的,那只冥烛,这段时间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未有移动。 姜望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一步下床,骨骼发出一声爆响,到了第二步,身体已经适应过来。 砰! 向前破门而入。 看到站在床前的姜望,他只眨了眨死鱼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活着啊。” 便转身离去。 破门那一瞬间爆发的凌厉剑气,令姜望也愣了愣,他一直对向前有很高的期待,但现在发现,他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他扭了扭脖子,咧开嘴笑道:“我的终点可不在这里。” 独孤小、竹碧琼、张海得知姜望苏醒消息后相继过来招呼,姜望与他们说过话,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镇上的事情,便重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飞雪劫既然是一个考验,那么考验之后必然应该有收获。 只是红妆镜没有提示,姜望只能自己摸索。 他再次以肉身进入红妆镜,发现镜中世界空间果然变大了,变成了五步距离的一个圆。圆之外仍是白蒙蒙无法跨越的一片,圆之内则可以自由活动。 而红妆镜可以探查的范围,也扩张到了五里的极限。红妆镜制造的镜像亦可以出现在这个范围里。 显而易见,红妆镜探查的范围,与肉身在镜中世界所占据的空间正向相关。大约一步便是一里。 料想再以神魂进入红妆镜,情况也会不同——但他不敢再这样尝试,生恐进去便是当头一劫。 这就是高门名师的重要性了。可以在修行路上指引正确的方向,一些法器的禁忌、危险也都会告知弟子,极大程度避免修行者自己闷头找死。 现在说这些无益。 姜望没有忘记他最初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的目的。 红妆镜的效果变强了,但结果似乎没有变化,好像仍然于事无补。 但姜望总觉得,飞雪劫带来的变化,并不是如此简单。 或者说,飞雪劫后的收获,并不仅在红妆镜中。 那么。 他审视着自己。 在现实世界里过了二十天,在镜中雪原世界漫长得无法计数的时间里,飞雪劫,带给了他什么? …… …… 注(1):原句出自现代诗《第一祈祷词》,“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魇 飞雪劫作用于神魂,那么收获自然也应当在神魂上。 姜望掐动道决,铺开花海。 往常他擅用的组合,是将焰花夹杂于花海中,以幻花遮掩焰花,让花海这门制造战斗环境的道术也拥有了杀伤力。 但是现在…… 一朵幻花开放,靠近手掌的时候变作焰花轰然炸开。在其彻底炸散之前,姜望伸手将它握灭,又在掌中作为幻花消散。 幻花与焰花之间的变幻自如流畅,几无阻滞。让花海与焰花的组合真正达成了虚实相间的效果。 只要稍加磨合,可以说已经是一门优于原先的道术,可以名为焰花之海。 这体现的是什么? 对幻象的控制更自如吗? 其本质,是不是神魂力量的壮大? 姜望若有所思。 针对冥烛,他一直有一个设想,只是碍于实力,未能成型。 在通天宫内点燃冥烛,用焰花当然不行,而如果不是物质层面的火焰,而是神魂之火呢? 神魂往来通天宫,可是连天地门都不会阻隔的! 以前他当然做不到,但是现在,何妨一试? 原先神魂力量无从论起,渡过飞雪劫之后则未必。 神魂之火的相关道术自然没有,但如果以焰花的形式构建呢? 焰花的所有细节他都烂熟于心,是他在枫林城时就熟练掌握的道术,也一直使用、修习到如今,从未松懈。 现在,只是将道元力量转为神魂力量替代罢了。 未必不可行! 姜望心神沉入通天宫。 以心神的视角注视着冥烛。 作为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似乎有了什么灵性感知,半挂在一个星河道旋中,不再游动。 而冥烛一动不动,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姜望试着感受自己的神魂力量——在以前自然是徒劳,但是现在,有了奇妙的变化。 把某一点神魂力量作为火种,以焰花的方式来催动。 或许神魂之火的构建规则与焰花之火不同。 但构建焰花的方式,本就在于火行之花的自然生成。 也就是说,姜望只提供一个方向或者说引子,神魂的力量就自然而然的孕育、诞生。 一朵赤色的火焰诞生了。 诞生在通天宫里! 这颜色纯粹、炙热,仿佛有随时燃烧殆尽的决心,而不与任何黑暗共存。 姜望控制着它,缓缓向那一根冥烛靠近,靠近…… 冥烛,亮了! 第一次被姜望所点亮,而不是自燃。 正是,心火点冥烛。 冥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同时如之前一般,一道秘术涌现心头。 这一次,是白骨秘术,阴阳倒影。 施加此秘术之后,使用任何道术,都会附加幽冥倒影,造成双倍效果。 譬如一朵焰花,在阴阳倒影的加持之下,会变作两朵。 但局限仍在于,仅限于加持白骨道秘术。 若加入白骨道秘术体系,当然是非常强大的秘术。 但目前为止,姜望掌握的白骨道秘法,只有肉生魂回术和白骨遁法。 都用不到阴阳倒影的加持。 肉生魂回术加一个倒影,同时救两个人,倒还好。 白骨遁法加一个倒影做什么?消耗两倍寿元,一眨眼的工夫就老死当场么? 不过当下也不是思考道术体系的时候。 姜望继续用神魂焰花燃烧着冥烛,似乎打定主意一次性将它烧干净。 就在这时。 “唉。”仿佛心底最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说:“我没有恶意。” 冥烛并没有移动,但那朵神魂焰花……忽然熄灭了。 这冥烛果然有问题! 自己之前果然是被影响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是当猜测落到实处时,姜望还是忍不住心惊。 任是谁,知道自己的意识还有另一个影响者,都没法太淡定。 “你是谁?”姜望凝聚神魂力量问。 “我就是你。”那个声音说:“所以你如何构建焰花,我就能如何消解它。” “你就是我?”姜望当然不肯相信。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能影响到神魂焰花,他现在一定毫不犹豫地将冥烛烧融干净了。 “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声音说:“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 “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姜望咀嚼着这句话,心生寒意。 “一尊幽冥神祇的真正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你每使用一次白骨道秘术,这种沾染就会越深。到最后,所有人都脱离不了祂的掌控。这就是祂统治白骨神国的方式。” 那个声音继续说:“而我,是你神魂的一部分。被沾染的那一部分,寄居在冥烛之中。” “你是我神魂的一部分?”姜望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我第一次诞生,是你为白莲施展肉生魂回术的时候。或者我应该叫她,妙玉。” “这不重要。”姜望说道:“你说……‘诞生’?” “不,她很重要。只是你现在还不肯承认。我说过,我就是你。你甚至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骗不了另一个你。” 一朵神魂焰花出现在通天宫里。 姜望的态度很强硬:“不要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说服我,不妨就此试试,谁对这神魂掌控得更深吧。” “好好好,你不必生气。我们没有必要自我消耗。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么?你想想看,我从未害过你。相反,我一直努力让你摆脱危险。” 姜望道:“在我看来,影响我的思考,已经是最大的恶意。” “如果你很抗拒这件事的话,我道歉。一开始我只是不想吓到你,又不愿意你遭遇危险。毕竟我们本为一体,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还是说你的诞生吧。”姜望道。 “冥烛是白骨道的至宝,而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我无法解释我的诞生,那是机缘巧合下发生的事情。诞生之初我也很懵懂,但冥烛吸纳了我。我在冥烛里获得空间,而免于同你争夺神魂的主导权。” 至少对于这个声音所说,【可以争夺神魂的主导权】这句话,姜望不得不信。 那熄灭的神魂焰花就是明证。 “如果你很讨厌‘另一个你’这种说法……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可以算作你的心魇。”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叫我姜魇。” 姜望说:“魇可是恶鬼。” “被白骨尊神所沾染,难道还能是什么美梦吗?”自称为姜魇的声音如是说。 这话倒也坦诚。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是我的话,这不合理。”姜望道。 “我的诞生是因为白骨尊神沾染了你的部分神魂,所以我除了你的部分事情外,还知道有关白骨道的诸多事情,只是因为冥烛的存在,我免于被白骨尊神掌控。你仔细想想,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部分,是不是都有关于白骨道?” 无论是枫林城白骨尊神降世前的示警,还是赤尾郡面对瘟铃的忽略,的确都与白骨道有关。 “仅仅这样,好像还没有说服我。”姜望淡淡道。 “那我换一个说法。本来我就只是想安安静静躲在冥烛里面,每一次动作都是为了救你。而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点燃冥烛,我根本不会现身。冥烛是白骨道至宝,可以容我寄居。一旦它没了,我就必须要回到你的神魂中,与你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全新的‘我’。你不妨想想看,你愿意接受那种局面吗?” “你未必能与我融为一体。”姜望说。 “是啊,或许是一个糅合我们全部意志的、全新的‘我’,或者只是单纯的你,我的意志全被抹去。”姜魇说:“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我’也说不定。” “说一说你的想法吧。”姜望道:“我不相信你就只是要一直住在冥烛里这么简单。或者我应该想个办法,把你送出通天宫,看看在外面,你是否还能影响我的神魂?” “毋须讳言,我已经有我的独立意志,当然不甘心永远躲在冥烛里,看着你如何精彩过活,在你的通天宫里蜗居一生。”姜魇忽略了姜望的威胁,也不知是笃定姜望找不到送走冥烛的办法,还是相信姜望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直接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身体。当然,我不觉得我能争得过你。事实上,你也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乱葬岗里有很多的尸体。男女老少,美的丑的,都行。” “那当然不行。”姜魇道:“我秉白骨道气息而生,需要一具白骨道教众的身体……算了我直接说吧,我只想要白骨道子的身体,当然,他现在应该叫白骨圣主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低。” “我可是你啊,姜望!你以为你骨子里是一个什么得过且过的人吗?” “如果,我不答应呢?” 姜魇冷声道:“姜望,你应该更了解一些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何时缺少过玉石俱焚的勇气?” “既然你自认是另一个我,自认很了解我。”姜望笑了:“那你还试图威胁我?” “正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我们争夺神魂的结果如何,最终神魂都会受到重创,永远无望大道。事实上这才是我从一开始就避开与你相争的原因。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与我争斗的可能。” 姜望沉默了。这话的确令他无法反驳。或者说,他不必反驳。这就是事实。他一路跋涉,就是要往巅峰去,绝无提前停下的道理。 姜魇又道:“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再没有比自己更亲密更可靠的战友了,我们是友非敌。” 过了很久,姜望说:“要图谋白骨道圣主的身体,短时间内很难办到。” “没关系。”姜魇的声音似乎在笑:“我很有耐心,对你也很有信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浮事 冥烛的事情暂时就只能如此,姜望无法将冥烛移出通天宫,也没有必然能燃尽冥烛、完全消灭姜魇的办法。 反过来说,姜魇强行熄灭神魂焰花,已经证明了他至少有重创姜望神魂的能力。 所以对姜望而言,妥协已是必然——不得不说,姜魇的确很了解他。 最后,他只能暂时与姜魇达成协议。 姜魇承诺绝不再试图主导姜望的决定,承诺绝不轻易离开冥烛,当然或者他也未必能离开。 姜望并不会完全相信姜魇的话,相较于那些,他更相信自己的思考。 从现有的情况看,姜魇能够小幅度影响他的想法,但不能够察知他的所思所想,否则在他试图点燃冥烛之前,姜魇就应该试图规避这种情况才是,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说明,即使姜魇所说的一切属实,他们现在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思想记忆不会共享。 但尽管如此,以后涉及姜魇的思考,姜望都打算在太虚幻境里进行。 事涉自身,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修行之路,的确如履薄冰。谁能想象得到,只是使用过白骨道术,就会为白骨尊神所侵染呢? 无论如何,白骨道体系的秘术,姜望是绝不会再使用了。 一个姜魇已经足够他头疼,万一再蹦出个什么魑魅魍魉…… 话说回来,姜望之所以答应姜魇的条件,是因为白骨道本就是他的复仇对象,白骨圣主必然是绕不过去的目标。答不答应姜魇,都没有区别。至少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能够顺便解决自身隐患,当然是更好。 然而姜望也不会真的就此对姜魇不闻不问,谋夺白骨圣主的身体只是长远选择。一旦有机会将其提前驱逐,他也绝不会手软。 这就有两条路,一是找到将冥烛赶出通天宫的办法,二是增强自身的神魂力量,如果能达到可以无损消灭姜魇的地步,自然就不必在意他的威胁。 前者现在没有思路,后者来说,红妆镜岂不正是可以增强神魂力量的宝物。虽然过程很危险便是了…… 不管怎么说,冥烛虽然没能解决,但至少也已经了解,是什么存在影响了思考。 剩下的无非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摆在面前的问题,迟早都会被解决,相对而言,永远是未知的危险更可怖。 走出房间,姜望召集一众心腹。 也就是向前、竹碧琼、张海和独孤小四人罢了。 一晃二十天过去,他需要全盘掌握局势。 五人分主次坐定,静静听独孤小把近期情况做了一个完整介绍——之前忙着对付冥烛,只大略听她说了几句。 “……嘉城城域整体还是在向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四海商盟调配物资反倒越来越艰难了,当然,我们青羊镇域的物资供应还是没有问题。患疫者已经减少到七十六人。已经三天没有新的患疫者增加,可以说在青羊镇,这种鼠疫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独孤小最后总结道。 她的消息也就仅止于青羊镇,最多便是嘉城了,没有可能把握整个阳国的情况。 姜望正要说话。 扑棱棱~ 云鹤灵巧地挤进窗里。 “这些天,每天正午会飞下来一次。”向前冷不丁说道。 他没有收到信之前,云鹤是不会离开的。 “安安肯定想我了。”姜望心想,他伸手,任其落在掌心。 嘴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超凡的三位,每人二十颗道元石,聊表心意。” 一天一颗道元石,当然不算小气,但也是应有之义。他不能主事的时候,镇域也按照他的意志运行,本身已是这些人忠诚的体现。 竹碧琼等人也不会拒绝。 云鹤在手心化为信纸,姜望暂且不去看它,看着小小道:“这段时间你练功也不要放松,等底子打好了,我会为你求购一颗开脉丹。” 他现在求不到完美开脉的开脉丹,那是无价也无市的东西,但买一颗普通的开脉丹还是没有问题。哪怕是从四海商盟买,他的道元石也足够。 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独孤小又惊又喜:“谢谢老爷!” 独孤小的表现其他人也都能看到眼里,不管有没有意见,都不能否认这是她应得的的奖励。 庄国道院的道勋体系中,道勋点本身在庄国就有流通属性。 但在庄国之外,道元石才是能得到广泛承认的超凡货币。 庄国的道勋体系做得很好,物价很稳定,基本十点道勋可以稳定兑换一颗道元石。 有一个更直观的体现: 庄国道院五百点道勋能够兑换一柄低阶基础法器,也就是相当于五十颗道元石一柄基础法器,这价格很合理。苏秀行那柄被猪骨面者毁掉的匕首,姜望估价是一百二十颗道元石左右。(这里也可以说明,姜望为向前掏出的两百颗道元石有多大方。) 在庄国道院,依照配额,一百点道勋即能兑换一颗普通的开脉丹。 但这是道院对超凡弟子的资源扶持,一颗普通开脉丹的真实价格,是一千五百点道勋。换算过来,即是一百五十颗道元石,一颗半万元石。(道元石即百元石,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 独孤小做的事情,值不值一百五十颗道元石,见仁见智。 对很多人来说,一个普通的侍女,凡俗金银即可买卖,一颗道元石只怕能换几十个回来。 但对姜望来说,忠诚与用心,比道元石要珍贵得多。 没有人对姜望的决定表现出异议,倒是向前瞪着死鱼眼看了姜望手心的信纸半晌,难得地表现出了好奇心:“这是凌霄阁的秘传道术吧?” 姜望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也去过云国?” 这个丧气落魄的家伙,真的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去过。”知道答案后,向前好像已经兴趣全无,嘟囔道:“也就那样吧。” “云国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姜望随口说了一句,道:“暂时先这样,大家忙自己的去吧。竹道友留一下,我有事情要麻烦你。” 众人鱼贯而出,独孤小止不住的脚步轻快,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我也有机会成为超凡修士了!” 她只觉,阳光从未如此明亮,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美丽! …… 待其他人都离开了,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红妆镜,递给留在位置上的竹碧琼:“竹道友,你看看这面镜子,是否熟悉?” 他现在对增强神魂力量有需求,对红妆镜的探索也须得提上日程。此物得自胡少孟,他想着,或者同样出身钓海楼的竹碧琼能够有所了解。 “我之前已经见过。” 竹碧琼说的自然是姜望陷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彼时她已经研究过,一无所获。 她没有接镜子,只问道:“它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名为红妆。我杀死胡少孟后所得。”姜望很坦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红妆镜……”竹碧琼反复呢喃了几句,道:“我好像听说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隐约触摸到了某道灵光,但始终无法具体抓住。 皱眉凝思半晌,终究一无所获。 “看来是一件宝物呢。”姜望笑道,便又将红妆镜收起。 他对竹碧琼也不是毫无保留。没有说自己对红妆镜初步探索的事实。 “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再跟我讲讲。另外,请为我保密。” 姜望最后说:“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是自然。”想不起来,竹碧琼很干脆的就不去想了,脆生生道:“本姑娘也说话算话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绕树三匝 待所有人都散去,姜望便迫不及待地要展开信纸。 临到一半,又忽的顿住。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通天宫里还藏着一个意志,就觉得很别扭。尤其是在读信这么私人的时候。 略一沉吟,心神已沉入通天宫。 “姜魇,我现在要读信,我得想办法把你暂时封闭起来。” 他心里有思路,但必须要征得姜魇的同意,不然万一让姜魇以为他想做什么,反应过激,直接玉石俱焚就不好了。 如果姜魇不同意,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但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 出乎意料的是,姜魇很好说话:“可以理解。在有必要的时候,比如你若要和你的俏丽小侍女发生点什么,在不伤害冥烛的情况下,尽管你封闭内外。不过,希望你每次都记得先知会我一声,不然我怕闹了误会。” 他又转为商量的语气:“你不知道,待在冥烛里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姜望无视了他无聊的玩笑,说道:“这要求合情合理。你能理解我,我自然也能理解你。” “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都是尊重承诺的人。”姜魇意味深长的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你了解你自己便好。”姜望说。 他的话也很有深意——倘若你真的和我一样,那我当然是重诺的人。若你和我不一样,我也不会对你守诺。 人无信不立,姜望当然信奉一诺千金这样的道德准则。但也要看对谁。 他对姜魇这样的存在,既不知根也不知底。若单方面的就言出必践,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答应了重玄胜,就可以经行数万里赴齐,帮他赢得天府秘境。 答应了廉雀,可以毫不留恋交还命牌。 答应了竹碧琼,可以放下所有事情,立即动身追杀胡少孟。 但姜魇不同。 与姜魇达成的条件,是权衡之后的交易,并非是主动的承诺。性质不同。 对于如何封闭姜魇对外界的觉知,姜望思考的方法就落足于花海上。 灵感还是来自于神魂焰花。 以神魂力量替代道元力量,若能施展出神魂花海,那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有预设战场的效果。遮掩觉知更是轻而易举。 姜望每日早课晚课不歇,稍有空隙便反复练习道术剑术,对于自身掌握的所有道术都已经是烂熟于心。 有神魂焰花的成功经历,通天宫内铺开神魂花海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他只是稍作尝试,便已成功。 此时高大雄阔的通天宫内,缠星灵蛇在九大星河道旋之间来回往复。 冥烛独据一角,淹没在美轮美奂的神魂花海之中。 若这其间的景象能够具现出来,一定是世间难得的风景之一。 暂时遮蔽了姜魇的觉知,姜望只觉自己念头都轻快了许多,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快乐。 甚至拆信的时候还想唱一段曲儿来助兴,念及实在有些难听而作罢。 …… 从安安的来信看,她的字又端正了不少,显然在凌霄阁并未荒废学业。 聊了阵最近喜欢的吃食,撒了撒娇,说些练武好累之类的话。 最后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句——“齐国好远呀,等哥哥你的信回来,说不定都要到十月啦。” 云鹤往返两地当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小丫头的心思也不难猜。 十月…… 十月十三是她的生日,她无非是想要姜望陪她过。 但姜望只能暗自叹息。 往返一趟云国,少说也得月半。重玄胜这边大局未定,阳国诸事纷乱,此时他实在无法脱身。 只好装作不懂,把阳国齐国的美食挑着讲了些,答应以后带她来吃……也只有如此了。 叶青雨的信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最近参与了些试炼,实力有所进益。内容依然是主要围绕着姜安安来展开,说一些小丫头的近况。姜望把妹妹托付于她,她算是尽心尽力。 信中提到——“地品大丹搜集许久,实在难得。现有甲等开脉丹一颗,用来为安安开脉,可否?” 姜安安练武也有一阵时间了,又是在凌霄阁中,受到极好的指点,底子逐渐牢固。开脉的事情便也提上了日程。 姜望看到这里,第一时间进太虚幻境,写信给重玄胜,询问地品大丹,以及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囿于眼界,他其实压根对开脉丹的品阶划分一无所知。当初还是在赵汝成的嘴里,才知道开脉丹有普通和不普通之分。想要为姜安安求一颗完美的开脉丹,让她修行少吃些苦头。 但到底完美开脉的开脉丹有多完美,当时赵汝成未说,大概也是觉得有些遥远。他因此也就不知道。 重玄胜的信稍稍潦草,从战意未消的字迹看,应该是刚在太虚幻境里与谁战过一场,不然也不会回信这么快。 这胖子最近很是努力,应该与齐国的大动作有关…… “开脉丹分天地人三品。天品大丹,仅在传说。地品大丹,可遇不可求。人品大丹,分为四等。丁等即为普通开脉丹,丙等稍强,乙等良好,甲等优秀。价格各地稍有波动,但总的来说,甲等开脉丹的价格不应低于一百颗万元石。” 随信还附了聚宝商会最近公开的开脉丹采购价格: 丁等开脉丹,一颗半万元石; 丙等开脉丹,十颗万元石; 乙等开脉丹,三十颗万元石; 甲等开脉丹,百颗万元石。 可以看到,随着开脉丹品阶的提高,其价格也在飙升。 至于地元大丹的价格,重玄胜压根没提。这种东西一旦出来,多得是人抢,价格有时候根本没有意义。 好家伙,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万元石是百颗百颗来算的。 当初他拼了老命宰了齐国皇子姜无庸一刀,除了秘传道术外,也才挣了十颗万元石。也就是说,这样的好事要来十次,才能弄到价值一颗甲等开脉丹的道元石。 经过这阵子的“努力”,甚至还“杀人越货”了蛇骨面者,姜望本以为自己已颇为富裕。现在看来…… 叶青雨愿意拿价值一百颗万元石的开脉丹来给姜安安开脉,甚至还想求购地元大丹,只是没买到……他姜望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下便回信,先祝叶青雨勇猛精进,道途长远。 再聊回姜安安——“如至水到渠成时,便叫安安开脉罢。” 接着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说了些发自肺腑但没什么意义的感谢话。 最后写道:“一应耗费,我很快会还你。” 他想了想,把“很快”划掉,改成“尽快”。 又想了想,改成“以后”。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阿甚还债,“很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碎玉 很多人大概都已经不记得胡栓子是谁,即使是姜望,若是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未必还有印象。 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存在感便是如此。 早先胡老根还在的时候,或者还有人记得胡栓子这个朴实的后生,但胡老根死了,他也就更默默无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老根这个前亭长也没有子女,将稍带些亲戚关系的胡栓子弄进镇厅里谋了个差事,算是照顾。 其实这段时间里,胡栓子也做了很多事情。维持秩序、运送物资、宣传防治鼠疫方略……总之做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还特地跟当初矿上的那些护矿武者(现在编入青羊镇厅)请教武艺,每日苦修不辍。 虽是姜望给了独孤小权力,真正赢得却需要她自己的努力。 对于独孤小的任何命令,胡栓子都是最坚决的执行者。最初也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才开始慢慢的认可了独孤小的指挥。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他想做再多事情,也实力有限。 对于独孤小心情的变化,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的。 有意无意的在独孤小身前晃过了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小今天很开心?” 独孤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是啊,栓子哥。” 也就如此了。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开心,更没有与他分享快乐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栓子的心意,但该说的早已经都说清楚。 在超凡力量横行的世界,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她以前认为自己也是没有未来的一个。 所以拼了命也要跟上姜望的脚步,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价值,都是因为安全感的缺失,都出于朝不保夕的忐忑。 她怕自己稍稍慢了点,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重新坠入那个灰蒙蒙的世界里。 而现在,得到了姜望的承诺,她甚至已经过分地开始期待未来。 那个或者能够色彩斑斓的世界里,自然是没有胡栓子的。 她愿意对胡栓子表现得稍微亲近一些,只是感念他的心意,以此等态度让其他人更尊重胡栓子一些,这是在她看来对等的回报。 多则没有,少也不必。 见独孤小没有多说的意思,胡栓子憨笑了两声:“那你忙着。” 对他而言,这个笑容便已足够。 其实独孤小是很少笑的。大部分时间都冷着脸,这样能让稍显青稚的她看起来成熟一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或许不在意。 但他知道,他在意。 走出镇厅,越过院子,从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向前旁边走过——前段时间的辛苦努力仿佛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鼠疫得到控制之后,其人又迅速故态复萌。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没有用的。”在胡栓子走过时,向前忽然这样说道。 胡栓子不敢怠慢,停步回身,恭敬问道:“向爷,您跟我说话么?” 向前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但显然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人:“放弃吧,你们不在一个世界里,你踮起脚也够不着。以前如此,以后更如此。” 胡栓子大约是听懂了,但他没有说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向前叹了一口气:“栓子,不如别去了。”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栓子以其特有的认真说道:“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天光真的很好,让人觉得世界明丽。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好好努力吧,我说的是真正的努力,不是你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围着转。” 向前仰躺着,睁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整片天空都将要倾塌下来。“等你真正的努力过了,你就会明白……努力也没有屁用。” “好的,向爷。” 胡栓子看似明白,实则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向前能够闲适的晒太阳,胡栓子却只觉得……实在很热。 …… …… 衡阳郡乃阳国三郡之首,国都自然也落于此郡。 阳国国都名为“照衡”——最早的名字是“天雄”,向齐国俯首称臣之后才改为“照衡”,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时,在照衡城内的王宫里,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正坐在一处偏殿中等待。 其人不仅长得普通,气质也很寻常,即使此刻衣着华贵,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总之显不出贵气。 如若姜望在此,便能认出其人来,正是在仓丰城天下楼遇到的,那个自称东域第一杀手的阿策。 能将杀手组织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挂在一座大城里,搞得比寻常酒楼还热闹,天下楼自然不会太简单。至少也在当地有一些官面关系。 但恐怕姜望也想不到,这个阿策能不简单到可以随意出入王宫的地步。 他其实是当今阳国国君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姓阳,名玄策。 都说“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也不知有没有道理,但反正阳玄策是极不受宠的。 阳国统共就那么大,他出生的时候,该分的、该占的,都被几个哥哥占得差不多了。他连点残羹冷炙也分不到,索性便绝了宫廷之念。 做个闲散王子也便罢了,偏偏他还跑去弄了个什么杀手组织,自封东域第一杀手,花钱请一堆闲人整天去组织里逛,装成生意很好的样子——其实一直在赔钱。 就这么个小王子,做事不讨喜,长得不讨喜,出身更不讨喜。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宫女。他的出生,只是伟大的国君陛下一次酒后兴起。 那个可怜的宫女,生下阳玄策后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今也没个说法。 有说是当时还在世的太后不喜,有说是皇后……说不清,扯不明白。 总之是一团乱账。 姜望留下来的那封信,他毫不犹豫地拆开看了,反正天下楼又不是什么讲信誉的地方。 本来只是当一件有趣的事儿,看完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来了照衡城。 他即使是再怎么被人骂作不懂事,也能够明白这一次肆虐阳国的鼠疫有多可怕。若那个白骨道还有后续动作,阳国方面怎么警惕也是不为过的。 他不喜欢照衡城,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无论是这里的街道,还是这里的空气,都有一种叫他窒息的冷漠。所以他宁肯躲到仓丰城里,经营他并不成功的杀手生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家还是在这里。他生于此,长于此。 只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宫里,一杯茶喝了好几个时辰,续了又续,凉了又凉,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能见到。 国君陛下当真是忙啊!阳玄策百无聊赖地想道。 太子随时可以去见国君,同样是儿子,他要见国君一面,却须得三申五报。 有心就此离去,但念及那封信…… “我还要等到何时?”他忍不住敲了敲杯盏。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道:“奴才……奴才实在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小太监慌慌张张,只知跪地求饶。 “说来说去,就这句话。”阳玄策的确有些生气,但毕竟忍住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去问问刘公公,我父王还要忙多久?我有正事找他老人家!” 小太监慌忙跪伏在地上:“奴才这就去问。” 这一去,便再未回转。 茶,茶,茶,人还未走,茶便凉透。 他可是天家血脉啊!难道是什么攀扯贵人的穷亲戚吗? 即便阳玄策早已经习惯被忽视了,但被无视到这种程度,被无视得这样彻底,还是令他难以忍受。 不去争,不去抢。可也不代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可以不要啊! 他索性起身,不去管那些禁令,也不顾那些宫女的阻拦,径自出了偏殿,大袖飘飘,直接往阳国国君处理政事的养心殿走去。 看谁敢拦!他在心里冷笑。 才至养心殿外,一个慈眉善目的无须老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 “殿下何来?” 此人正是秉笔太监刘淮,平素最得国君信任,常在身边侍奉。 即使是阳国太子,也不敢怠慢此人。 见得是他,阳玄策有再大的怒气也只能先按捺:“来见我父王。” 说罢,还倍觉屈辱地补充了一句:“有正事!” “原来如此……”刘淮仿佛刚知道此事一般,殷勤笑道:“殿下辛苦了。” “为国事,何辞辛劳?”阳玄策应付着场面话,又提醒道:“父王此时可在殿中?” “啊,陛下在的。” “那就麻烦公公去禀告一声了。”阳玄策道。 “正值国事多艰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待他老人家忙完这一段,我一定为殿下转达。” 刘淮恭敬地道:“烈日炎炎,殿下不如再去饮一杯茶。” 茶……又是饮茶。 又是等待。 这满脸的恭敬,满心的轻蔑。 “啪!” 阳玄策终于按捺不住,将腰间玉饰扯下,当场摔碎在此人面前。 厉声喝道:“刘淮!你要阻拦天家父子相见,隔绝阳氏人伦吗?” …… …… PS:虽然陈盟主说打赏不为催更,只是喜欢。但作者怎么也是要表示一下的。三更是扛不住了,一更怎么着也得挤出来。比个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便如前约 却说阳国国君幼子阳玄策,一扫往日隐忍,在宫中难得的大发雷霆,摔碎佩玉。 阻隔国君人伦的罪名,没有谁敢承担。 整个养心殿外,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仿佛风也吓得静止了。 秉笔太监刘淮立即低头认错,诚惶诚恐:“老奴岂敢?” 但姿态做得十足,礼节俱全,脚下却动也未动。 他认错,道歉,低头,但是不让。 再看看周遭这些侍卫、宫女、大小太监们低头无声的样子,再看看那座始终缄默的养心殿。 阳玄策发现自己那颗本早已经凉透的心,竟还能再冷却几分…… 他这般不顾礼仪的吵闹,以父君的修为,又怎么会听不见。 只是不想听,或者,懒得理会。 忍耐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发火,阳玄策本来还想做些什么,但忽然心灰意冷起来。 有什么意义呢? “也罢。”他叹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家国大事,耽误不得。你把这封信转交给父王便是,我就不去碍他老人家的眼了。” “老奴一定送到。”刘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封信,始终不失臣礼。 目送着阳玄策的背影大步离去。 于是一点一点的直起腰身来。看也不看一眼,只双手一搓,这封信便化为齑粉。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东宫已固,他刘淮当然知道谁才是此间山河主人。五王子现在才想到“办正事”、“起炉灶”,未免灶冷柴乏,太晚了些。 更何况,国君根本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儿子,太子是板上钉钉的阳国未来主人,他随身侍奉国君多年,又如何不知? 他当然只忠诚于国君,但对于下任国君,也要保有必要的敬畏。 今日送这封信,只是顺手的事情,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心意不坚,来日难免清算。他岂能为区区一个阳玄策冒险? 养心殿外,有侍卫,有宫女,有太监,但都只低头看着靴子,无一人敢往这边看一眼。 他刘淮弯腰,不配看的人,若不幸看到了,说不得便要折寿。 转身走回养心殿中,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国君身边,数不清的人想挤,耽搁不得。 大殿宏阔,阳国国君阳建德闭目坐在一只白玉蒲团上,头顶金光隐隐,却并未忙什么政事。 刘淮小心站在殿侧一角,是一个国君想找他时能第一时间找到,又不至于总拦在视线里惹厌的位置。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阳国之主阳建德眼睛并未睁开,只道:“玄策又在胡闹什么?” 刘淮恭声道:“说是有正事要求见陛下呢。” 宏阔的大殿里,便再无下文。 …… …… 嘉城城域的鼠疫终于得到遏制。 有阳庭的支持,四海商盟的辅助,统治此地数百年的席家,力量全部动员起来,好歹在七月结束之前遏制住了鼠疫的进一步扩大。 说到底,鼠疫当然可怕,但在超凡的世界里,却也不算无解的难题。甚至也不在最可怕的灾难范围中。 就拿秦楚双方去年在河谷平原的大决战来说,双方投入近十万超凡修士,动辄山崩地裂。 两大强国交战,整个河谷平原都地陷百里,寸草不生。往日丰沃的土地,旦夕便成焦土,这座平原曾经养活了多少人口,现在却连杂草都长不出了。哪样的天灾,能比得上这等惨烈? 至于庄国枫林城一座城域灭绝,数十万人尸骨无存,也更不必说…… 阳国的鼠疫蔓延至今,死者也还未破十万之数呢。 当然,事情不是如此计算,悲惨也从来不好比较。 但人祸从来胜于天灾。 人杀人,比任何天灾、任何异类,都要杀得多,杀得爽快! 这些事情且不说。 有心人大概已经能够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嘉城已经越来越少见席家直系族人,席家的诸多产业,卖的卖,送的送,几乎散了干净。 席家,已经在全面退出嘉城,退出这片他们经营了数百年的土地。 去向倒是不明,不过很多人都笃定是东王谷,毕竟席家如今的家主席子楚,正是东王谷弟子。 东王谷本身与一般的国家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容得下席家的。 只是,人离故乡贱。无论迁徙到哪里,席家要想恢复旧貌,只怕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 …… 这一日,姜望正在修炼,忽然有一名镇厅武者过来汇报:“姜大人,席……席子楚在镇外,指名道姓,要与您一战!” 人的名,树的影。 席家经营嘉城城域数百年,哪怕在鼠疫中失尽人心,其多年积累的威望,却一时未散。 尤其席子楚作为席家现任家主,无可争议的继承了这种威望。 这也是当初姜望认为,要想遏制嘉城鼠疫,非得席子楚配合不可的原因。 整个嘉城城域百姓,没有不忌惮席家威名的,这名镇厅的武者,也不能例外。 姜望睁开眼睛,毫无意外之色。 直接取过长剑,推门而出,往镇北门走去。 从嘉城方向过来,自然是在北门。 还在路上,又听得一声怒喝,声动全镇。 “姜望!” 这下子,向前、竹碧琼、张海、独孤小,全都被惊动了。 就连四海商盟守仓库的护卫,重玄胜派来诊治百姓的医道修士,也全都提起注意。 更不用说镇厅捕快、武者,乃至镇上百姓。 若不是特殊时期,禁绝出入,只怕这时候全镇百姓,早就将北门挤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他们也都在家中个个竖起耳朵,以待下文。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那震动全镇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因为……姜望已经到了。 当日在嘉城里便该有这一战,念及城域百姓,才收剑离去。 及至今时,他当然不会避让。 姜望大步走到青羊镇北门之外,第一眼就看到了席子楚。 一人独立。 往日的潇洒倜傥全都隐没了,瘦得脱相不少的脸上,神情冷厉。 但见他额缠丧带,身穿孝衣,顿见肃杀之气。 见得姜望出现,也只道了一声:“诸事已定,便如前约。” 将手中鲤纹赤旗往下一插,入地数寸,旗面随风招展。 “姜望!我来杀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向前跃跃欲试,独孤小更是悄悄地拉了拉竹碧琼。 但姜望往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一手按剑于腰侧,站定镇门外。 独剑当门,也只说一声:“且上前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悬命 赤旗漫卷,一点血色起,而后血浪翻涌如狂潮。 肃杀之气扫荡如风,似尖刀割首。 整个席家数百年的忠、勇、烈、威,都在其间。 但或者,也只能在此旗中见了。 青羊镇里观战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唯有姜望,如礁石默立。 血海狂涌咆哮,席子楚踏浪而至,右手并指前点。一根银针破风而至,还在半途,便已化作万千银光,汇成一条银色小蛟,扑向姜望。 而无声无息的,忽然有鲜花盛开。 那红色的,胜过火,绿色的,如翡翠。五花十色,争奇斗艳。 咆哮的血海之中,铺来无声盛开的花海。 一默抵千啸。 那银色小蛟刚刚扑出,搅了一身花瓣,而后…… 砰砰砰砰! 接连炸响。 银色小蛟如活物般挣扎嘶叫起来,终于在接连的焰花爆炸之下退转成一枚银针,跌落地面。 今时今日之花海,已是焰花之海。虚实相间,本身即具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席子楚诚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全力以赴。但姜望比起杀席慕南之时,已经又强了一截。 这正是姜望当初没有立杀席子楚于当场的最大倚仗,因为他自信,无论席子楚走得有多快,他只会更快。 东王谷绝非浪得虚名,席子楚也并非庸才。 银色小蛟退转的银针跌落,忽的又一下子亮起,化作银色光线,游转四周,穿花而过。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席子楚已掌握了断纹、破阵、悬命三针。 断纹针针对的是阵纹、阵盘,破阵针针对的则是战阵、阵法。 这一条银蛟,即是破阵之针。 焰花之海作为范围性道术,并非阵法,但亦有共通之处。 破阵之针穿花,暂且定住了焰花之海中的方位,令席子楚得以掌握方向。 同时掐动道决,口含碧珠。 花海的致幻效果,在于轻微的毒素影响。 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自然不惧,轻松破解毒素致幻效果。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焰花虚实相间,不是破解致幻效果便能完全消弭的。 但已经不足以影响席子楚的行动。 没有了方位的混淆和幻花的扰乱,他飞身往前,弹指间银芒骤闪,已是一针悬命! 悬命针乃东王十二针里最险的一针。 针刚发,已入姜望咽喉。 姜望整个人,便在席子楚面前,碎掉了。 席子楚悚然一惊,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胡少孟。当初胡少孟正是用幻象把他留在了嘉城里,让他没来得及参与天青云羊的争夺。 人在哪里? 他心念急转,但已来不及。 在他的身后,一朵将开未开的焰花里,藏着一面精致的小镜子。 姜望便自这镜中一跃而出,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发动缚虎! 席子楚身影霎时定在半空。 而姜望已经自后往前,贴在他背后,一剑将他的心口洞穿。 血海退潮,焰花凋落。 这一幕便清晰地映入观者眼中。 五光十色,终如烟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席子楚竟未回头。 他直直地看着青羊镇,一时痴了。 围观战斗的那些人,都令他陌生, 眼前这座因为鼠疫而显得格外冷清的小镇,他也不太熟悉了。 自重玄家划定矿脉以来,这座小镇便一直是胡少孟父子的地盘。 席家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但在席子楚的心中,这一直是席家的小镇,从未更换过主人,轮转的那些,只是过客而已。 每次路过这里而不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独孤小远远看着席家这位公子临死前的眼神,竟奇怪的没有看到他的痛苦,倒有一缕抹不去的眷恋。 长剑抽回归鞘,尸身坠落地上。 姜望伸手将鲤纹赤旗拔起卷好,收进储物匣中,便往镇中走去。 只随口吩咐了一声:“好生葬了。” 除了这面鲤纹赤旗,席子楚几乎是孑然前来。 与席子楚的战斗其实并无悬念,姜望只是顺便试用一下红妆镜在战斗中的用法,不然结束战斗还能更快。比起席慕南,席子楚弱了不止一筹。彼消此涨,没有战败的道理。 这道理不仅他姜望明白,席子楚也不会不明白。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只身来此,没有带一个席家高手。 事实上他这次过来,就是求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全力搏杀,只尽一个执念。 胜则仇解,败则魂消。 但无论胜负,都没有活路走。 对于这次祸害全国的鼠疫,无论是阳庭、还是阳国百姓,都需要一个交代。 仅仅一个席慕南显然还不够。 必要让源发地的席家前途断绝,家业败落、天才身死,才算勉强合格。 席子楚不死,席家人走不出阳国。 其人正是以对抗鼠疫的付出和自身的一条性命,为席家求一条活路。为席慕南犯下的错误赎罪。 只是在阳庭审判他之前,他先审判了自己。 曾经香车美人,鲜花烈酒。 他享尽了家族的荣光,也一生桎梏于家族。 在医道修士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仇恨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自己和家族之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这或者是悲哀,或者是荣誉,但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选择死在血亲复仇的路上,大概是他唯一能够为自己保留的自尊。 …… 对于姜望来说,他给了席子楚足够的时间为家族安排后路,以换取席子楚与嘉城鼠疫的全力对抗。无亏无欠,两不相干。 他尊重席子楚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但也仅此而已。 杀人的时候他依然不会手软。 席子楚已经被他丢在脑后,如之前的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那样,他在默默地复盘全程。 找出自己犯过的错误,以保证下次不再犯。探索能够改进的空间,让下次战斗能更轻松。 借着焰花之海的遮掩,发动以假乱真的幻象,其实并不实用。最主要就是藏身于红妆镜镜中世界时的安全问题,因为发动幻象时必须身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而红妆镜本身的安全是没有保障的。 他有足够的把握战胜席子楚,才敢藏身于镜中世界,又将红妆镜藏于焰花里。 假若换一个强些的,能第一时间发现红妆镜并击碎,他就要玩脱了。 什么时候能够不进入镜中世界也可使用红妆镜的效果,才算是切实的提升正面战力。现在的红妆镜,主要还是作为辅助道具使用。 …… 姜望刚刚回到房间,正要继续之前未完的修行,却再一次被打断。 却是小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爷,不知怎么,四海商盟的人突然要跑,什么也没带,像逃难一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首 越城城主在书房里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书桌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隐有暗香。 锦盒里,便是日照郡守送来的礼物。 越城城主又叹了口气,再次将锦盒打开,看着这件“礼物”——一颗以道术保存好的人头。 栩栩如生,正是秦念民。 其人在姜望的帮助下的确逃出了越城城域,却没能离开日照郡域,直接被封锁各地的士卒拦下了。 急于脱身的秦念民,吵嚷着要向日照郡守告状,也的确凭借秦老先生的名声,见到了日照郡守。最终结果……便是如此。 让越城城主叹息的,当然不是这颗人头本身,而是他要为这颗人头所付出的代价。 在日照郡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很了解日照郡守那个老家伙。 其人把人头保存好送过来,无非就是告诉他——我给你把麻烦解决了,你自己看着付账吧。 就像越城面对鼠疫表现得如此糟糕,他也只是被不痛不痒的斥责了几句一样。真正付出的代价,都在暗地里,在他一车一车送去郡府的礼物中。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颗人头。 越城城主止不住的肉痛。 这不是几百颗道元石能够解决的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他倒宁愿这个秦念民去告御状了。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说这个老家伙,拼了命的折腾,先是要递消息,后是要告御状。于国无益,于事无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越城城主看着秦念民的人头,皱眉问道。 新任的侍卫统领恭谨地说:“刁民歹心,实难揣度……” “凡人在世,必有所求。不求财,便求名!”越城城主冷笑道:“无非像他老子一样,想求个德名。本座就让他生前无辜,身后无名!” 他一把将锦盒关上,怒道:“秦念民此贼,表面良善,内里恶毒。心思歹恶,十恶不赦!暗中勾结左道妖人,破坏城主府计划,以至于鼠疫蔓延!秦老先生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他越说越气,俨然这便已是事实了,拍案道:“且将此贼头颅,传首城域各地!以儆效尤!” “此贼可恨如此!”新任侍卫统领很好的表现出自己强过前任的一面,当场恨得牙痒痒,怒不可遏。让人甚至有些担心他怒火攻心,以至于将秦念民的头颅啃食了。 …… 秦念民的头颅是上午开始随着宣罪告示遍传城域的,在这等对抗鼠疫的关键时候,还抽调人力做这种事,不得不说越城城主的确是个人才。 佛家很信因果。常言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至少越城城主本人,有那么一刻是这样觉得。 因为上午开始传首城域,罪污秦念民,下午的时候,他就得到了一个令他胆颤的消息。 负责埋葬城主府侍卫统领李扬和两名超凡捕快的人……全部感染了鼠疫。 其中,有超凡修士。 并且,该超凡修士在发病之后的短短三个时辰里,竟然已经身死! 比之普通人遭遇鼠疫之后的表现还不如。 如果说李扬那三人的死,还有可能是被人用邪术做了手脚,又或者是死后才被瘟毒入侵。 那么最新发病死亡的这名超凡修士,无疑能够证明,肆虐在阳国国土上的这场鼠疫,已经完成了进阶,开始可以侵害超凡。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最能够正面应对鼠疫的力量,本身也不再是安全的! 这意味着…… 这场鼠疫,或许已经无法控制! 之前李扬等三人的死状,越城城主第一时间汇报到了阳庭。 但其实他自己也并不太相信,毕竟孤例难证。而现在…… 或者是错觉,越城城主竟感觉自己有些发烫,忍不住伸手探了探额头,但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 …… 青羊镇上,独孤小临时准备了一副棺木,将席子楚匆匆下葬。 却在回返的路上,发现四海商盟的仓库前,商盟守卫正大包小包的撤走,便连忙赶来报告姜望。 这等对抗鼠疫的关键时候,姜望自然不能任由他们撤走。 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向前正拦在四海商盟那些护卫前面,不许他们离开。若非顾虑到四海商盟的牌子,只怕早就动起手了。 甫一见姜望过来,那光头护卫统领立刻喊道:“大人,小爷,姜爷!您放我们走吧。仓库里的物资,我们可一件也没有动。带的都是自己的东西!” 见这伙人并不是要闹事,姜望也就没有上来便动手,直接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合作不是很愉快的吗?” “这……”四海商盟的光头护卫统领迟疑了一下,便道:“我等思乡心切,实在是想要回去了!” “这么恋家,当初又何必出来?我可是跟你们钱执事谈好了的。镇上现在人手这么紧张,难道还要我另外调人看仓库?”姜望慢慢道:“不说实话,恐怕走不了。” 光头左右看了看,一咬牙,凑近了对姜望道:“姜爷,我跟您说您可别外传,现在这是绝密消息!我听说,阳国的鼠疫已经异变,现在不仅仅是感染普通人,对超凡修士也有侵害!您也快走吧,再不走,就都走不了!” 此言一出,独孤小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就连向前也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与其他人保持了一些距离。 “听谁说的?”倒是姜望皱了眉头:“既然事涉机密,保密措施做得这么差?” 光头心知不说清楚是不可能走得掉的,强冲更是没有成功可能。 因而又凑近了点,小声道:“我有一个好兄弟,现在在钱爷身边当差,本来这事是不准传的……您可千万别卖他。” 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姜望眉头皱得愈深了:“钱执事现在人呢?” “实不相瞒……钱执事这会恐怕已经回齐国了。” 大笔的钱财都不赚了,跑回齐国! 作为齐国最大的商会之一,四海商盟在消息面上无疑是灵通的。 姜望心知,此事恐怕并非虚假了。 尤其是他亲身感受过疫毒在身上发作,亲眼见到瘟铃碎在眼前…… 难道这疫毒,真的能够发生进阶?而不仅仅是在战斗时通过瘟铃的催化? 难道这才是白骨道的真正后手? 倘若这疫毒真的连超凡修士都扛不住,那恐怕,已经不是一城一郡之事。 甚至不仅仅是一个阳国的事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瘟毒恶化 姜望沉吟了半晌,在光头统领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如果这疫毒真的能够侵害超凡修士,那么你现在又能往哪里跑?你打算走哪条路线回齐国?怎么能确保路上遇到的人没有携带瘟毒?” “这……”光头统领迟疑了。 姜望继续道:“在青羊镇域,至少所有患疫者都已经被隔绝内外,不会影响你我。一旦疫毒真的发生了异变,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如果情况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恶劣。这种时候,到处乱跑反而危险。留在青羊镇,才是更安全的选择。” 姜望倒不是真的欣赏这个护卫统领,有多为他考虑。而是考虑到青羊镇人手缺乏的问题。 越是环境艰难,越需要团结更多力量。四海商盟的这一批护卫,用得好的话,足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光头护卫统领犹豫了半天,还是道:“我还是想回齐国,姜爷。就算路上不小心真的沾染了瘟毒,我也认了!总比在这里等死得好。” 他咬着牙道:“我们商盟跟阳国官员打了不少交道,实话跟您说,我不信任阳国朝廷!只要回到了咱们齐国,就不会有事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便没有再拦他的理由。 对抗瘟毒不比其它,把人强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心有不满只会带来反效果。 “那他们呢?都清楚现在乱跑的危险性吗?哪些人愿意跟你回去,哪些人愿意留下?”姜望问。 “我们要回齐国!” “我们都愿意回去!” “姜爷,您也走吧,这个破地方,是真的不行。” 整个四海商盟留在青羊镇的护卫,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都想回齐国。哪怕眼前的情况,留在青羊镇更安全。 无论这些人是善是恶,是智是愚,他们都对齐国有近乎盲目的信心。 这就是一个霸主级国家的凝聚力。 也是一个强大国度,带给其子民的自豪感、归属感。 姜望心中暗叹。挥了挥手:“要走便走吧,不要拿一点青羊镇的物资。” 他放走这些人,对向前和小小道:“就让他们走。这件事先不要外传,等会叫齐了人到镇厅,我们具体聊一下。” 姜望自己先回转了,打算先去太虚幻境里看一看。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四海商盟一个执事都得到了消息,重玄胜那边应该也不会漏下才是。 …… 进入太虚幻境,重玄胜的肥纸鹤已经盘旋多时。 姜望展信一看——“速离阳国。鼠疫恶化,已可毒杀超凡。” 他才两天没进太虚幻境,没想到竟差点错过了这么大的消息。 从时间上来看,重玄胜传来消息的时间,应该早于四海商盟钱执事得到消息的时间。 但姜望自然是不肯走的。 且不说他与商盟护卫说的那些话,此时在整个阳国,最安全的选择便是原地不动。也不必说他现在“逃离”,便是宣告放弃之前在阳国做出的所有努力。 便只说一点,只说青羊镇域的这么多无辜百姓。 他一旦要走,竹碧琼、向前、张海、独孤小,乃至重玄家的那两名医道修士,也全都不会留下。 在阳国现今的局势下,把全部超凡力量同时也是一直以来对抗鼠疫的主心骨抽走……整个青羊镇秩序立刻就会崩溃。 在这种时刻,抛弃……等同于杀害。 当即给重玄胜写了回信,等了一阵,并未有回复。便先退出了太虚幻境。 镇厅之中,竹碧琼、向前、张海、独孤小都已经到齐,重玄胜调来的那两名医道修士也被叫了过来。他们是重玄家自行培养的医道修士,与东王谷之类的医道宗门倒没有关系。 医道修士是珍贵人才,重玄胜既然有确定的消息递来,姜望自己不走,倒也不必强行留下他们。 直接便先问道:“患疫者还有多少?最快多久能诊治结束?” 两名医道修士都是重玄胜派来的,当然不会在姜望面前摆什么谱。 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位通天境老先生道:“还有二十三例患疫者,如果中间不休息且没有新增患疫者的话,最快明天就能诊治结束。” 年纪稍小的是他的弟子,只有游脉境修为,在一旁并不说话。 “重玄胜给我来信,说阳国境内的鼠疫已经异变,现在可以侵害超凡……这代表什么您自然清楚,也不必我多说。将青羊镇剩下的患疫者全部诊治完毕之后,你们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此言一出,竹碧琼和张海都吓了一跳,倒是向前和独孤小之前已经知道,此时反应没有那么大。 “我们这一走,镇上倘若还有未病发的患疫者怎么办?”老先生想了想:“姜公子想来是不打算走的?” 原因很简单,姜望如果要走,根本不必跟他们说这么多。直接拉起队伍走便是,现在也没可能有谁拦他。 “我自是不走。” 听到姜望的话,张海说不上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颗心。 此时镇厅里,只有他和独孤小是土生土长的阳国人。 单说他自己,心思也很复杂。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阳国国泰民安。但同时,他也绝不愿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趋利避害是生灵的本能。 他在这边纠结,来自齐国的老先生已经说道:“那老夫也不走。不过,以防万一之变,让我这个弟子离开吧。” 医者父母心。 昔者神农尝百草,无数次险死还生,是为了什么?“救人”而已。 医道这一流派,最早就是秉“仁”而生。 “老先生,您这位弟子现在即可离开。”姜望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枚万元石,放在桌上:“除了重玄家支付的诊金外,这是我个人的心意。” “师父……”年轻的医道修士面露不舍。 老医师也不扭捏,拿起这枚万元石,塞到弟子手里,板起脸道:“现在赶紧给我滚回齐国去,区区瘟毒,还奈何老夫不得。” 老医师平日颇为严厉,积威素深,年轻医师不敢顶嘴,只拿着万元石站在那里,脚下生根一般。 “走!”老医师踢了他一脚,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镇厅。 这种已经能够侵害超凡修士的瘟毒,作为医道修士,深刻明白它的可怕——只需想一想,普通人一旦被鼠疫感染,就只能等死的那种无力! 而老医师在这种时刻选择留下,才更是体现了他的医者仁心。 他选择留下,让姜望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医道修士的存在,对于新增加的患疫者,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无非是隔绝内外,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单靠姜望那一手吞毒花,只怕要吞到天荒地老,也还未必有效果。 先行与“外人”达成了共识后,姜望才对着几个“自己人”道:“事情你们也都清楚了,我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是走是留,你们自行决定。走的人,我不强留,留下来的人,我们携手共克时艰。” 聊了这么久,这会众人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该做出决定的,自然也已经有了决定。 “老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独孤小最先道。 “人固有一死。”向前不咸不淡道:“怎么死都是死。” 姜望很想啐他一口,表决心也能表得这么影响士气。想想正是用人的时候,便悻悻作罢。 竹碧琼匆匆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气势很足地说道:“答应你的半年时间还没到呢。我可是说话算话的。” 姜望幽幽地看着她:“福祸球挺平静的?” “有一点点祸气,毛毛雨吧!”竹碧琼很豪迈地甩了甩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吐吐舌头,像个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这回张海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就算想跑,也真还没什么地方可去。阳国就是他的祖国。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他都亲身参与过,相对于阳国其它地方,对青羊镇的环境有信心得多。而且,竹碧琼的福祸球都没有动静,说明至少近几天是安全的。 “姜大人!我当然也不走。”他的声音非常洪亮。 “此事不必公布。”姜望做出决定:“把镇域下面各村百姓全部迁到镇里来,统一安置,把郊野全部留给凶兽。其余措施,一应如前。” 嘉城城域里的各地凶兽,祸害情况严重的,都是由嘉城方面出动超凡修士处理。 胡家父子接过青羊镇,也接过了抵御凶兽的责任。 到了姜望现在亦然如此。 不过现在要对抗异变后更为恐怖的鼠疫,再无可能抽调人手出去了,放弃郊野,集中管制。在内部鼠疫已经能够控制的情况下,只要封锁青羊镇四方大门,就足以阻止外来鼠疫侵入。 在当前形势下,这是压力最小的办法。 …… 在亲自跑了一趟之后,姜望终于弄明白了阳国现今局势。 重玄胜和四海商盟方面都验证过的情报没有错,肆虐阳国的鼠疫的确已经异变到了能够侵害超凡修士的地步。 第一例真正病死于鼠疫的超凡修士,出现在越城城域。 之后又有接连两例发生。 一时整个越城城域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好转下来的局势,再次陷入混乱……甚至直接崩溃了。 之所以越城城域崩溃得这么快,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在于—— 在确定鼠疫异变之后,越城城主竟然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弃城逃跑。 抛弃了数十万城域百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之奈何 恢弘地宫里,圣主仿佛已然静坐了百年。 宝座之下,张临川和陆琰一人站定一边,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至少站在张临川后面的兔骨面者,看起来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戴着龙骨面具的人,站在下首位置,但人在中间线上,既不偏向张临川,也不偏向陆琰,只与宝座上的圣主相对。 陪他站在一起的,是一个戴着猴骨面具的人。 陆琰闭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阴恻恻道:“鼠疫在普通人身上潜伏、孕育、成长,而后骤然引爆,直接触及超凡,一次圆满!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现在却差了这么多。张临川,你要过指挥权,做的却是什么事?连鼠面留下的法相之器都动用了,难道就止于现在这样的效果吗?” “是圣主提前发动了瘟铃。你的意思……难道是怪圣主大人么?” 面对长老陆琰的指责,张临川全然无惧。可以看得出来,自枫林城一役后,他在白骨道教内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跃升。 “与圣主何涉?是你用人不力。瘟铃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交给蛇面?当初在枫林城,她和鼠面、犬面一起行动,结果更强的鼠面、犬面都死了,她倒活了下来。你怎么还会愚蠢到给她这样的信任?” “这不恰恰说明了她保命能力强吗?”张临川的回应不咸不淡:“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你少给我强词夺理!”陆琰怒道:“当老夫不敢杀你吗?” “你当然敢!你就当着圣主的面杀了我罢!”张临川也似动了真怒,不再维持表明和平:“反正在你的‘睿智’布局下,白骨道已经在枫林城一败涂地,高层战死的战死,被追杀的追杀,凋落如许。也不在乎再死一个区区使者了!” “你!”陆琰气得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是,引导瘟疫发展,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派弱者负责。但是谁又能动呢?您的一番布局,让庄承乾更上一层,让杜如晦得以摆脱束缚。有咫尺天涯的杜如晦在,是你能动,还是我能动?” 陆琰咬牙切齿半晌,恨恨转身,看着龙骨面者道:“龙面,你怎么说?” 白骨道十二骨面里,鼠面乃十二骨面之首,纯以战力论,龙面却是其中最强的那一个。 十二个白骨面者里,只有他叩开了内府。 实力且不论,在境界上,可与张临川比肩。 所以相对于其他白骨面者,他的地位隐隐也更超然一些。只是长时间以来都在闭关修行,在外行动不多,才不似其他白骨面者那样凶名昭著。 陆琰的这个问题,看似是要让龙面摆明态度站队,内里也不无埋怨其人经常闭关,以至于教内无人可用的意思。 而张临川虽然在戳陆琰的痛处,但枫林城一役已经过去,圣主就算再不通世情,也断无此时再翻旧账的可能。所以这痛处其实不痛不痒。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多,站在龙面身侧的猴骨面者眼神闪烁,却一言不发。 “二长老。”龙面的声音中气很足:“我们为什么不杀了杜如晦?也省得你们畏手畏脚,连地宫都不敢出。” 陆琰:…… 杜如晦乃是三品神临境强者,纵观如今整个白骨的最强战力,也就他陆琰一个四品外楼境。白骨使者、圣女、龙面,三个内府境。 至于圣主的实力…… 白骨尊神“觉醒”在白骨道子之身,能发挥的战力,必然远远强过当初只能通过烙印隔空出手的时候。 然而究竟能发挥多少,又是一个迷。 更显而易见的是,圣主自身绝不会轻易揭开“谜底”。 也就是说,若要设局杀杜如晦,只能靠他们几个。 怎么杀? 那还是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等闲两三个神临境强者也未必能留得下他。 然而看着龙面战意昂扬、充满斗志的眼神,陆琰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想讽刺谁。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莽夫…… 想到这里,陆琰甚至原谅了他喊的那一声二长老。 谁不知道白骨道现在只有一个长老了?还强调二长老这个排序的,十有八九是讽刺。至于剩下的一二,大概就是龙面这种人,或者猪面那种人了…… “咳。”见陆琰无言以对,张临川清咳一声,道:“杜如晦的事情先放一边。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圣主的大计。圣主要以肆虐一国的瘟疫,炼为瘟疫化身,成就白骨圣躯。现在提前引发,不够圆满,如之奈何啊?” 陆琰冷哼道:“还不是你选定的位置,派遣的人手?” “你看。”张临川摊了摊手:“又要绕回我为什么无人可用的问题了。” 他们两个高层在这里你推我搡的,仿佛两个街头的青皮,一口一个“你过来啊”。看起来气势汹汹,实则全在扯无趣的皮。 圣女更是直接不在地宫里,不知在哪里忙些什么。自枫林城之后,这些人仿佛隔得更远了。 龙面抬头看了看,圣主依然端坐,面无表情,亦无言语。谁也不知祂有没有在听。 圣主没有态度,他更不会对此有态度。 “猴面,兔面。”龙骨面者道:“近前来。” 猴骨面者本就站在他身侧,所以他这句话主要是针对兔骨面者说。 兔面有些惊惧地看了张临川一眼。 张临川微微点头,她才忐忑不安地往龙骨面者身边挪了几步。 “我问你们。猪面死了。” 龙骨面者顿了一下,继续道:“十二个人里,他最疯,也最傻。但只有他真的把你们当兄弟姐妹。你们,就一点都不为他难过吗?” 兔骨面者缩着脖子没敢做声。 越是这副样子越令龙面恼怒,但他好歹知道,现在这女人是张临川的派系。圣主现在还需要借重这些人,如果他不想破坏圣主的大计,就只好先忍耐。 倒是猴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十二个人里死得只剩咱们三个了。” 他看着龙骨面者:“龙哥。你说我一个个难过的话,难过得过来吗?” 龙骨面者一时失语! 陆琰闭着眼睛,脸色阴沉,看不清心思。 张临川更是把表情全都藏在面具底下,只有一双情绪难明的眼睛。 这地宫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副面貌,都有一种心情。 谁也不知,谁真正想的是什么。 便是伟大如圣主,谁又敢说真正领会了祂的意志呢? …… 就在这时。 端坐的圣主漠然开口。 “时间到了。”祂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锁境 四海商盟的商路已经很成熟,即使是在阳国这样境内有大规模凶兽的地方,也保有自己的安全通道——当然很大一部分是依托于阳国的官道。 为了让四海商盟这样庞大的商会组织入境发展,阳庭做出了不少让步。 从青羊镇逃离的光头护卫统领陈勇,率队走的便是四海商盟的商路。直接离开日照郡,从齐国的边境城市百川城入境齐国。 四海商盟内部并未有正式公告鼠疫异变的事情。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他们付出了极大的诚意,才得以承接整个阳国的救灾“生意”。他们在阳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正在收获利益之时,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愿割肉离场的。 为此,他们宁愿拿一些手下“冒险”。 钱执事是通过自己的私人渠道得知消息,而后第一时间便逃跑了,并未有意知会其他人。 在青羊镇被人剃成光头的这位护卫统领陈勇,也算是通过私人关系得到了消息。他倒是仗义,直接把自己负责的整一支护卫队都带回来了。 当然,如果消息失实,把青羊镇域的那一摊事丢在那里不管,他也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但跟生命安全相比,那些也都不算什么了。 所谓百川城,得名当然不是因为此城附近有一百条河流,事实上此城域内压根也没有什么有名的河。 这座城市的得名,取自“海纳百川”之意。至于纳的是哪百川,则便见仁见智。 百川城属于定遥郡,当初姜望来阳国,也是经凤仙、过定遥,走这条路线到的阳国日照郡。 只是彼时他畅通无阻,而现在,陈勇带的这一支商盟护卫队伍,却被拦在了城外。 更准确的说,离百川城还有至少三里之远。 “来者止步!吾等奉命封锁边境。再敢靠近一步,立杀无赦!”远远便有高喝传来。 声音来自于一队顶盔掼甲的齐国兵士。 陈勇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那些往日因着四海商盟名头还算骄横的手下,此刻也都噤若寒蝉。个个老老实实站定,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引起了误会。 这是正规的齐国战兵!从这种精锐程度来看,甚至于……可能出自九卒之中。 陈勇甚至能够听到破法弩上弦的声音。 大规模应用于军中的破法弩,是专于应对超凡修士的凶器,在市面上根本不会流通,买卖都是重罪。 一轮破法弩齐射,他这种程度的超凡修士,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军爷!军爷!” 陈勇不敢动弹,嘴里喊道:“我等皆是齐人啊!是良善百姓,可千万不要误伤!” “齐人?”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然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出阵列,仍然与他们这些人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如何证明你们是齐人?” 整个阳国尚慕齐风,穿齐服、说齐话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单从言语上,已经很难分辨真假。 “我等是四海商盟的护卫,身上有腰牌,将爷可以自取去看!小人决计不敢虚言!” 那将领道:“人不许近前,腰牌扔过来。” 陈勇不敢违逆,依言为之。 那将领远远接过腰牌,细细查验了一阵,然后问道:“你身后这些,都是齐人?” “我们都在四海商盟里录有名册,将军一查便知,如何能假?”陈勇赔着好话道:“将爷行个方便,真的都是齐人,思乡心切。冒昧相询一句,为何今日不能归国了?” “边界已封,便是齐人,也不能现在回国。”那将领随口说了一句,便下令道:“将四海商盟的这几个人带到营里去看押起来,便如前例!” 陈勇战战兢兢,不知“如前例”是如的什么例。但齐国治军甚严,齐之九卒天下闻名。军令既下,便再无回转可能。 他也决计不敢出声置喙。 被齐军士卒远远引着往营地里去,陈勇心中渐渐也有了计较。 从这些军士这么严格的保持距离来看,说不得便是已经知道了阳国瘟毒异变的事情,只怕边境的封锁亦是缘于此故。 如此一来,将他们这些从阳国回来的人暂时看押起来,也就说得通了。 无非还是隔绝内外那一套嘛。 由此也可以得出,他们目前是很安全的,只要他们没有染上鼠疫,不在军中闹事。 想通此节,陈勇心下安定了许多,也有闲心跟身后这群惶惑不安的老兄弟们说笑了。 “怕什么?有咱们天下无敌的大齐军队护送,还有比现在更安全的时候吗?” 一个年轻些的护卫吸了吸鼻子:“就不知要看押到何时……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看押咱们啊?难道连回国也不让了吗?” “不该问的就闭嘴!”陈勇狠狠地呵斥住他,抬眼见前方带路的军士并无什么表示,才把心放下来,安慰其他人道:“四海可是齐国最大的商行,整个齐国衣食住行,哪样离得了咱们?咱们又没犯什么事,不会看押太久。再说了,若实在急着回家,到时候大不了多放点血,让钱执事把咱们捞出去便是!” 从头到尾,给他们带路的军士一言不发,即使陈勇暗示贿赂也没有反应,显示出良好的纪律。 这让陈勇等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规矩了许多,老老实实跟着走。 陈勇的底气,在他见到钱执事之后消失了。 那是他被关在军营里的第二天。 有军士过来,把他单独叫了出去。 一路上忐忑不安,种种套话,对方却置之不理。 问得多了,就是一脚。便只好闭嘴。 他一度以为是勒索之类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甚至也有些军法刑杀的恐怖想象——人在茫然无措的弱势处境中,越是无措,就越是容易自己吓自己。 但好在,对方只是叫他出去辨认一个人。 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要辨认的那个人,正是钱执事…… 他还指望钱执事早点把他捞出去呢!结果其人也自身难保,甚至此刻还要求助于他。 陈勇走到齐军设卡的位置,远远就看到了钱执事。 彼时其人不知被谁削掉了发髻,远远跪在地上,整个人颓丧不已,气度全无。 钱执事不是提前一天就动身逃回齐国了吗? 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怎会今天才到百川城?竟比自己还晚了一天? 青羊镇……姜望……四海商盟……钱执事……阳国……齐军…… 陈勇只觉脑子发乱,光头发凉。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杀 “陈护卫!” 远远看到陈勇走来,钱执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但碍于那些正对着他的弩箭,仍然不敢起身,只跪在那里,露出尽量亲和的表情:“快告诉这些军爷,我真的是四海商盟的执事啊!三等执事!我姓钱!” 整个四海商盟的执事,分为三等。三等最低,一等最高,负责整个商盟的具体事务。在此之上,再设名誉执事九人,名誉执事都只挂名,不管俗事。 需要他们出面的场合,都是与齐国其它达官贵人打交道的时候。 尽管钱执事只是一个三等执事,平日也算是威风八面。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也是一言难尽。 他到嘉城的时间不久,但已经搜刮了大量的财富。借着掌握大量救命物资的机会,抬价高卖,将嘉城大大小小的家族宰割得苦不堪言。 别说席家已经退出,失去主心骨的嘉城。便是席家还在,面对四海商盟又能如何?还不是任凭宰割? 阳庭都倚仗四海商盟来救灾,不敢得罪,下面的郡城又能如何? 对钱执事来说,这只是小事,而且本就是四海商盟默认的事。只是因为嘉城群龙无首的现状,他做得“稍微过分”了些。 但问题在于,他掠取的财富,有很大一部分是往自己腰包里装的,与给四海商盟的部分分开。不能见光。 得知瘟毒异变的事情后,他第一时间席卷所有能带走的财物离开。仅就金银之物,便装满了十几个箱子! 为了隐匿财物,他隐藏身份,特意绕道相对更远的屏西郡。(亦是齐国边郡之一。) 他清楚了瘟毒异变的可怕,但没有明白齐军封锁边境的严厉程度。 先是迟迟不肯表明身份,怕贪取的资产被四海商盟所知。又在与守关军士的交涉中,试图行贿。 结果险些被当场杀死。 后来不得已坦露身份,但也因为之前的不实表现,遭到驱逐。 当然,他随身带着的那些财物,也被没收大半——据说这还是看在他四海商盟执事的面子上。 无奈之下,钱执事只得辗转回返,重新沿着四海商盟的商路,经定遥郡回国。 但边境封锁一日比一日严厉,他又在之前的苦痛遭遇中丢失了腰牌,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怜的钱执事险些就被当场杀死,幸好守关卡的军士想起来,前日看押了一批四海商盟的人,这才把陈勇叫来辨认。 一个有好处自己吃干抹净,有危险自己脚底抹油的上司,能让人有多少忠诚? 如果可以,陈勇真想说不认识这家伙,让军士们将钱执事杀了干脆! 但他的好友此时也在钱执事身后,与其跪在一起,凄惨得很。 两人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互相之间连个眼神都没有。 “哎!”陈勇说道:“执事大人,你怎么会在此地?” “此事说来话长。”钱执事看了看守卡的军士,很有礼貌:“军爷们,我可以站起来了吗?” 他在心里是想要回国之后,找人找关系将这些大头兵狠狠教训一通的,但此时人在刀弩前,不得不温吞。 既然验明了身份,知道确是齐人,守卡军士也没有太为难。“起吧。” 见到陈勇的时候,钱执事很诧异,但其人何等奸猾,当然不会问出诸如你怎么也在这里之类的问题。 在这种时候抛下工作回齐国,自然是知道了瘟毒异变的事情! 而他根本就没有告知过这个手下…… 但钱执事这种人当然也不会有半点不好意思,只假模假样的关心了一句:“没吃苦头吧?” “嗨,军爷们都军纪严明,能吃什么苦头?”陈勇说道:“执事大人,现在局势到底如何?兄弟们心中都很不安。” “好了!这是让你们闲聊的地方吗?”守卡军士用呵斥打断了他们:“散了!” “欸!”钱执事听着声便往后招呼,带头往百川城的方向走。 “我说,你散了!回去!”守卡军士忽然又抬弩对准了他们。 “不是,不已经证明我是齐人了吗?”钱执事莫名其妙:“我是四海商盟的执事啊!” “不管你是谁,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阳国方向有任何人入境!”那军士道:“要想进城,拿军部令信来!” 至于前日负责的那位将领,这会却不在此处。 钱执事一肚子邪火,但心知与这些军士没法子撒。 人家在执行军令期间,就算真个杀了他,也无人为他出头! 刀在心上,我忍! “那他是怎么回事?”钱执事指着陈勇问道。 “他也不可能进城!现在看押在军营里。” “那你把我们也看押起来吧,我可以等!”无论如何,钱执事现在也不可能回转阳国,那太可怕了。 但他得到的只有军士冷冰冰的回应:“不行!” “为什么?我也是齐人!”钱执事强捺住怒气道。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每过一日,形势就更严峻。现在你还可以退回去,等到明日再来,立杀无赦!” “现在阳国的情况如何,你们难道不知?难道是要我回去等死吗?”钱执事只觉一团热血冲上脑门,什么忍辱负重,什么来日方长,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但军士抬起来的破法弩如一盆冰水将他浇透:“或者你也可以现在死!” 钱执事:…… 陈勇最终还是只能看到钱执事带着人灰头土脸的离开了,那其中还有他的好友。 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说什么也不可能有用。 在生杀予夺的残酷形势之前。 往日所引以为豪的人脉、关系,都显得多么的脆弱不堪! …… 钱执事带着他只剩下一部分的财物,绕道别路,宁可多交一些过关费,想要从其它国家借道回齐。 但这时候,他才惊恐的发现:不仅仅是从阳国回齐国的路。而是整个阳国,都被大军困锁了起来! 众所周知,齐国有九支军队最为精锐,号为九卒。 曰春死、夏尸、秋杀、冬寂。 曰逐风、斩雨、湮雷、囚电。 九卒第一,名为天覆,历来是齐国国主亲掌的天子之军,现在由大齐军神姜梦熊代领。 钱执事通过自己的关系百般查探,终于得到了一些消息。 封锁阳国全境的这一支军队,名为秋杀,正是齐九卒之一,乃是一等一的杀伐之师,天下强军! 齐庭想做什么?为什么商盟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 时值七月之末,已是秋日。 秋日来秋杀之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六章 椅子太小 却说百川城中。 本应守在设卡位置的年轻将领,此时却出现在城楼上,正对一个陷在大椅中的胖子说着什么。 这胖子体型肥胖,表情温和,仅看外表绝无什么威严可言。 但偏偏在此边城城楼上,守城的将士都站得一丝不苟,气质冷硬。唯他一人独坐,就自然显出一股睥睨来。 “便是这样。敢沾我重玄胜的油水,老子便把他皮都剥干净!”这胖子恶狠狠地说道。 “四海商盟的其他人呢?”年轻将领问道:“是否如前例?” “齐人全部留查,确认没有疫毒后再放回国。异国之人一律不许出境,闯关者格杀勿论!至于四海商盟的人……无论所属哪国,钱货全部截留,人员全部扣押。” 重玄胜眯起眼睛问道:“我叔父的军令,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他的叔父,自然便是有凶屠之名的重玄褚良。 也正是这次统帅秋杀军前来的最高将领。 这条军令,在【格杀】一词之前,没有任何限定。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弱小如阳国、容国等国的人不许入境,但凡身在阳国里的,哪怕景、楚、秦、牧等天下强国的人,也不会例外。 这是齐国作为东域霸主的强势,也是重玄褚良不加掩饰的杀性。 其人在平常状态和领军状态,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非常清楚!”年轻将领立即表态。 “那便去吧。” 重玄胜的身后,站着全副盔甲的十四。 相较于把宽袍大袖穿成贴身劲服的重玄胜,十四的气质与这边郡边城贴合得多。 无论重玄胜与人说了什么,十四都保持着一贯的沉默,重玄胜也并不介意如此。 “我来得如此突然,你说姜望会不会介意?” 不等十四回答,他又自答道:“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姓钱的能让他出足了气。” 如果钱执事得知他接连碰壁,提前得到消息却都跑不掉,都是因为重玄胜的暗中指使,也不知会不会对当初在青羊镇的勒索后悔。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都不重要了。 因为,没有后悔药可吃! 重玄胜在这城楼之上眺望远处,忍不住又道:“还要借叔父的名头弹压军中,实在令我不快。” 他每时每刻都装着许多的心事,动了太多的脑子,身体越发的不想动。 如此庞然的身躯,一旦动了,就必须要对得起他付出的力气。 “我太胖了,所以啊。” 重玄胜撑着扶手,在这百川城头,站了起来。 “这张椅子……太小了!” …… …… 青羊镇。 姜望把整个镇域的人都集中到了镇子里,一时间人满为患。 他又将所有的物资全部收缴起来,施行分配制度,限人限额,尽量保证每个人都有得吃。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决定,在其他人看来,对抗鼠疫的唯一办法就是隔绝内外,中止传染。虽说鼠疫已经异变,变得更加危险可怕,但应对鼠疫的核心原理不应该有变。 青羊镇之前就一直是这么做的。 忽然改弦更张,将人聚集在一起,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决定。即使青羊镇域目前已经几乎完全控制了鼠疫。 但在姜望看来。鼠疫侵害超凡修士,意味着迄今唯一可以正面对抗鼠疫的力量已经失去,在有新的替代方法之前,局势的崩溃几乎已不可避免。 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人比鼠疫更可怕! 那些情况姜望不愿意想象,但无法否认其存在。 说到底,他的举措并不是对抗异变后的鼠疫,而是……对抗局势崩溃之后,有可能的暴乱。 太虚幻境里重玄胜一直没有回应,姜望揣测应该与他之前所说的军事机密有关。但如今他身在阳国,真不知齐国兵锋向谁,更不知重玄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但毫无疑问,那个他至今未谋面的重玄遵,带给了重玄胜太大的压力,以至于这个胖子从来不敢放松,哪怕今时今日,有了上桌对赌的资格,也常常如履薄冰。 姜望只能做好自己,一则增强实力,二则强化势力。别的暂时管不了,也没有办法管。 此时他还不知道齐国大军围锁阳国的事情。以齐国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隔绝阳国内外,让阳国里的人成为瞎子、聋子。哑巴。 更别说做了多年属国,阳国从来对齐国就是不设防的。设防即是有二心,阳国又怎么敢呢? 所以齐国出兵困锁阳国,才如此的突兀,却又能执行得如此严密。 当然,在此时的姜望看来,阳国最终一定会迎来齐国的援手。毕竟阳国是齐国的属国,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的颜面,齐国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就是打算撑到齐国援手之后。 以他与阳国诸多官僚接触的情况来看,整个阳国官场,都有些不思进取、盲目自大。 有一个霸主国在旁,他们也没有进取的空间。不思进取者以越城城主为代表,甚至可以说尸位素餐。 而自大则在于,阳国以日照郡守为代表的官僚,俨然以齐国属国的名义为荣,以齐国的荣光为自身的荣光,以齐国的强大为己国的强大,全都是精神上的齐人。 至少就姜望自身的所闻所见,他实在不认为面对异变的鼠疫,阳国能有多好的表现。至少日照郡有很大的几率崩溃。 尽管推断如此,但姜望也不可能挽救整个日照郡的局势,一个青羊镇便已是他现今的极限。 甚至青羊镇,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保下来。 但一旦保下,他就有可能借着青羊镇的这个基本盘,为自己和重玄胜攫取最大的肥肉。 试想一个崩溃后的阳国,一个百废俱兴的国家,在废墟之中重建,这当中有多少机会? 而无论外来的力量有多强大,有多少人觊觎这里,谁也及不上青羊镇的先天优势。 一切的前提,在于青羊镇能否成为废墟中那面不倒的旗帜。 这些事情,完全是姜望独立的思考。 从庄国,到云国,到天佑之国,再到齐国以及现在的阳国,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一度困惑、迷惘,他一直在思考国家的意义,思考体制的力量。 如今开始有了一些想法,虽然未必成熟,但已经很清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父何罪?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尽管青羊镇域甚至整个嘉城城域都显得很平静。 席子楚死了,席家撤离了,新的嘉城城主之前就已经走马上任,而且依然尊重重玄家对青羊镇的治权。 在此时阳国的大部分百姓看来,今年是运气很差的一年。爆发了可怕的鼠疫,死了很多人,暴露几个无能的官僚。 但也就止于此了。无能官僚得到惩治,鼠疫已经遏制,整个国家形势正在好转……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是如此。 鼠疫异变的消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大军困锁阳国的事情也才刚刚发生,现在只限于照衡城里那一拨阳国掌权者在讨论,商议对策。 因而此时的阳国,大体竟然还在一片十分微妙的平和气氛中。 姜望却把青羊镇的气氛搞得很紧张。 他一直在要求竹碧琼布置更多的幻阵,甚至不惜拿出道元石来,让竹碧琼随时补充消耗,几乎把进青羊镇的道路全部铺满。 他的道元石本身也不怎么撑得住,竹碧琼却更是早就要崩溃了。 “不行了,不行了。本姑娘要,休、休息!” 竹碧琼晕头转向,叫苦不迭。这几天布置幻阵的数量,几乎比得过以前一个月了。往日在钓海楼里修行,也不曾这么卖力辛苦过。 小小赶紧冲上来捏肩捶腿,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哄着。 这几天一直就是她半哄半骗的,才能让竹碧琼紧赶慢赶。 “得了吧。”竹碧琼撇撇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没良心的,无论姐姐怎么教你,怎么对你好,你心里都向着你家老爷呢!” “可不嘛!”小小一边很专业的捏着肩,一边道:“心里住着姐姐你,只是方向对着老爷嘛。” “啧,平时不见你这么嘴甜。你跟你老爷还真是一家人,都是用人的时候迎前奉后,不用的时候弃如敝履。” 姜望在一旁,注视着青羊镇外的景象,装作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埋怨。 天空竟是温煦的,几朵白云在闲适的游荡。 已经睡过一趟午觉的向前从树荫处走来,忍不住问道:“你真觉得这里会有变故?” “不只是觉得。”姜望没有移回视线,嘴里道:“你难道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么?” 他又对竹碧琼喊道:“竹道友,你的福祸球可以用了吗?” 竹碧琼瞥了小小一眼,意思是我没说错吧?你看看你家老爷什么样。 嘴里则大声回道:“没呢!” 向前迟疑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道:“我有一套剑阵,或许能派上用场。但是能不用,最好不用……” …… …… 照衡城,阳庭宫殿中。 阳国第二十七代国君阳建德,破天荒的上了朝。 准确的说,内有瘟毒异变,超凡修士人人自危,外有齐国突发大军围锁国境。阳国几乎是一夜之间风雨飘摇,陷入生死存亡的关头。 而阳建德竟仍在养心殿中修行,似乎不打算理会,仍想同往常一般,让太子代政,朝臣辅佐,以应对此次局面。 是阳国太子阳玄极泣血相求,才把他请到殿上来,召开了这次朝会。 丹陛之下,朝臣众说纷纭,此起彼伏,声音倒是洪亮,但全无一个确定的章程。 无他,齐国的强大深入人心,哪怕仅发一军,阳国也绝无胜理。对于现今局势,阳国这些大臣,实在有些绝望了! 龙椅之上,阳建德昏昏欲睡。他之所以还强忍着不离场,也只是等一场正戏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场戏前戏如此之长,让他倍感无趣。 “父王!”阳国太子的声音让他精神一振,忍住了盘腿修行的想法,坐直了身体。 作为近年来阳庭事实上的主政人,阳国太子一开口,整个朝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从一个菜市场般哄哄闹闹的地方,重新变回了庄严肃穆的场所。 阳国太子站在众臣位首,与阳建德遥遥相对。 体型高大,面阔声宏,端的是有气象:“儿臣以为,阳国数百年沉疴,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哦?”阳建德面色不改:“要如何改变?” 阳国太子显然早有准备,立即洪声道:“第一步,父王须下罪己诏,坦诚自己的错误,求得国民谅解!” 作为阳建德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随时侍奉在一旁的太监刘淮立即喝道:“太子莫忘了尊卑之序!” 在太子和其他王子争斗中,他当然毫无疑问站在太子这一边。因为他很清楚,阳建德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而且其他王子,也的确没有一个能对太子造成威胁。 但若太子向国君发出挑战,那他也绝无疑问,一定会站在国君身前。作为一个太监,他很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阳建德赐予,他依托于阳建德则存在,他的忠诚也只能给阳建德。 而今天,在这朝堂之上。他惊恐的发现,太子竟然真的发起了挑战,而且是在这种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的局势下! 他没来得及思考,已经本能地出声喝止。 但…… “阉奴!”阳国太子怒而戟指道:“我与父王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朝纲败坏,就是因为父王错信你这等奸佞小人!” 这太子向来温文仁厚,往日一口一个刘公公,礼敬有加,心意也未曾断过。而今日,竟然指着鼻子骂阉奴。 刘淮倍觉耻辱,继而是怒意、恨意,一股脑窜上来,但却不敢抗声。 因为太监本就是天子家奴,太子作为阳国未来主人,完全可以这样骂自家奴才,名正言顺。 阳建德本人却平静得很,摆摆手让刘淮退下。 人坐在龙椅上,微微前倾,俯视着自己选定的太子:“罪己诏?为父倒想听听,为父罪在何处啊?” 刘淮退到角落,听得国君此话,忽然老泪盈眶。 他不是为他自己所受的屈辱流泪,而是为阳建德! 阳建德作为一国之君,在此朝堂之上,没有称孤道寡,开口则是“为父”。看似冷静自持、淡然从容,其实内在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和脆弱……旁人不知,他刘淮侍奉了国君大半辈子,如何不知? 自古天家无亲情,偏偏渴望亲情! “敢问父王!”太子立即回应,没有一丝迟疑,显然心中郁积已久,不吐不快:“没有自己的历法,丢掉自己的文字。国何为国?家何能家?!” 阳建德沉默一阵,才道:“这两件事,的确是在孤的手上推行……” “孤之罪也!” …… …… ps:晚上12点有加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身当之 一国之主,最重威权。 谁都会错,国主不会错。谁都可能有罪,国主不可能有罪。 掌握着最高权力,高高在上,又怎会有罪?谁能审判? 纵使罪天下,又如何能罪国君? 从古到今,任何时候,给一个国君定罪的时候,都是他已经失去权力的时候。 那些假惺惺的“罪己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自欺欺人,自罚三杯。 而今日阳玄极逼阳建德所认的罪,绝非那么简单的“朕德薄”之类的虚言。 丢掉历法、舍弃文字这两桩罪名,放在任何国主身上,都不是轻飘飘的事情。而是会写在史书上,会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骂名! 在历法、文字逐渐剥离的阳国,这一直是议论的禁区。没有任何人敢谈及这样的话题,也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很多人都觉得,或许只有等到阳建德宾天之时,责任才会被定下。被后人推于其身。 因而此时阳庭大殿之上,阳建德直接承认这是自己的责任,让很多人都是一愣,惊在当场。 尤其是阳国太子阳玄极,他准备了很多证据,很多后手,都是应对着如何让阳建德“认罪”,自忖是步步连环,断无失手的。 但这一下阳建德直接就“认罪”了,他反倒有些一步踏空的无措。 然而他毕竟历练多年,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道:“所以……” 阳建德打断了他:“所以孤应该裸身自缚,跪降王师?上慰齐君,下安庶民?” 饶是阳国太子素有城府,这会也有些脸色尴尬起来。 无论如何,无论为臣还是为子,这话都不该由他说。 但若非时局至此,他也不会行此事。 “这个,那……”阳玄极吭吭哧哧,在心里迅速组织着措辞:“当此国家危难,社稷飘摇,为君父者,理应有所承担。” “然后呢,你登基后,打算怎么做?”阳建德在龙椅上发问,步步紧逼:“直接大军杀进齐宫?” 太子本就是社稷未来之主,阳玄极经营多年,虽然名誉上有些说不过去,倒也没有必要敢做不敢认。 见阳建德问得直接,也便直接道:“孩儿登基之后,必不忘今日之恨。必要励精图治。内修国政,外交强邻。以举国之力,精兵强军,外结晋、牧。以待他年……必报此国仇!” 他这边说得慷慨激昂。 那边阳建德却只问:“倘若齐国不许,如何?倘若孤囚身乞罪,齐国仍然不容阳家宗庙,你打算如何?” “齐国大军锁境,无非是忌惮异变后的瘟毒蔓延,我只要将瘟毒控制住,此围不攻自解。阳国臣事齐国多年,向来恭顺,礼贡不绝。齐君若敢不容我阳家宗庙,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的非议吗?” 阳玄极侃侃而谈,极为自信,或者说,他必须要表现出自信,表现出能承接社稷的气质,如此,支持他的那些人才不至于左右摇摆。 “我也不问你哪来的把握控制异变瘟毒了。”阳建德险些失笑,但一时不知从哪里笑起,也实在是不该笑,便只问道:“难道你竟真以为,重玄褚良那个杀才领秋杀军来此,就只是为了阻止瘟毒蔓延至齐境?” “若为此事,一裨将,两队人,守在边境足矣!难道我阳国,还有敢捋齐人虎须的壮士吗?”他在龙椅扶手上拍了又拍:“用得着调动九卒之军,用得着凶屠出马?你道凶屠,是何许人也?你去大夏失土上看一看,问问那些亡魂!” “凶屠又如何!凶屠就无法沟通?凶屠就没有弱点吗?父王!你莫被吓破了胆!现在不是三十年前,重玄褚良老了!”阳玄极怒道:“对付他的方法多的是!” 他本可以平稳接过政权,从容不迫的实现野望。但一夜之间就天地变易,风雨飘摇。眼看到手的尊位变成了烂摊子,他焦灼、愤怒、不安,整个人差点崩溃! 能够迅速恢复过来,还能够有所决断,并纠连大臣,跪请阳建德召开朝会,继而以内外之势逼宫……已经是难得的城府。 但尽管如此,在阳建德冷冷剥开的残酷真相面前,他的意志还是恍惚了。 他愤怒。 他的愤怒不是由于仇恨,不是因为不公,而是源于不安。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觉察到自己的无力。 他就在这大殿上咆哮起来,仿佛这样就证明了自己根本不惧重玄褚良:“举阳国之物力,难道还不能动老朽之心?他要什么,我都砸给他,砸到他痛!再不行,就请人刺杀他!若再不济,我直接割地给齐君,割一地,割一城,哪怕割一郡!只换一次退兵,难道不可以?只要给我时间……只要给我时间!” “割地求和?”阳建德再次打断他高涨的情绪:“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他冷笑:“但你想让孤去?让孤这个祸国殃民的罪君,再承担一次割地之耻?” “形势如此,割地只是缓兵之计,我们正好可以把日照郡割过去,把异变的鼠疫也一并丢给他们,反正以齐国之大,自有法子。而我们阳国轻装简从,才能大步前行!”阳玄极的声音缓和下来,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和缓:“父王,为宗庙计。阳国已经出了一个昏君,不能再出一个。不然,民心就彻底散了。所以,割地自然只能您去。” 阳建德出乎意料的并未暴怒,反而只淡声问道:“然后呢?” “虽然痛苦,但只有剜掉了烂疮,才能恢复健康!内忧外患全都去了,我阳国军民一心,知耻后勇,何愁大业不兴?” 阳玄极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十年!只要给孩儿十年时间,必为您收拾旧山河!” 满朝的王公大臣全都缄默,这场阳氏父子之间的对话,他们任何人都没有插嘴的资格。 但阳玄极表现出来的果敢、自信,甚至是残忍冰冷的一面,都给了很多陷于迷茫者以信心。 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微渺的光,仿佛阳国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还有希望。 只要旧主认罪,割地,求和,带着耻辱离去。 新主继位,军民一心,同仇敌忾……他们仿佛自那微渺的希望中,看到了国势复起的可能。 梦回曾经照衡城还叫做天雄城的时候! 然而…… 阳建德坐在龙椅上,投下来那么浓重的阴影。 “简单来说,就是委曲求全,卧薪尝胆?” 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陛下这样问道—— “那不正是你老子正在做、并且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吗!?” “实在令孤失望!” 阳国国君自龙椅上起身:“往日许你监国,国家大事,你自为之!今日把孤推到朝堂上来,就是想让孤承担国灭的责任吗?” “阳玄极!” 他戟指着立于丹陛下与他对峙的儿子:“你连担当亡国之名的勇气都没有,谈什么知耻后勇,说什么报此国仇?” 阳玄极心神大震,还要说些什么抗辩。 但阳建德已经大手一张,压了下来。 翻掌之间,天地反复。彷如无穷无尽的血光,一瞬间就将阳玄极卷过,而后收回掌中。 修行从未懈怠,好歹也是内府境强者的阳玄极,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翻手即被碾灭! 就消失在这朝堂之上,在阳庭一众大臣眼前。 阳玄极的那些亲信、党羽,本已做好了武力逼宫的准备,但却根本没想到,他们还未来得及行动,太子已经没了! “殿下!”阳玄极手下最亲信的将领奔到其人血肉消失之处,嚎叫着往龙椅的方向冲去:“你这祸国昏君!” 但只奔行半途,便被刘淮摘了脑袋。只剩无头的尸体,徒劳倒在丹陛之前。 刘淮手提人头,轻盈回身,恭声道:“此人谋逆刺君,请诛九族!” “罢了。”阳玄极淡漠摆手。 “灭情绝欲血魔典!”这时候,一位老臣想起来历,激愤起来:“陛下,您……您怎么能学此等魔功?” 灭情绝欲血魔典,相传乃是魔道之祖亲创的魔功之一。 此功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要行圆满,须得吞噬血亲。完全合乎其名,是真正的灭情绝欲之功。 这位老臣主祭祀之事,也只是从古老典籍上才见过此功的介绍。 魔功之所以是魔功,大多因其残忍,背逆人伦,为世人所耻。 此时阳建德负手立在龙椅前,脸容已经为一层血光所绕:“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连辅佐孤的儿子维持国势都做不到。就不要再指点孤了。” “刘淮。”他淡声吩咐道:“把孤的王子王女,全部召到宫里来。” 刘淮心头剧震,他当然知道阳建德这个命令的意思。这是索性一不二不休,要杀绝子嗣,成就魔功了。 但国主既然下了决心,他也只能躬身应命而去。 一时间大殿里朝臣跪了一地,喝骂的倒是没有,多是哭泣哀求国主醒悟。 “日哭到夜,夜哭到日,哭得死姜老儿吗?” 阳建德怒声拂袖。 “你们这群废物且住嘴吧!” 虽则满朝臣子跪满了大殿,但阳建德立于丹陛之上,须发飘飞,龙袍鼓荡,却给人一种格外孤独的感觉。 “社稷崩灭之耻,宗庙废弃之辱,国破家亡之恨,孤一身当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姜望养精蓄锐,连太虚幻境都进得少了,时常在青羊镇外巡逻,严阵以待。但等来的第一波不速之客,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方。 钱执事出现在青羊镇外的时候,倒还维持着体面。 至少衣衫干净,须发齐整,带着十余个侍卫。 有三辆马车,其中两辆装载财物,一辆装载自己。 远远见姜望堵在镇外位置,他不忧反喜。 因为这说明青羊镇对阳国的局势有所预测,并且很谨慎的做出了应对。这无疑增加了安全性。 其人很是热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高声喊道:“姜小友!我代表四海商盟,特来援助青羊镇!” 姜望……自然不会信。 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个姓钱的早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其人说的话,大约连语气词都不值得相信。 “感谢盛情!”姜望喊道:“不过青羊镇闭门锁镇期间,外来人员不能进出,还请钱执事谅解。” 他回头大声吩咐:“小小,叫几个人去把四海商盟的物资接过来!” “好嘞!”小小高声应了。当即便指挥两名武者前去接手马车。 钱执事脸都绿了,见青羊镇的武者已经非常利落的走过来,他忙道:“误会!误会!我们这次支援的是人力,人力!” “人力?”姜望表现得很困惑。 “是啊!”钱执事恬不知耻道:“此诚危难之秋,各地都人手紧缺。鉴于之前的良好合作,四海商盟此次支援青羊镇的,连本管事在内,有超凡修士五名,普通武者十名!” “既然是人力,那我……”姜望说道:“心领了!” 说罢即转身往镇内走去。只剩下孤零零的拒鹿角与四海商盟的人对峙。 凉风潇潇。 “大人留步!” 钱执事在背后高声追道:“当然也有物资!整整一车财物,都是无偿捐献!” 但他又怕姜望只留财物,补充了一句:“人力物资是一起的!” 姜望停步转身,似笑非笑:“钱执事有所不知,青羊镇如今人满为患,确实不缺人力。”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说虚言了。姜老弟,你应该清楚阳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们齐国人正应该团结起来以自保啊!” “我是庄国人。” “唉!身在阳国,我们都是异国人!如果我们自己不团结,本地又有谁会在乎我们?” “青羊镇百姓都跟我很团结。” 钱执事何等脸皮,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给窒住,立即转进道:“时局纷乱,什么最重要?超凡武力!据我所知,青羊镇除了老弟你之外,也没有几个超凡修士吧?你我的力量加在一起,足以把青羊镇经营得固若金汤。我们可是有五名超凡修士!” 姜望有意无意地扫了钱执事队伍中的几名超凡修士一眼:“恕我直言,没有一个能让我出第二剑的。” 这话太狂妄,那些通天、周天、游脉不一的护卫且不说,单就钱执事自身,那也是腾龙境的超凡修士呢。 但对于姜望的话,他还真的没法反驳。 他再强,还能强得过席慕南? “姜大人。”钱执事的称呼转了一轮,最后固定在‘大人’上,他做生意惯了的,此时也明白讨价还价的余地不高,只能忍痛道:“您直接说吧,要如何才肯收容我们?四海商盟必有后报!” 阳国边境被封锁出不去,他也回不了嘉城。因为当时他得知瘟毒异变消息,直接就选择了逃走,念及阳国之后的混乱,顺手把嘉城官府交付的前期货款全部卷走了。 此时再回嘉城里,指不定哪天就“意外得瘟”而死。 其余地方他更不熟,带着财物资源在乱时四处游走,是取死之道。 整个嘉城城域,也只有挂着重玄家招牌的青羊镇算得上一个安宁去处。而且姜望本人的实力极强,至少胜过阳国的等闲城主。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求姜望。更不愿伸长脖子待宰。 但形势如此,如之奈何?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初他因为两颗鸡蛋,登门索赔四千金,最后得到两百颗道元石,志得意满,满载而归的那时候,必然无法想象今天。 “什么后报不后报的,也要有以后才能说。您说是不是?”姜望问。 这就是“杀价”了。 钱执事赔笑道:“是这个理。” “普通财物在这种时候其实用处不大,因为现在有钱财也买不到东西。青羊镇需要的是物资,普通人需要衣食药材等等,超凡修士需要道元石作为补充……”姜顿了顿:“嗯,道元石很重要。” 钱执事瞬间就懂了:“说起来,姜大人有一盒道元石落在我这里了,我一直想送还来着,但俗事缠身,以至于拖延日久。正好今天还给大人!” “是吗?我倒不记得此事。”姜望很惊讶:“那一盒道元石有多少?” “应该有三百颗!”钱执事咬牙道。 姜望失落道:“只有三百颗吗?” “也许……是五百!”钱执事笑容已经很难看,但斩钉截铁道:“想起来了,是五百颗道元石!” 姜望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大概五百颗道元石已足够让他肉疼,但是不是底线倒判断不出来。毕竟这种人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看明白的。 比之当初被勒索的两百颗道元石,已经翻了一倍还有多。 姜望便打住了,转道:“失而复得的确是意外之喜。不过,让我心忧的主要还是镇上百姓的生活物资问题……” 五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五颗万元石,当然不算少。但相对于钱执事利用这次“救灾”短暂时间搜刮的财物,其实也不算什么。他丢在屏西郡的的道元石就不止这个数。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实起来:“生活物资没有问题!四海商盟在嘉城的摊子还没有散,很多物资我都可以抓紧时间转移出来。” “那这件事便交给钱执事了!” 姜望敲定了合作,便招呼道:“小小,去给四海商盟的仁人志士腾个住处出来。条件尽量要好。” “姜大人太客气了!”钱执事笑着往前,想与姜望并行,但见其已经先往镇内走去。 他也不觉尴尬,反倒热情十足地往后招呼:“都跟我进镇里!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姜望毕竟脸皮还是不足。换做重玄胜,这会大概已经可以跟钱执事勾肩搭背、亲如一家了。 只是…… 自投“罗网”的钱执事,虽然带给了他一笔不菲的收益,同时也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 堂堂四海商盟的执事尚且如此,整个阳国的局势,又恶化到了何等地步? 他真的能够在那样的局势里,保青羊镇一个安宁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弹指三十年 “什么?”镇厅里,姜望面露惊容。 安顿下来之后,他才在钱执事嘴里得知齐军大军困锁阳国的事情。 也因而明白了,钱执事为什么委曲求全,任由宰割。 他还是嫩了一些,若早知此事,别说五百颗道元石,便是一千颗也未必割不下来。 但对于这个消息本身来说,区区一些道元石,拿多拿少,又算得了什么呢? 齐国一举一动,都足以引起东域动荡。 更何况是兵围阳国此等大事! “你说清楚,齐军围境,是困锁阳国,拦截鼠疫。还是要吞掉阳国?”姜望问。 “我一个小小商人,哪里看得清此等大事?但或许……兼而有之!” 镇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姜望此时几乎能够笃定,这便是重玄胜之前隐约暗示的齐国大动作了! 他倒并不会埋怨重玄胜没有提前告知他此事,事涉军机,就算重玄胜不怕死,他也要拦着。 只是确实这事有些突然。 如果齐国直接一口将阳国吞下,把属国变为治下郡城,整个阳国地盘上,利益都要重新分割。这也意味着,他之前在阳国做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是无用的。 因为战后的分割,显然只能由齐国军方主导,而已经不涉及其它了。 等等……难道重玄胜想不到这些吗? 一念及此,姜望于是问道:“钱执事可曾查到,这次领军来阳国的,是哪位大人物?” 钱执事摇摇头:“四海商盟的情报系统现在也被切断了,我在阳国也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是九卒之一的秋杀军,再详细一点的消息根本得不到。或许只有大战真正开始的时候,我才能知道来的是谁。” 来的是九卒之一,决心已经很明显。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么一支天下强军来阳国,在能够轻松征服阳国的情况下,齐国方面高层想不动心也难。 姜望只想到的是……重玄胜此刻必在军中,不然不至于无法回信。但重玄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怎样才能帮助到他?他需要怎样的配合? 此时他们二人,一个在阳国内,一个在阳国外。一个独守一镇,一个身在军中。 如何才能够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完成配合? 姜望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事情,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随口问了一声:“小小,你怎么看?” 独孤小毫不犹豫:“小小什么也不懂,哪有什么看法?老爷这么聪明的人,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只是小小日常的表忠心。一直也很努力的在向前、竹碧琼等人面前强化姜望的领导地位,并无什么特别。 但这时听到这句话,姜望忽然灵光一闪。 “那胖子比我聪明得多,我能想到要与他配合,他不会想不到我就在阳国!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如果他需要我做什么,或者想要告诉我什么,他会怎么做?甚或……他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 姜望又看向钱执事,他终于想明白他忽略的是什么了。 “钱执事,刚刚想起来一事。”他问道:“我听你们商盟仓库的那个护卫说,你早就逃离阳国了啊?怎么突然又回转?按理说齐军即便封境,也不应该拦截齐人吧?”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钱执事始终以为他是因为隐瞒收获、贿赂军队而被屏西郡方面驱逐,从而错过了最初可以逃回齐国的时机。 在姜望面前也不便全部说出来,苦笑着道:“习惯了孝敬军爷,没想到遇到个铁面无私的,直接将我赶了回来。再之后转道别处,已经禁绝通行了……” “不忙。各处都是个什么情形,你细细说来。” 钱执事便挑捡着说了。 “如此说来,陈勇他们还在百川城外的军营里?” “是啊。”钱执事骂道:“老子就晚了一天,那些臭军头就不许过了,哪怕就待在军营里也不行!”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有八成把握了。现在重玄胜很有可能就在百川城,而且有一定的军权。 这个钱执事,就是他“送”回来的“知会”! 其人很明白姜望把青羊镇经营得怎么样,也很清楚卷款出逃的钱执事,在阳国无路可走。 他是拿钱执事给姜望出气,也是让姜望用钱执事随身的资源补充,更是告诉姜望,他来了! 而剥开一切,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重玄胜也需要他保下青羊镇域! “钱执事,想必你也知道现在局势如何。”姜望起身道:“在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力往一处使,分散则弱。你的人,包括你,现在都由我统一指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非常好!姜大人少年英雄,说的恰是正理!” 钱执事表现得大义凛然。 当然心中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好在姜望也不需要考虑他的内心戏,只需要他将四海商盟在嘉城城域的物资尽量调度过来。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六。 青羊镇域的最后两名鼠疫患者。 一者病死,一者痊愈。 像是过去和未来,同时存在。 …… …… 照衡城,王宫大殿之中。 朝臣都已经退去了。 阳国国主阳建德半蹲着,亲自在地上捡拾着什么——那是一些衣衫饰品的碎片,材质依稀可见华贵。 血肉之类自然是不会剩下的,留下的这些碎片也都是碎片的主人自己在挣扎中损毁。 太监刘淮便一直候在旁边。 阳建德一边捡,一边随口问道:“玄策呢?” 刘淮躬身道:“他既不在照衡城,也不在仓丰城,不知去了哪里。局势现在太乱,奴才还需要一些时间……” “算了。”阳建德直起身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握在手心,淡淡道:“阳氏落到今日局面,皆孤之罪。若能留一个血脉,也是好的。” “时至今日,哪里怪得了陛下?”刘淮眼泪流了下来:“早在三代之前,阳国便已为属国。先君在时,将阳国最后一支强军也葬送了,王都也不得不改名为照衡。击败夏国之后,齐国在东域已经没有对手,我们阳国又在卧榻之侧……陛下登基之后,面对的便是如此局面。纵是陛下文韬武略,不输于人,又哪有回天之力?” “照者,明光也,即我阳氏。衡者,稳定也,即乞时局。说得好听,无非是苟延残喘。” 阳建德叹罢,摆了摆手:“孤不成器,孤的儿子也不成器。就不要再把责任推及孤的父王了。” 他走了几步,将左手攥着的那些碎片放进刘淮怀里:“好生收着。” 待刘淮恭恭敬敬将它们捧住,阳建德才转身往殿外走。 大殿虽然华丽,却有些昏暗,或许是宫殿太幽深,但灯不够亮的原因。 然而殿外却是一片明光,日头灿烂。 “拟国书,向重玄褚良乞降,加孤玉印,请他来宫城一叙。” 阳建德边走边说。 他的脚步并不快,一步却迈得极远。 刘淮刚刚抬起眼睛,便看到自己的国君已经站到殿门处。 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仿佛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点。 前面是光明,但他不愿走进。后面是黑暗,他也无法坠落。 只有其人的声音,恍惚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很清楚,却也很遥远。 “孤要看看,三十年弹指已过,凶屠……尚能饭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玄褚良 很少有人知道,三十年前,阳建德与重玄褚良曾并肩作战。 那一场席卷整个东域、牵动天下的战争,正是齐夏霸主之争落槌定音的一战。 彼时阳建德与重玄褚良各领一军,共守斜月谷,携手抵住了夏军十三波攻势,牢牢守住了阵地。 当时齐夏双方陈兵百万,大战正酣,双方纠缠的战线足有数百里。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在大战结束之前,谁也无法料定结果。 但在这个时候,阳建德与重玄褚良却有了分歧。阳建德认为已方已是疲兵,正应该撤军休整,以谋后胜。他们守住斜月谷,已经是大功在手。若失了斜月谷,胜也有罪。 然而重玄褚良却坚持要发起反攻。 最终阳建德选择撤军轮换,而重玄褚良胆大到在后方轮换守军还未至的情况下,一意孤行,直接放弃斜月谷,带着自己的那一路人马倾巢出动,将夏国方面的撤军再次击溃,而后驱赶败兵逐杀,连破三道防线,一举突入了夏国后方! 而后便是杀人屠城、断粮绝土,一系列令其摘下“凶屠”之名的壮举。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彼时改头换面的阳建德,已经贵为一国之主。 而那个平日和善温吞、一上战场就发疯的胖子,成为了整个齐国军方无人能够忽视的名将。 阳建德以国书相请,便是想要试一试,当年并肩作战的重玄褚良,还有没有那一番独赴千里的孤勇。 …… …… “请降?何以言此啊?”军帐之中,重玄褚良拿着请降国书,一脸诧异。 帐前立着的阳国使臣满脸悲愤,饱含屈辱地道:“大帅何必明知故问?” 国辱人哀,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唯独不愿在齐人面前软弱,故将眼泪逼回:“齐阳四代同盟!齐但有伐,阳国莫有不从。齐但有事,阳国莫有不助!敢问大帅,我阳国何罪,招此兵灾!?” 账内齐军众将缄默不语。 重玄褚良愕然良久,长叹一声:“阳君对我误解何其深!对大齐误解何其深也!” “阳国此次瘟毒非同小可,已可侵害超凡。若任其蔓延,恐有不忍言之厄!大齐作为东域大国,势必要稳定东域秩序,为整个东域的安全,不辞我责!” “我奉旨领军前来,只是为了帮助阳国遏制瘟毒蔓延罢了。试问贵使,若我军不来,阳国能够锁住国境吗?有这样的决心、有这样的魄力,有这样的能力吗?” “使者不妨回禀阳君,于公,阳国乃齐国之属,于私,我们有同袍之谊。请阳君放心,我重玄褚良陈兵于境,只为遏灾,必不踏足阳国之土!” 能在这种时候被阳建德派来递降书,这位阳国使臣不仅要忠诚,当然也不能是蠢货。 听到重玄褚良的回复,他的确放了心,只是一直“放”到了深渊…… 其实已死的阳国太子阳玄极并非庸人,他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阳国是齐国的属国,且历来恭顺,不曾背约。齐国要并吞阳国,不应该不考虑天下公议。 尤其当今天下并不只有齐国一个霸主国,齐国如果只把目光放在东域,那眼界就实在太浅了。 仅以军强,不可能使万国服膺。 阳玄极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认为齐国的心理预期应该只是数城之地,借着困锁瘟毒的时机,以救厄名义,完成事实上的占有,而又不必有舆论的谴责。 很多阳国大臣也是持有同样的看法。 而以阳建德为代表的另一拨人则认为,齐国如日中天,说不得便要合东域成东国,而后西争天下。在这种大略之下,区区一些物议,他们根本不必理会。 这名递交降书的阳国使臣亦是持后种看法,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重玄褚良,或者说齐国,很在意天下公议。 然而这种“在意”,或许比不在意更可怕。 因为这种“在意”的结果,便是重玄褚良现在做的事情。 其人俨然已是下定决心,要困锁阳国,隔绝内外了。 放在平时,阳国完全可以闭国自守,撑个三年五年的不会有问题。然而现在是什么时候?瘟毒异变,正在肆虐的时候。正是需要集中力量对付瘟毒的时候,正是需要外界帮助的时候。 但齐军大军围境,阳国还能够集中力量对付异变的瘟毒吗? 重玄褚良此举,就等于要把阳国之人……举国逼死在境内! 这就是【凶屠】! 他当然不踏阳国之土,因为他不必踏上阳国的土地,不必亲自动手,瘟毒就会替他杀死所有阳国人。 而齐国甚至还不必背负恶名,因为他们事实上的确替东域,乃至替天下,遏制了可怕的异变鼠疫。 他只要在事后接收阳国土地便是了。 看着面前这个瞧来十分温和的微胖老者,阳国使者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魔鬼的样子。 一直到离开军帐,到让炙热的阳光笼罩,他仍如置身冰天雪地中,身心都只感受到刺骨凉寒。 …… 阳国使臣饱含屈辱地送降书而来,又满心绝望的踉跄离去。 军帐之中,一名大将忍不住出声道:“大帅,既然阳君识时务请降,您何不顺水推舟?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兵法最高境界,也足见大帅威名。若能不战,何必一战?须知不仅土地是资源,人口亦是啊。有阳庭的配合,更能顺利接收阳国全境。将阳国人打散,迁移各地,不出三代,亦是我齐人。” 重玄褚良慢慢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问道:“田将军,阳建德许了你多少好处?” 这名大将脸色瞬间煞白,密集的冷汗沁满额头,就连声音也带着颤:“卑职忠心耿耿,怎会与阳贼勾连?所思所想,都是为我大齐考虑,为大帅考虑啊!” 重玄褚良把目光扫向其他将领:“你们呢?也做此想?” 众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更不必说出声。 重玄褚良静等一阵,才笑了笑:“大泽田氏果然家雄势大。这么多人都对本帅的决定没意见,偏你姓田的有意见。呵,有趣。” 田姓大将再顾不得其它,扑通一声就跪倒,整个额头都贴在了地上:“卑职岂敢!实在是心思愚鲁,虑事不周,嘴笨舌拙!但卑下内心可昭日月,对大帅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骨门 大泽田氏,亦是齐国一等名门。 然而这里是军中,是在重玄褚良帐下。 军中岂论出身,重玄褚良更不是会在乎他背景的人。 田安泰很清楚,重玄褚良如果要杀他,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人为他出头。 此刻他无比后悔,直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 的确是倚仗田家的声势,在平日里张扬惯了。以为说两句话不会有什么事。但竟忘了这里是谁的军营,面前的大帅又是什么人! 这可是凶屠! 重玄褚良沉默着,一直等到田安泰整个人开始发抖,才说道:“你们以为阳建德是什么人啊?” “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事事顺服,就真以为他是拔了牙的老虎?” “当年在斜月谷,他是差点插了旗跟本帅搏命的人物!”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阳建德当年有这么莽,竟敢跟凶屠插旗。 “让本帅去阳庭受降,怎么去?是一个人去,还是带大军去?若是拔起大军,深入阳国,兵围照衡城,这样一来,他们降不降又有什么区别?你不相信人家,人家拿什么信你?再者说,孤军深入阳国,且不论瘟毒,也不怕被人扎了口袋吗?” “或者让本帅单刀赴会,一显豪勇吗?”重玄褚良冷笑道:“本帅要是胆敢贪功,孤身前去,阳建德就敢当场围杀了我!豪勇是豪勇,命没了也是真的。” “田安泰。”重玄褚良在帅位上俯身:“田氏欲杀我耶?” “绝对!绝对!绝无此心!”田安泰已经惊惧得语无伦次,只是拼命地磕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 田氏近年来风头极盛,重玄褚良还要再说些什么,敲打一番,但忽然止住。 直接起身,一步跨出帅帐之外,遥看远处,冷声道:“来了!” 这一声极短而促,好似凶刀破鞘,瞬间杀机勃发。 守帐外的亲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判断出来,那是阳国赤尾郡的方向。 …… …… 赤尾郡。 蛇骨面者身死的那处荒地上空,忽然漾起波纹。 一根根白骨自虚空中钻出,彼此交错、勾连,迅速形成两条蛟龙骨架,如活转一般,骷髅眼窝中陡然生起魂火。 两条骨蛟张牙舞爪,互相咬住对方的尾巴,形成一个圆。 圆中幽光旋转,隐隐通向某个神秘空间。 而后从幽光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麻布道袍的年轻男人。 这人的长相,说英俊也不对,说丑陋也不对。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是这方天地的中心,这种强烈的存在感,令人不知觉就忽略了他的长相。 唯独避不过一双眼睛,一只透着淡漠无情,一只显得平静幽深。 他走出幽光之后,随意往地上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那是蛇骨面者身死之时所处的位置。 而自他身后,陆琰、龙骨面者、猴骨面者、兔骨面者,相继走出幽光。 张临川在枫林城杀魏俨、沈南七的时候,也曾开过一扇白骨门。但与这两条骨蛟咬合的白骨之门,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存在。 彼时那扇白骨门,是沟通幽冥之气,铺设战场,增幅他的道术威能。 而现在由白骨道圣主亲自开的这扇白骨门,却是借道幽冥,洞穿数万里,自白骨地宫直趋阳境。 其原理类似于白骨遁术,但又高妙不知多少。 而其信标,自然便是崩散于此地的瘟铃子铃。 “去。”白骨道圣主语调呆板地说道:“尽你们所能,制造混乱,为本座争取时间,炼制瘟疫化身。” 众人齐齐做出相同手势,收拢无名指尾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道;“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诵罢,陆琰桀桀怪笑,率先离去。 龙骨面者却看向了兔面:“猪面死在哪里?” 张临川不在场,兔面畏畏缩缩道:“好像……好像是在嘉城城域。” “好像?” “确实是在嘉城。”兔面吞咽了一下口水,以缓解紧张的情绪。 作为十二骨面里事实上的最强者,龙面虽然不常露面,但每一位面者都无法摆脱对他的忌惮。 尤其是“白骨道十二骨面”这个集体早已被分化,兔面也已经是张临川派系的人,难免对龙面表现出更多的畏惧。 龙骨面者直接道:“带路。” 又转对猴面吩咐:“你也一起来。” 兔面不敢拒绝,猴面也只是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 从始至终,白骨道圣主对他们的行动并不干涉,任由他们自己决定去哪里、做什么。 等到这几个人都走了,他才对着空中的白骨之门,淡漠说道:“使者看好地宫,不要擅离,随时迎接本座。” 白骨门的那一头,传来张临川恭恭敬敬的声音:“谨遵圣命。” 让策划鼠疫并选定位置的张临川留在白骨地宫,把长老陆琰带出来,倒不是说白骨道圣主对手下教徒不信任,而只是上位者本能的谨慎罢了,简单的制衡。 吩咐过后,圣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光灿烂,令祂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行的危险祂有所预计,祂并不在乎。 无论在什么时候,掀起肆虐一个国度的瘟疫,都是不容于世的。 这具身体很好用,太好用了。只是有一点小麻烦,需要解决。马上就要解决了。 为此冒一点险,非常值得。 祂迈动步子,像一个很久没有回家的人,满怀眷恋地走动着。 说来屈辱,祂借道子之躯降世已久,但竟很少出过白骨地宫。 庄帝和杜如晦对白骨道的追索从未停止,而祂甚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堪称苟延残喘! 好在即将解决。往后自不必如此。 这个国家,国气已散,民心已乱。 祂能够感受得到,瘟疫之气借着一个个载体,在四处移动,游荡。 疫气会将生者吞噬,死亡本身又会增强疫气。 祂行走着,每吸一口,都感到十分满足。 身体在一点一点的适应,一点一点的重铸。那个一直在与他角逐控制权,始终不曾放弃的灵魂,终于有了松动。 只可惜……没有那么圆满。 祂想起那日通过瘟铃碎片看到的那个少年,只可惜彼时力量还在隔空凝聚,那少年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可恶……”祂淡淡的想着。 但心中实在也是没有愤恨之类的情绪。 这在生命的长河之中,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临 其它地方姜望不清楚,但至少在嘉城城域,钱执事的窜逃毕竟只在小范围里传播,四海商盟在这里的“工作”倒还在继续。 主要依托于最初入驻时,在各地建立的仓库。 而在青羊镇之外的地方,所谓的“工作”,无非就是各地仓库负责人,在不至于饿死太多人的情况下,怎样把这些物资卖出高价——即使再势弱,阳国官方也是有不得饿死国民这样的底线划着的。 能带走的钱财都被钱执事带走了,只留下大量的物资囤积各地仓库。 讽刺的是,嘉城新任城主还在犹豫应对的章程,没有第一时间强势接管物资,毕竟对方是齐国的四海商盟。就像阳国的许多官员一样,他也仍对齐国抱有幻想。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狗,很多时候,俨然也已把自己当做主人。 嘉城的新任城主,姓石名敬。年过半百,蹉跎多年。之所以能够捡到嘉城城主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另一层关系。 他竟是日照郡守第四房小妾的义子! 也不知是怎么攀扯上的。 总之顺势也就成了日照郡守的义子。有这么层“亲戚”关系,得以走马上任。 如今混乱的阳国高层,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事情了。 至少在嘉城,物资其实并不缺乏。救灾之初四海商盟就以强大的动员能力,调集了大量物资囤驻各地。 君不见在青羊镇,光头护卫陈勇他们离开了,留下来的仓库依然支撑着数万镇民用度。 七月二十七日,在钱执事的运作下,陆续有资源被调集到青羊镇来。 七月二十八日。新任嘉城城主才大梦初醒般,禁绝城域各地物资流通,以城主府的名义接管全部物资,进行调度。 而四海商盟的人,除了跑掉的部分,剩下大都被他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追问财物。 不过对姜望来说已无关紧要,青羊镇的物资仓库已经被堆满。至少足够青羊镇百姓三月所需。 无论齐军统帅是什么想法,战事总不可能拖到十一月去。 到了七月二十九日,齐国大军困锁国境的消息已经全面传开。 正式的国书上,齐国方面表达的意思,仍是为了帮助阳国封锁异变鼠疫,维护东域安全。 除了不许人进出外,他们仿佛根本没有作战的计划。当然也给阳国足够的时间组织军队——这当中体现的信心尤其让人绝望。 阳国人其实很清楚,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有战斗力的强大军队了。且不说前代国君葬送的最后一支强军。 单就这些年来,追随齐军出兵,在历次战争中不断减员失血,最终换回来的不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士卒,而只是齐国方面大量的财物赏赐罢了。 阳国看似越来越富裕,国库越来越充盈,军事实力却一降再降。 这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削弱。可惜直到大军锁国的现在,很多人才发现这一点。 阳建德倒是很清楚,但正因为看得透,反而无法拒绝。拒绝的唯一结果,就是加速国灭的进程。 所以后来他渐渐交出权力,一心修行。一方面是于国事无望,转寄希望于个体的超凡实力,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也因为阳国势弱如此,阳建德杀死太子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召集军队与齐军做殊死一搏,而是卑词乞降,不惜赌上国主的颜面,想将重玄褚良骗到照衡城,围而杀之。 如能使凶屠陨落,对整个阳国来说,无疑能大大提振心气。阳建德自己,也能够争取到一定的时间,腾挪辗转。或寻求支持,或拉拢盟军,或在齐人内部制造矛盾……总之是现今情况下唯一能想到的破局办法。 但重玄褚良根本不加理会,稳坐帅帐,八风不动。看似不复当年豪勇,却更让人感受到绝望。 大的局势且不说。单就说日照郡一地。 在阳国各地人心惶惶的时候,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的宋光,又出了一记“妙手”。 他竟然强征治下各城物资,要求各地保留的口粮不得超过七日所需,都交由郡府统一调配,以严格控制口粮的方式来稳定郡域百姓。 又定额追缴巨量钱财,说是为了养军护土。但因为没有经过阳庭的关系,也没有一个正式名目。只私下称之为“救国税”。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不是眼花缭乱,简直是让人眼瞎耳聋。 仅就统一调度口粮来说,以城主府的名义调度各城,和以郡府名义调度全郡,难度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了。完全是舍易求难,虚耗人事。 宋光并不傻。 能做到一地郡守,宋光怎么会是空有实力的傻子? 虽然在阳国社稷飘摇的时间点里,他做的许多决定看起来都很傻。 但这种“傻”是相对于阳国而言,于他自己来说,却是极英明的决策。 阳国若能复起,他也算稳定了局势。 阳国若无明日,他更是把握了资源。说句难听的,卖也能卖个好价格。 只是,在姜望所处的位置,感受就不那么舒服了。 因为嘉城城主府的征缴公文,已经下发到了青羊镇。 姜望当然置之不理,当场撕了个粉碎。 他本身并不富有,难填日照郡守这老匹夫的欲壑。至于青羊镇上囤积的物资,那是全镇三万多人的性命所在,他更是不可能松手。 但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仅仅一天之后,嘉城新任城主石敬,竟然调动城卫军,兵发青羊镇!! …… 青羊镇外,军队列阵。 将领尚未拔刀,杀气已乱云天。 嘉城城卫军满编足有万人,席家全面撤离阳国,一些中高层将领离开,军队却不可能带走。流失了一些人才,大体架构还在。 石敬再怎么靠裙带关系上的位,也知军权重要性,故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掌握军队,也切实有了成果。 义父宋光一声令下,各城城主数他最为积极。 奈何整个嘉城城域作为鼠疫泛滥的重灾区,又经历了席家的撤离、四海商盟的收割,实在已经不富裕,刮地不见三分油。 他领军前来青羊镇,一则是为杀猴儆鸡,确立新任城主的权威。二则是他得到了确切消息,四海商盟的钱执事席卷大量钱财,就躲在青羊镇中。 姜望强杀席慕南的事情他当然不会不知道。 稳妥起见,他这次足足带了五千城卫军。抽调的全是精锐。 除去必要维持城域各地秩序的驻军,几乎已经是倾巢出动。更不必说,他还通过私人关系,自郡府请来了两名腾龙境巅峰强者,加入军中。 诸般准备,只求一战而定,万无一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阴阳游杀阵 所谓“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足足五千人摆开,亦是铺满视觉空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石敬领军,所用旗帜,乃是日照郡旗,直接从郡府府库里调用的。 主旗绣着“宋”字,副旗才是“石”,这拍马屁的心思可谓是周全至极。 几等于宋光的家帜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代表嘉城的鲤纹赤旗,如今正在姜望手里。 年过半百,靠着认娘认爹,才当上一城之主。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石敬如今手握大军,兵临城下,难免就有几分志得意满。 “姜姓小儿!”他远远便提气喝道:“乳臭未干之辈,胆敢撕我城府公文,今日王师西来,你可知个中厉害?” “速速束手就擒,交出全部钱粮财物,本城主或可饶你一命!” 有些时候判断失误,并非是因为对手有多聪明,而是因为有些人,你很难用正常的逻辑去揣测! 就比如说这个石敬。 按正常的逻辑,他这时候要么组织救灾,对抗忽然异变的鼠疫。要么直接整顿兵马,准备奋战救国,或者为国捐躯。 带着人马来抢钱? 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姜望未雨绸缪,在青羊镇布防,其实更多是为了防备国势将溃时的乱民乱兵。 这时阳齐之间大战还未起,石敬就没头没脑的带人来攻青羊镇,这谁也料想不到。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不是说拳师老了,不经打。而是说老拳师见惯所有套路,一招一式都成竹在胸,但遇到个不按套路出拳的新人,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姜望在心里虽然对此人不屑一顾,但是对陈列于镇外的军阵,却没有办法不重视。 席家经营嘉城数百年,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与席家有关系。 这五千人的士兵里,因为席家的全面撤出,超凡修士的比例并不多。 然而兵家战阵之术,讲究的就是一个聚势合力。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其中没有多少超凡力量,其战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而整个青羊镇镇厅武者,也只编练了三百人,又无军阵辅助,实在无益战局。 虽则心中谨慎,但姜望面上,反而骄态毕显。 只将鲤纹赤旗展开,血色飘卷,单手一竖,直接插在了镇门之前! 这对嘉城城卫军的士气打击是巨大的,这面鲤纹赤旗不仅仅是法器,不仅仅能够增幅战阵,更是他们精神意志的寄托。 而这面旗帜,此时却在敌人的手中。 相对的,属于青羊镇的三百名武者,却个个精神一振。精神意志、身体素质,都得到了增幅。 张海、向前、竹碧琼,包括四海商盟的四名超凡修士,十名普通武者,也全都编入其中。 只可惜姜望没有掌握兵阵之术,不然以七个超凡修士为节点,足以将这三百人完全联结起来。 见姜望插旗以对,石敬顿时怒不可遏,再不多言。 “起阵!” 他作为此战主将,一声令下,城卫军迅速结阵。 煞气冲霄而起。 早在之前,姜望请竹碧琼在青羊镇外布下了许多幻阵。是为了怕局势太乱时,守备力量薄弱,顾不了周全。 但此时兵煞一冲,这些简单的幻阵竟就已经不攻自破。 在青羊镇外,兵煞凝聚。一黑一白,两条巨大的怪鱼游动起来。 时而冲天而起,搅散游云。时而巨尾砸地,发出轰隆隆震响。 这游的是阴阳鱼,此兵阵即名阴阳游杀阵。 在这强大的威势之中,石敬高声喝道:“青羊镇众人听令,现在与我攻杀姜姓小儿,皆可免罪!如若冥顽不灵,破镇之时,定杀无赦!” 这番威胁对青羊镇武者并无作用,他们很明白石敬是为什么而来。若让仓库里的物资被抢走,他们自己,他们的亲人朋友,吃什么用什么,靠什么活命? 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为谁而战,所以虽有惶惑不安,但竟无一人动摇。 而四海商盟的人全部被打散在队伍中,受周边情绪影响,即使是想退缩,也没有退缩可能。 唯一能帮他们做主的钱执事,此刻却被姜望带在身边。 军阵前移。巨大的阴阳鱼在半空游弋。 “不敢进攻齐国军队,却敢掠杀自己的百姓。这就是阳国军人?”姜望灌注道元,厉声喝问。 这话实在是拷问内心。 没有哪个职业军人,最初不被灌输保家卫国的信念。 可明明齐军就陈兵于国境,他们却未敢一战。这种内心深处的耻辱和怯懦感,其实一刻都不曾抹除过。 石敬带着他们来进攻青羊镇,许了大量金银钱财,心一横也就拿着兵器冲了。但真被指着鼻子质问,为何不敢刀指齐军,却只敢对着国人时,又如何能做到毫无波澜。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运转中的阴阳游杀阵滞涩了一瞬。 便就在此时,姜望借助鲤纹赤旗,卷血海而起。 血气冲兵煞。 以嘉城之旗,压嘉城之军,正合其用。 姜望人在空中,又铺开焰花之海, 幻花被兵煞撞碎,花海本身凝聚释放幻毒的鲜花被搅破,杂于其间的焰花接连炸开。 即使有鲤纹赤旗的压制,预设战场、应对围攻的焰花之海也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在此时,长相思出鞘惊鸣!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人海茫茫。 姜望一剑赶过一剑,接连撞上白色巨鱼,几乎将这团兵煞斩得细碎。 断肢四落,鲜血飞溅。那是在这几剑下战死的士卒。 然而黑色巨鱼瞬间游来,鱼尾一摆! 姜望回剑于身前,连剑带人也被一记抽飞! 令人震怖的非止于此,而是黑色巨鱼在抽飞姜望之后,忽然张嘴一吐,一条白色小鱼跃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涨。 整个阴阳游杀阵,瞬间恢复原貌。 这就是兵道杀阵的厉害! 若是单对单,姜望自信能在三剑之内斩杀石敬。 然而现实却是,手握大军的石敬,一个照面之下就将他击飞。 人在半空,口喷鲜血。 姜望扭转身形,落回镇门之前,一把便抓住钱执事的肩膀:“以你所为,镇破之时,必首当其冲!钱执事,还不随我入阵吗?” 单独把钱执事带在身边,当然是怕他在镇厅队伍中不出力,也是为此时。 毕竟其人怎么说也是一位腾龙境高手,力量总归有所发挥。 虽只匆促一句,却已把厉害关系说得明白。 钱执事咬牙道:“自当如此!” 而后便觉身体一轻,已经被姜望抓着整个人直接甩了出去,当做标枪一般,投射镇外军阵。 “我……!” 钱执事满肚子的脏话咽在喉口,人已经不得不直面那袭来的黑色巨鱼。 道元全力爆发,此时也由不得他藏拙。 凭空于身前聚出一枚金灿灿的巨大元宝。 “财可通神!请借道!” 那金元宝瞬间与黑色巨鱼撞到一起,化入其间。那黑色巨鱼竟然罔顾主阵者意志,空中摆尾,让开了钱执事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略作修整的姜望再次拔身而至,剑指兵煞所凝的白色巨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姜少年倒拔天地门 漫长的距离一纵即至,剑贯其身。 与之前不同,姜望这一次明显感觉到长相思在白色巨鱼体内受到了极其顽强的阻击。 有过一次见识,阴阳游杀阵已经做出相应调整。 细密却连续的小股兵煞,如浪潮一卷复卷,彷似无尽。一次又一次地将剑气分割,吞灭。 “你这样不行。”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内响起:“让我帮你!” 姜望置之不理,九大星河道旋照耀通天宫,缠星灵蛇腾跃连连。 天地人三剑并举,姜望整个人撞进白色巨鱼体内,又裹挟着耀眼的剑气,浴血而出! 人已冲到阵外,身后白色巨鱼兵煞零散。 而那边,钱执事作为腾龙境强者,踏空而行,以财气通神,请黑色巨鱼避道。 几乎在姜望撞进白色巨鱼体内的同时,并双指斜于身前,双指之间,凝出一枚紫气氤氲的刀币。 其形制,乃齐之刀币! 作为齐国通行天下的货币,齐刀币沾染有齐国国运。 而四海商盟作为齐境最大的商行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亦被允许借用这种国运。 当然囿于钱执事的实力,他所能借用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仅只这一点……便足够强大。 钱执事夹着这枚齐刀币,斜斜划落。 “钱货两讫!” 这枚齐刀币便在他的双指间消散无踪。 而那条兵煞所聚的黑色巨鱼,则倏忽裂开,分为两半! 一时间只有黑白两色的阴阳游杀阵,再一次被血色所浸染。 那是死伤士卒飞溅的鲜血。 翻涌的兵煞之中,顿起一声厉喝:“兵锋所指,挡者披靡!” 但只见。那裂开的黑色巨鱼,在喷溅鲜血的同时,被剖开的两半各自扭动。 一者守阴,一者转阳。 而后各自膨胀,瞬间便再次凝成黑白阴阳鱼。 非止如此,那黑色巨鱼张嘴一吐,刀枪剑戟,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飙落,袭向已仗剑冲出阵外的姜望。 而白色巨鱼空中摆尾,霎时便从原地消失,一头顶在了钱执事身上! 这一撞如山崩海啸,凝聚着数千兵士的咆哮杀意,顷刻便要将其人吞没。 但在下一刻,钱执事缠在腰间的金带光芒大放。 准确的说,并非金腰带本身,而是金腰带中间嵌入的那一枚小小刀钱。 只有正常齐刀币的三分之一大小,却在此时宝光大放。 宝光收敛,白色巨鱼撞了个“空”。 它明明已经撞到,但这一击竟未能将人撞死。 钱执事出现在青羊镇门前,犹自惊魂未定。 啪! 他金腰带中间嵌入的那枚齐刀币,就此裂开,华光尽失。 这是四海商盟专人炼制的【买命钱】,只有执事一级,才得配备。在阴阳游杀阵中,买下了钱执事这条命! 此时阴阳游杀阵横于青羊镇前,姜望独自立于阴阳游杀阵另一面,与青羊镇方面的联系,被此阵分隔开来。 阴阳游杀阵大发神威,肆虐行凶。 青羊镇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满心忐忑地看着彼处。 此时,彷如没有穷尽的刀枪剑戟呼啸而来,劈头盖脑覆压姜望。 而姜望驻足原地,如孤峰矗立。 他不是看不到钱执事如何狼狈,不是看不到阴阳游杀阵如何凶险。 但他岿然不动。 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有雷霆滚动长空,偏偏是万里无云! 有一种古老的气息在苏醒,但偏偏,人们只见得阴阳游杀阵的阴阳巨鱼凶态毕现。 整个战场,甚至是青羊镇中,肉眼所见的地方,元气瞬间暴乱! 如此狂暴的元气乱流,令人惊惧不安。 而在姜望身后虚空,某个未知之地,一扇石质门户渐渐清晰。 门户高大,形制古朴,上有横纹三道,将此门平均分割为三个部分。石门上有隐约的文字,但变幻不定。 甫一出现,汹涌的元气乱流,就将迫近的兵煞生生推开。 此乃天地门! 此等威势,世所罕见。 “他到底是什么背景?这样的英杰,不可能只是重玄家的一个门客!”钱执事震惊失语。 饶是他自负走南闯北,经商天下,也未见得有谁,仅仅是具现天地门,就能引动如此气象。 而对姜望本人来说,这样的天地门,还是不够圆满,但也只能如此! 谁不向往举世无敌的风景?他之所以迟迟不破境,反复打磨,也是想要探索通天境的极限,走到只有那些最杰出的天才方能走到的位置。甚至……要试试能不能打破极限。 他已经切实的在一步步靠近,那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虚幻风景。 但在今时今日,局势已经不允许他再停驻。 嘉城城卫军虽然算不上什么强军,但几千名精锐士卒聚成的兵家战阵,仍然不是等闲战力。 石敬驭此战阵,就有了轻松横扫青羊镇的实力。 姜望不得不就此止步,选择临时破境。 只需斩裂横纹,推开门户,他立时便可道脉腾龙,从而见识另一番飞天遁地的风景。 阴阳游杀阵中,传来石敬怒极之声:“竟敢在大军之前破境?” 军阵发动,立时将暴乱的元气镇压。 兵煞爆发,所聚一切,刀露刃、枪点星、剑斩芒、大戟怒砸! “须知兵家杀法,最杀狂徒!” 白色巨鱼倏忽移动,在煞气兵戈之后,蒙头撞向姜望。 天地门就在其人身后,但他要姜望抽不出身去推门! 姜望竖剑于前,血色在身周一转,人已脱出兵煞,借着与嘉城城卫军同气连枝的鲤纹赤旗,重新撞进阴阳游杀阵。 石敬不惊反喜,此人入阵,便如鸟入笼中。 阴鱼倒跃,阳鱼回身。 然而他忽略了的是,随着姜望这次入阵,那在隐隐虚空中、独属于姜望的天地门,也随之而来了! 元气瞬间再次暴乱,又在下一个瞬间再次被镇压。 但只是这一个间隙,姜望回身纵剑,一剑人海已茫茫! 在纷乱绚丽的剑光里,在世情百态的人海中,他终于看到了藏身于军阵中的石敬。 纵剑以进! 刀枪剑戟棍棒……兵煞幻化出无数兵戈,层层向姜望绞杀。 两条巨大的阴阳鱼交错游跃,伺机攻伐。 陷在大阵,如入泥潭中。 越挣扎,越快被埋葬,越往前,越是走向死亡。 而姜望始终往前! 长相思舞成一道夭矫银光,与大阵中无法计数的攻击对攻。 每一步前行,都需要最大限度的道元爆发。 四步。 这是快绝但极度艰难的四步。 仅仅是四步走来,姜望已经全身浴血。 但四步之后,他已经看见石敬。 四目相对! 一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过半百的老匹夫。 单人独剑的姜望,尊为城主的石敬。 一者累累伤痕在身,一者强势军阵在握。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如此不同! 从石敬那惊骇的眼神之中,姜望看到了坚定勇往的自己。 而石敬惊恐地看到…… 在姜望的身后,一股有若实质的意志力量,抓起了虚空中那隐隐的门户。 未知名的虚空映照现世。 轰隆隆! 姜望竟然以神魂之力,拔起了天地门! 而这扇天地门,直接被从虚空中“拔出”,将所有狂暴的元气都轰平,狠狠砸在石敬头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脉腾龙 砰! 不知名虚空映照现实,天地门凝成实质。 在五千人的军阵之中,姜望以神魂力量拔起天地门,当头砸下,将石敬砸得头骨迸裂。 其人尚且未死,犹自聚拢军气、鼓荡道元,强行将这扇沉重无比的门户撑起。 姜望手中剑不停,以快剑回应阴阳游杀阵的攻伐。 而神魂力量再次举起天地门,再一次砸下! 砰!砰!砰!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石敬的道元和意志终于全部溃散,整个人被从上砸到下,砸成了一滩肉泥! 此声响后,是长久的寂然。 即使是从来颓丧的向前都目露惊色。 他也算走南闯北,自小见识高远,但从未见过竟有人以天地门为武器! 翻阅历史长河,这也是未有过记载的创举。 钱执事更是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被幻象所迷。不是该找机会推门破境吗?怎么还能直接把天地门拔起来? 竹碧琼心潮澎湃,张海震撼失语。 独孤小激动得粉拳攥紧,咬破了嘴唇。 整个阴阳游杀阵,都因此停滞了一刻。 而姜望索性收剑入鞘,衣袖被爆发的力量炸开,流线型的肌肉鼓起,双手就直接抓住了天地门,大步往前! 像一头凶兽突进,左右狂砸。 砰!砰!砰! 初时还有一些零散的抵抗,在几个城卫军将领的组织下,军阵复起。 但随着姜望的狂突。 那些煞气所聚凶兵大批崩碎,两条阴阳巨鱼竟然溃散当场。 就在这个过程中。 姜望的气势越来越拔高,越来越凝实。 有一道清晰的裂响,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咔嚓,咔嚓,咔嚓! 被他抓在手上的那扇石质门户,其上横纹,次第崩断。 天纹开。 地纹开。 人纹开。 轰! 彷似无穷无尽的元气涌入其间。 天地门,开! 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疯狂旋转,数不清的浑圆道元纷如泉涌。而那条代表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一跃而起,体型壮大何止十倍?化为缠星奇蟒,在通天宫穹顶遨游。 乍在此刻,一声苍龙之吟。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整条脊柱大龙都抽离了身体,精气神为脊柱,血肉躯如死皮,仿佛下一刻就要蜕皮而出——这当然只是错觉。 离开的并非脊柱,而是未破境时,与脊柱几乎叠合的通天宫! 道脉就此腾龙,于身内一转,跃进躯干之海洋中。 姜望现在可以窥见自己的躯干海洋——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之海,波涛汹涌澎湃,好似永远奔腾不息。 海面之上,白茫茫的雾气遮掩天空,那是与生俱来的蒙昧之雾。损魂磨魄,不在话下。多少腾龙境修士的道脉真龙迷失其间,被此雾消融,身死道消。 整个躯干之海洋里,除了海,就是雾,看不清任何其它。 天地一片茫茫。 姜望腾跃至此的道脉真龙如此孤独。 但就在这个时候。 在那苍茫无尽的海洋里,有孤礁自海底生,渐而突出海面。 而在这礁石附近,奔腾的海面竟也慢慢平息。 礁石以极快的速度壮大,外扩。 这速度堪称疯狂,因为天地之间有太多的力量反馈而至,几乎是汹涌而来。 当它停止扩大的时候,原地出现了一个占地足有百里方圆的岛屿。 不等姜望控制,道脉所化腾龙便已跃于岛上,至此才摆脱蒙昧之雾的纠缠。 这即是姜望的天地孤岛! 以后探索躯干之海,此岛便是腾龙道脉的栖息地。它也是修士对抗蒙昧之物的根据地,大本营。 这所谓的百里距离当然也与现世无关,是只存在于躯干海洋里的度量。但不影响其恐怖。 在姜望翻阅的那些笔记中,天地孤岛就没有超过十里方圆的。 而在天地孤岛正式落成的瞬间,天空之中,蒙昧之雾瞬息退散百里。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 就在那茫茫无尽的蒙昧之雾里,有一种强烈的召唤正在发出,那是第一内府的位置,而那种召唤,源于内府之中的神通种子。 早在天府秘境里,他就已经预定了神通。 也就是说,如果姜望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直叩内府,摘下神通,以神通内府之强大,横空出世! 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的差距,如有一境之别。什么阴阳游杀阵,什么日照郡守,弹指可灭! 但神通岂是终途? 这诱惑虽然强大,可对姜望而言,又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身体内的变化说起来复杂,其实只在现世的几个呼吸间便已完成。 天地门就此推开,消失在现世。而正式道脉腾龙,立足天地孤岛的姜望,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士! 啾啾啾!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阴阳游杀阵中,忽然响起尖锐的鸟鸣声。 啾啾啾! 通体赤红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密密麻麻,叽叽喳喳,撞向四面八方! 这是姜望赢自齐国皇子姜无庸的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 姜望熟悉已久,揣摩已久,却终于在正式跨入腾龙境的时候,才得以施展出来。 甫一出世,便惊四座! 狂暴的焰雀啄杀士卒,带起焰浪滚滚。 足有五千名城卫军将士组成的阴阳游杀阵,先是主将被生生砸死,再是遭遇蛮横无情的天地门横扫,现在又被一门精品秘传的甲等道术在内部炸开。 兵阵一时混乱。 向前、竹碧琼、张海便在这时,领着青羊镇厅的三百名武者,如三柄尖刀,干脆利落地笔直插入阴阳游杀阵中。这即是姜望事先所吩咐的时机。 没有兵家战阵加持,以青羊镇厅武者之力,面对足有五千士卒的阴阳游杀阵,必然是一触即溃。 但在此刻,却是恰当其时。 兵阵几乎是瞬间溃散! 五千人的军阵就此散开,嘉城城卫军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逃的逃的,冲的冲的,全无章法。 而在以姜望为首的青羊镇超凡修士们点杀之下,那些能够组织起反击的将领都被瞬间解决。 只能被动的接受屠杀。 败军不如鸡犬! “丢掉兵器,跪地投降!可免一死!” 姜望手持长剑,踏空而行,放声大喝! 一时间兵器坠地声不绝于耳,跪地者密密麻麻。 即使是颓丧如向前,天真如竹碧琼,也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胜利了!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场戏看得不错!” 这声音显得威武、洪亮,初起尚且极远,再响起时已在场内。 “但你若现在跪地求饶,也不能免死!” …… …… ps: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高(和谐)潮连绵不绝。唉,如果订阅和推荐票月票也能像这样就好了……当然,我只是建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夸大言 随着这个声音。 高大雄壮的龙骨面者,像一颗陨石般呼啸坠落,砸至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包括所有跪地乞活的嘉城城卫军士卒,也都难免投来惊愕的眼神。 而四海商盟的钱执事,更是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远遁。竟是放下了青羊镇的一切,直接独身逃命! 他完全知道龙骨面者的可怕,在他看来,面对一名内府境强者,至少此时的青羊镇,毫无抵抗之力。 逃得晚了都恐怕没命! 而亦不必多言,看到那张龙骨面具,姜望便知无有转圜余地。 但他不打算逃。 刚刚裂断横纹,推开天地门,击破阴阳游杀阵,俘虏数千士卒的他,无论势意,都处在巅峰之时。 没有未交手就退避的道理,即使……对方是内府境! “邪魔外道,敢夸大言!” 姜望立足半空,调动鲤纹赤旗之力,以血海向其奔涌。 血海之中,又有鲜花绽开。 一剑寒光发,空中直趋对手。 直面内府境强者,不仅不退缩,反而率先发难! “好胆!” 龙骨面者探出一对大手,这双手非似人形,节有鳞,指有爪。灿灿金色,暴戾凶横。 他已将白骨法相炼入自身。 身即为龙。 其人立地不动,双手往两侧一拉。 那焰花、幻花皆被撕碎,那血海亦被分开。 嘶啦! 明明是血海被分开,但却响起布帛裂开的声音。 再看向那插下鲤纹赤旗的方向。 但见整支鲤纹赤旗,竟生生被撕裂。 这旗帜当初被姜望一剑划破,后来经过修补,已复旧观。到了此时,却一击之下就被损毁。 龙骨面者一双眼睛如被金粉所染,抬头看着分开的血海花海中……纵剑而来的姜望。 整个人拔地而起,已与姜望近身。 一人自下而上,一人自远而近。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交击的一刹那,很可能就要定下生死。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于此同时,道术缚虎! 但只见龙骨面者身上金光一闪,整个人依旧毫无迟滞地上冲,抬爪。 荆棘冠冕加持的缚虎,竟然连困住他半息也做不到! 剑已至此,姜望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下,天地人三剑最多只能伤到此人,却不可能杀死他。 龙骨面者一爪,却足以将他撕碎。四灵炼体决所锤炼的体魄,对于此等强度的杀力根本无济。 而无论是向前、张海还是竹碧琼,似乎都没有插手战斗的能力。 形势陷入危急。 就在两人将要分出生死的时候。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行元力在姜望身周凝为实质,不断爆炸。 姜望整个人彷似化身一团火球,瞬息冲到天边。 这亦是赢自姜无庸的收获之一,火行遁术,焰流星! 远远避到高空,化出身形的姜望犹自心有余悸。 太强! 他在通天境虽不能算是举世无敌,但也已经靠近极限,走在最强之列。 以通天境近乎无敌的实力推开天地门,初入腾龙境,立时便已是此境中有数的强者。但仍然远不是这龙骨面者的对手。 白骨道十二骨面,姜望虽未见全,但此人当为第一! “好遁术!” 龙骨面者的声音,似乎永远透着威严和自信。 即使姜望率先发动强攻,即使姜望险之又险的自他爪下逃生。都只能令他轻赞一声罢了,无法改变结局。 轰! 以其人为中心,还在空中,半透明的波纹瞬间荡开。 人已再近! 姜望毫不犹豫,再一次身化焰流星,遁到远处。 “看你到几时?” 龙骨面者探爪又至,姜望再次爆开焰流星。 两人就此在空中开始了追逐战。 那些跪地的城卫军俘虏,既不敢动,又不敢完全的听天由命,只能仰着脖子,观察空中的战局。 青羊镇厅众人刚刚迎接胜利,又遇到如此强大对手,激动的火苗刚刚窜出,便被一盆冰水浇灭。三百名根本无法影响战局的武者且不说,一个不注意,那几名四海商盟的超凡修士,便已趁机逃散。 不仅仅其他人士气低落,就连姜望自己,也无法对战局乐观起来。 焰流星的原理,是以用不断爆炸的火行元力推进施术者,属于短距离爆发类遁术。速度绝快,但不适于长时间远距离赶路。 对应此时的战局来说……它无法持久! 而就在这时候,雪上加霜的事情到来了。 惨叫响起一声便被遏制,一名逃跑的四海商盟超凡修士从远处疾射而来。准确的说,是其人的尸体被人投射回来。 而一个戴着猴骨面者的瘦弱家伙,踩着另一名四海修士的尸体从天而落。 在他的身后,兔骨面者缓步走来,双手一手一个,提着的,正是剩下两名四海商盟修士的尸体。 砰砰! 两具尸体被丢到地上。 兔骨面者拍了拍手,看向空中正在展开的追逐战场,娇声道:“我说怎么龙哥还没结束战斗呢,这小子跑得真快!” 猴骨面者亦向空中瞥了一眼,随即怪笑道:“这有何难?” 他足尖一踏,整个人即往青羊镇方向疾射,声音尖利暴虐,每一句话都针对姜望而去。 “少年郎!这就是你守护的地方吗?” “贯彻了你的信念,践行了你的道理?” 他以腾龙境巅峰修为,搅动气流,整个人身前聚拢一道巨大的气流尖锥,狠狠撞向青羊镇! “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 猴骨面者这一记攻敌之必救,就是为了让姜望折返,从而老老实实的被龙面搏杀。或者至少也动摇其意志,拖延其速度。 然而空中的姜望充耳不闻,始终牢牢盯着龙骨面者,以焰流星把握着闪避的机会。 不是他冷血,不是他对青羊镇众人的性命无动于衷。 而是此时此境,无用的优柔只是累赘!他的死根本无法解救那些人,反倒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面对龙面这样的强者,短暂周旋已经竭尽心力,再想其它只是自寻死路! 而姜望绝不愿死。 他绝不愿死,绝不肯死,哪怕……龙骨面者的实力再强,再让人绝望! …… 张海只是一个整天痴妄炼制神丹的游脉境修士,竹碧琼虽有通天境,但实力连胡少孟都远不如,更没有跨境而战的实力。 更不必说那些凡俗武者了。 腾龙境巅峰的猴骨面者挟威而来,其势如虎入羊群,眼看便是一场屠杀。 忽然。 一点寒星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寒星起 一点寒星,出现在猴骨面者眼中。 甫一出现,那种极致的锋芒就已经洞穿气流。 以锐破锐,其势洞金裂石,须臾已至。 猴骨面者发出一声怪叫,骨猴法相一闪即逝。整个人在半途折转,一飞冲天,连连转换九种方位,才终于等到这点寒星势衰。 其人双手一抖,已跃出两柄匕首,身前交错。 铛! 他连退七步,方才站稳,而也终于看清,出现在面前的那点寒星是什么…… 那是一柄悬停半空的飞剑! 剑尖直抵猴骨面者。 在青羊镇众人震撼的目光中,向前懒懒往前一站,其人腾龙境的修为不再掩饰。 并指只是一划,那柄飞剑倏忽闪烁,发出锐利之极的尖啸声,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再临猴面之前。 “兔面帮忙!” 猴骨面者毫不含糊,第一时间召唤帮手。同时运起白骨法相,身在空中机巧折转,留下虚影重重。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有所长,在猴面这里,其法相就精于速度,机巧百变,号称“神行”! 比之那飞剑竟也似不输灵活。 一时间,同时出现两个追击战场。龙面追击姜望,向前的飞剑追击猴面。 而那边,兔骨面者已经高高跃起,直接一记高抬腿,当头压下,正是要打破战局! 仅从那凛冽的风声,便足见此式之威。 但眼前一花,身前竟然出现两个遥指飞剑的落魄汉子。 却是竹碧琼适时发动了幻术。 “喝哈!” 兔面娇喝一声,身缠碧光,竟直接以腾龙境巅峰的修为,将障目幻术震破。 竹碧琼吐血而退。 但有这一阻,向前已勾动食指。 寒芒一刺猴面,再闪,已经迫近兔面背心! 兔骨面者不得不回身,一记鞭腿倒挂,欲阻剑势。 “面对我,你敢回剑!” 猴面喝声未止,人已交双匕,错割向前咽喉。匕首未至,两道锋锐之线已经先抖出。 向前只得避退,同时挑动飞剑,舍弃兔面,回御身前。 铛铛铛铛! 匕首与飞剑连续交击。 而在空中的兔骨面者直接弹身而起,身缠碧光,提膝撞向竹碧琼! 她决意先杀死这个碍事的,再回身与猴面合击。 竹碧琼连连引动幻术,但竟阻不住兔面分毫。 实力差距过大,她根本无法迷惑兔面的眼睛。幻术接连被破,也止不住嘴角鲜血流溢。 兔面提膝已近,但忽然滞空回手,抓住了一柄犹在震颤的长刀。 她回头看去,正瞧着独孤小的眼睛。 瞧着这双眼睛……从坚定转为惊乱。 这柄刀即是独孤小为了救竹碧琼而投出,她已经练了一段时间的武艺,劲力准头皆不缺乏,难得的是时机把握之精确。 然而对于兔面此等强者来说,又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坚定勇敢的声音响起。 “青羊镇的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乡,我们还能退吗?” 是……胡栓子。 这个平凡的、敦实的汉子,作为一个男人,举起了他的刀。 第一个对着超凡的修士发起了冲锋。 “跟他们拼了!” 他喊道。 他也说不出太精彩的话,只能这样干巴巴的硬嚎。 但他勇敢、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咻! 一柄长刀。 独孤小为了解决竹碧琼而投出的那柄长刀,被兔面以强出百倍的速度和力量甩出。 直接将胡栓子的身体贯穿,一直飙射到人们身后的青羊镇里,深深扎到一面墙壁之上,震颤不休! 胡栓子艰难地转头,没有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而是,看了一眼小小。 轰然倒地。 这场拼尽全力的冲锋,就这样轻易的便结束了。 对于兔面来说,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复杂。 在他身后,本已经沸腾起来、开始往前冲的青羊镇厅武者们,脚步戛然而止。 所有的愤怒,仿佛与勇气之火一起,被轻而易举的浇灭了。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他们冲杀的结局,又能够比胡栓子,好到哪里去? 独孤小怔住了,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仿佛也不知道怎么动弹。 便只是怔怔地看着。 然而谁又会在意,这些普通的、平凡的、无能为力的人!谁会在意他们的心情?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的声音。 他低低地笑了,笑着这样说。 嗡嗡嗡,嗡嗡嗡。 低沉的,仓促的嗡嗡声。 这声音在青羊镇的四周响起,密集短促,接连不断。 有寒芒。 密密麻麻的寒芒从四面八方,从许许多多的角落里,朝着向前聚拢。 待那些寒芒靠近,才叫人得以看清,那是一柄柄飞剑的虚影。 这是向前在姜望的请求下才布的剑阵。 所有的飞剑虚影都投射到向前面前,投入他身前那一柄漂浮的真实飞剑中。 一闪而逝! 这一切仿佛是幻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向前,和他的飞剑。 他仍是那个落魄的样子,胡子拉碴,吊着一双无所谓的死鱼眼。 可他的飞剑已经截然不同。 不必描述什么锋芒,它便是锋芒本身。 但剑阵消失的同时,向前食指微弯、一弹。 飞剑卷起无比暴烈尖狂的啸声,飙射而出,洞穿了所有混乱的气流。 空间、元气、道术力量,都不能够成为阻碍。 猴骨面者在空中飞速挪转,爆发出最强的速度,解放极限状态的身法。真正展现【神行】之速。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已如破布袋一般,摔倒在地。 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身体像筛子一样不停地漏出道元。 至死,仍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兔骨面者二话不说,即往龙骨面者身边飞撤。 向前倒也不急于追击,而是往胡栓子的尸体旁边走。 他谈不上跟胡栓子有什么感情,也不为其人悲伤。 但他的的确确在胡栓子身上,看到了那个无力的自己!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又这样问了一句。 他看着胡栓子的尸体道:“你看,怎么努力也无用吧?” 他半蹲下来,想要随手合上胡栓子应当死不瞑目的眼睛。 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他愣住了。 胡栓子的的确确是死了。 无用的、无力的,看起来几乎毫无价值的死去了。 但他临死前的表情,竟然很满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胡栓子仍然努力地看了独孤小一眼。 就这样? 这样就很好了? 人世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同时也有太多的心甘情愿! 向前站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而后他一步前趋,弹指。 飞剑再一次飙射,那暴烈尖狂的啸声,使得这一柄飞剑,似有生命的凶物一般! 这一切说起来极慢,但在战斗中,过去的时间却很短。 此时龙面与姜望在空中,也不过逐杀了十几个回合罢了。 “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杀死!”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回荡。 姜望牢牢盯着龙骨面者的眼睛,时时刻刻燃烧道元,以便第一时间避开攻势。 “姜望,你知道的,我很了解白骨道的功法。”姜魇说。 焰流星再次炸开,姜望出现在空中另一角,随手便弹出几朵焰花,权为阻隔。 到了这一刻的激烈搏杀时,爆鸣焰雀和焰花之海这类道术根本来不及铺开,而且焰花之海之前也已经证明过它在龙面身上的无能为力。 瞬发道术缚虎和焰花也都无效,若不是姜望还有天地人三剑冷不丁可以造成一点威胁,早已被龙面擒住。 但随着龙面对焰流星和姜望剑术的熟悉,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龙面的弱点在天灵,让我来,十息便能搏杀他!”姜魇喊道。 “闭嘴!”姜望在通天宫里回应。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交出身体。 真要到了必死之刻,他宁愿自绝道途,先摘神通。 就在此刻…… 向前弹剑而来。 其人本身只是腾龙境修为,与猴面斗得有来有回。但动用剑阵之后,俨然已有了内府境级别的杀力。 弹指杀猴面,再一弹指,剑袭龙面! “龙哥!”兔骨面者尖声提醒。 正在漫天追杀姜望的龙面蓦然回身,长着金鳞的拳头轰落,正正砸在爆啸而来的飞剑之上! 飞剑顿时一歪,如受创般飞开。 向前嘴角亦不可避免的溢出鲜血来。 “你这柄飞剑,很有趣。” 龙面说罢此话,一步又已撞至飞剑前,再砸落一拳! 飞剑被砸落地面。 “噗!” 向前一口鲜血喷出,当场遭受重创。 啾啾啾,啾啾啾! 尖锐的爆鸣声再次响起。 龙面堪堪回身,身前空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焰雀所铺满,避无可避。 而他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身上金芒大放! 金色鳞片爬满他的身体,让他如妖似魔。 铛铛铛铛铛铛…… 那是焰雀在他身上啄击的声音。 得自齐国皇室的精品甲等下品道术,竟一时不能破防! 轰! 姜望心念一动,瞬间引爆所有的焰雀,无数声汇成一声。 狂暴的火行元力短暂占据空间,将其它元力都迫开一息。 便在此刻,向前不顾受创之身,咬破舌尖,再弹一指。 坠落地面的飞剑再次跃起,这一跃,如鲤鱼跃龙门,以有我无敌的气势,直撞龙面后心。 这一剑,平地起惊雷,腾空动风云。 有一种天上地下,只此一剑的气势。 人们仿佛能从此剑之上,看到向前合身撞来。即使他分明就站在原地。那样落拓,那样像一个失败者——谁还会注意呢? 飞剑即其人,其人即飞剑。 此剑唯我。 唯我无物不可杀! 姜望掌握的时机太好,即使是强如龙骨面者,也无法说在爆鸣焰雀的倾泻中心能够毫发无损。 第一轮尖锐的啄杀的确为龙鳞所阻,但瞬间引发的剧烈爆炸就让他吃了闷亏。 这边还未回过气来,那边向前的飞剑已至。 心中警兆骤起! 即使是他,也不敢硬接这一剑。 身周的空气再次爆开,整个人像一块山石坠落地面,以下坠之势避让锋芒。 然而人至,剑亦至。 经此拖延,龙骨面者发现,这一剑不断没有势弱,反而随着追击,愈来愈强。 拖延不是良策。 他迅速做出决断,浓郁得化不开的金光,几乎把他的拳头裹成了金色本身。 黄金之拳,猛然前轰! 飞剑停驻了一刹,龙骨面者脚下地陷数寸。而拳头之上,更是有点点鲜血滴落。 这一切静而再动。 整柄飞剑倒飞而回,向前仰头便倒。 而龙骨面者,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正面迎战如此凶厉的一剑,即使是他,也不免受到重创。 但这已是他权衡之下的选择。 以腾龙境修为,达到堪与内府境强者正面对轰的杀力,这到底是什么剑道? 龙骨面者心中还在惊疑,兔骨面者慌慌张张的声音已经响在身后:“龙哥?你怎么了?” 实在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龙面冷冷的想着。 但当初十二位白骨面者,如今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些许小伤……” 龙骨面者话说到一半,陡生惊变:“你!” 却说兔骨面者来到龙面的身后,似要与他联手对敌,但赶至之后,面具后那一双怯弱的眼睛,却骤然转成红色! 单薄柔弱的兔面,最强的手段,却是嗜血疯狂的一面。 眼睛刚红,一支断刺已经扎进龙面后心。 在龙面回身的肘击之前,更先一个后翻跃开。 这几个动作间表现出来的速度、力量,比之全开法相的猴面也不遑多让。 哪里还是那个孱弱无助的兔小妹? “厌心刺……” 感受着心脏迅速的衰弱,龙骨面者瞬间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袭击。 顾名思义,此刺厌心,必毁心而后快,乃是专门针对心脏的毒辣法器。 与桎梏对手道元流动的桎元锥乃是一个系列的消耗法器,价格昂贵,但效用非凡。 当然,比起桎元锥,厌心刺珍贵得不止一星半点,也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胡少孟用一根桎元锥了结了席家的腾龙境家老,兔面也用厌心刺让龙面的伤势迅速恶化。 姜望当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无论白骨道内部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龙面在回击,兔面在避退,姜望他却在前突! 以自身为柄,以长相思为锋,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剑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冲到龙面上空。 龙骨面者第一时间想要反应,但身体一点一点、无可避免的衰弱下去。 通天宫疯狂运转,内府暴烈的鼓荡,两个动力源强行撑着他的身体,将他自衰死的深渊往上拉、往上拉。 但是晚了一点。 姜望已经连人带剑落下,长相思竖落,自头顶贯入龙面体内! 如果…… 如果不是不够警惕,厌心刺再毒辣,也没有办法刺进他的身体。 如果…… 如果姜望没有那么果决,再给他一息时间,他就能重新生出反击之力。 甚至如果,在遭受厌心刺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不是回击兔面,而是以这一击之力,应对姜望。结局或许不同…… 然而,他轻视了向前,轻视了姜望,甚至轻视了兔面。 一次战斗犯这么多措,已是致死之由。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轻视了那个人…… 在这个瞬间,龙骨面者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却只能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痛苦吼叫:“张临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友人来 长相思利落拔出,龙骨面者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听着他死前喊出的名字,姜望一言不发,转剑便已看向兔面。 同为腾龙境,即使他已经力战良久,几乎筋疲力竭,仍然有信心将其搏杀。 但龙面一死,红着眼睛的兔面已经毫不犹豫地弹射远去,不给姜望纠缠住她的机会。 一个内府境强者,就这样死在了青羊镇! 目睹这一切的嘉城城卫军士卒全都惊骇失语。 此时的青羊镇,竹碧琼受创,向前重伤。姜望先破阴阳游杀阵,再战龙骨面者,苦战良久,可以说整个青羊镇人马俱疲。 然而他们一点妄动的心思都不敢有。 只因为……姜望还站着。 他们所有的战斗意志,全部被这个少年所摧垮。 姜望纵身到向前旁边,略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后,将他搀起。 这一战向前功不可没,若不是其人爆发出来的强大战力,姜望只怕要提前叩开内府,选择摘取神通了。 即使龙面再强,一个可以叩开内府、摘取神通的间隙。他还是有把握能够靠自己赢得。 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就道途断绝。 “还好吧?”姜望问。 向前挣扎着用死鱼眼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经此一战,他们的关系自是不同。 派人去请镇上唯一的超凡医修,在之前的战斗中,姜望并不舍得请动老人家出手。当然,其人并不是出自东王谷之类的医修大宗,战斗力实在也乏善可陈,还是治病救人更为擅长。 待老医修开始为向前、竹碧琼处理伤势之后,姜望才来得及整顿战场。 先令镇厅武者收缴这些城卫军的兵器,但数千名士卒如何处理,一时却也犯难。 不过,针对外人,无论是宽是严,倒都好处理。 偏生在自己人这边,更是令人踟躇。 且不说躺得如死鱼般的向前。 对于惊魂未定,梨花带雨的竹碧琼,姜望很难说没有愧疚。本来只是帮忙做半年工作,之前对抗鼠疫、布置幻阵,把她当苦力使唤也便罢了,这次又令得她遭遇生死危机…… 少经风雨的她,的确是吓着了,但正因为有所恐惧,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仍参与战斗,才尤其显得可贵。 “你的福祸球,不怎么准啊?”姜望干巴巴的道。 福祸球一个月才能用一次,而且只在当天生效,实时反映一段时间内的福祸。当时天青云羊临出世之前,福祸球才有反应。姜望也不是不知道这事。 这就纯粹是没话找话了。 竹碧琼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说话,只闭上了泛红的眼睛。 要是汝成在就好了…… 姜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又转头,看向独孤小。 那小小的一只,就抱膝坐在胡栓子的尸体前,既不哭也不闹,整个人都呆了,木了。 姜望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也竟,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尘埃落定的此时,天边又响起了呼啸之声。 向前骤然坐起,竹碧琼也又惊又惧地睁开了眼睛。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次来的又是谁? 小小一个青羊镇,彷似成了香馍馍,引得各方来人。 姜望也提剑望着远处,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见得两个身影自远而近,急速驰来。 当身影渐渐清晰时,姜望却露出了笑意。 出现在前面的,是一个肥胖的身影, 砸落姜望身前时,地面都好像震了一震。 能这样凌厉近身而不被姜望攻击的胖子,也只有重玄胜了。 而紧跟其后的那个人,黑盔黑甲,未露形容。不是十四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姜望问。 但问题出口,他便想到了答案:“钱执事?” “杀了。”重玄胜眯起那双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不由笑了:“可以啊,连龙面都死在你手里!” 明明其人在军中,不得轻动,甚至连联络外部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在拦截到慌不择路的钱执事,得知龙骨面者现身青羊镇后,他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而只有他和十四两人,说明他有把握,凭他们两人就足以杀死十二骨面中最强的龙面…… “是白骨道内部出了问题。”姜望摇了摇头,把当时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白骨使者张临川?他为什么要指使兔面害死龙面?”重玄胜若有所思。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重玄胜这话当然没问题,但无疑表现出了对白骨道的熟悉。 齐国顶级世家的重玄胜,为何会了解万里外一个小国里的邪教? 除非,就白骨道谋划阳国这件事,齐国方面或许早有察觉。再联系到这次齐国大军围境……似乎可以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 重玄胜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并没有就此解释什么。事实上若非面对的是姜望,有些松懈,他根本不可能有失言这种情况。 他避开不谈,看了看镇外密密麻麻的降兵,问道:“这些俘虏你打算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姜望问。 “如果你不打算……”重玄胜想了想:“我带回军中收押好了。” 其人没有说出来的部分,姜望自然能够领会。无非是当场屠灭坑杀之类…… 但他不打算同意便是了,只针对后一个选择问道:“为难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齐军迄今为止只是以维护东域的名义封锁阳国国境,除了不许人进出之外,并未有其它动作。可见齐军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也一直强有力的贯彻着。 未必就愿意接手这批俘虏。 “不为难。”重玄胜摇摇头:“这些人袭击我重玄家的产业,你只是反击而已。于情于理,在哪里都说得通。” 这些嘉城城卫军士卒,放回难免又成了别人的刀,而青羊镇并不具备关押这么多人的条件。所以姜望之前才会觉得为难。 现在见重玄胜这么说,便道:“那你直接带走吧。” 重玄胜笑了笑:“还得麻烦你把人押回去,这些人是投降于你,我和十四恐怕难以弹压。” 姜望不相信他和十四两个人会真的对这些士卒没有办法,所以重玄胜这么说,肯定还有其它的意思。 此时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好。”姜望简单应下了:“我先去交代一下青羊镇事务。” 他本来准备让竹碧琼帮忙挑起大梁,虽然其人世情不足,但毕竟是超凡修为,而且伤势轻过向前。 只没想到的是,失魂落魄的独孤小主动接过了重担。“交给我办吧,老爷。” “啊,好。” 姜望只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青羊镇具体事务本就一直是独孤小负责,而且这种时候……她恐怕很需要,“被需要”的感觉。 看着姜望忙来忙去、交代不停的背影,重玄胜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 …… 再公布一下书友群吧,欢迎大家来吹水啊。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说吧,让我送俘虏去军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青羊镇不久,在队伍最后压阵的姜望对重玄胜问道。 嘉城城卫军这些降卒很是顺服,一路上都老老实实。 此时十四一人在前方带路,密密麻麻的降卒紧跟其后,而姜望与重玄胜便在最后压阵。 “去见见我叔父。”重玄胜说。 “这次齐军是由你叔父统帅?”姜望吃了一惊。 凶屠既然出山,断无可能为人做副。所以重玄褚良此刻在军中,就说明这次兵事是由他主导。 “到了便知。”重玄胜只是笑。 这胖子不尽不实的,但姜望也自知没可能套出他的话,便只能先行放过。 他刚刚推开天地门,与重玄胜就修行方面,还是有不少话题可以讨论。 两人边说边小幅试手,时间过得倒是极快。 嘉城城卫军这些士卒,虽然超凡的不多,但也个个是身强体壮,又经历过兵家军阵的淬炼,等闲行军不在话下。 重玄胜更不是会顾忌他们体力的人,几乎是以他们的极限速度,驱赶着这些降卒到了边境外。 有重玄褚良这层关系,他们没有受到太多阻碍,直接便到了帅营附近。 当然,在此之前,重玄胜已经与营中一员将领说过情况,那名将领接手了嘉城城卫军的降卒。 到了秋杀军的大本营里,嘉城的这些士卒更加不敢作死,是以虽然个个筋疲力竭,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听着军令吩咐。 姜望曾经多次去过庄国枫林城城卫军的军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枫林城城卫军都不能算是弱旅,其军在白骨道之祸里的表现也足堪称勇……虽然绝大部分死于地灾,连结阵对敌的机会都没有。 乍一看秋杀军的军营也似乎差不离的样子,顶多就是地盘大了些、士卒多了些。 但亲身走进巨大的营地里,感受到几乎将体内道元压制得难以动弹的军煞之气,姜望才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天下强军。 一队士卒押着一群人往外走。 姜望看着其中几个人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照过眼,便问道:“这些人是谁?” 重玄胜闻言瞥了一眼。 “哦,席家的人。”他轻描淡写道:“想离开阳国,被我们押下了。” “那现在是……” “当然是杀掉。”重玄胜看着姜望,笑了笑:“席家不是还对付你来着么?” 姜望心中感觉非常微妙。 他当然与席家人是不存在什么感情的,但毕竟也亲眼所见席子楚如何为这个家族挣扎,只没想到,虽然逃出了阳国的惩罚,却落入齐军手里。 “席家不是早就撤离了么?应该也不至于有疫毒吧?”姜望问。 席家是在初步控制了嘉城鼠疫后撤离,若有患疫者,应该不会带走才是。 “当第一例涉及超凡的患疫者出现,阳国就不可能离开一个人。”重玄胜说道:“包括席家在内的一些人,都是在境外抓起来关押的。你不会以为,我们对阳国的控制,仅止于大军压境的时候吧?” “那怎么当时只是关押,现在却要动手杀掉?” “我们师出有名,当然不能随意杀害阳国人。”重玄胜说。 姜望有些无语:“所以,现在是以什么名义?” “通楚!”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 姜望抬眼看去,正看到大步走来的重玄褚良。 与当初在南遥城所见截然不同,出现在军中的重玄褚良不怒自威,眼神并不凌厉,却叫人莫名的脊生冷汗,喘不过气来。 “见过大帅。” 姜望规规矩矩行过礼,才有些惊讶地问道:“席家通楚?”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重玄胜一眼,让这个胖子鸵鸟般的低下头来,才对姜望道:“你看,你杀的那个席家家主,叫席子楚。岂不是楚之子?还有个前任家主,叫席慕南,楚国正在南域,他慕什么?” 姜望:…… 这完全是莫须有之罪。楚国虽然是南域霸主国,但实际地理位置上,应该在阳国西南方才对。慕南已是十分牵强。而且以名字来说事,本身就很扯淡。 说这些没有意义。推崇斩草除根的非止一人,被灭族的也不只有席家。 重玄褚良说他们通楚,不通也通。 与姜望无关的,他管不过来,也不打算管。 只是…… “那我带来的那些降卒呢?”姜望问重玄胜。 重玄胜眼神有些闪烁:“呃,这个,最终还是要看军中……” 姜望追问:“总不能让我把他们骗过来,然后近五千人全部杀死吧?” “你想让本帅放过那些阳国人?”重玄褚良问。 姜望和重玄胜对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重玄褚良的态度,重玄褚良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也问得很直接。 “不敢置喙大人的军略。”姜望恳声说道:“仅仅涉于我带来的四千多名嘉城城卫军降卒。” 重玄褚良淡淡问道:“理由?” 重玄胜往两人中间走了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重玄褚良一眼盯了回去。 他只得转过身,连连对姜望施以眼色。 “他们是我的俘虏。”姜望说。 “我受降时承诺过他们,投降免死。我不是一个骗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想是。” 重玄褚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一个动作没有,甚至根本也没有爆发气息。 但那股无言的压力,已几乎要将人压趴。 直至此刻,姜望才真正感受到【凶屠】之名的分量。 要说不紧张、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但姜望说的也完完全全是心里话。 尽管重玄褚良若坚持杀人,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视重玄胜为朋友,因为重玄胜,也同样的视重玄褚良为长辈。 但重玄褚良不尊重他的信誉,这事却过不去。会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一根刺。 个人的道德标准、价值判断乃至对世界的看法,都人各有异,不必趋同。 但“尊重”这件事情,很重要。 “这倒确实。”重玄胜开口说道:“我在青羊镇就说了,以我重玄胜的名义收降他们,他们也很乐意为我效劳,这不一路巴巴的跟我跑回军营里来了?” 他硬着头皮对重玄褚良笑道:“我们重玄家也从无虚言呢。” 重玄褚良对他的“表演”视而不见,只注视了姜望良久。 见得姜望始终面不改色,嘴角忽然一挑,笑了:“你说的没错,人要言而有信。小胜真应该多跟你学习,他那个惫赖样子,也不知是随谁了。” “这些人便不杀了,且押起来,看看战后送往哪处劳役吧。” “这么弱的手下,我们重玄家可不能收。” 这话似警告似敲打,但也给姜望保留了面子。 说完,也不待姜望和重玄胜再说些什么,重玄褚良便自转身离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同存异 看着重玄胜,姜望带着些歉意道:“让你为难了。” 重玄褚良的松口,自然是看在重玄胜的份上。从感情上,他与重玄胜叔侄投契,从利益上,他也已经在重玄家内部的争斗中,选择了重玄胜。 当然,到了重玄褚良如今的位置,他的支持必然是有限制的。 重玄胜如果不思进取,或者妄自尊大,这份支持未必不会移转……毕竟重玄遵也是他的亲侄子。 倒是重玄胜摆摆手道:“我在青羊镇说了不为难,那就是不为难。” 重玄褚良听说姜望杀了龙面之事,才抽空来见一见他。只因为姜望的坚持,令这次见面匆促结束。这事重玄胜却不会说。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埋怨没有意义。 “不如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说道。 这是他之所以让姜望亲自送降卒来军营的原因,龙骨面者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姜望所面对的危险,并不仅止于之前以为的嘉城城域范围。 然而有些涉及军情的部分又是绝对不能说的,为此他连重玄家的那位超凡医修都没有召回,就是决意让其在青羊镇自生自灭了。 事实上他这次带着十四赶往青羊镇,已经是触犯了军规,事后责罚是免不了的。倒是逼降五千士卒可以算作一桩功劳,或能相抵。 姜望听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清楚。 从席家族灭,到对嘉城城卫军近五千降卒的处置…… 都可以看到齐军方面的态度,也实在是太酷烈了些。由此可以窥见阳国的未来,根本漏不下一点天光。 覆巢之下无完卵,青羊镇免不了风雨飘摇。 但姜望摇了摇头:“我还是要回青羊镇,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我的部下、朋友,都在那边。” 尤其是在飞雪劫中,青羊镇域百姓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在这种时候,他更不会视而不见。 “决定了?”重玄胜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姜望笑了笑:“我刚刚推开天地门,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之前的危险已经过去,之后只会越来越安全。” 重玄胜没有与他争论未来一段时间阳国的危险程度,他相信姜望必然已经想得清楚了。 因而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昨天得到的消息,王夷吾已经突破了通天境极限。” “如果说之前的极限是在这里的话……”重玄胜挪动脚步,往前走了五步:“他又走了这么远。” “他重新定义了极限。”姜望也禁不住感慨:“确实让人佩服。” 重新定义一境之极限,这是足以列入超凡世界里程碑的事件。王夷吾即使死在当下,也已经能名留史册。 即便是对手,他和重玄胜也不能无视这样的成就。 要说遗憾,自然不是没有。原本他也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早课晚课,无论寒暑,他是一刻也未曾偷懒。从不懈怠,实力一直在稳步提升,而且也没有触摸到瓶颈,说明他是有机会走到那个极限,乃至于打破那个极限的…… 然而碍于时局,不得不提前做了突破。 但后悔倒也不必。 王夷吾有一个军神师父庇护,大可以从容探索。 他姜望人在异国,身如浮萍,挣扎着求活已是不易。 没必要事事求全责备,无非是“尽力而无悔”,此五字而已。 “当然叫人佩服。但作为对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重玄胜摇头道:“其人束缚已去,天地门随手可推,或许现在已经道脉腾龙了。而其人一旦推开天地门,立即便入腾龙境最强之列……至少我没有把握对上他。” “他与重玄遵的合作,真有那么牢不可破吗?”姜望有些好奇:“付出一定的代价,有没有可能化敌为友?” 即便挑战重玄遵已经是一件这样艰难的事情,但若要面对王夷吾这样的敌人,还是难免让人忧心。 “如果重玄遵收买你,你会答应吗?”重玄胜道:“王夷吾和重玄遵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只会比你我更紧密。” 既然重玄胜这么说,就说明分化的确是走不通了。 姜望想了想,没有说话。真要对上,战便是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必须得说,你留在青羊镇,对我来说是好事。”重玄胜认真说道:“为了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 从得知这次齐军的统帅是重玄褚良起,姜望其实心中就有了推测。 他想说重玄胜赌性太重,但又觉得,若不是这样去搏,只怕永远也没有争赢重玄遵的机会。 “我和叔父赌上了全部的政治资源,我要一整个阳国,我要分这块大饼的权力。” 重玄胜轻声又充满野心地说道:“我叔父大军在外,困住这张饼,也守住这张饼。而你在内部,侵蚀这张饼。你在青羊镇域做得越好,阳国那些官僚丑陋的样子就越清晰。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要把青羊镇经营成一个世外桃源,让它成为所有阳国人向往的地方。青羊镇这样的地方存在,本身就可以让阳庭人心尽失。” 他在此时透露了他的目标。 姜望之前的想法是整合阳国境内所有重玄家的生意,让其成为重玄胜的粮仓。然而重玄胜本人要得更多,所图也更大。 无论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让齐国出兵阳国,让重玄褚良成为领军主帅。他们也是没可能独据整个阳国的,但是他们可以拥有“分饼”的权力。 饼分给谁,不分给谁,给谁多,给谁少……轻而易举就能勾连起一个利益网络。 可以说,若这次重玄褚良成功拿下阳国,将之收归齐国疆域,功勋荣誉倒是其次。之后分饼的机会,才是重点所在。 足以让重玄胜这边的势力打着滚的膨胀,具体能膨胀多少倍,则要看具体如何去分。 “我在青羊镇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戏。”姜望说。 “我当然知道。”重玄胜说:“但是你要帮我。” “我知道怎么做。”姜望说着,从储物匣里拿出体型缩小一半的天青云羊:“这个给你,之前说过的。” 重玄胜毫不扭捏地收下了,这原是早先便说过的。 姜望走了,没有在军营里多留。向前伤势未愈,青羊镇现在没有强者坐镇,需要他尽早赶回去。 他永远不会问重玄胜在什么时候定下的计划,什么时候决定孤注一掷,图谋整个阳国。 是不是当初在南遥城外,请他来阳国时,便已经计划到了今天。 他只需要知道,得知龙面的消息后,重玄胜第一时间赶往青羊镇。 这便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原则、隐私、秘密。 朋友之间,无非是求同存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帅帐之中,重玄褚良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一副挂起的巨大舆图。 重玄胜便小心地站在身后,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重玄褚良忽的出声道:“姜望的确是个人才,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不会毫无底线的忠诚于你,不好控制。” “我需要的不是忠诚,是朋友。”重玄胜说。 重玄褚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上位者没有朋友。” “姜望这个人重诺守信,看似平和,骄傲都在骨子里。我如果只拿他手下,那就是为自己制造敌人,还不如一早就保持距离。” “我看他,竟似对青羊镇那种地方有了感情。岂不可笑?” “恰恰相反,这正是可贵之处!”重玄胜说道:“阴谋诡谲之辈,残忍嗜杀之徒,冷酷无情之人,这种人、这些人,我们重玄家还少吗?齐国乃至整个天下,几曾缺少过这些人吗?到处都是,泛滥成灾!” “姜望这种人,才是珍贵的,才是会得到人们信任的。不是他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这样一个行事光明的人。除了他之外,咱们还有谁能在青羊镇立成旗帜,赢得人心?” “大帅,我有时候会想。”重玄胜说:“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一切,只能一无所有的面对重玄遵,那么还会有谁站在我身边?十四是一定会的,姜望他应该也会。” “而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第二个‘应该会’的人。” “您问我为什么如此支持他,这就是理由。” 重玄褚良听罢,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否定,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个张咏,你看得如何?” “凤仙张氏灭门案,是十一皇子下令彻查,青牌捕头林有邪具体负责的案子。凶手有内府境修为,身份未知。” 重玄胜没有直接说张咏,反而说起了那个灭掉凤仙张氏满门的内府境强者。 “没有跟青牌捕头交手,说明害怕暴露自己的根底。 一被发现,立即自杀。说明早就有殉身的觉悟。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暴露根底。说明背后所图谋的事情,远大于他个人生死。 凌于生死之上的,要么就是爱,要么就是恨。而我更倾向于后种。” 重玄褚良没有说话。 重玄胜继续道:“传世功法早已失传,更无名器留存,连产业都不剩多少!凤仙郡张氏有什么值得人这般图谋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凤仙张姓’。” “看似没有任何破绽留下,但这事本身即是破绽。” “让张咏跟着十一皇子去吧,我不打算抢这个人才。” 直到这时,重玄褚良才点了点头:“你看人看事,都有几分火候了。也因此你的选择,可以让我信任几分。不过违背军法,罪责难逃,自去领一百军棍吧。” 在军中,重玄胜不敢嬉皮笑脸,只正容行过军礼,掀帘去了。 …… …… 突破到腾龙境之后,即有踏虚蹈空之能,可以离地飞行。仅这一点,已极大增加了战斗空间,丰富了战斗选择。 而有着焰流星这样的精品遁术,撇下累赘的姜望,没多久就回到了青羊镇。 携大胜之威,对抗疫毒之德,整个青羊镇可称军民一心。 姜望的命令,没有不能顺利施行的。 重玄胜让他帮忙做的事情里,其中有一条,便是搜集四海商盟在嘉城的相关“罪证”。在现今局势里,这实在是简单。 虽则钱执事慌不择路往边境逃,结果为重玄胜探知龙面消息后所杀。四海商盟的几个超凡修士也死在了白骨道手里,但却有几个武者留了下来。 实事求是的说,四海商盟这段时间在整个阳国范围内做的事情……所谓“罪证”,根本无需费力收集,一抓一大把。 这些琐事也不必多说,总之青羊镇的局势是定下来了。 至于嘉城前后两任城主都被姜望所杀,尤其新任城主石敬,是日照郡守宋光的人,接下来宋光的态度很值得慎重。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恐怕齐国高层现在都焦头烂额,很难有闲工夫应对一个小小青羊镇域的事情。 龙面背后的白骨道固然是最危险的点,但龙面之死,兔面的偷袭占有很大比重。白骨道的内部问题,恐怕会导致他们的高端战力很难抽身。 至于白骨道圣主……重玄胜透露过,重玄褚良早已有所关注。 总的来说,危险当然是有,但机遇也同时并存。 姜望选择留在青羊镇,也不全是脑子发热。 向前的房间里,一脸唏嘘的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可以躺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转动眼球,只有气无力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姜望坐在床边,随手转了一下果盘。 “那个胖子跟你是什么关系?同门?朋友?” 姜望拿了一只梨,略想了想,回道:“朋友,也是合作伙伴。” “他应该有拦着你吧。”向前全身上下仿佛只有嘴巴能动似的:“不像是个会心软的人啊……虽然长得很人畜无害。” 姜望屈指在梨上一弹,果皮果核便自行脱落,只留下白白净净的果肉在手里。 “分析得很对。”他咬了一口,任由雪梨的汁水在嘴里流淌,带着些满意的道:“但是我说过了,我会回来。” “啊呀!”向前忽然有些愤怒的喊了一声。 “啊呀?”姜望一边吃着梨,一边疑惑。 “水果难道不应该给受伤的人吃吗?” “想吃自己削……我拦着你了?”姜望问。 向前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起来,但是又躺了下去。“算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也早就是知道的。” 姜望三口两口把果肉吃完,才说道:“你放心。青羊镇这边,应该没有谁能看得明白你的剑阵。竹碧琼我会叮嘱她忘了这件事,张海我会令他发血誓。而我的朋友,什么也不会说。唯独需要考虑的是,兔面逃走了,她不仅不会替你隐瞒,还有可能会夸大你的实力。” 向前扭扭捏捏半天,无非是担心他的剑阵泄露。 坦白说,能让腾龙境的他拥有内府境杀力,这等剑阵姜望也很好奇。 但明显涉及向前最大的隐秘,其人如果不想说,他也绝不会问。 至于对竹碧琼和张海的态度为何不同,两人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便是原因。 张海实力虽然确实是弱,但划水也太过了些,独孤小尚且敢对兔面出手,他张海一个超凡修士,从头到尾也只杀了几名嘉城城卫军。 很直接的说,经此一战,张海已经失去了姜望的信任,从此不在圈内。即使不立即驱离,也会慢慢疏远。 向前想了想:“白骨道未必看得出来。” 兔面偷袭龙面,说明了白骨道内部有问题。而兔面本人,自是能瞒则瞒,对向前的飞剑有所夸张是再正常不过。 而把希望寄托于白骨道孤陋寡闻…… 只能说向前这个人,逃避惯了。 虽则他的实力可称得上强,但很多时候都不愿意直接面对问题。 “你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姜望说。 “最坏的打算……吗?”向前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飞剑三绝巅 “唯我剑道……飞剑三绝巅啊。” 离开向前的住处,姜魇在通天宫里这样说道。 在迎战龙面之时,他多次要求替代出战,虽然表现得是一副不欲姜望战死的样子,但他自己心里大概也很清楚,他因此再次引起了姜望的反感和警惕。 经历过这么多的姜望,绝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于人,尤其是他姜魇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存在。 之前他可没有闲聊的习惯,这会开口说话,大概是出于和缓关系的考虑。同时也不无展现价值的的因素——宽广的知识面,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价值。 “飞剑三绝巅?” 向前仗之以对抗内府境强者的飞剑之术,姜望没有可能不好奇。 “修行界发展到如今,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变革。说不清具体哪个时代了,总之是在现世,没有划归近古那么远。”姜魇慨叹着:“那是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 “时代”的概念姜望还是清楚的,虽然对于那些尘封的历史他几乎一无所知。 在现世之前,过往无数岁月。先贤将其笼统划分为四个时代,分别为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 而这四个有着巨大时间跨度的时代,每一个都可以细分出一些小的时代。 时代的划分非独于时间、事件,也不单拘于政治、文化,但都得到了公认。 比如姜魇所说的近古时代,就包括了“诸圣时代”、“一真时代”等等。 至于现世,则是从道历元年开始,迄今已有三千九百一十八年。 当然,这个道历元年,标记着新纪元的开始,但并不代表道门的历史。 诸圣百家的历史,都要往更古早的时间追溯了。 所谓的道历元年,更多应该说是道历纪年的重启。 回到姜魇所说的话中来,他所谓的“飞剑三绝巅”,即出现在这三千九百一十八年的历史中,曾经独属于其间某一个时代。 姜望问道:“你是说向前所修的飞剑之术,就是飞剑三绝巅?” “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有三大剑道,乃是站在时代顶峰的绝世剑道。世无其匹,故称绝巅。”姜魇说道:“这个向前所修的唯我剑道,便是其一。他的来历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如果说是号称时代绝巅的剑道,那么向前仗之以越境对抗内府境强者,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了。甚至对于曾经立于一个时代绝巅的剑道来说,向前的表现应该算是不尽人意的。 或许其间有什么变故,或许是传到现在有所失落,或许…… 姜望对他的提醒不置可否,反而带着警惕的问道:“这些也是从白骨邪神那里继承的知识?” “不要小看白骨尊神。”姜魇的语气意味深长:“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与其说是告诫姜望,倒更像是告诫他自己。 他说道:“虽然我只是白骨尊神短暂沾染的结果,但所接触到的信息,已经浩如烟海。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是说,杜如晦他们的胜利不值一提?”姜望问。 “就短时间来看堪称伟大。但等到他们寿元逝尽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活着。你就会知道,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朵浪花多么渺小。” 姜望无法不承认。仅仅是“飞剑三绝巅”这个词,就让他感觉到了历史的浩瀚与伟大。 时至今日,修习飞剑之术的修士当然也还有,但所谓的三绝巅,他却从未听说过。 曾经立于时代之巅的绝顶剑道,到了现在,也已经寂寂无名。 时间是何其伟大的力量! …… …… 照衡城王宫中。 阳建德将手里的国书摩挲了又摩挲,终于丢到书案上。 这已是第三份。 秉笔太监刘淮侍立在一旁,小声道:“陛下……” “三次请降都不来。重玄褚良是心意已决,不会来了。”阳建德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 起始尚还气衰。 但。 一步之后,已经负手。 两步之后,竟然昂头。 三步之后,气冲斗牛。 “起诏!”他负手前行:“姜姓老儿欺我太甚,社稷飘摇,国事已危,召天下勤王!” “举阳国之兵,孤要与凶屠猎于国境!” “再起一诏,交予重玄褚良。不受降书,便受战书。” “三十年前未决胜负,三十年后来定生死!” 轰隆隆! 殿外响起雷声,骤雨倾盆而下。 在七月的最后一天,阳国之主终于放弃所有幻想,决意倾国而战。 即便……这或许就是重玄褚良要等的结果。 …… …… 阳国怎么说也是一个供奉宗庙几十代的国家,即使因为种种原因,国土一日小过一日,边境线仍然可以称得上漫长。 秋杀军封锁阳国边境,自然不可能全部依靠士卒本身。 阵法是主要困锁手段。 整个阳国国境线上,十里一小阵,百里一相连。环环相扣,互为影响。最终汇聚的主阵核心,则落于帅帐之中,由重玄褚良亲自镇守。 而与阳国接壤的其它国家,都非常默契地对此保持了沉默。 唇亡齿寒的道理当然谁都懂,但蚍蜉撼大树,也绝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 以容国为例,引光城的驻成大将静野,已经是少有的强硬派。之前阳国境内的瘟毒,就是他最早在整个东域范围揭露,根本不惧阳国方面有可能的事后报复。 然而面对齐国不由分说的占据容、阳两国边境线,布设阵法,除了默默整军,以做万一的防备外,他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态度,更是整个容国朝廷的态度。 齐国为什么是东域毫无争议的霸主?为什么能占据整个东域最肥沃、资源最丰富的土地? 这可不是什么公议推举。 而是一战一战打出来的地位。 放眼整个东域,有哪一国没有被齐国打服过?当年横跨东南两域,如日中天的夏国,至今仍龟缩在南域境内,三十年不敢向东北望。 同样在这一天。 引光城内,一家普通的客栈,走进来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 客栈中的人,都拉直了眼睛。 明明在这秋天穿得严严实实,却给人以无尽魅惑的感觉。 黑纱遮面,无法掩饰她勾魂夺魄的眼睛。 …… …… PS:世界仿佛掀开了一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瘟疫化身 赤尾郡。 白骨道圣主立于一片山林间,平睁着双眸,嘴巴微张。 整个阳国范围内。所有宿主死亡之后的疫气,都纠缠着死气往此处聚集。 到后来,甚至也包括那些活人身上的疫气。只不过疫气虽然抽离,却也难免带走一部分生命力。 疫气从四面八方往此处汇集,到了这片林中,已如实质般,有了切实的色彩和形态——那是惨白色的烟气。 惨白色烟气纷涌而来,如乳燕投林,齐齐涌向白骨道圣主,通过祂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往身体里钻。 这一幕如此诡异。 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就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 这里的天空亦有雷鸣声起,但雨却迟迟不落。仿佛那些聚集在积云中的水珠,也有什么恐惧的事物般,不敢坠下。 兔骨面者战战兢兢地跪伏在不远处,汇报着龙面与猴面的死。 “那个庄国枫林城的少年,虽然只有腾龙境修为,但是战力极强,道术强大。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阵,两相结合,竟然与龙面斗得不相上下……还有一个修飞剑之术的,猴面本来与他缠斗,打得难分难解,但他引动剑阵,战力陡增,竟一剑便杀了猴面。” 也不知白骨道圣主有没有听进去,然而祂没有打断,兔面便不敢停。 “当时龙面令我扫荡对方手下,我连杀两名超凡,但回头一看猴面已死。那个使飞剑的立即偷袭龙面,我上前帮手,却被逼退。龙面让我先走,回来请救兵。但我刚逃到一半,他已经……” “滚。” “呃,啊?”兔面止住话语,惊愕抬头。 白骨圣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惨白色的烟气,愈发汹涌起来。 兔骨面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慌忙爬起,转身飞纵。 飞出这片山林外,那惨白色的烟气便不露行迹了,至少肉眼难以看见。 大概在山林中祂不必掩饰。因为无生无灭阵? 兔面在心中慢慢的想着。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把理由编得这么的愚蠢。”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兔骨面者几乎眼珠立刻就要翻红,但在此之前,她强行克制住了。 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正好对上闭着眼睛的陆琰。 她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提起了些忐忑地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陆琰却没有就此多聊的意思,而是说道:“圣主对我们也有所隐瞒。” “什……什么?” 陆琰面对着那座山林的方向,眼睛仍未睁开:“祂的确是要炼制瘟疫化身,却不是以瘟疫凭空炼制。而是以破碎国势为炉,以疫气、死气为火,直接炼化道子之躯。如此……祂与王长吉主场之势逆转,顷刻便能将其吞灭。” “祂对阳国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也很清楚有一个兵道强者在国境线外对祂虎视眈眈。但是祂不在乎。我也是去了一趟阳国王都后,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兔面听得胆战心惊,但仍然十分谨慎:“长老您在说什么?” 尽管听得很清楚了,但她实在不敢贸然相信。这么多年来,陆琰不一直是白骨道教门最大的卫道士,对白骨尊神忠心耿耿吗? 之前枫林城的布局就是他一手谋划,此前此后也都是积极筹谋白骨道复起。为了白骨时代的降临,可以称得上一句呕心沥血。怎么现在却好像…… 陆琰懒得看她演戏,直接说道:“不要通过白骨门,想办法告诉张临川,计划有变。” 而后二话不说,转身飞遁远去。 兔面这时候才知道,自家使者与教内仅剩的长老,早有默契。 其时天空雷霆滚滚,雨将落未落。 阴云之下,只有一个闭目疾飞的老人。 …… …… 整个阳国,衡阳郡骤雨倾盆,赤尾郡的雨将落未落,日照郡仍然是晴空高照。 齐阳边境原本该有一场雨的,不过早被驱散。 重玄褚良的帅营中,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姓钱,名谬。 整个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也不过十二人,各有所倚。 以付缪而言,别的且不说,一身内府境修为真实无虚,足够在许多地方横行,被奉为座上宾。当然,他一等执事的身份,比他的修为要重。 也因着四海商盟一等执事这层身份,即便临战之前,重玄褚良也“抽空”见了他一面。 “重玄大帅。”付缪一进帅帐,行过礼后,便径直问道:“钱某此来,是想问大帅,我四海商盟被扣在军营的人和货,什么时候能够回返齐土?” “三日之后,如何?”重玄褚良问。 堂堂凶屠这么好说话,也着实令付缪意外,但他很自然的归结于四海商盟的强大。 古老的四海商盟在齐国向来很有分量,各方势力往往都会给几分颜面。 这本是寻常。 钱谬很是自矜地看了看军帐里左右将领,展颜笑道:“大帅一言出,便如万山倾。钱某自当领命。三日时间,虽则于我商盟是大大的损失,但为了表示对重玄大帅的尊重,我们愿意付出这样的诚意。” “那便走吧。”重玄褚良摆摆手:“三日之后,再来收尸。” 付缪骤然色变:“大帅!你!” 他毕竟还是知道对面是谁,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道:“大帅莫要玩笑。” 重玄褚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军中无戏言,谁与你玩笑?” “敢问大帅。”付缪忍了又忍:“四海商盟何罪?您押在军营里的,可都是齐人!无罪无恶,说杀就杀吗?”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道:“付先生问……四海商盟何罪?” 那是一个颇肖重玄褚良的胖子,至少在脸型和身形上都是如此。 当然,之所以让人觉得像,最重要的还是他们那几乎如出一辙的、好像天生带着笑意的眯缝眼睛。 “重玄公子。” 重玄家今年风头正盛的这位公子哥,付缪当然不会不认识。 尤其重玄胜今年在邯郸交游,在不少场合都露过脸。 但对着重玄胜,付缪便不必那般拘着了,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有什么要说?” 重玄胜好像根本就没有脾气,只笑眯眯地道:“付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属国受灾,我齐国国民毁家纾难,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给你们四海商盟大量物资,是给你们来高价售卖的吗?” 此言一出,付缪顿时脸色僵住。 而重玄胜还在温吞的问:“我齐国百姓的善心善举,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万贯家财?” “重玄公子何出此言啊!”付缪勉强道:“我四海商盟在阳国一应行止,都是为了救灾。阳庭也是很支持认可的。诚然你们现在封锁阳境,或动兵戈,可也不能因此抹掉我四海商盟的贡献啊?” 他说着说着,思路清晰起来,又转向重玄褚良,换了个语气道:“兵者,国之大事。钱某本不该问,但实有一言,不吐不快!大帅,难道我四海商盟,不是齐国之商会吗?难道我四海商盟的人,不是齐国之人吗?您大动兵戈之前,是否有考虑我等齐民的切身利害呢?” “您大军围境,我四海商盟损失惨重啊!几位名誉执事,都很是不满呢!” 众所周知,四海商盟的名誉执事,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付缪此时抬出他们来,自然是为了施加压力。 但重玄褚良只是笑了笑:“哦?不知是谁对本帅不满?” “让他到本帅面前来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能奈我何 兵围阳国,乃是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倾尽政治资源,一力促成的事情。 虽说是迎合了齐帝的心思,但之所以能够成行,还是重玄胜不顾一切的结果。 他之前在天府秘境之后交游邯郸,大肆经营势力。借着与重玄遵争夺重玄家主位置的名头,结交了不少重玄遵的对手。 而后把这些所有的积累,又再一次投在赌桌上。 他凭借的,是对齐帝欲王东域之心的揣摩,而契机,就是阳国的这一次瘟毒! 姜望没有问重玄胜,他是什么时候对阳国生出的这么大想法。 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是朋友,也不该明言。重玄胜有自己的野望,他姜望也有自己的诉求。就如重玄胜也不会问,姜望经营势力以自己而非重玄胜为核心,是想做什么。 事实上早在猪面开始散播鼠疫时,重玄胜组建的影卫便已侦知此事。将组建不久的影卫大批撒入阳国,一则是为锤炼队伍,二则其实最初的目的也只是帮助整合阳国境内的商业资源。 是在得知了白骨道散播鼠疫之后,重玄胜才临时决定加注。 出兵伐国这样的大事,在出兵之前,乃是绝密中的绝密,泄者必死。所以不仅他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姜望,就连四海商盟这样的强大商会,也事先不知。 能够得知此事的,除了齐国军政高层,也就是参与推动此事的一些人了。 正因如此,这次兵围阳国,不仅仅是重玄胜的孤注一掷,也是重玄褚良的政柄所在。 重玄褚良绝不容许任何人对此质疑,谁挡路,谁就是敌人。 付缪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都已经触怒了他。 只要其人口中敢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个人都必须要付出代价,无论其人,是公是侯! 四海商盟的九位名誉执事,固然个个爵位在身,是名门贵室。但若敢真来问罪凶屠,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九个一齐来,重玄褚良也要一并杀了。 “自然……不是对大帅不满。”付缪心知说错了话,勉强维持着仪态,补救道:“四海商盟历史悠久,于国于民,都是尽心尽力。历年来捐助国事,缴纳税赋,我四海商盟都名列前茅。之前援助阳国,也是因为国策支持,阳乃齐之属。可旦夕之间,局势异变,前期投入尽数付诸流水,实是商盟不能承受之重!” “当然,洪海奔流,不因滴水改道。国之大事,也无涉三两小民。虽然损失惨重,但我四海商盟都认!只是……” 付缪小心瞧着重玄褚良的脸色:“大帅何故为难四海商盟,要让我们流汗又再流血,伤财更还伤命呢?” “付先生如果自己不知,倒也不必问大帅。我来回答你。”重玄胜在一旁出声道。 其人慢慢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回过身,从身后十四的怀里,接过厚厚一叠纸册。 而后高高举起,一转身,砸在了付缪面前! “你自己看!” 付缪只随意一扫,便知是四海商盟的密账。 针对此次赴阳国的“救瘟生意”,四海商盟是有两套账本的。一套在明面上,做得花团锦簇,应对于阳国官方,一套即是密账,只供商盟高层查询监测。 事实上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亲自来军营捞人,便是想要保住密账。只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重玄胜弄到了手。 “你们四海商盟信誓旦旦救瘟救阳国,诸般承诺,方才得到齐阳两国的信任,负担起运转物资,辅助阳庭对抗鼠疫的责任。” 重玄胜骂道:“而你们竟然将齐国百姓半卖半送的心意,在阳国高价售卖。导致阳国救灾不力,鼠疫恶化,一至如斯!” “也令我大齐不得不陈兵于国境,以阻止恶疫蔓延东域。但却因此引得天下揣测,阳国猜疑!” “付缪!你们四海商盟,知罪否?” 重玄胜前面说四海商盟借阳国鼠疫大发其财时,付缪还未有太大反应,待听及最后几句话,却耸然动容! 重玄家的人,这是要把陈兵国境的责任,推到四海商盟身上啊。更是要把阳国人的怨恨,全部集中于四海商盟。 “简直荒谬!”付缪愤然道。 “还要看证据吗?”重玄胜问。 随着他的问题,十四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口大箱子,走过来,放到付缪面前。 “打开它。”重玄胜看着付缪道:“你四海商盟在阳国坐地起价、巧取豪夺的证据,阳国百姓对你们四海商盟的血泪控诉……一应证据,皆在其中!付缪,你如何不打开它看一看?” 这些证据,自然都是姜望所搜集。 付缪心知于此纠缠无益,重玄胜明显是准备充分。 当下不去理他,而是直接对着重玄褚良道:“大帅,四海商盟就算有些疏失,也是在阳国,非在齐境。纵有错,伤怀的,也是异国。咱们齐人何必为难齐人?我四海商盟愿意捐输十万道元石,惟愿大帅旗开得胜!” 重玄褚良并未说话。 倒是重玄胜忽然转问左右:“这是不是贿赂的意思啊?” “重玄公子!”付缪怒视其人:“不过就是在邯郸之时,我不肯见你吗?你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当初重玄胜赢得天府秘境后,直赴邯郸,想在帝都打开局面。一开始局面艰难,被很多人拒绝,付缪正是其中之一。 一则四海商盟家大业大,对重玄胜这么个搏命上位的胖子并不很在乎。二则,在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他们认为重玄胜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根本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点注码。 哪怕后来重玄胜转道南遥城,力压齐国皇子姜无庸,风头大盛,再回邯郸时已经被很多人追捧。付缪的看法也未曾改变。 只是他本以为,重玄褚良虽然表态支持重玄胜,但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其本身的意志不会受重玄胜影响。 然而今日才发觉,重玄胜不仅能够影响重玄褚良,甚至有些时候能够直接代表他!便如此刻。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这个情况要令他们大大改变对重玄胜的评估。 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从现在这个泥潭中拔出。 无论如何,四海商盟不能够成为两国开战的诱因,不能够承担那些重玄胜要加在他们身上的责任。 “抱歉,我不记得此事。” 面对付缪的诘问,重玄胜只淡淡说道:“我所言所行,皆自公心。大帅行事,更是如此。你猜疑我便罢了,怎可猜疑大帅?” “不,我非此意!”付缪只觉百口莫辩,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重玄大帅,我们盟主对此事极为关切,您务必慎重考虑。” “又拿你们商盟盟主压我?”到了此刻,一直看着重玄胜表演的重玄褚良,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声忽的一止:“你一再辱我,妄言再三。本应有割舌之刑。为了能让你回去给你们盟主传话,便以左耳代替。” “回去之后,你不妨替我问一问他……”重玄褚良淡声说道:“能奈我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拦我屠刀 见自身都要受刑,付缪一时惊怒交加,不敢针对重玄褚良,却张望左右:“我四海商盟乃齐国第一商行,我乃商盟一等执事!谁敢动我?” 咚! 军靴踏地的声音。 数声聚成一声。 帐内众将,纷纷上前一步! 付缪的威胁在秋杀军的帅帐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在重玄褚良面前出言威胁,也完全是他进退失据的表现。 且不论众将个个跃跃欲试,重玄胜更是当先一步,直接下拜:“大帅!卑下请命!” 重玄褚良只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重玄胜长身而起,直面付缪,顿时激起其人澎湃道元。 “重玄胜!”付缪咬牙喊道。 眼看便是一场以腾龙战内府的精彩对决。 但重玄胜只随手从旁边将领腰侧抽出一刀,一点道元也未凝聚,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肥胖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步履艰难,轻飘飘地向其人走去。 “军令既下,摧山覆海难改。我不得已行此事。” 他轻弹长刀。 “你可以逃,可以跑,甚至可以反抗。但是……” 他说道:“想想后果。” 重玄胜声音不高,如寻常闲话般,但很清晰。 “尤其你是内府境强者,我推开天地门未久。反抗的时候可别一不小心,把我打死了。” 而他如此缓慢地走向付缪,这段时间足以让付缪这等境界的超凡修士,逃出大帐数百次。 尤其重玄褚良懒懒靠在帅位上,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干涉什么。即使他反抗,凶屠此时也不会出手。 但不知为何。 就连付缪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脚下似生了根般,拔之不动! 明明有使不完的气力,偏好像,使不出来。 明明有摧山填海的战力,但不知消失在哪里。 最后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重玄胜走过来,走过来……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走到了尽头,其人肥胖的身形已至面前。 而后…… 非常干脆的一刀抹过,一只耳朵带血飞起! 捂住伤口之后,付缪似乎大梦方醒,才觉出痛来。 “嘶!” 倒吸一口冷气,又踉跄了几下,方才站稳。 尽管有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至少如今,齐国名义上的第一商会,还是四海商盟。 如此规模的商会组织,一等执事,仅仅十二名,他付缪就在其中。 论地位,他只在名誉执事和盟主之下,论起实权,要比名誉执事还重些。 他何时遭遇过今日这等耻辱?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残一耳! 但付缪除了倒吸的那口冷气,竟发不出其余的声音来。在凶屠的帅帐里,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 重玄褚良再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走了。 重玄胜一甩手,借来的长刀便疾射归鞘。 而后其人亲自掀开了帐帘,道一声:“请吧。” 付缪捂着伤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只听得重玄胜在旁边说:“记得叫人三日后来收尸。” 这三天的时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四海商盟盟主的。 重玄褚良摆明了要处死四海商盟还关在军营里的这些人,并给四海商盟盟主三天时间,让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 看能不能挡得住他的屠刀。 这无声的态度……何其嚣狂! …… …… 不管四海商盟的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口黑锅,他们都背定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打击重玄遵是不遗余力的事情,四海商盟既然与重玄遵多有合作,那么一有机会,便要斩断他们的手。 尤其四海商盟贸然搅进阳国,本来就浑身都是虱子,一抓一个准,不抓也可惜。 至于本能够从四海商盟身上拿到的好处,聚宝商会那边会十倍的送过来。 当四海商盟争赢了阳国的“救瘟生意”,得意洋洋之时,必然没有想到聚宝商会的人心中如何窃喜。 这本身即是一个局,从一开始聚宝商会就没有打算争,失败后的气急败坏更只是表演。 四海商盟齐国第一商会的名头已经戴了很久,聚宝商会与重玄胜一拍即合,投入大笔资源到重玄褚良军中,当然不是因为多么热爱齐国。借此机会痛殴四海商盟,才是重中之重。 在长久的苦心经营,终于后来居上之后,聚宝商会开始谋求与其实力相称的地位。 这一层交易,付缪来之前未能得知,回去之后,想必也能想清楚。但对于这种层面的对决来说,或许已经晚了。 无论是对聚宝商会的一贯轻视,还是这次在阳国的肆意妄为,都说明了四海商盟的傲慢。 而这个齐国里历史最为悠久的商会组织,如今便到了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不知又几人生,几人死,血流几多! …… …… 青羊镇中,姜望正在修行。 在任何能够挤出来的空闲时间里,他都在修行。 虽然常有话说“修行无论岁月长短”,但真正所费其间的工夫,不会辜负自己。 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仿佛真已“通天”。 时时刻刻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星河道旋,受其冲刷,无时无刻不在反馈肉身。 其间自然便有大量道元孕育滚落,速度与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道旋冲刷的元气,都是依靠肉身吐纳。推开天地门之后,相当于道旋已经可以直接沟通天地。 效率完全翻倍。 也就是说,之前九个星河道旋,每日孕育的道元为八十一颗,现在即能孕育道元一百六十二颗。 缠星灵蛇晋为缠星蟒后,道元吞吐量也从三颗变为十颗,道元本身的质量,也变得更高。 而且缠星蟒灵性更强,它已经能够自行吞吐道元,而不再需要姜望驭动。 关于灵性,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缠星灵蛇经常会本能地靠近冥烛,可能是被某种气息所吸引。需要姜望暗中约束。 而道脉真灵晋为缠星蟒之后,不仅不亲近冥烛,还表现出一定的领地意识,多次试图驱逐冥烛。在被姜望约束之后才消停下来。 缠星蟒很“勤快”,每日自动冲脉吞吐至少两次,大约是姜望持之以恒的早晚课让它养成了习惯。 如此算来,通天境之后,姜望的通天宫每日有一百八十二颗的道元诞生,相当于两枚道元石的产量。 他每日就算什么都不敢,单纯的依靠灌输道元石,也能够发点小财。 到了现在,每日冲脉孕养道元的早课晚课便都可以取消了。 但对姜望来说,无非是更换了早课晚课的内容。将之前例行的冲脉孕养道元,转变为对躯干之海洋的探索。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宫,躯干之海又名五脏府,也有人称其为五府海,意为五府皆在其间。 天地孤岛漂浮于五府海中,其下海洋广阔没有尽头,其上雾气茫茫没有尽头。天地之间,彷如唯此一岛,“天地孤岛”之名,倒也恰当。 在真正踏入其境之前,常有人会误会,以为内府境之五府,即是人身五脏。 这种臆测是不正确的。五府的确与人身五脏有一定的对应,但在躯干海里,位置却并不相对。 且不说无边之躯干海,根本无法与肉身位置对应。即使真能勉强对上了,若按照人身某一内脏对应之处去寻内府,其结果必然是迷失在蒙昧之雾中。 比如姜望现在就能感觉到神通种子所在的位置,那也标志着他的第一内府。那位置在茫茫蒙昧之雾里,极为遥远,根本与肉身五脏位置无涉。 对于姜望来说,它更像是天地孤岛之外的第二个信标,能够让姜望在蒙昧之雾中不至于迷失。 修士探索躯干之海洋的过程,便是驾驭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探索清楚这个世界。 这世界看似无边、实则有涯,但绝非一日之功。 因为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坚持的时间有限,随本身通天宫的强度而有不同。 修者必须在腾龙道脉无法坚持之前回到天地孤岛,不然,一旦腾龙道脉被蒙昧之雾磨损干净,其结果就是身死道消。 天地孤岛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大本营,其本身也是需要巨量道元支撑的,不然也会渐渐沉入“海洋”中。 所以腾龙境修士明明可以吞吐大量道元,能使用的道元数量往往相对于通天境却没有太大提高,就是因为要耗费大量道元支撑天地孤岛。 修者探索五府海时,既需要记住路线,不能迷失。又需要衡量自身,不可勉强。 总之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过程。 比推开天地门之前的任何一境都要危险,随时有生死之忧,说不定哪次修行就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修行世界发展到如今。修士们也发明了无数种方法,以保证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安全。但无论哪种,都不如一个稳定的“信标”有用。 所以那些还在腾龙境就能感应到神通种子的修士,往往被视为天才,倒不仅仅只是因为神通可期的原因。更是因为这些修士相对能够更轻松的晋入内府。 当然,现在它只是信标。 待姜望探索完五府海,水到渠成,轻叩内府之门时。 它就是神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言之言 重玄褚良三拒降书,阳建德不得已之下,决然兴兵,诏令举国勤王。 从天下公议来说,阳国兴兵讨伐困锁国境之军,于义于理,均无可指摘。 但同时,齐国为了维护东域秩序,出兵封锁瘟毒,使其无法继续蔓延为害,这同样说得通理由。 尤其阳国本为齐国之属,从礼字而言,阳境亦能算作齐土。 况且重玄褚良兵锁阳国,明面上的确只针对了瘟毒,未侵阳国一寸土地。若遭到阳军攻杀,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在“天下公议”这个阳国唯一可能占据优势的层面上,因为重玄褚良八风不动的稳当,齐阳双方站在了同一起点。 两位旧日袍泽的正面交手,第一回合,阳建德已是输了。 在他决定发兵的时候起,就输掉了公议上让人同情的可能。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仍是囿于时局、大势,不代表阳建德便不如重玄褚良。 只是双方手中所握的底牌,实在差得太远。 而且“公议”这种事情,虽然有其意义所在,但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决定战争走向, 阳建德若能击破重玄褚良,外交余地一下就能打开。 若不能,自是万事皆休。 …… 承平多年,兵戈骤起。 整个阳国大量兵马汇于王都,阳建德要于太庙祭祖祭天,而后亲率举国之兵,与重玄胜战于边境。 阳国三郡,曰衡阳、日照、赤尾。 衡阳郡是王都所在,自不必说,可战之兵几乎全都奋起,一日之间聚兵十五万。其中五万本是拱卫国都的王师,其余十万则是各地城域所聚。 但在赤尾郡,各城域反应便没有那么积极了。堪堪凑齐了五万战兵,奔赴王都。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两万都是义兵,自备兵甲粮草随行。而至少有一万义兵,都出自仓丰城。 再至日照郡,积极性又更低一筹。 首当其冲的原因,当然是正在阳国肆虐的异变鼠疫。 数十万大军聚集,兵煞足以冲散如瘟疫这般的邪祟之气。战兵本身不虞为鼠疫所侵染,然而阳国各地百姓,至今仍未有得到一个妥善的保护方略。 每一个士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先国后家当然可以称得上伟大,但先家而后国,才是人之常情。 有举家捐国的,也有关门避祸的。人各不同。 然而真正核心的原因,其实是阳廷这么多年来治政混乱、无心民生的恶果。阳建德一心扑在修行上,不理国事。而死掉的太子阳玄极只顾着攫取权力,打压兄弟,于国事其实也甚是敷衍。 在这次白骨道酝酿的鼠疫之祸中,阳庭的行政低效、事功无能……暴露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早已失去民心。 当然,在日照郡,就更多是郡守宋光的个人原因了。早在阳建德诏令勤王之前,他就已经出手,聚兵聚粮。 虽则嘉城新任城主石敬死于非命,但仅此郡的剩下六城,便为宋光聚拢了八万战兵。在其不遗余力的搜刮下,钱粮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他只送了一万老弱病残奔赴照衡城,自陈日照郡地形特殊,最近齐国,要保留“老迈余力,为吾王屏障”,实则拥兵自重,待价而沽。 他的奏疏,把阳建德都气笑了。 龙椅上,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拈着这份奏疏,不无失落地自嘲道:“想不到我阳氏建国数百年,自臣齐之后,短短几代时间,便已失尽人望。” 刘淮在一旁陪着宽慰道:“至少在王都所在的衡阳郡,朝廷仍是民心所向。聚兵十万,已是倾巢而出!” 阳建德摇头道:“就在孤鼻息之下,直面剑锋,不敢不来罢了。真正赤诚捐国的,又能有几人?” “有不少义士毁家纾难,就是为了回报君父大恩呐!” “孤于他们,能有什么大恩?只是他们的自己爱护家园之心。”阳建德将手里的奏疏丢开,“不必宽慰,孤还不至于无法面对现实。孤只是想……” 他叹了一口气:“军心民心涣散如此。又兼齐国势大,素来威重。此战虽在本国,我军却不能久峙,须得速决才行。若战局稍有失利,恐山崩之势,就在顷刻。” 他是个知兵的,战事上的种种考虑都在心中。 刘淮躬身道:“陛下圣心自握。” “对了。”阳建德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此次举国勤王,仓丰城除城卫军倾巢而出外,还另兴义兵一万?” “是……” 阳建德点点头:“仓丰城向来便是粮丰民足之地。”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孤怎么……好似对仓丰城,有些别的印象?” 刘淮知道,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让阳建德人类的情感正逐渐失去。今日被宋光气笑,又为国事叹息,已经是难得的情感表露了。 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小王子的天下楼,就建在那里。” “天下楼?” “就是那个杀手组织。” “喔,就是孤训斥他的那件事啊……竟还在么?” “内库是不曾拨钱了。都是小王子自己贴补。” “那么这次仓丰城义军……想来,他也隐名在义军之中了?” “应该……应该是的。” 殿中沉默了一阵。 “刘淮啊。” “奴才在。” “去找到玄策,带他离开。” “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是安排。”阳建德抬眼看着他:“须得你亲自去。” “陛下!”刘淮一下子跪倒在阳建德面前:“还请陛下另择其人,奴才实在不愿在此时离开!” 阳建德幽幽说道:“大厦将倾,这幽幽深宫,孤还能信得过谁呢?”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刘淮的肩膀:“狗奴才,孤行决死之事,你须让孤后顾无忧。知否?” 刘淮流着泪道:“奴才……领命!” “唔……”阳建德似乎自言自语般:“总该留点什么给他。” 在这一刻,情感仿佛抵住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侵蚀,他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刘淮跪在地上,只是流泪。 阳建德伸手,将御盒打开,将盒中的玉玺拍了又拍,抚了又抚。 最后还是放下。 解下腰间的盘龙玉佩,放在刘淮手里。 相较于玉玺,这枚玉佩虽然精致,但本身既无威能,也无什么神圣意义。实在是普通得多。 但刘淮却能够明白,阳建德为什么只留下这枚玉佩给阳玄策。 因为一方国玺,会为阳玄策引去无穷无尽的追杀。这一枚玉佩,却无人会在意。 这玉佩本身也没有什么另外的含义,不过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念想。 “陛下可有什么话带给小王子?”刘淮含泪问。 阳建德靠回龙椅,仿佛已经很累,摆摆手,示意什么也不必说。 刘淮揣着盘龙玉佩,别的什么也不带,匆匆便出了大殿,径直离宫。 而阳建德在大殿独坐,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跟玄策说一声,‘对不起’吧。”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刘淮已经走了。 “罢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会猎于赤尾 阳建德聚兵二十一万,要与重玄褚良的十万秋杀军一决雌雄。 这一番军事行动没有试图瞒过任何人,也不可能瞒住。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重玄褚良陈兵于阳国境外,就是为了等阳建德引军来攻。 但重玄褚良还是代表齐国,连发九道国书,自陈无辜之处,劝阳建德熄雷霆之怒。又道两国几代宗属,情同父子,不应该交战,为天下耻笑…… 即便真的是误会,阳国人也要被这些国书内容气得怒火攻心,更别说双方都心知肚明,此战不可避免。 总之阳国大军聚集后,结成大阵,一路并无停滞,直扑两国边境。 而最后一次,重玄褚良只令人送来一柄断戟,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一场牵动整个东域视线的国战,即将全面展开。 …… 齐阳两国的边境线,是阳之日照、赤尾,齐之定遥、屏西,四郡分野。 日照郡东南方向,接触着齐国定遥郡的西北方,同时还有一部分与齐国屏西郡接壤。 而大约是日照郡守宋光的态度令人警惕,阳建德此次出兵未过日照郡,而是打算经由赤尾郡奔赴前线。 从地图上来看,整个赤尾郡,上宽下窄,如国之尾。 而其“尾部”,则正接触齐国屏西郡的下半部分。 当然,事实上,重玄褚良的帅帐,也正立于屏西郡外。 因而此时的赤尾郡,就成了天下瞩目之处。 鼠疫肆虐之时,白骨道圣主就在赤尾郡内某处地方躲藏。 但阳齐双方似乎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者说,都十分默契的“忽略”了。 …… …… 杀死石敬,收降四千余城卫军之后。青羊镇已成为嘉城城域事实上的最强势力,又因为事前与鼠疫积极的对抗,基本在鼠疫异变之前,就清除了镇域内的疫毒。 尽管异变之后的鼠疫更为恐怖,却被姜望以雷霆手段牢牢隔绝在外——即斩杀一切未经检查进入青羊镇的人。 又因为充足的物资,定期对周边镇域的接济,青羊镇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替代了嘉城城主府的职能,成为嘉城城域中心。 大约是忌惮重玄家,又或者忙于搜刮,石敬死后,日照郡守宋光并未有什么反应。 但在这一日,姜望再次见到了重玄胜。 其人仍是空手而来,只带了十四跟随。大战已起,这次入阳境总算不违反军令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屋内,姜望先行问道。 黑盔黑甲的十四就站在门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阻止任何人对他们谈话的窥探。 青羊镇方面的人都知道重玄胜与姜望是朋友,心中好奇,但也没有什么表示。 唯独小小有意无意地往这边转了许多圈,心里有些掩饰得很好的不满。 她觉得重玄胜的属下堵门,有些冒犯到姜望的权威。至于姜望是不是重玄胜的门客,这个十四本身非同一般……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限于实力,她的不满也只能掩饰起来。 屋内,重玄胜囫囵吞了两个果子,抹了抹嘴,反问道:“你道阳建德为什么先聚兵于照衡城外,再兵发前线?” 大约明白姜望不会捧场,他自己答道:“首先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赤尾郡和日照郡的掌控都出了问题。在这两郡聚兵,他无法控制意外。” 重玄胜说道:“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无论赤尾郡还是日照郡,都无险可守。他聚兵衡阳郡,其实是等我军长驱直入。一则拉长我军补给,二则以国土让我军分兵。但大帅始终按兵不动,使得他‘决于王城前’的计划泡汤。” 在军中,他只称大帅,不称叔父。 听到此处,姜望也点点头:“因为异变瘟毒的关系,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大帅不动,就只能阳建德动,现在他不得已兵出衡阳郡,要经由赤尾郡杀奔前线。但国境线上并非合适的战场,屏西郡外也缺乏足够的战略空间,因而大帅也有意进军赤尾郡,也就是说……赤尾郡便是战场!” 姜望听得明白,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 重玄胜笑呵呵的卖了个关子:“你道阳建德大军为何不走日照郡?” 姜望没好气道:“日照郡守态度暧昧,他如何能走日照郡?” “是啊,宋光手握战兵七万,既不投诚于齐,又不奉阳君之诏,似想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以待高价!” “他要什么?”姜望有些好奇:“重玄家应该不缺钱,齐国更不会缺钱。” 重玄胜说道:“阳国存亡在此一战,阳建德也不缺钱!” 姜望大概能够明白了。齐国方面当然更富有,但亡国之际,阳建德更舍得! 也就是说,齐国这边不是拿不出压倒性的价格,而是膨胀到那种程度的价格,必然十分恐怖,未必值得! “阳建德忌惮宋光,大帅又何尝无忌?两军若战于赤尾郡,如何能容许宋光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 姜望皱起眉头:“你是说……宋光做壁上观,很可能是阳建德布下的一个局?他看似待价而沽,左右摇摆,实则或者会待双方交战赤尾郡之时,掩军袭杀?”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们不能,也不敢否认这种可能!” “既然如此说,那么即使宋光在战时投降,也不能信任了。” “是啊,他要投诚,只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并且要作为前锋,先袭阳建德大军。不如此,绝不能让大帅放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不可能答应了。” “所以大帅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已经主动请命,以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的身份,代表重玄家、代表齐军,亲自去与他洽谈投诚条件!” 秋杀军统帅之下,设正将八名。正将之下是副将,都统次之,副都统再次之。 重玄胜在军中现在挂的职务就是副都统,虽然之前并无战功可言,但以重玄家的家世,一个副都统作为起步,并不算高,相反很有些低调了。大约是替重玄褚良避嫌的缘故。 “这很凶险!”姜望道。 如果宋光从头到尾都真的忠诚于阳建德。 那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给重玄胜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杀死。 也说不定会以他重玄家嫡脉公子的身份,拿着他的性命去跟重玄褚良谈条件。重玄褚良不接受,重玄胜必死。重玄褚良若接受,重玄胜的政治生涯也完了。 所以姜望说凶险,那就是真的很凶险。 但重玄胜只道:“富贵险中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千斤之子 “这不是你第一次行孤注一掷之事了。”姜望半提醒半劝解地道:“你不可能永远都有好运气。” “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赌上了所有。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是不得不搏。” 重玄胜的声音里有一丝隐约的苦涩,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等你认识了重玄遵,你就会明白。如果我不这样搏,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以重玄大帅用兵之能,再加上秋杀军的实力,直接把宋光当成敌人,和阳建德一并打,也应当不会有问题吧?”姜望问。 “所以我是‘主动’请命!”重玄胜说道:“军覆阳国,那是大帅的成就。瓦解这七万战兵的威胁,却能作为我的成绩。我很需要成绩!” 沉默了片刻,姜望问:“你有把握吗?” “本来我是没有,但是想到了你,我就有了!” “所以我来请你。”重玄胜饱含深意的道:“既然我们是很有诚意的谈合作,你杀了他小妾的义子,又怎么能不去道一声歉呢?” 重玄胜虽然没有明言,但姜望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洽谈,并非洽谈。 其人乃是要借洽谈之名,行刺杀之事! 若能当场杀了宋光,日照郡群龙无首,威胁自消。 只是,宋光好歹也是积年内府境强者,手下如今又掌七万战兵。 若是双方对垒,他只要大阵铺开,一个照面就能碾死重玄胜和姜望。 当此战时,宋光绝对不会毫无警惕。他的七万战兵甚至就扎营在郡城外,以其内府境修为,几个呼吸间就可至。 即使他们是行刺杀事,在郡府里突然发难。但以宋光的修为,只要稍微露出空隙,一俟脱身,顷刻便能引军回击……届时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这还根本没有计算郡府中一定会有的其他高手! 姜望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并且完全都理直气壮。 比如宋光一个内府境强者,他们二人不过是腾龙境。 比如他也才刚刚推开天地门,远未探索到腾龙境的巅峰。 再比如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冒险事,重玄胜赌性太重,如何能为些许军功这样搏…… 但最终姜望只是说:“是该去给郡守大人道一声歉!” …… …… 最后去郡城的,只有重玄胜、十四,姜望、向前,四人而已。 面对坐拥七万战兵的日照郡守,其他人去再多也是无用。 倒不如就这样简单的四人前去,倒还能让宋光少些警惕。 四人一路疾飞,竟没有哪个道元不济的,直接自青羊镇飞到了郡城外,这才落下。 一般情况下,外人是不可能被允许直接在城内飞行的。 绵延的军营就建立在城外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得到。营地里只有一些日常的操练在进行,但已经煞气冲云。 看着军营,重玄胜忽然感慨了一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惜千金之子已经叫重玄遵做了,我大约只能做千斤之子。” 姜望瞥了瞥他的体型,深以为然:“千斤之子,命悬一线?” 重玄胜哈哈大笑起来,忽的止住:“但愿这根线够结实!” 十四自是一言不发的,向前一路也很沉默。 提前就已经递过拜帖,倒不虞被宋光拒之门外。 刚到城门,就有郡府的人过来相迎。其人是宋光府上的管家,绝对的心腹。也姓宋,大约是赐姓。 郡城内倒很平静,应该是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的军营,给了这座城市安全感。 一行人直接到了郡府。 对姜望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只不过彼时宋光迎接他是在会客厅,这次却是在内院。说明这是隐私之事,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大约都被封了口。 十四和向前被拦在了内院外。 “请见谅,护卫不便进内院。”宋管家歉声道。 人越老,胆子越小。连两个腾龙境的护卫也要拦着,可见宋光的谨慎。 “无妨。”重玄胜笑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姜望也对向前点了点头。 未能提前布置剑阵的话,向前也展现不出内府境级别的杀力。倒不如就让他守在外面,有必要的话,还能和十四一起,拦截日照郡府其它高手的支援。 十四一言不发的和向前一起,由郡府下人引着去暂歇。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起,跟着宋管家走进内院中。 转进内院,有“此中别有洞天”之感。 院深幽大,一应布置,甚为雅致。 姜望本以为贪婪如宋光这等人,住的地方,怎么着也得金砖铺地,玉石垒壁,乍此一见,却颇有雅趣。 可见“雅趣”也是个有钱便能买到的东西,不算什么。即使自己不通,花钱请个通雅趣的人布置便是。 宋管家在前方引路,其人脚步轻快,落地无声,也是个超凡修士,不过实力必然不超过腾龙境。 转过几道长廊,宋光在自己的茶室等候他们。 两队卫兵守在门外,目不斜视。姜望注意到,他们都有通天境修为。 移开木门,这间布置清雅的茶室便出现在姜望二人的面前。 一条原木长桌,宋光就宽坐在对面位置,旁边依偎着一个妆容甚浓的妖艳女子。 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往那一坐,整间茶室的清雅气氛便没了。 重玄胜眼中有一抹嘲意,但面上笑眯眯的,全然不显。 宋管家进得茶室,便跪坐一边,为几人点起茶来。 宋光的对面,只有一个蒲团。显然是没有给姜望留位置的。 姜望倒也不以为意,随意往地上一坐。 重玄胜用脚将那只仅有的蒲团拨到一边,也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光注意到这一幕,倒没有特意说什么。 此时与当初他见姜望的局势全然不同,彼时他虽然也是一郡之主,但对于堂堂大齐的重玄家,仍然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或者说,对重玄家有可能的财物援助,保持了尊重。 如今他手握七万战兵,任是哪方,也得拉拢于他。些许捐助的财物,已经放不到他眼中了。 重玄胜坐定之后,舒了一口气,方才开口笑道:“不好意思,我太胖了。” “贵人富相嘛。”宋光笑吟吟地抬抬手:“请用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十步之内 其时,两队超凡卫士守在茶室之外。 宋管家倒好茶后,便跪坐一旁。 宋光坦然盘坐,俗艳的年轻女人靠在一边。 姜望和重玄胜在他对面,都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水,对宋管家赞了一声:“茶不错!” 而后才看向宋光道:“宋郡守,赤尾郡的情况,一触即发。我们须得尽快聊出个章程……” “先不慌。”宋光摆了摆手,他的手有些老人独有的枯瘦,但骨节粗大,显得很有力气。 其人故意挪转视线,看向姜望:“我记得你。” “是。”姜望不卑不亢道:“为鼠疫祸乱一事,姜望来拜访过郡守大人。” 这时,宋光旁边的女人尖声喊道:“你就是姜望?” 姜望皱了皱眉。便听她继续尖声:“就是你杀了我干儿子?” 原来这便是宋光的第四房小妾,死在青羊镇的石敬,就是认她为干娘,从而搭上了宋光的船。 看这女人的姿态,显然是很受宋光宠爱的。 姜望没有理她,只对宋光道:“我正是来给郡守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人死还能复生吗?”那女人又尖喊起来。 宋光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令她暂时安静下来。 眼睛却看着姜望:“你上次来拜访,我可曾轻慢了你?” 轻慢自然是有的,但姜望当然只能说:“不曾。” 宋光再问:“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姜望摇头:“没有。” 宋光又问:“那么,是我的夫人与你有仇了?” 姜望再摇头:“我并不认识她。” 宋光点点头,不再看姜望,而是对着重玄胜道:“重玄公子,你都听到了?” 这就是要重玄胜一个态度了。 重玄胜笑容不改,看着那女人:“宋四夫人,对吧?” 女人轻哼了一声,以示余怒未消。 “一个年过半百的干儿子,你到底图他什么?”重玄胜说着,笑容渐渐没了:“是缺他的脂粉钱,还是其人……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这话说得没谱,宋光也一下子冷了脸:“重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重玄胜提高声音:“石敬是冢中枯骨,你宋光是垂垂老朽!本公子放下军务,亲自来与你洽谈,给足了你脸面,你让这么个臭婊子出来膈应人,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鸡,又惊又怒,却不敢出声。 虽然平日仗着宋光的宠爱,很是目中无人。但重玄这个姓氏的分量,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只能满脸委屈地看向宋光,等着老爷表态。 被人这样指着骂,宋光也挂不住脸,表情非常难看。 但毕竟重玄胜是重玄家嫡脉的公子,的确有这样嚣张的资格。 当下按捺着脾气,沉声道:“我很愿意为大齐效劳。但在确定合作之前,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他根本没想到重玄胜和姜望怀揣着怎样的目的而来,两人都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这本身即是最大的掩饰。 他自己是内府境强者,茶室外有两队卫兵。整个郡城都是他的人,而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哪个刺客敢来找死? 而且以重玄胜的尊贵身份,他又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险?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也只以为是重玄胜发作了公子哥脾气。 而重玄胜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我之间的距离,没有十步远。” 其人特意让小妾陪坐,拿石敬说事。 或者就是找茬,或者是在试探,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抬高加码。 但无所谓了。 重玄胜话说到一半,人已弹身而起。 “这就是我的诚意!” 重玄胜很胖,所以他的动作,要费很多力气。 正因为如此费力气,所以他要么不动,一动,必要有回报! 推开天地门之后的重玄胜,到底有多强? 至少曾经有机会角逐最强通天境的姜望,当时在重玄胜面前没有一丝胜机。要知道姜望在通天境时,杀普通的腾龙境强者,也只如杀鸡一般。 而重玄胜起身的同时,大手已经前探。 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立时便将惊觉不妙的宋光笼罩。 何为内府? 人身五府,每一府都如新开一座通天宫! 宋光虽未摘得神通,但也已经是二府强者。开了两座内府,与通天宫一并,体内有三座动力之源泉。 两座内府和通天宫一并轰隆隆开动,将源源不断的超凡力量贯彻全身。 但是。 但他却仍然身不由己的向重玄胜靠拢! 那无形无质却强大无比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 身后是强横的斥力,身前是可怕的吸力。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挤压”他,将他往重玄胜的手里“挤”。 宋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这是什么力量。 这就是重玄秘术。 也是重玄这个姓氏的由来!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重玄胜还只能将重术加持于基础道术之上,而推开天地门之后,他已经能够直接以重术对敌。 这是重玄家仗之立足天下的血脉秘术,几乎等同于一门神通! 为什么顶级世家往往能够千年不坠?就是因为他们不必摘神通,也有机会能够展现神通战力。 宋光非常清楚目前的形势,他明白自己修为多年未进,早已开始下衰。之所以拼命搜刮,也只是为了积累财富,换取对自己有帮助的天材地宝。 倘若与把血脉秘术修到这种程度的重玄胜放对,他决计不是对手。但卫兵就在门外,大军就在城外,只要他能挣出一丝空隙,便足以翻盘。 而在三座动力源都无法阻止身形前移的此时,宋光把心一横,直接引爆了一座内府! 轰! 沉雷般的闷响炸在体内,狂暴而巨大的力量随着一座内府的炸裂冲出,帮助宋光终于暂时摆脱那无所不在的重力。 但几乎是同时,姜望心念一动,道术已发。 踏入腾龙境之后,耗尽所有积攒的功,以解封至二层的演道台,全力推演缚虎。从而得到的进阶道术,已入甲等道术品阶的【五气缚虎】! 宋光原本内府炸裂,体内五气也瞬间崩散,但在下一个瞬间,便在姜望的引导下“重聚”,形成五道五行之气索,自内而外,将爆发的宋光束缚住! 这束缚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但便是这一瞬间,茶室之内寒光飙射而过! 骨碌碌,一颗人头倒在茶桌上,滚动几下,方才站稳。 而后,才是宋光那无头的尸体……鲜血狂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路杀穿 相较于正在巅峰状态的龙骨面者,宋光虽然开了两府,却并不如前者强。 但重玄胜此行的难度,在于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宋光,不能给他一丁点回气的机会。 而十四作为重玄家的死士,一定会被忌惮。 所以他才邀请姜望同行,正是出于对姜望实力的绝对信任。 而姜望的配合恰到好处,没有耽误半息时间,完全以实力回应了他的信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结束得突然。 兔起鹘落间,宋光人头便已滚落。 任是其人有千般手段,万种后手,也全部无法发挥,散作云烟。 旁边宋管家好歹也是腾龙境修士,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才刚刚起身,战斗就已经结束! “啊!” 宋光的第四房小妾尖叫起来。 而直到这时,守在茶室外的两队郡府卫兵才撞进门来。 啪! 重玄胜直接一巴掌将那女人扇飞到墙壁上,尖叫戛然而止,身体顺着墙壁滑落,眼见已是不活。 姜望更不废话,杀罢了宋光,五气缚虎再发,折身便是一剑贯日月,洞穿宋管家的心口要害。 此时的他,对付这等平庸的腾龙境修士,真如杀鸡一般简单。 剑方收,同时单手掐诀,铺开焰花之海,将冲进来的日照郡府卫兵全部拖入花海战场中。 这些卫兵一边要分辨方位,一边要侦查幻花,另一边还要防备真实焰花的攻击。 而重玄胜和姜望在此焰花之海中,视野却全无遮挡。 重玄胜大步前踏,一掌便是一个。 姜望横折左右,两剑即是一双。 只过了短短五息功夫,焰花之海散去,两队超凡卫兵便被杀了干净! 在这个时候,虽则郡守宋光和郡府管家都已经被杀死,两队超凡卫兵也被杀光。但茶室的动静也已经被郡府其他人察觉,陆陆续续有超凡修士向这边靠拢。 而在客室方向,忽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那光芒锋锐无匹,正是向前的飞剑。想必看到这边的动静之后,他与十四也第一时间动起手来。 茶室里,姜望只问了一声:“如何?” 重玄胜也不绕路,直接撞破墙壁,往外大步而行:“去城外军营!” 宋光虽死,但那七万战兵仍未瓦解,一俟阳国哪个有威望的人物过来,便是祸患。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趁宋光刚死,城外大军六神无主、茫然无觉之时,直接闯进军营,杀死军中将领,就地驱散大军。 宋光有可能真的是想投降齐国,只是本性贪婪,想要谋求更多。 也或许他本就是阳建德布下的暗手,所有的贪婪嘴脸,都是为了蒙蔽齐人视线,以求最后背刺一击,为阳国争杀国运。 但是不重要了。 重玄褚良不需要一个首鼠两端的隐患,要么投诚要么死。 而对重玄胜来说,拖延到此时,投诚也已经不必。杀其人,驱散其军。让重玄褚良可以毫无顾忌的与阳建德大战,就是他唯一的目的,也是最大的功勋。 宋光已死,没人会在意他曾怀揣怎样的目的。 …… 日照郡府高手如云,超凡修士冲击不绝。 然而,重玄胜与姜望自茶室一前一后杀出,而后分开两线而行。 一路上,无论是游脉境,周天境,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竟无一人,是一合之敌! 轰鸣不绝,剑啸未止。 不多时,十四与向前也已经杀出,各自散开。 前者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几将黑甲染成了血甲。后者锋锐无匹,一抹剑光倏忽前后,斩命不绝。 砰砰砰砰砰! 姜望仗着焰流星的速度,来回穿梭,专寻那些能够主事的强者,逐个点杀。落地铺开焰花之海,五气缚虎瞬发,一剑贯日月,这一套下来无有抗手。 而重玄胜更是可怖,见着谁比较跳脱,只随手一抓,便将其吸到面前,直接一巴掌扇死。 正临战时,此刻的日照郡府,超凡强者绝不算少。 而姜望他们要做的,则是斩断他们的主心骨,轰碎他们的杀人胆,把这些人打成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不必追了!” “去城外!” 姜望和重玄胜几乎同时喝道。 留下十四和向前在此继续游杀,不使郡府修士有机会组织起来,也让他们无法报信。 重玄胜和姜望则直接杀穿郡守府,拔身飞行,直入城外军营。 他们行动如此果决,以至于郡守府此时还陷在混乱中,却根本无人来得及知会军营。 宋光想不到自己会在大军屯驻城外的时候被刺杀,军营中更是无人能想象得到。 七万战兵就在城外,他宋光行事谨慎,本身也是开了两府的内府境强者。在这种情况下,几个腾龙境修士,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传递信息需要一个时间,姜望二人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方至军营外,重玄胜便洪声喊道:“主将何在?我乃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重玄胜!已与宋光达成协议,亲来接掌大军!” 这名头的确唬人,军营应对危险的反击一时迟疑。 立时便有一名甲胄在身的将军拔身而起,与两人相对:“你是何人?为何不见郡守本人?可有郡守印文?” 身后陆续升空前来的,也有五名将领。 其人倒也算谨慎,但…… 姜望二话不说,已是铺开焰花之海。 重玄胜重术全开,将他们聚拢一处,而姜望身纵长剑,一剑穿过。 砰砰砰砰。 军营中大部分士卒,只瞧得自家将军只问了一句话,而后空中便绽放了鲜花海洋。 花海散开,几具着甲尸体,便接连坠地。 重玄胜和姜望,便直接在这军营上方,将这几名将领杀了干净! 惊骇!而后是愤怒。 整座大军营地沸腾了。 接二连三的有超凡修士飞起,间有呼喝之声:“结阵!结阵!” 然而…… 砰砰砰砰! 哪里有呼声响起,姜望的焰流星便炸到哪里,长剑之下,绝无生还。 重玄胜以重术控场,或以掌抽,或以拳砸,简单粗暴,将升空的超凡修士一个个杀死。 但见这些人一个个飞起,又一个个坠落,如同下雨一般。 只是每一颗雨滴,都是一条生命的逝去! 简单,干脆,残忍,惨烈! 这一幕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场将士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定风波! 军中自有制度,但宋光凑齐的这七万战兵也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一则宋光已死,群龙无首;二则事发突然,军营并无防备;三则姜望和重玄胜行雷霆一击,先杀主将,再点杀各营裨将,直接把整个军营的联结点全部打碎。 以至于营地里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能组织起来,反而营中大乱,难有秩序。 七万人的军营一乱,前不知后,左不知右。无数个声音响起,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 像热锅上的蚂蚁,杂乱无章,甚至彼此碰撞。 而此时,重玄胜的声音在道元催动下,如雷鸣滚过军营上空,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耳中。 “大齐天兵已至,宋光伏罪授首!” 他在空中大步前行,所过之处尸体纷落,庞然的体型在此时更添几分可怖。 “一应战兵,现在弃甲离营,我以重玄之姓氏,以秋杀军副都统的名誉,承诺不追究你们犯上之罪!” 姜望仗着焰流星遁术,从军营这一头,一路杀到那一头,所经之处,杀得人人胆寒。 抖落剑上鲜血,也长声啸道:“阳君无道,郡守无德,自失民望,冒犯天威!天兵杀到,阳庭必覆无疑。以后阳民皆为齐民,区区鼠疫,撮尔邪教,弹指即灭!诸位何不回去守护家人,静观时局?” “回家去吧!”他大喊。 其实前面说了这么多,都不如这最后一句有用。 回家,是每一个征卒心中最柔软的盼望。 叮叮当当,武器兵甲,立时坠了一地。 混乱的士卒们有了方向,几乎是立即哄散。 姜望和重玄胜一边呼喊,一边针对所有反抗者杀戮不停。 不断飞溅的鲜血为他们的话语渲染分量。 从高空往下俯瞰,绵延的巨大军营里,数不清的士卒轰然散开,逃向四面八方。 丢弃兵甲,推掉营帐,扯开拒鹿角。 就像聚在一起的蚂蚁堆,在灾难降临时,匆匆四散。 斗志瓦解,恐慌蔓延。 他们争先恐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甚至于……有许多士卒逃跑中不小心跌倒,结果被活生生踩死! 七万人的大军里,自然不全是无头苍蝇,也不都是贪生畏死之徒。其实军中的抵抗,从姜望杀死第一个人开始,就不曾停止过。 第一时间组织战阵的士卒,全部被优先击杀。 但对那些勇敢者来说。 无法组织起战阵,就以身前冲。 能够飞行的,就腾空而至。 不能够飞行的,就逆行人流,跃身拼杀。 不断有军士被杀死,也不断有军士冲锋。 只是,若把整座军营比作一个大阵,那么此时所有的节点都已经被击破。这些将士只能各自为战。 而无论是重玄胜又或是姜望,都是腾龙境这个层次绝对的强者。姜望自不必说,在腾龙境打磨了更长时间的重玄胜,只会更强。 可以说这偌大日照郡城,除了已死的日照郡守,无人能与他们正面相抗。 以果决的手段瓦解军营,以强大的实力横压当场。 战斗的意志,无法扭转巨大的实力差距。 况且,便只论战斗意志,姜望和重玄胜,又输于谁人? 这一番杀戮,杀得人头滚滚。 绵延数里的军营,一朝倾覆,到处是溃兵。 面对此情此景,有一员年轻小将怒气勃发。 轰! 竟然临阵突破,推开了天地门。 如此年轻就能推开天地门,当也是一方人才。 而又迅速镇压元气乱流,掌控腾龙境界,更显其人天赋。 在空中力量逐渐稀疏的此时,拔身起飞。 在数也数不清的逃兵、溃兵上空,他逆流而行,独彰勇气! “七万战兵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口中怒喝,足以使任何一个逃兵羞愧。 手持战刀,其势既勇且厉。 然而就在下一刻。 姜望流星赶月般杀到,只一剑,便将他连人带刀斩飞。 而后重玄胜大手一拉,将此将整个人又自倒飞中拉回。 姜望干脆利落的横剑而过,一道清晰巨大的裂口开在其人脖颈,鲜血如泉涌,身死当场,无力坠地! 并非是此人需要两人联手才能杀死,而是两人都第一时间出手要杀他! 临时达成合作罢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愈是敌人之勇者,死得愈早愈好。 战场之上,没有什么惺惺相惜,手下留情。越尊重,越要杀之而后快。 日照郡城外,军营本已经崩溃,在这员勇猛小将干脆利落的战死之后,被他冲锋激起一些的士气,更是一溃千里。 就此再无挽回之机。 …… 当向前和十四且杀且行,终于赶到城外军营时,眼中所见,便只有空空荡荡的营地,和那满地的兵甲! 阳齐双方大战还未正式开启,驻扎于日照郡的这七万战兵,就已经被重玄胜和姜望两人联手驱散。 十万秋杀军,自此侧翼无忧。 重玄褚良可以从容发兵,脱离不利地形,与阳建德大军决于赤尾! 这等大功,可以直接让重玄胜拜将——如果战后他还挂职在秋杀军里的话。 …… “更无一人是男儿……哈哈,哈哈!” 重玄胜在尸堆中发笑,但那笑声中却绝无嘲讽之意。 “姜望!”他忽然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败了。你也莫逞什么‘男儿之勇’,逃得越远越好!” 此时的姜望,盘膝坐在一处未塌的军帐顶上。 长相思虽然不沾血,他却在仔仔细细的擦拭长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重玄胜眯眼眼睛往远处看:“我爹就是因为自负乃重玄家的好男儿,这才死在战场!那会我还很小,一直视他为大大的英雄!” “但渐渐长大,为什么我资源不如人,为什么我不受重视,为什么我府中用度永远拮据?都是因为……他死了!” “为什么面对重玄遵,我要落后这么多?他再是千年一遇的天才,我重玄胜又差他这么多吗?” “为什么如今我要如此拼命,拉着你们一再冒险?” “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 姜望默然无语。 十四当然是不说话的,只踏着一地的兵甲、尸体,默默走到了重玄胜身后,为他护持。 对什么都无所谓如向前,也难免感触。 一时整座兵散人去的军营里,只有猎猎旗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焰之尾 说起来,阳氏宗庙好歹也享受祭祀几十代,曾经甚至一度建立起护国大阵。 能够覆盖整个国土的大阵,所耗资源难以计量。若非是强国,至少也得“祖上阔过”。 只不过阳国的护国大阵,在东域动荡的那段时日,一度被打破过好几次。 这里也显出阳氏政权的坚韧来,几次被打破护国大阵,又几次修补如初。 只是,在齐国奠定如今疆域,阳国所处位置成了其卧榻之侧后,阳氏处境便更为尴尬起来。 尤其后来阳国成了齐国的属国,新君即位都需要齐帝册封,才算正统。 这所谓“护国大阵”,又是要防备谁呢?齐国又是否能允许,就在眼皮底下,潜有如此威胁? 如此种种,令阳国上下都很苦恼。 这事后来得到了解决。 阳庭一位“很有见识”的大臣建言,既然齐阳本为一体,何不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也与齐国连为一体呢? 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岂不是长治久安之道? 具体过程已经不得而知,但这项决议后来得以顺利通过。 这也是如今重玄褚良轻易困锁阳国,甚至根本不必打破“护国大阵”,能够直接率军开赴赤尾郡的原因。 阳国再如何势弱,也不可能让齐国完全掌控他们的护国大阵。但两阵相连后,齐国让阳国护国大阵暂停运转却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耗费阳国偌大资源的护国大阵,对齐国来说,早已经形同虚设。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那位建议阳国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共用威福的大臣,如今已经举家定居齐境,并在齐国谋了个不错的差事。 …… …… “赤尾郡地形狭长,其实定名取义赤焰之尾。” “而今将在这里迎来阳氏政权的尾声,岂不是天意?” 秋杀军的战马都混有妖兽血统,故而虽然重玄胜体重惊人,胯下战马脚步依然轻盈。 日照郡杀人破营之后,重玄褚良直接大军开拨,姜望和重玄胜一起来了军中。 向前则独自回了青羊镇。 对于他来说,齐国方面的功勋名禄他并无兴趣,倒是对青羊镇有守护之意。 陪姜望闯日照郡府,既是因为对姜望的支持,也是出于对宋光乱民的厌恶。而青羊镇虽然有了制度,也还需要这样一个强者去弹压意外。 军中最重战功。 重玄胜亲身入日照郡洽谈,并于席间斩杀日照郡守宋光,而后直入军营,就地打散日照郡七万战兵。 此等功勋,一下让他在秋杀军中有了足够分量的话语权。 安排姜望以幕僚的名义入营随军,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这时候他意气风发,周边众将多有附和。 重玄褚良亦骑着战马,随着浩荡绵延的大军往前推动。 闻言只是说道:“不可小觑阳建德,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你部若因轻慢失利,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重玄胜一改骄气,老老实实在马背上躬身:“是!” 阳建德统帅二十一万大军,自西而东。重玄褚良亲率十万秋杀军,自东而西。齐军方面还有许多辅兵,配合阵法,以节点相连的形式困锁整个阳国,但他们不会参与决战。 整个阳国的形势,齐军像一只巨大的笼子将阳国困住,秋杀军则是笼子的铁锁。 阳建德统军便是要正面将这锁头打破。 从笼子的任何一边冲出去都不算难,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而重玄褚良进军,便像是笼外伸进来的手,要擒住笼中的猎物。 双方就此一决,要么重玄褚良抓住猎物,满载而归。要么阳建德打断这只手,打破樊笼。 赤尾郡是两边选定的战场。 然而相同的是,双方进军都很谨慎。 从表面上来看,是各有各的原因。 阳国军备松弛已久,阳建德也放权多年,现在通过诛杀太子等一系列行动重掌军政大权,行政上且不去说,他需要通过缓慢的进军,来重新熟悉和掌控军队。 说是谨小慎微也罢,说是临阵磨枪也罢。 阳国拖不起,所以阳建德才兵出衡阳郡,但在这样拖不起的时候,临决战之前,他又强行拖了一拖,此中尤其可见其人军略。 重玄胜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重玄褚良也没有言语中的那么缺少自信。他们的对话,只是为了镇压军中骄气罢了。 秋杀军本来就是齐九卒之一,享盛名已久,不可能把阳军视为同等级的对手。尤其重玄胜未带一兵一卒,就驱散了屯驻日照郡的七万战兵,尤其让秋杀军对阳军不屑一顾起来。 只是碍于重玄褚良治军之严,不敢太露于外。 整个军队也只有重玄胜因为大功在身,可以稍展骄意,正好给重玄褚良敲打一番,以端正军中态度。 秋杀军进展缓慢,盖因重玄褚良此次大改往日用兵风格。 整支军队几乎是一路摧城拔寨,扫荡一切的抵抗力量,收拢降兵,检测鼠疫,一寸一寸的碾过去。 步步为营,完全不似他成名的几场战争。 而有意无意的,在两支大军的中间,逐渐压迫缩小的空间里……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自庄国而来的白骨道圣主,还在疯狂的吸收疫气。 林间空地上,祂整个漂浮在半空。 来自四面八方、有形无质的力量,不断向这里涌进。 惨白色烟气几如凝实,让这里有如什么荒瘴险地一般。 偶尔烟气波动得大了,就能看得清白骨圣主的样子。 其人全身不着寸缕,本来可以称得上削瘦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游动,一团一团的皮肉鼓起,又缩平,如此反复。 有时候可以看到骨骼奇异的扭转,甚至于,白骨会刺出皮肉,只是很快又缩回,重被覆盖。 身体……仿佛在以某种形式异变、重组。 唯独祂的脸容如常,始终毫无表情,对比之下,尤其显得狰狞可怖。 且夫天地如炉,疫气如火,己身为丹。 而在惨白色的烟气中,始终有一道歌声,若有似无,似断还续。 细听来,那歌声在唱——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枫林城的幸存者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正是……白骨无生歌。 …… …… ps:以下不算字数。 写得自己心潮澎湃,可惜与我同见此情此景者,寥寥无几。有一种宝剑空负天下之利的寂寞。 搞一个加更措施吧。先限定于下周试试水。 既是引导读者的积极性,也是逼迫我自己更努力。 首先盟主是加一更,以后固定下来。 然后小说最重要是订阅,关系到编辑是否给推荐、各种网站资源。(咆哮:为什么我还裸奔!腹肌都被看光了!) 网站不太给新作者推荐,就拜托大家帮忙推荐、让更多人知道赤心巡天了。 截止现在,均订是321。 下周如能加一百均订,便加一更。加两百,即两更。上不封顶! 然后是推荐票,本周推荐票是1755。 那么下周在此基础上,如能加一千推荐票,就加更一章。这个以三章封顶吧。(大家不要刷票,虚假繁荣无趣,我要切切实实的读者的票。那才有切切实实的力量感。) 本周月票是124。在此基础上,每加一百票,加更一章。这个也以三章封顶。 我写字很慢,但是承诺的事情一定做到,欠的更熬夜都会尽快补上。请大家放心加注。 我也想看看,下一周我能加多少更,我能肝到什么地步。 就这些吧,上中下野四路并进,下周来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等 整个阳国皇室血脉,都被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典的阳建德亲手杀尽。 往日之时,还有一些遮掩。阳氏王族之死,对外多宣称为病甍。 到了大殿之上公然灭杀太子阳玄极之后,阳建德连理由也难得再找,直接召集血亲进宫,一举杀绝。 灭情绝欲血魔典是他的秘手,因而隐秘是第一要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当时目睹此事的朝臣、宫女、太监,除了极少数完全可以信任的心腹外,其余全被阳建德诛绝。 因而此事竟一时被隐在王宫之中,未有外传。 对外则宣称,是因为这些人腿软心卑,企图与齐国媾和。 而阳建德为坚定国战之心,一律斩杀无赦。 更诏令曰,举国下至平民、上至王族,凡有求和之意者,皆以国贼论处。 杀太子阳玄极,就是阳建德的态度! 连太子都杀了,阳国上下,没有人敢再言和。 一时举国肃杀,只有一个声音。 本身军中高层,也大都是当年随着阳建德征战过的旧部。这些年他政权放手,军权却从未移出。 太子阳玄极当时想逼宫,借助的也是朝堂力量,压根没把心思动到军队里来。 如果说只是从生疏到重新熟悉,这个过程应该要不了多久。 然而阳建德率领二十一万大军,也是步步为营,要多慢有多慢,仿佛与重玄褚良在比赛垒营房,而非生死对决。 外人或者不了解,那些军中旧部当然不会怀疑阳建德的军事实力,不少人因此觉得困惑。 …… 阳建德所在帅帐十分普通,毫无阳氏王族普遍的贵奢之气,唯独帐外一杆赤阳龙旗,可以显明国主身份。 此时帐中,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将军正建言道:“您血洗朝堂,亲手杀死太子,以示国战之心。如今咱们已是举国哀兵!正是士气可用,当一鼓作气。将军何故于此盘桓?” 另一名年轻将领道:“齐贼大军已入赤尾,此一时地利在我。时间拖延越久,齐军对地理越熟悉,我军优势正在消失,陛下不可不三思啊!” 阳建德往日征伐所领的旧部,时至今日仍以将军称之,既是习惯,亦表忠诚。而军中的年轻一代将领,则仍称陛下。 仅从称呼便可以看出两拨将领的资历不同。 然而无论老将小将,都对形势有一致的判断。 都认为阳国大军如要获胜,当以速决,趁秋杀军立足未稳之时,将其一举击溃。 阳国已经是举国而战,齐国却才出动了九卒之一。阳国已倾尽全力,齐国却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局势若拖延下去,于阳国百无一利。 阳建德高坐帅位,观察着他的部下众将,认真听着每一位将领的建言。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最后才开口道:“众将所言,孤又何尝不知?” “然而……重玄褚良又何尝不知?” “齐军若侵略如火,我军大可以迎头撞上。以玉石俱焚之决意,未尝没有胜机。” “然而孤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残忍的话。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阳建德双手撑在膝上,凝视着他的将军们:“且问诸君,咱们与秋杀军正面对决,胜算几何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脸上皱纹深深,起身的时候有瞬间的摇晃,然而还是开口道:“秋杀军天下强军。咱们以十击一,尚有三分胜算。如今以二击一,胜算大概……只百里存一。” 其人姓纪名承,世代名将,可以称得上阳国第一将门。 可惜到了如今,纪家已人才凋零。他有二子,三孙,尽皆战殁。如今纪氏男儿,止余这老将一人而已。 老将披挂固然豪迈,又如何不显悲凉。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说完之后,已是闭上了老眼,似是不愿面对双方军队战力悬殊的残酷现实。然而身为统军大将,又无法不面对。 “是啊,百里方止存一。”阳建德先是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但诸君为何还是引军前来呢?诸君为何还聚在我军帐之下?咱们这二十一万……便且称是弱旅吧,这二十一万之众的‘弱旅’,又为何齐聚此地,又因为什么,敢与秋杀军正面相抗?” 他从帅位上站了起来,面对着所有的将领。 “我阳氏宗庙祭祀二十七代不绝,不是阳国百姓欠我阳氏的,是我阳氏欠天下的!” “然而孤若独身受戮,刀兵便可止吗?齐人贪欲便可填吗?诸君便能心安吗?阳国上下,就意能平吗?” “阳国不独属于阳氏,而属于在阳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所有的阳国之人!” “齐人辜恩负义,侵我家园,戮我百姓。我阳建德死不足惜,但,阳国百姓凭什么失去阳国,不能复为阳国人!?” 众皆缄默,一群军中的汉子,除了紧紧拿住兵器,说不出一句话来。 “诸君,我们聚在此处,佩剑带刀,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阳建德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心口:“孤的心,与你们在一处!” “对于胜利,孤的渴望不比你们少。然而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谨慎。” “因为我们只有一战之力,前方已是深渊,一战若不能胜,便再无复起之机。” “阳国面临数百年未有之危局,此战若败,孤唯死而已。但你们呢?” “做了半辈子阳国人,临老临了,适应得了齐人的生活吗?” 阳建德问罢此话,环视一圈,直到与每个人都对过眼神,确认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传递过去之后,才说回了军略。 “只看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十里一驻。所过之处,或囚或杀,人畜皆绝。便知他对我军的速战早有准备。此人天下名将,他既然有备,我们就绝不能速。” “然而将军,那胜机在何处?”仍然是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其人颤巍巍问道:“以硬碰硬,正面相抗,我军胜机在何处?” “等!”阳建德说道。 “孤以一国之尊请降,接着又屯军于照衡城前。都是在等重玄褚良的犯错,但他一步未错,步步求稳。善用奇兵者,败则庸,胜则名。能用正兵者,方为天下名!其人用兵,已经是当世顶尖。”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阳建德双手握拳,他的眼睛里,全无畏怯,只有战意熊熊:“孤血液沸腾!” “孤在等一个变数,这变数不取决于我们。也正因为如此,不会被重玄褚良所算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我生死门 两军相决,战场从来早早的扫荡干净。 便是双方哨骑有所疏忽,战场中心的生灵也早该自己逃命才是。 人一入林,鸟便自惊、走兽自奔。 更何况大军相逼,兵煞冲天。 然而在赤尾郡战场中心,却诡异的还有第三者存留。双方哨骑,都有意无意的避过这里。 惨白色烟气仿佛一只云兽,自仓丰城域一直漂浮到这里。而误入其间的人或兽,全都再无声息。 当然事实上,它是被阳建德的大军,“逼”至此地。 二十一万大军从衡阳郡进入赤尾郡,自西北赴东南。即使是白骨道圣主,也不得不有所避让。 双方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到最后,便出现了如今战场中心的这一幕。 惨白色烟气滚滚,白骨道圣主漂浮其间。 与之相邻的两座城池,一座为阳建德所屯驻,一座被重玄褚良直接推平。 两方大军之间,只有三十里的缓冲之地。在超凡力量主导的战场上,这几乎不构成安全距离。 大战随时会开始。 方圆百里之内的天空,连云都被兵煞冲散。 而战场中心的惨白色烟气,看起来就像是云团落在了地上——虽然它看起来太渗人了些。 烟气之中,有歌在唱,其声极哀,循环往复。 齐军之中,重玄胜频频看向姜望。 因为自听到这歌声时起,姜望的表情就好像凝固了,再无变化。唯有握剑的手,指骨已经发白。 这样的姜望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样的坚决杀意,几乎无法掩饰。 然而大军之中,非是闲话的时候。他也只能默立军阵中,等待主帅军令。 …… 重玄褚良凝神听着白骨无生歌, 这歌诀是白骨道长老陆琰在为白骨道圣主护法。 白骨道的根本教典即是《白骨无生经》,仅从名字上,就可见这门歌诀对于白骨道的意义所在。 当初在枫林城,陆琰是以此歌诀引导无生无灭阵,而至于此时,则是借用阳国社稷飘摇之炉,为白骨道圣主控制“火候”。 “但凡阳国有一点希望,阳建德都不至于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我没有给他破局的机会,他又何尝肯给我一战而决的机会?” 重玄褚良似是在顾自感叹:“这就是他在等的变数。” 阳建德何曾为此放弃地利?重玄褚良步步为营,一路平推过去,阳建德根本毫无地利可言,秋杀军也不存在立足未稳。 “殊不知,大帅也正等此刻!”来自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在一旁逢迎。 重玄褚良只稍稍敲打了一下,他就已经变得很乖巧。 在很多人看来,这一战已无悬念,他们只是跟着混功劳罢了,在这种时候若被逐走,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重玄褚良还不至于对手下将领的冒犯念念不忘,军中行事,罚了便是过了。 “我军有杀绝阳域的决心,但不代表只要这一个结果。这异变鼠疫着实麻烦,待那邪物吸完疫气……” 重玄褚良正随口说着话,就在这时。 “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白骨无生歌忽然稍有变化,在末句上重复了一次,音调飘渺。 重玄褚良直接终止话题,拔身而起。 “列阵!” 麾下众将各自引兵,一时间兵煞如龙卷。 重玄胜因为之前瓦解日照郡威胁的功劳,也自领了一只五千人的军阵,姜望和十四在他左右护持。 而重玄褚良本人则直接越过前军,一马当先,冲进了那惨白色的烟气中间。 就在他冲进去的同时,烟气骤散! 烟气间的兔骨面者、白骨道长老陆琰和白骨道圣主,全都暴露在两军之前。 兔面几乎是立刻双眸转红,半点犹疑也无,人已横向弹射远去。 阳军之中,有将领刚刚举起大弓,便被旁边的白发老将按住:“大敌当前,不要浪费任何一点力量。” 兔面逃走的同时,从来面无表情的白骨道圣主,忽然转头,用淡漠的那只眼睛盯着陆琰。 同样往另一边飘飞的陆琰,却闭着眼睛回应道:“伟大如您,应该明白,我已接引星光入体,您的沾染影响不了我。” “为,什,么。” 白骨圣主一面以平静到诡异的声音质问,一面控制着肉身,让那些疯狂涌动的肉团平静下来,近乎呆板的转过身,伸出拳头。 视觉意义上如此缓慢,实际却妙到毫巅的、与呼啸而来的重玄褚良,来了一记对轰! 轰! 以空中对拳的两人为中心。 巨大的气浪向四面八方轰开,落在逃远的陆琰身上,犹能让他感觉到强大的撞击力,令他暗暗心惊! 看白骨圣主的样子,显然已经将要功成,若稍晚一步,让其彻底炼化身体,成就瘟疫化身,可以发挥神降实力,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掩饰了吧,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长吉!” 陆琰仍闭目倒飞:“你在幽冥注视我,让我奉你为神。你说可以让我寻到亡妻,只要我虔诚供奉!” “可是多少年了?我为白骨道呕心沥血,让一个衰败教门自灰烬中重生。” “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祂对陆琰他们仍然有所保留,告知他们的时间,是还有七息才能完成,而实际只需三息时间。 祂相信以疫气、死气、祸国之气布下的无生无灭阵,至少能拦住攻伐五息。 但没想到的是,陆琰提前十息时间就发出通知!这通知并非单独针对哪一方,而是同时知会重玄褚良和阳建德。 无论哪方出手,都可以阻止白骨圣主的最后一步。 并且,他早在无生无灭阵中做了手脚,以至于此阵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让重玄褚良得以第一时间贴身。 白骨圣主一边应付重玄褚良的进攻,一边回应道:“吾说,待吾,恢复,神力。” “您有神力炼制瘟疫化身,没有多余的神力寻觅一个普通亡魂?”陆琰毫不掩饰情绪,面色狰狞:“即使您是神祇,也不能……如此戏弄我啊!” 他说着,眼睛蓦的睁开! 那一双只余眼白的冥眼,直愣愣地“瞪”着白骨圣主。 嘭! 白骨圣主身上一个肉包猛然炸开,祂的身形也因此未受阻滞,得以与重玄褚良连对三拳。 只是每接一拳,祂的身躯就一阵“晃动”。不是立足未稳的晃动,而是身体如同装满水的容器一般,“水”在容器中“摇晃”。 与此同时,陆琰闷哼一声,如遭重创。 而“晃动”中的白骨圣主仍然对着陆琰说话:“留下助吾。免你罪孽。” 到了此时,祂的说话已经‘正常’起来,甚至于有了语气。 “没有本座,你将永远见不到她!” 远处,陆琰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鲜血自眼角蜿蜒而下。 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 “我将亲自前往,不再劳你费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 “王长吉?不是王长吉?白骨邪神占据了他的身躯?”见到陆琰逃窜,姜望忍不住疑惑,在通天宫里询问姜魇。 姜魇只道:“或是如此!” …… 陆琰飞遁,白骨圣主似乎这时才知道无可挽回一般。 转身接下重玄褚良的拳。 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连带着声音也开始诡异的发颤:“皈服吾,许你长生。” “看来是等不到了。”重玄褚良忽然平静的说了一句。 但不是对白骨圣主所说。 他一直在等阳建德,但阳建德仍然没有出现。 那就不等。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惋惜,因为阳建德的才能,他心中早知。 关于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祭炼白骨圣躯之事,陆琰不仅暗中知会了他,亦知会了阳建德。 按理说阳建德才是阳国国主,更有理由阻止此事,然而其人却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一直等到白骨圣主将要功成,也没有动作。 生生用阳国百姓的亡魂,等到了重玄褚良的出手。 其人既然下了如此决心,就是为了等白骨圣主这个变数。不等到这尊邪神化身最大程度消耗重玄褚良,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重玄褚良早有预料。 但不知为何,还是感到了淡淡的遗憾。 然而此种无关战场的情绪,一闪即被割去。 他随即睁大眼睛,第一次‘端正’地看着面前的白骨圣主:“老子是被你这个废物邪神小看了啊!” 他喝道:“取我刀来!” 军令如山,这一声,亦有万钧。 自秋杀军军阵之中,浩浩荡荡的兵煞之力冲霄而起,瞬间凝聚成型。 一柄长有百丈的巨型战刀出现在高空,此刀弧度极高,把柄微曲,出现在空中,仿佛把天空分为两截。 这是重玄褚良常年养在军中的名刀,其名曰【割寿】。 名刀之凶者,唯其割人寿。 此刀甫一出现,便往重玄褚良疾射。 在这个过程中,体型越来越小,煞气却越来越重。 到最后落在重玄褚良手里时,已经只有寻常大小,但其上煞气却如有实质,将重玄褚良整个人都裹在隐隐玄光之中。 而重玄褚良握住此刀,更无二话,只是当头一斩! “痴愚。” 白骨圣主双手一并,面无表情,惨白之光莹莹,竟如僧侣合掌,有那么些圣洁味道。 这一掌合住了割寿刀。 但就在下一刻,手掌血肉全部消解,而后双手蓦然荡开! 战刀下劈。 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将要完成最后阶段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刀,生生斩成两半! 也正是因为察觉祂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缓慢提升着炼化躯体进度,重玄褚良才悍然取刀,将其斩破。 但白骨圣主的左半边身体忽然伸手一抓,将被斩飞的右半边身体拉了回来。 刀过之后,两半身体又融合到一起,就连只剩森森白骨的手掌,也重新覆盖了血肉。 “白骨圣躯已成,此身不朽不灭!”祂说。 这时在秋杀军军阵中,响起一个声音:“这是白骨秘法,肉生魂回术!祂并非真不灭!” 姜望的声音。 一直关注战局的他,第一时间出声提醒。虽然此术由白骨圣主亲自使来,竟可弥合断躯,超出他的想象,但对于肉生魂回术,他绝不会忘记。 况且还有一个姜魇在通天宫内不断提醒。 而那边…… “老子也不曾信!” 重玄褚良反手又是一刀。 白骨圣主这次直接以拳相迎。 但却被凶厉无匹的刀光直接从拳头中间剖开, 咔咔。 战刀擦过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 继续往前,将白骨圣主横着斩开。 祂的上半截身躯被斩开,又故技重施,一把抓住了下半截身躯。 在这样的时刻,祂还转过眼睛,淡漠地扫了一眼秋杀军阵中。 “厌恶的感觉。” 祂说着。 凶狂的刀锋再至,这一次将祂自上而下,分为了四截。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阳国大军的方向,他重视的对手始终在那里。 而身前这个,不过是一个未能圆满的邪神化身罢了。 若不是为了等祂吸尽阳国疫气,为齐国留下一片干净的国土,他根本不会容许这等邪物“存活”到此时。 白骨圣主被分为四截的身体散落在身前。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前方,手里却未停下。手起刀落。 “且看你如何不灭!”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刀影重重,其声笃笃。 就在两军阵前,他像一个杀猪的屠夫般,直接拎起割寿刀,将白骨圣主剁成了肉馅! “可恶。圣躯,只差一步。” 一个念头这样流转着。 这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的情绪。发生在白骨圣主心中。 而后,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那一堆根本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碎肉,竟然如水一般流动起来。而且汇聚在一起,渐渐往人的形状凝聚。 同时四周有阴风阵阵而起,风声狂啸,如有鬼哭。 就连空间,都在隐隐晃动。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要降临此地。 “这具化身这么重要吗?” 重玄褚良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而后倒转割寿,伸手在刀身上抚过。 嗡~! 割寿刀发出一声颤吟。 那是因为重玄褚良此时为它附加了太多的重量,令即使如它这般强大的名刀,也有些难堪重负。 而后,刀落地。 咚! 仿佛整个大地都响起了一声痛苦呻吟。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有一种恐怖的错觉,仿佛自己也已经被斩成了两半! 割寿刀落在地上,阴风止,鬼哭停,那摇晃空间的力量也被驱散。 但刀刃之下…… 却是一个小小的肉包。 早先白骨圣主抵御陆琰攻击时,爆开的那个肉包! 肉包直接被斩灭,连渣也不剩。 而祂大部分的血肉,已经出现在远处,化作白光一闪。 李代桃僵! 重玄褚良提刀欲追。 就在此刻。阳国大军之中,阳建德直接拔地而起,跃至高空。 而军中那花白头发老将取过长弓,挽弓一射。 阳国善射者,莫过于纪氏。 整个大军的军阵之力被调用起来,在这一刻聚于白发老将纪承手中。 而后,其人竟直接将阳建德作为了长箭,一箭射向重玄褚良! 阳建德人在高空疾射,反手拔出一柄灿金色长矛,当头向重玄褚良刺落。 此一击,晴空惊雷,石破天惊! “重玄褚良!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你我何不决于阵前,为三军戏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万世不灭之仇 就在白骨道圣主重伤逃窜,化作白光一闪,重玄褚良却被阳建德拦下的同时。 砰砰砰砰砰! 重玄胜独领的军阵中,响起密集的爆声。 姜望身化焰流星,瞬间划过天空。 只留下一句:“此人与我有万世不灭之仇!” 算是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胜不可能擅离大军。唯有姜望作为幕僚,未入军制,可以自由行动。 对于阳齐之间的大战,若非涉及重玄胜个人的成败,他是半点兴趣也不会有。 攻杀石敬,经营青羊,刺杀宋光,姜望做得已经够多,如今两军对垒,他能发挥的作用已经不大,影响微乎其微。而他,要做自己的事情了。 仇只能以杀平,恨独唯以血洗。 枫林城域灭绝的那一幕,经行数万里的这一路……从未忘却! “追上祂!追上祂!” 通天宫内的姜魇,明显无法控制情绪。或者说,他有意不控制自己的激动,让姜望看清楚他的迫切,从而慎重对待他的渴求。 此时的白骨圣主,炼制白骨圣躯未能功成,还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虽然勉强恢复过来,但已是最虚弱的时刻。 也就是说,姜魇若想占据这个身体,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倘若姜望不为此做些什么,他是一定会造反。 “祂跑不了!等我占据这白骨圣躯,切断祂远在幽冥的感应。以后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冥烛在通天宫里摇动不已。 焰流星是短距离的爆发类遁术,不适合长途赶路,好在白骨圣主也无法逃得太远。 整个阳国,都在大阵限制之中。 在打破封锁之前,没人能够直接遁出国境外。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只能通过早前布置的白骨之门离开。 这一点姜魇非常清楚,也一早就告诉过姜望。 “只要追上白骨圣主,与祂交上手,我愿意直接驾驭冥烛离开通天宫,成败都不需你负责。”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们共同的解脱,就在今日,在此一举!” 姜魇不停地鼓动着姜望。 姜望也很清楚姜魇为什么如此急切。 一来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二来,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就相当于已经开放。换而言之,姜望有了很大的空间和思路,可以对付姜魇和冥烛。 若不是忌惮其高深莫测,说不定早已动手。 然而随着姜望的日渐强大,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任何强者都不会允许有别的意识住在体内,而且是以这样“不安全”的方式。除非姜魇能跟得上姜望的成长速度,始终保持威胁神魂的能力。 因而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样一具连白骨尊神都珍视的身体,于他姜魇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躯壳。 …… 对于白骨圣主而言,祂选择了与陆琰截然不同的逃窜方向。 瞒过其他手下,祂其实一共开了三座白骨之门作为后路。 陆琰赶着去毁掉的,只是其中一扇门。 另外还有两扇白骨之门,通往不同的地方。所以对于逃离,祂根本不忧心。 唯独损失太大。经此一役,祂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白骨圣躯未能全功,当初降临道子之躯时带来的神力也已经耗费大半。 祂不是没有察觉到齐、阳两国的动作,但在祂的角度,凡人的谋划不值一提。 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祂只需要彻底占据道子之身,炼成白骨圣躯即可。 甚至是放任双方谋划,只顺水推舟——祂本是要顺水推舟的直接炼成白骨圣躯,而后在两军之中从容离去。 但陆琰的背叛是一个意外。 陆琰不仅背叛,还似乎猜到了祂的心思,明白祂的隐瞒,提前十息时间发动背叛,这是第二个意外。 成功让祂止步于最后关头。 第三个意外则在于重玄褚良。 数百年未再临现世,之前与庄国杜如晦也只是隔着烙印交手,祂的确低估了重玄褚良这位兵道强者的实力。 本想一边接战一边圆满圣躯,但没想到重玄褚良一下爆发,竟直接打得祂没有还手之力。 那柄刀……即使是祂,也觉得凶厉。 为了保住这个身体,祂不惜调动本尊自幽冥隔空出手,以巨大的消耗调动神力灌输,就这,还被重玄褚良以割寿刀斩断。 如今虽以战时布下的后手逃脱,但好不容易聚合的肉身,仍然有溃散的危险。而且辛苦聚集的疫气被斩灭,白骨圣躯的最后一步已经很难圆满,唯有从长计议。 更有甚者,重玄褚良刀已斩过,人未追及,但刀意仍留在祂身躯里冲撞,与每一块血肉纠缠。 这些也便罢了。 “如此弱小,竟也敢追来。” 祂心里淡淡的想着。 姜望全力以赴的追击,当然不可能被祂忽视,即使祂已虚弱至此。 有心想要回身将其捏死,但不知为何,在那个小小的蝼蚁身上,他不仅因之感受到了“厌恶”的情绪,竟还有一丝隐隐的威胁感。 这实在可笑。 然而“可笑”这种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不能再冒险了,这具身体非常难得,更甚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临。 而且……从忘川之底苏醒一次并不容易。 虽则有漫长的生命,然而也难以承受同样漫长的等待。 心中的想法如时光之水缓缓流过。 白骨圣主直接将自己的左手“摘”下,往左边一甩。 而那只手膨胀起来,血肉交织,竟然在半空中凝成了另一个白骨圣主。而后亦面无表情,直接疾飞而去。 祂的人和祂的手,就此分为两个方向疾飞,两个方向,对应着剩下的两座白骨之门。 焰流星划落此处,现出姜望的身形来。 “往哪边?”姜望问。 他看不透虚实,自然要问对白骨道更为了解的姜魇。 “这不是幻术,这是白骨道秘法血肉傀身。”姜魇在通天宫内沉声说道:“追不上了,两边都是真身,祂可以随时置换到其中一边。”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他驾驭冥烛出来,与姜望分开追击两边。但一则仅仅依靠冥烛,他未必追得上白骨圣主。二则他离开之后,姜望未必还会追击。三则,若追不上,姜望未必还会允许他“回来”通天宫。 自身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个选择只能被他放下,为此他宁愿放弃掉这次机会。 “那就往左!” 姜望毫不迟疑,直接身化焰流星,往左边追去。 “我不知道血肉傀身是什么秘法,但想来摘下自己的一只手臂,绝不是轻松的事情吧?” “能斩落祂一只手臂也可以,哪怕只是祂的附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约生死中! 风声呼啸。 流星划破长空。 双方这一番追逐,并未超出赤尾郡域。 对姜望来说,他对白骨道杀心之坚已无须再重复。趁此机会,能削弱祂一分是一分。 而对姜魇来说,削弱白骨圣主也是乐见其成的事情,所以一路仍然辅助锁定白骨圣主留下的痕迹。 白骨圣主的虚弱肉眼可见,从祂的速度便可窥出一二。 姜望连连爆发,终于追上。 星河道旋如烘炉沸腾,已经做好尽出杀手的准备,然而就见白骨圣主身形忽然崩散,就在他面前,炸成碎肉坠地。 白骨圣主竟连一下抵抗都没有,便直接放弃了这个血肉傀身! 事有反常必为妖。 姜望绝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有资格令白骨圣主不战而避,不由得心生警惕。 顺着白骨圣主血肉傀身崩散的位置往前看,便见得一道白骨之门。 两条骨蛟互相咬尾,形成一个圆拱,现出幽光旋转的门户。其间流转的气息,使用过白骨遁法的姜望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扇门户通往的地方,应该就是白骨圣主的藏身之处。 只是为何都近此门前了,却不试着穿进门户,而是直接崩解血肉傀身呢? 这令人疑惑,也令人不安。 无论如何,姜望并不打算越过这扇白骨门。 追击白骨圣主,也只是仗着姜魇对其的了解,和白骨圣主本身的虚弱状态罢了。若说要追进白骨圣主的老巢,杀穿白骨道,他倒还没有那样的底气。 抽出长相思,姜望就欲斩碎这门户。 但忽然,定住了身形。 因为…… 就在这扇白骨之门的上空,一个妙曼身影从天而降。 黑色裙衫将她裹得严实,然而那如山峦起伏的风景反倒愈发分明。 黑纱遮面,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只定定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说不清的惊涛骇浪,就在这一抹流转波光中。 姜望怎会认不出这双眼睛? 甚至就连那张夜纱,他也很熟悉。 “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帮我揭下面纱……” 姜望眼神一定,如长剑出鞘般,锋芒骤起,斩碎遐思:“妙玉!” 出现在这扇白骨门之前的,竟是白骨道圣女妙玉! 夜纱敛去,露出那一张极尽妩媚的脸。 “好久不见……” 她用一种糯软绵柔的声音,呢喃般地这样招呼,仿佛有无数欲说还休的情绪,融化在其间。 然而就在下一刻,眸光忽冷,探出一只玉手,笼白光而至! “我说过,再见面。我就杀了你!” 声方起,人已扑落。 铿!锵! 长相思横拉而过,与那一只笼着白光的美丽手掌交错,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姜望人随剑去,下一刻直接剑起日月星辰。却不是攻杀向妙玉,而是借此剑短暂脱离战场。 行至半途,忽又转身,一剑山川河流! 剑尖正抵住妙玉已经横着插来的指尖,放出一声清越脆响。 此剑为御! 姜望握剑后退,身周一朵朵鲜花盛开,迅速将这处空间笼罩铺满。 借势退开的姜望,直接释放了焰花之海。 “你配得上我给的时间呢!”妙玉忽而轻笑一声。 而后单手前推,一朵森白焰花,开在手心,一路前推。 轰! 幻花破灭,焰花凋残。 妙玉这一记森白焰花,竟直接一路将整个焰花之海灼穿。 她自破碎的花海中一跃而出,裙衫飘飘,美艳不可方物。 而玉拳笼白光,正轰面门!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妙玉体内忽而自生五气,自成五索,自内而外,自缚其身。 五气缚虎! 但连半息时间也没有,五气之索探出到半途,便已经崩解,如烟而散。 五气崩散! 妙玉对自身的控制,远非宋光那等气血两衰的内府境修士可比。 拳已近。 姜望长剑亦发,一剑人海已茫茫。 “你对我的恨,难道仅止于此?” 拳起,拳进,拳轰。 一拳捣碎漫天剑光,妙玉长驱直入。 啾啾啾,啾啾啾! 无数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飞开。 他在布下焰花之海的同时,就开始掐诀准备爆鸣焰雀。 而且这一记道术,本就连他自己一并覆盖。 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妙玉拳缠白光,一拳砸出了千万只尖啸的焰雀! 即便是姜望着意控制此术,他自己仍不免被爆炸的焰雀所伤,嘴角溢出鲜血来。 然而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 焰雀接连啄击爆炸,花苞却纹丝不动。 花瓣次第绽开,莲花开放。自巨大白莲之中,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葱白玉手。 笼着白光的手,直接捉住一只焰雀,而后将之生生捏碎。 这等威能的焰雀,只在其指缝间,闪了一下火光。 “愈发像样子了。” 妙玉眼神竟有些迷离,呢喃着道。 此声如梦似幻,仿佛在喃语中编织美丽梦境,悄然而至。 幻音入梦! 然而那一层美丽梦境刚刚侵向姜望,未及发挥,就迅速涌向通天宫,被冥烛所瓦解。 “呵,幻音入梦。”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 妙玉本来已经欺近,却忽然身形后撤,在姜望剑光暴起之前飘退。 姜望本是掩饰成中招入梦的样子,以图暴起发难。 但妙玉亦警觉非常,一觉不对,人已先退。眸中闪过异色:“我说当初怎么冥烛会落到你手里……原来它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似有深意。 与此同时,姜魇的声音继续在通天宫里说道:“她的破绽实在太多,白骨道秘术掌控并不完美。如果是我,抓住这些破绽,十息可以搏杀她。” 姜望一剑斩空,连续几个后纵,与妙玉拉开距离。 同时在通天宫里冷冷回应:“那你便自己出通天宫来搏杀她!” 姜魇归于缄默。 通天宫里的对话妙玉当然无从得知,但幻音入梦失败之后,她似乎也失去了战斗的激情。 没有追击纵退的姜望,反而回身飞跃,落于白骨门之上。 而姜望则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身化焰流星远去。 现在的他,还的确不是妙玉的对手,全程被压制。 但差距已经看得见! 倘若下次再见…… 姜望斩断无谓的心念,几个呼吸间便遁远。 而妙玉只静静看着那道焰火流星远去,不发一言。 除了那一声“妙玉”之外,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 过了一阵,夜纱重新覆面。 妙玉足尖往下一点。 那两条互相咬尾的蛟龙骨架发出一声嘶叫,骷髅眼窝中魂火陡熄,而后身躯崩解,白骨碎片纷如雨下。 空中幽光旋转的门户,仿佛从未出现过。 …… …… Ps: 这是回应“月上白骨门”的那一章。 “月上白骨门,相约生死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过去之谋 姜望飞在空中,往战场的方向回赶。 通天宫内,姜魇的声音带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微涩,但很容易给忽视过去:“圣女在此。白骨圣主却毫不犹豫逃跑,说明白骨道内部出了大问题!并不仅仅是陆琰一人叛乱。也并不仅仅是教门内部争权夺利。祂临近白骨门,却崩解血肉傀身,不是应对你,而是忌惮白骨圣女。” “白骨道内部出现问题,是从兔面袭击龙面时就知道的事。只可惜我现在实力不够,不能就此做些什么。” 姜望还在为不敢直接踏进白骨门而耿耿于怀,尽管那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仇恨总是令人不甘的。 “无论如何,经此变故,白骨尊神代行现世的这具身体实力必然大减。彼消我涨,我们夺舍白骨圣躯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姜魇说。 姜望并未指出他这个“我们”的不合时宜,而是问道:“如果说妙玉也参与了叛乱。还有陆琰这样的积年老魔,你就那么笃信白骨邪神只是实力大减,而不是会被直接消灭这代行现世之身?” “你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姜望。” 姜魇冷笑道:“不知者无畏,白骨教门的那些人亦是如此。白骨尊神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要对付祂,除非对祂有深刻的了解。” “比如你?” “我也只敢说有三分把握!” “这倒不像你一贯表现出来的自信。” “不,你根本不了解祂,所以才……” “你是不是对这尊邪神过于恐惧了?身在幽冥,能于现世如何?”姜望打断他:“祂再恐怖,不也被杜如晦摘了桃子吗?祂再经历漫长岁月,不也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吗?” “呵呵,呵呵,我恐惧?呵呵……”姜魇就此沉默,显然不屑再跟姜望争论。 姜望的试探,也就此戛然而止。 …… …… 却说白骨圣主感应到妙玉的气息之后,第一时间崩解血肉傀身,将全部力量集中到另一边来。 并非是说妙玉的实力比陆琰更强,让祂连一战之心都没有,而是因为白骨圣女的特殊性。 白骨道现世教门,最重要的两个核心,就是白骨道子和白骨圣女。 白骨道子由白骨尊神亲自选定,并主导觉醒。而白骨圣女则由教门穷搜天下,寻找最合适的人选,自小培养。 教典之中,道子和圣女将成就圣主圣母,一起掌控白骨时代。 而现在很多人也都已经明白,所谓道子只是一个谎言,其根本就是白骨尊神降临现世的容器。白骨尊神从未想过让谁代替祂掌控白骨时代,祂一心只想成就现世神祇,亲自开启白骨时代。 所谓圣主神主,其实根本即为一体。 那么圣女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白骨道的根脚,的确源自道门。当然天下万宗万流,都可以说是源自道门,毕竟“道”之一字,总结的就是人族最早的修行路。 到了如今,广义的“道”,是道途。狭义的“道”,即是道门。 回到白骨道上来,有阳必有阴,有因自有果,两仪相生,互为轮转。 所谓白骨道“圣女”,究其本质,其实是白骨尊神为降世身准备的“道果”。 白骨圣女修行的功法,一切成长,都是“成熟”的过程。 当道子完成“觉醒”,也即白骨尊神占据道子之身,成为圣主之时,便可直接吞吃这枚道之果实。加速成就现世神祇。 然而这次降临出了意外。 首先是辛苦炼成的白骨真丹被庄帝摘走,令祂无法达到巅峰战力。 而后王长吉的顽强也的的确确出乎祂的意料。 其实“道子觉醒”并不能视为简单的“夺舍”,而更像是一种“继承”。因为白骨尊神会继承王长吉这个人的一切,包括身份、因果、福祸,而不仅仅是占据肉身。可以说完全“觉醒”之后,白骨尊神即可视为王长吉。 虽然这个过程完全由白骨尊神所主导,等同于鸠占鹊巢。 王长吉作为道子,是祂根据冥冥中的契机,在幽冥中选定。也正是因为祂的注视和侵蚀,以至于王长吉长时间无法开脉,被视为废人。 祂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凡人,竟然有那样强大的精神意志,死死占据着最后的防线。其精神完全与肉身种在一起,要消灭其意志,必然也累及身体。 无论祂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其剥离。 其人之坚韧、之顽强……即使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祂,也有些惊叹。 不管怎么说,因为白骨真丹的丢失,和王长吉本人的顽强,导致白骨尊神作为“圣主”并不能圆满。 道子是因,圣女是果。 在正常的情况下,祂当然能轻松吞食这枚道果。 然而在这种未能圆满的尴尬情况下,此消彼长,因果也可以替换。 简单来说,就是妙玉也有机会反过来将祂吞食。 这也是祂为什么一察觉到妙玉的气息,就直接崩解血肉傀身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一众白骨道高层都躲在白骨地宫里,祂独独让妙玉在外游荡。 实在是因为妙玉作为白骨圣女,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尽管在此之前,祂并不确定妙玉是否知道这个秘密。祂的防备只是出于固有的警惕。 当然妙玉今天突然出现在白骨门外,阻住祂的归途,明显是已经对这个秘密有所了解。 不甘为道果,或者野心更炽,直接想要倒果为因,都足够成为她叛神的理由。 如今,以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瓦解王长吉的抵抗,彻底将其炼化。 这计划也已经失败。 而且长老陆琰背叛,圣女妙玉不怀好意,龙面战死,还有一个留在地宫里的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必可靠。 白骨道现世教门,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覆灭了。 面对如此局面,白骨圣主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淡淡的遗憾。 此刻实在已经是最坏的局面,现世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然而到了这样的时刻,祂并不缺乏耐心。 这具身体非常令祂满意,今时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稍稍延缓了白骨时代的到来而已。 当时代的浪潮涌来,任何个体的抗拒都那么微不足道。 祂在阳国境内开了三扇白骨之门,第一扇开在众人之前,直通白骨地宫,祂命张临川守在另一边,现在已经为陆琰所毁。 第二扇白骨之门是祂留下的后手,被妙玉察觉,也为其所毁。 但其实,祂还开了第三扇白骨之门,乃是狡兔第三窟。与白骨地宫一样,是祂数百年前就在现世备下的藏身之所。 当年已经封于历史尘卷,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早已死去 现世现时,无人能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雷禁法 以血肉傀身甩掉姜望的追踪,和妙玉有可能的反噬。 这生意算是合算。 尽管自身也因此再虚弱了几分,然而历史洪流,终不会被小小的挫折所阻。 白骨圣主很快寻到最后一扇白骨门前。 整个阳国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决定命运的战场上,再没有谁能够阻止祂。 祂淡淡地看了这个国家一眼,把这个地方放入庞大的记忆中去,待白骨时代降临……一切都有果报。 而后一步踏入白骨门中,祂很细心地收了秘法。 头尾咬合的两条骨蛟就此松开彼此,一并钻入虚空中。就此,阳国境内的白骨门全部消失。 借助幽冥之力的穿梭对祂来说是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经历了这一天,即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感到有些疲惫了,而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只是想到那还差一点就能消灭完全的、属于王长吉的意志,祂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那个凡人,实在过于顽强了些。 一步踏出门户,便出现在庄国境内的一处山洞中。 山洞幽幽,因为阵法的保护,经历了数百年,竟也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祂这样的存在,自然是不需要光源也能看清环境的。 然而…… “啪”的一声,洞壁两侧还是燃起了灯火。 将这处带有典型白骨道风格的山洞照得通明,也照亮了脚下繁复玄妙的阵纹。当然也包括面对祂站着的、那个戴着白骨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那眼睛里满是精芒。 即使是在这种幽暗的山洞里,即使戴着面具不露容颜,他身上的衣着还是十分精致洁净,就连脚下的靴子,也一尘不染。 他是本不该在此,但却偏偏出现在这里的……张临川! 这一瞬间许多事情都能联系起来。譬如祂以鼠面留下的白骨法相为引,决定要炼制瘟疫化身,但因为枫林城的失败,便将具体的实施交给了张临川,而正是张临川选择了阳国作为祸乱之地。 祂当然是知道齐国的,但数百年前降世时,齐国还未有如此强大。祂也因此轻视了齐国的那个兵道强者,因而被重创。 本来庄齐相隔数万里,为了避开庄国人的追杀,把计划之地尽量推远也是应当。但如白骨使者这样谨慎的人,真的没有了解到齐国的情况吗? 恐怕其人早就存了借齐国强者之力,削弱祂的心思。 天下虽大,像阳国这样自身弱小,能使瘟疫计划成功蔓延,又偏在强国之侧的,倒是难寻。 白骨圣主没有妄动,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因为张临川亲手布置了白骨道在阳国的行动,为免其人与当地强者有所勾连,故而被祂留在白骨地宫,这是祂早就养成的谨慎习惯,自上次降世之后,几百年来一直自我提醒。 然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本应该守在白骨地宫里的张临川,闻声竟还对祂行了一个道礼:“您对这个世界有些陌生。我足能够理解。” “这是属于神祇的傲慢。” “但在您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问问,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张临川很有礼貌的温声说话,其内容,却让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竟也有些心生寒意。 “为了对付您,我翻遍了教门所有的典籍。查阅了庄国历史上所有关于白骨道的记载。哦,不仅仅是庄国,还有清河水府的记载,送龙珠时求得一观……” “拼凑了无数的蛛丝马迹。”张临川左右看了看,有些满意地道:“才终于让我找到这个地方。” “耗费这么多心力,准备了这么久……”白骨圣主淡漠问道:“又是因为那些可怜的仇恨?” “怎么会?”张临川笑了:“我可是自愿加入白骨道,自愿信仰您。” “我只是单纯的想变强而已。”他说:“变得更强。” “有一颗强者之心的蝼蚁,依然是蝼蚁。”白骨圣主神目如电,洞悉着这里一切的布置。祂明白,张临川既然出现在这里,既然早有准备。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与几百年前全然不同。 不再能为祂的倚仗了。 “你一身所学,都属白骨秘法。你竟以为,你能伤到你的神?” 祂一步踏前。 轰! 雷光乍起! 耀眼雷光从地面铭刻的阵纹中迸出,纵横交错,瞬间以白骨圣主为中心,构筑了一个雷光牢狱。 “使用白骨秘法,就会被您所沾染……此事我早知。不才潜心多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临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浑不觉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就站在雷狱之外,双手大张,长发飘飞。 “不然您以为,兔面为什么敢跟着我,圣女为什么敢拦截您?” 身在雷光狱中,白骨圣主心中生起一种微小的情绪。 祂觉得有些可笑。 “难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雷法,竟妄图弑神?” 雷光轰击着祂的躯体。 祂就在雷光之中往前走:“即使吾,虚弱至此!” 任何白骨道教众与祂为敌,都要舍去白骨道秘法,因为白骨教众的白骨道秘法不可能对白骨道的神祇产生伤害。 相当于一身修为废去大半,这也是任何教派,都很少有教徒背叛神祇的原因。因为根本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白骨圣主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双手一撕,便将这雷光之狱生生撕开! 而迎接祂的,是张临川张开的双手之上,那跳跃着的、幽黑色的……暴烈雷光! 这雷! 白骨圣主眉头一挑。 即使是祂,这雷祂也见所未见! “这是我融合白骨道秘法和雷法,独创的幽雷禁法,见过它的人都已死了。”张临川很是恭敬地说道:“请您试法!” 幽黑色的雷光只一闪,便直接从他手中消失,而后出现在白骨圣主眼前。 似刀似剑,如枪,如矛。 在祂的视野里,幽黑色雷光爆耀成各种形状,铺天盖地般轰来。 轰! 白骨圣主单手举在身前,白色指骨自血肉中钻出,瞬间涨大。 巨大的白骨之手反向一握,将祂整个握在其间。 轰轰轰! 幽雷炸尽。 白骨之手摊开,白骨圣主从自己的手心走出。 但只听—— 滋滋滋,滋滋滋! 祂已经看见,祂再次被困在了雷光之狱中。 而这一次充为牢狱构建的,全都是幽雷! 幽黑色雷光四溅,这幽雷偶尔沾在身上,竟令祂也觉得有些痛感! 陆琰能抵御沾染,是因为他已经有外楼境修为,接引星光入体,能够短暂抗衡。而张临川,竟然靠着自己的才情,研究出了破解之法。 更可怕的是,其人为了对付祂,竟然专门创造了一套幽雷禁法! 不是一门道术,而是一套成体系的禁法!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 虽则胎出雷法与白骨道秘法,但糅合二者,独立于二者,完全贯通了其人所学,对神祇如祂,亦有很明显的针对。 这样的禁法……真是自己的白骨使者所能创出?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祂,再一次发现,祂仍然轻视了这些“蝼蚁”。 白骨圣主提起神力,一拳轰在幽雷雷狱上,这一次……竟未能轰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 白骨圣主一拳未果,便停了下来。 只淡漠瞧着雷狱外的张临川。 经历了漫长岁月,祂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虽则张临川的确令祂惊讶,但也仅止于此了。 若不是白骨圣躯未圆满,又被重玄褚良重创,再弃血肉傀身,让祂落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地步,即使是这什么幽雷禁法的确别出心裁,也未必能拿祂如何。 只是……终归要再等待一轮沉睡啊。 白骨圣主在心中轻轻一叹。 而后,身上血肉迅速流淌消退,准确的说,全部向内,往骨骼深处涌动。血肉似水回流,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祂一身血肉全都不见,只剩骷髅白骨。 只是那骨架之中隐隐流动的血色,尚在说明血肉的归处。 此等真身轻易不出,但却是最能发挥神力的状态。 留有血肉是祂往现世神祇的努力,而此时显出白骨真身,则表示,祂已放弃了这一轮时代的可能……而要全力搏杀此叛逆! 幽雷之狱中,幽黑色雷光啸鸣不止,连续不断地轰击着这具骷髅,却已不能再撼动祂分毫。 幽黑雷光如锁链捆缚着祂。 而祂步步往前,身上雷光接连爆开。 祂一步,踏出幽雷之狱,已近张临川身前! 骷髅眼窝中森白魂火,与张临川精芒暴射的眼睛对视。 “与吾……死来!” 祂难得地咆哮出声,骨手大张。 只一抓,便是铺天盖地,无路可退。 白骨如林,瞬间将张临川包围。 然而……轰隆隆! 非是雷声,而是天地间什么重物碾过的声音。 自虚空之中,拉出一个制式普通的牌楼来。 三间四柱七楼,轰隆隆碾来。 匾额有书——鬼门关! 张临川千辛万苦寻到这处山洞,并且算定在此伏击白骨圣主,当然不会只有地上刻印的雷狱阵纹这一手准备,幽雷禁法也绝非他仅有的凭借。 这一座鬼门关虚影,乃是当初白骨道三长老献祭自身所成,为大长老欧阳烈所掌。 在欧阳烈战死之后,白骨道上下都以为这座鬼门关虚影已经落入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手中。 但其实,张临川当时虎口夺食,而后一直将它藏匿……便是为用在此时! 张临川拇指与尾指相错,其余三指并举,左手垂直指于白骨圣主身前。 敕令曰:“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此地禁通阴阳!” 敕令一落,包围着张临川的如林白骨,竟然就此凭空消散。 就连白骨圣主的白骨真身,也仿佛被什么驱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鬼门关隔绝阴阳,乃是幽冥门户。 此时现于此地,便是封禁空间,阻止白骨圣主沟通幽冥力量。 这座鬼门关虚影是以白骨道秘法所炼,是早先覆灭枫林城域、炼制白骨真丹计划的一环,白骨圣主当然知道它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祂尝试掌控这座鬼门关虚影,结果也不出所料——张临川做了完全的准备,早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座鬼门关虚影,牢牢刻下他自己的烙印。 不是没有争夺掌控权的可能,但那需要时间,在此临战之时,当然没有可行性。 “该死。” 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 而后祂便看到—— 张临川掐诀已毕,幽黑雷光缠成的蛟龙自其手心腾出,即刻咆哮而至! 吼! 嘶吼电闪的幽黑色雷蛟一口咬在白骨圣主横在身前的骨手上,幽雷蛟龙之牙与白骨真身之手骨,以最无可回避的姿态交错。 砰! 白骨圣主一拳将这幽雷蛟龙砸飞,轰散。 而下一刻,张临川拳绕幽黑色雷光,已趋近前,当头轰落! 轰! 两拳相抵。 张临川纹丝不动,只长发一起又落。 而已经虚弱非常又被阻隔幽冥力量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拳,生生轰回了幽雷之狱中。 张临川皱了皱眉,一掸衣袖,似乎有些厌弃其上不小心沾染的烟尘。而后一步踏前,双手直接按在幽雷之狱外,全身缠遍幽黑色雷光,极致地往雷狱中输入。 滋滋滋! 幽雷之狱威能骤强,幽暗电光激增,如龙蛇交缠,再不容许白骨圣主离开半步。 “既然能把吾逼到这个地步……” 白骨圣主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祂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 然而这怒意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蝼蚁,你足堪自豪!” 祂仰天而啸。 雷光在逸散。 幽雷之狱在摇晃。 这座山洞在摇晃。 整个空间都晃动起来。 祂的白骨真身,自脚趾处,开始崩解。 祂以崩解白骨真身的方式,摇动空间,对抗鬼门关虚影,呼唤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本尊力量。 祂要直接献祭自身,放弃这一次苏醒过来的所有努力,将这一具身体送往幽冥。 如此优异的身体,纵不能倚之为现世神祇,入了幽冥,也足堪成为身外之身。 一切都在晃动,包括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也包括张临川本人。 他清楚的感觉到幽雷之狱即将崩散,鬼门关虚影也已经镇不住阴阳分野。 即使他筹谋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然而还是……不够! 他仍然低估了一尊神祇,这次行动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付出了这么多都没有收获,完全违背他变强的宗旨。 他计划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时今日,如何能够接受失败? 张临川不惜咬破舌尖,鼓荡内府,咆哮通天宫。 他已经是开了四座内府的强者,虽然未能摘取神通,但也相当于多了四座通天宫。 此时五个动力源泉全力爆开,与不惜崩解白骨真身的白骨圣主相持。 便看,是他先坚持不住,还是白骨圣主先崩散。 然而,就在此时—— 吱呀! 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终于重新感应到此处,传递来神力。 “蝼蚁,受死。”白骨圣主淡漠却呆板地说。 然而此声一出,祂自己却悚然一惊! 为何呆板? 就于此时,白骨真身的崩解忽然停住。 骨骼深处的血色满溢出来。 血肉倒卷! 这个过程非常清晰,绝不缓慢。 潜在深处的血肉重新生出,再一次覆盖了骷髅之身。 白骨真身就此被封回,而白骨圣主恢复了最初血肉完备的样子。 祂的两只眼睛,一只在淡漠中生出了惊恐,一只却溃散了淡漠的情绪,转为平静! 王长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长吉VS张临川 以一介凡人的精神意志,抵御幽冥神祇的侵袭。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不得不承认王长吉的坚韧。 甫一“觉醒”,祂便杀绝王氏宗族,便是为了斩断其人所有的牵绊,瓦解他所有的抵抗,让他彻底无望。 只没想到的是,其人本已渐渐沉寂的反抗,在他弟弟王长祥身死之时骤然爆发,而后一直持续,竟从未间止! 无论祂怎么进攻,其人都始终保持着意志的最后一块阵地。 以至于如祂这样的神祇降世,却始终未能获得更圆满的力量。 借助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安全抹去王长吉最后的意志,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裹挟无数死气、怨念的瘟疫力量,轻而易举地就摧垮了王长吉的抵抗。 在后来炼制白骨圣躯的时候,其人更是似乎已经放弃。 但没想到……他却是在积蓄着所有的力量,只为此时此刻,在此一搏! 而祂竟一直未有察觉! 在与张临川的战斗中,情绪逐渐浓烈,现在想来,正是王长吉在掌控身体的表现。 直至此刻,白骨圣主才恍然惊觉,在这场身体的争夺之中,祂从未获得过彻底的胜利。 从未! 王长吉的反抗,也从未停止! 虚空之中鬼门关虚影稳定下来,空间的摇晃稳定下来,幽雷之狱稳定下来。 独独白骨圣主的心,掀起狂涛。 祂这样的幽冥神祇的心,被时间长河冲刷过的心,今日屡觉意外,屡起波澜。 祂竭尽全力去争夺身体,任由幽黑色雷光在身上鞭笞。 那剧烈的痛苦,同时被祂和王长吉感知。 然而无论是祂还是王长吉,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意志的战场! 幽雷之狱外,张临川的声音也激动起来:“王长吉!我助你复此深仇!” 他很清楚王长吉一直抵抗着侵袭,但他也以为其人的意志在之前炼制白骨圣躯时就被炼化了。 此时王长吉骤然发难,牵扯住白骨尊神的意志,于他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幽雷毫不止歇、毫无保留的轰击之下,白骨圣躯已经摇摇欲坠。 皮肉焦黑,七窍溢血。 本已是虚弱之躯,挣扎对抗到此时。 内有王长吉一步步扩大肉身掌控范围,外有张临川片刻不停的攻杀。 即使是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也终于一时,行到穷途! 体内王长吉的意志仍然一言不发,在过往无时不刻的对抗中,他亦从未与祂交流过。 不仅不存在求饶、悲泣、恐惧,就连喝骂诅咒也没有一声。 此人就是只是沉默的、坚定的往前走,而终于叫祂这样的神祇认识到,这沉默的……恨。 有多深重,有多强大! “与我,成神,共享,光荣。” “为何,反抗?” 面对王长吉步步紧逼的意志,祂这样问。 祂这样问过无数次,而祂其实也明白,对方不会给祂答案。 但这已经是一名幽冥神祇,在此时最后的挣扎了。 祂占据此躯的意志,逐步被瓦解,慢慢在凋零。 在那虚空幽深之处,隐隐有一声怒吼,但那声音实在是太遥远,以至于这里根本听不真切。 毕竟相距太远,远不在一个世界中。 这具只差一步便成就白骨圣躯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 两只眼睛,都被一种平静的情绪所占据。 便在此时,张临川双手一抓,整个幽雷之狱就此散去,无尽幽黑雷光被他收进体内。 下一刻,他的神魂竟拔出体外,驾驭幽雷之力,一下子撞上了王长吉,撞进了这具极度靠近白骨圣躯的身体! 竟然抛下了自己的原身,要在此刻行夺舍之事!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这具道子之躯,就是这具被白骨圣主所炼制的白骨圣体。 其人加入白骨道,信仰邪神,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在面前,看着全族绝灭,而后亦毫不犹豫地袭杀自家城主魏去疾,若不是老师董阿当时并未出现,他的目标就是董阿……一至于如今,悍然反叛白骨尊神。 亦不为正,亦不为邪,亦无爱,亦无恨,他只求变强! 所以即使是白骨尊神,也承认他有一颗“强者之心”。至少,是这尊幽冥神祇所认可的强者之心。 然而他自己的身体,潜质不足,或者说运气不够,虽然有雷蛇这样的异脉真灵,但连破四座内府,都未能摘下神通。 所以他把目光对准了白骨圣躯。 从最早得知道子的秘密开始,他就在准备这一天。 白骨尊神谋求的身躯,也是他的谋求。 从一开始,他就要与神祇相争! 此时这具身体里,漫长的拉锯刚刚分出胜负。 王长吉虽然一朝翻盘,展现了极其坚韧、极其可怕的意志,但他亦有绝对的自信。 毕竟他争夺躯体主导权的后手,乃是为白骨尊神的神祇意志准备的。 攻击白骨圣主只是为了使其更虚弱,真正的战场,他早定在白骨圣躯之中。 在此之前,王长吉就差不多将白骨尊神的意志解决了,那是更好不过。 张临川携幽雷之力贯入这具白骨圣躯中,已经全然做好了消灭王长吉意志的准备。 然而…… 几在同时,王长吉竟然神魂离体,直接贯入了张临川留在原地的身体里! 这完全的出乎了张临川意料。 双方互换身体! 王长吉的意志久受侵袭,虽在与白骨尊神意志的对抗中,发掘出了一些神魂的力量,但绝无可能再战胜全盛而来的他。 这也是张临川的信心所在。 然而这不早一步,不晚一步的离开,说明其人对这一刻早有准备。 甚至于……他对白骨圣主的谋划,或许早就为王长吉所察觉。之所以能够谋划成功,说不定也有王长吉代为遮掩的结果。 念头飞转。 张临川迅速适应着新得的身躯。 自己的身躯可以炼为化身,最是合用,绝对不能放弃。 此时他的优势在于,他了解也熟悉白骨道的秘法,能够最快时间适应这具被白骨尊神炼制过的身体。 而他的身体,王长吉却是第一次接触。 他身体最强的攻伐手段,自然是幽雷禁法,那是他所独创。而若是借他的身体运用白骨道秘法,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这具白骨圣躯。 所以……大局仍未动摇! 心中千般念头转过,张临川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一面镇压着白骨尊神残留的破碎意志,一面大步往前,就要攻伐己身,将占据自己身体的王长吉逼出来灭杀。 他大步踏出。 但。 只见幽黑色雷光乍起,电光刺拉。 幽雷之狱再起,将他困在当场! …… …… PS:成绩真的不好,大家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赤尾之战 “幽雷禁法!” 张临川愕然失声。 就在刚才这么一点时间? 就只看着我施展了几遍,而后在身体里稍做熟悉。 就学会了我独创的幽雷禁法? 这种悟性……这种悟性! 张临川忍不住想,其人若是未被白骨尊神夺舍,若能够顺顺利利的修行,现在该是何等样强大?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很清楚自己禁法的威能。 这具新得的白骨圣躯还很虚弱,他也还在磨合的过程中,现在很难打破幽雷之狱。 但,只需要一点时间。 让他彻底灭杀白骨尊神残存的破碎意志,完全适应这具白骨圣躯,以幽雷将之祭炼。 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打破幽雷之术,灭杀王长吉。 毕竟……这具身体是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圆满的白骨圣躯,潜能几乎无尽。而他自己的身体却相对平凡。 对很多修行者来说,内府境已是非常可怕的强者,遑论四府这种位置,只差一步就五府圆满。但对张临川而言,一连四府都未能觅得神通,完全无法满足他对强大的追求。 就在幽雷之狱中,张临川竟直接坐了下来,坦然引幽雷之狱的雷光入体,就当着王长吉的面祭炼身躯。 便让他看看,“偷来”的禁法终究不属于自己。无论怎么攻伐,也只是帮助他完满白骨圣躯罢了。 而如果其人散去幽雷之狱,那就更是简单。 直接对面搏杀便是。 但王长吉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掀开那张白骨面具,随手扔在地上,露出原本属于张临川的那张脸。 脸还是那副中上之姿的脸,只是此时那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为其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等我来找你。”他这样说道。 而后转身离去。 任张临川祭炼白骨圣躯,任幽雷之狱在他身后轰鸣。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不知为何,张临川忽然心生寒意! …… …… 却说阳国赤尾郡战场之上,阳建德以身为长箭,箭指重玄褚良。 手执长矛自高空疾射,更是当着两军阵前,公然邀战。 所谓“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决于阵前,为三军以戏!” 阳建德之战矛,名为烈阳。与重玄褚良之割寿刀,曾一并照耀于杀场。 如今烈阳再逢割寿,生死相争,正是天下名局。 重玄褚良若能于两军之前就此斩杀阳建德,奠定胜局,势必再次名扬天下。 然而…… “故人相逢,某不忍杀之!” 重玄褚良直接回身,竟毫不犹豫退入秋杀军军阵中,不见半点之前将白骨圣主剁成肉馅的豪勇。 阳建德电光火石般过来,战矛一击刺空,立于两军阵前,脸色十分难看。 “凶屠老了吗?” 他厉声以问。 “阿寒,我们的确都老了。”重玄褚良在军阵中遥遥回应:“当让出三分地来,建功立业事,且让儿郎们为之!” 阳建德当年在军中的化名,便是顾寒。 这一声阿寒,也已经许多年未再听闻了。 “哈哈哈哈哈。”阳建德倒转战矛,以矛尾顿在地上,地面竟以此为中心,顿开数里裂纹! 其人纵声狂笑:“凶屠惧我耶?” 声震两军,穿空遏云。 顿时秋杀军中便有那不服气的将领请战:“请为大帅摘此头颅!” 但重玄褚良视若无睹,径自下令:“全军结阵,三军并发!” 言简意赅。 告诫将士毋须花巧,不必余力。 当下战鼓隆隆而响,旗官招摇战旗。 砰砰砰! 战靴踏地。 三军并发,以战阵前压。 阳建德心中大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舍下那么多百姓的牺牲,容留白骨圣主在境内炼制圣躯,就是为了借用这个变数影响重玄褚良。而早已把阳国视为掌中之物的重玄褚良,果然也率先出手了。 之后他便要借此机会与其决于阵前,在他看来,以重玄褚良年轻时的豪勇胆略自信,以他勇冠三军、天下知名的实力,纵然不敢赴都城受降,决于两军前是不可能退缩的。 有了都城受降之请,也是为这次阵前斗将做了铺垫。料想重玄褚良不至于一避再避。 而他杀绝朝臣以隐瞒的灭情绝欲血魔功,便正用在此时。有了白骨圣主对其人的消耗,他更有赢得斗将的自信。 只没想到,重玄褚良竟然安稳至此,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 为免被大军一合冲死,阳建德只得返身自回军中。 当然亦少不了一番造势:“凶屠好大声名,竟不敢撄吾长锋!” 阳军士气大涨。 与之不同的是,齐国秋杀军乃是有名的强军,并不为统帅避战而感到恐惧。军士心中只有憋屈,愤怒。而铆足了劲,要将这憋屈、愤怒抵在刀枪中。 就在这赤尾郡的中部,漫长焰尾的中心,两支大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数十万大军的对冲,铺满天空、大地,铺满了视线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杀气、煞气直冲高空,搅得云海翻涌。 对于阳国的二十一万大军来说,如此漫长的战线,统一的军阵根本难以维持。 大约只有曾拱卫照衡城的一万国主亲军能够保持军阵。 而秋杀军之所以是天下强军,具体的体现就在于此。在如此巨大的战场上,于如此激烈的冲杀中,竟然还能够始终保持军阵完整! 十万秋杀军分为十部。九部齐冲,唯有重玄褚良亲掌的一部在后蓄势待发。 重玄胜所领的五千人军阵,就在其中一部。 若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秋杀军冲杀的九部,又以五千人为一阵,细分为十八个军阵。 十八军阵如十八柄尖刀,甫一交战,便轻而易举地插入阳军阵中! 双方军队的硬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即使阳国大军两倍于对手。 然而阳军也展现了极其顽强的战斗意志,阵线虽屡被击破,却始终不溃。 那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独占枢纽,不断小规模调动军队,以连绵却坚韧的阵线,一次又一次承接住秋杀军的攻势。 而阳建德如大旗立在军阵中。 他的国主亲军作为唯一一支可以与秋杀军正面相抗的军队,也都全部交由老将纪承指挥,他只自领了一万兵马。 这支兵马的前身,乃是奋勇报国的义军。 所谓义军,虽然勇气可嘉,但却实难避免,是战力最弱的一军。 唯一有些特殊的是,阳建德独领的这一万义军,全都出自仓丰城。 在他亲自约束之下,这一万散兵游勇虽然不可能组成兵家战阵,但竟还像模像样的维持着基本阵型。 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人用兵之能。 隔着漫长的战场,在无数的厮杀之中,他定定地看着重玄褚良的方向。 虽然没有眼神的对视,但他相信,亲掌一万精兵的重玄褚良,此时也必然注视着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 生死厮杀,以命相搏。 血色之花,在漫山遍野铺开。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 惨叫声,冲杀声,隆隆的战鼓声。 血腥气,杀戮气,最英雄的人和最胆怯的人,都红了眼睛。 姜望疾飞回战场,所见便是这一幕。 纵然他已是腾龙境修士,踏空蹈虚,不在话下,然而一时也不敢贸然穿入战场中、 在这种数十万人的战场上,等闲几个超凡强者,也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一次对冲就能熄灭无数性命。 如此巨大的战场,根本没有什么安全范围,稍不注意,便会被卷入阵中。姜望只有一退再退,避得远远的。 “这就是齐九卒啊。”通天宫里,姜魇有些感慨。 战场上秋杀军几乎是压着对手在打,横碾来去。 “阳军也实在是顽强,或许这就是为家国而战的意志吧。”姜望说着,随口问道:“怎么白骨尊神对现世列国形势也有关注吗?” 姜魇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关注当世强国?” “原来如此。” 姜望说到这里就停住。 他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始终与战场保持相当程度的距离,也努力不让自己被兵煞卷入。 但在这个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重玄胜。 即使是在厮杀激烈的战场,胖成这样的重玄胜也很有些显眼。 这胖子正领着他亲掌的五千士卒冲杀,表现得十分沉稳。不停地撞碎敌军防线,而后又迅速脱身。 战场可不是什么适合赌运气的地方,在战场上赌命,随时都会把命给赌掉。因为这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姜望本就是循着重玄胜领军的方位来靠近战场的,此时更不犹豫,将身一跃,已运转焰流星,坠入正拦在重玄胜军阵之前的阳军阵线中。 人在半空,焰花之海便已铺开。 在战场之上,他将焰花之海催至极限,足足笼罩百丈方圆。在战场之中,另外划定了一个繁花次第绽放的小战场。 在奔涌不绝的兵煞冲击之下,焰花之海只存在了短暂的一息时间。 但也已一时迷乱了百丈范围内阳军士卒的视线。 重玄胜何等人物? 刚一见到花开,便知是姜望回来了。也不多废话,直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敌军已乱,随我破阵!” 十四全甲在身,一言不发的护在其侧。 其后是五千秋杀军士卒,个个杀气凛冽。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十四的兵器。 缄默如其人,使用的是一柄漆黑大剑。双手握持,遇敌斩敌,遇马斩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尸首两分。 姜望落地的时候,是在敌军阵中。 焰花之海一放即溃,他自然也免不了陷入围杀中。 好在这边剑光刚爆开,那边重玄胜和十四就已经引军冲杀过来。 里应外合,又有姜望、重玄胜、十四这三把尖刀交错,只是一个冲锋,此处阵线便已击破! “某已破阵!”重玄胜直接大手一扯,拧掉敌将头颅,大声喊道。 麾下五千士卒齐齐大喝:“破阵!” 这处阵线的阳军士卒自然是惶恐惊惧,若是在一般战场,这点惶恐蔓延开来,很容易便造成大规模溃败。在战场上,恐惧是比瘟毒更可怕、也更容易蔓延的东西。 然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有一支生力军插了过来,迅速将阳军溃兵聚拢,形成了下一道防线。 这反应实在太及时! 如此繁复的战场上,具体到这一处细节战局,都能有如此精准的应对,足证阳军方面主帅领军之能。 齐军如快刀兵锋凌厉,阳军却如潮水般,一波平,又一波起。 阳国军队便是在这不断的溃散和重组中,以难以计数的巨大牺牲……牢牢抵住了秋杀军的攻伐。 而双方灵魂人物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让自己跳出棋盘外,冷眼旁观。 巨大的死伤仿佛只是冰冷数字,可以让他们衡量局势,却不会影响他们的情绪。 阳建德把战场交付老将纪承,自己却只盯着重玄褚良。 他始终是以杀死重玄褚良为破局关键,从齐军锁境之时便是如此,一以贯之的坚定这个目标。 正是因为与重玄褚良共事过,相处过,所以相较于其他人,才更知道重玄褚良的可怕。 反过来亦是如此。 恰恰秋杀军此次主帅是重玄褚良,才对阳建德有足够的警惕。 他重玄褚良有与天下任何人放对的勇气,但绝不肯给阳建德翻盘的机会。 双方遥遥对峙,而其下生死如棋。 …… 彼时在战场外还不如何直观,姜望此时入得阵中,方觉阳军那顽强的韧性。 这是阳国本土上的卫国之战,又是阳建德御驾亲征,这样的战斗意志倒也不难理解。 然而……实力的巨大差距绝不能仅靠战斗意志抹平。 阳军之所以还能维持如此局面,最主要还是对方领军大将极其高妙的指挥艺术。 摇摇欲坠,却总也未坠。 重玄胜引动军阵,再一次在阳军阵线前退回。 若没有确定的机会,他并不急于击穿敌阵,而是像恒定的凿子一般,一次次冲锋、回缩,再冲锋,一次次凿破阳军防线。 这本也是开战之前,重玄褚良制定的军略。 然而阳军的坚韧,的确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以说秋杀军的将领层里,除了重玄褚良,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阳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重玄褚良再三的强调要重视对手,那深入骨髓的轻视却还是很难抹去。 回到这处局部战场。 有了姜望这等战力加入军阵,重玄胜明显感觉到轻松了许多,也因而,有些心思不可抑制的生了出来。 他目巡四周,而后在阵中一把抓住姜望,聚声在其人耳边问道:“看到那老将了吗?那面天青色旗帜之下!” 姜望依言望去,果然远远看到敌军阵中,一处高台之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天青色旗帜,旗面上一个阳文“纪”字,爪牙狰狞。 而在此天青战旗之下,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 “他就是纪承。曾经的天雄纪氏!他家的箭术。曾一度可与石门李氏争锋。” 重玄胜雄心勃勃:“若能杀了他,阳军再无可虑之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勇烈 天雄纪氏,曾是可与李龙川出身之石门李氏争锋的名门世家。 当然,如今连天雄城都不复再闻,天雄纪氏的名声,自然也早已如烟。 胜负若能提前奠定,当然是更好。 姜望遥遥往那面天青色战旗左右看了看,略为观察:“杀得过去吗?” 重玄胜再察看了一番战场,再三掂量过阵线厚薄,沉吟之后道:“不妨一试!” “那便一试。”姜望振剑说道,劲衣猎猎。 白骨圣主激起了他的杀意,而后遇到妙玉,一番交手后,这股杀意不但没有抑制下去,反倒愈发沸腾起来。 他寻回战场,当然是为了帮手重玄胜,但真正杀进了这战场之中,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痛快! 战场上犹疑无用,退缩无用。 一念既决,重玄胜当即引军折向,直接往那面青色将旗杀去。 不得不说,在秋杀军之前的反复凿击之中,阳军虽然依靠巨大的死伤和坚韧的战斗意志,勉力撑了下来,但防线已十分薄弱。 重玄胜这边放弃重玄褚良战前制定的军略,不再留有余力,而是全力爆发、一个劲的往前冲之时……竟然一次冲锋,就直接击穿了三道防线! 这就是毫不保留的秋杀军。 而对面将台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军旗挥舞,迅速调集力量过来阻击、围杀。 秋杀军的强大素质便体现在此时了。 无须沟通,重玄胜这边突然一发力,秋杀军其它部就自觉的冲起阵来,牵制阳军主力,试图配合此处行动。 整个战场,就因为重玄胜这一下领军冲阵,激烈程度突然就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纵观战局,秋杀军十八支军阵锋芒毕露,各有切割。 而尤其是重玄胜自领这一军,势如疯狂,直接往阳军最厚、最深处凿击! 整个军阵都拉成了一条直线,遇敌杀敌,遇将斩将,遇阵破阵。 一路冲锋,一直冲锋。 一往无前,像一只离了弦的、无法回头的箭! 阳军纪承所处将台上旗帜连连,他所处的位置,正在阳军中心。 而堂堂国君,阳建德自领一万兵马,独压后阵。这是万钧之重,尽压于老将之肩。 阳建德不得已而为之。 纪承已经很老了,须发皆颤,然而立于将台,腰杆直挺。 他的儿子,孙子,全部都已经战死。 天雄纪氏本不该容许族中寡妇另嫁,尤其是他嫡脉这一支。 但他却命令他的儿媳、孙媳,全都改嫁。 只因为……希望她们能为阳国添丁! 此时他纵观全军,不断指挥着士卒流动,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裁缝,缝补着旧衣服上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有这样一只孤军突入阵来,他自然不会忽略。 只是聚起道元,穷极目力,远远注意到为首几人年轻的容貌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帝遗命,要等齐国衰弱之时……今日见此些英杰少年,纵老朽我今日不死,等到寿尽也难能!” 他一叹便止,戟指那方,聚气洪声道:“我阳国可有好男儿,能为我夺此将旗?” 一名雄壮汉子出列:“末将请命!” 纪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准!” 便见此将跃下将台,自起一马,再无二话,只领了五百人的队伍,分开军列,直接对着重玄胜所部……冲锋! 且说重玄胜正领军冲杀,他和姜望、十四作为箭头,断没有停下的道理,更不可能回头。只一个劲的往前冲杀。 重玄胜举手投足,皆以重术,动辄以千钧之力。 姜望剑光爆耀,璀璨而锐利。 十四黑色大剑如山崩石裂。 三道箭头一往无前,洞穿敌阵,没有片刻滞涩。 便在此时,忽觉前方军阵一开。 而后一只五百人规模的骑兵,面对面撞来! 轰! 这是最直接的碰撞,是刚猛与刚猛对轰,是箭头与箭头相抵。 唯强勇者胜,唯势锐者行! 两军撞在一起。 阳军那身材雄壮的将领甫一出现在面前,便被五气缚虎所束,姜望剑贯日月,如一道疾电去则又回。 此将轰然坠马。 姜望身法比重玄胜和十四都要快,故而拨得头筹。 而后将士冲上,碾过。 远远看来,两只长箭各自一往无前,直撞在一起的瞬间,其中一只猛然断折! 代表重玄胜所部的这一支“箭”,还在往前。 将台上军旗摇动,大军再合,重新将重玄胜所部隔住。 纪承远远注视到这一幕,只有白须微颤。 他知那雄壮汉子不是秋杀军这一部的对手,那雄壮汉子自己也知。 然而他还是下了令,其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冲阵了。 因为此时在整个战场上,阳国大军的形势已经十分艰难。他并没有无穷无尽的兵力可以抽调,凭借高超的指挥艺术,拆东墙补西墙,才堪堪维持了防线。 实在一时难以抽调力量围剿敌军此部。 阳国军方的强者,也早已安排在锋线上作战。不可能留于身边护卫自己。 他那一声感慨齐国英杰少年,便是为对方这么快发现阳军的漏洞,而又如此果决的行动。 而他令人前去迎战,实际便是送死。 以血肉之躯阻止齐军长驱直入的那一部,以性命迟滞兵锋,为他这位“裁缝”赢得缝补的时间。 慨然赴死,为国捐躯。 这当然是阳国的好男儿! 纪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这颤抖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由于悲伤。 他纪承当然不惧一死,甚至虽然年事已高,他仍不失手刃敌军英杰的血勇。 然而此时他为三军之枢纽,必得调度全局。他不该,亦不能逞匹夫之勇。 敌部一旦冲到将台,阻隔他对大军的指挥,这场战争便已经输了! 所以他满心悲凉,但也只能这样问道—— “还有好男儿吗?” 风萧萧,旗猎猎。 沉默并未延续太久。 “将军,末将愿往!” 一个女声。 一名女将。 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甲胄的女将,臂弯里夹着一只明显嫌大的头盔。 纪承深深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儿媳!他次子的原配正房老婆! 早已在他的命令下改嫁。 “李郎君呢?”纪承问。 儿媳改嫁的人家便姓李。 但听这女将回应道:“已殁了……” 她举起臂弯里夹着的头盔:“我只抢回了这个。” “去吧。”纪承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天雄巾帼!” “将军!” 忽有一将抢到前来,红着眼睛道:“阳国还有好男儿!且让末将先死!” 送死不是目的,迟滞敌部兵锋才是。 然而当这些人都把送死当成目的的时候,他纪承还能说什么呢? ——“本将……准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已至! 重玄胜和姜望领军疯狂地往前突进。 这一幕不仅被纪承注意到,秋杀军方面亦然受此激励,兵锋一下子坚决起来。 鏖战许久,这场大战仿佛突然加快进程,一下就到了决战的时候。 阳国二十一万大军中,难道就没有能与重玄胜、姜望匹敌的强者吗? 自然不会。 但秋杀军除重玄褚良亲部外,已经全军压上。实力远不如对手的阳军,更不可能留有余力。 阳军这边,高手只会更拮据! 事实上为了填补各处防线的漏洞,纪承根本就没有留什么兵力拱卫中军。 他的战略目的就是不顾一切的拖延,拖延下去。 让战局拖延到重玄褚良不得不亲自下场的时候,为国君阳建德创造破军杀将的机会。 因为堂堂齐之九卒,战胜区区阳国之军队,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小胜正常,大胜小夸,若是惨胜,都几可算败了。 败了自不必说。 甚或只是战平…… 如逢政敌攻讦,重玄褚良一世名将,说不得名声就要毁于一旦。 所以重玄褚良面对的压力也绝不会小。 然而其人稳如山岳,就便冷眼看着秋杀军与阳军鏖战,眼看着战局如此缠绵。 阳建德能够坐视阳军巨量死伤,只等一个机会。他重玄褚良也不在乎被天下耻笑,以石击卵,却只搏一个惨胜! 彼此都给了对方最大限度的重视。 变局出现在重玄胜所部。 这胖子发起狠来,直接独军冲阵,毫无疑问搅动了战场。 …… 一男一女,各骑一马而来。 他们身后并无军队,阳军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士兵了。 然而他们,是在冲锋。 在与重玄胜、姜望他们对冲。 两骑对千军。 没有呼喊,没有悲鸣。 沉默对冲。 一冲而过。 那名天雄巾帼,那名请求先死的阳国好男儿。 连一朵浪花都没掀起,便被姜望与十四分别杀死。 往前,往前。 五千人的军阵杀到此处,减员已十分严重,止余三千人左右,死伤近半! 对于精锐的秋杀军来说,这战损已经十分可怕。此等损伤,若无大功,便是大过! 然而秋杀军的精锐也正体现在此,死伤近半,却无一卒退缩,无一卒是背向而死。 所有死者,全部都是正面而死,全都死在冲锋的路上。 而阳军也似发了疯般,不断有人过来拦截,只是越来越不成建制,越来越零散。 到了最后,终于有一支超过两千人的军阵迎面撞来。 一看就是刚刚从锋线上撤下,几乎人人带伤,人人杀气满溢。 冲杀到此时,如姜望这等实力,也有些疲乏之感,更不必说所部普通士卒了。 然而骤迎此敌部,重玄胜不忧反喜。 这支部队的出现,反倒说明局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只要击破此军,局势便已明朗! “斩将夺旗,在此一搏了!” 他高喝着,直接发动了军阵。 整支军队兵煞凝聚。 霎时间狂风骤起,上至将领下至士卒,全部被肃杀秋风所裹,猛然腾空而起! 但见狂风之中,兵煞演化,枯木摧折,落叶飘零。 那如天地所演之杀机,摄人心魄。 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战场上兵家军阵凝煞化形是最强手段之一,就如石敬当初阴阳游杀阵所化巨大阴阳鱼,一次撞击便险些杀死四海商盟的钱执事。 但在真正的战场厮杀之时,此等手段一般都是作为胜负手。 因为它需要全军协力,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严格以兵阵调动,极其耗费军力。在长时间的鏖战之中,除非能够一举击溃对手,否则过早耗用军力,很可能导致最后任人宰割的结果。 而此时此刻,便是落下胜负手的时候。 那么,便见胜负! 敌阵两千人,都是刚从锋线上撤下,紧急前来补缺。 战斗意志当然值得称许。 但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不以战斗意志为转移。 而且,便只论战斗意志,秋杀军又何尝会输于人? 两千疲兵,以亡命之势前来。 而重玄胜亲掌所部,直接展现了巅峰杀阵。 无边残叶,纷如雨坠,又被狂风卷在一起。如秋之龙卷,一瞬间卷过这支阳军,将之吞没! 若有人冷眼旁观,在高空俯瞰全程,便能够看到。 重玄胜所部自第一次往阳军中军冲锋开始,便未停下过一刻。 像一支巨大的箭,一见既出便无回,不中不止。 而这支“箭”一开始只是以锋矢阵线前突,冲到尽处,猛然兵煞化形,掀起无边落木,只一合便撞破对面的最后防御,出现在那面天青色的猎猎战旗之下! 偌大将台之上,此时…… 已经只余老将纪承! 所有的可用之兵,已经全部调出去了。 在他能看到的广阔视野中,秋杀军四处突杀,已经将阳国大军击得千疮百孔。 他已拼尽全力,几乎是燃烧一切来指挥,才堪堪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局面。 然而便是这局面,也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 敌军已至! 已至将台前! “谁家虎子,欲摘老将头颅!” 花白头发的老将军迎风大喝。 “我!重玄胜!” “我!姜望!” 受此时气氛所激,姜望也一时血液沸腾起来。 这时所有的防线都已经被突破,他们与纪承之间再无阻隔。 他和重玄胜都只直直地盯着这名老将。 整个军阵咆哮着卷上将台。 轰! 一只箭。 一只咆哮着的箭。 如风,如雷,如地裂天崩! 纪承花白的头发还在风中飘飞,他枯瘦的手已然挽起了弓。 他连说话都有些发颤,然而他的手,如此的稳。 稳如磐石! 只简简单单的一拉,一放。 箭出如风雷激。 弦动时,箭已与重玄胜姜望所部军阵撞在一起。 轰! 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抑或十四,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这是此部一路冲杀至此,遇到的最强的阻隔! 一箭咆哮如风雷,而兵煞化形的这一支军阵,竟然被整个掀翻! 裹挟无边落叶的狂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头部,猛地拉起。整支军阵滚下将台,人仰马翻。 兵煞散开,兵阵竟破! 然而,在这破裂的军阵之中,在人仰马翻的秋杀军士卒里。 一道璀璨的剑光夺目而出,自下而上,再一次杀回将台! 姜望剑光如虹,人似流星。 砰! 重玄胜狠狠一掌拍地,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人已紧随其后。 身上定制的战甲早已难堪重负,他直接一把将之扯下,只着一件单衣,冲上将台! 而后是十四,黑盔黑甲黑剑,沉默却决然的往上冲。 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秋杀军士卒。 是已经死得不到两千,却只要还未死透,便仍往敌军将台上攀爬的士兵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秋杀军本阵之中。 在齐军将台上的重玄褚良,远远注意到这一幕。 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对左右道:“看我重玄家虎儿!” …… 敌已至本阵将台,这是莫大的耻辱。 可以看到,整个巨大绵延的战场上,无数阳军士卒拼了命般的往回冲,想要杀死可恨的齐军——这自然是糟糕的选择,若是纪承还能指挥战局,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毕竟是发生了。 齐军自然不肯放纵,追上去手起刀落,顷刻便是一场屠杀。 一部分阳军返身死战,另一部分则继续往回冲。 战局彻底乱了,阳军各自为战。有那坚守阵地的,巩固防线的,也有杀红了眼睛,不顾一切反冲锋的。有回兵援护中军的,也开始有逃跑的…… 在失去了纪承高超的指挥之后,阳军与齐军的差距赤裸裸体现出来。 不仅仅是实力,不仅仅是军纪,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巨大的! 战局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崩塌。 而阳军本阵将台上。 纪承一箭掀翻敌军兵阵,忍不住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整个战场的崩塌,就是他作为阳军主帅势和意破碎的开始。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撑挽战局,而对应的,当大厦倾倒,他便是第一个被垮压的人! 这种程度的碰撞,已经让他内府受创。 昔日阳国第一的外楼境强者,毕竟是老了。 他一生征战了太久,早年所受的暗伤,在老迈之后重新侵来。 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十四,都已绝非弱者。 而他们又是驾驭数千人军阵之力而来,并且这是秋杀军! 能一箭将他们掀翻,已经足证他纪承宝刀未老。 然而…… 那些已经失去了兵阵,却毫不犹豫再次冲来的身影,仿佛在向他宣告,齐为何是强齐。 不止是一两个少年天才,不止是一两个绝代军神。 这是举国之大,天下之强! 而阳国人才凋零。 他纪氏满门死绝,就连改嫁的儿媳,也在刚才死在他眼前。 只有他这一个老将了。 这些年他之所以强撑着未死,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噩耗,承受一个又一个的打击。 是因为他知道,只有他这一个老将了。 阳国需要他,他不能死! 老将虎目圆睁,再挽雕弓,一发三箭! 一箭洞穿那璀璨剑光。 姜望纵起焰流星,却还是被生生划破腰腹,带起一条血槽。 一箭射向那身形庞然,身如山倾的胖子。 强大的斥力阻滞身前空间,重玄胜已然竭尽全力,然而那一箭仍然穿破一切,扎在了他的腹部,虽为那些层层叠叠的肥肉所阻,未能彻底穿透,但亦扎入血肉,只余尾羽在体外,犹颤! 最后一箭的落点,是那黑盔黑甲的剑士。 十四双手把住大剑,横在身前。 然而这一箭,撞在黑色大剑之上,竟还撞着这大剑,再撞上了十四的黑甲。 砰! 十四整个人都被击飞数丈,口喷鲜血。 三箭齐发,三箭皆建功。 但,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秋杀军士卒已经冲了上来。 眨眼工夫,便将这偌大将台铺得满当。 纪承跃身而起,拉开雕弓,并不射人,而是一箭射落地面! 箭落将台,尾羽不见,已深入其间, 而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波以此箭落点为中心炸开,刚刚冲上将台的秋杀军士卒们,又全部被推下将台。 当场身死者,难计其数。 啾啾啾,啾啾啾! 刚刚被一箭清空的将台,又被无数啸叫的焰雀所铺满。 这是姜望的爆鸣焰雀! 腰腹还在流血,他人已经反伐。 嘣! 纪承拉动弓弦,发出如地龙摇动般的沉闷声响。 此弓乃天雄纪氏传家之宝,他传给儿子,他的儿子传给他的孙子,最后又回到他手中。 此弓名丘山。 古之善射者,睹万物如丘山,每发必中。因而为此名! 丘山弓弦发一响,那数不清的焰雀之啸鸣在此瞬间被掩盖过去。 并且,一只又一只的焰雀,竟在靠近纪承之前,自行崩解! 且说,重玄胜被一箭贯入腹部,却一声不吭,抓住犹自震颤的箭尾,生生将此箭拔出,带着钩出的血肉,弃掷于地。 而后人已跃起,拳在空中,强大的吸力斥力“驱赶”着纪承,将他往重玄胜的拳头上赶。 纪承刚刚驱散爆鸣焰雀,便又迎上此拳。 他如老朽不堪般,整个人离地而起,便随着这“驱赶”,迎上了重玄胜。提起他老树皮般枯瘦的拳头,正面迎上了重玄胜年轻而巨硕的拳! 有重术加持,重玄胜此拳何止千钧? 但两拳只稍稍一碰,重玄胜便被轰得后仰,拳架亦散。 纪承这一拳并非不能直接将他轰飞,而是有意控制,打散他的拳架,却不让他离开。当然是为了……杀死他。 重玄胜重术被打破,拳架被打散。 而纪承直接倒转丘山弓,以弦去割重玄胜之头颅! 当! 一声交响。 却是黑盔黑甲的十四到了。 他被一箭撞飞,还在吐血,却也毫不犹豫反冲过来,并及时赶到。 黑色大剑重重砸在纪承的弓弦上,发出钟鸣之响。 丘山弓弓弦被一压到底,直接触及弓身。 纪承抓住丘山弓的手,弹指击弦! 黑色大剑带着十四本人,整个被弓弦弹飞。 纪承握持丘山弓,以弦为刃,再割重玄胜咽喉。 但他心里,却轻声一叹。 那流星赶月般的剑光,自高空往下落。 如星光月光洒身,无处可躲。 姜望已再至! 叫纪承叹息的,并非是自己的命运。也并非是暂时失去了杀死重玄胜的时机,而是齐军方面的这些人。 这么年轻,这样强大,又如此悍不畏死! 他们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希望。 而阳国呢? 老将白发已苍苍。 丘山弓弓弦不拉自引,纪承以身为箭,倒射而起,直接放过重玄胜,仰头面向姜望,再一次提起枯瘦的拳头。 姜望人在高空,心念便动,五气缚虎! 以五气为源的气绳方结便溃,五气瞬间被抚平。 而纪承已撞入剑光中。 直面姜望,出拳! 但无比强烈的斥力在上,汹涌而来的吸力在下。 重玄胜稳住身形,双手大张。 “与我……下来!” 纪承冲高的身形陡然下降半尺! 与此同时,十四又再一次悍不畏死的冲回。双手大剑划过一道漫长的弧度。 他的剑术简洁、直接,精准而每每直面生死。 横斩纪承其腰! 而高空处的姜望亦是当机立断,一剑人海已茫茫,下贯纪承天灵。 重玄胜竭尽全力,以重术将他捆缚当场。 三面相围,顿成绝杀。 然而纪承的眼睛,很平静。 平静得一如风中他飘飞的银丝。随风起,随风落。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斩将夺旗! 重玄胜、姜望、十四配合默契,顿成绝杀之势。 而面对此局,纪承眸中毫无波澜。 道如今多少英杰,令人感叹。 然而老将曾经,亦是少年! 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勇不可当,自也是有过。 当下这三位年轻人,都是腾龙境中的强者。尤其重玄家的这个胖子,一身战力,绝不输于寻常内府境。 而他纪承垂垂老矣,无数旧伤在身,又耗费巨大心力在战场上,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指挥阳军拖住秋杀军这等天下强兵,心神俱伤。 此后又独身却敌,掀翻一整支秋杀军军阵,连破这三位少年英杰的进击,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但他毕竟是纪承。 毕竟是外楼境兵道强者! 所谓外楼境,中三品之顶点。 外楼之“外”,并不仅于内府相对,在“体外”,更在“天外”! 修行世界有言说“四圣灵中起高楼”。 指的便是外楼境强者,在无尽星空之中,通过玄妙联系,将力量投射至四灵星域,凝聚星光楼。 此四楼者,曰东方青龙楼,西方白虎楼,南方朱雀楼,北方玄武楼。 就像内府境又被称为五府境一样,外楼境也有四楼境的别称。 此四座星光圣楼,妙用无穷,三言两语难以述尽。 单说对于外楼境投射的四灵星域,各流派便有不同理解,归向各自的“道”。 以道门为例,虽有三脉,但三脉同源。 皆取青龙之威严,朱雀之炙诚、玄武之宽仁、白虎之肃杀。 取“威、诚、仁、杀”四字。 另如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释家取“威、德、容、灭”;墨家取“威、洁、容、武”……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这并非一定之规,具体到个人也或有不同。 只是一般来说,求道哪家,便得信奉哪家的道德准则。(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而纪承所修之兵家源流,在此境所取,乃是“势、烈、御、杀”。 字字征伐! 纪承这等人物,巅峰时期自然非是等闲一楼二楼,乃是正儿八经的四楼境强者。在四灵星域立起了四圣楼的存在。 可惜未入神临,难求不朽。 终熬不过旧伤反复,岁月摧残。更兼为国事忧怀、家事伤心。心似烛焰,身如飘萍。 如今四座星光圣楼,已只余一楼得用,犹有光明。 这一楼,即是白虎圣楼。 主兵道之“杀”! 此一时,姜望纵剑在上,十四双持大剑在中,重玄胜重术全开在下。 白发苍苍的老将纪承,便被围在其间。 而在此青天白日,西方忽然有星光一闪! 纪承满头白发飘起,本已有些力衰的手,再一次握紧丘山弓! 砰! 重术无法再限制其人,重玄胜反受其害。整个人直接被崩散的斥力压在了地面上,止不住的吐血。 有两名离得近的秋杀军士卒冲将过来,合力拖着他往外逃。其他的秋杀军士卒则迅速补位,一个个的跃杀纪承。 接引白虎圣楼星光入体,纪承握弓即震散重玄胜的重术,空弦一拉,一道霜白星光长箭便已电射而出。 铛! 直接撞到十四横斩而来的双手大剑之上,而这柄一看就极沉极重、材质非凡的黑色大剑,竟然就此断裂,一分为二! 这并非结束,那霜白星光所凝之箭余势未衰,还一举撞到十四的黑甲之上,将这来历非凡的黑甲也击破! 贯入十四体内,直有半支。 强如十四,被这一支箭带得远远飞出,重重倒地,一时生死未知。 白虎圣楼星光入体之后,纪承气势又复不同。握弓便伤重玄胜,空弦拨箭,一箭即让十四生死未知。 而后直接将弓横斩,以弓为刀,一圈弧型刀光以身为圆心斩开,直接杀得跃至的秋杀军士卒纷如雨落,遍地残肢。 纪承就势拔起,倒竖丘山弓,反与姜望相割! 这一切说起来繁复,但几乎都在同时间内发生。 姜望一剑人海茫茫还未落定,便见重玄胜倒地,十四被射飞,秋杀军士死伤惨重,而纪承反弓割来! 面对挟外楼之威而来的纪承。 生死只在一瞬。 这一刻姜望心神无比凝聚,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千万次重复修行后的本能应对。 焰花,焰花之海。 缚虎,五气缚虎。 剑由人海茫茫转山川河流,由攻转守。山河大地,最能承受。 焰花之海刚铺出,便被弓弦割开。 焰花更是未及接触便已凋零。 缚虎,五气缚虎接连崩散。 丘山弓弓弦这一刻眼见避无可避,那冰冷的寒芒仿佛已触及喉管。 忽然自姜望的通天宫中,冲出一道黑色蜡烛的虚影,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撞进了老将纪承体内。 是姜魇! 在此生死关头,为了保住他和姜望共同的性命,直接驾驭黑色冥烛虚影,与纪承进行了一次最赤裸最直接的神魂交撞! 纪承扑来的身形就此一顿。 老将神魂之火早已如风中残烛,这些年都是为国强撑,姜魇准确把握了其人最大的漏洞。显出他超出姜望、重玄胜等人不止一筹的眼界。 才能以现阶段并不强过姜望太多的神魂力量,生生阻住纪承的杀伐。 有此一拦,姜望已腾出手来,一记爆鸣焰雀覆盖纪承。 而后身纵焰流星,赶至重玄胜身边。 “如何?”他急问。 重玄胜还被士卒拖着逃跑,但吐血吐得稍顺了气,便猛地翻身起来,大声嘶吼:“阳军将溃!” “与我结阵!” 姜望第一个响应军阵,将台附近的秋杀军士卒,能战者全部入阵。 大略一扫,不过千人而已。 兵煞相凝。 重玄胜已管不了那许多,直接合起军阵之力,卷起秋叶狂风,呼啸着撞向纪承。 彼时纪承已自神魂交撞的愣神中醒转,白骨圣楼星光入体的身躯,生受了一记爆鸣焰雀,而重玄胜已经重新组织起军阵,再一次兵煞化形,将他吞没! 外人只见这一处狂风席卷,秋叶飘飞。 那是兵煞之力的外显。 而在此军阵中,响起三声惊弦,磅礴的兵煞之力剧烈翻涌三次,方才平息。 俄而。 一道璀璨剑光飙射而出,却是姜望连人带剑,飞至代表纪承的那一面天青色战旗前。 长剑横斩—— 这面天青色的战旗,从战争之始,就牢牢扎在将台上。 在过往难以计数的岁月,都昂然飘荡在阳国天空。 整个战场,无论敌我,都不能够忽视它。 这是天青色的战魂。 这是天雄纪氏最后的一抹余晖。 旗倒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兵煞散去,重玄胜一手抓着纪承的头颅——那是他自其脖颈上生生撕扯下来——回身四顾。 本部所领的五千秋杀军士卒,现在还存活的,只七百人而已。 重玄胜此战斩将夺旗,再立大功。 然而却有四千三百名亲领的秋杀军精锐士卒,死在了随他冲锋的路上。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来不及感怀,重玄胜拔身跃至半空,高举老将头颅,大吼:“本部斩将!纪承已死!” 将台附近还活着的秋杀军齐齐大喝:“斩将!” 将台上天青色的战旗一朝倾倒,姜望便单手抓起这面战旗,在空中摇动:“我已夺旗!” 士卒们又齐声喝道:“夺旗!” 整个战场上,阳军士气降到谷底。 那些拼了命往回冲杀,想要救援本阵将台的阳军将士们,全都在此刻失却了主心骨。 便在此时,忽的自后军方向,传来一声洪亮大喝。 “纪老将军意志长存!阳国人!随我阳建德冲锋!” “此战我阳建德,唯死而已!” 阳国大军已在溃散的边缘,然而在此声之后,忽又复起:“唯死而已!” …… 那一面天青色战旗坠落之时,阳建德正沉默地看着。 他已经沉默地等待了许久,然而重玄褚良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他沉默地看着阳国将士浴血厮杀,往往四五个士卒,才能交换一个秋杀军卒的性命。 他是看着那支军阵冲进本阵中军的,也看着将台附近飞蛾扑火般的阻击。 看着双方都展现出来极其坚韧的战斗意志。 看着老将纪承接引白虎圣楼星光——他深知纪承的情况,四圣楼中,其人除这白虎楼外。余者早已星光黯淡,便是联系也失去了。 这么多年,强如纪承为什么没能晋入神临,旁人说是纪承老了,他难道不知,是因为齐国强者不止一次的暗中阻挠、打压吗? 纪承一生为国,而他阳国,却未能庇护这等名将。 从风华少年到白发苍苍,只有阳国欠纪承的,没有纪承欠阳国的。 他眼睁睁看着纪承满门成忠烈,其子其孙,再到其人本身。 终于也看着那面代表天雄纪氏的天青色战旗倒下。 灭情绝欲血魔典,已经几乎消灭了他的情感。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心痛! 痛彻心扉! 阳建德催动战马,疯狂地催动战马。 这匹几有妖兽实力的宝驹,根本不足够响应他的心情。 他冲锋。 不称孤道寡。 不是以一个国主的身份。 而是作为一个阳国人,带队冲锋。 跟随他的,是仓丰城自发报国的那一万士卒。 像一道洪流卷过,卷过战场,带动六神无主的阳军将士,重挽将溃的战局。 他是阳国之主,需要时,他必死战在前。 而此时,在秋杀军本阵将台上,蓄势已久的重玄褚良大步往前。 “为何我没有与纪承对决指挥?” “因为阳建德在养精蓄锐,我亦如此!” “面对阳建德,我不敢分心!” “但他……分心了!” 重玄褚良也不纵马,直接离开将台,踏空前冲。 “众将士听令!” 他拔出形状凶厉的割寿刀,咆哮道:“撮尔小国,敢犯天威!随我斩杀此逆!” 本部一万亲军紧随其后,全员投入战场。 从整个战局来看,阳建德领兵自阳军后方加入战场。 重玄褚良领军直接自齐军中军位置杀出。 因为此时的主要战场,已经集中在阳国军队的中军位置、甚至后军位置。 秋杀军的阵线,已经推至此处。 换而言之,阳军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这是最后的冲锋了。 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除非阳建德能够一次冲阵击破重玄褚良。 然而这又何其艰难? 战场上,有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而已。 耐心阳建德或许不输重玄褚良,局势却由不得他再等。 未等到秋杀军伤亡到达那个让重玄褚良无法回避的警戒线,阳国大军已先一步崩溃了。 他只能带队先发。 但重玄褚良后发而先至。 盖因双方士卒的素质全然不同,阳军本就不如齐军,况且阳建德所领还是杂兵,重玄褚良所领是精锐中的精锐。 两队生力军在纪承的将台之后相逢,相撞……相杀! 无论敌我双方,其实都很难理解阳建德为什么自领一万杂兵。 或许是因为阳军势弱,精兵不足,得尽着纪承用,而阳建德自负用兵之能,不必尽使强兵。 接战之前,重玄褚良亦如此想。 然而阳建德三番五次求战重玄褚良,自然是有他的底气。 他的底气,便是传承上古魔道之祖的绝世魔功,灭情绝欲血魔功! 接战之前,阳建德身上还笼罩着阳氏秘典大日金焰决所发的金光,瞧来威严光明。 令人惊惧的是,在接战的一瞬间,跟随阳建德冲杀的那一万战兵,身上全部燃起血焰! 因为阳玄策常驻仓丰城,虽然胡闹,却甚得人心。此城域百姓生活不同别处,对阳庭的拥戴也强过它城。 这些出身仓丰城的义军,乃是感于国事,奋勇而来。 阳建德将他们收为亲兵,归入麾下,也令他们感到荣耀。 战前发下的咒符,虽则不知用途,也都贴身放了。 阳建德亲自教的简单站位,虽然不明白用处,但也都用心记了。 却没想到,这是催命之符! 一万战兵齐齐燃起血焰,只在顷刻间,便为血焰所化,尸骨无存。 而后血焰朵朵,尽入阳建德体内,将他染成了血色。 身上金光转血光,德光转恶光! 整个战场都静了一瞬。 阳建德放声大喝:“我阳国好儿郎,以身捐国,助我成就神功!” “我阳建德必以死捍卫家国,让英雄瞑目!” 说惭愧,未必没有。说残酷,未尝不是。 然而阳建德非常清楚,自天雄军覆灭之后,他便再没有选择! 齐国对阳国的侵染潜移默化,他早年殚精竭虑,付出的所有努力,也只是勉强延续阳国社稷罢了。 他早已看透这一切! 齐国崛起,是阳国的大不幸。 生而为阳国之君,又有满腹韬略,一身雄才,是他阳建德的大不幸。 参天巨木之侧,没有杂树的生长空间,既无阳光,也得不到雨露。 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是迫不得已,也是唯一的希望。 若生在东域动乱之时,他阳建德自负必是一代雄主。若生在寻常人家,他也能成就一代强者,一生穷极修行尽途。 然而他生在今时今日之东域,生于今时今日之阳国。 延续二十七代的社稷担在肩上。 他没有选择。 他不止一次的这样告诉自己,他没有选择! 所以他才能狠下心来杀绝血亲。 所以他才能坐视纪承之死——那是曾教他挽弓,教他用兵的人。 事到如今,再杀这一万义士,也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了。 若死在此处,万事皆休。若斩了重玄褚良,逆势翻盘此战,则什么都来得及分说。 自古而今,成者为王败者寇,一将功成万骨枯! …… …… PS:正版手机APP阅读是在起点读书,正版电脑端在起点中文网。大家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用爱发电太难继续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章 势不可挡 惶惑也罢,恐惧也罢。 时至此刻,对于战场中剩下的阳国士卒来说。 只要阳建德还愿意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就只能相信。 人在溺水之时,便一根稻草也要牢牢抓住,哪怕……明知它无法救命! 战场上,阳军本已溃败的局势稍稍止住,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战局中心的碰撞。 看着阳建德吸尽所有血焰,身缠血光,呼啸前撞,直趋重玄褚良。 重玄褚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饮鸩止渴。” 他这样说着,但并不逞勇。反而退入阵中,直接凝聚起万人兵煞,再与阳建德迎面。 但见重玄褚良所部军阵成型,兵煞之力如龙蛇起伏,彼此纠缠撕咬,而最后在重玄褚良的控制下,形成一只巨大无匹的拳头,向阳建德砸落。 而身缠血光的阳建德只一拳迎上。 轰! 这两只拳头对比如此明显,瞧起来强弱殊异,然而对轰之下,双方都静止了一刹。 而后军阵中兵煞涌动,阳建德乱发飞舞,竟然平分秋色。 “国君神威!”有阳军将领嘶声吼道。 以一人,敌万军! 阳建德飞在空中,直接又是一拳,砸落军阵。 “重玄褚良!出阵与我决生死,莫累无辜士卒!”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道冷漠军令——“结秋杀之阵!” 一声如万声,回音晃荡。 “秋杀!” “秋杀!” “秋杀!” 整个战场上,除重玄褚良亲领万军外,还有十八支秋杀军军阵。 其中最惨烈的是重玄胜所部,只余七百人。盖因这一部直接打穿大军,突入阳军中军,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当然也完成了斩将夺旗的最大功勋。 而除此之外的各部,大多阵容完整。 秋杀军并非浪得虚名,与阳军的实力差距极大,纪承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局势,勉强不崩溃,而很难对秋杀军造成太多有效杀伤。 此时重玄褚良一声令下,活跃在战场上的秋杀军各部陡然凝起兵煞! 一处,两处,三处…… 田安泰所部……重玄胜所部…… 十八支军阵兵煞骤起,遥相呼应。 十八处秋风起,席卷战场如扫落叶。 这兵煞同根同源,彼此勾连。 而重玄褚良所部兵煞腾空聚如圆镜,似秋月临空。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就在此秋月之上,忽有刀光斩落。 那是重玄褚良在瞬间凝聚了整支秋杀军的力量,而后挥动割寿刀。 此刀承三军之力,聚凶屠之杀,甫一出现,已经落阳建德身前。 “灭情!” 阳建德一手张开,握拳横于额前。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淡漠一片,就连那些最细微的情绪,也不再见。俨然如同白骨尊神一般。 或者说,正是得知此态的强大,他才对白骨尊神抱有极大的预期,希望能借其阻止重玄褚良刀锋。只没想到这所谓的神祇自己教内不稳,压根发挥不出应有实力,便被重玄褚良斩退。 灭情之后,阳建德的另一只手呈爪状前伸,一把握住那刀光! 低吼:“绝欲!” 血色大炽,刀光破碎! 握碎了刀光。 杀绝血亲,亲手杀死子女,又在临战之时,战场之上,吸纳杀气,血燃万人。魔功已趋大成。 此等状态下的阳建德,如神似魔。 他拔出战矛烈阳,握于手心, 灿金色的战矛与血光接触,爆发出密集的“滋滋滋”声响。 即使是这等状态下的阳建德,也禁不住眉头挑动,有些难以忍受这种痛苦。 而就在这血色与金色如在缠战般的密集接触之中,整只灿金色烈阳战矛,自矛尖开始,一点血色迅速蔓延开来,往矛身侵袭。 却是阳建德临阵炼兵,要将至阳至烈的烈阳战矛,转化为适应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名器,以便最大程度发挥自身战力。 重玄褚良是何等人物,当然不会坐视他顺利完满。 那边阳建德烈阳战矛刚刚耀起猩红,这边重玄褚良便直接爆发。 整个战场上属于秋杀军的兵煞全都聚在一起,而他驾驭军阵,腾空而起。 偌大军阵在重玄褚良的驾驭下,飘飘如叶。 竟似微风起,轻轻吹向阳建德。 如此轻飘飘的一击,阳建德却骤然变色,握着未竟全功的战矛,径直往虚空一挑! 雄壮军阵鼓动兵煞,在兵家战法之下,化作一缕枯黄之风。 迎面吹来。 一点猩红染透矛尖,阳建德运转灭情绝欲血魔功,以矛刺风。 但战矛却被轻而易举的荡开,此风扑面。 绿转黄,叶离枝。 生机去,枯寂来。 无边落叶,萧萧而下。此乃凋零之杀! 阳建德猛地张嘴一吐,朵朵血焰自他喉中吐出,接二连三地往前撞。 血色之焰撞上凋零之风。 彼此交击,互相湮灭。 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仿佛一幅静止的画,整片天空即是背景。一半是枯黄,一半是猩红。 在这寂静之中,才有偶然的声响发生。 起先要仔细才能听到一二,渐而……便震耳欲聋! 那是军靴踏地的脚步声,甲叶交击的碰撞声,是战鼓声,是喊杀声,是一切冲锋的声音。 那枯黄之风在空中一展,瞬间演化出无数士卒向前冲锋的景象。 细看来,那景象中每一个枯黄甲胄下的士卒,分明无一个人样,头盔下全是一缕缕枯黄色的秋风! 秋风扫落叶,端是无情。 正所谓“摧枯拉朽”,那枯萎的、腐朽的,必将被一战而决,一扫而空。 这一番变化,是势不可挡,锐不可当。 此乃摧枯之杀! 面对此杀,阳建德竟不闪、不避,甚而挺矛反冲。 双手持矛,人在空中,双足交错,踏步前冲。 独自一人,对着重玄褚良驾驭的军阵兵煞冲锋! 势不可挡我来挡,锐不可当我自当! 独身横拦千军万马,单矛直面天下强兵! 这一场大战已经进行了许久。 这是一场或许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 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谁肯相信? 灭情绝欲血魔功,核心却是一个“血”字。 古来血浓于水,故要灭情绝欲,必杀血亲。 阳建德单矛反冲秋杀军,这一幕瞧来悲壮、勇烈。 其人踏空前冲的脚步,越来越重。 每一步,如踏在心脏上。 但见那摧枯之杀的图景里,忽然有一道血气冲天而起! 乍一看,很像是兵家修士气血狼烟。 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秋杀军士卒才知道,那是他们忽然失守的气血,被人生生“拔”出体外,冲上天空! …… …… PS:有人问,所以说一下。上周弄了加更措施,但一个小目标都没完成。可能是知道我拼了老命也爆不了多少吧……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秋有三杀 若非是在大军之中,有兵家军阵护持,又有重玄褚良这等强者镇压。 阳建德只这一冲,这一万所部秋杀军将士,便要被拔尽气血而死! 如今只是被掀开了一个细口,但已经腾起如气血狼烟,可见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强横。 那代表摧枯之杀的图景,也因此晃了一晃,如水漾纹,而阳建德一矛扎上! 这一场大战,从日出杀到正午,又从正午,杀到此时。 其时天边,夕阳如血。 而夕阳之下,阳建德仿佛另一轮血色的夕阳! 他的光,他的热,他一生的挣扎与勇烈,都照在此时,都燃于此刻。 他的全身都燃起血焰,如披上一件血色龙袍。手上那一杆天下名兵烈阳战矛,包括矛尖的前半截猩红夺目,后半截灿金耀眼。 摧枯之杀如一幅空中飘浮的画,画上有气血如烟。 而阳建德,像一个不顾一切、正要扯碎名画的莽夫,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姿态杀至。 “与我共决死!” 整个战场都凝固了,但见阳建德,单矛挑阵。 一矛扎落! 代表摧枯之杀的图景,破碎了。 兵煞翻涌三四里。 不等注视此战的阳军欢喜,齐军惊惧。 那翻涌的兵煞又瞬间凝聚起来。 阳建德的灭情绝欲血魔功的确出乎意料,然而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就是为了应对此种意外状况? 他给了阳建德最大的尊重,也做了最巅峰的准备。 凋零已落,摧枯已止。 杀却未歇! 秋乃肃杀之季。 历来若定死罪,处决多在秋后,也是因为此季杀气最重。 秋有三杀,曰凋零。曰摧枯,曰问斩! 重玄褚良的声音,此时竟有切开天地的锋芒。 “今我代天行罚……阳君无德,祸国殃民!先纵鼠疫,再起兵衅!当判……斩立决!” 就在那沸腾汹涌的兵煞中,此时探出一刀。 乍以为是名扬天下的割寿,但细看来,那不是割寿刀,而是以割寿为核心,以秋杀军兵煞为外壳,凝聚而成的,一柄极具特色的刀。 此刀刀体沉重,刀柄处雕有鬼头,刀脊处有一圆口,鬼头袤方,背厚面阔。仅看其形,便知分量笨重,宜于劈砍。 此刀名……鬼头! 最适合砍头。 历来刽子手行刑,多用此刀。 这一刀,明明隔得尚远、 甚至明明阳建德已经以矛反挑。 然而刀起之时,兵煞方破碎重聚。 刀落之时,阳建德已经人头飞起。 竟被斩首! 上一刻他还勇烈无敌,单矛挑阵,灭情绝欲血魔功强势无匹。 然而下一刻,便已尸首两分。 这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刀。 就如罪名确定,人赴刑场,令箭落地,刑客挥刀。 一切无法挽回! 手起刀落人头飞! 强如阳建德这样的顶级神临,已是金躯玉髓,肉身不坏,堪称不朽。未至死时,修为不退。 此境号称“不朽不灭,我如神临。” 在上古之时,亦被直接称为不朽境。 等闲手段,难杀其身。 然而这一刀斩落,他却死得干脆利落! 他们这一生交锋,重玄褚良都占胜场。究其根由,似乎都只是因为齐强阳弱。 然而,能够牢牢把握优势,自始至终不给对手翻盘机会,难道不够可怕吗? 阳建德头颅飞起的那一刻,仿佛停顿了时空。 三十年前与三十年后,连接着那颗头颅飞起的弧线。 大军之中的重玄褚良,面无表情! 上位者没有朋友。 这是他对重玄胜说过的话。 因为越是到了某个高度,越是身不由己。因为很多决定,已经不能由着自己喜好。 谁又知道,他重玄褚良和阳建德,曾互为彼此唯一的朋友呢? 然而一者在齐,一者在阳。 一者是齐国世家名门,与齐国休戚与共。一者更是阳国王室。 双方都没有更换立场的可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们就已经明了这一切,预见到了这一天。 此后分道扬镳,三十年来,未有半纸书信,片语只言! 其实论起独战,他重玄褚良亦自负不输阳建德,即使其人练成灭情绝欲血魔功。然而面对阳建德,他仍要毫不犹豫的倾尽自己所有优势。 并不仅仅是因为狮虎尚且全力搏兔,阳建德这种人物绝不能容留半点机会。 更是因为他想让阳建德自始至终都觉得,其人之所以输,不是因为“我不如人”,而是源于先天劣势,是天之罪而非战! 唯如此,能够保全他最后的骄傲。 三十年一弹指,生死如云烟。 多少往事、荣耀、骄傲、情谊,都掩于时光河。 重玄褚良这等人物,不会让自己缅怀太多时间。 只稍一恍神,随即便飞出军阵,伸手即将阳建德高高飞起的头颅凌空抓来。一把抓住头发,将他头颅高举。 “阳建德已死!” 声传战场。 “阳建德已死!”“阳建德已死!”“阳建德已死!” 齐军大声重复。 阳国大军瞬间崩溃,整个战场上再没有一道成形的防线。 秋杀军士卒则冲杀无忌,杀人如割草。 战场上最大规模的死伤,通常都发生在胜负已分之后。最大的杀戮数字,通常是在追杀之中产生。 数不清的阳军士卒卸甲弃兵,跪地乞降。无数阳军狼奔豸突,四处逃窜。 在胜负已定之后,放纵手下士卒杀戮一阵,也是许多战争里的潜在规则。 毕竟刚刚生死相向,无数袍泽战死,自己也在生死边缘……仇恨需要纾解,压力也需要释放。 但通常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大量的阳国士卒丢盔弃甲之后,便死死地把头埋在地上,希冀可以侥幸度过这短暂的杀戮时间。 然而重玄褚良高举阳建德之头颅,在高空中稍稍静默了一阵,便道:“凡参与此战,对抗我大齐天兵者,无论投降与否……尽诛绝!” 竟是直接下了屠杀令! 有那跪倒在地的阳军士卒惊恐起身,立即便被一刀斩首,重新坠地。 有那刚刚放下兵器的阳军士卒,未及反应,便被一柄斜过的战刀割破喉咙。 惊惧、溃散、各行其是的阳军士卒,本就不是秋杀军士卒的对手,此时更完全形不成有效反抗。 杀人如割草,一片片成群倒下。 一场杀戮的狂欢就此开启。 “大帅不可!大帅,万万不可啊!” 自战场边缘,一名老年文士飞身过来,老远便对着重玄褚良求恳。 “此战胜负已定,大帅何苦多添杀戮、徒增恶名?” 当下便有将领提刀欲迎。 但重玄褚良只一摆手:“让他过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其名 那老年文士纵身飞来,齐军的杀戮并未停止。 他飞越过人间地狱般的“屠宰场”。 在几员秋杀军将领冰冷的审视目光中,飞到了重玄褚良身前。 余光所视,皆为杀戮。耳中所听,尽是悲声。 其人面有哀色,唯独在空中的重玄褚良面前,直腰挺脊,看起来倒也颇有风骨。 “你是何人?”重玄褚良问。 “老朽乃阳国……故阳国赤尾郡郡守黄以行!”老年文士弯腰回应道。 微微礼过,他便急道:“大帅用兵如神,今日一战灭国,堪为天下名!然而两军交战,争杀无论。杀降却是不详!古来降者免死,兵家正行。大帅何故下令屠杀?老朽实不忍大帅负此恶名,故冒死来劝!” “你既知我,应知我名。”重玄褚良手里还提着阳建德的头颅,闻言只是淡道:“再恶还能恶得过‘凶屠’二字吗?” 黄以行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阳建德,满头血污之下,阳建德圆睁的眼睛仿佛在直视着他。 他下意识便避开了目光,只颤声道:“大帅,上天有好生之德……” 重玄褚良打断他:“上天亦有杀生之威!此些战卒敢抗天兵,不杀如何正天威?” “阳庭积弱百年,三代尊齐!到头来却落得个大军犯境。将军,何耶?”黄以行难掩激愤:“军士保家卫国,又有何罪?战场上不过各为其主,争杀生死。如今胜负已分,大帅!屠刀当止了!” “你的意思,是我大齐兴无义之师,侵略此地?”重玄褚良眯起眼睛。 “不敢有此意!”黄以行求恳道:“阳庭腐朽,阳君失德,以至于今日,罪有应得!但阳人无辜!齐阳相盟数代,阳人何曾稍有背离?” “你们这些人呐。”重玄褚良伸指虚点了点他:“向来骄纵,自谓富且贵!俨然把齐的荣誉视为你们的荣誉,把齐的强大视为你们的强大,不过是寄生在齐国身上的藤蔓罢了!现在大树要清除阻碍生长的藤蔓了,你还觉得光荣吗?” 黄以行怔怔然良久,才艰涩道:“今日社稷已灭,阳氏宗庙绝嗣。此或天意!然而……” 他声音渐起:“阳庭既灭,此地即齐土,阳人即齐人,哪有屠戮自家子民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北有荆牧,虎视眈眈,南有恶夏,缠绵旧恨。西有强景,雄视天下!齐虽强,焉能以杀定人心?” 重玄褚良只冷笑:“阳建德妄动大军,以小国之傲慢,犯大国之天颜。原本我准备杀绝此域。是一个小友求情,我才行此麻烦事。你跟我讲什么狗屁道理、利益纠葛!我重玄褚良会听吗?” 虽未明说,但他口中的小友,自然便是姜望了。 而这个求情,其实子虚乌有。 为了击败阳建德,重玄褚良有不惜逼死阳国全境军民的决心,但那只是最坏的打算。他再怎么凶名远播,也不至于在胜负抵定的情况下还要杀绝阳域。 也只有重玄胜知道,这是在给姜望养名。究其本质,是为了战后以重玄家青羊镇为旗帜,重新建立秩序,乃是“分饼”环节的重要一步。 重玄胜的想法或者有些简单之处,但有一点说得对,重玄家的确需要一个光明之人,或者至少说是“看起来光明”之人。 因为凶人他重玄褚良自为之,而能够抚慰人心的旗帜,还真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当然,或许也还有其它原因,只不足为人言…… “黄某这一生,只跪过天地君父,不屈于人!” 见重玄褚良如此态度,就在他面前,黄以行轰然于半空跪倒。 以膝虚撞,砰然作响:“愿为苍生一跪!求大帅怜悯阳国百姓,切莫再杀无辜!” 战刀割破脖颈、鲜血飙射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呼痛的声音,求饶声,杀戮上头的怪叫声…… 所有屠杀的声音都在注解着什么。 重玄褚良注视黄以行良久,才道:“军令如山,本帅没有收回命令的道理。不过你的勇气,令某动容。你是阳国少有的忠直之人,看在你的份上,本帅可以免阳国百姓一死,只要他们诚心归服……你可愿为本帅传此令?” 他的意思,再没有转圜余地。 见事无可缓,黄以行双手虚按空中,屈下身来,以额触及手背,流着泪道:“老朽愿往!” 而后其人转身飙射远去,再不看战场一眼。 重玄褚良亦不管他,只把手里阳建德的头颅提起来,与之平视,忽然叹道:“阳庭失尽人心,岂你一人之非?” 自有手下亲卫,捧了玉盒前来。 他将这颗头颅,放进玉盒中,又再看了一眼,才合上盖子。 “送回临淄吧。”他叹道。 整个阳国,有资格送回临淄以夸功的头颅,也便只有阳建德和纪承了。 这时候,重玄胜步履艰难地走过来,满脸杀气:“大帅,真要全他此名?”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他一眼,只点了一声:“战场上,死生常事。” “十四未死!”重玄胜说了一句,又补充道:“我恨的是麾下士卒,五千只余七百!” 重玄褚良不置可否,只针对他之前的问题回了句:“既是沽名卖国之辈,就给他些名声!” 而后径自返身,往本阵而去,再不看身后战场。 他重玄褚良既然下了军令,这二十一万阳国大军是必要杀尽的。 黄以行看似忠恳悲悯,然而其人身为赤尾郡郡守,战前未入战场,战时不能救君死国,在战后才冲出来劝阻屠杀。 虽然或许也有些正义存在,但恐怕更多只是为了救护百姓的名声。 说是舍命救护百姓,实则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褚良杀他比屠杀万军的后果还要恶劣。 阳庭之所以失尽民心,除了国主不作为外,就是因为阳庭这些官僚个个有自己的想法,或名或利,个个为私。 所以重玄褚良说黄以行是沽名卖国之辈。 其人不惜践踏阳君阳庭,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俨然举国皆浊他独清。但其人作为赤尾郡守,阳庭毋庸置疑的高层,阳庭过往决策,又怎么可能无涉于他?说到底,这人只考虑自己的声名,而并不在意家国!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成全这个人的名声。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便于齐国在此地的统治。 愈是阳国之恶贼,愈是齐国之良臣。 姜望于青羊镇是一旗,是谓世外桃源。 黄以行于阳国亦是一旗,是谓拨乱反正。 有此二旗,不愁不能收尽阳地民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三章 锦书来 齐军本阵将台上,只有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叔侄二人,一坐一立。 其余将领都自在逐杀之中,仅一队亲卫护在将台下,轻易不许旁人靠近。 须知军中以人头记功。重玄褚良下屠杀令虽则是有自己的意图,但也不无让苦战已久的将士们多得一些功勋的想法。 “十四如何了?” 此时更无外人,重玄褚良问得直接。 先前他见得重玄胜杀气盈天,知道十四是自小陪重玄胜长大的家族死士,重玄胜对其信赖非比寻常,又在那时见得十四负伤,生死不知,故而点了一句。 好在重玄胜回话得体,不然此时不是如此态度。 “负岳甲碎了!人倒未死,只免不了躺些时日。”重玄胜答说。 听到负岳甲碎了,重玄褚良明显顿了一下,才问:“你所部其他人呢?” “其余士卒自去逐杀,只姜望回青羊镇去了。” 说着,怕重玄褚良有想法,重玄胜又补充解释道:“他既不喜好杀戮,也不在乎多割几颗人头的功勋。” 阳建德已死,阳国大军今日一战尽覆,赤尾郡自不必说,其余地方传檄可定,所以留在军中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重玄褚良忽然叹了一口气:“阳人坚韧。目睹了阳建德此战的士卒,更不会忘记他的勇烈。我要杀破他们的胆,杀绝他们的勇,所以才行此杀戮事。” 对于重玄褚良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解释了。 重玄胜大着胆子问道:“您好像与阳建德交情很深,并不仅仅是共过事?” 在此战之前,他和秋杀军大部分将领一样,心里对阳建德其实都是不以为然的。然而此战之后,无论是谁,也不能否认阳建德的强大。 “很多年前,他有一个名字,叫顾寒。” 重玄胜听着耳熟,想了想,忽然惊觉:“您书房里那幅名刀破阵图,落款就是顾寒!” “天下英雄,我瞧不上几个,阳建德即是其一。”重玄褚良道:“我知他定不至于束手等死,这些年必有所谋。只仍想不到,他能为阳氏宗庙,做到如此地步。” “整个阳国。不清醒的人见国家在齐国庇护下风调雨顺,便也很心满意足。 而清醒的人救国无门,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慷慨赴死。大概唯有阳建德仍在挣扎,试图以个人武力打破枷锁。甚至不惜以国君之尊,去练人人唾弃的魔功。 他失败了,但他并不无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不惜插旗也想阻止我,并非是因为要保住守下斜月谷的功劳。而是他和我一样看出了那一线胜机,不愿意齐国那么快击败夏国。” “而我……”重玄褚良说道:“我从夏国战场上退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灭阳国!若不得灭阳国,至少也得寻个由头杀死阳建德。非是我与其人有什么仇恨,相反我尊重他、忌惮他,所以才要杀死他。为了齐国国运,更为重玄氏族运。” “灭阳国,有战灭、有和灭。帝君虽则认可了我的判断,但采纳前相晏平之计,试以和灭。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早该顺理成章让阳国为齐土了。之所以未能做到,全是因为阳建德其人。” “以和平手段,既没能逼杀阳建德,又没能阻止阳建德继位,已见失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战。” 名相晏平,十余年前就从相位上退下,政治势力早已衰退。这也是重玄褚良这一次能够推动兵伐阳国的原因之一。 重玄胜这才知道,在齐阳两国之前那么多年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那样多的惊涛骇浪!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述尽。而阳建德以弱国寡民,坚守阳氏宗庙到如今,不能不赞一声其人才能! 他甚至敢于笃定,以齐国上下对阳国的轻视,此战若非叔父重玄褚良亲自出马,阳建德极有可能翻盘成功。 服侍的奴仆皆知,叔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落款为顾寒的画,是最为紧要的事物,每日都有人小心清扫,丝毫不敢让虫蚀了去。 由此可见两人的交情。 然而,整个齐国,最尊重阳建德的是重玄褚良,最针对阳建德的,也是重玄褚良! 重玄胜一时有些沉默了,聪明如他,自然是听懂了重玄褚良的言外之意。 但重玄褚良还是直接点道:“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到了咱们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能由个人喜好。若有一日,姜望与你意见相左,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知道现在重玄胜最为信赖的两个人,就是十四和姜望。 他没有提十四,因为他知道十四永远会与重玄胜保持一致。而姜望已经多次表现其人的原则和坚持。 重玄胜沉默了许久,说道:“叔父,如果人只能做所谓‘正确’的选择。那您不应该支持我,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说完这句,他对其人深深一礼,而后大步下了将台。 些许人头之功,他或者不在乎,但须抓紧时间,为手下士卒去争。 将台上,重玄褚良一时默然! 如重玄胜所言,以重玄遵之天资实力,无论从哪方面说,单纯做正确的选择,他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然而他重玄褚良,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重玄胜呢? 到底是因为重玄胜本人的优秀,展现了更为他所重视的潜力。还是他不愿意提起的……亡兄死前的嘱托呢? …… …… 战场外,姜望独剑离去。 身后的屠杀仍在继续,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一战,是齐军全方位的胜利。不仅仅军事上取得了大胜,对阳国完成了事实上的占领。便在舆论上,列国也无从非议! 齐国为什么出兵? 为了维护东域秩序,遏制恶化鼠疫。 鼠疫为什么恶化? 因为阳庭腐败,治政混乱,官僚各有私心,如此种种,方才导致鼠疫失控。当然也少不了四海商盟良心败坏、借难发财的责任。 那么最早为什么会出现鼠疫? 都是因为邪教白骨道的阴谋! 而阳建德见事不明,又自知有罪于民,贸然出兵起衅。重玄褚良不得已而破之!大战之中,刀枪无眼,阳建德死于非命。 阳建德所修魔功,又无疑为他倒行逆施的统治做了最充分的注脚说明! 然而这一切对于姜望来说,除了帮助重玄胜更进一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独在异乡为异客,胜负荣辱仿佛也都不那么有关。 杀猪面,杀蛇面,杀猴面,杀龙面,追杀重伤的白骨圣主……这些才是出自他本心的攻杀。 人在天上飞行,整个赤尾郡乃至阳国都在混乱中,身后的战场杀戮喧嚣。 他却依然感觉到寂寞。 飞过一处山崖时,目光随意扫过,正好与山崖上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对视。 姜望认出来,是那个急于“接客”的天下楼杀手阿策。 其人完全不见之前的浮夸,目光很冰冷,瞧他的样子,应该已在此站了许久,大约是关注前方的战场。 在这里很容易被清扫战场的齐军发现。 姜望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若是等结果的话……阳军已败了!” 阿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只说:“知道了,谢谢!” 姜望也不以为意,自顾飞离。 他飞得并不快,不多时,扑棱棱,一只云鹤自高空落下。 大战结束,锁国之阵才解。因而这只盘桓许久的云鹤,此时才得以飞来。 姜望伸手接住,云鹤在手里展开为信笺。 天色已黯了,战场上的厮杀声远得有些悄不可闻。 星光静谧地淌下,仿佛也抚平了刚从杀戮中挣出的心。 只看到开头“哥哥”两字。 姜望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星光与月光之下,这个笑容如此少年。 …… …… 【第二卷·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卷总结兼感言 写作是一件熬心力的事,长篇尤其如此。 本卷的写作应该算是完成了既定的规划。 这一卷之后,我终于能够来讨论一下塑造主角这件事。 穿越和重生是两个非常厉害的点子,它对于网络小说最大的妙处在于——它可以让作者跳过主角成长的过程,直接拿出一个主角的人设来给读者。而且还能凭随时可以添上的“记忆”,随时加上各种支线,完全可以忽略逻辑本身,这省却了多么庞巨的精力啊! 这太妙了。 我绝没有说它不好的意思,事实上我没有选择这两个点子,仅仅是因为,它不符合赤心巡天这个自洽世界的逻辑,仅此而已。 这不是那些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重生穿越之后就不用管了,当做奇迹即可。 在赤心巡天这样的世界里,它是可以做到、能够被察觉、可以被解释的,恰恰如此,反倒不能用了。 我要创造一个真实的仙侠世界,它首先要在逻辑上能够成立。如果我连主角的来历都无法解释清楚,拿什么让读者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选择塑造一个原生主角,一个活生生的赤心巡天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真正从无到有,创造一个主角,写他的改变、成长,于网文其实费力难讨好。 比如很多人说主角为什么会被董阿骗,为什么三事之约被白莲牵着鼻子走……主角是不是傻? 对于董阿,姜望的心理是有一个从警惕、戒备,再到接受、信任的过程的。心理变化的细节,迄今只看到一个读者有这样的评论。让我稍得安慰。 主角出身在一个小国小城的小镇里,眼界有限,见识有限。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看不到那么高,那么远! 一个药材商人之子,他要如何才能立足于天下,论断国事?坐井难道可以观天吗? 与第一卷更多是作为故事线索、事件旁观者不同,到了第二卷,主角有了一定的成长,他的眼界开阔了,人情世故得到磨练,包括用人、包括修行……各方面都得到合乎逻辑的成长,而也在这一卷中,更多的作为了事件的参与者。 主角的影响在扩大。 第二卷的开始,我大概展现了这个伟大世界的轮廓,以云国和佑国作为代表,点过了姜望的万里之遥,介绍了包括水上之洛国、罪君之不赎城这些地方。 整个第二卷的后半部分,基本都是在解构一个王国的灭亡。 阳国为何会灭亡? 文字、历法,全都丢失。 各级官僚自私自利,小到亭长,大到城主,再到郡守,乃至于整个阳庭统治者,全都各有各的想法,各为其利。 更有一部分阳国人,早就是精神上的齐国人。 齐国对阳国的渗透,是全方位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以至于对抗鼠疫时,还需要阳国的四海商盟承担起物资运转。 而这一切的根本,就在于阳国处在齐国这样一个天下强国之侧。 它的命运早就注定。 阳建德是在与命运做抗争,但他失败了。 这个国家不是没有英雄,从囚车过市的孙平,到十里缟素的秦老先生,再到老将纪承…… 天雄纪氏的覆灭史,可以视作阳国抗争史的一个缩影。 儿子死了,孙子再死,男人死了,女人再死。年轻人死了,老人接着死。 最后满门忠烈,以尸堆也没能抵住滔滔洪流。 国破山河在的悲凉,以身死国的悲壮,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想我写出来了。 …… 此外。 第一卷流下的诸多伏笔,在第二卷也已解开。 譬如鼠面不够那么强大,为什么还能作为十二骨面之首? 譬如冥烛为何能够示警姜望。 譬如张临川在枫林城之战夺走的鬼门关,和王长吉流下的眼泪……在第二卷葬送了白骨尊神的降世意志…… 如此种种。 有一些细节,读者或者只是一扫而过,却是我为丰满这个世界所做的努力。 比如一些俚语、俗语,其实都是贴合赤心世界所原创的。 比如越城监狱里那些“松快”、“滚油”、“包房”之类的黑话,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编造的,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像点样,哪怕这只是一条非常微小的支线,浮光一掠的场景…… 这些细微处的工夫,费而难惠,未见得能受读者喜爱,心血却不少用,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是生活上的随和主义,文字上的完美主义。 整个第二卷,单就创作部分,我写得还算满意。 以天青石矿脉为切入点,胡家,再到席家,一矿场一镇一城一域一国,环环相扣,以小至大,没有无用之笔。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竞争是一条线,白骨道内部的种种诉求是另一条线。 有两个地方印象比较深。 一个是天府秘境,尽管反转再反转,自觉已是辗转腾挪得十分精彩。但好些读者反应秘境写得不过长,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这个秘境很受欢迎。 但我觉得……该结束就结束,该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该埋的线也已埋下了,那就揭过,无论它有多精彩。灌水毫无意义。 一个是我在多角度解构阳国的破灭之时,在卷末的高峰来临前,有读者表示,不愿意看那一砖一瓦的碎裂。觉得无趣,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作者想表达什么。 为了不影响读者的阅读快感,我无法解释。 但是写到后面,想必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 试问,若没有地基的摇动,大厦倾倒,是否也太突兀了些? 那个只瓦片砖的碎裂,都是整个房屋垮塌的前奏。 它们一并交响、递进,而完成最后的终曲。 如此最后整个阳国覆灭的时候,才能够让那么多读者动容。 我已经尽量把铺垫和伏笔写得精彩些,但好像还是欠缺平衡了,不够抓人。 希望第三卷能够做得更好一些——倘若还能有足够精力的话。 …… 写第二卷的过程中。 焦虑始终折磨着我。 这从赤心巡天刚写五章就被群嘲而开始的焦虑,一直折磨我到现在。 常常一边崩溃,一边自我鼓励。 精神就在崩溃和打鸡血的状态中来回。 最后仍然没有断更过一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如今两卷都已按照我的计划,不折不扣的写完了,合计已超过八十万字,总算是对读者有了一个交代。 我可以说,对得起任何人了。 希望今晚可以睡得踏实。 …… 成绩还是很差,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力量吧。 真的太难熬了。 最后。 下一卷的名字是,“撞破星河已天涯”。 出自我个人写的一首《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此身只向更高处。”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青羊镇男 “天地独尊,大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兹有姜姓名望者,白身一介,却思报国。先有日照援抚之勋,继有赤尾夺旗之功。累功积勋,爵为青羊镇男,钦哉!” 青羊镇里,重玄胜一口气念完,把手中诏书一卷,便丢给姜望:“别站着了吧,青羊镇男!” 阳国一战而定,如今便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 其他人且不去说,单就姜望,便被封了一个青羊镇男。 这可是有领地的实封男爵,远不是那些虚爵可比。 天下列国官职各异,爵位倒是大体相同,无非王爵之下,公侯伯子男。 一般来说,异国不同情。哪怕同为小国,佑国之城主,只是龟兽食粮,地位显然远不如阳国之城主。倒是爵位大体符合层次,因而异国相见。多以爵位判断地位 这册封诏书是随着天使送至军中,首功当然是重玄褚良,应有仪轨已在军中结束。天使回国复命了,册封诏书便由重玄胜代传。 以他的出身,自是见惯这些的,也不甚尊重。 姜望握着这卷册封诏书,心中亦有些别样感慨。 想他在庄国奋斗多年,先入外院,再入内院,学未竟成,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便背井离乡。想不到却在齐国,混了一个实封男爵。 向前自不必说。竹碧琼是近海群岛宗门中人,对于大齐的功勋体系没什么感觉。如张海、独孤小这些,青羊镇厅众人,倒个个与有荣焉。 “以后大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贵人了!”张海谄笑着说。 自龙面袭击青羊镇那一战之后,他就隐隐被排出青羊镇核心外了,作为青羊镇难得的超凡修士,地位十分尴尬。 奈何整个阳国一战而覆,大概不会有哪个地方比青羊镇更安稳了,他也没有什么底气此时另投。只能勉强还在青羊镇混着,为了让姜望改观,一扫往日浑浑噩噩,不仅做事积极,也谄媚得有些过了。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但付出什么,就收获什么。他没有向前那样的实力,独孤小那样的勇气,自然得不到对等的待遇。 姜望倒也不会因他在临战之时不出力就怎样刻薄于他,该如何便如何就是。“人尽其用”这件事并不容易,但他总归要学着去做。 实封男爵当然是贵族,尤其整个青羊镇域现在从法理到实际都已经完全属于姜望。 这是重玄胜争取的结果。 “进去说话。” 屏退其他人,将重玄胜引入静室。 如今整个阳国的疫气已经被白骨圣主吸尽,鼠疫造成的伤害固然惨痛,活下来的人终究都得往前看。 青羊镇域是最先恢复秩序的地方,并且收拢了不少流民(其实大部分都是附近城域百姓迁徙过来,只是假称流民),如今记录在册的镇域人口,堪堪破了四万大关。 姜望算是已经在青羊镇稳定下来,虽则他个人不注重享受,必要的生活居所还是得到了改善。 现在早已不跟镇厅挤在一起,而是单独住了一间雅院,养了些许仆役。院里的管家则由小小兼着,姜望的事情她都亲力亲为,轻易不肯让于人的。 对于姜望来说,修炼用的静室才是常居之所,反而卧室很少用到。 此间静室风格极简,四面空墙,一方蒲团而已。 重玄胜所坐的,都是取的备用蒲团。 “恭喜你。又赌赢了。”坐下之后,姜望说道。 “还没有到赢的时候啊。”重玄胜谦虚的说。 话虽如此说,他眉眼间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齐庭向来是大方的,你这次酬功,除了一个实封男爵外。还赏了万元石百颗,以及一门国库里的秘传道法。” 重玄胜说着,取出一个匣子递来:“道法是我帮你挑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百颗万元石是一笔“巨款”,对姜望来说,意味着姜安安的那枚甲等开脉丹已经可以偿还。 当然,相较于道元石,有价无市的国库秘传道法更让姜望在意。 历来齐庭赏赐的功法道术之类,分为国库秘传和皇室秘传。前者广而博,后者少而精。但并不是说国库秘传就不如皇室秘传,只是两者的存收途径不同。 顾名思义,国库秘传乃齐国征战天下所得,皇室秘传则多是齐国皇室自身所得,相当于公库与私库的区别。 能收入国库的,绝非凡品,更兼以重玄胜的眼光,自不至寻什么垃圾出来。 倒不必急于一时,姜望随手接过匣子,放到一边。正准备问一下重玄胜接下来的想法。 这胖子却哎哎哎起来:“你倒是把东西取走,把储物匣还回来啊!回头还得交回去呢!” “……你刚不是说齐庭很大方?” “大方是大方,那也不会滥赏啊。青羊镇也封给你了,国库秘法也赏给你了,还有百颗万元石。这储物匣价值跟百颗万元石相差无几,还能再白给了你?”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 但是因为眼睛小的原因,并不明显。 姜望倒也并不尴尬,一边把道元石往自己的储物匣里挪,一边愤愤不平:“啊,我可是出生入死。” “得了得了。”重玄胜洋洋自得:“你的青羊镇男只是第一步,哥哥我一步三算,明白不?”他神神秘秘道:“接下来我要为你谋求日照镇抚使的位置!” 姜望皱了皱眉:“我才腾龙境,恐怕不足够吧?” 镇抚使乃是针对阳国这种情况的临时官职,主要职责便在“镇”与“抚”,基本可以等同于和平时期的一地郡守。 若是任职期间处事得当,实力又能跟上的话,郡守之位一般也八九不离十。 然而姜望才腾龙境修为。 齐国一地郡守,起码也得神通内府级强者起步,外楼境才是标配。 即便是阳国的郡守,那也是内府境为基准线。纯以修为而论,姜望还差得远。便是功勋,也不足够。 “哼哼。”重玄胜左右打量着这间静室,不是日夜修行于此,不可能与环境如此和谐。 “以你这般天资,又这般努力,不出多久,便足有独战宋光那等内府的实力。而且你神通内府板上钉钉,修为有什么问题?” “至于功勋……解除日照郡的威胁,又夺将旗,在战前安宁一方,在战后安抚人心。如今整个阳国,老百姓心心念念的,除了黄以行就是你姜望,区区一个暂行镇抚使,如何不足?” 重玄胜说的黄以行。其人孤身入战场,死谏凶屠,阻止重玄褚良屠杀阳域的计划。名望在阳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被阳地百姓视为救世主。 阳地新归,出于安抚人心的考虑,其人现为衡阳郡镇抚使。 若是表现得好,他就是未来的衡阳郡守。 整个阳国的大小官僚,死的死,降的降。最多也就是一个贬职留用。唯有此人,倒是比战前更进一步了。 衡阳郡乃是阳国故都,自不是赤尾郡可比。 这实在无法不令人感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定远侯 黄以行仅凭名声都能混到一个镇抚使,在阳地百废俱兴的现在,姜望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话虽如此说。只怕重玄胜要搭进自家的全部功勋,才能促成此事。 黄以行能够镇抚衡阳郡,其以阳国郡守的身份弃暗投明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虽则是在战后),有很大的政治意义。 可一难再二。 “为什么你不自己上?”姜望问道。 重玄胜自嘲地道:“我体型太大,太显眼了!” 姜望道:“谁不知道我跟你是一起的?想来阻力也不小。” 重玄胜摇摇头:“虽则你能代表我,但你毕竟不是我。” 姜望醒悟过来。 一个镇抚使的支持,和一个镇抚使的职位本身,对于重玄胜在重玄家族内的竞争,作用截然不同。 以重玄遵的实力底蕴,还能找不到几个郡守的支持吗? 但在竞争的双方来说,是双方实力、势力、潜力、地位、爵位乃至官位的全方位比拼。 重玄胜若能成为镇抚使,以他的实力和重玄家的能量,镇抚几年之后,郡守之位绝对跑不了。 这就在官位上超过了重玄遵。至今还未听说重玄遵挂了什么职,但想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入官场就登郡守大位的。 因而重玄遵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想明白了重玄家的内部矛盾,就能够理解重玄胜为什么转而全力支持姜望上位了。 想通此节,道元石也已全部转移回自己的储物匣,姜望拿起匣中最后一枚玉签,便把空匣递还了重玄胜。 心念稍触,便知晓此术,乃是甲等中品品阶。与火有关,但非是火行,而是一门关乎精神的道术,名为【妒火】。 甲等中品道术一般涉及内府层次,但若涉及神魂,度过红妆镜内飞雪劫后,姜望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这时候,又听重玄胜问道:“你可知赤尾郡镇抚使是谁?” 瞧着他将那个空了的储物匣收去,姜望问道:“是谁?” “高少陵。”重玄胜哼了一声,知姜望未必明白,便解释道:“出自那个静海高。” 想起当初在天府秘境外,许象乾所念的那首,据说是大儒墨琊所写的诗。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姜望不由得叹道:“床上有人好办事!” “哈哈哈哈。”重玄胜大笑起来:“此言妙极!” 灭阳之战,静海高氏既无筹谋之功,又无掠地之勋,最后居然分到这么大一块饼,可见那位静贵妃的枕边风厉害。 当然,静海高能够吃下这么大一块饼,必是经过重玄褚良允许的。一力主持对阳国之战,又取得全方位胜利,任谁对阳境有想法,也绕不过凶屠去。 凶屠只要说一声那个高少陵于他私下有什么建言,功勋便足有了。 这其间的政治交换自不必说。 静贵妃的枕边风厉害才好呢,毕竟这一番交换后,就可以算在同一阵线了。 玩笑罢了,重玄胜道:“本次大战,愈发让我意识到,实力才是根本。以阳建德之强,再加上那邪物的搅局,此战其实胜得不易!” 闻其弦而知雅意,这胖子对白骨道讳莫如深,只以“那邪物”代替。说明那句“万世不灭之仇”令他印象深刻。 姜望虽然不愿意触及往事,但还是对朋友解释道:“那是白骨邪神降临占据的道子之躯。我出生长大的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就覆灭于祂的那次降临。”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间生死血恨,难以述尽。 “好兄弟,你我奋力修行,他日未尝不可穷入幽冥,戮此邪神!”重玄胜拍着他的肩膀说。 这毕竟还很遥远。 因而这胖子又移转话题道:“这次大战,大帅最好的选择,就是等那白骨邪神完成祭炼,从容离去。再引军与其相决。” 战争才结束不久,“大帅”这称呼倒一时没有改掉。 “这反倒体现了大帅的大局观。” “是啊,这可能是单纯军事上的错误,但就长远来看,未必是错。然而究其根本,是我军强大,有资格犯错!” 这话说得有理。姜望想了想,说道:“不出三代,移风易俗,此地便是切实齐地。为齐国尽取阳国之地,拓土三郡,大帅这次收获不小?” “已定了封侯!”重玄胜禁不住眉飞色舞:“爵名定远。” 仅仅这一个爵名,齐帝的野心和对重玄褚良的倚重,都在其中了。 但这胖子随即又忽的失落下来,握了握拳:“这一个侯位,迟了三十年!” 姜望也一直很疑惑,以重玄褚良当年破夏首功,竟未能封侯。 却听重玄胜说道:“当年因为家族一些事情……累及叔父。令他徒有泼天之功,最后也只得了一个慎怀伯。” 慎怀二字,不是什么恶字,但与凶屠放在一起,警告的意味就很明显。 难怪说。灭阳固然是大功,但以齐国之强,虽则阳建德极难对付,然而齐庭轻视难免,酬功的时候恐怕并不如意。 重玄褚良之所以能一战封侯,大约还是因为早年功勋未能尽赏的缘故,也不乏齐帝有补偿之意的可能。 “你自己是如何打算?”姜望问。 重玄胜早已考虑清楚:“实职拿不到好的,爵位没什么意义。我看能不能找机会,进稷下学宫学点东西。我和重玄遵现在差距最大的地方,还是在修为上。” 对于重玄胜来说,他的目标是重玄氏家主之位。重玄家的家主,历来便是能袭侯爵的。 爵位之论,历来实封爵位胜于虚爵,而世袭罔替之爵,又大于一般实封之爵。 重玄家家主乃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封地便是重玄家族地,尊荣非同一般。所以等闲封爵,重玄胜是不放在眼里的。 而稷下学宫是齐国顶有名的修行之地,并不属于哪宗哪门,而是帝国所属。偌大齐国,诸多宗师级人物轮值,在其中授业。 素有齐地龙门之称。 若能入此学宫修行,便似鱼跃龙门一般,常有脱胎换骨之功。 但等闲不对外开放。 无论王公贵族,甚或皇子皇孙。非有功于国者,不能入此学宫。 姜望好奇道:“都说稷下学宫是齐地龙门,究竟其间有什么隐秘?” “首先第一桩,齐地大小宗门,凡外楼境及以上强者,每年必须入稷下学宫讲楼轮值一旬。任何入稷下学宫修行者,若有疑难,可以任意在讲楼请人解惑。任何人必须尽其所能,悉心解惑。若有不诚、不真、不详,提问者可以随时向学宫反应。一经查实,即有严惩。” “便这一桩,便是大大值得!”姜望赞道。 他是深知没有名师的苦头的。 “第二桩嘛……”说起稷下学宫,重玄胜亦有身为齐人的自豪:“学宫之中,元气浓郁自不必说,更有国运蒸腾其间,于此间修行,便是死坐,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国运蒸腾其间……尤其是齐国这等天下强国,修行起来是什么感受? 姜望忍不住有些心向神往。 “第三……”重玄胜忽然一笑:“不说了,免得你心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兽皮书 容国引光城。 驻城大将静野最近的处境很尴尬。 他“勇敢揭露”阳国鼠疫之时,阳国还是齐国坚定的盟友。他如此行止,不无暗暗打击齐国势力的意思。 然而不曾想齐国以此为因由,直接兵出阳国,将名义上的属国,变成事实上的齐土。 因而静野此举,便成了有些人嘴里的“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究其根本原因在于,阳境转为齐境后,容国便已与齐国接壤,成了卧榻之侧。 阳国的今日,似乎便是容国之明日。 虽然中域之霸主景国,乃至北域之牧国,都对东域这些小国有明里暗里的支持。就如齐国也支持了一些中域、北域的小国般。 然而当齐国真以大势压来,以重玄褚良如此名将领军出征时,无论是牧是景,又真有信心,与齐国在东域打一场国战吗? 之所以阳建德倾尽国力要来一场大决战,是因为他清楚只能以一场胜利赢得更多支持。 易地而处,容国又真能做到阳建德那种程度吗? 这答案似乎令人胆寒。 不提容国朝廷如何暗暗加强边郡边城的力量,齐阳大战止歇,阳容两国边境也显得风平浪静了。 底层百姓大多只记挂着一日三餐,对于天下形势是不如何关心的。 城内某间客栈二楼,一个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倚窗而立,望着街上的行人,有些恍神。 “他们的生活还是这样平静,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靠近,不明白未来如何。或许,无知是一种幸福,” 房间里,粘了胡须的刘淮坐在桌边,闻言只冷声道:“都是一些愚民,贱民!一待齐军攻来,他们个个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比狗都不如。” 看着窗外的男子自然便是阳玄策了。 听得刘淮这话,他只随手将窗子带上:“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论君主是姓阳、姓姜,又有什么区别呢?君王姓姜的话,或许他们的生活还能更安稳一些。” 刘淮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但念及这是阳氏最后的血脉,最后只能说道:“您……怎么能如此说话?” 阳玄策走回来,亦在桌边坐了,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阳国都亡了,公公还听不得实话?” “公子噤声!”刘淮急道:“如今不可不小心。老奴死不足惜,您却系千钧之重!” “你瞧。”阳玄策带着些自嘲的笑了:“你我如丧家之犬,连真容也不敢露,本名也不敢说,旧日身份,更是遮掩的严实。你我尚且如此,又如何能强求那些小民为国尽忠?” 刘淮说不出话。 “这世道,原本就没有谁欠谁的。死在凶屠刀下的那二十万将士,又该骂谁去?骂我父亲吧?” “陛下已是为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您怎可……” 阳玄策伸手打断他:“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好,好。”刘淮有些心灰意冷,但缓了一阵后,还是从储物匣取出一块金色圆石和一卷古老兽皮来。 “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您要学哪部?” 兽皮上记录着以血写成的文字,历经无数岁月,那血色殷红如初。只晃过一眼这血色文字,就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叫人能够深觉其中恐怖与强大。 这自便是灭情绝欲血魔功。 然而阳玄策只扫过一眼,便不再看,只将目光落在那金色圆石之上。 忽的笑了:“大日金焰决,往日哪有我沾的份?” 阳氏秘传的大日金焰决,历代只传太子。当初阳玄极也是学了此功之后,才被视为无可争议的阳庭储君。 习得此功,即承阳氏宗庙者。 然而如今的阳氏宗庙,已经在大军开进之前,就被照衡城的老百姓们“自发”捣毁,又如何承之?祭祀也寻不着地方! 之所以明眼人都不信服这个“自发”的说法,乃是因为彼时正是“救民镇抚”黄以行在衡阳郡奔走劝降的时候。毁弃阳氏宗庙,而不至于等到齐军动手。自是他的一桩“功绩”。 然而阳国已灭,万马齐喑。齐国方面更是不会对此说什么,只有乐见其成。 刘淮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但阳玄策只是摇了摇头,连那金色圆石也不再看。 “父王之能,胜我百倍。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更做不到。” 作为阳氏血脉,学了大日金焰决,便是承继了责任。 他自忖若与父王阳建德易位而处,最多也就是对百姓宽仁一些,或能得民心一些。但要想在齐国注视下延续社稷,绝无可能。 更别说此时社稷已崩灭,要想重建宗庙,倒不如指望阳氏列祖列宗死而复生来得简单。 令他意外的是,刘淮只说道:“陛下说了,他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一件,他让老奴把这物件送给你。” 一枚盘龙玉佩就那么放在桌上。 只须扫过一眼,便能够认得出来,这是阳建德的随身配饰。 曾经多少次,他躲在母亲身侧,偷偷抬头去看那个威严却冷漠的男人,往往只看得到一个侧影,和这一枚盘龙佩! 那时候的心酸和注视,被注意到了吗? 阳玄策避过这一切都不看,只低头看着茶杯。但竟从杯中水面,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已泛红。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显得很平静。伸手将这枚玉佩,和代表大日金焰决的金色圆石抓起来。 “不必谈什么忠义节志,只有我阳氏欠阳国百姓的,没有阳国百姓欠阳氏的。” “你自由了。”他对刘淮说。 时至今日,这是仅存还对阳建德忠心耿耿的人了。对于这个太监,阳玄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国家都没了,也不必再以国事相缚了。 说完,阳玄策起身往外走。 刘淮只问:“公子有什么打算?” “虽则复宗庙社稷是没什么可能的事情……”阳玄策脚步稍顿,又往外走:“但做儿子的,总得为战死的父亲做点什么。” 阳玄策离开了。 关上了客房的门,也关上了刘淮最后的希望。 尽管他自己也知,那所谓“希望”,是如何渺茫。 就躲在阳国国境线外的容国边城,这是阳玄策的意见。 那段荒唐的天下楼生涯,让他对藏匿行迹有些心得。 刘淮他自己,是全然没有方向的。 阳建德的遗命,是让他找到阳玄策,带他离开阳国,但没有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目标的话,他想让阳氏复国,想让阳氏宗庙不绝,想让阳建德九泉之下,能得安宁,能有不绝香火。 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阳建德生前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在他死后,更是再无可能。 就连唯一有资格延续阳氏宗庙的阳玄策自己,也对这一“宏图”无动于衷。 他一个失君失国的老太监,又还能做什么呢? “你自由了。” 阳玄策以阳建德仅存唯一血脉的身份,宣告他的自由。 然而“自由”,是什么? 那段亦步亦趋,小心等候的日子,难道竟不是“自由”吗? 入宫多少年了,已记不清。 唯独记得,当年国君也还只是皇子,入宫觐见之时,姿态便与旁人不同。龙行虎步,俨然他才是此地主人。 后来果不其然,他几乎无可争议的坐上了龙椅。 那位背后隐隐有齐国支持的皇子,在他面前,连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他也还记得,国君陛下当年在宫中看到他,说瞧着眼熟,便随意点了他随侍。 他当然记得,继位之后第一次大朝会,国君陛下便与他说,这个国家烂透了,但即使是烂果子,他也要令其生根发芽,育成参天大树! 他记得太子初诞时,他第一次见到国君流泪。 国君哭着说:“待孤百年之后,必不使我儿如此!” 然而…… 他记得国君是如何意气风发,又是如何日渐消沉。 他见证了这一切,感受着这一切,也咀嚼着这一切。 现在,国君没了,太子死了,小王子也走了。 空落下来的客房,只有桌上的那卷兽皮书,还在流动血光。 刘淮嗫嚅着嘴唇,最后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来。 令他有些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地便往兽皮书上看。而那卷兽皮,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展开。 灭情绝欲血魔功…… 令刘淮恐惧的,并不是这魔功有多么灭绝人性,多么可怕,多么人人喊打。而是他发现,他无法克制学习这门魔功的欲望。 他无亲无朋,倒也不怕灭情绝欲。但若说还有什么牵绊。那就是因着阳建德遗命,想要保护阳玄策的心情了。 他是见识过阳建德如何杀绝宗室、屠戮亲生儿女的。 如阳建德那等雄才,最后都不免如此。他如果修了这门魔功,只怕有一天,也不得不去杀阳玄策,以斩断唯一的牵绊。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稍稍略过,便令他不安起来。 那是国君陛下仅存的血脉,他如何能? 刘淮双手成爪,灌输道元,立即就将这兽皮书撕成了诸多碎条。 如此犹不能放心,又捧出一团炙热火焰,将这记载魔功的兽皮烧成了灰烬。 然而…… 他惊恐地发现,那兽皮书上的血字,竟如此清晰的在脑海中流过,灭情绝欲血魔功,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求仁得仁 千百个画面在刘淮脑海中转过。 一会儿是阳建德殿上大开杀戒,亲手灭杀血亲子女。 一会儿是他刘淮魔功大成,为主复仇,杀进临淄,血洗齐宫,当庭杀死那姜姓老儿。 一会儿,又是他站在阳玄策的尸体前,而故主阳建德正满脸血污地瞧着他,“狗奴才,孤叫你保护孤仅剩的儿子,你怎却杀了他?” “啊!” 刘淮从癫狂臆想中挣脱出来,剧烈地喘息着。 脸上、身上,已经被密集的汗珠覆满。 然而那血色的文字,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流淌,愈来愈清晰。 “不,不,我不能!” 他癫狂地喊了几句,忽而反手一掌,打得自己头颅爆开! 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刘淮的尸体躺倒在地上,但他身上的皮肉,都松弛了下来,再不复之前那种恐惧状态下的绷紧。 然而…… 窗子关着,但不知哪里钻来了一缕风。 这风卷起桌上那兽皮书燃烧之后的灰烬,轻飘飘的洒落刘淮尸体上。 那灰烬渐渐消失,刘淮的尸体也慢慢消失。 到最后,地上连一点红白污迹都不见,也没有血肉骨骼。 只有刘淮生前穿过的衣服,和衣服上—— 一卷古老的兽皮书! …… …… 灭情绝欲血魔功在容国掀起的波澜,于阳域全无影响。 这里的百姓在惶恐不安中迎来了齐国的统治……但很快就适应了。 这当然有很多种原因。 譬如“阳廷最后的脊梁”黄以行,譬如“仁义无双”青羊镇男。 两人都为拦阻凶屠的屠刀出了力,黄以行保障了衡阳郡的和平,姜望在日照郡嘉城城域建立起了国乱时的世外桃源。双方都活人无数。 当然,姜望的名声之所以能够追上前者,主要在于重玄胜不遗余力的造势。如今阳地三郡,只有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悬而未决,可见阻力之大,但民间关于姜望的呼声已经很大。 对此姜望也是做了些指望的。 获爵青羊镇男之后,他才在真正意义上享受到青羊镇域反哺于他的好处。 爵位官位,从来不仅仅是简单的荣誉。它切实关系着一个朝廷对国家的统治,相对而言,它自然也能够享受国运的补益。 具体到某一个官职来说,它影响着官员的权力,也决定官员能够接收到的“反馈”。 例如席慕南能以嘉城城主印行敕令,便是借助于嘉城民心。汇聚民心,不仅可用于征伐,更实际的效应,在于可以帮助修行。 以姜望本人为例。 他早就在事实上完成了对青羊镇域的掌控,但于礼不全,不能名正言顺。只在魂陷飞雪劫的时候,意外得到了反馈。但终究不是正统手段。 那一面鲤纹赤旗本可以帮他聚拢民心民意,为他所用,可惜还未来得及彻底与青羊镇域定为一体,便已毁于龙骨面者之手。 但如今阳地尽为齐土,齐庭一纸诏书下来,姜望成了名正言顺的青羊镇之主。所谓“民心民意,载沉载浮”,这话他才真正能够有所理解。 体现在修行之中,那属于青羊镇域的民意,时时刻刻汇向他的爵印中——那是一方两指宽、两个指节长的小小印章,阴刻【青羊男印】四字。 把此印佩在身边,能够感觉到神魂之力受到滋养而壮大,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只是若能经年累月下来,亦是可观进步。 而如果能够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将此地经营好了,就意味着更多的民心民意,更快的神魂壮大。 很多官僚之所以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并非看不到此等好处。而因为这反哺是缓慢的、细水长流的,而贪渎、横征暴敛,却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收获。 一般来说,愈是国运昌隆,官员愈多勤心于民者,乃是求长久计。愈是国势飘摇,愈多短视官僚,因为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得到长久收获,便只想夺了横财就跑。 俗语称,“强国文士定山河,破国文官不如鸡。”便同此理。 既是说两者调动的力量不在一个层次,亦是说双方得到的反哺有天差地别。 而回到齐国对阳地的统治上。 在姜望看来,阳地百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接受齐国统治,固然是齐国经年累月的渗透,民风民俗的浸染,前相晏平之策所收的效果。 但最直接的原因,则在于齐军在完成对阳域全境的事实性占领之后,第一时间清扫了境内的全部凶兽,解决了令无数阳域百姓痛恨的凶兽祸事。 绝大部分阳域百姓,一辈子没有出过阳地,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凶兽是可以清剿干净的,野地是没有那么多危险的,踏青不是只能在近郊几里进行……体会到身为齐人的安稳生活! 这一点,或许齐人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从庄国到阳国,亲身经历了三山城的壮烈,目睹无数悲惨情景,姜望最是理解不过。 倘若,有国家愿意荡除凶兽灾祸,如窦月眉那等心为百姓的城主,还能够保证对庄国的忠诚吗? 凶兽一事,虽则普遍常见,但背后涉及的秘密太多。姜望至今也没能弄懂其间根脚,问重玄胜也是语焉不详,实难说是了解。 青羊镇,静室之中。 姜望缓缓收功,控制着道脉腾龙飞回天地孤岛,结束了今日对躯干海洋的探索。 蒙昧之雾固然可怕,但探索过的区域却是在心里记录了下来,形成唯自己可知的舆图。随着探索的位置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能够一览躯干海全貌。当方向尽在心中,蒙昧之雾的可怕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老爷。”独孤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是个懂事的,姜望修行之时轻易不会过来打扰。 “什么事?”姜望问。 “有一个老和尚,在院里等你哩!” “和尚?”姜望摸不着头脑。 除太虚幻境里跟各路人马都交过手外,他不记得自己现世里跟佛门的人打过交道、 还是个老和尚! 但独孤小好像也很迷惑:“他说与老爷有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苦觉 阳域大战方歇,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姜望不得不小心应对。 当即止了修行,随独孤小往前院去。 他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渠道,已经交托重玄胜代买开脉丹,用于之前承诺过独孤小的开脉,不日就能够完成。 这院里一应布置,姜望都未费过心,全由独孤小操持。 对这些他是不甚在意的,但也的确感觉耳目舒适许多。 来客便等在前院。 这是一个枯瘦的黄脸老僧,穿粗麻僧衣,踏一双露趾草鞋,露出的脚趾中,黑垢分明。 姜望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姜望。 “大师所为何来?”姜望问。 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贫僧因缘而来。” 姜望不去接他的茬,与他打什么机锋,只故意道:“若是化缘,斋饭倒能安排。” 黄脸老僧点点头:“如此,有劳施主了。” 姜望:…… 若只是化缘,独孤小自早就安排了。 这老僧等到此时,必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更兼其人气机若有若无,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姜望不想生无谓事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也尽量克制好奇心。因而故意用化缘去堵他,没想到这老僧竟借坡便下驴。 真要化缘! 姜望好歹也是青羊镇域之主,一顿斋饭还是供应得起的。 只是盯着那越摞越高的碗,独孤小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她是过惯苦日子的,很懂得勤俭持家的道理。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化缘的和尚,通常便是一碗斋饭、几根青菜罢了,哪有化缘的大吃大喝,连吃二十几碗米饭的?青菜都吃了五碟! 只是姜望不说话,她便也只好忍着。 倒是去后厨的时候,悄悄吩咐多撒点盐,叫这饿死鬼投胎的和尚,咸也咸饱了,不好多吃。 黄脸老僧吃饭的时候倒十分虔诚,也不说话,盯着饭菜目不转睛,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瞧起来仔细,吃起来却不慢。 碗碟渐渐摞高,厨子都累得换了一个。 姜望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强者随意活动,很好的保持了耐心,就在一旁陪着。 不便探索蒙昧之雾,但就这样坐着,蕴养道元却是没问题。 当空碗增加到四十,空碟也有九碟了之后,黄脸老僧才停下筷子,摸摸肚子,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大师用好了?”姜望问。 “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老僧挺正经地道:“半饱便罢,须行节制。” “……受教了。” 黄脸老僧瞥了他一眼,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倒是独孤小看不过去,帮着下人一起撤下碗碟,自己也顺便躲到了外面去。 “阿弥陀佛。”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这时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老僧苦觉,想必施主也如雷贯耳了。” 于礼而言,这和尚年纪这般大了,在不甚过分的情况下,不好轻慢。 姜望虽然压根没听说过什么苦觉大师,但也配合着道:“大师德名远播,小子当是有耳闻的。不知大师这次来……” “都是缘法!” 黄脸老僧干枯皱褶的脸仿佛都舒展开来:“老僧与你,有缘呐!” 姜望还未说话,苦觉老和尚又道:“天下皆知,老僧是个讲理的。” 他上下瞧着姜望,越瞧那眼神竟越是欢喜:“受你一饭之恩,老僧岂能无偿?” 姜望一句“客气了”还未出口。 黄脸老僧已说道:“便传你衣钵吧!” “你这便收拾东西,随我入寺。我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出三十年,也能如老僧般,得天下敬仰!罢了,我辈出家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便走……” 他边说已经边来拉姜望。 “且……且慢!” 姜望一步跳出老远。 失心疯了吧? 本人怎么说也是十八岁的腾龙境高手,齐庭实封青羊镇男。要天赋有天赋,要实力有实力,要潜力有潜力,势力也在发展中。 怎么就没头没脑要我丢下这一切去跟你做和尚呢? 若不是这老和尚着实有些修为在身,不像个纯傻子,姜望早就拂袖而去了。 心中乱七八糟,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大师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小子并无做和尚的打算!” 苦觉老和尚很有些不满的样子:“你现在没有打算,焉知以后也没有?” “……” 我自己不知道,你知道? 姜望尽量平和道:“现在没有,以后应该也没有。” “你只能代表现在的你,不能代表将来的你。”觉苦老和尚说着便往这边走:“别耽误时间,赶紧拜师吧!” 姜望警惕地又往外撤了撤,心里有些不满了:“大师请自重,莫要胡搅蛮缠。”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觉苦眉头皱到了一起:“老僧是过来人,如何会骗你?未入空门之前,也是鲜衣怒马,自以为风光无限,然而荣华如泡影,世事尽浮沉。皈依我佛后,才终于获得了无上安宁!” 姜望忍不住看了看他的麻布僧衣,又瞧了瞧他露出脚趾的草鞋。 虽然他不像赵汝成那样讲究享受,但也不至于这般敷衍过活。 如果说这就是“安宁”……倒也真不必了。 注意到姜望的目光,觉苦眉头皱得更深了:“凡俗富贵,过眼云烟,你这都看不透吗?” 姜望闷声道:“我没有慧根。” “……” 终于轮到觉苦老和尚沉默了。 黄脸老僧沉默一阵,勉强扯起嘴角:“不要紧,为师惯会点石成金。” 此人脸皮堪比坤皮鼓之厚,这边还压根没同意呢,他倒“为师”都自称上了。 “不用您点,我本是真金!” 师父这个词,给他留下的,不是什么好的记忆。迄今为止,他只真心承认过董阿。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信任,再到最后的欺骗…… 姜望被激出傲意来,不想再奉陪,转身便往外走。 但也不知怎么的,踏出几步后,眼睛一定,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原位! 这是什么手段? 竟然让自己毫无所觉! 姜望按剑折身:“大师,你这是何意?” “好徒儿,不要跟师父打打杀杀,没大没小嘛。” 苦觉说着,手往前伸。 脚下未动,但长相思已入其手。姜望压根没反应过来,便已两手空空! 用剑者失剑,决命时失命! “剑不错!但太凶!”苦觉横剑于前,伸手略略拂过:“今日得佳徒,为师身无长物,便助你一镇!” 一道佛光在长相思之上闪过,苦觉一丢,姜望亦未察觉过程,自己的剑便又回到手中。 他与此剑朝夕相处,合于一心。 未见长相思有什么变化,但又确实感觉有哪里不同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冤冤相报 长相思失而复得,姜望也完全熄了动武的心思。 不管这苦觉老和尚怎么不着调,其人深不可测的实力摆在那里。 根本连有多大的差距都看不清,更别说去抹平这差距了。 走也是走不了的,之前的原地踏步便是证明。 好在这黄脸老僧似也没有恶意。 姜望叹了口气:“大师,您要是实在缺徒弟,我镇上有一个四大皆空,看淡生死,什么都不在乎的……我看他很有慧根。” 只在心里道:向前啊向前,这位大师这么强,拜在他门下,也不算辱没了你。什么飞剑三绝巅,都是过去的时代了,该忘便忘了吧。 “他不行。”苦觉老和尚一口回绝:“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老僧还指着徒弟们守孝呢,万万不能收这丧门星。” 听老和尚这话的意思,他似乎对向前的背景有一定了解。只不知为何说向前是“丧门星”……这话可难听得紧。 但这时也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姜望苦道:“敢问大师,我是如何入了你法眼?” “有缘!”苦觉咬定道。 姜望:…… 这种理由,改都没法改了啊。 苦觉似乎也知这话不怎么有说服力,又补充道:“你在此地庇护百姓,安宁一方,老僧是看在眼里的。有慈悲心,菩提意,大合我佛!” 姜望忙道:“若论慈悲,阳国有一位活人无数,受万人敬仰的。便是那衡阳郡镇抚使黄以……” 谁料这黄脸老僧忽然大怒:“孽徒!百般推诿,是何用意?看不起我佛吗?” 这罪名扣得大,以至于姜望都忽略了那一声极具代入感的‘孽徒’,只忙解释道:“修行之路千万,在未至穷途时,谁知谁对谁错?佛门亦是当世显流,小子岂敢有小觑之心!” 苦觉老和尚阴声道:“那就是看不上我悬空寺?” 好家伙! 原来是佛门东圣地悬空寺的和尚! 对于这东域鼎鼎有名的大宗,姜望一直只听其名,倒是还未打过交道。 只是,自家为何会被悬空寺瞧上? 嘴里则忙道:“悬空寺天下名宗,小子向来很是仰慕!” 黄脸老僧的脸,更枯更黄了:“那你就是瞧不起我苦觉啰?” 你这么强,就算真瞧不起,我哪敢说出来…… 姜望只好无奈道:“大师,人各有志!” 他现在有太虚幻境可以推演功法,又得了齐国之爵,一应功法秘术,皆可以通过正规途径从齐国获得。不想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个师父管着,尤其他也从来没有剃光头当和尚的想法。 说到底,之前从未接触过佛法,如今修行至此,发展也不错,等闲不输于人。哪有突然选择一条新路的道理。 奈何形势比人强。 黄脸老僧只盯着他道:“可不是?你要做我徒弟,我要做你师父。真真人各有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各有志还能这么解释! 别的不说,这胡乱掰扯的本事倒是难逢敌手。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掰扯也掰扯不清楚。 姜望只好严肃起来:“这位大师,天底下岂有强行收徒的道理?” “你只是现在不愿意,但以后会愿意的。既然以后会愿意,‘强行收徒’又如何说起呢?” “那就以后再说吧,大师!” 苦觉和尚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笑道:“你看,你已经对以后不那么坚决了。这说明什么?你现在的坚决也是虚张声势的,是毫无意义的嘛!咱们师徒之缘应是佛祖定下的,避也是避不过,不如早早从了。” 姜望拧着眉问:“佛门修行,总得要六根清净吧?” “是这道理。” “我心中有恨如何?” “四大皆空!”黄脸老僧说。 “空不了!” 姜望这话说得甚是坚决。 苦觉不由得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姜望淡淡道:“杀绝便了。我死也了。” 这和尚是不甚讲理的,然而他也实在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就拜了师。须知师徒名分甚重,不是说说便算,而是师徒双方都担着责任,用佛家的话来说,都纠缠了因果的! 哪怕对方出自悬空寺这样的天下名宗,哪怕对方有足够教导他、庇护他的实力。 他还是第一天认识这黄脸老僧呢,既不知其人,又不知其心,怎有甘愿拜师的可能! 姜望说心中有恨,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并不指望能怎么样让苦觉和尚放弃,心里还在想着脱身之法。 但令他意外的是。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苦觉竟然沉默了良久。 最后只叹一声:“痴儿!” 转身一步,便已消失在原地。 姜望只是一眨眼,此地便已空空。 这和尚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望沉思良久,揣测这黄脸老僧的目的。 想来想去,也只想得到一个理由——如果悬空寺想在大战方歇后的阳域分一杯羹,日照郡镇抚使便是一个不错的口子。 只不过,他的镇抚使位置还在争取。那边高少陵背靠静海高氏且不说,黄以行一个失国之人,想来不会拒绝悬空寺这样粗的大腿。为什么偏偏找他? …… …… 苦觉老僧去得全无声息,姜望一直走出饭厅,独孤小才注意到动静迎过来,探头往里看了看:“老爷,那和尚呢?” “走了。”姜望随口吩咐道:“此事莫声张。” 悬空寺的和尚这时候出现在青羊镇,意图不明,他不想给人有什么不好的解读。 独孤小更无不应。 离开这里,姜望便自去找向前。 作为如今手底下的最强战力,刺杀宋光事后,他还未有与向前好好聊过。 他成了青羊镇男,是齐庭的陟罚臧否,他自己也要做到善罚分明才好。 外头天色正好,向前仍在髙卧。 虽则有那一手剑阵,内府境级别的战力也足够他活得自在了。 但堂堂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除开对抗鼠疫那段时间,整日里不是醉酒就是酣睡,实在也太不思进取了些…… 姜望轻叩两下,便算敲过门了,而后直接推门而入。 以向前的实力,即使在熟睡中,也不会忽略这等动静。 只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向外面,不满道:“大白天的扰人清梦!” 姜望不理会他的抱怨,自寻了个位置坐下,随口说道:“今天镇里来了个悬空寺的老和尚,要死要活的,非要收我做徒弟。他好像知道你,说你是什么丧门星。” 向前的抱怨停住了。 “悬空寺?”他没有回身,但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敬他如敬神 “悬空寺。” 姜望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老和尚法号叫什么?” “苦觉。” “很强?” “深不可测。” “那应是真的了。”向前一个翻身坐起:“悬空寺当今方丈是苦命大师,这和尚与方丈同辈!” “悬空寺的字辈是‘度行定止观意心,悲苦净空皆法缘’,如今的悬空寺,正是苦字辈当家做主。”(1) 他喃喃道:“这等有悠久历史的强大宗门,自是有见识的。” 见向前很了解悬空寺的样子,且反应如此奇怪,姜望忍不住问道:“那些让你感觉无望的事物,包括悬空寺?” “倒非如此。”向前就坐在床头,微微垂首:“我只是去过那里……” “你也去做过和尚?” 姜望问完方觉有些不妥,为什么要说“也”……我自己完全不想当和尚啊。 向前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声音,此时带有很强烈的失落,但又有根本无法掩饰的自豪:“我师父曾剑试天下,每每带我随行观摩。悬空寺只是其中一个地方。” 苦觉的出现,似乎勾起了向前的回忆,让他往日郁积在麻木之下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剑试天下!悬空寺只是其一! 这话表露的信息太惊人。 姜望喉咙都有些干涩:“你师父剑试悬空寺,胜负如何?” “悬空寺诸院,论及战力,当以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为第一。我师父破之!” 向前那双死气沉沉的死鱼眼,此时也笼着某种崇敬的光,可见他师父在他心中的位置。 试剑是以切磋为主,又不是挑山门,自不会与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交手。而方丈之下,以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战力为第一,向前的师父能击败他,足证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之名。 “那劳什子苦觉,我虽不识。但我师父若活着,他必不敢说我是丧门……” 说到这里,向前便突然止住。再说不下去。 实在是心中情绪复杂,哽咽难言。 此种情绪,姜望无从宽慰,只能叹道:“你师父风姿卓世。我虽未见,心向往之!” “是。”向前道:“我敬他如敬神!” “然而,然而……” 他陷入回忆:“我师父试剑天下,是为磨砺剑锋,以最强的状态。去战一生道敌。” “我随着师父转战天下,神临才配出手,真人才堪一战……未见他有一败!” 此等强者! 姜望听得心潮澎湃。 真人即是洞真境强者,而转战天下未有一败,也就是说,向前的师父,当时至少也是洞真境几乎无敌的存在。 向前继续讲述:“后来,师父说时间已到,他只差一战,就能踏上超凡绝巅。而这一战,他要留给他的一生道敌。” “那一战,师父仍然带着我。” “那是我永生难忘之战。” “我师父迎战那人……” “那人……” 向前的眼神忽然颓了下来:“那人只一拳,我师父性命交修的飞剑……便被击碎了。” “那是何人?”姜望问。 “他,他……”向前忽的双拳紧握,手指插进血肉,鲜血就那么流溢出来。 而他竟已泪流满面:“我连叫出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姜望默然。 心中敬如神明的存在,却被人只一拳就击败了。这是直接击溃了信仰!此等毁灭性的打击,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 向前腾龙境修为,却有堪与内府境争锋的战力,年龄也并不大。 说一声前途无量并不为过。 很多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的绝望,颓丧。 但也只是,因为没有过相同的经历罢了。 真人是什么存在? 庄国国主庄高羡,不惜牺牲一整个城域的百姓,方能踏破最后关卡,成就洞真境。 佑国一个伪洞真战力的异种龟兽,即以举国之力供养。 那是修行路上,毋庸置疑的高峰! 而一个同境几乎无敌的真人,却被对手一拳就轰碎性命交修的飞剑。 若亲眼目睹这一切,如何能不能绝望,不颓丧? 他心中视若神明的师父战死,他的战心也被击溃了!所以终日借酒逃避,麻木度日。 “我们这一脉,剑即是命。飞剑碎了,师父也就活不成了。” 向前说道:“师父强撑着带着我离开,那人……也未阻拦,师父说他是不屑,不在意!” “我知道师父有多骄傲,大概这才是最让他死难瞑目的地方。” “死之前师父跟我说,不是唯我剑道不强,不是飞剑不强,是他不肖!那人可以不在意他,但不能不在意他的剑道!他要我潜心剑道,刻苦向前,来日为飞剑正名。” “可!” 向前抱着头,十分痛苦:“我这辈子连我师父都不可能赶得上,又如何能击败那人……为飞剑正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姜望沉默了很久,待他情绪释放过,才说道:“首先你要知道,你师父很强,非常强,试剑天下,真人无敌,堪称英雄。我听着,亦是敬仰。” “然而,你敬他如神,但他不是神明!他会犯错,会被击败,这些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并且就算是神,也不可能永恒无敌。我就知道一尊幽冥神祇,谋划数百年,甚至亲身降临现世,却被一个小国击退。那个小国名为庄,庄国国主是踩在所谓神的身上成就的洞真境。而那尊神祇,在不久之前,降世之躯被大齐定远侯剁成了肉馅,三军共见!” “神明也会败,你师父也是如此。” “我非常尊敬你的师父,但你……未必就及不上他!” “因为他已经去了,真人无敌就是他的巅峰。而你还活着,你有无限的可能。” “再来说‘无望’这件事。我想跟你讲两个人。” “第一个人叫王夷吾。在他之前,通天境的极限被过往天骄所划定,无数天才都难以企及那个位置,而好不容易触及了的,也都以为圆满。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认定那并非极限,为此盘桓腾龙境多年,被无数人暗中嘲笑。那是过往几乎为世界铁则一般的界限,冲击于此,难道不够无望吗?” “可他最后却重新定义了极限!” 抛开立场不论,王夷吾这个人本身,姜望是非常佩服的。 强者天然值得尊重。 “而第二个人,他虽然出身在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却先天不足。因为他父亲死得很早,他根本得不到太多资源,修为一直垫底。那个家族里人才济济,其中有一个最耀眼的天才,自小便秀出群伦,被人盛赞为‘夺尽同辈风华’,也被视为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跟他竞争丝毫。就连那个打破过往通天境极限的王夷吾,都自陈不如。” “而我跟你说的,这个先天不足的人,却从小就盯着家主的位置,要与那个无可争议的耀眼天才竞争。可笑吗?无望吗?” “但他却刚刚主导了伐灭阳国之战,为齐国开拓三郡之地,为自己赢得了雄厚资本。而我也坚信,他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这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长得人畜无害的胖子。” “他叫重玄胜。” …… …… Ps:文中字辈是作者自拟,与历史任何寺庙无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神道 齐庭御赐的百颗万元石,让姜望一下子囊中丰满了起来。 这也只堪堪够还那一笔叶青雨为姜安安购置开脉丹的欠债。 不过相隔数万里,想要提前还债也难能,还没有哪家商行有汇通天下的能力,这是那些天下强国都做不到的事情。强如齐国,齐刀币也只能勉强做到东域通行,还要被各方暗中抵制。 借由云中令,让姜安安在凌霄阁修行的时候,姜望说过,无论凌霄阁对安安投入多少资源,他都一定会有所偿还。 他自己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不论以后,只现在来说,若能成功争取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这些也便都不算什么了。 青羊镇这些人里,独孤小即将开脉,半年之期一过,竹碧琼就要回钓海楼去。张海仍以之前定好的道元石计酬便是,唯独于向前,他这等实力,先前定下的道元石显然远远不够。 他寻向前聊天,也是为了沟通如何酬谢其人的付出,“谈心”倒是悬空寺引出的意外。 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他虽然不知道向前有没有被说通,但至少郁积的情绪宣泄出来不是坏事。 沟通的最后,姜望直接拿出来十颗万元石,并列举了自己所擅且能够外传的道术,以供向前选择。 向前没有扭捏,收下了万元石,并且表示这些道术太复杂,他懒得学。 虽则姜望并不吝啬传法,但他有飞剑时代号为绝巅的传承,修行自成体系,想来是不太需要的。 …… “神明与神祇,是不同的概念。他说他敬师如敬神,你却以幽冥神祇举例。实在不太有说服力。” 姜望在静室里琢磨道术,针对他之前与向前的沟通,姜魇嘲笑出声。 这不是姜魇在找存在感,而是他在“证明价值”罢了。 姜望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门道术,让姜魇感受到了威胁、 得自齐国国库的秘传甲等中品道术妒火,一般准入门槛已在内府境后,他因为神魂力量成长的原因,如今堪堪摸到边缘,已觉其间妙用。 这是一门应对于情绪,沟通于精神的玄妙道术,尤其在神魂交锋的战场上,会有巨大作用。 听到姜魇的话,他只道:“这我倒不知。” “‘神’者,‘衣申’也。‘申’是天空闪电形。远古之时,人们以为闪电变幻莫测,威力无穷。闪电披衣化形,故以为‘神’。神明代表无敌之威,莫测之能。” 姜魇说道:“最先的时候,天地门即是人神之界,世人都以腾龙境为神明!因为此境修士飞天遁地,超迈凡人。” “第一个开辟内府的修行者出现后,神明的概念便往高处延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神临境即被视为神明,所谓‘我如神临’。在上古之时,神临境亦被称为‘不朽’境,只是在后来,被证明为‘假不朽’,这个名字才失去。” “自古以来,对于神明的概念都在变化。在今时今日,修行之路已经开拓完整,自又不同往时。向前敬师如敬神,是因为他心中觉得他师父无所不能,不可战胜。而不是敬他师父如一个狭隘意义上的神祇!” “你道神祇是什么?白骨尊神是什么存在?” 姜望配合地问:“什么存在?” “就像人族开辟修行之途,迈向超凡一般。死者魂魄,有不能转世者,游于诸界,等待消亡。然而在那些不甘消亡的鬼魂中,亦有天纵之才,以魂身修行,开辟神道。” “神道开辟之后,亦有那记忆未泯的死者,不愿转世重来,直接转修神道,这些人生前往往也都是修行中人,神道由此壮大。而神道壮大之后,有那自觉修行无望却有神道天赋的生者,直接放弃肉身,转修神道。神道也曾主导过时代!” “狭隘意义上的神祇,除天生神灵外,多由鬼魂修炼而来。或凝聚信仰,或截取死气,或吞食怨念,神道万千,不一而足……” “对于神道,我了解得不算多,都是通过白骨尊神。” 姜魇说道:“白骨尊神是我们远远无法企及的存在,祂在幽冥的实力,必然超脱超凡绝巅之上。但祂绝非‘无所不能’,是可以被击败的。” “所以你用白骨尊神的失败举例,来告诉向前‘神明也会失败’,道理虽然有,在了解这些的人看来,就不免有些可笑了。” 姜望不以为意:“向前见识比我广博得多,有那样一个真人无敌的师父,那样显赫的传承,眼界不会低。我想他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是啊。”姜魇叹道:“或许是因为,你后来说的那个胖子令他动容。或许是因为……他也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关于这一点,姜望想得到,姜魇也想得到。 但是他特意跳出来“指出”姜望言语的错误,本也不是单纯为了给姜望纠正,而只是为了展现价值罢了。 姜望点出“向前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便是告诉姜魇,你的心思我已知了,示好也已接收到,以宽其心。 姜魇自然也“尽在不言中”,转而开始感慨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共生共存,又彼此忌惮提防。 姜望又问:“白骨邪神在幽冥已是超脱了超凡绝巅的存在,那祂多次降世,又是因为什么?” “我只知道,祂是想要成就‘现世神祇’。但我并不清楚于祂的意义在哪里,也不明白‘现世神祇’与‘幽冥神祇’的分别。但想来是祂更进一步的方式!”姜魇说。 “我听白骨教徒多次说过‘白骨时代’,它代表什么?如‘一真时代’、‘飞剑时代’一样吗?是否与白骨邪神的降世有所联系?” 这个问题一问出,姜望心中便想到,或许开创白骨时代,就是成就现世神祇的方法!而现世神祇,是比幽冥神祇更进一步的存在。 当然,这个想法,他并未与姜魇沟通。 “或许只有等这个时代真正降临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清楚吧。”姜魇叹道。 很显然对于白骨尊神,姜魇不愿说得太多。 “你对悬空寺有什么了解吗?”姜望转问道。 难得姜魇今天愿意表现,他也不介意多掏一些知识出来。 “佛宗东圣地,一个非常古老的宗门,很强,非常强!如果不是你已经有了齐国正经册封的爵位,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抓到悬空寺剃度了!” “悬空寺有强行收徒的传统?” “那倒不是。不过,对这些意图不明的强大势力,在成长起来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或者是觉得今天已经说得够多,姜魇说完这句,便不欲再说了,自行封闭冥烛,沉寂了下去。 只留下姜望自己琢磨着【妒火】的诀窍。 一边想道:“之前那个黄脸老僧苦觉在的时候,姜魇倒是老实得很。” “是不是因为……在那种程度的强者面前,他有可能会被发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悬空寺 现世本就是国宗并举,强弱并不恒一。 有容纳诸多宗门的国家,也有掌控诸多国家的宗门。 作为东域乃至天下的顶级宗门,悬空寺的地盘之大,不输等闲国度。 只是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阵法所掩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通常只是世俗部分。 就像在云国,撕开天穹,乃见凌霄阁一样。 悬空寺的真正山门更是难寻,等闲难得一见。 与当代方丈同辈的苦觉当然是来去自如,直接越过重重佛阵,避开层层戒防,几步踏进了悬空寺中。 悬空寺的核心主体便如其名,乃是一座悬空佛寺。 唯独其巨大无比,高不知几千丈,阔约有数十里,人在塔下,根本不可能望到边际。若非和尚们遮掩,只怕人在北域,也能一眼看见此寺。 而围绕着这座悬空主寺,周边漂浮宝刹如林。 在这东佛宗圣地里,各种宝寺,全都悬空而立,端是奇景。 然而真正令明眼人惊叹的对比就在于此——整个东佛宗圣地,所有浮空宝刹,都能够感受得到阵法波动,其之所以能够悬空,全在于和尚们的法力神通。 唯有最中那座真正的悬空寺,通体无一丝一毫的阵法波动! 也就是说,如此巨大雄伟的一座寺,它之所以悬空,全靠自身。这是何等奇观! 此寺的建筑材料,全都取用极其珍贵的悬空石。 曾经立宗之时,据说用尽了天下的悬空石,才建成此寺。 全天下只此一座,再无别家。 苦觉直接穿入主寺中,也不跟人招呼,一路净贴着边角走,倒显得格外鬼祟。 “苦觉!”忽有一声喝起。 此声恢弘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朵发聋。 路过的僧人们全都置若罔闻,唯有下意识加快的脚步,说明他们心中的不安。 苦觉不爽地掏了掏耳朵,回头看过去:“叫春呐?” 喊停苦觉的,亦是一名老僧。 只是相对于黄脸老僧苦觉,他更瘦一些,简直瘦成了皮包骨头。 整个人倒像一个骷髅架子,叫人望而生畏。 听得苦觉的回应,他眼睛一瞪,顿时更吓人了:“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你怎能如此无端?” 这么干瘦的一个人,身体里却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声都如拼尽全力在怒吼一般。 “越说越离谱了啊,苦病!”苦觉做出生气的样子:“难道你还要私底下与我叫?” 这瘦成皮包骨的老僧,原来却是降龙院首座苦病,号称诸院首座战力第一。 然而面对苦觉,他有力无处使,总不能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来一场“内讧”吧? 狠狠瞪了左右一眼,吓得这一层的僧众迅速散开。 而后才继续以‘喊’的音量劝说道:“你怎说也年高如此,不该总这般没个正行!” “你也一把年纪了好吗?少出来吓人。”苦觉斜眼乜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悬空寺日子有多拮据,瘦得鬼也似,饿死你啦是不是?” 苦病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闷闷‘喊’道:“方丈师兄喊你去见他!” “方丈师兄神通盖世,还需要你传话吗?多事!”苦觉一脸的不满。 此时其他僧人都已散尽。 苦病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那你也别总假装听不到方丈师兄的‘心声’啊!直接递到你心里的,你也能总推说耳背听不清吗???” “你怎么还急了呢?佛门是清净之地啊!” 苦病不说话了,只牙齿磨得嘎吱响。 “唉。”苦觉又感叹道:“你牙口真好。” “苦觉。”苦病深深呼吸几次,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尽量温和道:“咱们也许多年未有切磋过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试试?” “行了行了,老胳膊老腿的,还总想着动弹呢!不怕一不小心扭了筋骨!”见苦病真着急了,苦觉拍拍屁股便走:“既然方丈师兄这般离不开我,我就去看看他有什么请求。” “哎你跟着我干嘛?” “降龙院那么闲?” “你要是不想管,我帮你管嘛!” 然而接下来无论苦觉说什么,苦病就只是不吭声跟着。 他若是转向,苦病就堵住去路。 心知确实避不过了,无奈之下,苦觉只能往方丈禅室走去。 “我进去了。” “我真进去了。” “你别跟着了行么?” “方丈师兄与我有要紧事!你区区一个降龙院首座……” …… 苦病到底是跟着苦觉进了方丈禅室。 苦命是一个面容悲苦的胖大和尚,生得倒是有苦觉、苦病两三个壮实。 尤其比起苦觉这个黄脸老僧和苦病这个病容干瘦和尚,看起来要年轻得多,倒似才四十多岁。 只脸上愁云惨淡,仿佛时时刻刻都受着冤屈,就连那两道能够体现年月的白眉,也都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苦觉师弟。”苦命很是发愁地道:“你这次云游如何?” “师兄你放心!”苦觉瞬间眉飞色舞起来:“我已又收了一个绝世佳徒!早年师父为我算的缘法,当就应在此。下一次百年大比,定叫须弥山那群秃驴好看!” 和尚骂秃驴,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苦命脸色更愁了,就连那个光头,都显得有些愁云难消。 倒是苦病在旁边冷不丁‘喊’道:“‘绝世佳徒’倒也不必!咱们悬空寺空、皆两辈弟子人才济济,只是净字辈弟子人丁稀少,几位首座都不得闲,得你收徒凑个数。” “什么凑数!”苦觉跳得老高:“我苦觉收徒,非绝世佳徒不收!如何能只凑数?” 苦病眼睛一瞪,就要说些什么。 苦命先一步出声道:“苦觉师弟,你说的又一个‘绝世佳徒’,何时引进山门啊?毕竟时间已经很紧。” “不着急,师兄。”苦觉严肃道:“虽然我那弟子痛哭流涕,求着要早入山门,但愈是如此,我愈要磨一磨他的性子。须知磨刀不误砍柴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事从来多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 “得!”苦病喊道:“就是还没有?” “哼,你懂甚么!”苦觉冷笑:“夏虫不可语冰糖葫芦!” 说罢,竟一甩那漏风的麻衣袖子,拂袖而去。 只对自己无礼倒也罢了,在方丈面前犹然如此,苦病倒是真恼:“方丈师兄,你看这厮!怎养的性子,好生无礼!” “唉。” 苦命愁之又愁的叹了一口气:“苦觉早你三日入门,为何从不见你叫他一声师兄?” 苦病愣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摘桃 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黄了! 重玄胜造势良久,多番争取,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摘了桃子。 新任日照郡镇抚使乃是田安泰,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其人马上就要走马上任。 而重玄胜和姜望的筹谋就此被拦腰截断。 重玄胜怒气冲冲地来到青羊镇,告知了姜望这个消息。 姜望对此是有期待的,这个位置对他经营势力大有好处,期待破灭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还是宽慰道:“势不可尽。天道有缺,人情有嫉,想来是难免!” 阳域三大镇抚使的位置。 黄以行是统治所需,任何一个人主持分饼,都会需要这么一个人。 然而是重玄褚良点了头,其人才得以上位,虽然忠诚不能完全保证,但也已可以看做重玄褚良这一系的人。 高少陵是重玄褚良主持的利益交换,通过赤尾郡镇抚使这个位置,与静海高氏有了一定程度的交换与合作。亦是中规中矩的分饼。 唯独日照郡镇抚使,重玄胜是有心将它作为本盘来经营的。 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田安泰。 虽则其人作为秋杀军大将,亲身参与了灭阳之战,战场上自也奋勇,立下功勋。其人内府境的修为也堪当其任。 但论及功勋,他绝对不比姜望夺旗之功,不比重玄胜斩将之功,也不用说战前瓦解宋光那七万战兵的功勋。 他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一则是其人出身的大泽田氏底蕴深厚,二则未免是圣心难测,不欲阳地成重玄褚良私地,这不便明说。三则…… “是重玄遵!” 重玄胜狠狠道:“若非他代表重玄家表态同意,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叔父意见,令田安泰上任!” 这话里有两个信息。一个是重玄遵迄今仍在重玄家内部占有绝对优势,甚至能够在重要时候代表重玄家。另一个也说明齐帝本心可能也不想重玄褚良收获太多,只是因其大功,不可能明着压制。这本是帝王之心,倒也寻常。 姜望皱眉道:“重玄家如何会同意舍下日照郡?” 像重玄氏这样的顶级世家,再怎么看好重玄遵,也不应该做出损害家族利益的选择才是。 重玄胜脸色不太好看:“田氏拿出了崇驾岛十年开拓权作为交换。” 知晓姜望不明白崇驾岛的意义,他补充道:“这个岛属于近海群岛,资源丰富,不会输于日照郡,历来都是田氏私产。” 原来如此! 或许在资源与实际可得利益上,崇驾岛不会比日照郡强,但个中意义却不同。 从重玄家的角度来看,他们在阳域已经有足够收获,少一个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无伤阳地大局。而一个崇驾岛,却可以加强重玄家在近海群岛的力量,属于家族影响力的扩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分饼”环节的利益交换。 只是,伐阳是重玄胜一意促成的结果,在“饼”已做好,“分饼”的时候,重玄遵却跑出来主持!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然而重玄遵是从重玄家的利益出发,又让人无从反对。因为能够推动齐国出兵伐阳,并非重玄褚良、重玄胜叔侄自身便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亦借助了家族的力量,也是家族的支持,才能够让他们行此豪赌。 到了终局之时,没有不让家族收取好处的道理。 拿日照郡镇抚使换十年崇驾岛,对于重玄家而言,是利大于弊的选择。 唯独对于重玄胜本人来说,却是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望是毋庸置疑会与他站在一边,若能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相当于整个日照郡都成了他重玄胜的基本盘。 而崇驾岛的十年,却是整个重玄家的十年。他重玄胜顶多只能分到一点残羹冷炙。 那个姜望至今未能谋面的重玄遵,出手不可谓不果决,思虑不可谓不周全。 天府秘境那一次,重玄信的阻挠更像是随手一子,其人根本也没有得到过重玄遵的认真承诺。 王夷吾的加入更像是王夷吾主动为之,或者说是针对重玄胜临阵换将的随手应对,而非重玄遵认真的谋划。在极短的时间内拿到一个天府秘境名额,也可见其能量了。 唯独这一次,是重玄遵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针对重玄胜的出手。 无论是重玄遵终于提起劲来也好,还是他才抽出空来也罢。其人一出手,就摘下了重玄胜的胜利果实! 也难怪重玄胜如此意难平。 “这至少说明一点!”姜望沉声说道:“至少到了现在,重玄遵已经不得不把你视为对手了!” 之前无论重玄胜在临淄交游也好,经营势力也罢,重玄遵那边的反应都不温不热,好像提不起劲来,也根本不在乎。 现在至少能够说明,重玄胜再不是其人可以忽略的存在。 “是!”重玄胜拍了拍姜望:“我赶过来是想宽慰你,没想到反倒尽是你在宽慰我了!” 他顿了顿:“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有过更坏的时候,当然也值得更好的时候!” 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宽慰姜望有可能的失落,足见情谊。 姜望笑了笑:“你来一趟,门都宽了!何况是心情!” …… 重玄褚良的府中,定远侯的匾额才换上不久。 新任的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在院中已经站了许久。 用过午饭,重玄褚良才慢条斯理的来到院前,负手看着田安泰:“日照镇抚使今日是示威来了?” 田安泰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道:“卑下此来,一为谢恩,二为请罪!” 谢恩自是谢提携立功之恩,请罪自然是请窃据日照镇抚使之罪。 有大泽田氏撑腰,又是齐帝钦点,此刻更是不在军中,他田安泰本不必如此。 但他还是来了。 “你今日敢来请罪,倒令本侯刮目相看。” 重玄褚良笑了笑:“是田安平的意思吧?” 田安泰不敢承认,更不敢否认,只是道:“卑下诚惶诚恐!” “好算计啊田安平,我若抽你鞭子,是全你名声。我若杀了你,是忤逆圣意。” 重玄褚良说着,把眼睛一眯:“但田安泰,你说说看,我若要杀人,会在意这些吗?” 田安泰瞬间冷汗浸满背脊。心叫苦也。 二十一万阳军说屠就屠,重玄褚良发起狠来,又真的会管那些有的没的吗? “侯爷神威盖世,自是,自是……” 他“自是”了半天,也“自是”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重玄褚良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回去告诉田安平,我不杀你,但他须记得这个人情!” 如重玄褚良这等凶人,最后也是妥协了…… 田安泰心中一松,行过大礼,逃难般匆匆离去。 凶屠虽未把他怎么样,却比受刑更难熬。 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来定远侯府。 然而,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对于家中那个弟弟的要求,他更没有勇气拒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有情众生 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被田安泰拿走,但姜望的青羊镇男本是实封,依旧能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重玄胜与姜望就目前的形势商讨了许久,在丢失日照郡镇抚使位置的情况下,要最大限度保住战争胜利的果实,就需要加强对衡阳郡镇抚使的掌控。 黄以行是亡国之臣,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现在归属于重玄褚良这一系,轻易不能改换门庭,算是可靠的。 但事无绝对,就像重玄遵以崇驾岛置换日照郡,其人势必也会暗中接触黄以行。他能调动的资源远大于重玄胜,在重玄家内部改变立场,政治风险也相对要小很多,这一点不得不防。 至于阳域另一郡,赤尾郡镇抚使已交换给静海高氏,倒是再无须操心。便是想操心,高氏也不会愿意。 总的来说,战后的利益划分,因为重玄遵的横插一杠,没有达到最优的结果,但也收获巨大,实在不必太丧气。 两人正说着话,独孤小又走至外间。这会她已服下重玄胜顺便带来的开脉丹,开过脉,正式迈入超凡了。脚步轻盈许多,气息也更悠长。 姜望传了她归元阵作为奠基阵图。 “老爷,外间又来了个和尚!指名说要找您哩。”独孤小喊道。 姜望顿觉头疼:“还是那黄脸老和尚?” “这回是个年轻和尚!” “什么老和尚小和尚的?”重玄胜在旁边一头雾水。 姜望便大略把苦觉上门强要收徒的事情说了一遍。 重玄胜立时就眯起了眼睛:“悬空寺的秃驴也对阳域有妄念?”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便与姜望深思过后判断的可能性一致。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做日照郡镇抚使了,应当不会再多纠缠。而且新来的这位,也不一定是悬空寺的和尚呢。” “你在这里稍坐,我且出去看看。” 说罢,姜望便起身往外走。 “我与你同去。”重玄胜也一骨碌爬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说起来,悬空寺要收姜望入山门,就很有那么些挖重玄胜墙角的意思,毕竟姜望一直还挂着重玄胜的门客身份。 两边碰到,面上须不好看。 姜望之所以想独自去处理这件事,就是不想重玄胜与悬空寺起什么无谓的冲突。但重玄胜非要跟着瞧瞧,他也不好再拦。 会客厅里,端坐着一个瞧来还有几分清秀的年轻和尚。 身上僧衣洗得干干净净,就连光头都亮得明净。 目不斜视,面带温和笑容,一见姜望过来,便起身合掌,显得端方有礼。 只是一开口,就令姜望猝不及防。 “小师弟,师兄来看你啦!” 倒真是悬空寺的和尚!看这样子,还是那苦觉老僧的弟子。 姜望汗道:“这位和尚不要乱喊,我并不是你师弟。” “怎的不是?”清秀和尚急了:“师父都与我说啦!这岂能有假?” “你师父都跟你说什么了?”姜望很头疼。 “是‘我们师父’哦师弟。”清秀和尚纠正道:“师父他老人家给你的法号都定好了呢,叫‘净深’。师兄我,就是‘净礼’啦!” 净身? 姜望眉头直跳:“令师一定是误会了,我既不想当什么和尚,也不想要什么净身!” “为什么不想呢?”净礼和尚好奇道:“师父说‘千里送只鹅。礼深情意重!’,师兄净礼,师弟净深,多好!” 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乍一下竟说不出来。 姜望有些抓狂。 倒不是他的脾气这般好。只是一来悬空寺名头唬人,二来这和尚全程彬彬有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啊呸! 管他什么笑脸人。 姜望吼道:“这跟你师父为什么这样取名没有关系,而是我,压根就不想当和尚啊!” 净礼和尚缩了缩脖子,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道:“净深师弟,你怎可吼师兄?” “你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你师弟。”姜望有气无力地反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对了,日照郡的镇抚使已定下是田安泰!叫你师父赶紧去找他吧,他不是着急上火要收徒吗?赶紧去赶紧去,别耽误你师父的事!” “咱们师父为什么要找田安泰?什么镇抚使不镇抚使的,师父说了,功名利禄如云烟!”净礼和尚有些严肃了:“师弟,你看不透么?” “我看不透。”姜望幽幽道。 净礼挠了挠光头:“不对哇,师父说师弟你很有慧根来着……” “师父说师父说!”看了半天戏的重玄胜终于忍耐不住,冷不丁道:“你师父是谁?” “阿弥陀佛,这位胖施主。”净礼和尚很有礼貌地回道:“家师法号,苦觉。” 重玄胜沉吟着道:“你觉得不对,有没有可能……” “你师父是个骗子而你是个傻子你俩都是乌龟王八蛋呢?” 他后面这句迅速的一气呵成,叫净礼和尚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能骂人?” “哦,可能我说得不够准确。”重玄胜歉然一笑:“只有你师父是乌龟王八蛋,而你还不配。你是个没有断奶的小乌龟王八蛋。整天就会师父说师父说!” 侍立屋内的独孤小险些笑出声来,很努力才憋住。 净礼和尚已经涨红了脸,看着姜望道:“净深师弟,这人骂你师父和师兄!好生无礼!” 这和尚与他师父风格不同,但都是相同的缠磨。 姜望劝道:“你不再叫我师弟,我便让他不骂你了,还与你道歉。” 净礼想了想,大概觉得不行。转回去怒视重玄胜半天,才道:“你不许再骂人了!” 重玄胜故作惊诧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就在刚才!”净礼气呼呼道:“你骂我是‘没有断奶的小乌龟王八蛋’!” “我且问你,众生平等吗?” 净礼很生气,但还是回道:“自然平等。” “那么小乌龟王八蛋属于众生吗?” 净礼回答道:“大千世界一切有情生灵,是都谓众生。” “既然如此,怎么我说你是小乌龟,你竟觉得是在骂你呢?”重玄胜故意学他之前的样子,挠了挠头:“难道,你高高在上,瞧不起有情众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礼深情意重 “你……我……” 净礼和尚愣怔了半晌,最后忽然双掌合十:“施主你说得对,是小僧着相了。” 这和尚这般呆愣,倒让重玄胜因重玄遵而起的一肚子邪火难以再发作了。 正要舒缓一下语气。 忽听得净礼和尚又道:“这位胖施主如此有慧根,不如也拜入我师门下,做一个关门弟子,与我等共参无上佛法,胜过在红尘浊世中挣扎啊!” 他一脸的诚恳:“师父说‘千里送只鹅。礼深情意重’,不如你法号就叫‘净重’。” “滚啊!”重玄胜咆哮起来。 净礼和尚呆了一呆:“你这是骂我没错了吧?” “骂你怎么了?”重玄胜已经开始撸袖子:“再不走,我还要打你!” 净礼垂眸想了想,说道:“你打不过我。” “嘿!”重玄胜岂肯信这个邪,大手便往前伸。 他也不可能真个因为这么点口角就打杀这和尚,因而并未动用重术,只想着吓他一吓。 但大手探到之处,和尚人影竟已空空。 只留下一个声音道:“我须得在师弟面前做个好榜样,今日不与你打。” 会客厅里,静了一静。 这貌不惊人、气息内敛的年轻和尚,竟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令人惊讶。 姜望惊叹道:“你可能真的打不过他!” “娘咧!”重玄胜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这么个二傻子都有这么高的修为,难道咱们连二傻子都不如?”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汗颜。 真实战力且不论,净礼和尚在修为上是毫无疑问高出两人一截的。 这时,净礼的声音又响在姜望耳中:“师弟,我改日再来看你!” 姜望忍不住眉头一挑。 “怎么了?”重玄胜警惕地问。 “那和尚在与我说悄悄话呢!”姜望憋着笑道。 重玄胜猛地摆好架势:“那和尚还在?” 刚刚又骂了那和尚,他修为又那样高,若真打起来,倒是麻烦事。 “应是走了!”姜望笑说。 难得看到这胖子紧张起来,倒是颇为有趣。 “罢了,此地事了,也没什么好待了,我回临淄去。咱们另外再联系!” 这段时间重玄胜都在百川城,忙活日照镇抚使的位置,所以来往青羊镇才能这么快。现在事成定局,则要赶着先忙临淄那边的事情。 至于他所说的联系,自然是在太虚幻境中。 姜望自无不可。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如何处理与黄以行和田安泰的关系,将是他在阳地的重点之一。 但计划常不如变化。就在这时,重玄胜守在院外的人忽然急匆匆进来,未及行礼,便递上一封信。 “临淄来信,万急!” 姜望知晓,这是重玄胜已经渐成规模的影卫,如此紧急,必是要事。 重玄胜也不寒暄,直接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当时就黑了。 “怎么了?”姜望问。 事涉机密,重玄胜一边把手里的信递过去,一边看了一眼独孤小。 独孤小亦不等命令,便自觉道:“老爷,我先去忙镇厅事务。” 姜望点点头,任她自去。 不秘则失,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倒不是他不信任独孤小。 待独孤小走后,房间里暂时便只剩重玄胜、姜望以及那名影卫了。 此时才见重玄胜勃然大怒:“竖子欺我!” 姜望这会也已经看过信,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信上的内容都与聚宝商会有关,列举了聚宝商会近期的几个商业活动,合作伙伴各异。但追溯其根源,背后都站着同一个人——重玄遵! 也就是说,聚宝商会与重玄遵达成了合作。 而聚宝商会是什么存在?当今齐国真实实力第一的商会。 更重要的是,就在不久之前,重玄胜还与聚宝商会合作,给了聚宝商会的对手四海商盟一个巨大打击。 双方合作紧密,至少在灭阳之战战前、战时都是如此。 战后正是大肆侵吞市场,挤压四海商盟生存空间的时候,重玄胜为此拟定了诸多合作计划。这些亦是他的根本利益之一! 也可以说,是他主导灭阳之战最大的收获之一。 阳国一役,四海商盟无论从声誉上还是根本利益上,都受到了重创。聚宝商会把宝押在重玄褚良身上,赢得盆满钵满。 而现在,他们竟然一转身去与重玄遵合作了。 这是赤裸裸的背叛,亦是伤筋动骨的打击! 重玄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要见血封喉。 直接一巴掌把伐阳胜利后有些飘飘然的重玄胜打清醒了。 以崇驾岛换日照郡镇抚使,让重玄胜经营日照郡的根本利益落空,竟只是第一步。 这处损失还未来得及填补,一转身,老巢又被端了!有着紧密利益关联的重要盟友都已经转投,接下来会是什么? 他还会怎么做?接下来还有什么行动? “不行。”重玄胜罕见地有些急躁外露:“我要立即回临淄!” “冷静一些,再不济,我们比天府秘境之前已经强很多!”姜望说道:“我陪你去。” 十四伤势未愈,至今还在养伤。 这也是姜望认识重玄胜这么久以来,极少的十四没有拱卫在其人身边的时候。 重玄胜稍定了定:“那这里怎么办?” 青羊镇亦很重要,阳地的胜利果实不可能就此让出去。 “你放心。”姜望道:“青羊镇交给向前和独孤小,他们足堪此任。” 他拍了拍重玄胜:“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吩咐一下,马上过来。” 重玄胜没有再迟疑,他现在的确很需要支持。 姜望迅速找到独孤小和向前,想了想,把竹碧琼也叫上了。 “我有事要去临淄一趟,青羊镇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日常事务由独孤小处理,逢大事向前决断。竹道友你大宗出身,见识广博,负责查漏补缺。” 姜望表现得急切,三人倒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都很爽快的答应了。 把接下来青羊镇的大体方略布置了一下,其实主要是韬光养晦,与田安泰处理好关系,同时注意黄以行的动向。 想了想,姜望又对竹碧琼道:“如临淄事繁,恐怕我不能及时回来相送。等咱们约定的半年之期满,竹道友可自回钓海楼。” 竹碧琼翻了个白眼:“晓得了!” 倒是向前这时忽然幽幽问了一句:“看样子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恐怕未能圆满。故事里的主人翁,又到了无望的时刻?” 这话自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重玄遵一出手风云突变,说是重玄胜现在又到了危险的时刻也并无不对。 姜望只稍一沉默,便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放弃吗?” “不妨在青羊镇拭目以待!” 说罢,转身出门。 那一个刹那,向前仿佛看到了一柄长剑出鞘的瞬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平生未见临淄 阳国一战而覆,阳域纳入齐国版图,定遥、屏西两郡,就失去了大部分的边郡意义。 秋杀军作为大齐绝对精锐,九卒之一,自不可能久驻阳地,此时已经回师,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与阳地接壤的其它国家恐慌。 而定遥、屏西郡的边军则大批迁入阳地。 阳国可战之兵几被屠尽,十年之内都不存在有反抗力量,这也是齐国能放心任用如黄以行这等阳庭旧臣的原因。 若十年之后阳地还不能彻底顺服,那这些个镇抚使也都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青羊镇外十数里地,两骑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虽然姜望和重玄胜都已是腾龙境修为,踏空飞行不在话下,但长途赶路,还是混有妖兽血脉的骏马更稳妥一些。 此去临淄,还不知会经历何等局面,重玄遵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对手。他们需要时刻保持巅峰战力,以应对任何可能。 妖兽难得,一只成型妖兽本身即等同于一枚开脉丹,故而此等混杂妖兽血脉的骏马价格亦是高昂。如今重玄胜声势不同,才能够在阳地临时说用,便调用两匹出来。 那等本身即等同于妖兽的骏马,则更是有价无市,远比开脉丹更贵。 两骑飙过,道旁林中才钻出一个锃亮光头来。 却是净礼和尚。 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师父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莫与人当面争执,受了气就得打闷棍,” “但这胖子哄得净深师弟随行,这我可没办法报仇了呀。” 他垂头丧气,把手中的破麻袋又收了起来。 …… 却说姜望与重玄胜两骑并行,一路人马不歇。用最快的时间穿郡过府,赶至临淄。 作为齐国国都,临淄是当之无愧的东域第一雄城。 不论京畿之地,仅临淄城本身,便方圆足有三百二十里! 这是什么概念? 须知整个庄国也只有三千里之地,当然现在随着国家实力的提升,疆域有所拓展,但终未超过四千里地去。 而临淄仅仅一座城池本身,就超过了往时十分之一个庄国。 东域有俚语如是说:“不到高城,不知城高。不到城下,不知渺小。” 说的就是临淄。 既说临淄,自跳不过淄河去。 所谓临淄,取意便是“东临淄河”。 淄河大约是现世唯一一条与长河水系无涉的大河, 前面曾说过,长河是“陆中瀚海”,又是“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世间大江大湖,多与长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淄河孤立长河水系之外,浩浩荡荡,东行入海。 淄河且先不说。 以临淄之巨,城门足有一百零八处之多。 许多生活在此城的人,未必就知道这些城门开在哪里。 重玄胜带着姜望从信门进城。 临淄一百零八城门,有“仁义礼智信”、“术势刑教名”,也有“汇聚通行”之类,不一而足。 体现了强齐的兼容包蓄。 站在临淄城下,会让人不自主的产生怀疑,如此雄城,真是人力所能筑成的吗? 人在城下,左右皆看不到头。其实当这座巨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本就只能看到一个截面。 除非超凡者飞至远空,穷极目力,不然很难得窥全貌。 那垒城的青黑色条石,本身便给姜望坚不可摧之感。刻印于每一块条石之上的细密阵纹,更是让人惊叹。 便是哪一天齐国被全面击破,若说谁能正面攻下这座雄城,但凡亲眼见过临淄的,也是难信! 整个临淄城的布局,除了姜姓皇室里的那些宗亲老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 重玄胜的身份不必说,姜望也是爵位在身,只将骏马寄存城外,进城并无碍难。 一进临淄城,仿佛撞进了人海中,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 有一个词叫“摩肩擦踵”,到了临淄,方知这词贴切。 姜望一路东行,行过数万里,经行数国数宗,未见过此等繁华之地。 若非他与重玄胜修为都是不俗,恐有失散之虞。 什么才叫“人海茫茫”? 一入人海,姜望的剑意就在跳跃。天地人三剑,第三剑正是人海茫茫。未见识过此等人气,如何谈得上圆满? 修行真真是需要见识的。 姜望一边细细体悟着,一边随着重玄胜往前走。 这一路赶来临淄,人马不曾稍歇,重玄胜心中急切可见一斑。 但到了临淄城,反倒没有第一时间去聚宝商会,而是先带着姜望进了一家豪华客栈。 “愈是急切,愈不能让对手看出来急切。”重玄胜如是对姜望说。 这客栈倒不是他自己在临淄置下的家宅,亦非他在临淄的产业。 让人提前在临淄订好客栈,自是为了遮掩风声——必然不能遮掩完全,但遮掩一刻是一刻。 两人换上得体的衣物,一洗仆仆风尘,又特意用了点酒菜。 重玄胜这才决定出门。 商家自与别流不同,要的就是喧哗热闹人气。 聚宝商会的总部,就在城西最繁华的地区,且正在路口边。 要说找到这处形如聚宝盆的建筑群落,很多临淄人都不会陌生。但要进这“聚宝盆”,却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重玄胜断没有被拦在聚宝盆外的道理,哪怕双方事实上已经合作破裂,说不得将为仇敌。 亲来接待的,是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 整个聚宝商会会主以下,只有两名副会主,这待客不可谓不隆重。 但于重玄胜而言…… 这胖子穿着一身外观低调的青色长衫,当然那织就长衫的连云丝已暗暗显尽贵气。 并且他大马金刀的“挤”在座椅上,本身一点也低调不起来。 人在客座,倒似此地主人般。 对面那徐娘半老的女人将将落座。 他便眯眼问道:“苏会主为何羞见故人?” 程十一眼角细纹难掩,但仍不失风韵,举动皆惑人心。能坐上堂堂聚宝商会的副会主,自然不会被重玄胜简单就压倒气势。 闻声倒先瞧了姜望一眼:“斩将纪承的英雄重玄公子早就相识,这位俊俏少年倒是第一次见,想来便是那位夺得纪氏战旗的少年英雄?” 姜望今日穿了一身霜色武服,材质亦是佳等。中长头发简单一束,显得利落干脆。 人靠衣装,收拾过后的确更添几分英武。 此时沉默坐在旁边,自信藏于眉宇,意气而不张扬,自有一番气度在。 听到程十一的话,他只噙着淡笑,置若未闻。 哪怕难得被人夸了一次俊俏,哪怕夸他的女人还这般有韵味——须知俊俏这词,往日哪曾轮到他过。还是重玄胜衬得当。哪日再邀上廉雀一起,想必还能更俊三分! 他的意思很明确——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美。先回答了重玄胜的问题,我再与你搭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不送 姜望的沉默令程十一稍有意外。 在她看来,姜望这般的少年英雄,又刚刚封爵,再怎么尊重重玄胜,也不该情愿自晦锋芒才是。 堂堂聚宝商会副会主与他搭话,再怎样心里有意见,也不该置之不理。 这番行止,倒更像是单纯的侍卫仆从一般。 这其实表明的,是绝不会更改的态度。 心中念头转过,面上倒毫无尴尬。 她只笑着又将那双眼睛来瞧重玄胜:“会主日理万机,商会近日开拓阳地,更须臾离不得人哩。只我这个副会主还算得空,不然不能怠慢了公子。” 这女人的心眼怕只有针尖小。 重玄胜和姜望的态度都不算好,她便也不肯给好话听。 话里话外,无非是三个字——“你不配”。 聚宝商会会主,姓苏名奢,自是临淄城中一等人物。 往时重玄胜得见其人,还得是重玄褚良带着。 今时虽有筹谋阳地之功,斩将破军之勋……但也未必能够! “开拓阳地”这四字更是叫人刺痛。 聚宝商会是如何在阳地赢得的四海商盟? 还不是靠他重玄胜! 却一转身就抛下他,去与重玄遵眉来眼去。 重玄胜眯眼笑道:“欲见苏会主,是因为有些话,大约只他能听得明白!” “重玄公子说笑了。”程十一娇笑道:“人家不也是有一双耳朵?” 苏奢既然没有出现,此行意义便折了半。 重玄胜当然不会直接拂袖而去那般幼稚,便问道:“你能代表苏奢会主?” 程十一仍就笑着,自是从容:“我这虽有个‘副’字,但也是会主哩。” 重玄胜点点头,转头问姜望:“兄弟,我们这次来临淄,进的是哪个门?” 姜望朗声说:“但见得一个‘信’字!” 程十一笑容不改:“信门确实也近!” 信字门的确离聚宝商会不远。 重玄胜暗讽她失信背约,她则反嘲重玄胜失了分寸,心急如焚,不肯相让半分。 “都说做生意当有个先来后到。” 重玄胜冷声道:“怎么我前脚还未离尊门,后脚你们就迎进了重玄遵呢?这门实在也太松敞了些?” 程十一端了茶,轻轻拨盖:“公子亦知,聚宝商会做的是生意。既是做生意,哪有闭门谢客的道理?” “好叫程会主知晓。”重玄胜似看不懂逐客的暗示,只道:“那四海商盟何等底蕴,何等庞然,皆因失了信誉,才在阳地落得个人人喊打!” “做生意讲求和气生财,旁家的好坏我倒不便说呢!不过呢,殷鉴不远,倒的确足以为诫。但话又说回来……” 说到这里,程十一竟然打了个哈欠,已毫不掩饰怠慢:“说什么失信,哪里合适?咱们又不是另做旁家生意。胜公子你与遵公子,不是一家人么?” 这话说得令人恼恨。 便是在一旁的姜望,也给气着了。 重玄胜却大笑出声:“妙啊!今时今日才知,什么叫在商言商!” 程副会主懒洋洋道:“公子谬赞了。” 重玄胜便起身来,笑容忽然一收,戟指程十一道:“且让你们记住,聚宝商会,就毁在你这等短视妇人之手!” “尊重重玄家,便叫你一声公子!”程十一仍坐着未动,眼神却冷了下来:“我虽只是白身一介,无势无权,却还是要劝你……好生说话!” 气氛就此僵住,再无转圜余地了。或者说,这本就是程十一想要的结果。 重玄家虽然强势,聚宝商会也并不弱。况且有重玄遵在,重玄胜还根本代表不了重玄家。 之所以聚宝商会舍重玄胜而选重玄遵,这也是原因之一。 重玄胜依靠家族力量,和叔父重玄褚良主导了灭阳之战。战后的胜利果实,家族天然有享用的权力。 战后分配,利益交换,但凡对家族有利的,重玄胜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他的核心利益点,其实是在日照郡。因为另外两郡都分了出去。 早在战前,重玄家在阳地的生意便被划给了重玄胜的。只是那会这块肉还很小,不太叫人瞧得上。 如今一战覆阳,作为战事主导者,重玄家在阳地的生意,便有膨胀到极限的潜力——这就是重玄遵为什么第二步冲着聚宝商会来的原因。他要借助资助齐军的聚宝商会作为支点,撬动重玄胜的核心利益。这并未借助重玄家的内部力量,没有内斗的消耗,只是单纯他与重玄胜之间的角逐,因而也顺理成章。 这也是为什么重玄胜心急如焚,立时便要赶回临淄处理的原因。实在是后院起火,不得不救。这比日照郡镇抚使位置丢了,还要严重得多! 此时在聚宝商会的地盘,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己方。但示弱亦是万万不能,越是这样的时刻,重玄胜越不能叫人看出虚弱来。 心中想到这些,姜望长身而起,一把搭住重玄胜的肩膀,自对程十一说道:“今日来‘聚宝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令我大开眼界!” “尊府厚谊,姜某感慨万分!两年之内,我叩开内府,必再登贵门,以全今日之情!” 这便是放狠话了。 同时把战线拉远,叫冲突不至于起在眼前。 聚宝商会仍有一个副会主来亲自出面接待,可见他们虽然倒向重玄遵,但也未尝想彻底与重玄胜撕破脸。毕竟从天府秘境一直到覆灭阳国,重玄胜已一步一步的证明了自己的潜力能能力。 唯独这个程十一不知收了重玄遵多少好处,半点不相让。当然,她相不相让只是末节,大体事实已是如此了。 “我知青羊镇男是赢了天府秘境的少年英杰,不过若要到聚宝商会折腾什么,神通内府恐怕尚嫌不够。”程十一瞧着姜望笑道:“本会主见你气度好,多给你十年时间,兴许能立圣楼,届时再来如何?” 这女人真真牙尖嘴利,等闲难占上风。以斗嘴论,重玄胜倒未必比不过她,只也不便厮骂。 好在姜望也并不为逞口舌之利,闻言只是道:“那便有劳等候了,内府足矣!” 说罢,一拉重玄胜。 重玄胜亦冷冷看了她一眼,就此与姜望扬长而去。 身后,程十一只道:“不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送礼 马车行在驰道,两人相对而坐。 车帘轻轻垂下,便已隔断了街道的喧嚣吵闹。 车身刻印的阵纹,足以防备窥探。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他们既然已经进过聚宝商会,行踪就不可能再瞒得过重玄遵。要做什么事情,就需要抓紧时间。 因为重玄遵的后续动作一旦开始,他们很可能就此应接不暇,此后疲于奔命! 他没有问“怎么办”,因为像重玄胜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六神无主的时候。 “对于聚宝商会来说,此时的他们,已经在与四海商盟的竞争里占据优势,正是扩大胜势的时候。 在阳国的经营,的确绕不过重玄家去。至于重玄家做主的是我还是重玄遵,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之所以选择重玄遵,无非是认为,在现在这个时候,重玄遵能给他们更大的帮助!” 重玄胜发狠道:“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要证明聚宝商会错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因为他们其实是对的! 抛开阳地那一战,重玄遵的的确确能够给聚宝商会更大的帮助,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无论是自身的人脉势力、乃至于家族内部的话语权,他都对重玄胜呈相当的优势。 聚宝商会的人不是瞎子傻子,恰恰他们是一群极其聪明的商人,在商言商,只重利益。 他们拿出资源与重玄胜合作,是因为有击垮四海商盟的需求,而在阳地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机会。 现在转与重玄遵合作,亦是因为看到了更光明的前景。 但重玄胜既然这么说,自是有他的思路。 因而姜望只问:“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与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关系很好?”重玄胜问。 姜望略一沉吟:“算是意气相投!不过相处也少,未见得愿意帮什么大忙。” 他须得把关系说清楚,免得重玄胜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指望,最后影响了他的全盘计划。 “意气相投即可!倒不需要帮大忙。”重玄胜敲击着大腿,并非特制的马车,他坐着很受拘束,但此时也无法讲究更多:“你只需要通过他约见李龙川即可。” “见李龙川?”姜望疑惑道:“天府秘境外那次就可以看出来,他似乎并不愿介入你和重玄遵的纠纷。” “我同样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大忙,只是要送他一个礼物。”重玄胜道:“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姜望眉头一挑:“丘山弓?” “你觉得他能够拒绝吗?”重玄胜问。 杀死纪承之后,天雄纪氏传家的丘山弓就成了重玄胜的战利品。这把名弓堪称重宝,尤其对于擅用箭术者来说,更是胜过一切的神兵。 重玄胜送起礼来,果然豪绰。 姜望想了想:“任何一个弓术名家都不可能拒绝丘山弓,但贸然相送如此重礼,恐他反倒迟疑。” 重玄胜道:“就是要这样送。石门李氏,什么没见过?要什么没有?送得轻了,他瞧都懒得瞧一眼!” 说着,他取出一个储物匣递来:“这储物匣里,便只放了一把丘山弓。烦你相送!” 这事并不麻烦,许象乾此时仍在临淄。青崖书院在临淄便有别院,早先时候许象乾邀过姜望,只是连番事端,未有成行。 姜望接过储物匣,便问道:“只送礼?” “只送礼,别的什么也不必说,不必做。” 姜望点点头,表示明白:“我这便去。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抬眼看着他道:“兄弟,又要拉着你陪我作赌了!” 姜望只笑说:“你赌运总是很好!” 起身掀帘而去。 看着复又垂下的轿帘,重玄胜喃喃道:“你也不问这局有多大,赌的是什么!” …… 与本院不同,青崖临淄别院只是一家普通的书院,只教读书,不教修行。 盖因但凡在齐国内开宗立派,授业修行的,都需受齐国管制。平时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战时的征召也不能拒绝。 而青崖书院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儒门中数一数二的存在,并不愿受节制。 因为这些原因,这处别院便不许教授修行之法。 当然,因为青崖书院本身并无什么国别立场,院中弟子出仕各国都有。齐国方面也不会太过苛待,阻塞本国人才。 除了不许教授修行法门外,对青崖别院其它方面还是颇多礼遇。 在这处别院里,有特别聪颖秀出的读书种子,也有可能被拔选到本院去修行,进而走上超凡之途。 总归大体上与一般私塾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许象乾游学至齐,便在青崖临淄别院挂了一个院师的职务,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之后,整日在临淄晃荡。 姜望找到别院的时候,他还不在。 若非别院院长算算时间,说其人就快回了,姜望还准备出去找找看。 等了两炷香不到的时间,也就是调养一会天地孤岛的工夫,许象乾果然红光满面,衣袂带风的回来了。 “今日采风归来,嘿!”他院里一看,那奇大的额头就往跟前凑:“这不是姜兄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姜望乜着他问:“你却采的哪阵风?” 许象乾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温玉水榭。” 但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往外瞟了瞟:“不可让那老学究听着了。” 所谓“温香软玉”,听名字便知这温玉水榭是什么地方。 以许象乾青崖书院本院核心弟子的身份,又是名儒墨琊的学生,这别院院长再怎么“老学究”,也须管不到他去。 仅这一点便可知,其人虽看起来没个正行,骨子里却是尊师重道的。 姜望笑笑便道:“说来惭愧,自天府秘境一别,久疏问候!今日来寻许兄,确实有事相求!” 许象乾先便撩起长衫,在他对面坐好,而后正容道:“姜兄但说无妨。” 扭扭捏捏,一味地迂回折转,不是交友之道。 姜望也并不掩饰自己是有求才来登门,直接道:“还请许兄做个中人,约见石门李氏的李龙川!” “这算的什么事!”许象乾一口答应。 “只有一点。”他认真说道:“我只负责让你们见面,不负责其它。无论你约见他有什么事,我都不表态度。龙川兄与我交好,我须不能使他为难!” 这是真君子,不扭捏,不矫饰,不减诚挚。 姜望点头道:“此是应有之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雾女琵琶 临淄的风月场,有四大名馆并称。 天下闻名的三分香气楼,在临淄亦有分部。 但连这四大名馆都未排进去,只能算是第二流的风月地。 许象乾为姜望约见李龙川的地方,就在四大名馆中的红袖招。 这里消费结算,用的是道元石! 也就是说,能进这些地方潇洒的,大多只能是超凡修者。 跟着轻车熟路的许象乾,姜望肉疼地记下花销——回头都是要向重玄胜报账的。 如今他自领一个镇域,需要花用的地方极多,断不能吃这些亏。 两人在包间里坐下,自有婀娜侍女上来奉茶。 奉的是绝品好茶。 那茶雾缭绕,在半空氤氲,勾勒出一竖抱琵琶之女子。 这茶即名“雾女琵琶”。 尚未入口,已觉唇齿生津,茶香沁人,其韵悠悠。 许象乾自取一名帖,随手递给一位侍女:“去摧城侯府请李龙川公子,便说我在等他。” 那侍女行过礼,便自去了。 许象乾又对剩下那名侍女吩咐道:“这便下去请一位妙手来,饮此茶,须听一阕琵琶。” 姜望啧啧称奇。 这高额头儒生,街头巷尾也打得滚,各般雅趣也玩得转。 因便赞道:“许兄也是个会享福的!” 许象乾只贼笑一声,瞬间破坏了气氛:“听说李家老太君近日在临淄呢,红袖招的人这时上门,可得有他好受。” 姜望愕然。 本以为他让红袖招的人去请李龙川,是为保密考虑,倒没想到是这恶趣味。 还真是许象乾的风格! 不多时,忽有琵琶一音起。 许象乾端起身前那杯雾女琵琶,向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望不懂这些,便依样为之。 只用茶盖一搭,那抱琵琶之雾女便尽没茶中。 轻抿一口,茶味儿绕齿徘徊,数匝不去,只觉极妙,偏尝不出个中实味来。让人心急的想要探究,感官只往唇齿间聚集。忽而那茶味儿往喉间一滚! 铿铿! 竟分不清是喉间响了一声琵琶,还是耳中听得琵琶声。 又或是交作一响,但内外合韵。 直让人眼舒耳展,心神愉悦。 姜望生平饮茶,未有过如此感受! 直想脱口赞一声好茶,又自觉此时出声,实在唐突,坏了音韵。 只想心神放松,自在感受其中。 茶音、琵琶音,坠如珠玉,渐次接来。声既袅袅,香亦袅袅。 不知不觉间,一曲琵琶已歇,一杯雾女琵琶也饮尽。 许象乾这时才叹道:“八音茶红袖招独有其三,我最爱这雾女琵琶!” “真是好茶!” 姜望只觉词穷,只能如此赞叹。 两人又天南海北闲聊过一阵,许象乾游学天下,姜望也经行数万里,聊起来倒是不乏话题。 中间免不了聊到天佑之国,聊到那巨大龟兽,那天资卓绝的尹观,以及如今声名鹊起的地狱无门…… 也唯有相对一叹。 其人若生在景秦齐这等国家,必然生就耀眼,不至于如此坎坷。 行走于刀尖上的绝顶天才,总是让人慨叹的。 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高何在?难得见你破费,我可是马不停蹄就来了!” 这声音自透着英气锐气,自然是李龙川到了。 只是姜望怎么也想不透,他叫为何叫许象乾为“老高”。 随着声音,额缠玉带、英武不凡的李龙川,大笑着踏进房间来。 便只见许象乾黑着脸道:“莫要乱叫唤,你摘了这玉额带,额头未必低我多少!” 原来是这个“老高”! 姜望险些笑出声音,强自按捺住,对李龙川招呼道:“李兄,许久未见了!” 见还有姜望在,李龙川亦笑道:“青羊镇男的名声,我在临淄,亦常耳闻啊!” 当初在天府秘境,因着许象乾的关系,他们便相处得还算不错。李龙川虽然家世实力尽皆不凡,但没有什么倨傲之气。 彼时姜望是一等通天境强者,去夺神通种子,如今更是神通预定,于阳国战场多次证明实力,兼有夺旗之功。李龙川更是不会小觑于他。 仅仅一个十八岁的实封男爵名位,就足够他跻身齐国贵族圈子了。 重玄胜之所以让姜望代表他来送礼,正是因为姜望如今已有相当的分量。 姜望这个人出面,才显得这份礼尤其隆重。 “莫要羞我。都是将士用命,姜某不过贪天之功!” 这边两人还在寒暄,许象乾已招呼道:“来来来,请上座!” 重玄遵正式对重玄胜出手,这事在临淄的世家圈子里已传得沸沸扬扬。 作为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自然不会不知情。事实上他一见姜望,便知是重玄胜回来了。 他本心是不欲沾染这事的。无论是重玄胜、姜望,还是那边的重玄遵、王夷吾,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 但许象乾主动招呼,他也不可能转身便走。 当下只是一笑,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位置,因便取笑道:“我说老高这貔貅今日怎的豪绰了,原是宰的姜兄这一刀!” 许象乾便只笑眯眯地打量他,也不出声反讽。 李龙川疑道:“你瞧我做什么?” 许象乾笑呵呵道:“瞧你有未被老太君打了手板!” 李龙川的脸当时就黑了:“好你个姓许的,我还道你是无心之失,原来祸心早藏!” 出门的时候,的确被家里那老太太呵斥了一顿。告饶说是青崖书院的高徒有事相请,才得摆脱。 念及此处,的确牙痒得厉害。 许象乾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之间互相揶揄嘲讽,言语无忌,倒足见关系要好。 姜望则坦然笑道:“其实是我跟着两位见了世面。这临淄名馆,八音妙茶,我真是头回见识!” 并不掩饰自己少经富贵的一面。 李龙川也笑:“既来临淄,八音茶不可不尝遍!今日叨扰姜兄,明日我做东,海棠春里摆一桌!” 海棠春亦在四大名馆之列。 齐人吃茶菜、用茶饭,是极爱茶的。 八音茶作为绝品好茶,从某种程度上,亦是与四大名馆的声名相辅相成。 然而李龙川这话的意思,却也是“有来有往,绝不相欠”。来往是可以的,若要请办什么大事,交情却还未够。 像李龙川这样的名门之子,自小受到的教育便十分全面。 那种一见如故,便两肋插刀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极少见。因为他们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家族带给他们荣誉,他们也必须考虑到自己能为家族带来什么。 倒是草莽之中,多见随性所至的豪杰。 没有孰高孰低,只是考虑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 …… ps:像雾女琵琶这些,就是丰满伟大世界的细节,我很喜欢!另外明天下午小说就上限免啦,大家帮忙多推荐一下咱们的赤心吧。兴许一次限免推荐,效果好了,编辑能给安排别的推荐了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气吞山河 “说起来,听闻姜兄在战场上奋勇,我倒是文思泉涌,有感而发,得了几句!” 见李龙川言语之间界限分明,许象乾虽说过不会影响其人决定,但也不愿两人太过生分,因而主动活跃气氛道。 听得许象乾文思泉涌,姜望看了看李龙川,李龙川看了看姜望。两人都不说话,倒在此时生出一种默契来。 “瞧你们,一个个的还挺期待!”许象乾有些欢喜,清了清嗓。 两人来不及阻止,便听他咏诵道:“啊,大战兮,大战兮,大战唏嘘兮!” 完了?姜望看了看李龙川,李龙川看了看姜望。 许象乾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李龙川。意思也很明显,完了,该赞叹就赞叹吧! 按理说许象乾这般仗义,姜望是应该捧捧场的,奈何实在是夸不出口! 因而只能谦虚道:“阳地之胜,实赖定远侯用兵如神,姜某微薄之功,何劳许兄一再感慨?” 而李龙川则道:“茶不错!” 这些个粗陋武夫,实在是令许象乾叹息。顿有明珠暗投之感,便只捧杯不语。微摇其头。姿态高傲,意思你们聊吧,小爷不屑再说话了! 姜望硬着头皮道:“战者,兵凶危事!许兄此句,颇多唏嘘,可见仁心!” 许象乾这才自矜的略点其头。 “何为“战”?”李龙川将门出身,对战争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拆字可得,以兵戈为占领事!不管以什么义名,全为利实。” 只不肯聊许象乾的“诗句”。 “李兄说得通透!”姜望赞道。 就此话题略略聊了几句,姜望便主动说道:“在阳地,我有一得,请两位兄长品鉴。” 说罢,他取出储物匣,放在桌上。当着两人的面打开,自其中将丘山弓取出。 但见此弓势重而厚,弓身光滑,几可鉴人,弦如寒刃,弯似冷月。便不动,亦如听有颤声! “好弓!”许象乾的赞叹脱口而出。 李龙川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眸放精芒:“丘山!” 在弓箭一道,天雄纪氏曾一度与石门李氏齐名,这把闻名天下的丘山弓,他如何不识? 可以说,对每一个用弓的人来说,这就是人间至宝。 他心中隐有猜测,但又不太敢信。重玄胜能让他帮什么样的忙?难道竟会以此弓相赠! “正是天雄纪氏传家之宝,姜某与重玄胜斩将所得!” 姜望便将这宝弓平放在桌上,任由细看。 “此弓天下名器,可惜我与重玄胜于弓箭一道都未入门。宝弓落于我等之手,实令明珠蒙尘。” “我有何德,焉能暗晦宝物之光?” “常言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丘山弓如此宝弓,亦当有英雄相配。” 姜望注视着李龙川:“遍思相识者,唯有龙川兄能当之!” 此时此刻,许象乾不便说话,便有满腹的灵感欲咏诵,也只好先憋着。 李龙川沉默一阵,艰难地将目光从丘山弓上扯开:“李某身无所长,寸功未得,怎敢自视英雄!” 他勉强谦虚了一句,便又忍不住瞧了那弓一眼。 只好对姜望苦笑道:“重玄胜与姜兄都是豪杰,便是送礼,也气吞山河!只是如此厚礼,龙川实不敢收!” 李龙川真真是爱这把弓,爱到了骨子里。 以其人之意志,之修为,却生生舍不绝目光。 姜望心知,事成矣。 “李兄莫要多虑。”姜望说道:“我来齐地未久,已见诸多英雄。然若论及弓道,试问,除你之外,还有谁人更配此弓?” 这话说得露骨,但也是事实! 李龙川这样的人物,自也有冠绝同辈的自信。尤其是在弓道上,天雄纪氏已绝嗣,整个东域,更有谁家? 而便在石门李氏之中,这一辈嫡脉里,他虽年岁最末,天赋却公认是在几位兄长之上的! 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丘山弓这般重的礼,所求之事又是何等之重? 若以此弓为酬,请他去杀重玄遵,难道他也能答应吗?更不必说做不做得到了! “龙川惭愧,实在……”李龙川正说着。 姜望已打断道:“并不需要李兄做什么。我重玄兄弟送此弓,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忍明珠蒙尘,二是为交李兄这个朋友!” 他既然当着许象乾的面说出这话,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也就是说,李龙川现在拿这丘山弓,无须付半点代价。要不怎么说重玄胜送礼气吞山河呢!一把天下名弓,说给就给,不需任何承诺。 当然,与重玄胜交朋友,难免就站到了重玄遵的对立面上。 但具体要做到什么地步,却全凭自愿。 若连这点也要顾虑,除非他李龙川胆小如鼠,又畏重玄遵如虎。 而他不愿掺和进重玄家的家业争夺,只是出于世家子的谨慎,并不代表真就畏惧重玄遵了。说到底,重玄家虽然声隆势大,他李家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大不了重玄胜与重玄遵争到最后,若是失败,他作为朋友出面,保重玄胜些许基业便是。 石门李家的李龙川,这点分量还是足有,也算全了此情! 心里念头转得极快,也实在对宝弓割舍不下,当即朗声笑道:“承蒙姜兄、重玄兄看得起,我李龙川何能相辞!” 姜望当即便将丘山弓双手奉上:“正是宝弓配英雄!” 李龙川先是端端正正,拱手一礼:“重玄兄、姜兄拳拳厚意,龙川铭感五内!” 而后亦是双手接住这弓,这一下,就再也离不开手,便是眼睛也停不住了,虽与姜望、许象乾说着话,却时不时便往弓上跑。 “得!”见李龙川已有了决断,许象乾才出声道:“我瞧你也没什么心思花耍!新得宝弓,便去试一试弦!” “花耍”是临淄权贵二代圈子的口头禅之一,有胡天海地之意。 李龙川闻言亦是意动,但毕竟这次做东的是姜望,便去看他。 姜望自然不至于坏人兴致,笑笑便道:“正要一睹李兄风采!” 当下即去结账,好家伙,三个人就那么坐了会,喝了三杯茶,听了一阕曲。便要价百颗道元石! 须知他姜老爷当初去胡氏矿场做工,工钱可只有道元石一颗半! 姜望想了想,回去报账也太麻烦,便要求直接记账在重玄胜名下。好在青羊镇男的名头倒还管用,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红袖招方面对他和重玄胜的关系也很清楚,并无异议。 回到包间,许象乾与李龙川已先出外面去等着。 见无人在乎桌上那取走丘山弓之后空置的储物匣,姜望随手便收下了—— 价近一百颗万元石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如石门李氏这等家族,在临淄自然是有自己的府邸的,是为摧城侯府。 李氏这摧城侯爵位,亦是世袭罔替,实封之爵,封在石门。 当然并非实封全郡,只有三城城域之地,不过这么些年来,世人提及石门,便已只知李氏罢了。 以李家在石门的威望,说是整个石门郡都姓李,也没有什么水分。 摧城侯的“摧城”二字,自然是纪念当年姜氏复国,李氏先祖十箭摧城之功。 这么些年来,李氏人才辈出,巅峰时候曾经一门三侯爵,荣誉满府! 不过能够世袭罔替的,终究只有这摧城侯爵。 便如现今如日中天的重玄氏,世袭罔替的博望侯,加上重玄褚良的定远侯位,亦是一门两侯爵。但千百年后还能够存续的,也只有世袭罔替的博望侯爵位了。除非重玄褚良能再立不世之功,为重玄家再延下一门世袭侯位来。 说起摧城侯,熟读史书的人就不能不想到“九返侯”。为纪念张氏先祖在复国大业中九战九返,力竭而死的功勋,当年齐武帝姜无咎特追封其为九返侯,并允许张氏后人世袭罔替。 凤仙张氏亦曾经煊赫一时。 可惜后来先是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位置,直接被削了“世袭”二字,又降为伯爵。之后再出了一个临战屈膝投降的将军,整个张家便此打落尘埃。 如今石门李依然声势不坠,而凤仙张几乎绝嗣,难免令人唏嘘。 张家唯一的血嗣张咏初露峥嵘,投在十一皇子姜无弃麾下,想必也是求从龙之功,谋求家族复起,倒是令不少老一辈人物瞩目。 齐武帝姜无咎是姜氏皇朝历史上必须浓墨重彩的一笔。 姜氏失国时,其人以质子身份流亡国外。在国内叛乱势力已事实上完成夺国,并开始封功赏爵的时候,敏锐判断“叛虽众,心皆异!” 而后亲身游说借兵,东拼西凑出三万人马,竟直接反伐国内。 历经大小三十七战,未有一败,成功完成复国。 三十七战复社稷。 如此传奇经历,世人评价,都说艰难程度更胜开国。 齐国也是在他的手上,才奠定了霸主之姿,而后强盛至今。 今之齐君为子女取名,皆用了一个姜无咎的“无”字,从中也可暗见雄心,未尝没有自比武帝的想法。 这些且不说。 摧城侯府坐落于昌华大道,乃是一等名门聚集之地。 李家世代将门,府中便有演武场。 铺以地砖,铭以阵纹,等闲腾龙境级别的交手,不能损伤分毫。 李龙川得了丘山弓,若想试弦,凭空哪试得出来,自要寻同级强者交手。好在也无须另找,许象乾便近在眼前。 且不说进了摧城侯府,姜望是如何大开眼界。 单说到了演武场上,见李龙川跃跃欲试,许象乾立便缩头。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先时故意遣红袖招的人上门约请,让李龙川挨了一顿训斥的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交起手来,难免被伺机报复。 虽则李龙川未必会如此,但他许象乾以己度人……想来是会的! 因而说道:“既是试弦名弓,我可没有名器傍身,端是不妥!让姜兄弟与你一试,便对以名剑!” 说罢,他又故意看着姜望道:“我亦两手空空啊,兄弟,你问问那胖子,想不想与我交朋友!” “许兄如此风姿,他想来是想的!”姜望忍着笑道。 许象乾高兴地一抹额头:“那我就等信了!” 李龙川是知晓许象乾的本事的,但对姜望倒不甚了解,天府秘境里或许有过出手,可惜无人能记得。 此外在阳地重玄胜、姜望一战成名,也能知其本事不俗。只终究耳听为虚,不便笃定,贸然交手,若失分寸,怕伤了方才赠弓的情分。 此时见许象乾这般说,便问询地看向姜望。 姜望与许象乾插科打诨过,便是洒然一笑,大步踏进了演武场。 他不是个扭捏性子,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当初进入天府秘境的,全是各地通天境中的强者。 而能够成功摘得神通的,只有六个人。算得上通天境里最强的那一拨存在。 当然,现在王夷吾打破了极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古往今来通天境最强,比之其他人都要高出一层。 仅就他们剩下的这些人来说,如今也都陆续推开了天地门,见到另一番天地,难免也有相互印证的心痒。 姜望如此爽利,李龙川也自欣然。 见其人踏进演武场来,腰侧长剑在鞘,却锋芒自起。便即捧起新得的丘山弓,诚恳说道:“且容我先与它认识一番!” 当下便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丘山弓,闭目不语。 却是以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探索此弓。 这不是怠慢,反是尊重。 姜望亦直接盘膝而坐,横剑于膝上,只道一声:“请便。” 便闭上了眼睛,蕴养精神。 他与重玄胜自阳地日照郡一路赶至临淄,只为了在四海商盟里作面子,于客栈稍为休整过,各方面确实不在圆满。 无论从哪方面看,李龙川都毫无疑问是临淄城里最顶尖的世家子弟。 姜望也想知道,巅峰状态的自己,在这三百里霸国巨城,处于什么位置。 …… 却说李龙川与姜望没有立即开战,反倒一个养弓一个养神,于他们自己当然是对彼此的最大尊重。 然而场外等着瞧好戏的许象乾,却无聊得打起哈欠来。 不过这哈欠刚打一半,他便生吞了下去。 “老太君!” 却是演武场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姿容气质,无不绝顶,堪称国色。只是甚冷,甚傲,眼便瞧着,但仿佛什么也瞧不上眼,目中无人得紧。 李龙川的姐姐李凤尧,许象乾自是认得。 但更令他心里打鼓的,还是李凤尧搀着的那位老太太。 别看老太白发如霜,慈眉善目的。 据李龙川所述,那条龙头拐杖打起人来,那是眼花缭乱,虎虎生风! 其人正是李家老太君,现任摧城侯的生母,李龙川嫡亲的祖母大人! 对于孙儿的好友,老太君倒是并不怠慢,只温声说道:“高额儿不必多礼,老婆子也来开开眼界。看看那什红袖招,松未松动我孙的弦。” 老太君既然要观战,许象乾便只好谄笑着一言不发。 李老太君叫他一声高额儿,也是亲切的意思,他自然不敢有不满,也断无犟嘴的可能。 更兼听得老太太杀气隐隐的后半句,脸上虽然僵着笑,那奇高的额头上,却已经冒汗不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弓如霹雳弦惊 演武场上两少年相对而坐,风姿不同。 一养弓,一养神,气机已在攀扯。 演武场外,许象乾浑身不自在,寻个由头便道:“这还不知要等多久,我去给老太君搬个绣墩来。” 李老太摆摆手:“李家世代将门,哪有坐看演武的道理?” 许象乾干笑了两声,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那冷傲女子招呼道:“凤尧姐姐好。” 倒真不是他无礼,有意忽略,而是这女子带给他的阴影太深,让他轻易不敢面对。 李凤尧只略一点头,便算是回过。 倒是老太太细看了一会,出声问道:“那是谁家少年?” 许象乾认认真真的介绍道:“非是谁家,此人姓姜名望,是一等俊才呢!” “姜望?”李老太思索道:“血脉稀薄的宗室子?” 姜氏虽贵,也只贵在那些记录于皇册上的名字。多少年过来,开枝散叶,不少人虽仍是姓姜,却与宗室无关了。只不过这些旁支偏脉中,若有那天赋卓绝,可以崛起于微末的,自又会被纳回宗室中,享受姜氏皇族的好处,并不纯以血脉而论。 非独于皇族如此,天下宗族莫不如是。 许象乾解释道:“早前我在佑国便与他相识,他并非齐人。” 李老太大约觉得陌生,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李凤尧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龙川先时去天府秘境,一同得神通种子的几人里,便有这姜望。再便是重玄家那个小胖子,与其人一起在阳地斩将夺旗,得朝廷赏功的,亦是这姜望。” 李老太这才有了印象:“难怪气度不俗!” “是极是极。”许象乾连连点头:“我和龙川交游,自是拣着正经人……” 被李凤尧一瞧,他才缩了缩脖子,剩下的吹嘘咽回肚里去。 “开始了!”他精神一振,摆脱了那种无言的约束,只全神看向演武场。 却说,李龙川闭目良久,已与这丘山弓“沟通”得差不离,剩下只是经年累月的水磨工夫了。 当便睁眼道:“姜兄久候了!” 姜望只是一笑。 两人同时起身,一者持弓,一者按剑。 这过程如此缓慢,仿佛在向旁观者展示坐姿与站姿之间的礼仪转换。 然而对于对峙的双方来说,演武场外如何,他们是全然没有关注的。 当他们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战斗便已开始。 一双英武的眸子,一双坚定的眼睛,眼中只有彼此。 都是英杰少年。 哪个少年,没有冠绝同辈的心! 而当姜望按剑起身,脚步将定未定之间。 箭已至!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说的便是石门李氏的气之箭。 此箭聚气而成,循气机而至, 快绝! 锵! 间不容发之际,姜望横剑于身前,那支气箭恰恰撞至剑身。 远远看去,像带着一条半透明气流之尾的小兽,疯狂前突,却止于一剑前。 姜望握剑的手纹丝不动。 气机变幻莫测,不改山川河流。 此乃山川河流之剑。 一振长剑,气之箭余力已散,姜望即便身纵剑气,一剑日月星辰。 一剑经行日月,亦是姜望最快之剑! 而李龙川长发扬起又落,丘山弓平举眉间。 轰! 如山崩,如海啸。 此箭一出,山海异变! “箭自眉间发,其势如洪涌。” 说的便是势之箭。 推开天地门后,此箭才真有变易山海之威。 似山似海,大势滚滚,碾压而来。 姜望纵剑至此,却像是把自己送到洪流之前,以身迎箭,将葬身山海中。 剑势立转。 他如今用剑,已随心所欲,化用自如。 一剑人海已茫茫。 到了临淄,方见何为人海。悟通此剑,乃知稠稠人山。 以人海,应山海。 剑与箭相撞。 发出如浪潮交撞的声音,觉其辽阔,如在听海。 此一击,应是秋色平分。 啾啾啾,啾啾啾。 就在这海潮之中,忽然响起了鸟鸣。 这声音比往常更尖锐,描述起来,更近于热水烧开时的那种尖啸声,甚至很有些刺耳,让听者为之心烦。 声音,亦是一种攻击。 姜望苦修未歇,从未止步,对于爆鸣焰雀这门道术,掌控与日俱深。 往日施展爆鸣焰雀,一在焰雀之啄击,二在“爆”字,现在他却是又开发了一个“鸣”字。 真正将这门道术彻底掌控,发挥到极致。 密密麻麻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纷纷啄击李龙川。 啄击未至,音已先攻。 李龙川握住丘山弓,错指击弦! 铮! 但听一声弦动。 而后一声化千声万声,涌向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砰砰砰砰! 接连有焰雀爆开。 就连姜望本人,亦觉心中烦恶,脏腑有恙。 这是无形无质的音之箭! 听此声,为此伤! 姜望忽然灵机一动,即刻操纵道术变化。 音箭亦繁,焰雀亦繁。 那啾啾啾啾的鸣啸声中,忽起一声“铿铿!” 许象乾耳朵一动。 这是那雾女琵琶茶的琵琶音! 姜望将此音化入焰雀鸣啸声中,直以鸣啸对抗音之箭! 这是极具天才的创举。 此音发后,姜望心中烦恶顿消。直接随着密集焰雀之后,纵身前突。 心念一动,即发五气缚虎! 李龙川音之箭才发,又搭上弦,便觉体内五气扰乱,自内困外。 他昂然无惧。 一支缭焰之箭,自心房骤起。 五脏对应五行,生发五气,心脏属火,因而此为焰箭。 此箭一出,立时镇压内部,五气归顺。 这一箭堪将跃出心房,李龙川却立即止弦飞退:“姜兄好本事!今日兴尽也!” 此心之箭,是以心证心之箭。这箭若出,便不是切磋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决明灭,见生死。故而他及时止弦,免伤情谊。 姜望虽未尽兴,但李龙川出发点是好的,他自无不可,终归此行最重要是交好,而非争胜负。 当下挥手斥退道术,还剑归鞘。 此战胜负未分,虽则李龙川明显是杀招未出,他自己也未尽全力。 为了一试李龙川之箭,还藏了一手能迅速贴身的焰流星,更有新学的道术妒火未出。 因便笑道:“石门李氏,果是英雄之门。李兄这几箭,足令我仰令祖十箭摧城的风采!” 李龙川止不住笑意,明显对新得的丘山弓满意非常。姜望也毫无疑问是相当强大的对手,让他畅快试了几弦。 这时也放开了早先的些许陌生,朗笑道:“先时茶未尽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海棠……” “咳!” 却是许象乾生硬的一声咳嗽挤了进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兄友弟恭 “海棠依旧,绿肥红瘦!” 却听许象乾长叹道:“春残乃暮,实在令人感伤。” 李龙川先时试弦正酣,此时心神从战斗中解脱出来,才得以关注场外。一听许象乾如此作态,心里便已做好了准备。 头转过来时,已经笑得灿烂坦然:“祖母!今日怎么得闲看孙儿演武!” 这英武少年一边对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表情欢喜地往李老太身边凑。 老太太眸中藏着笑,却故意冷哼一声:“老身便终日闲闲,倒是孙儿你难得有闲啊!” “怎会?”李龙川凑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老太太另一只手,一边介绍姜望道:“奶奶,这是孙儿新交的朋友!” 姜望很是端正的行了个礼:“晚辈姜望,问老夫人好。” “好。”李老太含笑道:“一见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吾弟在深秋伤春,真是文人风雅呀!” 这声音冷冷的,带着疏离,但不知怎的,反倒让人心中更想亲近。 姜望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位似冰玉雕就的美人。 晶莹剔透,眉眼分明,但竟丝丝透着冷意。 这话讥嘲许象乾的救场并不高明,一来现在是秋时,伤春也太扯远了些,二来李家世代将门,李龙川又哪来什么文人气质。 李龙川浑似没听见般,只对姜望介绍道:“这是家姐李凤尧。” 姜望亦礼道:“李姑娘好。” 李凤尧也便点点头:“承蒙问候。” “好了。”老太太自己虽偶尔也会教训他,但又不舍得这幼孙被训得太过。 古来隔代亲,又“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皱纹横生的手,轻拍李龙川的手臂,慈祥道:“你们年轻人自耍去,不必在此陪我这老婆子。” “外间也没甚耍头呢!”李龙川平日英武不凡的一个小伙子,在李老太面前倒显孺慕得很:“孙儿在外,也总记挂着祖母在家,不知您心情如何。倒想就这院中,陪祖母走走!” “李兄陪陪老太君是极好,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许象乾见缝插针。 这高额儿!冷漠无情得紧啊!我这还跟老太太哄着呢,你倒说甩下就甩下了! 李龙川心中大怒,但面上只能挤着笑道:“那许兄路上慢些,还请小心车马。” 着意在“小心”一词上加了重音。 “客气!”许象乾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便一拉姜望:“那老太君,凤尧姐姐,我们便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李龙川还叫着:“那我送送两位朋友。” 许象乾已毫不留情的把他推回去:“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 …… 从摧城侯府出来,姜望发现自己本因重玄胜处境而有些焦虑的心情,忽然安宁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外间风光无限的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与自家祖母在一起时的那种舒适自然,令旁观的人也难免心绪宁和。 所谓天伦之乐,大约便是如此。 这是姜望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怎么着?”许象乾特意在姜望眼前晃了晃,揶揄道:“惦记龙川的姐姐呢?” 姜望还不太习惯这种玩笑:“怎、怎么会。” 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这会没有当面,便摇头晃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望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瞎说什么!这还没走远呢,也不怕人听见?” 本只是玩笑,但姜望这般羞涩的一面,反倒叫许象乾来了劲:“听见怕什么?许她生得好看,还不许你生心思?” “许,当然许!”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高额儿,你不妨说说看,是什么心思?” 李凤尧的声音! 她怎在身后!也不知她听到了几句,从哪里听起。 姜望许象乾两人尽皆冒汗,尤其许象乾,适才的嚣张劲全不见,整个人已经蔫了。 只弱弱道:“什……什么心思?没有啊?” 他祸水东引地看向姜望:“你有吗?” 我有你娘欸! 姜望差点没忍住想骂人,但好在他心中坦荡一些,强行自然地问道:“李姑娘怎出来了?” 见许象乾这般怂,李凤尧也就暂且放过,只对姜望说道:“祖母说初次见面,须得给小辈礼物。” 想来是他们走得急,当时取礼物的下人还未过来。 似这等名门,断没有留客等礼的道理,那样只显主家太过傲慢,见面礼倒送得如施舍般。 如许象乾这等相熟的人倒还好,不必讲究那些。姜望却是初次登门,李家是不会失礼的,所以才有李凤尧这时追上来。 李凤尧说着,已递来一只玉盒,其上雕刻草木,碧色滴翠,栩栩如生。 不必看盒中所装之物,仅见这玉盒之精致,便足知礼物不凡。 姜望推辞道:“冒昧登门,更兼两手空空,已是失礼。尊府如此厚赠,怎能愧受?” “这些客套我原是不懂,你推我辞的也怪不像话。”李凤尧说着,便去看许象乾:“这书生,你帮我说说?” 许象乾便道:“长者赐,不敢辞。这见面礼我原也收了的。” 姜望不肯收下这李老太的见面礼,最重要是怕这份礼是为还重玄胜赠弓之情,担心分薄了情谊。无论它有多贵重,重玄胜的礼物白送了,此行便是失败。 而许象乾则是提醒他,这只是李府的正常礼节,并无划清界限之意。 礼尚往来,正是情谊所系。 “李姑娘这般神仙人物,是不该多耽搁的。”姜望便道:“如此,望便愧受了。” 并双手去接过玉盒。 李凤尧点点头,也未再说什么,径便转身回了府。 …… 一直离开李府许久,许象乾仍心有余悸:“好险!” “李姑娘有这般可怕?”姜望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李凤尧虽冷了些,傲了些,瞧来却是天生性子,并无什么恶意歹意,不应叫胆大包天的许象乾畏之如虎才对。 要知道这书生,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可是敢直接当着静海高氏的面,嘲讽他们靠女子上位的。 “我只与你说一件事。”许象乾一副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说道:“她名里这‘尧’字,原不是古圣王之‘尧’,而是美玉之‘瑶’字。是她自己生生在族谱上改的!” 姜望暗暗咋舌。 须知这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可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府,石门李氏的族谱,谁敢妄动?谁能妄动? 偏李凤尧便动了,还自己改了名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绿肥红瘦 “海棠依旧,绿肥红瘦!” 却听许象乾长叹道:“春残乃暮,实在令人感伤。” 李龙川先时试弦正酣,此时心神从战斗中解脱出来,才得以关注场外。一听许象乾如此作态,心里便已做好了准备。 头转过来时,已经笑得灿烂坦然:“祖母!今日怎么得闲看孙儿演武!” 这英武少年一边对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表情欢喜地往李老太身边凑。 老太太眸中藏着笑,却故意冷哼一声:“老身便终日闲闲,倒是孙儿你难得有闲啊!” “怎会?”李龙川凑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老太太另一只手,一边介绍姜望道:“奶奶,这是孙儿新交的朋友!” 姜望很是端正的行了个礼:“晚辈姜望,问老夫人好。” “好。”李老太含笑道:“一见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吾弟在深秋伤春,真是文人风雅呀!” 这声音冷冷的,带着疏离,但不知怎的,反倒让人心中更想亲近。 姜望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位似冰玉雕就的美人。 晶莹剔透,眉眼分明,但竟丝丝透着冷意。 这话讥嘲许象乾的救场并不高明,一来现在是秋时,伤春也太扯远了些,二来李家世代将门,李龙川又哪来什么文人气质。 李龙川浑似没听见般,只对姜望介绍道:“这是家姐李凤尧。” 姜望亦礼道:“李姑娘好。” 李凤尧也便点点头:“承蒙问候。” “好了。”老太太自己虽偶尔也会教训他,但又不舍得这幼孙被训得太过。 古来隔代亲,又“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皱纹横生的手,轻拍李龙川的手臂,慈祥道:“你们年轻人自耍去,不必在此陪我这老婆子。” “外间也没甚耍头呢!”李龙川平日英武不凡的一个小伙子,在李老太面前倒显孺慕得很:“孙儿在外,也总记挂着祖母在家,不知您心情如何。倒想就这院中,陪祖母走走!” “李兄陪陪老太君是极好,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许象乾见缝插针。 这高额儿!冷漠无情得紧啊!我这还跟老太太哄着呢,你倒说甩下就甩下了! 李龙川心中大怒,但面上只能挤着笑道:“那许兄路上慢些,还请小心车马。” 着意在“小心”一词上加了重音。 “客气!”许象乾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便一拉姜望:“那老太君,凤尧姐姐,我们便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李龙川还叫着:“那我送送两位朋友。” 许象乾已毫不留情的把他推回去:“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 …… 从摧城侯府出来,姜望发现自己本因重玄胜处境而有些焦虑的心情,忽然安宁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外间风光无限的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与自家祖母在一起时的那种舒适自然,令旁观的人也难免心绪宁和。 所谓天伦之乐,大约便是如此。 这是姜望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怎么着?”许象乾特意在姜望眼前晃了晃,揶揄道:“惦记龙川的姐姐呢?” 姜望还不太习惯这种玩笑:“怎、怎么会。” 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这会没有当面,便摇头晃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望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瞎说什么!这还没走远呢,也不怕人听见?” 本只是玩笑,但姜望这般羞涩的一面,反倒叫许象乾来了劲:“听见怕什么?许她生得好看,还不许你生心思?” “许,当然许!”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高额儿,你不妨说说看,是什么心思?” 李凤尧的声音! 她怎在身后!也不知她听到了几句,从哪里听起。 姜望许象乾两人尽皆冒汗,尤其许象乾,适才的嚣张劲全不见,整个人已经蔫了。 只弱弱道:“什……什么心思?没有啊?” 他祸水东引地看向姜望:“你有吗?” 我有你娘欸! 姜望差点没忍住想骂人,但好在他心中坦荡一些,强行自然地问道:“李姑娘怎出来了?” 见许象乾这般怂,李凤尧也就暂且放过,只对姜望说道:“祖母说初次见面,须得给小辈礼物。” 想来是他们走得急,当时取礼物的下人还未过来。 似这等名门,断没有留客等礼的道理,那样只显主家太过傲慢,见面礼倒送得如施舍般。 如许象乾这等相熟的人倒还好,不必讲究那些。姜望却是初次登门,李家是不会失礼的,所以才有李凤尧这时追上来。 李凤尧说着,已递来一只玉盒,其上雕刻草木,碧色滴翠,栩栩如生。 不必看盒中所装之物,仅见这玉盒之精致,便足知礼物不凡。 姜望推辞道:“冒昧登门,更兼两手空空,已是失礼。尊府如此厚赠,怎能愧受?” “这些客套我原是不懂,你推我辞的也怪不像话。”李凤尧说着,便去看许象乾:“这书生,你帮我说说?” 许象乾便道:“长者赐,不敢辞。这见面礼我原也收了的。” 姜望不肯收下这李老太的见面礼,最重要是怕这份礼是为还重玄胜赠弓之情,担心分薄了情谊。无论它有多贵重,重玄胜的礼物白送了,此行便是失败。 而许象乾则是提醒他,这只是李府的正常礼节,并无划清界限之意。 礼尚往来,正是情谊所系。 “李姑娘这般神仙人物,是不该多耽搁的。”姜望便道:“如此,望便愧受了。” 并双手去接过玉盒。 李凤尧点点头,也未再说什么,径便转身回了府。 …… 一直离开李府许久,许象乾仍心有余悸:“好险!” “李姑娘有这般可怕?”姜望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李凤尧虽冷了些,傲了些,瞧来却是天生性子,并无什么恶意歹意,不应叫胆大包天的许象乾畏之如虎才对。 要知道这书生,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可是敢直接当着静海高氏的面,嘲讽他们靠女子上位的。 “我只与你说一件事。”许象乾一副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说道:“她名里这‘尧’字,原不是古圣王之‘尧’,而是美玉之‘瑶’字。是她自己生生在族谱上改的!” 姜望暗暗咋舌。 须知这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可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府,石门李氏的族谱,谁敢妄动?谁能妄动? 偏李凤尧便动了,还自己改了名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蒙昧 自己改族谱上的名字,便是李龙川这般受宠的嫡脉幼子,只怕也得给李老太打得满头是包。 而李凤尧却做成了这事。心气且不说,能力绝非等闲。 姜望只叹道:“是个心高的!” 许象乾知道姜望赶来临淄是有要紧事的,自不会还撺掇着去哪里花耍。 行出昌华大道,两人便各自离去。 对于姜望来说,此行送礼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算是不负所托。 重玄家在齐都自也是有一座博望侯府的,高门大户,贵气堂皇,只是…… 有重玄遵在,重玄胜当然不会住进去给自己添堵。 早先来临淄交游的时候,这胖子便斥重金买了一座华府,供自己交游饮宴。只不过,因为并无名爵历史的缘故,这种宅子华则华矣,在那些真正的名门眼里,终归少了底蕴。 从这一点便可看出重玄遵、重玄胜两人在家族内部的差距。重玄遵俨然已是博望侯府的少主人,重玄胜现如今在侯府里虽然也是地位超然,但毕竟事事低上一头。 临淄有七大胜景并称,枫霞并晚是为其一。 重玄胜的私宅,就在顶有名的霞山附近,价值远超寻常豪宅,算得上奢侈。 有重玄遵在,他没法最大程度利用博望侯府的名头,只能尽量展现自己的实力了。财富亦是其中一种。 姜望到这座宅子里的时候,重玄胜还未回来。但府里的下人都是早得过吩咐的,当然不会怠慢他。 霞山得名,并非因为朝霞晚霞,而是山上红枫开遍如晚霞,因称“霞山”。 据说在每年中秋傍晚,远眺霞山,便可见到天边晚霞刚好与霞山红枫连成一片的奇景。你中有我,交相映红,灿烂一时,故称“枫霞并晚”。 姜望所居的房间,推窗便可见霞山,自是绝佳位置, 只是…… 这难免让他想起枫林城外的那片枫林,想起枫林城里的人。 曾在枫叶飘飘时候拔剑而舞,那种纯净时光难得再有。 弹指经年,那时曾在身边的人…… 姜望倚窗而立,眼神恍惚。 老虎在军中,倒是避过那场劫难,但也再未能联络过。 安安寄养在凌霄阁,无论叶青雨有多么用心,以她小小的敏感心思,是避不过惶惑的吧?然而自己现在都不能说立足已稳,眼前所得一切随时有可能失去,心中再不舍,也没法接她过来…… 晚风吹得枫叶阵阵摇动,远远看去,如红海翻波。 中秋就快到了。 姜望想着,关上了窗子。 坐回榻上,开始探索五府海。 因为时间太不足够,想要尽快接回安安的心太紧切,以至于连伤怀的时间也留不下多少。 天地孤岛雄阔的好处,最直观的体现便在于,驾驭道脉腾龙游入蒙昧之雾时,能够更清晰的感应到天地孤岛的位置。因其巨大,不易迷失。 心神沉在腾龙道脉中,如往常的每一次般,先行梳理通天宫本身。 通天宫里住了位“客人”,他不得不如此谨慎。 缠星奇蟒亲昵地绕了几绕,便又自去穿梭星河道旋。 姜魇倒是稳如泰山,冥烛安分得很。 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整个通天宫以道脉腾龙的形式游动起来,心神掌控其间,已身如龙。因而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蒙昧之雾无时不刻对“腾龙之躯”的侵蚀。 他需要不断调动道元去修补被侵蚀的部分,同时记住游过的感觉,不断向“前”探索。因为蒙昧之雾中,是没有所谓方位的,自然也不存在前后左右。 只是修行者为了不迷失,往往需要自己虚拟一个方位。姜望在巨大的天地孤岛之外,还有神通种子那一个信标,“方位”也就相对明确一些。 与蒙昧之雾的对抗,是贯彻整个腾龙境修行过程的一件事。 以姜望天地孤岛的规模,和神通种子生成的信标,这个过程较一般修者是安全许多的。但姜望还是给自己划了一条相对较高的警戒线,在道元储备到了这条警戒线,修补速度开始有跟不上侵蚀速度的趋势后,就立即返回。 这时候的精气神,还足够支撑一场神魂层面的战斗。也就是说,专门为姜魇留出了应对余地。 有修行者说,穿行蒙昧之雾的过程,就是将自身道元浸染入蒙昧雾气的过程。这个说法不无道理。 道脉腾龙本身即在不断的被侵蚀和被修补间,成为了修行者道元与蒙昧雾气的“战场”。 道元本身不仅仅是简单的气血升华,而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生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是大道之初,是一切修行的根本。 而蒙昧之雾蒙三魂、昧七魄,是对修行的腐蚀和阻碍。 何为“蒙昧”? 是未开化,是愚昧。其实也是最原始的状态! 人的修行从道元开始,“道元”这个词,本身即有“道之始”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道元终结了蒙昧! 所以当修行者能够在蒙昧之雾中完成对五府海的探索,一一锁定五府位置,彻底荡清蒙昧之雾的影响,也就自我完成了“开化”。 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而后自能由内而外。 所以腾龙境之后的下一个境界,是为内府! 佛门常将红尘比作苦海,视人身为孤舟。 在修行中,说的就是驾驭自身道脉,于蒙昧之雾中探索五府海的经过。讲的是腾龙境的修行。 所谓“身如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便是说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断的修补自身,不要让道脉腾龙沾染太多“尘埃”,最后迷失在蒙昧之雾里。 当然,亦有那“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天生佛子。根本视蒙昧之雾如不存在,只是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就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了。 而儒门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在修行上来讲,便是说,若不能扫清自身的蒙昧状态,完成自我“开化”,便不足以教化万民。 描述的,却是进入内府境的关隘了。 …… 重玄胜回来的时候,天已入夜。 带着一身酒气,满脸疲倦。 只是回到府中,驱散下人,进得姜望房间之后,眼睛猛一瞪开,倦容顿消。 “今日所行如何?”姜望一边缓缓收工,一边分心问道。 重玄胜瓮声道:“很饱,很脏!” 道脉腾龙脱出蒙昧之雾,落回天地孤岛,姜望收回心神:“怎么?” 重玄胜话说得不开心,脸上却在笑:“吃了一天的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石门草 当初赢得了天府秘境之后,重玄胜以此为契机直接来临淄经营,没想到还是饱受冷落。 他抓住机会,请动叔父重玄褚良,临时去了一趟南遥城。 不惜代价压服大齐十四皇子姜无庸,以此宣告自己的强势和决心。 自那以后,他就已经很少再尝过闭门羹的味道了。 便真是与他不对付的,也都不愿意当面与他难堪。 更何况如今亲自推动了灭阳之战,又身先士卒,屡立大功,按理说朝野上下,已无人再敢小觑于他。 但没想到重玄遵一朝出手,八方云动。简简单单一步明棋,实打实的势力碰撞,直接割走了他战后的最大一块利益。 聚宝商会的改弦更张,在有心人的眼中,更是一个强烈信号。一个重玄遵已经重视起来,即将要终结这场无聊游戏的信号。 重玄遵何许人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顶级世家重玄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在重玄胜横空出世之前,无人能够对他的位置发起挑战。 号称“卦演半世”的顶级相师余北斗,盛赞他“夺尽同辈风华!” 在天骄如云的大齐,这是何等样高的评价? 且不论余北斗是否有捧杀的意思。 单就在临淄,就有多少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谁能看这个名头顺眼?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打下尘埃。 固然有人不屑争名,有人不服但不愿与重玄家撕破脸。 但所有人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这些年来挑战重玄遵的同辈天才,全都失败了! 可以不服他,但所有人都需要重视他! 重玄遵有多强,相对的,他的竞争者就有多不被看好。 因而重玄遵这一次强势出手,整个临淄重玄胜辛苦经营的人脉圈子,竟大半哑声。 连聚宝商会都将他和姜望扫地出门。 重玄胜去其它地方碰壁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以这胖子的智慧,不会不知道局面。 所以姜望不但不报以同情,反倒炫耀道:“我倒是吃了一顿好的,逛了红袖招,喝了雾女琵琶!摧城侯府对我敞开大门,并约了李龙川下次去海棠春!” 重玄胜一屁股挤在椅子上,隐听嘎吱细响。 “这地方可报不了账!” 姜望耸耸肩:“没关系,我记的账。记在你名下。” 重玄胜好好地看了他一阵,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姜小哥,你成长得很快嘛!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你给李龙川送礼,会不会还拿了回扣!” 姜望老脸一红:“李老太君是送了我份见面礼!” 重玄胜惊了一下:“你还见到了李家老太君?” “与李龙川试弦,恰巧遇上了。”姜望说着,取出玉盒递来:“许象乾说,这见面礼是都有的,倒非例外。” 重玄胜接过玉盒瞧了瞧,啧啧称奇:“这可是石门草。天底下独一份,只石门郡才有!这草只生在石上,与天相争。所谓‘草生石门,至坚至韧’,是炼身塑体的好灵药。” 边说边递回:“我就不打开看了,免得损耗药气。你须得尽快用了。” “怎么用?”姜望问。 “生嚼!”重玄胜没好气道。 姜望之前是不熟悉,不然断不会放过提升实力的机会。 立即便当着重玄胜的面,打开玉盒,将那一株如碧玉般的草药取出,直接塞进嘴里。一口咬断,石门草草液流出,瞬间整个化掉,一齐流入喉间,而后散向四肢百骸,迅速又有丝丝缕缕的气力生出。 这过程十分舒爽,整个人如在泡澡一般。 重玄胜则泛酸道:“虽说是都有,但那许象乾师从名儒,本身又与李正书同样出身青崖书院,跟李家的情谊自是不同。李老太送你石门草,足见重视。” 姜望懒得理会,细心感受身体。服用石门草之后,四灵炼体决大成后久未提高的肉身,约莫得到了半成左右的强化。 “我倒是没发现,你竟这么受老人家欢迎的吗?之前悬空寺那老和尚也要死要活的要收你为徒。” 重玄胜乱七八糟地道:“下次我带你去瞧瞧我家老爷子,你直接哄得他开心,让他把家主之位留给我得了,也省得我争得这么费劲!” 姜望炼化尽石门草,没好气道:“正事还说不说了?” “唉。”重玄胜一下子没了劲,又瘫回椅子上:“还记得战争结束后,在青羊镇你跟我说的什么吗?” “你说恭喜我又赌赢了。” 重玄胜有些颓然的道:“那时候我嘴里说没有到赢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战胜重玄遵是迟早的事。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重视他,从来没有放松警惕。” “但我现在才明白,面对这个人。不恐惧,不害怕,就已经是轻视了。” 重玄胜说得垂头丧气,姜望反倒笑了:“怎么,你要弃子认输?” “我这么胖,上桌容易,下桌难。” 重玄胜喃喃道:“现在,我重新开始恐惧他,害怕他,所以全力以赴,不敢松懈丝毫的、面对他!” 不得不说,认真起来的这胖子,总有一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豪气。 姜望想了想,说道:“李龙川收下了丘山弓,他很满意这份礼物,也表现出了交好的诚意。但是,我不认为他会正面对重玄遵做什么。再重的礼,也买不来那样的情谊。” “他满意就足够了!”重玄胜道:“我亦只需要这一点。我不需要李龙川做什么,也不管他会不会做什么,这事让别人去关注便是!” 这个“别人”,当然是重玄遵。 只是,送那样的重礼,难道只是为干扰重玄遵的视线吗? 这怎么可能! 只是重玄胜要卖关子,姜望便由得他,只问:“你在外转了一天,不仅仅是为了蹭闭门羹吃吧?” 重玄胜又冷笑起来:“重玄遵这么大手笔,我怎能不让他欣赏一番好结果?怎么不给那些人一个表态的机会?除了我这张大脸,谁能接得下那么多灰?” “所以呢,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睡觉!” “睡觉?” “睡醒之后,去宫里!” “去宫里?” “明日你陪我去!” 重玄胜有些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往外走。 “我重玄家兄友弟恭,陛下定是欢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东华阁 重玄胜说是睡醒之后再入宫,当然不可能真睡到日上三竿。 还在寅时,天还黑得透,便拉着姜望匆匆入宫。 齐君年事已高,但治政仍然勤勉。 在元凤之前,历代齐君通常十日一朝,甚至二十日一朝。 而自今君登基以来,几乎每日都坐朝,一旬只休沐一日。已持续五十四年! 放眼天下,也是勤勉之君。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在紫极殿前,有一阁,名曰东华。 齐君一般坐龙輦于此稍事歇息,而后再入殿坐朝。 当然齐君未必需要休息,但这已是一种习惯、礼仪,轻易不好改。而且在五十多年的坐朝生涯里,齐君已习惯在这个时间点,提前接收一些朝议信息。 重玄胜与姜望,便在东华阁等候。 重玄胜虽是世家之子,同时也是一介白身。姜望也只是区区一个青羊镇男。 仅仅是一个在这里等候的资格,便费去了重玄胜极大的资源。为此投入的成本,说出去能吓死一堆人。 至于觐见的请求能不能传达到齐君面前,是另一件事。 齐君愿不愿意见他,又是一件事, 而关于前事,姜望到了这里才知。 今日值守东华阁前的,乃是青崖书院出身的名儒,李正书! 说另一个身份则更明确,其人是李龙川的亲伯父。 李龙川的生父李正言,是李老太君嫡子,本代摧城侯,李正书则是庶长子,未能继承侯位,但其人一心读书,现也是一方名儒。 当然,齐国爵位承继中,嫡长继承是很重要的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 比如博望侯府,老侯爷就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几个儿子,直接在孙儿中选继承人,也没人能够质疑什么。 …… 却说齐君例行在东华阁稍坐,今日值守的李正书,陪了几句话后,便递上一册。 上面都是他筛选之后,认为有必然让齐君看到的简要消息,这是他值守东华的权力。 这权力很大,用好了很管用。 因而值守东华阁,是一项很大的荣誉。有一个未见明文但众所周知的美称,是为东华学士。 东华阁的小吏,早已向他汇报了重玄胜等在阁外请求觐见的事情。 能让吏员冒着风险,把这种事情传进自己耳朵,那小胖子付出的代价可以想象。 重玄家小辈相争的事情他亦有耳闻,但从来不予置评,小辈有小辈的世界,他这等层次,有他们的圈子。 这小胖子此时在东华阁外的等待,说与不说,都只在他一念之间。也无人能为此苛责他什么。就连齐君本人,也没什么可说。 李正书略想了想,还是低声道:“重玄家的小子,重玄胜在阁外求见。” 重玄胜以名弓丘山相赠李龙川,就是为了这一刻! 价值连城的丘山弓,只为换这一句话。 这是属于重玄胜的豪赌! “重玄胜?”齐君停下翻看小册的动作,想了想:“噢,是浮图之子。” 话题已经有些危险,但侄儿李龙川爱不释手的那把丘山弓,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李正书屏气两息,才道:“前一阵灭阳之战,就是重玄胜带兵斩了纪承的头,而今次与他随行的那个姜望,则夺了天雄纪氏的旗。” “唔。不错。”齐君微微颔首:“觐见所为何事?” “正书不知。不过……”李正书如实禀道:“近日重玄家两位小辈争家主,在临淄很有些风浪。” 齐君面上看不出情绪,但问道:“其中一个,是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想不到相士之言,也入陛下之耳。” 李正书这话隐有劝谏之意。 但齐君只摆摆手:“我那无邪孩儿,不是输给过军神弟子王夷吾?那王夷吾,不是还自陈不如重玄遵么?” 李正书心道,你那无庸孩儿,也还输给过姜望呢。当然他也知道,姜无庸实在是不受重视的,齐君恐怕根本懒得关注这位十四皇子。 心里想心里的,面上却正色道:“那只是王夷吾的自谦之词。以修为境界论,现在自然是重玄遵领先,但军神的这位关门弟子却打破了通天境极限,将自己的名字刻进了修行里程碑,是我大齐的荣耀。” “修行之路日新月异,今必胜昔。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迟早还会再打破。”齐君说得轻描淡写,却有超迈一切的雄阔。 话头只一点,便转道:“浮图之子,孤本不愿见。但或是老人顽心,既这重玄遵那般厉害,却也想瞧瞧,他这争不过的,是否来哭鼻子。” 他看向李正书,瞥着他鬓角的微霜:“玉郎君,你说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李正书年轻时候,风姿盖国都,素有玉郎君的美誉。 齐君这般称呼,亦是亲近之意。 但李正书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只道:“见或不见,惟圣心独裁。” “你啊,就是太约束了些。”齐君略想了想,摆手道:“便宣见吧。” …… 当宣口谕的太监宣完口谕,重玄胜二话不说,拔腿便跑,姜望亦紧随其后。 因为卯时便要上朝,他们能够御前奏对的时间很紧张。 宫中自是禁道法神通的,于重玄胜这般体型,跑起来便辛苦得紧了。 也顾不得殿前失仪,气喘吁吁地跑进阁中。 姜望倒是轻松得多,但也只老老实实地跟着低头行礼,而不敢有多余举动。连东华阁内的装饰都未能看清。 在非重要时刻,一般很少用跪拜之礼,即便是臣子朝君之时。 他们此刻倒是都站着,但头埋得很低,不敢直视齐君。 只从眼前余光,得见紫色龙袍一角。旁边还垂着一摆儒服,想来便是李正书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别人。 这时便听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道:“跑得这般辛苦,为何还要跑啊?” 是齐君的声音。 姜望心中一紧,这话隐有敲打之意,既是说他跑得辛苦,亦是说他追赶重玄遵辛苦。最后都导致君前失仪的后果。 伴君如虎,不知重玄胜会如何作答。 但听得重玄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而后才恭声回道:“为陛下辛苦,也就不觉辛苦。” 齐君轻哼一声,似是带了些许笑意,但姜望并不了解其人,对这情绪把握不清楚。 “明明是为自己辛苦,怎说是为孤?” 重玄胜的声音愈发恭敬了:“天下事,皆陛下家事。重玄胜年虽未冠,亦以天下事为念。忧怀天下,如何不是为陛下辛苦!” …… …… PS:新的一周开始了,使劲投票吧,推荐票月票啥的,也算你们为国事忧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兄友弟恭 东华阁里,重玄胜侃侃而谈。 却听齐君冷笑一声:“小子夸大言。你才多大,怎敢说忧怀天下?” 这时已有些严厉。 姜望心想,这齐君心情变化也太快了些,还真是伴君如虎。 但听旁边那胖子铆足了劲,洪声回道:“小子虽年幼,亦主导阳地战事,了却边侧之患,为大齐拓边三郡!” “小子虽愚钝,亦感怀国恩,为国效力,不计生死!” “小子虽痴肥,亦忠于国事,身先士卒,身披数创,为陛下斩将夺旗!” 他说着,一把掀开衣袍,便要坦露当时斩将夺旗所中那纪承穿腹一箭。 彼时那箭整支没入体内,入肉极深,重玄胜当时怒而拔之,伤口愈发惨烈。 只是…… 隐隐听到齐君的笑声。 姜望亦忍不住侧头看去。 但见重玄胜身上肥肉颤颤,那曾经留下的惨烈创口,一时竟看不真切,瞧着十分不显眼。 重玄胜还努力地去扒肥肉,想让它更清晰一些…… “陛下。”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道:“小子痴肥,有伤也难见。袍泽姜望,亦参与阳地夺旗,请裸其身,为陛下还原当日之战!” 齐君声音有些异样,似在忍笑:“准。” 重玄褚良曾说,重玄胜比重玄遵强的地方,就在脸皮。姜望深以为然! 怎么就二话不说便脱衣服了呢?怎么脱了自己的还不够,还要脱战友的呢? 我陪你进宫是干嘛来了?就为“裸其身”? 然而姜望完全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甚至不用自己动,自然便有太监过来,为他除下上衣。 然后东华阁里,齐君便见—— 一少年垂眸而立,因为觐见礼仪的关系,始终未曾抬眼。 但其人眉眼干净,略显清秀,面容平和,并不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唯独嘴唇微抿,显出骨子里的坚韧来。 以脖颈为分界线,脖颈以上和脖颈以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脖颈以上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脖颈以下…… 赤裸白皙的上身,满是伤疤! 纵横交错! 刀伤,枪伤,剑伤…… 有新创,也有旧疤。 这是一刀一枪一路搏杀至此的战士,而不是哪家被看护着长大的少年。 以齐君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哪些伤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 尤其腹部那一条血槽,分明就是被箭术高手一箭擦肉而过,几乎已经剖开腹部,足见当时凶险。 这可比重玄胜那几乎被肥肉盖住的创口有说服力得多。 “赐紫衣一件,为壮士披身。”齐君这般说道。 立时便有宫女捧上托盘,盘中叠着御赐的紫衣一件。 并以纤纤玉手,为姜望将薄如轻纱的此衣披上,遮掩他一身伤疤。 姜望仍不抬眸直视齐君,只微微躬身为礼:“微臣谢过陛下。” 他现在是实封男爵,倒有自称微臣的资格。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贵。 但齐君所赐紫衣,自然不是寻常衣物。不仅仅代表某种程度的尊荣。其本身材质即水火难侵,寻常刀剑不伤。 穿在身上,甚至有极细微的加速道元凝聚效果。 但,要不怎么说圣心难测。 齐君只稍一沉默,便问:“那么,浮图之子,今日是来夸功的么?” 重玄浮图,便是重玄胜父亲的名字。 这是一个不便宣之于口的禁忌。 这话问得直接,亦问得冰冷。 重玄胜肥腻的脖颈间,有冷汗沁出。 但他咬牙道:“重玄胜以微薄之功,来请陛下恩赏!” 却是避过了所谓“浮图之子”的身份,也避过了齐君的警告,直接以本人的名义发声。 表明这一切与其余无涉,皆出本心。 气氛凝固了。 整个东华阁寂静无声。 就连李正书,也如雕塑般。更不用说那些太监、宫女。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向来只有君王给的,没有臣子要的。 齐君的声音反倒不见喜怒了,只问道:“你要什么?” “我有一兄,单名为‘遵’,天资卓绝,自幼对重玄胜爱护有加!” 重玄胜说到此处,李正书忍不住瞧了这胖子一眼,目中有些遗憾。 但听重玄胜继续道:“相士余北斗许以‘夺尽同辈风华’,多少俊杰,尽皆拜服,可见其才!我亦敬之爱之!” “然而,徘徊三年,我兄境未再破。时人非议之,我心遗憾之!” “承陛下宏威,重玄胜血战不辞,幸得微功。敢以此功,求陛下恩赏,许我兄入稷下学宫修行一年,破境方出!以全我恭爱兄长之心!” 听到此处,李正书眼中遗憾已转为惊讶! 姜望心中赞叹! 就连齐君,亦是眉毛一挑! 谁也没有想到,重玄胜冒险请赏,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重玄遵! 为自家兄长请赏,任谁都挑不出理去。 更何况是稷下学宫的修行机会! 然而重点在于时间,入稷下学宫修行一年,外事难问。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重玄胜有足够多的机会,对重玄遵留下来的产业、势力,发起全面的攻击、掠夺。 而重玄遵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因为他将在稷下学宫里苦修整整一年,隔绝内外! 这是神来之笔,天外飞仙的一步棋。 直接掀翻了重玄遵的所有布局,将他这棋手钉住。 唯一的变数只在于齐君。然而齐君有什么理由拒绝? 齐君稍一沉默,即道:“兄友弟恭,孝悌之心,谁能多言?你即有此心,孤不能不许。” 重玄胜拜倒在地,行大礼道:“胜铭感五内,拜服君恩!” 姜望亦随之拜倒。 齐君又道:“来人,再赐紫衣一件,为这爱护兄长的胖小子御寒!” 这话里的欣赏,已不加遮掩。 李正书本以为重玄胜只是倚仗功勋来告刁状,届时即便齐君念他战功,为他出头,此后也失尽君恩。 却不想是行此一步。 任谁都知道,重玄胜这话有多么荒谬。在内府境呆三年,也叫“徘徊”?众所周知,重玄遵是神通内府,一直在打磨神通,已经展现出的神通种子便有两颗,世人皆传他修有五神通,乃是天府修士。 这样的人物,外楼境绝不是他的终点,他要的是稳扎稳打,步步坦途。就这,也已经快过了太多太多人。 然而,重玄胜却以其人徘徊外楼之前为由,非常“贴心”的将他送进稷下学宫。 但就如齐君所说,兄友弟恭,孝悌之心,谁能多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应棋 齐君卯时上朝,辰时退朝。 而在朝议之前,国主的“恩典”便会送到博望侯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罚不可避,赏不可辞。 齐君既然许了重玄胜的恩请,以其人阳国战场的功勋换取重玄遵稷下学宫修行一年。 重玄遵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甚至于帝使一到,他便要即刻出发。 重玄胜人马不歇,一路赶回临淄,屡遭碰壁,多迎冷灰。 不惜以天下名弓丘山弓相赠李龙川,只求李正书御前一句话——这把弓原本可以换足够多筹码。 乃至于狠下心来,用原本打算留给自己的稷下学宫修行机会,困住重玄遵一年。 这还不必说耗了多大人情,换得去东华阁外等候的机会。又用了多少资源,才将话递到李正书耳中…… 这一番,付出不可谓不大,逆转不可谓不艰难。 此等重要时刻,他当然不会错过。 从东华阁出来,他便直接拉着姜望去了稷门。 稷门是临淄西边南首门,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 与东面北首门,东城门中,自北而南第一门。也即社门相对。 社为土神,稷为谷神。 大地承载万物,谷物供养万民。 “社”和“稷”,都是礼仪所定,天子须得亲祭的。故社稷本身即有天下之意。 社稷之门,自有其重要意义。 东面对海,以地迎海暂且不表。 而西面这稷门之外,就坐落着鼎鼎大名的稷下学宫! 齐庭是将这稷下学宫,当做供养万民的粮食来经营的,视其为社稷之本,可见重视。 耳闻已久,自赴齐来,重玄遵这个名字就一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耳中。 而在稷门外,姜望才第一次见到他。 此刻,尚在卯时。 决定整个国家命运的朝会,仍在波澜不惊的召开。 天刚微亮,临淄从秋日的夜晚中醒来。 街上已经有零星的摊贩出现。 无论超凡与世俗,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奋斗。 姜望与重玄胜便站在城墙内,身后城门已开。 城门守卒全兵全甲,目不斜视。 而在长街那头,走来一个白衣男子。 他的白衣穿得不甚妥帖,像是刚刚睡醒,便随意找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因而很有些凌乱。在极重仪表的世家子之中,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然而他从长街走来,像一路梨花开。 整条街只见他的风采。 一对剑眉斜插入鬓,有一种跳脱的锋锐。 眼睛漆黑透亮,像棋盘上定下大龙生死的最后两枚黑子。 偏偏嘴角总噙着笑,像是谁家的浪荡公子,又将这种锋芒与凌厉掩去了。令他变得容易亲近起来。 最能体现这种气质的,应该是他的鼻子。 是那种青山明媚的高,却并不让人感到险峻。 衣领处搭得随意,因能隐见玉碗般的锁骨,与其下鼓起的肌肉。 无须重玄胜介绍,姜望自然而然便知这是谁人。 此时才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来,注意到在他身前引路的、东华阁的太监。 这太监既是宣齐君口谕,也有监督重玄遵即刻入稷下学宫的责任。算得上是内廷里有些地位的,偏在重玄遵前面,瞧起来就如小厮一般。 体型肥胖、笑容满面、看起来有些人畜无害的重玄胜,就在城门这边等着。 待他们走近,才笑眯眯地道:“弟来为兄长送行。” 重玄遵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重玄胜一会儿,嘴角翘起:“我的胖弟弟。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重玄胜张开双手,展现自己的身型:“弟弟吃得这般胖,就是为了让兄长不必刮目,也能看得到!” 他是真发了狠。舍弃所有功勋,就只为送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修行一年。 他早前本想利用稷下学宫的修行机会,拉近与重玄遵的修为差距。而现在不得不将这机会拱手送出,反而加大两者之间的修为差距。 只为了在重玄遵连番攻势下缓过气来,并一举反攻! 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索性放弃了个人修为的追赶,选择势力上的赶超。 可以说,这一局,把灭阳之战所有的收益都赌了进去。 而对重玄遵来说,人在家中坐,圣旨天上来。突然就被告知获得恩赏,得到了进稷下学宫修行的机会,时间是一整年! 这意味着他对重玄胜发起的一系列攻势,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还没来得及最后落子屠掉大龙,整个棋盘就被人端走了,而后对手慢慢的下,自己只能干看着,甚至看不到! 在稷下学宫修行一年,这的的确确是天大的好处。 但比起整个重玄家来,孰轻孰重? 重玄遵并未有恼羞成怒,仍只笑了笑:“以后还是要少吃些,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即使与其敌对,姜望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风度卓然,是一等一的人物。 重玄胜拱手道:“谢兄长关心。” 重玄遵亦回礼:“我还未谢过贤弟为我请赏。” 姜望看着这异常温暖的一幕,心中只有四个字——兄友弟恭! 哒!哒!哒! 哒!哒!哒! 彷如永远恒定,永远清晰的脚步声,从靠着城墙的那条路响起。 而后一个极高的身影,便大步走来。 他从熹微的晨光中走来,仿佛剖开了天色,渐而清晰、具体。 黑色武服显得简单、干脆。 长脸,高鼻,锐眸。 正是在天府秘境外曾见过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关门弟子,号称当世最强通天境,打破了过往通天境极限的男人……王夷吾! 这本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因而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都没有什么波动。 唯独重玄遵,笑了。 这是一个真正释放的笑容,倒不是说他之前与重玄胜谈笑就有多么虚伪,而是唯独此刻,这种笑容才是完完全全发自真心,敞开心怀。 体现的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城里的这摊子破事,就交给你照看了。”重玄遵侧头看着他,笑道。 王夷吾不苟言笑,只道:“你安心修行。” 而后重玄遵头也不回,便白衣飘飘,往稷门外而去! 走得随意,潇洒。 竟再不多说一句话。 东华阁的太监一刻未停,口谕即下,便动身赶至博望侯府。 未经同意,在这太监的眼皮底下做什么事情,是对齐君的不敬。 所以若要做什么、若有机会做什么,只能在东华阁的太监宣旨之前。 能够在东华阁宣旨太监到来前,提前那么一会得知消息,这已是重玄遵手眼通天。 而他选择了……通知王夷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乐候醉酒 重玄遵潇洒地走了,把重玄家族偌大的基业争夺,交托王夷吾暂为负责。 看着他的背影,姜望意识到,一年之后的重玄遵再出来,必然石破天惊。 在这一年内,若不能将重玄遵的势力击垮,就等于徒费工夫。 届时重玄遵再不可能给重玄胜留一点机会。 但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等艰难! 城门守卒仍旧目不斜视,街上摊贩依然各自忙碌。 在临淄,人们沉湎于各自的世界,无数的故事或事故演绎着。 王夷吾以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到重玄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想死吗?”他问。 面对着这位古往今来最强通天境,极有可能也是最强腾龙境的王夷吾。 面对他的死亡威胁。 重玄胜只笑了笑。 “喝早茶吗?”他亦问。 当然不是问王夷吾。 旁边的姜望道:“当然!” “海棠春?” “有人答应请客了,换一家!” “那便还是红袖招,正好清了旧账!”重玄胜一语三关地说。 “雾女琵琶已喝过,须再换一种茶!”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离开这里。竟从头到尾,无视了王夷吾! 王夷吾当然强,打破通天境极限,留名修行界历史的人物,怎会不强? 然而无论重玄胜又或是姜望,谁是易与? 他王夷吾再强,还能让这两人不战而降? 想抖威风,却是找错了人。 当初在天府秘境是如何回应的,今日已不必再重复。 重玄胜的态度很明确。 想要我死? 放马过来便是! 若说重玄胜特意来稷门守着,是为了在重玄遵面前志得意满一番,那真是看轻了他。 他要瞧的,是重玄遵的应手。 而得益于他行动的突然、紧迫,重玄遵的应对果然很仓促。或者说,即使是重玄遵这样的人物,在圣旨突然降下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应对,只是做了甩手掌柜,将一切交给了王夷吾。 这让重玄胜很满意! …… 大清早的红袖招,正是恩客散场的时候。 而重玄胜与姜望却这时候来喝花酒,着实令不少人惊讶莫名。 待他们说明来意,表态只为喝早茶而来时,人们更惊讶了。 红袖招虽独得绝顶妙品八音茶之三,但还真从未听说过有谁特意来此喝早茶的。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风月场,临淄顶级的销金窟! 现今的年轻公子,却如此养生吗? 无论如何,红袖招也不至于怠慢客人,更不消说重玄胜如此身份。 两人坐定,重玄胜便道:“晨起当听钟,不若来一盏乐候醉酒?” 红袖招独有的三种八音茶,其中一种,便是乐候醉酒,响的却是钟音。 姜望听着便头疼,因为莫名其妙想起了苦觉:“我们又不是和尚,何故晨起要听钟?”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和尚那个钟,是编钟!” 姜望这才知自己闹了误会,但与重玄胜这等关系,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便道:“来一盏!” 编钟乃是雅乐之器,只贵族得赏,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等级与权力。 姜望以前倒还真没有机会听过。 别看红袖招乃四大名馆,却也根本不可能摆出一套编钟来佐酒,有便是僭越。 但有一盏能响编钟之音的名茶,无形便上升了格调。 相传曾有一侯国名乐,乐侯深爱编钟之乐,常听钟下酒,最后也醉死钟前。 这一盏乐候醉酒,便是取自此典。 茶盏形如编钟,茶沸自击得乐。 但听得其音清脆明亮,辽远悠扬,令听者心神也明亮也起来。 听得重玄胜讲解典故,姜望起先并不明白,这样的音乐,为何会让乐侯醉死其间。 但茶沸止歇,一曲方终时,心里陡然而生的失落茫然,令他顿时就有了理解。 在那样明亮坦荡的世界里徜徉过,愈发会对现世绝望吧? 茶入口时,犹在齿间叩了一叩,便如敲击编钟一般。 那等美妙与明亮,便自齿间漾遍全身。 姜望睁开眼睛,满眼是满足与叹息。 他之所以对八音茶念念不忘,其实除却饮茶本身的享受之外,最重要在于,他在陪李龙川试弦之时,尝试将雾女琵琶音加入道术中,让他对爆鸣焰雀有了新的想法。 这一盏乐候醉酒亦不虚此行,让他心神陶醉。 强大本身即是更大的享受。 道术有了新思路让他满足,然而要完成这思路,恐怕要喝满八音之茶才行。这价格又令他叹息…… 若不是八音茶一次只好喝一盏,免生冲突,反失其间趣味,他恨不得抓着重玄胜请客的机会,就此全部尝遍。 重玄胜回临淄的第一天全是在碰壁,但第二天就展开凌厉反击。 事实上回都第一步选择聚宝商会失败之后,重玄胜便意识到自己一举一动恐怕都被算定,常规手段不会再起作用,因而下定了决心。 选在寅时入宫,就是为了不给重玄遵反应的时间。 之所以这么大早上的拉着姜望来红袖招,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气王夷吾。 而是故意大张旗鼓的享受,宣告他对重玄遵的“胜利。”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也是非常明确的一个信号。 重玄胜上桌对重玄遵发起挑战,本来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但都只是因为重玄遵没有认真对待。 待重玄遵回过神来,甫一出手,便杀得重玄胜丢盔弃甲,眼看便要抵定胜负。 重玄胜却走出天外飞仙的一步,端走了棋盘,接下来要自己跟自己玩。 而重玄遵毫不犹豫换了个棋手,将一切交给王夷吾,自去修行。 现在,棋局重新开始。双方重新落座,只是对手已经从重玄遵换成了王夷吾。 看似没有什么改变。 王夷吾也绝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 然而……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竞争,究其根本,是重玄家族家主之争。 王夷吾他再强,也没有资格继承重玄家! 这即是这一年里,重玄胜所拥有的绝对优势。 乐候醉酒,一盏饮罢。 重玄胜便问:“听说那个许象乾要与我交朋友?” 姜望没好气道:“如果你还有名器相赠的话!” “便以你的名义请他来宴饮!还有李龙川!” 重玄胜道:“我也请人,什么晏家、田家、高家、莫家!能请到的全部请!” “今日当饮酒。什么也不做,饮酒整日,狂欢整日!” 让冷眼旁观者瞧一瞧各家态度的改变,很有必要。 姜望自知这事的意义,因而只问道:“酒醒之后呢?” “我也要去找一个人。”重玄胜冷声道:“许放!” …… …… ps:赤心巡天写半年了,也几乎是裸奔半年。刚结束的限免,涨了快三千收藏,均订却只涨了二十多。心态完全失衡。 我的付出和收获严重不成正比。 从昨天到今天,没有写出来一个字。存稿还有四章。 我知道这种状态不对。但我也没有办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阳光背面 重玄胜大宴宾客,捧场的人很多,但分量足够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盖因他才刚刚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这消息不关注的人未必能第一时间得知。而在知道的人里,在了解到他接下来的对手是王夷吾之后,也未必就能对重玄胜有信心。 李龙川和许象乾却是都到了,除此之外,也就是静海高家来了一个高哲,贝郡晏家来了一个晏抚。 高哲与那个折在天府秘境的高京是堂兄弟,他的叔父是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长相亦是典型的静海高氏长相,身形高大,鼻宽眼阔。倒不知那位静贵妃是怎样生得秀美绝丽的。 而在有心人眼里,晏抚其实来头更大一些,他是前相晏平的嫡孙。 虽则晏平已经去相位多年,但他对时局仍然拥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位老人一日未闭眼,就一日没有人敢轻视晏家。晏抚的长相相对温和恬淡,不那么具备攻击性。至于其本质如何,未能深交,倒还不能判断。 至于其他的人,都没甚么好说的。 那些未来的临淄城其他顶级世家公子,要么不在一个圈子,要么如鲍氏那般本就与重玄家不和。 当然这些人过来参与宴饮,并不代表他们就彻底站到了重玄胜这一边。只是在重玄胜展现了自己的手段之后,他与重玄遵之间的胜负,又重新有了悬念而已。 大部分的人是既不愿得罪重玄遵,也不愿得罪他重玄胜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回临淄两天,便能把局面扳回现在的程度,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虽不能说完满,但一场宴请,倒也宾主尽欢。 …… “推杯换盏酒意歇,自枕温玉辞宾客。” 昔年公孙野随笔,写尽临淄风月。 多少年岁流光转,未见失色。 从日光初起,一直到夜色已深。 众宾客走的走,留宿的留宿 当最后一位宾客也转去休息时,在红袖招“浪荡”了整日整夜的重玄胜,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倒让那位以玉腿为他作枕的佳人吓了一跳。 “走了。”他喊道。 有样学样,也枕着双美腿,实则心神沉在五府海里的姜望,亦立即睁眼起身,没有半分醉意,没有丝毫留恋。 两人直接离开了红袖招。 许放这个人,是一位有名的狂士。 他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在一次宴饮中,痛骂聚宝商会。将这个庞然商会的名声踩在脚底。 “铜臭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捆绑在聚宝商会身上。 很多人有样学样,见到聚宝商会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让聚宝商会里的商人,都很抬不起头来。 而当时,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对此一笑置之,除了一句“熙熙攘攘,为钱来,为钱往!”并未做任何回击。 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只是并不那么有名。或者说,被有意识的掩盖了。 很多人只知道许放是个狂士,桀骜不驯,知道他羞辱过聚宝商会,但并不知道他后来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只知道他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除了“铜臭味”重提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在临淄贵族圈子里。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铜臭这个词曾经专指过聚宝商会了。 …… 临淄是天下雄城,是齐人的骄傲之地,荣耀之城。 几乎所有的齐地顶级世家,都要在此有所经营。可以说这座城市居住着整个齐国半数以上的高级贵族,再加上各国质子、商旅,游学之人,纵横之士…… 临淄城以极具包容的风格接纳这一切,从而形成其独有的气质。 但这座城市,不总是辉煌的。 余里坊毫无疑问是全临淄最穷的地方之一。 “据说在很早以前,这里是渔民聚居的地方。只不过随着岁长月久,慢慢才被讹传成了现在这个余姓的余。但其实这块地方,余姓人家并不多。”重玄胜兼任向导,给姜望介绍道。 两人都乔装改扮过,为了隐藏行迹,也未带随从。只不过以重玄胜的体型,在这贫民之所,怎么也太显眼了些。 姜望整个人裹在一件黑袍里,闻声讶道:“这里到临海郡还很远吧?渔民怎么生活?” 整个齐国,只有三郡临海,静海郡便是其一,但其实也只有极少的海岸线,绝大部分的海岸线,都在临海郡中。 “谁知道呢?”重玄胜摇摇头:“或许以前临淄离海没有这么远。” 或许……很久以前,临淄是临海的。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那些尘封的历史待人挖掘,不过这两位都不是对无关事物有太多求知欲的人。 兴许本身这里的人最早就是余姓,重玄胜花力气挖掘的所谓“渔里区”才是讹传也说不定。 他们都没有提那些有可能存在过的渔夫,是在淄河讨生活的可能,因为自齐国开国之时起,淄河就是禁止民间捕捞的,这是载入齐律的禁令。 夜色很深了。 夜夜笙歌是富人的专利,穷人倒大多日落而息。因为饥饿、寒冷、病痛,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漫长的夜晚十分难熬。 只不过在余里坊,倒还有一些幽幽的眼睛,在路边。 准确的说,路边那些地方,就是那些人的“家”。 下意识避开地上的污水,重玄胜对那些幽幽的目光视如不见。 没有实力的依托,再歹恶的心思也只是笑话。 这些眼神虽然大都带有最纯粹的恶,但没有谁付出行动。 在卑贱的日子里,他们也培养出了生活的本能。敢大半夜来余里坊的这两个黑袍人,一看就不好惹。 就如阴沟里的老鼠,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他们对危险有自己独特的认知。 靴子踩在污秽上的感觉是不怎么舒服的,姜望倒也没有抗拒到踏空而行。 只是…… “我以为齐都是不会有这些地方的。”姜望说。 “临淄多的是机会,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睁眼看,愿意走过去,愿意抓住。只是纯粹救济的话,掏空国库也不够。” “那些小国才比较少这种地方。”重玄胜淡淡回道:“因为这种人早就被凶兽吃得七七八八了。” 姜望默然一阵,转问道:“许放会住在这里?” 资源是有限的,这道理也不必重玄胜再讲。 只是,再怎么样许放也是超凡修士,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才是。 重玄胜没什么感情因素的陈述道:“道心碎了!大小周天崩溃,通天宫瓦解。” 名士许放当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就连路过都不太可能。 但一个废人,住在这里就很合理。 残酷的陈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余里坊 两人几乎转遍了整个余里坊。 情报中的地址似乎并不准确——余里坊北面进去第四条小巷最里面那个窝棚。里面只蜷着一个快死的老人,这年纪怎么也不会是许放。 因为事先从未接触过许放,姜望唯一的寻踪觅迹类道术追思也无从入手。 在重玄胜那边亦是如此,他已习惯了用重术碾压一切。 “情报准确吗?”姜望忍不住问。 “事情是请七指叔做的,他是叔父的老部下,军中斥候出身,应该不会错。”重玄胜说着,忽然一拍额头:“眼睛小就是不行,把人小看了!” 他倒是擅长自我批评,以至于很多时候姜望想嘲讽他也无从入手。 说他胖、眼睛小,他根本无所谓,而且他自己说得比别人频繁多了。 “你是说……” “许放虽然已经废了,但是眼界还在。未必没发现有人调查他……但这是好事!” 说明他还有心气,还有想法,这当然是好事。 重玄胜又往回走,找回那个窝棚,老人仍旧蜷在那里。 重玄胜摇了摇他,缓了好一阵,老人才睁开眼睛。 “之前住这里的人呢?”重玄胜问。 密密麻麻的皱纹里,分不清是污垢还是老年斑点。 那双浑浊的眼睛就那样看着重玄胜,动也不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死气沉沉,这个词是最直观的形容。 杀了他也可以,不杀他就这样活着。生或死,没有什么差别。 一切基于人欲人性的方法,对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太大作用。 “有意思。” 重玄胜点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随意叫醒一个在某处墙角酣睡的乞丐,直截了当的问:“想吃烙饼吗?” 回应他的,是肚子咕咕的声音。 重玄胜回身指道:“之前住那个窝棚里的人现在在哪?帮我找出来,你一辈子都有烙饼吃。” 乞丐眼睛转了转,但并未动弹。 很明显,他并不相信。 尽管饥肠辘辘,但早已受够这些贵族的谎言和戏弄。 重玄胜眼里有些怒意,不过并没有做什么。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跟这些人计较。 “看来建立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看向姜望,叹了口气道。 姜望走了过来,看着这乞丐道:“你站起来,我给你一锭金子。” 乞丐更是无动于衷。 仓! 姜望长剑出鞘,剑指着他,寒光隐隐:“站起来,或者我切断你的腿。” 这杀气如此真实。 乞丐一个激灵便站了起来。 姜望还剑入鞘,取出一锭金子,放在他手里:“你的了。” 乞丐呆呆愣愣的,犹不知是什么情况。 姜望温声道:“你可以验验真假。” 他这才大梦方醒般,用牙咬了咬。 “现在,帮我去找我要的那个人,找到了,再给你一锭。我不在乎金子,只在乎说过的话能不能兑现。” 乞丐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重玄胜啧啧称奇:“封了爵之后是聪明多了!” 姜望瞥了他一眼:“你比我聪明,但是你很心急!” 是啊,如何能不急! 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要在王夷吾的照看下,击垮重玄遵的势力。 这几乎是天方夜谭般的事情。 看似大宴宾客,从早到晚,尽显从容。其实早已心急如焚。 耗费了难以计算的代价,才将重玄遵暂时请离棋局。 然而他其实从未真正战胜过重玄遵! 一年之后,重玄遵强势归来,势必摧枯拉朽。 稷下学宫可是号称齐地龙门的地方,而重玄遵本就是“龙”! “你不急吗?”重玄胜问。 “当然急。但我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极限。在此之外,急不来。” “你这心性,倒是个修道的种子。”重玄胜说。 “我小得只能拎起木剑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夸过。不是什么稀罕的赞美。”姜望淡然极了:“还不去追许放吗?” 重玄胜笑笑便走,但脚步并不快。 如果许放真的躲了起来,真的还对这个世界有所思考,其人必然也能知道,他逃不过就游荡在这里的、那些幽幽的眼睛。 走了没几条巷子,便听到异响。 “谁?” 重玄胜回过身,见得一个黑影从角落里钻出来,往外跑。 这动静的故意成分未免有些明显,但重玄胜并不在乎。 伸手一探,那无形无质却切实存在的力量,便将那黑影“拉扯”到了面前。 此人乱发垂面,乌糟糟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穿得也破破烂烂,浑身发出酸臭。倒是一双眼睛,还很灵活。 被重玄胜拉在身前,他倒也没有惊恐乱叫,只哑着嗓子问道:“重玄家?” 倒也不必再问是谁了。 除了许放,这地方还有谁能认得出重术? 重玄胜松了手,任他落在身前:“许先生,你让我找得好苦。” “嗬嗬。”许放喘了两声,用手搭了搭乱发:“你看我哪里像先生?” 他的声音很沙很哑,难听得让人皱眉。 重玄胜负手道:“我愿意让你是,你就是。不像也是!” “不管你这么辛苦是因为什么事情,你都找错人了。”许放垂着眼睑,没什么波澜地说道:“我现在只是等死罢了,什么也做不了。” 看起来的确是心如死灰。 重玄胜却异常冷酷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早就该死了,却还没有死。 生不如死,却不肯死。 自然是因为,心有不甘,心中有恨! “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许放说:“我已是一个废人。” 我是一个废人,所以你帮不了我。我是一个废人,所以我帮不了你。 这当中的绝望谁都能听懂。 “你以前的确是一个废人,但你现在,没那么废了。因为我是一个能让废物发挥作用的人。”重玄胜说。 许放说的是,‘我已是废人’,也就是说,在现在的境遇之前,曾经他并不是个废人。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一丁点的自尊。 但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将其践踏了。 “你很残忍。”许放说。 “所以,你应该对我有一点信心了。”重玄胜说。 许放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干嚎,又怕惊动了谁似的,咽了半声下去。 …… 走出余里坊没多久,姜望想了想,让重玄胜和许放稍候,又独自折身回去。 当他找到那个乞丐的时候,乞丐猛地往后一缩,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生怕他言而无信,回来抢金子。 姜望看着他道:“我特意来找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把金子交上去,你能过上一段不错的日子。如若不然……你会死。” 同情心这种东西,余里坊是没有人相信的。 但这个异常干净的少年看起来如此不同。 这乞丐想了想,忽然爬到他面前,连连磕头:“您带我走吧,大人,以后我跟着您!我什么都肯做!” 然而。 姜望摇摇头,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个世界很残酷。你没有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国人不杀名士 摧毁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苏奢提供了非常残忍的其中之一。 许放曾是真正的名士。他学问精深,贯通儒道,极擅名家之术,辩才无碍。 许放之“狂”,临淄尽知。 他骂过的人,岂止苏奢,岂独聚宝商会。 上至太子,下至各地郡守。近至齐国权贵,远至牧楚——他还真骂过楚君。 只要看不过眼的,觉得不公的,他就骂。 毫无疑问,他得罪过很多人,但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因为他很有名。 “名”之一字,从口从夕。古人走夜路时,看不清彼此,就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以让对方知晓。因而有此字。 所以“名”的意思,就可以引申为夸名以广为人知。 许放深孚众望,品格亦可称一声高洁。 其人寒门出身,早年还在三鼓书院读书的时候,书院院长为了巴结权贵,私下更改院比文章名次,将名次靠后的权贵之子提到第二,原本的第二则被挤了下去。 这是本与许放无关,因为他是第一。 但他得知此事后,怒而撕书,发誓终身不与弊者同列。 很多人信奉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而许放,维护的是整个书院的正义公理。 儒士毁书是大罪过,他一度甚至要被废弃文名。 但这事影响太大,惊动了时任国相的晏平。 晏平亲自过问,后来整个三鼓书院都被裁撤,许放也因此名传天下。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名士,所以他对聚宝商会的攻击才那样立竿见影。一句“阿堵物”,一个以袖掩鼻,直接将聚宝商会的名声打落谷底。 而苏奢是怎么做的呢? 除了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话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如此过了整整七年,久到许放可能都不记得自己骂过聚宝商会了。因为他嫉恶如仇,骂过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聚宝商会算老几? 许放常年混迹临淄,但他的老家,却在齐都西北方向的辛明郡。许家本是寒门,因为出了许放这样一个人物,在当地过得倒也算不错。 七年之后的许放,正在景国参与一场辩经。 而聚宝商会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掌控了许放家乡辛明郡松城城域的七成生意。 苏奢一声令下。 整个松城,没有一家商户肯卖东西给许家。 柴米油盐,买什么都是天价,根本掏不出钱。 许家人给许放写信,但这封信在驿站徘徊了十余日,就是寄不出去。 许家人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后来甚至尝试着想要一路乞讨到临淄,但所过之处,封门闭户。 任何一个拒绝施舍的人家,聚宝商会给予赤金一两,时人称之为“闭户金”。 仅就这项支出,聚宝商会就耗金十万两。 而如此巨大的支出,换来的就是—— 太平时节,许家全家活活饿死! 上至七十三岁的老母亲,下至操持家务的妻,三岁的儿子。 无一幸免。 而从始至终,苏奢的人都没有碰过许家人一根手指头。 直到这个时候,那封家信才神奇地飞速送到许放手中。 但等许放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时候,许家已经只剩他一个活人。 要告也无从告起,也没人肯为他出头。他发了狂地打上门去,但被聚宝商会轻松制服,连苏奢的面都没能见到。 只留了一句话给他,说是“国人不杀名士”。 许放当场道心崩碎,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此事之所以没有流传开来,一是聚宝商会有意遮掩,二是松城人自知不义,缄默不语。 有人质疑,在太平时节,许家人怎么会因为买不到食物而饿死。 是不是聚宝商会暗下杀手。 苏奢有一次回应:“许是缺了些阿堵物!” 那一句“吾观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宝商会也!”至今仍有人提起,只是说这句话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 将许放带入暗地里控制的一家客栈中,重玄胜第一件事便是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惨一点不是更好吗?”许放问。 姜望看了他一眼,明白这人恐怕从未放下恨意。他潦倒在余里坊,和乞儿为伍的时候,只怕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如何报复。 为此,他不惜过得更卑贱一些,好让那迟迟未至的报复,更猛烈。 “你难道还指望有人为你主持正义?”重玄胜皱眉道:“我不要你卖惨,我要你的名士风度,狂士傲骨。” 他费尽心机将许放找出来,当然不是因为正义。 所谓的正义,当年也未能保住许放。 事实上如果不是聚宝商会突然背后插刀,他根本不会想起这茬事来。许放是谁,有多可怜,与他何干? “我不明白。”许放哑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重玄胜不答反问:“你有本事复仇吗?你有什么计划可以击垮聚宝商会吗?” 许放沉默。 即使遍是污痕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也足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 “那就去洗澡。”重玄胜说。 许放于是转身,真就去洗澡了。 重玄胜告诉他,他只需要听令就行。而他别无选择。 在余里坊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来的人,只有重玄胜这一个。 至于“尊重”? 这种事情他早已不需要。他只要复仇。 曾经他自然是一怒便起,拂袖则去。像重玄胜这种所谓世家子弟,他许放能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所有的曾经,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儿子,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一个无望复仇的,复仇者。 …… “走吧。” 看着许放离开,重玄胜说。 姜望问道:“好不容易找到他,如果要做什么,不抓紧点时间吗?” “再怎么抓紧时间,也需要给他时间。他躺在地上太久,已经忘记了怎么做人。” 重玄胜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关上窗子往外走:“天已经快亮了。让他休息一整天,我们明日再来。” 姜望担心许放得不到承诺,自己做什么蠢事,便问道:“不跟他交代点什么吗?” 重玄胜只摇摇头:“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倘若现在的许放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那便一点价值也不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八月十五 八月十三日,一记釜底抽薪,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在红袖招大宴宾客,志得意满。 八月十四日,重玄胜大摇大摆回了博望侯府。与他同进同出的姜望,则留在重玄胜的霞山私宅里,整日未出。 这是聚宝商会程十一得到的情报。 当初她押宝重玄遵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重玄遵刚刚出手,落子凌厉凶狠,但几步棋还没下完,人已经去面壁了。 由此,重玄胜的反击便可以预见。 对于重玄胜的报复,她本是持乐观心态的。聚宝商会怎么说也是齐国实力前二的商会,区区一个重玄胜,在无法调动重玄家力量的情况下,根本不能把聚宝商会怎么样。 她甚至觉得,重玄胜根本就不会对聚宝商会出手。反而很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来重新争取与聚宝商会的合作。 而她仍然更倾向于一年后的重玄遵。 在早先做出选择时,聚宝商会就切实做了全方面的考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重玄遵都不可能输。 这一点在重玄遵主导家族以日照镇抚使置换崇驾岛十年开拓权之后,得到了确认。 可以说在正面的对决中,重玄胜毫无胜算,不然他也不至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将重玄遵送走。 然而,要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瓦解重玄遵的势力,这怎么可能? 尤其对手是王夷吾! 很多人心里甚至都觉得,很可能重玄遵还未出来,重玄胜就已经被王夷吾摆平了。 但苏奢打碎了她的乐观想象。 苏奢认可重玄遵更值得押注的判断,但同时确定重玄胜一定会对聚宝商会出手。 “并不是因为你们撕破了脸,面子只是小事。如果连我们这种级别的盟友转投都无动于衷,他拿什么压服人心?” 苏奢如是说道:“只要他还有意与重玄遵相争,就绝不可能放过聚宝商会,这是根本矛盾。” 程十一叫苦道:“院长。我时刻都叫人盯着他呢!但毕竟不能太贴近,那位侯爷杀性太重,偏竟是支持他的。” 苏奢是一个面目儒雅的中年,像一个先生胜过像一个商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自己开了一家书院,自任院长。 相较于“会主”,他更喜欢别人称他“院长”。 听得此言,他只摆摆手道:“我们不拿他怎么样,定远侯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重玄遵亦是他的侄子。” “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苏奢轻叩扶手:“他想要做什么?” 程十一屈指卷了卷头发,也只有在苏奢面前,她还偶尔会露出少女时候的情态。揣摩着道:“他就待在博望侯府,瞧着是想趁这段时间,哄好重玄家老爷子吧?” “那个叫姜望的,真就未出门?”苏奢又问。 “此人是重玄胜绝对的心腹,不可小觑。” 他们也是事后才知,重玄胜就是通过姜望,送弓李龙川,从而搭上了李正书,有了那一番御前奏对的机会。 “真真未出门!”程十一叫道:“重玄胜那栋私宅咱们倒是放了人进去,只难得递话一次。那个叫姜望的,就黄昏时开窗看了会山景,整日都在房中。” 苏奢想了想,缓缓道:“先盯着吧。这段时间把账本该清的清,不要落下什么把柄。另外,派人去问问王夷吾,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不管怎么说,重玄胜能走出这一步棋来,我们便绝不能再掉以轻心。” 重玄胜到底准备怎么做? 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然而答案只在这个胖子心中。 …… 八月十五,恰是中秋。 亲友团聚之时,也是一月一次福地挑战的日子。 在用尽全力之后,姜望依旧是毫无悬念的战败了。 从泉源洞,掉到福地排行三十五的金精山。每月产功只剩六百五十点。 时至今日,姜望仍不知这福地的价值在哪里。早前觉得产功还算多,随着匹配战排名越来越高之后,渐而这点份额的功已不能满足。 好像更多只能当成每月一次与强者过招的机会。 然而如此多的高手对福地挑战趋之若鹜,除了最早几次弃权外,几乎每个福地挑战日,后来者都十分准时的来挑战。 要知道,能够轻松击败现在的姜望,这种程度的强者,哪一个时间不宝贵?他们仍然每个月都留出时间来参与福地挑战,足以证明太虚幻境福地的价值。 只是现在姜望还未能发掘罢了。 从太虚幻境中出来,已过正午。 “很准时。”姜望想。 再过几个时辰,推开窗,不必出门,就能欣赏临淄七景之一的“枫霞并晚”。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侍女端着酒菜进来。 当侍女拿着食盒出去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窗子也推开了。 一个与姜望身形极像的人,背窗而坐,自斟自饮,似是在等待胜景。 但他已不是姜望。 …… 乔装出了霞山私宅,几番周转,确定不会有任何人能跟上之后,姜望才回到前晚去的那家客栈里,与许放见面。 梳洗过后,又养了一日。再见面时,许放已截然不同。 虽则因为修为尽废,这些年又风餐露宿,以至于整个人皮瘦骨瘦。 但往那里一站,气质便出来了。 容貌清癯,真有几分风采。鬓角微霜,反倒显出阅历。 只能说,不愧曾是一时名士。 让姜望心中暗暗感叹。 然而他也毫无废话,按照重玄胜的计划,直接就说道:“你现在便去请罪。” 许放闻言,并未有什么难以忍受的表现,好像怎么做都可以接受,只是淡淡地问:“向苏奢吗?” 姜望摇摇头:“向太子。” 许放沉默了一会:“虽然我不知道我如何罪了太子,但我会配合你们。我要认什么罪?应该怎么说话?有多少时间可以记下来?” 他絮絮叨叨,看样子非常想抓住这次机会:“现在就去长乐宫?” “不。”姜望说道:“是青石宫。” 许放神情一震。 长乐宫是齐国太子姜无华的住处。 而青石宫里,居住的人是…… 废太子,姜无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乏见血色 齐国现在的太子姜无华,其实是齐君次子,居长乐宫。 而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皇长子,名为姜无量。 许放当然得罪过太子,但得罪的却不是姜无华,而是已经被废了的太子,姜无量。 他当年骂天骂地,何止区区一个聚宝商会,他是连当时的太子也骂过的。 对于废太子姜无量,许放自然不必再问该怎么认罪,他多的是名目可以认。 但他还是微垂眼睑,问道:“认哪条罪?” 姜望回道:“你当初骂什么骂得最狠,就认什么罪。” “……知道了!”许放说。 姜望看着他道:“你离开之后,这家客栈就会关闭。除了我和重玄胜,没有人见过你。” 许放当然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 十八年了,从自厌自弃,到绝望,再到绝望中生出一丝希望,再又湮灭。反反复复,生不如死……他等的是什么,有时候他竟也忘记。 靠自己是报不了仇的,他非常清楚。但哪怕是作为一件武器,哪怕只作为一个废物利用的器具,谁能够用好他呢? 在听到青石宫这个地方之后,他竟窥见天光! 仿佛在漫长无际的黑暗里,忽然有一只手伸来,一巴掌扯下夜幕。 只是…… 许放用那沙哑得如牙床在地上缓慢挪动的声音,说道:“我当年骂聚宝商会,虽然有庆嬉老儿的引导,但的确是出于公心……” 他始终没有抬起视线,仿佛不敢看人。 “你说……”他问:“他们还在怪我吗?” 庆嬉是四海商盟的盟主。 聚宝商会作为后来者,在追赶四海商盟的过程里,并不光明。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就如何堂皇了,但总归面子上已经做得很好。 许放当年骂聚宝商会,就是因为知晓了其间的一些肮脏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是庆嬉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他的,也确是事实。 之所以许放说起庆嬉亦如此怨恨,实在是因为,他当年骂聚宝商会,虽是公心,但也事实上做了四海商盟的陷阵卒子,帮了四海商盟。 但在事后聚宝商会对许放的报复中,四海商盟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这实在不是说得过去的事情。 而许放所问的“他们还在怪我吗?”,其中的那个“他们”。 指的自然是受他连累,被聚宝商会报复至死的家人…… 他已经没有人可以问,而只能问眼前的这个少年,即便他如此陌生。 但姜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有资格让许放去谅解任何人,他也没有资格代表任何人原谅许放。 最后他只是说道:“你是出于公心,这件事我知道,重玄胜也知道。但也许,永远只有我们知道。” “这样啊。”许放点了点头,倒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谢谢。”他说。 谢谢什么?谢谢我没有骗你?谢谢我们在报复聚宝商会的同时,顺便帮你报仇? 姜望想了很多很多。 但他最终只深深地看了许放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 博望侯府。 重玄遵什么也没带走,披了件衣,潇潇洒洒便去稷下学宫了。好似对家族里的事情毫不介怀。 但重玄遵一走,重玄胜便住了进来,缠磨了老爷子一整天。 他亦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博望侯府自然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老侯爷重玄云波的儿辈全都在外间自住。 孙辈也只有重玄遵、重玄胜两人有资格住进来。 重玄遵走了,重玄胜便是此间少主。 到了第二日中秋,早晨陆续有人来给老侯爷请安。 年节的时候,那些堂爷叔伯什么的总归是要来府上一趟的。大多也是放下礼物,说两句话就走。 重玄胜父亲这一辈,有亲兄弟四人,他父亲重玄浮图排行第二。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则是老大。老三也早已亡故了,老四在外地任职,并不在临淄。 重玄褚良则与重玄明光、重玄浮图等人是堂兄弟。 中午用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 重玄胜便嬉笑着邀老爷子去他的霞山别院,瞧一瞧枫霞并晚的胜景。 老爷子只是笑着,任重玄胜在那里絮叨,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不是我说你,小胜。你这次太过分了些。”一个声音忽而说道:“老爷子平时最疼你哥哥,你怎忍心将他往稷下学宫一送就是一年?” 在这个时候能用这种语气批评重玄胜的,自然只有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了。 这人名字大气,也有一副好皮囊。不然生不出重玄遵那样英俊的儿子来。 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犹然面色红润,只如四十许。看起来倒比他的堂弟,五十出头的重玄褚良年轻得多,当然实力上自是远远不如。 重玄胜闻声只是笑:“伯父,您这话可说得没趣。我把这般好的机会让给遵哥,是为咱们重玄家的未来牺牲,您做长辈的没有偿补倒也罢了,怎么反说我过分?” 他回头看着重玄明光:“您要是觉得这叫吃亏。也想办法把我送进稷下学宫可好?叫我待两年!” 重玄明光一下窒住,他哪有这本事? 作为侯府嫡脉长子,他要是个有用的,侯位不至于轮到重玄遵和重玄胜争。 重玄胜岂是个得理饶人的,又转对老爷子道:“爷爷,您评评理?” 重玄云波今年已一百零五,须发皆白,精神倒是还好。 只瞧了重玄明光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重玄明光悻悻然不吭声。 这也是他不愿住在侯府的原因,在外面怎么说也是个老爷,到哪里都是座上客,但在博望侯府里,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被训得像个孙子似的。 老爷子既然说过话,重玄胜倒不好继续穷追猛打,只重复先前的话题道:“枫霞并晚,云天一色。胜景可是难得,一年只此一回,爷爷真不去瞧瞧么?” 老爷子抬了抬手:“老夫戎马一生,临老了,竟乏见血色。” 这便是明确拒绝了。 重玄胜很有些做作地叹了口气:“孙儿还邀了不少好友,都极仰慕您的威名,想听一听您的威风故事呢!” 老爷子只是笑。 倒是重玄明光又卷土重来,冷声哼道:“小胜可莫要在外面乱扯博望侯府的旗,听说前日你在红袖招以博望侯府的名义大宴宾客?这像什么样子?老爷子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重玄云波当时白眉就跳了跳。 瞧瞧这说话的水平! 重玄胜简直爱煞了这伯父。 当然面上很气愤:“我邀几个朋友赏景,怎么就叫乱扯侯府大旗了?伯父若是有意见,不如您去帮忙主持一下?倒瞧瞧我像不像样!” 这很像是气话。 重玄明光想了想,重玄遵如今不在,年轻一辈也就重玄胜能代表博望侯府了。他的确应该帮儿子盯着重玄胜,也免得这小胖墩借机发展起来,威胁到儿子的继承人位置。 念及这些,便故意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顺水推舟道:“伯父倒不是对你有意见,只你毕竟太年轻了些,外间有些人……唉,不说也罢。这样,伯父便抽时间出来,去你的霞山别府坐一阵,为你把把关!” “咳。”老爷子这时候咳了一声:“小辈之间聚着,你去做什么?” 重玄胜便贱么兮兮地瞧着重玄明光,一副看他好戏的样子。 重玄明光毕竟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就算是自己的亲爹,动不动就训斥他,他脸上也挂不住。 因而梗着脖子道:“场面上的事我懂,现在年轻人花耍的,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如何主持不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枫霞并晚 要说这重玄明光,当年的确是花丛中的领袖,风月场上的班头。 说一句现在年轻人玩的,都是他玩剩下的,倒也没什么不妥。 见他这般说,重玄老爷子心里暗叹了口气,便不说话了。 点一句已是极限,再多说,这一碗水就没有端平,倒平白让孙儿怨尤。 他一生见惯了风浪,如何不知重玄胜近日必有动作? 他今日去了霞山别府,很可能就为重玄胜撑了腰,所以他不肯去。在两个亲孙子的竞争中,无论他内心偏向谁人,都是断无可能亲自下场的。 倒是重玄明光这个蠢货,一大把年纪,全活在女人身上了,连这都看不明白,还巴巴地往霞山别府凑。 劝他几句,还以为他爹打压他。 见老爷子没了兴致,重玄胜于是起身告辞,引着重玄明光往霞山别府而去。 重玄明光这个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眼高手低”。 只一件事便可见端倪。 当年他作为重玄家嫡脉长子,又生下长孙。满以为自己是妥妥的下任博望侯了,志得意满的给儿子取名,取了一个唯我独尊的“尊”字。 要是在寻常人家倒也罢了,顶多就是雄心壮志了些,但重玄家是什么人家? 那是齐国顶级的世家。 不避讳的说,是有冲击“唯我独尊”的实力的!这叫大齐皇室怎么想? 还是重玄云波老爷子出面,亲自给改成了“遵”字。 齐国只能有一人独尊,那就是姜氏国主。 喻示重玄家的孩子,要做那个追随至尊的人,做一个跟从者。 这是一种自晦和告诫。 可惜重玄明光一直不能懂。为自家老爷子强行改他儿子名字的事情,还闹了许久别扭。 …… 接到重玄胜邀请的,非独是重玄明光。 李龙川、许象乾,高哲、晏抚,这些自不用说。就连四海商盟的付缪,亦收到了请柬。 “这胖子欺我太甚!” 四海楼中,付缪怒将这请柬弃之于地。 作为四海商盟唯十二的一等执事,被重玄胜割下一只耳朵,是他毕生之耻。 但战后重玄家势力再涨,重玄褚良已经成了定远侯,他更不敢表露怨怼。 在他看来,重玄胜请他去霞山别府赏景,分明就是为了羞辱他。 这时,一只皱纹横生的手,将这张请柬从地上拾起。 这是一个瞧来十分衰老的人。 微弓着背,满脸沟壑,在密集的皱纹中,还生有老人斑。 他弯腰似乎很艰难,起身也是。 付缪却慌忙迎上:“盟主,您怎么来了?” 此人便是四海商盟之主,庆嬉。 齐国向来倚重商家,而四海商盟乃是齐国历史最悠久的商会,底蕴可想而知。虽则近年来声势渐衰,隐被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也没有谁敢真的小看他们。 庆嬉慢条斯理地扯开请柬,细看了看:“枫霞并晚……说起来,又是中秋了啊。” 付缪说道:“重玄家那胖儿的请柬,怎值得您一看?” 庆嬉合上请柬,吹了吹上面的灰:“凭他在东华阁落下的那一子,我便该好好瞧瞧他。” 付缪脸色不自然道:“说不上胜负呢,军神关门弟子又岂是轻与?” 老人并不搭这个腔,只将请柬收起,说道:“你若不去,老夫便替你去一趟好了。” 付缪大惊:“您要去那胖儿的霞山别府?” “去,为什么不去?”庆嬉慢吞吞道:“如斯美景,老夫这辈子,还能看几次?” …… 霞山附近的宅子其实不少,但重玄胜的购置的宅子无疑是观景最佳之处。 一说霞山别府,便是这处了。 却说霞山别府中,高朋满座。 宴席直接在一处阔院中摆开,对面就是红枫满山。 本来只是几个世家公子,不便拂了重玄胜的意,抱着宴游的心思来转转。 但在李正书和庆嬉都亲自出席之后,宴会宾客陡然上了一个层次。不仅仅是世家公子,便是各家正当权的一辈,也来了不少人。 摆了足足五桌! 侍女上菜如蝴蝶穿花,各地佳肴次第摆上。重玄胜是个惯会铺张的,当然不会吝啬。这些席面放到哪里都拿得出手。 重玄明光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枫霞并晚美则美矣,年年都有。霞山也不是只有重玄胜这一栋宅子。这些人都是捧谁的场? 在他看来,自然都是捧着重玄家!如今的重玄家,一门两侯,何等风光!临淄人岂有不追捧的道理。 趁着重玄遵不在,重玄胜便俨然以重玄家继承人的身份四处招摇了。 幸亏他来了,不然这样造势下去,还不定成什么样子! 他在主位之上,对着众宾客招呼:“感谢诸位光临我重玄家的别府。我儿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苦修,今日便由我与侄儿重玄胜待客,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一番招呼,话里话外都透着小家子气,生怕别人忘了他那个天骄儿子,同时非常生硬地淡化重玄胜。 但令人奇怪的是,重玄胜却全无不悦,只笑嘻嘻地为人布菜,似对重玄明光喧宾夺主并不在意。 姜望亦早已回到别府中,也是老老实实与许象乾、李龙川闲话。说到有趣地方,还时不时笑出声来。 酒过三巡,重玄明光一个劲的聊重玄遵,聊稷下学宫有多了不起,众人也没有谁去拂他的脸,都配合着捧场。 但听得李正书忽然道:“今日是小胜做东,为何只顾闲话啊?也不出来说两句?” 这便是为重玄胜张目了。 东华阁御前奏对,他是在场的。也因此对重玄胜刮目相看,甚至这次可以说是屈尊前来,参加一个晚辈的宴会,足见重视。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四海商盟之主庆嬉,也不知为何而来,全程不怎么饮酒,也不怎么说话。 重玄明光脸色就是一僵,但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说起来他与李正书是同辈,可两人的成就天差地别。就像他虽然是重玄褚良的堂兄,但谁也不会将他们相提并论。 对李正书的怨气,他是没资格生的,便去看自家那胖侄儿。 但见重玄胜笑嘻嘻地站起来,先对着四周绕了一圈,以示欢迎。 而后只道:“诸位尊长良朋应邀而来,实令寒舍蓬荜生辉!但重玄胜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美景醉人,便满饮此杯,以谢来宾!多言烦耳,诸位赏景便是!” 说罢,一饮而尽,竟就真的坐下了。全无借此机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意思。 倒好似,今日便只为赏景。 天空也不知何时垂落的夕阳,这时已是黄昏。 但见天边红霞染遍,如红枫叠开。而霞山之上,枫红似火,好像红霞落下了人间。 云与天与山,并成一色。 恰是枫霞并晚! …… …… PS:话说,咱们懵懵懂懂对起点啥也还不太懂的运营官,搞了一个月票活动在评论区,大家去参加一下嘛,有起点币奖励。赤心巡天书评区的第一次活动呐!感谢读者群书友对我的打算进行本次活动指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齐王宫西南角,有一座非常突兀的宫殿。 地处偏僻,人烟冷清。 这宫殿外观,乍看之下,似一块青色巨石。 事实上它也的确是由一整块青色巨石,挖空内部,构建而成。 这便是青石宫,废太子姜无量囚居之所。 此地少有人来,便纵有不得不经行附近的,也都低头匆匆行过,生恐被某种不幸所沾染。 姜无量当初刚被废的时候,尚且自由。除断了继统之望外,与其余皇子并无太多区别。 但在第六年的时候,有御史奏告,废太子私下有怨怼之语。 帝君由此大怒,将他囚居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 屈指算来,姜无量囚居此地,已经十九年! 这十九年来,别说什么权贵来往,就连蛾蝇鸟雀,也都不往这边飞。 而在中秋的这一天傍晚,青石宫外,来了一个青衫文士。 十八年前名满临淄的他,十八年后已没有几个人认得。 他身体似有些虚弱,也看不出修为,连脚步都不甚稳当。 但他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他过来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但每一步又那样坚决。这看起来矛盾,但恰恰显出他每一步都在三思之后,每一步都下定了决心。 这里是偌大齐宫的偏僻角落,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所在。甚至连执戟立门的卫士都不见。 囚禁姜无量的也并非卫士,而是齐帝令旨。 青衫文士在冰冷的石道上前行,高高的宫墙将巍峨齐宫围在身后,而独一个突兀的青石宫,就在石道尽头,已在眼前。 路已尽了,青衫文士停下脚步,看着尘封十九年的宫门。 整个人匍匐下来,匍匐在地上,以最卑贱的姿态叩头,以最谦卑的声音,叩门。 一只麻雀在飞檐上歇脚,歪头不解地瞧着这人,大约是觉得陌生且怪异。 许放给整个大齐王宫带来的感觉,应便是如此。 他是陌生的,也是怪异的。他是突兀的,也是嘈杂的。 但他一出口,石破天惊! “罪人许放,前来向圣太子请罪!” 那是一种沙哑的、却竭尽全力嘶吼的声音。 没有修为支撑,却贯注仅有的全部生命力,声嘶力竭。 而“圣太子”…… 算上姜无量被废的时间,他离开权力中心已经整整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年,太子这个名位与他无关。 如今的大齐,太子殿下是姜无华,居所是长乐宫! 姜无量是被囚居在此,此地自然也有“狱卒”,只不在明面。 十九年了,姜无量寸步未出,这里的“狱卒”都换了几十轮。 那是几个修为不俗的太监。 十九年风吹雨打,青石宫外,石生青苔,檐结蛛网。 已没有多少人会关注这里,包括本身守在这里的“狱卒”们。 现今对姜无华太子之位有威胁的,是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以及十一皇子姜无弃。 很多人甚至都忘了,姜无华并非皇长子。真正的皇长子,早被谪落。 所以当那文士青衫缓步而来,几个“狱卒”都懒得投去注意。 直到他跪倒,匍匐,直到他喊出那一声“圣太子”。 几个太监才耸然动容! 出大事了! 他们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心里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而他们不敢阻止。 当那一声“圣太子”出口,这一切就不是他们有资格喊停的了。 许放泣涕横流,哀声凄切:“昔者许放狂悖,不解天时,不明慈心。受奸人蛊惑,妄动三寸之舌。以歪曲无耻之语,粪涂仁者堂皇之身!” “迩来二十有六年矣!” “天道有常,报应不爽。雷罚仇孽,苦煎恶肠!” “天地绝我许放,此报应当。累及家人,罪有应得!” “又生不如死十八年,每夜熬心肝!” “回首前尘,幡然悔悟,方知贤明无过于圣太子。而许放无德,使国失贤储。”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许放当年怒骂姜无量,震动朝野。翻拣前事时,通常被视为姜无量彻底垮台的信号。 那一年是齐历元凤二十八年,也就是道历三八九二年。 而就在次年,元凤二十九年,姜无量便遭废黜,正式离开齐国权力中心。 今年是元凤五十四年,因而许放说迩来二十有六年。 昔日以“狂”著称的名士许放,今日以最卑贱的姿态请罪。 字字伤心,声声泣血。 越来越多的太监、宫女,在各宫间奔走。 各种各样的传讯手段,几乎同一时间发生作用。 这发生在偏僻冷宫青石宫外的一幕,以暴风般的姿态,迅速席卷临淄! …… 青石宫外的蛛网,本身就极像这丝缕密结的大齐王宫。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被“蛛网”上的猎食者所察觉。 为什么说大齐嫡争就在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这几人中展开? 除开他们都修习了至尊紫薇中天典里的天经地纬二部外。 另一个很鲜明的标志就是,齐君的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几人,还住在大齐王宫里,并且各自独有一宫。 华英宫中,一英气凌人的劲装女子忽的停下演兵,将手中一杆画戟随手扔开,“不练了!看戏!” 那杆画戟在空中连翻连滚,竟然轰声隆隆。 一个老妪伸手将其接住,举重若轻,隆声暗哑。似对她的任性也习以为常,只拿出一只华丽布囊来,将画戟前端细心套住。 …… 养心宫中。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面目阴柔的华服男子怪笑起来,随手将怀里衣衫不整的侍女推开:“取酒来!” …… 老太监匆匆走进长生宫。 一个削瘦的人影背光而坐,正在练字。 老太监蹑手蹑脚走到近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这少年长得俊俏,可惜脸色过于苍白。使他带了些病态。闻言倒是十分沉静,就连执毫写字的手,也未停顿半分。 一幅字写罢。 才用干净好听的声音说道:“且看长乐宫如何吧。” …… 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长乐宫。 长乐宫的主人,今太子姜无华,向来低调内敛。世人多有传言,说他只是捡了前太子的便宜。只凭着生得早,姜无量又屡犯大错,因而才得入主东宫。 对于青石宫的异动,长乐宫应当是最警醒的。 但此时的长乐宫里…… 面容很是朴实的太子殿下,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掌厨太监们站成一排,愁眉苦脸地瞧着他。 只见太子殿下袖子撸得老高,眼睛紧紧盯着火候,嘴里只喊:“娘子,娘子!肘子我可须糯些,勿谓言之不预也!” 远远只传回一声娇喝:“可!” …… 而青石宫内。 始终缄默的青石宫内。 良久,只响起了一声轻叹。 无爱恨,无怨悔。 —— —— PS:课后习题,请有感情的朗读课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青石长乐 “回首前尘,幡然悔悟,方知贤明无过于圣太子。而许放无德,使国失贤储。”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青石宫前的许放,并不知道这事情在以怎样的速度蔓延。 当他说完最后八个字,竟由匍匐的姿态,转为跪姿。 接着拿出一把匕首,就那样泪流满面的,划破身体,剖开了自己的心肝胆脏! 自剖肝胆,以明其心。 …… 一年只一次的胜景枫霞并晚,正在盛开。 霞山别府里坐着的,都是在临淄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其中,四海商盟盟主庆嬉与石门李氏大儒李正书,尤其耳聪目明。 美景如画,宴饮欢畅。 但随着各家下人不断进来耳语,气氛渐渐就变了。 养气功夫极深的李正书,竟失神刹那。 庆嬉那浑浊的老眼一瞬间暴起精芒,亮堂得让人无法对视。 作为全场地位最高的人物,他们的失态第一时间被众人察知。 唯独重玄胜本人,仍旧谈笑如常。 许放在青石宫外请罪。 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事的意义。 在元凤二十八年,也即道历三八九二年。 许放大骂齐国当时的太子姜无量,其中最险恶的一句,是这样说的:“居社稷之重,却肩不能承一羽。处天下之要,却心不能容一物。既虔心笃佛,何不青灯此生?” 姜无量是亲近释家的,向笃佛门。这也是深为齐帝不喜的一点。 许放之骂,被视作潮起,掀起的是浩浩荡荡的朝野上下对姜无量的讨伐。 一骂之后,各地声讨奏章纷如雨落。 姜无量由此只撑了一年,便在元凤二十九年,惨遭废黜。 然而今日许放却说,他当日骂的,都是废话屁话,是“以歪曲无耻之语,粪涂仁者堂皇之身”。 自唾自贱,说自己是在满嘴喷粪。 全家死绝,他也只说“雷罚仇孽,苦煎恶肠”,当做自己的因果报应,罪有应得。 他要做什么? 至少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是要以自己的残躯残命,为废太子正名! 然而,这名是那么好矫正的吗? 姜无量当年惨遭废黜的背景是什么? 在他被废之前五年,东域有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 也就是齐历元凤二十四年,道历三八八八年。在这一年,齐夏之间,发生了一场决定东域霸主地位的大战。 这场大战最后的胜利者是齐国,夏国被打回南域,此后三十年,未再东北望。 重玄褚良亦是在此战一战闻名,成就凶屠之威。 然而在这一场战争开始之前,姜无量是最坚定的主和派。他一力主持与夏国合谈,双方平分东域。他的政治主张,是建立在彼时齐国内部不稳的基础上,主张休养生息,德而后伐。当然这也不必再说。 当今齐帝乃是自比齐武帝的君主,决心一战,谁也无法挽回。太子姜无量带头劝阻,他便直接将姜无量禁足,不许其人发声。这件事在当时也宣布了主和派的全面失败。 而后齐夏一战,齐国大获全胜,奠定东域霸主之威。 齐帝证明了他的英武,相对应的,太子姜无量便证明了他的怯懦与无能。 战后,姜无量还煎熬着做了五年太子,直到狂士许放一骂,各地群起而攻,此后东宫遭黜。 …… 许放说他骂错了,他是受人蒙蔽,也就相当于说,当年姜无量没错。姜无量是毁于阴谋,败于政争,而非无才失德。 那么,错的是谁? 而这件事影响有多大呢?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它小,是因为区区一个许放,根本改变不了姜无量的局面。它对姜无华的太子之位毫无威胁,对齐国的政治形势几乎没有影响——即使许放姿态这样惨烈。 说它大,是因为它表示了可能有一股力量在试图为姜无量翻盘。洗清旧年骂名,很可能只是试探的第一步。 而消失多年的许放,就是那一颗试探各方反应的棋子。 往大了说,这极有可能触怒齐帝。 元凤二十九年,姜无量被废。与此同时发生的,是东域曾一度仅次于悬空寺的佛宗枯荣院,被齐帝下旨夷平。 在元凤三十五年,姜无量私下对君父有怨怼之语事发,齐帝一口气杀了十七位替姜无量求情的大臣,并囚居姜无量于青石宫,让他老死其间。 齐帝对皇长子的失望、厌弃,几乎人人尽知。 那么这股试图为姜无量翻盘的力量,来自何方? 若是挖掘许放这个人,只要有心细挖,那么十八年前他全家被逼死的事情,就自然清清楚楚。 如庆嬉这等聚宝商会的老对手,对聚宝商会当年如何逼死许放全家自然心知肚明。 事实上许放就是在他找人搜集的证据下,才对聚宝商会心生厌恶。 庆嬉尤其知道一个细节,当年的聚宝商会,与姜无量是有一些往来的。苏奢以极其敏锐的眼光,在姜无量垮台之前,及时完成了切割,才免于之后的清洗。 聚宝商会行报复之事,逼死许放全家,这事也可大可小。 这件事可以有多小? 许家全家死绝,曾名动临淄的许放,道心破碎,修为尽毁,流落街头,生不如死十八年……无人问津! 而这件事可以有多大? 许放作为攻击姜无量的急先锋,在姜无量被囚居青石宫一年之后,惨遭报复,这当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尤其许放销声匿迹多年,一出现就剖肝剖胆,自证心意。 若联系这一切,便很容易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摁着许放低头,以极其残忍的手段,逼迫着许放转变立场。 无论这一只手背后的主人是谁,是姜无量本人,还是那些想要把姜无量踩死的人。 但这只手本身,毫无疑问可以等同于聚宝商会。 背后的存在无论查不查得出来,这只手都很难再保住。 可以说,此时的聚宝商会,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 这件事与重玄胜有没有关系?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也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但对于亲眼看到重玄胜御前奏对的李正书,对于自阳地惨败后就深刻了解并密切关注重玄胜的庆嬉来说,他们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这个重玄胜,他岂止是要给聚宝商会一点颜色看看,而是要一巴掌将整个聚宝商会碾灭! 所以如李正书、庆嬉这等人物,才会动容失色! 而今日出现在霞山别府的所有人,都是在为重玄胜作证,证明他与事无涉。 想到这些,再看看主座上重玄明光喜气洋洋的脸,便觉十分可怜。 …… “胜公子!” 众人却见,堂堂四海商盟盟主庆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竟举起酒杯,对重玄胜祝酒! 一直红光满面的重玄明光,这时才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只听庆嬉当众说道:“老夫驭下不严,下面的人在阳域多有得罪,幸赖胜公子管教,才算悬崖勒马。得胜公子不计前嫌,邀见胜景,老夫感慨万千!还望以后,多多合作!” 说罢,竟先饮尽。 重玄胜忙忙站起,连连道:“庆老先生大人大量,后辈小子感激不尽才是!” 说罢连饮三杯,而后才道:“至于合作的事……好说!” 主位上重玄明光一颗心越来越紧,眼前所见,还是那枫霞并晚胜景。 看那山色云色天色皆红,忽觉,如血染一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销声匿迹多年的许放到了青石宫,口呼圣太子,向姜无量请罪。” “……许放剖心坦肝,自证心意!” 消息这样陆续传来。 一直到许放死去,余波未止,反而愈震愈大! 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宴饮仍在继续。 因为……天色未暗,景未赏完。 只是枫霞并晚固然是临淄七大胜景之一,在场又有几人能赏? 心思都不在此了。 最中心的主桌上,人最少。坐着的是庆嬉、李正书,重玄明光当仁不让地在主位,另外还有两个作陪的世家长者,徒有个身份,没甚么好提,而重玄胜敬陪末座。在庆嬉主动示好之后,虽然重玄明光面上不太好看,但气氛还是热烈起来。 李龙川、许象乾、晏抚、高哲等世家嫡脉公子,则在次桌,姜望作陪。 在座的各个心眼明亮,一听到许放这个名字,就料知是与聚宝商会有关。当年许家的那桩公案,虽然少有人提,但并非就消失在人们记忆里。 姜望知道消息并不比他们快。 许放是一定要死的,这一点许放自己早有准备,重玄胜也不曾避讳过。这件事说大很大,绝不能沾到重玄胜身上,至少在明面上绝不能。 因而重玄胜才亲自去余里坊找人,只请了姜望同行。 十四还在养伤,身边再没有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对于许放来说,如果重玄胜也受了影响,就没有人能帮他完成后续的复仇了。 他的死,只是奏响了报复聚宝商会的号角,而后续的冲杀,还需要力量雄厚的人来完成。 所以切割重玄胜与此事的关系,非独是重玄胜的事情,也是许放自己要竭力做到的。 那间客栈的最后一别,姜望对许放的死也是有准备的。只唯独没有想到,他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剖心坦肝! 他仿佛能够看到,许放在这样说,这样问。 “我是出于公心……” “他们……还在怪我吗?” 掏出心肝来给世人看,他许放是何其磊落坦荡! 但讽刺的是,从此世人固然或许都能认可他许放狂则狂矣,却是磊落一生。可这一次……却的的确确是他并不坦荡的剖白。 他不是认罪,是陷害。他不是出自公义,而是出自仇恨。他心中并不自认有错,然而他欺骗自己,也欺骗世人。 或许做一个坦心鬼,把心肝坦露,来告诉他十八年不敢死、不敢去面对的家人,他许放的情感。 只是黄泉路上,真的会有人在等。真的会有人跟他说一声“罢了”,或者“永不原谅”吗? 鼻头方阔的高哲这时端起酒杯:“临淄七景,果然闻名不如相见。姜兄更是英雄少年,令高某为之心折啊,这杯酒我饮了,姜兄自便!” 瞧着高哲满杯入喉,姜望也举杯一饮而尽。 “高兄说的哪里话。” “改日得空,得去我静海郡瞧瞧海景才是。也不比临淄景色稍输!” “那是自然!” 这时,晏平之孙晏抚亦出声道:“往日埋首典籍,倒的确疏忽风物,之后有暇,还是要多出来转转,” 他的声音恬淡温和,没什么攻击性。 同样是示好,比起高哲就要不着痕迹一些。 姜望足可以代表重玄胜,从他在这桌待客便可以看出来。 他们对姜望示好,其实便是回应于重玄胜的落子。 表示以后可以进一步合作,而不仅仅是酒肉朋友。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一年,只是扳回一局,而重玄胜迅速发起反击并且如此凌厉。他们心中的天平,已经倒向重玄胜这一边。 至于许象乾和李龙川,这会倒是并不怎么说话。他们与姜望的交情自然是近一层的,倒不需要这时候再表什么决心。 “自然!”姜望回应道:“我于临淄陌生得紧,还需要各位多照应才是,如此巨城,免得迷路!” “当要照应!”许象乾大包大揽:“待会夜上华灯,就去温玉水榭照应你!当然,你得带钱!” 也不知他是不是对“照应”这词有什么误解。 “许兄这话就生分了。”高哲笑道:“有晏兄在,哪轮得到咱们谁出钱?” 晏家老宅所在的郡,只名一个字——“贝”! “财”这个字,就是从“贝”而来,贝郡自然是天下闻名的豪富。 而作为贝郡首屈一指的家族,晏家的富贵,当然也不必再说。 高哲的话里,有些似有似无的深意,但晏抚全不计较,只是温声笑笑:“同去便是。” 晏抚的气质让姜望很容易联想到枫林城的王长祥。但他们的温和又有本质不同。王长祥是不争不抢的温和,晏抚的温和,则带着骨子里的清傲自矜。 换句话说,晏抚的温和是不屑,王长祥的温和是不争。 许象乾就喜欢愿意掏钱的,本来他对静海郡高家没什么好感,只看在姜望的面子上,才没有给高哲脸色看,与高哲同来的晏抚,他读书人老许也是瞧不上的。 但这会一看晏抚那花钱不眨眼的架势,顿时就觉得他顺眼多了,一个劲的道:“同去同去!”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枫霞并晚将将结束,众人正欲散场的散场,转场的转场。 忽有下人来报,说是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府外求见。 无论散场的还是转场的,全都按住了脚步,坐稳了椅子。 这等好戏,如何能错过? 主桌上,重玄胜如若未闻,自顾喝酒吃肉,其他人倒也不说什么,各怀心思,冷眼旁观。 倒是重玄明光有些坐不住,好歹他也知道这里是谁的私宅,便问重玄胜道:“岂有让客人等在门外的道理啊?” 重玄胜瞧了自己这伯父一眼,心知他是为了重玄遵与聚宝商会的合作考虑。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若与自己的伯父闹出矛盾,说出去是丢重玄家的脸。 毋庸怀疑,重玄老爷子一定会把他吊在树上慢慢打。 “请他进来。”重玄胜吩咐道。 这时下人才躬身出去,整个过程对重玄明光的态度全然无动于衷,显出重玄胜的驭下之能。 不多时,风度翩然的苏奢便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正是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前何倨,后何恭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贵府高朋满座,我竟来叨扰。” 苏奢进了霞山别府,便如进自家宅子中一般,意态从容,全无大难临头的样子,还与在场相熟的人一一招呼,最后才走到主桌前。 然而许放在青石宫外请罪,这事很多人才刚刚知晓,这苏奢便已找上门来,见了能耐的时候,也难免见了心焦。 就如前几天重玄胜从信门入城,却叫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看出心急来一样。形势比人强,这是没法避免的事情。 重玄明光先一步起身道:“苏会主,有失远迎!” 苏奢淡笑道:“重玄兄客气。” 他自又转与李正书、庆嬉招呼:“李兄、庆老前辈也在。” 李正书只点了点头。 倒是庆嬉笑容和蔼:“小苏会主来啦?” 能看着苏奢在他面前丢脸,他当然开心。以他庆嬉的辈分,称呼一声小苏,倒也没有问题。 重玄胜只笑眯眯吩咐:“加两把椅子。” 下人悄声将两把椅子搬来放好,便在庆嬉旁边。 苏奢一撩袍角,极其潇洒地坐下了,还对庆嬉笑了笑。 “哎呀,胜公子,姐姐怎么好意思坐?”程十一表情惭愧地说道。 她今日盛装而来,岁月带给了她别具的魅力,一颦一笑,风韵独具。此时这一番做作,亦叫不少观者心痒。 “程会主客气什么?”重玄明光忙道:“来者都是客,哪里说得上一声不好意思。” “重玄先生有所不知。”程十一瞧了他一眼,便去看重玄胜:“说起来都是十一不对,前日心情不好,唉,言语没个分寸,竟是得罪了胜公子呢。” “小事小事,我重玄家的男儿,不爱计较。”重玄明光招呼道:“坐下说,坐下说。” 程十一也就半推半就的坐下。 “伯父。”重玄胜笑眯眯道:“大事小事,得是亲身经历的那个人,才能说了算吧?您是心肠好,但这事您知情么?” 他说得温和,言下之意却是——你知道个屁!你说了不算! 重玄明光的脸色就有些僵住。 偏偏沾了半边屁股的程十一又赶紧站了起来,这尤其让他觉得颜面无光。 但重玄胜这话态度也很明确,表明了立场,划出了底线。 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不能当这么多人面跟自家侄儿翻脸。老爷子真要揍他,也不会手软,哪怕他六十岁了也不顶用。 只好先讪讪坐下。 重玄胜又主动举杯道:“来者是客,苏院长,我敬您一杯。” 苏奢面色不变,举杯喝下了,心中却是一凛。 仅从这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那重玄明光,十足草包一个。他儿子重玄遵与聚宝商会有这样重要的合作,他竟不知道聚宝商会的会主是偏好被人称作院长的。 庆嬉自是了解他,但故意叫他小苏会主,给他难受。 是这老儿一贯的傲慢。 唯独这重玄胜…… 双方明明是撕破了脸,他也已经发动了反击,一副要置聚宝商会于死地的态势。 然而面对面了,还能叫一声苏院长。 足见对他苏某人的了解和用心程度。 还是看走眼了啊,他心中轻叹。 倒不是说在重玄遵和重玄胜之间做错了选择,而是对重玄胜的重视不够。 相较于重玄胜,重玄遵的天赋修为乃至势力自然都是远远超过,便是心计手段,也未见得输。君不见他刚一出手,就险些把重玄胜打回原形。 只是被重玄胜抓住了一线生机,暂时送走而已。 真要面对面的争斗,这会重玄胜说不定已经投子认负了。 然而时至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又或是重玄遵,都小看了重玄胜太多。哪怕重玄遵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的把重玄胜当做对手看待了,也仅仅只是开始放在眼里而已。 无论是将重玄遵送离棋局的那一步,又或是今日对聚宝商会落子屠龙的这一步,都显出了这年少胖公子超人一等的谋算。 “胜公子。”心中警惕,苏奢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儒雅笑道:“我们程副会主这次,真是诚心实意来道歉的。” 程十一便站在桌边,面上竟不见半点尴尬,反倒表情诚恳,眼神真挚:“姐姐是真心知错了,来与胜公子赔罪呢。” 她声音绵软,每一个音节都往人心里去:“可是要姐姐与你跪下才成?” “这说的哪里话?咱们之间哪有什么得罪?”重玄胜朗声一笑:“程婶,请坐!” 这一声“程婶”杀伤力实在太大。 便是程十一再如何心有城府、言笑晏晏,脸色一时也僵住了。 “本就是小事。”苏奢主动拿起酒壶,为庆嬉、李正书一一倒酒,嘴里接话道:“也要胜公子真不计较才行!” 他站起来,极有风度的为重玄明光也倒过酒,又来将重玄胜的酒杯点满。 重玄胜忙忙起身,因为过于肥胖的关系,显得有些狼狈,也因而叫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挚:“怎劳苏院长倒酒?” “唉。”待苏奢风度翩翩地坐回去,这胖子才欠身坐下,叹道:“本就无事。咱们在阳地合作得多好,都是朋友嘛。” “说起合作。”苏奢自然不会当真,只笑道:“我这里有一份发展方略,早就做好了,只没来得及给胜公子过目,想来误会也是因此而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轴,往重玄胜面前递,笑容极具魅力:“胜公子还请过目。” 这是要倒戈啊,这些没信誉的商人! 重玄明光在主位上有些着急了,忙道:“苏兄,这……” 苏奢竖起左手,截住他的话头,眼睛只瞧着重玄胜,嘴里温声却并不客气地道:“重玄兄有什么事,等我与胜公子聊过之后再说,可好?” 苏奢的位置,左边是重玄明光,右边是庆嬉。 重玄胜在他的斜对面,正是末座。 他伸出玉轴,重玄胜只要稍稍起身,便能够轻松接过去。 许放青石宫外剖心请罪,事已发生,无可挽回。 有什么损失,他苏奢认了。为自己的疏漏买单,做生意本就如此,从来盈亏自负。 他愿意赔,赔得起。 他现在拿出大笔好处,只要换重玄胜一个不穷追猛打的承诺。 只要叫停重玄胜有可能的后续动作而已。 他不知道重玄胜是怎么找到的许放,又了解了多少,后续有何筹谋,有多少底牌可以打。 他苏奢豪掷数以百万计的利益,只求割肉止损罢了。 这是他登门的诚意。 现在,只需要重玄胜稍稍起身,接过那只玉轴。 只需要这么简单,而已。 但重玄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太胖,又手短,还是以后再看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恕不远送 我太胖,所以起身难。 我手短,所以够不着! 听到重玄胜的回答,苏奢却笑容不改:“程会主,还不与胜公子送过去?” 程十一倒也修炼得好城府,这会脸上已不见半分难堪。 自苏奢手中接过玉轴,风情款款地走到重玄胜面前,只是终究不好意思再自称姐姐了。 双手捧送玉轴道:“胜公子,请过目。” 庆嬉表情慈和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至于心中想着什么,就无人能知了。 李正书则转着杯子,似在咂摸酒味。 重玄明光连遭尴尬,那一张保养得极其出色的脸,这会也难看得紧,只攥着拳头不语。 “贵会太客气了。”重玄胜笑眯眯道。 终究伸手接过了玉轴。 程十一神情刚刚一松,便见重玄胜随手将那玉轴放在了酒桌上,随意得像放一根筷子:“今日不谈公事,改日再瞧!” “改日是何日?”苏奢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时间可紧。” 以他的身份,本不至如此纠缠。 但对他来说,世间的一切都有价格,包括他的“身份”和“面子”——这些当然很值钱,但相对于整个聚宝商会来说,便又不值一提了。 重玄胜那张胖脸很是灿烂:“今日只饮酒,改日再告诉院长是何日。” 这话如讲绕口令一般,显得轻佻了些,也戏谑了些。因而那份敷衍,便再无掩饰。 苏奢于是笑笑:“看来胜公子还是不打算原谅我聚宝商会。” “聚宝商会到底有做过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事情吗?”重玄胜诧异道:“我实在不知!” “既如此……”苏奢洒然一笑:“我便走了。” 他起身离席,程十一自然跟在身后。 “好叫苏院长知道,”重玄胜右手平伸,引向坐在次桌的姜望:“我这兄弟,向来说话算话。”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杀伤力:“前日他与程会主相约,待叩开内府之后,便去聚宝盆寻她,一续前缘。你们可要好生经营,不要叫我兄弟找不着门。” 苏奢侧头深深地瞧了姜望一眼,再回转,对重玄胜说道:“一定努力,让他能找到。” “恕不远送!”重玄胜最后说。 从始至终,姜望并不说话。重玄胜说的话,就是他的态度。 其实反过来说,重玄胜也是借着他的名义,表达自己的态度。 …… 苏奢这次来霞山别府,跟重玄胜上次去聚宝盆,行为没有什么不同。 伸出脸来给人打,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但所有事情,能有一丝机会,就尽一份努力,这道理知易行难。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才能享受常人不能享受的。 不过二者具体细微的差别在于,重玄胜去聚宝盆,除试图尽力挽回损失之外,另一层目的便是示弱,以麻痹重玄遵,从而才有那猝不及防的一脚踹离。 而苏奢来霞山别府,除了试图割肉止损之外…… 回府的大轿上,李龙川与许象乾并坐,李正书则在他们对面。 苏奢突然上门,倒让这些世家公子失去了晚上花耍的兴致,也知重玄胜必有事忙,便各回家。 李正书若有所思道:“苏奢匆匆来霞山别府,舍下一张脸,登门道歉,就是为了把重玄胜拖下水。好让有些人意识到,许放之事可能是重玄胜的报复,让他摘不干净。” 两人都是他的晚辈,他对许象乾亦向以子侄视之,因此话说得直接。 李龙川道:“但重玄胜一直不接茬。” “不接茬就是为了表示他与事无涉,不存在对聚宝商会的报复,自然也就跟许放扯不上关系。” 许象乾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般:“难怪姓苏的一直说道歉,重玄胖一直说无歉可道!” “即使重玄……呃胜,应对准确。”李龙川强行掰回险些被带歪的称呼,继续道:“苏奢既然上了门,舍下脸去,他就怎么也挣不开这团漩涡了。” “所以你以为,一个枫霞并晚,重玄胜为什么请这么多人来赏?”李正书问。 “只要聚宝商会倒霉,他就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怀疑,哪怕真与他无关,亦是如此。但只要怀疑只是怀疑,就对他没有太大影响。重玄家毕竟是重玄家,不是什么没底蕴的家族。” 言语之中,倒不为自己无意中给重玄胜做了支撑有什么不满。 只轻轻一点,李龙川便了然于心,轻笑道:“尤其当中还有重玄明光!” 只看如苏奢这等人物,都难以保持对重玄明光的好脸,便足见其人今日表现有多么愚蠢。 他作为重玄遵的父亲,来为重玄胜主持今日的宴席,自以为是干扰重玄胜的交游,实际上却让苏奢的登门效果大减。 因为他是重玄遵的生父,而重玄遵是聚宝商会的合作伙伴。如果真是重玄胜在玩弄手段,攻击聚宝商会,重玄遵的父亲又怎会来为重玄胜主持宴席? 聚宝商会这趟上门赔罪,不但不够委屈,倒竟给人有些昏头昏脑、咄咄逼人之感。 真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个重玄胖。”许象乾啧啧称奇:“也不知他一身肥肉是怎么长的,难道能够配合脑子思考?” 李正书眼皮跳了跳,有时他也很为好友的这个弟子头疼,毕竟思路过于清奇。 叹了口气,告诫道:“他既然示过好,你们年轻人也好相处。友谊便尽量保持吧。此子轻易不可为敌!” …… 重玄明光阴着一张脸离去,重玄胜仍是笑嘻嘻地送到门口。 宾客散尽,杯盘狼藉。 姜望独立院中,看着夜幕下的霞山山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玄胜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立:“接下来会很忙!” 打击聚宝商会只是第一步,做得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对重玄遵势力的全面打击。 手里的酒楼、客栈、粮食门店,各类生意,都需要资金维持。 手下的门客,都需要供养。 经营的人脉,都需要维系。 这些全都需要资源,巨量的资源。 重玄家这种级别的家族,挑选继承人,绝不会只看个人修为,而更注重是否能够带领家族走向更好的未来。 自稷下学宫出来后,重玄遵就算再强,若只剩孑然一身,也绝无可能竞争得过重玄胜。 摧毁总比建设容易,重玄胜一锤已经敲碎了最硬的铁,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将重玄遵这么多年的努力摧毁个七七八八。 想来在聚宝商会头破血流之后,重玄遵又不在的情况下,他手下的那些人里,应该没谁还能有扛得住重玄胜的自信。 重玄遵当然可以卷土重来。 但用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来说……重玄老爷子又还能撑得住几年?又能给他多少时间? 姜望一点都不喜欢枫霞并晚,甚至因此对临淄剩下的六景也没了期待。 “忙一点好!”他只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往事如书卷泛黄 重玄胜在临淄的盘子铺得不算大。 但姜望和重玄胜亦忙碌了整夜,这一夜亦是聚宝商会折腾自救的整夜。 然而这些许波澜,还未能掀动庞巨如临淄这种级别大城的夜晚。 临淄沉默的一夜过去。 次日一早,便有下人来传讯,老侯爷相召! 重玄胜有些许疲惫,但精神头很好,只说:“我那位伯父,别的不行,告状是一等好手!” 姜望抓紧空隙调养天地孤岛,便听着他抱怨。 “叔父与我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但自小倒很受宠。” 重玄胜嘴里的叔父,自是他的堂叔重玄褚良。 单纯论血缘,他与重玄明光倒更亲密,但论起本心亲近,两者直是天差地别。 堂叔重玄褚良是他自小的倚仗,不过遗憾的也在于此,他最大的倚仗,同时也是重玄遵的堂叔。 重玄遵亦是重玄褚良的优秀后辈,血脉亲人,即使以凶屠之霸道,也不可能真对他怎么样。 “小时候我总在想,爷爷那等人物,怎会偏爱那么愚蠢的伯父呢?” “后来些年倒是看明白了!” 大约是局势到了关键时刻,重玄胜有些难免的紧张,说话也絮絮叨叨起来。算是一种安抚情绪的手段。 “爷爷四个亲儿子,我父亲与三叔都没了,一个四叔远在海岛,常年不回,也未见片语。倒是我这伯父,虽不爱听教训,也搬到外间自住,但每日或晨省或午问,总是不断的。” “可见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点,每个人的喜好、能被打动的地方也或者不同!愚蠢如明光伯父,有他孝谨的一面。英雄如我爷爷,老了之后,难免也心中柔软!” 姜望讶道:“这是你小时候就想到的?” “是啊。小时候总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我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不同。十四怕我饿坏身体,就总拿着食物,坐在床边喂我。我就边吃边想!” 想得多了,人也就聪明了吗?或者说,有时候环境逼得人……不得不聪明? 想象一个内心孤独的小胖子,为自己所受冷遇苦苦思索答案的情景,那画面难免有些叫人心酸。 姜望便故意笑道:“你这么胖,原是十四的责任!” “是啊,都怨十四!”重玄胜说着,大概想到十四仍未伤愈,便失了谈兴。把面前的册簿一推:“走吧,陪我走一趟博望侯府!” 姜望这时已收功,也不问为什么,便跟着起身。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托你的福,我才来临淄,已入了两次海!” 重玄胜便哈哈大笑:“水性不错!” …… 跟着重玄胜直接踏进博望侯府,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波折。 姜望在正堂第一次看到了博望侯本人。 这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老人,面上皱纹虽深,气场却严肃,穿着便服,却如披战袍,坐得端正极了。 他身材高大,虽是坐姿,给人的感觉也似山似岳。 重玄明光倒是并不在场,大约是不想与重玄胜当面对质,又或是有别的理由,姜望也不得而知。 只是在博望侯旁边,意外站着一个黑甲覆身的人影。 不是原应在重玄家族地养伤的十四,又是何人? 只不知何时养好了伤,但却未第一时间回到重玄胜身边。 这是一个小小的提醒,身份上,十四是重玄胜的贴身护卫,亦是家族死士,先家族后主人。 重玄胜先与重玄老爷子行过礼,紧接着却是百无禁忌的笑了起来:“十四!” 十四微微低头,算是回应。又往姜望这边瞧了一眼,点点头。 对于十四来说,这就是难得的认可与招呼了,还是看在阳地并肩作战过的份上。 姜望亦随着重玄胜礼道:“姜望见过侯爷。” 重玄云波微一抬手:“不必多礼。褚良与我说起过你,说你不错!” 能被重玄褚良在博望侯面前提一嘴,倒真是荣幸了。 姜望谦道:“实当不起定远侯称赞。” 重玄云波只微一点头,便转向重玄胜道:“咱们重玄家的人,单独聊聊?” 如他这种地位,肯跟姜望说一句话,已是瞧得起。 而这时有话要跟重玄胜说,却是不认可姜望有旁听的资格了。 姜望倒不至于在重玄家老爷子面前争些什么,闻声便要告退。 但一只胖手扯住他。 重玄胜瞧着老侯爷道:“若是爷孙之间聊些体己话,自是只我和爷爷说话。说是要聊重玄家的事……爷爷,孙儿并没有什么姜望不能听的事,十四亦是如此。” “孙儿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十四陪着孙儿。孙儿前途晦暗的时候,是姜望与十四一起,陪我闯天府秘境。在阳地,也是我们三人一起浴血奋战,才争出一番局面!爷爷,孙儿的事业,有他们一份。” 十四向来是不言不语的,姜望也自沉默。 重玄云波瞧了自家孙儿一阵,说:“负岳已修补好了,但总不如当年!” 十四身上的负岳甲,曾经碎过一次,后来经过修补,但在阳地战场上,又再次破损于纪承箭下。 重玄胜顿了会儿,回道:“不必如当年!” 重玄云波叹息道:“甲总能修补,人却不能。” 话语之中,有一丝哀意。 姜望不了解的是,名甲负岳,曾是重玄胜父亲重玄浮图的甲。随着他血战而死,这甲亦碎在战场。 后来经过修补,也再不复当年。此甲作为遗物留给了重玄胜,重玄胜又将它交给十四。 “爷爷。”重玄胜说:“若不能补,便不必补。甲也是,人也是!” 重玄云波希望儿孙满堂,一团和气,这怎么可能? 他这样希望,但也知道并不现实。 因此叹息一声,转说道:“我知你恨姜无量,但他已经囚居十九年,你实不必再刺一刀,断绝他此生余望。” 姜无量囚居之所,名为青石宫。 此宫名大有讲究。 且不论石玉之说,便说一个“青”字。 太子一般住东宫,而东方属木,主青色,青宫往往喻指东宫。 齐君固然对皇长子厌弃已深,但心底未尝没有一丝不曾明言的期许。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陪他经历过艰难岁月。 而重玄胜这一次借许放之死,制裁聚宝商会的同时,也给了姜无量重重一击,将他往深渊之中再打落。 只是……为什么说重玄胜恨姜无量? 他为什么恨废太子? 姜望沉默在一旁,意识到,接下来他将要听到重玄家、乃至齐国的一段尘封往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重玄浮图 “世间可怜人,岂独姜无量?” 重玄胜说道:“许放生不如死十八年,我也两岁就成了孤儿!” “爷爷不知是不是太老了,近些年回首往事,竟觉世事无常,皆可原谅。” 重玄云波表情柔和了些,缓声说道:“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姜无量。毕竟,你父亲死的时候,他已囚在青石宫。是明图自己……求仁得仁。” 重玄浮图是其人后来自改的名字,最早的本名就是重玄明图。 老侯爷的这一声明图,显然触动了重玄胜。 但这胖子强自僵着脸色,不肯软化。 “当年……”重玄胜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齐夏之战,他拒绝领兵,帝君大怒,将他下狱,问他是不是有向夏之心。所有人都知道,帝君明着问他是不是向夏,心里其实是认为他站在姜无量一边,支持主和派,自持才能,更以此逼宫!” “他那么聪明的人,真的会做这种蠢事?这难道不是出自姜无量的授意?姜无量无辜?可怜?” 重玄胜嘴里的“他”,自便是重玄浮图。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挽回君心,已经卸甲多年的您,不得不再次出山,带三子一侄,亲赴齐夏前线。这一战,重玄家嫡系族人死伤过半,我三叔战死!您也因此,深恨于他,一生都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在重玄家为什么饱受厌弃,处处被欺凌?若不是褚良叔父护着,早不知被谁失手殴死!” “而以褚良叔父破夏之功,就因为替他求情,竟也未能封侯。只得了个伯爵,还诫以‘慎怀’二字。” 重玄胜瞧着重玄云波:“爷爷,现在您让我……不必再恨姜无量?” 重玄云波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时明图破灭两国,天下知名,陛下若不信任他,也不会属意他统军破夏。再一个,明图当年去枯荣院镇压杀性的时候,与姜无量一见如故,此后结为至交,互相砥砺前行。如今你也有至交好友,或者能够理解他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那么,世事皆可原谅吗? 可……童年遭遇的那些冷眼、仇恨、欺凌,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原谅他,没有“原谅”我? 重玄胜面无表情:“或者世事皆可原谅吧。但是爷爷,我太年轻了!聚宝商会既然背叛了我,我必定一刀斩到底。” 我太年轻了,所以我做不到! 说的是聚宝商会,又不止是聚宝商会。 重玄云波叹了一口气。 他哪里是让重玄胜不要恨姜无量呢,他是希望重玄胜不要再恨帝君,不要再恨生父重玄浮图。 因为,恨帝君是取死之道,恨自己父亲,是一生痛苦根源。 这是重玄云波作为一个爷爷,不忍看到的事情。 但他也意识到,重玄胜现在的想法和决定,已经不是他几句话能够改变的了。 越是优秀的人,越有定见。 当年重玄浮图如此,现在的重玄遵、重玄胜,也如此。 重玄明光倒是六十多岁了还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长子是个什么草包。 “今日便如此吧。”老人坐在椅子上,很是疲倦地抬了抬手:“我乏了。” 重玄胜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告退。” 姜望跟着起身离去,十四也自随行。 重玄胜走到门前的时候,老爷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明图出发之前来见我,我没有理会他。到死都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是我一生的遗憾。” 老爷子的声音,有一丝显见的微颤。这是极难在这位老人身上看到的情绪。 “他若能听到这话,一定会很欣慰的,爷爷。”重玄胜说。 但他同时又在心里说:“可惜他听不到了。” 那么欣慰或者不欣慰,谁在乎呢? …… 重玄胜三人离去之后,一个微胖的身影从里间转出来。 重玄云波叹道:“褚良,这些年苦了你了。” 新晋封侯的重玄褚良沉声道:“我修行都是二哥引进的门,一身兵法,也是二哥亲传。若不是二哥,早年不知死几回了,做什么都是应当。只这些年有负所托,没有把胜儿照顾好。” 重玄云波的四个儿子中,重玄浮图排行第二。重玄褚良的年龄比老三重玄明山小,比老四重玄明河大。所以也称呼重玄浮图二哥。 重玄云波神情哀伤,今时今日,也大约只有在重玄褚良的面前,他才能流露这些真实细微的情绪:“胜儿能有今天的样子。明图在天有灵,应能安息了。” 重玄褚良道:“当年二嫂刚显怀,二哥就给孩子取名为“胜”,无论男孩女孩,都是这名字。他与我说,因为一生失败,不希望孩子重蹈覆辙。听着这话,我心在滴血。二哥是何等骄傲的人?竟自认一生失败。” “那个时候,姜无量已经被废。重玄家受到牵连,局势艰难,困顿连年。” “胜儿出生的时候,二嫂难产而死。二哥因此心灰意冷,也就是在这一年,改名浮图,以示向佛之心。” “又两年。御史告废太子有怨怼之语。帝君大怒。将他囚居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举朝无声,独二哥离开静修禅室,去御前求情。” “帝君急怒攻心,甚至问他:‘重玄家浮图为何只知太子,不知君父。’暗指重玄家有谋反之意。” “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不连累家族,二哥只身入海,血战至死。” “因为这一战的惨烈,重玄家才得以平稳度过危机。那一年,胜儿两岁。” “重玄家很多人怨他恨他,由此迁怒胜儿。却已经忘了,二哥为重玄家带来多少荣耀。他们原是只记坏,不记好的。” 重玄褚良的话里,不无抱怨。 重玄云波自然听得出来,所以他的声音也很沉重:“到现在,胜儿也不知明图死在哪里。只知他是在战场上身陷重围,力竭而死。” “若这孩子不堪造就也便罢了,既然他能抓住机会,我就要支持他做重玄家的家主。”重玄褚良道:“毕竟这位置,原就应是二哥的。” “明图本是家主,他自己不在乎,也就过去了。胜儿和遵儿,是我手心手背。在我这里,分不出亲疏远近。愿意争,我就给机会,便由得他们自己争。我只掌着度,不使谁有性命之虞。”重玄云波说。 “想来他们是有分寸的。”重玄褚良只道。 其实封侯之后,他愈发能理解重玄云波的一些决定了。掌着这么大一个家族,劳心劳力,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简单考虑,也难随心所欲。 重玄云波长叹道:“我是由己推人啊,明图走了这么多年,我虽深恨他,却也深爱他。同是为人父母,念及陛下也应如此,胜儿这次拿废太子做文章,恐遭凶厄。” 重玄褚良说:“这事手尾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什么线索……七指也已经自杀了。” “七指,是明图的旧部吧?” “是啊。胜儿一直以为那些帮他的老卒,都是我的人。如果他知道是二哥的旧部,恐不会用。” 重玄云波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定了许久,才说道:“一定厚葬。” …… …… PS:有条件的还是尽量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好么?你们的订阅决定这本书能走多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白骨余事 白骨地宫。 偌大宫殿群如今真个冷清。 就连降世神祇都被击溃,整个白骨道名实俱消。 也唯有这恢弘地宫,尚还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了。 与幽冥的呼应早已被截断,白骨地宫与幽冥那位已不存在任何联系。 现在,占据了白骨圣躯的张临川是此地主人。 彻底炼化圣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这是一尊幽冥神祇为自己准备的降世神躯。 但张临川信心十足。 凭一具不算完美的身体,他都完成了对神祇的谋算。对于自己追逐强大的路,他从未有过怀疑。 眼中只有强大的他,骨子里是极冰冷的。当初在枫林城,无论是祝唯我还是魏俨,其实都不放在他眼里。哪怕祝唯我后来大战魁山,临阵摘得神通,成就神通内府,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已经被甩在身后。 唯独……那个占据他原身的王长吉,明明只有他原身的内府境修为,却令他隐生忌惮。 毕竟严格说来,王长吉才是正面战胜了幽冥神祇的人物。 在空荡大殿里,脚步声显得格外重。甚至有些叫人发慌。 如兔骨面者,就很不适应这种声音,每次都蹑手蹑脚。 张临川止住调息,看到陆琰从漫长的甬道深处走来。 这位原白骨道死心塌地的三长老,因为道子一事,彻底对白骨尊神失去了信任。从而被他说服,加入了对白骨尊神的反叛中。 无疑这是非常冒险的行动,但收获也十分可观。 他承担最大的危险,获得的白骨圣躯自不必说,而陆琰获得的好处之一,就是与他共享的全本白骨教典。 统合了全部十二白骨神相秘法,包含了三大长老、使者、圣女所修全部秘法。 当然,这全本教典是由他、陆琰、妙玉三人共享。而彻底脱离白骨道,则是妙玉的另一个条件。 至于陆琰,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不知飘荡在何处的亡妻魂魄。 但除了对方还未转世,还未消散外,他什么信息也不知——也难怪白骨尊神的信用崩溃后,他就直接选择了反叛。实在是这么多年并无真正进展,一直挂在前面的,都只是泡影。 “又用你的能力去窥视幽冥了?”张临川问。 今时今日的他,自不必再于其人面前伪装恭敬。 白骨圣躯虽还未彻底炼化,他能够发挥的战力已在陆琰之上。 陆琰闭着眼睛,声音还是一贯的难听:“大海捞针。” “你担心什么?”张临川淡声道:“血誓是你自己所定,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血契之物。而我已经应誓。答应了你的事情,不会再有波动。” “桀桀桀。”陆琰怪笑起来:“你的实力和天才,我心知肚明,血誓还能束缚你多久?而一旦失去血誓制约,承诺这种事情,对你有任何的约束吗?” “你可以时时修补血誓,我一定配合。”张临川皱眉说道:“或者我现在就可以冒险为你打开幽冥通道,让你亲身进入幽冥世界,寻找你要找的人。但你确定能够逃脱白骨尊神的注视吗?幽冥可是祂的主场。” 他们本就只是利益的结合,并无任何信任可言,张临川只得把利害关系讲得清清楚楚,任凭对方自己选择。 如张临川所言,陆琰的背叛,最难受之处在于,他最终的落点仍在幽冥世界里,而那是白骨尊神的主场所在。 若不是白骨尊神作为神祇,屡屡背信,欺骗教众。陆琰无论如何也难下定决心。 现在虽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将白骨尊神降世神念击溃,然而于他而言,真正的艰难时刻,还在后面。 “匿行幽冥的法门,你还需要多长时间?”陆琰问。 当时张临川为获得支持。不惜应下血誓,其中之一就有创造匿行幽冥法门,帮助陆琰躲避白骨尊神的视线,以为其创造亲身入幽冥寻找的条件。 张临川回道:“待我彻底炼化白骨圣躯便着手。相信我,那不算难事。” 破解白骨尊神沾染之力,他已经证明了这方面的能力,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陆琰不再说话,仍就闭着眼睛,开始往回走。 其实他也未把全部希望放在张临川身上,自己对白骨教典亦在钻研,只是对于是否能够在幽冥里避开白骨尊神的注视,实在缺乏信心。 陆琰走后一阵,张临川才取出一支骨镜来,伸手在镜面抹过。 镜中景象如水纹般漾了几下,妙玉那张魅惑至极的脸便显现其间。 “看来你已经稳定了身体。”妙玉先出声道。 “这并不值得你惊讶。”张临川淡声反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妙玉似乎没有听懂其中深意,只道:“白莲或妙玉,取决于你想怎么叫。” 张临川凑近骨镜,瞧着她道:“我要重建白骨道,不如你回来帮我,如何?我承诺给你真正的圣女地位。” 妙玉笑了起来,那笑容惑人心魄:“我现在对邪教没有兴趣。尤其是连一尊神祇都没有了的邪教。” 张临川垂下眼睑:“看来你已经有了落脚点。” 妙玉不置可否:“看着这张道子的脸,我觉得很别扭,你觉得呢,使者?” 张临川占据的白骨圣躯并未圆满,而妙玉作为白骨圣女,是被白骨尊神视为“道果”的存在。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作为弱势一方,妙玉表现得尤其谨慎。就连白骨教典的分享,也是隔空完成的。 这时张临川不无逼迫之意,暗示要去寻找她,妙玉则以王长吉的存在回击。 若她把白骨教典交给王长吉,很难说那个男人不能就此洞彻他现在的弱点。 这无疑是抓住了他的软肋。 但张临川表现得很平静:“你觉得他能对我造成威胁?” “我现在才知道,欠债是要还的。”妙玉忽然叹了口气,只是眼神里的哀意叫人分不清真假:“或许要等你还债的时候,才能够明白这一点。” 张临川面色不变:“哦?” “嘻嘻。”妙玉又笑起来:“不要试图追逐我,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那镜面晃了晃,妙玉的脸就此消失。 不必再去感应,张临川也知道,这骨镜的联系必然已经被彻底切断。也就是说,他再也不可能通过这种手段联系到妙玉了。 也就无法得到更多细节,锁定其人的位置。 “聪明的女人。” 张临川的眼神很危险,但他笑了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云雾山 临淄城里有一座云雾山,论名气倒也不输霞山。 姜望这时便与许象乾、李龙川、高哲以及晏抚一起,在阁中闲坐,窗外云雾缭绕,变幻各种形状。 大齐王宫里有一座观星楼,是临淄城里最高的建筑。 而临淄城里最高的山,一般都认为是云雾山。 当然,整个临淄城,无论是建筑还是山,都不可能高过观星楼去。 云雾山上有一景,名曰云海蜃楼。 固定在每月初一,云雾山上那堆叠层云,就会演化一幕幕虚幻楼台,美轮美奂。 最早的时候,有人说是某个秘境隐匿,有人说是天地奇观,甚至有人说是远古仙宫胜景映照现世…… 当然。后来被证明,这所谓云海蜃楼,不过是阵法演化。那云雾山上之所以云海翻波,除却山势,更多却是法阵所聚。 这景观非是天生,而是人为。 故而临淄七景里,始终未有此名。 云雾山之所以名气能与霞山相比,凭借的也不是这斧凿痕迹极深的云海蜃楼,而在于他们此时所坐的地方。 这座阁楼,属于天香云阁,临淄四大名馆之一。 八音茶中,红袖招独占三盏。天香云阁只得一音,之所以名声不输别家。就在于“天香”二字。 人在阁中闲坐,便有香气隐隐绕鼻。这香非熏香,非脂粉香,乃是云雾山顶那一圃云雾花的香气。香气飘渺淡然,却悠悠令人神往。 其间典故倒也不必细说,总归这整座云雾山,都属于天香云阁便是。 四大名馆中,红袖招和海棠春都在繁华地段,熙攘之处。唯独这天香云阁别具心思,地段算得偏僻,但竟也临淄闻名,常有豪客过来一住数月,便只求一个清静。 在风月场里求清静,你说说看。 姜望这段时间非常积极地逛四大名馆,倒也在临淄年轻一辈的圈子里,混上了点花耍名声。晏抚把钱当水洒。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每宴必请客,许象乾只要听说晏抚在,就一定跟着来,不仅如此,还强拉着李龙川一起。当然这“强拉”二字其实有待商榷,李龙川也从未不情愿便是。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姜望却不是为四大名馆里的姑娘,而是为了八音茶。 这八音茶所鸣八音,分别为: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这其中编钟之音是乐候醉酒,琵琶之音是雾女琵琶。琴音之茶就在这云雾山的天香云阁里,名为云中隐。 一盏花茶,琴音袅袅,使人陶陶,如在云中隐。 自与李龙川切磋之后,姜望便尝试以音入术,倒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这段时间重玄胜很忙,就常让姜望代他交游。交游实非姜望所长,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只反正要尝遍八音,公私两便,将就着便是。 晏抚是一个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的人,温文知礼,又出手豪绰。…。 而高哲又是另一种人,长得粗犷了些,心思却是极深。 与姜望等人一起的时候,从未提过他那位失陷于天府秘境里的堂兄弟。也不知是感情不好,还是因为天府秘境外许象乾曾与高京翻过脸的关系。 饮过云中隐,一行人便商量着去山顶赏花。 来了云雾山,当然没有不看云雾花的道理。 天香云阁是有阁道直通山顶的。 木质阁道一侧贴山,一侧如在云海。 虽众人都是修为不俗,倒也没谁大煞风景,直接飞上山去。 走到一半途,正好前方一行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少年迎面走来。 时乃秋日,云雾山是有些冷,但能来这里赏玩的,大约都有些修为在身,多穿轻衫。 唯独这少年裹着厚厚貂裘,脸容苍白,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倒是在他身后那群人里。姜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张咏。 整个人不复当初天府秘境外的稚嫩青涩样子,穿着得体,气势完足。看人的眼神不再躲躲闪闪,而是带着审视,以及些许阴郁。瞧着姜望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过。 那么这貂裘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殿下。” 身边李龙川、晏抚等人纷纷出声招呼,这些人个个非富即贵,见着皇子也不必大礼参拜。 只拉着姜望往边上让了让,以示尊敬。 即使只是这种程度的尊敬,也不是所有皇子皇女都能够享受到。 换做来的是重玄胜,对面是十四皇子姜无庸试试? 还得是姜无弃未来光明。有登临大宝的可能,才值得这些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尊重。 大齐风气算得包容,即便是皇子,来天香云阁这种风月场,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 尤其李龙川、晏抚、高哲这种,皇子皇女平日见得多了,没甚稀奇。遇着了,打声招呼,各玩各的便是。 真正的顶级世家子,是不会掺和进储位之争的,大齐无论谁登大宝,都离不开他们的家族。也就是张咏这样家门破败的人,才需要搏一个从龙之功,谋求复起。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无弃并未就此离去的意思,反而停下脚步。 与几位世家子一一示意过,便瞧着姜望道:“足下气度不凡,腰间佩剑已有名器之姿,想来便是重玄胜的左膀右臂,我大齐的青羊镇男?” 姜望微微低头。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便是礼过:“姜望见过殿下。” 姜无弃咳嗽两声,才道:“你在阳地为我大齐建过功,孤是尊重的。但在赤阳南遥,你公然折辱过孤的十四弟,孤这个做兄长的,未见便罢,既撞见了,不得不有所表示。” “扬我齐威,孤应有赏。但皇室威严,孤不得不维护。”他瞧着姜望道:“你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找麻烦亦是堂堂正正,叫人难生怨气。 “既然上了战场,那就无关对错,只分生死胜负。我在阳地杀了些人,流了些血,便纵有些功劳,陛下也已经赏过,无须殿下再赏。” 姜望直视着姜无弃的眼睛,毫无闪躲:“至于南遥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殿下也不应不知。我从无折辱之心,但辱人者,人恒辱之。”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旁的李龙川、晏抚都是暗暗点头。 姜无弃直接跟他说——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我要赏你,我也要罚你。你可不可以服气? 而姜望回答姜无弃——赏,我不需要你赏,那是帝君应该做的事情;罚,我反正没有错,随你便!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请为君戏 听到姜望的话,姜无弃并无怒意,反倒很开心的笑了:“姜卿节礼兼持,本宫甚为欣喜。” 在场没有哪个瞎的,都瞧得出来,他的笑容出自真心。 他不是虚伪,他是真的这样想。 姜望表示只受帝君之赏,这是持礼。面对他姜无弃,也不卑不亢,这是持节、 齐国出了人才,他就很高兴,哪怕这个人未必能为他所用。 只有真正有大格局的人,才能如此考虑问题。 而他这句赞叹里,有一个重点,在于“本宫”。 称孤道寡,非独国主专有。 皇子亦可称孤。无论是姜无庸还是姜无弃,都以“孤”自称过。 但只有一宫之主,才有资格自称“本宫”。 一般除了皇后、拥有独立宫殿的妃嫔外。就只有太子有资格自称“本宫”,因为太子是东宫之主。 然而在齐国,便有几个例外。除太子之外,还有三位皇子皇女拥有独立宫殿,被视为亦有继位资格的标志。 其中,姜无弃正是长生宫之主! “本宫”二字,便是在提醒姜望——我有资格继储,所以赏你罚你,都在一心,你须受着。 姜无弃这样说,姜望只能沉默。 他总不能说,我怎么样,关你屁事? 这里毕竟是齐国。姜无弃毕竟有望继统。齐国出的人才,还真关他的事。 笑过,姜无弃略想一想,又道:“当日在南遥受辱,也是我十四弟学艺不精。既然姜卿坦然无惧,今日道左相逢,便再求一战如何?” 意思很明确,当初姜望教训了姜无庸,他今日也教训一次姜望,便算扯平。 倒也不很过分。 虽然在南遥城,主动挑事的是姜无庸,自取其辱的也是姜无庸。但在齐国,甚至放眼整个天下,姜姓皇室自是有不需太讲道理的资格。 姜望也不做无用辩解,只弹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这本就是我想要的,只是没有主动说罢了! 虽然还没有到那种闻战则喜的战斗狂人地步。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但对于战斗,也是坦然无惧。 姜无弃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回头看他身后的那群人,只问:“姜卿成名于战场,谁可共为此戏?” 身后一人站出:“愿为殿下戏!” 是张咏。 看来那场灭门之祸改变了他许多,曾经在天府秘境外的那些怯懦、畏缩,似乎全被剥干净了。 现在的张咏,有着血海深仇在身的阴郁,毫不掩饰的进取欲,以及因此不惜与任何人相争的决然。 “殿下。”李龙川额上玉带光华隐隐,愈发衬得其人英武:“云雾山是消遣之地,在此为武戏,恐怕不妥。” 姜望这边几人里。 晏家富贵传家,但真正崛起,也只在前相晏平身上。临海高氏也是在静贵妃得宠之后才算煊赫起来。真正论及底蕴,都不如石门李氏。许象乾更不必说,青崖书院固然天下知名,齐国人未必就肯卖这个面子。…。 能够阻止姜无弃的,也只有他李龙川了。 当然,论及关系,姜望已去摧城侯府拜访过,比之晏抚、高哲,自是与李龙川更亲近一些。 这时,姜无弃身后一个人出声道:“居其安者思其危,大齐立国,靠的可不是忍让,你李氏传家的,也非消遣。愈是此闲散地,愈是不能忘武风!” 此人高冠博带,气质古雅。 李龙川认出其人,乃是名家宗师级人物公孙野的后人,名为公孙虞。 与他做口头上的争论,几乎没可能占得上风。 尤其他话语中提及石门李氏,并不十分恭敬。 李龙川剑眉一扬,直接道:“不若你我就于此交手,以示你公孙家不忘武风!” “非也非也。”公孙虞淡笑摇头。此等言语逼宫,轻易便可化解,他只视作好笑。 但张咏在一旁抢道:“既然李龙川公子强要出头……” 他转身对姜无弃请示:“当年凤仙张氏与石门李氏并称一时,如今凤仙张氏后人不肖,门庭已失。追思先祖之勇,愿求与李龙川公子一战!” 对于张咏来说,若要扬名,战李龙川的效果要远远强过与姜望一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人们记起当年的历史,就会下意识的将凤仙张氏与石门李氏放在一起对比。 对于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凤仙张氏来说。这无疑是抬高门庭的最好手段。 只是以李龙川的身份,平日里未必肯搭理他。 公孙虞淡淡瞥了张咏一眼,却是没有再说话。这不过是一个经历灭门惨祸后,竭力想要恢复家族荣光的人,并不需要计较。 李龙川更没有避战的道理,往前一步,便要往前。 但姜望一把按住他:“十一皇子要教训的是姜某人,姜望又不是四肢残疾,手中无剑,岂有让李兄代劳之理?” 他横跨一步,已立于栏外云海中,临云相望,自有气度。 “来吧。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张咏!天府秘境里我们或许战过,或许没有。今日便在这云雾山,再续前会!” 当时前往探索天府秘境的,都是通天境内的一时强者。 而张咏是唯一一个只有周天境修为的参与者,更是唯一一个只有周天境修为的胜利者,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运气惊人。 但姜望却从来没有轻视过他。 在张咏只是周天境时没有,在他已经推开天地门、成就腾龙境之后更不会。 但是这一战,对李龙川有百弊无一利。 输了张咏便踩着他上位,赢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石门李氏俊才,赢一个无名之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倒不是不信任李龙川的实力,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必然胜过李龙川的把握。但李龙川把他当朋友,为他出头,他就不可能让李龙川承担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张咏回头去看姜无弃。…。 许是山上风重,姜无弃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点了点头。 于姜无弃而言,教训姜望与教训李龙川的意义截然不同,本就没必要节外生枝。 他不是狭隘的性子,李龙川为朋友出头,没什么需要敲打的。 得了姜无弃许可,张咏也自一步踏进云海里。与姜望隔空相对。 众人尽皆转身,看向云海。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云雾山高处,低头已见云雾渺渺。房屋梯田,都难再寻。 分属两边的看客,都立在阁道上。 而陆陆续续,上山下山的人,也都聚集了过来。当然,没有几个人够格靠近李龙川或者姜无弃的圈子。 晏抚瞧着云海翻波。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嘴里似无意般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心为此?咄咄逼人,倒不似殿下风格。” 以晏抚一贯的性子来说,“咄咄逼人”已是较为严重的用词了。 看来他们这阵子交际得很是合拍,姜无弃这样想着,似是有些觉冷,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声音干净地说道:“须让他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年少不可太轻狂。既敲打了他,于他也有好处,是罚亦是赏。” “殿下这话有理,就怕……”许象乾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窜出来:“不太容易做得到。”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一击之威 许象乾言语之中对姜望充满信心,姜无弃闻言却也不恼。 只笑了笑:“胜亦我大齐壮士,败亦我大齐壮士,不妨拭目以待。” 不得不说,这番气度,胜过姜无庸不知凡几。 倒是他身边一个五短身材、但敦实强壮的男人出声道:“你只看得到这山高,瞧不到那山远,对你来说,自然是难。殊不知,对山上的人来讲,却是容易得很。” 这人是雷一坤,出身姜无弃的母族雷家,行事风格向来强硬。 雷家亦是姜无弃争夺储君位置强有力的支撑之一。 旁人不知张咏的实力,他作为姜无弃的亲信,自然是知道的,并且有相当的信心。 许象乾笑嘻嘻道:“十一皇子说话,就不像你这般不给自己留余地。等会把脸捂紧。免得疼。” 李龙川在一旁保持沉默,他倒不去问许象乾,假若姜望输了如何。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姜望输了,这高额书生只会当做无事发生。丢脸什么的……哪有脸可丢? 却说云海之中,张咏与姜望相对而立。 对他来说,这是凤仙张氏重新进入齐人视野里的第一战,许胜不许败。 至于姜望当初在天府秘境外为他解围、在凤仙郡上门问候的情谊……那也算情谊? 一入云海,他便拉开架势,只道:“请!” 姜望更不多言。一振长剑,起手便是人海茫茫之剑。 剑光如潮,迅速涌近。 张咏探手一抓。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白气如蛟龙腾卷而起,悍然对冲剑光。 同样是浩然正气所聚腾蛟,这一击比之嘉城那位柳师爷,强出数倍有余。 荆棘冠冕在头顶一闪而逝,姜望看准时机,一记五气缚虎! 而几乎是同时,张咏并指如刀,在身前划过。 “此线不可越界!” 一道虚线在他手指的地方形成。 古人以刀为笔,削刻万事。 云海都被切开泾渭分明的两边,互不流动。 但划线分界,这是纯正的法家手段! 此等手段。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到了高深境界,甚至可以画地为牢,囚人终老。 就在这条虚线的两边。 姜望一剑贯至,却阻于线前。一股切实存在的律令之力,限制着他。 而另一边,张咏体内五气瞬间失衡,奔腾卷索,自内而外将他缚住。 这让他准备的后手不得不散去,转而回归自身,镇压五气。 五气堪堪抚平,那边姜望已攻破界线,锐光乍见,一剑横颈来! 然而一颗巨树凭空生成,树枝垂下,拦在身前。 姜望剑光已至,毫无偏转,但见木屑横飞,数根树枝一并被斩开。 而后枝丫复生,接地成树。 正是甲等下品道术,独木成林! 阁道上,李龙川轻叹道:“看来张氏先祖仗之扬名的功法,已经彻底失传。” 凤仙张氏祖传功法,向以身法灵动、肉身强横闻名,不然当初张氏先祖也不能在叛军阵中九战九返。…。 然而张咏今次连番展示了儒家浩然之气、法家律令,乃至于道术,却独独没有张氏的祖传功法。 看来那一次灭门惨事,已经彻底断绝了凤仙张氏的传承。对于曾与凤仙张并称的石门李氏来说,这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与警醒。 那树木疯狂增长,密密麻麻,几乎立刻就要将两人包围起来。 但是在树木相围的瞬间……砰砰砰砰砰,连声炸响,姜望身化焰流星,已脱出其间! 反手一招,焰花绽开,繁花成海。 却是集迷幻、杀伤于一体的焰花之海。 在云海之上,诞生了树林,而在树林之外,又铺开了花海。 仅以视觉而论,这一幕瑰丽梦幻,令人沉醉。 然而对于交战双方而言。他们都已认识到了对手的难缠。 不时有焰花在树林中炸开,也不时有新的树木生成,在焰花之海中追索姜望方位。 独木成林是集防御与困敌于一身的甲等下品强力道术,焰花之海毕竟只是自乙等上品的花海强化而来,先天难免不足。 树木丛生,眼看便要将焰花之海“撑爆”。 姜望准备多时,大拇指与食指相接,而后中指、无名指、尾指,次第绽开。如一朵花开的过程,也像……一团火焰的绽放。 齐庭赏功,国库取赐。 甲等下品道术。妒火! “妒”者,从“女”字,其实男女无分。火从门户内起,灼怨焚心,是为妒火。 独木成林的庇护之中,张咏眼睛一红,心中顿起无名之火。 恨!怨!怒! “凭什么,他们能享受最好的资源,接受最好的指导,安心修行而无后顾之忧?” “凭什么,这里的人能够安居乐业,不受袭扰,无有凶兽之灾?” 嫉妒,满心满腹的嫉妒。 眼前所见、所感受的一切,都让他眼红,让他有一种毁灭的冲动。 正持续着的独木成林道术隐隐晃动起来,这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对道术的完全掌控! 而姜望抓住时机。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纵身贯剑,直入林中! 云海之上有花海,花海之中围树海。 而树海之中,姜望纵剑而来,剖木决命。 那极其锐利的冷意,先一步为张咏所感知。 在这胜败关头,乃至于生死时刻,张咏受气机牵引,蓦然双眸圆睁! 姜望瞧见,那是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身体遵循本能,已经引发了后手! 有树海与花海两层交叠,阁道上围观战斗的人,其实只能从道元波动判断大概战局,而不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他们只注意到道术独木成林发生了动摇,然后姜望撞进了道术聚成的树林间。 再之后…… 便听到…… 啾啾啾,啾啾啾! 起先只是密密切切如鸟叫的声音。 在下一刻。…。 咚咚! 铛铛! 铮铮! 呜呜! …… 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八声齐奏,八音同鸣! 整个云雾山上下,都被一种宏大的奏鸣所笼罩。 防御力惊人的甲等下品道术独木成林……炸开了! 甚至于姜望自己布下的焰花之海,也炸开了。 云海翻涌炸开,山下的房屋梯田,一时全都坦露于视野中。 一时间天地澄阔,景事皆清。 这是…… 姜望这段时间游遍四大名馆,往复各楼间,耗巨资饮名茶,苦心钻研的成果。道术爆鸣焰雀的进阶创造——八音焰雀! 无论李龙川还是晏抚、高哲,无论姜无弃还是公孙虞、雷一坤,尽皆失色! 因为他们都能够确切的感受到。 这一记道术,已有了甲等中品的威能。 这是实打实,完完全全有内府境强度的一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八音焰雀 一般来说,甲等中品道术的修习门槛即是内府境修为。 这种所谓修习门槛直观来描述便是,如果说甲等下品道术只需把一个动力源泉发挥到极致便可以,而有的甲等中品道术必须要以两个动力源泉甚至四个五个动力源泉为基础,这就是难以跨越的修为门槛了。 然而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天然可以降低某些甚至某类道术的需求,或者天生就能以少于同境修者的消耗推动道术。就比如当初枫林城王长祥的风雀真灵,张临川的雷蛇真灵,都可以让他们越阶掌握道术。 而除开天赋异禀的情况外,另一种例外,就是独属于自己的道术创造。 因为是道术的创造者,深刻理解其释放原理。本身又是以自身为基础创造,最符合自身条件,最适合自身发挥,因而也能够以极限的控制提前掌握道术。 数不清的焰雀环绕疾飞,各鸣其音。 在道术轰炸的中心点,姜望看到了张咏的眼睛。 看到他眼中那种深切的绝望与哀求。 “别说,求你!” 是蕴着这样的深切求恳的眼神。 如果有可能的话,哪怕是被废在这里,张咏也不愿动用瞳术。 因为凤仙张氏的历史上,就没有谁是擅长瞳术的。一用就是暴露。那么之前苦心积虑的一切,那些牺牲、筹谋、血与泪……就都成了幻影。 然而破除妒火,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这之后又引发了姜望的危机感,引得八音焰雀提前问世——这一记道术,姜望原本是为王夷吾准备的。 现在张咏非常确定,姜望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现场有这么多人,姜无弃、李龙川、许象乾……无论哪个都非易与。 除非他能在姜望察觉瞳术的第一时间,动手将他搏杀在此,但不能动用瞳术的话,他没有一丝机会。然而动用瞳术杀死姜望,亦等同于暴露自身,结果没有区别。 更何况。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以姜望现在表现出来的战力,即使他全力动用瞳术……也未必能成。 那样周全的计划和布置,顺利度过了天府秘境,应付了青牌捕头的调查,最后还安然混到了姜无弃身边,连大齐皇室也未能查出他的跟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在云雾山的一次偶遇中,只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棋,简单执行的出头计划,一时不防,竟走入绝境! 他眼中的绝望和哀求,都是真实而具体的情绪。 因为他一路走来的一切,都系于姜望的一念之间。 而姜望,会如何决定? …… 在阁道上观战的众人眼中。 云雾山的云海翻涌数里之远,才被天香云阁的法阵之力慢慢聚拢回来。 八音袅袅,焰雀散去。 张咏失魂落魄的立在云上,而姜望剑指其人咽喉。 胜负已分。…。 姜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长剑移开。 就在这云海上转身,看向姜无弃:“殿下,戏已毕。” 阁道上一时缄默。 而后有掌声响起。 姜无弃率先抚掌道:“精彩!” 之后掌声如雷! 倒似真把这当做了一场普普通通的切磋,“武戏”。 在使劲拍掌的同时,许象乾故意往雷一坤身边凑了凑:“雷家私学,是不是只教了‘容易’二字?所以你虽看不到‘容易’,却只会说容易!” 雷一坤怒视于他。 此人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当下便要往前。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叫他沉默下来。 姜无弃收回手,捏作拳,堵在嘴前,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时,张咏面色晦暗地走到近前,半跪下来:“张咏无能,伤及殿下颜面,罪该万死。” 姜无弃轻轻一抬手。一股无形力量便将张咏托起:“凤仙张氏遭遇不幸,绝学失传。你仅靠着些皮毛功法,杂糅儒法道,已见不俗!于我颜面何伤?” “珠玉蒙尘,是本宫之过。回去之后,再为你准备全套功法。”他的眼神诚恳而又专注:“还望张卿莫要气馁,勿负韶华。” “殿下……”张咏竟一时哽咽。 姜无弃再转头看向姜望,笑意盈盈:“今日在这云雾山上,得见姜卿英姿,本宫实在欢喜。十四弟之事就此揭过,本宫不会再为此事找你了。” 他说话自是金口玉言,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姜望其实已经做好了再战一场甚至两场的准备,但见姜无弃态度如此,便归剑入鞘,见好就收:“殿下宏量。” 姜无弃笑笑,便带着人往山下走。 虽然张咏输了一场。但瞧他身边的人,除那雷一坤着实被许象乾气着了之外,无一人有愤懑之色。 可见都对姜无弃的决定很信服。 时人都说十一皇子最类齐君,就这短暂的接触来看,姜望不得不承认,其人确然有皇者之气。 若对手都是十四皇子姜无庸那等层次,这场竞争恐怕已经没有悬念。。 张咏落在队伍后面,走到阁道转角处时,侧头瞧了姜望一眼,眼神复杂。 “怎么,他还是不服?”许象乾十分警觉地问道。 姜望敷衍道:“或许吧!” 虽有这么一段波折,其实已没了什么赏花的心思。但既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一行人继续往山上走。 阁道蜿蜒,绕山而上,最终汇至山顶。 但见,整个山顶都被人力削平。 阁道伸在空中。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结成一座四方方的亭台,就在山顶正中心的上空。 正面一匾,上书“云雾”二字。 云雾山俨然是以此云雾亭为巅。 而就在众人脚下,云雾亭虚悬的下方,盛开着一整片淡紫色花圃。 花虽是紫色,但竟有丝丝白雾,自花瓣中升起,与山边云雾聚在一起。 看来云雾山常年笼罩的绵厚云层,亦有这云雾花的功劳。 云雾花香,在这里也愈发深邃起来。不免使人陶醉难言,难怪有“天香”美誉。 众人亭中四望,一时忘忧。 …… 下山阁道。 雷一坤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姜无庸不自量力,才弱德薄,竟也痴望社稷。殿下您何必为他多此一举?” 他出身姜无弃的母族,有些话别人不方便说,他却无须顾忌。 “是十四皇子。”姜无弃纠正他道。 “咳咳。” 山上风大,他又咳了两声,才一语双关地道:“维护大齐皇室的体面,就是维护本宫的体面。”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敲山震虎 回到霞山别府,姜望便与重玄胜说了这天的经历,只略过了对张咏的发现。 他一直对张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还在天府秘境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张咏的那个眼神,竟让他有感同身受的酸楚。 下意识的不想将这事告知别人,个中原因,他其实也说不清。 与重玄胜交谈的时候,十四亦在场,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 重玄老爷子虽然先将养好伤后的十四召回侯府,用十四的身份提醒重玄胜先族后私。但重玄胜对十四的信任依然是不打折扣,回归之后依旧寸步不离。 姜望也因此解放出来,一边代重玄胜做所谓交游,一边仍以提升实力为主。 这段时间重玄胜主要在忙三件事。一是对聚宝商会的穷追猛打,这在暗处。 二是对重玄遵手里各类生意的打击和侵占。 第三即是与四海商盟的合作了。 意向已与庆嬉敲定,接下来无非是细节。 虽则双方之前在阳地都差点打破脑袋,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付缪,也不得不来堆笑。 双方的合作永远怀着戒备,这是最开始的接触决定的底色。 然而至少在现阶段,在阳地。对双方来说,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阳地,能够提供官面影响力的,除了田家、高家,就是重玄家,又以主导阳地战争结果的重玄家为首。而放眼整个齐国,与聚宝商会撕破脸之后,大概也只有四海商盟能够接得下了。 四海商盟在阳地的名声已经坏掉,因此这次合作的形式,是双方组建了一个名为“德胜”的联合商会,共同分享在阳地的生意。 联合商会以重玄胜为主,与四海商盟六四分成。 重玄家现在对阳地的影响力,就是最大的资源,而四海商盟则付出各类物资和其它渠道。 有重玄胜这方把控,再加上阳地已为齐土。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新商会底线要高很多,前期将以打造口碑为主。 当然,在新商会入驻之前,他们首先要把聚宝商会从阳地赶出去。 许放在青石宫外以死谢罪,聚宝商会作为那一只“无形的手”,势必会受到打击。 但具体会到什么程度,是整只手给砍掉,还是只切掉几根手指,甚或只打几下手心,这就是这段时间重玄胜和聚宝商会争锋的胶着点。 这些争斗是大框架下的必然,在行动上又是具体而微的。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官面关系,必然是失声的。重玄胜便可以借此机会,大肆调查聚宝商会所属的生意。问题是一定能够查出问题来的,只在于问题有多大。 重玄胜做的事情,便是引导调查方向,放大那些问题,最好将问题全部导向聚宝商会本身。而聚宝商会则要迅速切割,缩小乃至消灭那些问题。只看谁行动更快、更精准。…。 唯一值得聚宝商会庆幸的,大概是齐君暂时还未对青石宫之事有什么态度。斩首之刀虽然在未落下之前最为可怕,但将落未落间,好歹有一些挣扎余地。 听姜望复述完姜无弃的话。 重玄胜咀嚼良久,方道:“姜无弃这是在敲打我啊。” “他与姜无庸感情很好?”对于大齐皇室的内部关系,姜望的确毫无知晓。 “区区一个姜无庸,算得了什么?他丢脸也不算罕见。”重玄胜摇摇头:“姜无弃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对青石宫做什么,只不好明言。” “废太子对现太子来说是一根难以拔除的刺,对他们这些未能正位储君的皇子来说,却是制约现太子的利器。” 这道理不说姜望也能明白。因此只问道:“许放的事情,他知道跟我们有关?” “应该只是揣测,但只是揣测也足够了。”重玄胜叹了口气:“针对聚宝商会的行动,暂时只能到此为止。” “成果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将一个册子丢到姜望手里:“这是这段时间的统计,你自己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翻看之后,姜望还是为重玄胜的行动力吃了一惊:“仅在临淄,就关停了聚宝商会所属八十七家店铺?” “主要得力于四海商盟在痛打落水狗。当然,因为我们事先就有准备,所以最快吃到了肥肉。能够作为暗子独当一面的,已经全部分出去了,表面上与我们无涉。尽管如此,我们明面上吃到的份额也已经很多。”重玄胜还有些遗憾:“再吃下去,就太显眼了。” 姜望知道,重玄胜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暗子,大多是他叔父重玄褚良派给他的旧部,很值得信任。 “那就放过苏奢么?”姜望沉吟道:“这种人既然得罪了,就应该打死才行。” 许放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苏奢绝不是一个能够遗忘耻辱的人。在任何时候。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也绝不能对这种人掉以轻心。 “这道理不仅你我明白,庆嬉也明白!”重玄胜说。 诚然四海商盟轻易不会放过聚宝商会,但苏奢这种大患,轻易交给别人去对付,哪怕那个人是庆嬉……却也不是重玄胜的风格。 哪怕有姜无弃的敲打,避开青石宫也就是了。 姜望想了想:“王夷吾?”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聚宝商会也自顾不暇,在重玄遵出学宫之前,也只有一个王夷吾称得上棘手了。 重玄胜点头道:“毕竟是古往今来通天境第一,总得留些余地,给他几分重视!” 说着,他忽又转问:“悬空寺的秃驴这段时间联系过你吗?” 重玄胜的父亲后来改名重玄浮图,浮图即浮屠,意为佛寺。 因而重玄胜一向厌恶佛门。 之所以在青羊镇对待净礼和尚那般不客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经历过那次博望侯府之行,姜望自不会不知。 “倒是没有。”姜望说。 他忽又想到,这段时间都在四大名馆里泡着,恐怕就算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真来找他了,也不太方便…… 重玄胜本也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随口一提。 “这几日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重玄胜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这话似乎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姜望忍不住笑了:“去哪里?还有能让你不好意思的地方?” “去枯荣院旧址看一看。”重玄胜说。 枯荣院。 曾经在东域仅次于悬空寺的佛门大宗。 废太子姜无量曾经的修行之所。 随着姜无量惨遭废黜,被齐帝下旨夷平的地方。 同时也是重玄浮图镇压杀气之处,是重玄浮图与姜无量结为至交的地方。 姜望止住了笑。 这的确是一个对于重玄胜而言,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地方。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古今多少事 与悬空寺、东王谷、钓海楼这类几乎自成一国,与周边国家亦是平等论交的大宗不同。 枯荣院从建立伊始,就在齐国领地上。 自齐武帝复国,压服天下后。枯荣院也跟齐国境内所有的宗门一样,受齐庭节制,听政令行事。 但不同的点在于,彼时的枯荣院,实力远远超出其它宗门。 齐国境内,甚至一度有佛宗一家独大的趋势。 枯荣院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及各个阶层。 姜无量堂堂齐国太子,一心笃佛,除却信仰之外,又未尝不是因为倚重枯荣院的力量。 而齐帝对姜无量笃佛深恶之,又真只是对释家不满吗?何尝不是对这股势力的忌惮? 之所以齐夏之战已经尘埃落定。姜无量政治主张已经被证明错误之后,这太子之位还能够拖延五年时间,才被齐帝所废。 当然不是因为齐帝多么心慈手软,而是因为姜无量切切实实有着能与齐帝抗衡一时的力量! 整个枯荣院一系的力量,都实际为姜无量所用。 当年主和、主战的政见之争,其实也是背后的权力之争。更被有些人视作太子姜无量第一次正面对帝权发起的挑战! 而结果…… 就是姜无量被废,枯荣院被夷平。所有核心典籍被焚烧。核心僧侣被杀绝,普通僧众全部被强制还俗。 一代佛宗,烟消云散。 枯荣院位于临淄西城的遗址,往日香火鼎盛,后来断壁残垣。 或是忌惮什么,或是觉着不详。偌大临淄城,这么些年来竟也没谁打这块地的主意,便任其荒弃。 二十五年过去了,又经多少风雨。 临淄城并无宵禁,畅饮达旦之处不胜枚举。 但枯荣院遗址附近,毕竟是安静的。 很多人白天都不敢来这里,更不用说晚上。 民间传言,这里晚上常有僧侣诵经之声,说是当年被一把火杀死的僧侣们怨气难消。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魂魄化厉鬼,盘桓于此。 这话姜望这样的修行中人自是不信的。 倒不是不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而是不相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能够堂皇存在于齐庭的眼皮子底下。 再多的魂魄,也要被打散了。什么百年的怨鬼千年的恨魂,全不济事。 活着的时候尚且被齐帝一令夷平,就算死后人人魂魄未消,人人转修神道,对于齐帝而言,也无非是再下一道旨意的事情。 枯荣院在临淄的本庙,占地并不甚广,与寻常佛寺相差不远。 它的强大,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曾经几乎开遍齐国的分院上。当然,如今那些地方,大多连废墟都不存在了。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趁夜而来,但见月色苍白,四下希声。 相传枯荣院外曾有一座高数十丈的金身大佛,立在原有的山上。后来那座山被齐帝令人拔断,金身大佛也被融了,充入国库。…。 如今就连山名也没有几个人记得。 但院外那一池突兀的死水,似是那佛那山曾存在过的明证——那里本只是一个深坑,水是积的雨水。因无活源,波澜不惊,除一些水虫之外,也没有什么生灵寄居。 乌苔暗水,难看得紧。 残存的砖石隐隐勾勒出院门的大概形状。 重玄胜走过去,踩过一块有半截藏于砖石下的匾额,发出嘎吱的声音。 低头看去,只隐见一个“古”字,另半边应已被风雨抹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重玄胜忽然说。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地方,一直在想,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却从未来看过。” 十四是惯来不说话的。 姜望也很沉默。因为他知道,大约重玄胜这时候需要的只是倾诉。 三人踩着断砖碎瓦往里走,被一把火烧得干净的枯荣院,其实没什么好瞧的。 “我不是现在才聪明起来,我从小就很聪明。但聪明这种事情,在拥有一定的实力之前,十分脆弱。” 重玄胜说:“因为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不着痕迹的让你变成一个傻子。” “姜望,十四。”他说:“我觉得很寂寞。” 堂堂重玄家的嫡脉子孙,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藏拙。这种敏感、脆弱和谨慎。自不是生来就有。 若以大部分成人的标准来判断“懂事”一词的话,通常来说,愈是“懂事”的孩子,童年愈是不快乐。 而重玄胜童年所有的不幸,几乎都来自于那个名为重玄浮图的男人。 他一直不敢来枯荣院。 来了之后,即使有两个朋友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寂寞。 十四默默往他身边走了一步,身上的负岳甲其貌不扬,但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亮,那是皎洁却遥远的光源。 寂寞——谁又不是如此呢? 走到大约是枯荣院正殿的位置,重玄胜停下脚步。 “我一直在想。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他当初为什么会屡屡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辜负了亲人、朋友、部下……辜负那么多信任他的人,甚至于累及家族。” 他嘴里的那个不愿提及只肯代指的“他”,自然只能是重玄浮图。 这胖子四下看了看,黑夜并不影响他的视觉,但满目残垣实在也不像藏着什么线索的样子——便纵是有,应当也毁于当年的大火中。更别说还有这二十五年来的风吹雨打。 重玄胜问:“这里会有答案吗?” 新近在家主争夺中取得一定优势的他,在这一刻显出了难得一见的茫然。 二十五年……甚至更长的时光,怎么找答案? 当年在这里成为好友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已经魂飞渺渺,一个囚居青石宫内,久未再见天日。就连枯荣院本身,除了满目疮痍,也什么都没有剩下。 要找答案,似乎只有问青石宫里的那个人。但青石宫是进不去的,所以………。 姜望这会才反应过来。重玄胜让许放去青石宫外请罪,除了倾覆聚宝商会,打击姜无量之外,也未尝没有把姜无量逼出青石宫的意思。 只是姜无量竟从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这位废太子,似乎已经彻底心死…… “你有答案吗?”姜望问。 重玄胜正要说什么。 “等等。”姜望打断道。他的耳朵颤了颤:“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重玄胜凝神一阵。他知道姜望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脸色严肃起来:“没有听到。” 十四亦缓缓摇头,甚至伸手解下了背负的黑色重剑。 姜望很确定。情何以甚提醒你: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好方便。他刚刚的确听到了什么,只是那声音很模糊,没有听清。 绝非幻听。 到了他现在的修为,对身体的掌控具体而微,不可能出现错听、幻听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 那是什么声音? 姜望按剑静立,抚平心神,把听觉交给这寂静的夜晚。 然后他听到,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生死枯荣 悬空寺本身是一个如佛国般的宗门,除却修行本寺之外,偌大属土上,多是信众生活的地方。 而负责维持秩序生产、庇护信众的,就是各地庙宇。等同于一般官府。 此时,在域内一座无名小山上。 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并排而坐——迎着月色,打坐。 只是一个光头干净锃亮,另一个光头上却有些脏兮兮的,不甚美观。 并且两个和尚眼睛都瞪得极开,没有一丝静心向佛的意思。 老的面容枯黄,自然便是苦觉和尚。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愿在悬空寺本寺待着,倒是动不动云游四方,常年不见人影。而每次回到悬空寺,这座无名小山上随意搭建的一座小庙,就是他最常歇脚的安身之所。 “唉。”沉默了许久,苦觉和尚叹息道:“也不知你净深师弟在临淄怎么样了。” 年轻和尚净礼闷声道:“临淄不是什么有福缘的地方,师弟准在那些红粉骷髅的包围里受苦哩。” 苦觉和尚咳了一声:“是极!你净深师弟虽有慧根,福气却是比不上你的!” 净礼和尚就与师父在小山上席地而坐,连个干净垫子都没有,但风吹僧衣甚凉爽,喜滋滋道:“师父莫再考验,也早些把师弟接回来,一同享福!” “……”黄脸老僧恬不知耻道:“这个还是要看缘法,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他才能迷途知返,师父才好带他回山门。” 净礼和尚很是同情的叹了口气:“师弟真是可怜,时机何时能到啊?” “这便是天机了。”苦觉一脸严肃的摇摇头:“佛曰,不可说!” 净礼和尚一脸天真的闭上嘴,一副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样子。 看着这单纯的徒儿,苦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要是我那可怜的净鹅徒儿,还活着就好了……” 年轻的净礼和尚,表情有了一丝古怪。 苦觉恼道:“你怎了?” 净礼和尚有些畏缩地说道:“净海师兄说,我根本没有什么净鹅师兄哩,那都是您瞎编的。” 苦觉眼睛一瞪:“胡说什么!你净鹅师兄俗名左光烈,出身于楚国顶有名的左氏,活着的时候不知多威风,那还能有假?” “呃。”净礼和尚道:“净海师兄说您并未教左光烈什么,人家厉害是厉害,但是跟您没有关系。” 苦觉正要发火,想了想,又按捺下来,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净礼挠了挠光头,心中忐忑,但毕竟不敢骗师父:“净海师兄还说,你当初非要收左光烈为徒,给他定下法号,跑去堵他的门,结果左光烈召集了一堆强者过来,差点就让您交代在楚国了!说您后来灰溜溜的逃……” “他懂个屁!”苦觉一下站起身来,勃然大怒,破僧衣在月下猎猎作响。 净礼缩着脖子道:“他说是苦病师叔告诉他的。” “苦病懂个屁!”苦觉继续怒骂。 “方丈师伯说……” “方丈懂个……方丈也只懂个皮毛!” 净礼缩着脖子把话说完:“方丈师伯说,如果听到师父骂人,我就要把耳朵堵起来。” 苦觉乜着他:“你听谁的?” “谁在旁边听谁的。” 苦觉点点头:“有慧根。” 说罢,他忽又叹了一口气:“净鹅若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徒儿,何以我能通过他当年的残余灵光,在冥冥中寻到你净深师弟?” 说到净鹅,这黄脸老僧眼里有着真切的哀伤。 “是已聚不了魂。不然是应当让你们师兄弟见一面的……” 净礼垂眉耷眼,也觉有些难过:“那净鹅师兄也确入门了么?” “还没有来得及走过场!”苦觉没好气道:“但我辈修行中人,在乎那些俗礼作甚?是你苦命师伯古板,事事要个名头。不然……” 不然如何,他没有说下去。 难道还真能因为战场上的生死,打上秦国去么?以一个“还未入门”的师父名义? 且不说那是不是找死了,在事实上,虽然他通过秘法单方面确定左光烈是他命中注定的弟子,左光烈却也从未搭理过他。甚至于被缠磨得烦了,直接纠集一群高手,生生将他追杀出了楚境…… 小山上沉默了许久。 “后来如何?”苦觉忽然问。 他问的是净礼与苦病弟子净海之间聊天的后续。 师徒之间自有默契。 见师父心情似乎好转了些,净礼咧嘴道:“待他回去的时候,把他套进堪磨袋,用棍子敲了一顿。” 苦觉点头赞道:“好徒儿!” …… 却说在枯荣院旧址中,姜望耳中的佛号声越来越清晰。 而他身边的重玄胜和十四却什么也未能听见。 姜望按剑的手,渐渐松开。茫然没有方向地开始走动,忽而转左,忽而转右。 重玄胜和十四未明情况,一时不敢打扰,只得紧紧跟在身边。 这情形诡异极了。 此时姜望只感觉到有某种事物在呼唤他,呼唤他靠近,探索,而他只是在循着那呼唤的方向在走。 但他的意识其实还很清醒,他正在思考,而没有察觉身体的动向。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一声佛号,是“阿弥陀佛”。 悬空寺苦觉登门强要收徒之后,为了知己知彼,姜望倒也恶补了一些释家的知识。 如“阿弥陀佛”此等尊位,他当然不会忽略。 据《大乘经》记载,在过去久远劫时,阿弥陀佛建立西方极乐世界,广度无边众生。 释家门徒苦修一生,大多都是为进入极乐世界,是为往生极乐,足见此佛陀之尊。 那声音分明隐隐绰绰、飘飘渺渺,传至耳中,却愈来愈宏大。 如洪钟大吕,震慑身心。 在这样的时候,不知为何,姜魇亦保持了缄默。 姜望在断壁残垣中走着,自己却浑然无知。 不知从何时起,他内心对自己生出一种淡淡的厌恶,感觉自己,造了很多孽。 杀孽首当其冲。 杀过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一张张面孔在眼前转过。 “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是方鹏举。 “你们……好像都很恨我啊……”是胡少孟。 “诸事已定,便如前约。姜望!我来杀你!”是席子楚。 …… “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是蛇骨面者。 “谁家虎子,欲摘老将头颅!”是纪承! …… “这样啊,谢谢。”是许放。 …… 还有一些模模糊糊隐隐绰绰的身影,在他面前晃荡着,也恍惚着。 无数张脸靠近,无数的嘴张开。 那密切而嘈杂的声音,震荡着最终汇成一句—— “你要建功立业……可我阳人何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问心无愧 黑夜里的枯荣院遗址,仿佛连通某个未知之处。 那个未知的地方,吸引着姜望靠近,自觉或者不自觉的。 姜望越走越急,方向却越混乱,简直前后左右一通乱走。重玄胜明明紧跟在侧,却偏偏有一种其人渐行渐远的感觉。 这感觉令人不安。 姜望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神采说明他仍是清醒状态,甚至正在思考,可偏偏,他又似乎对自己身体的现状浑然不觉。 这一幕如此诡异,然而重玄胜毕竟没有足够的信息,想分析也无从下手。 但不能就这样放任了。 重玄胜有了这样一个判断,忍不住探手,试图以重术止住姜望诡异的移动。 但重术的力量将将触近,姜望的手已经按回剑上,剑气勃然欲发!这是身体本能的还击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战斗,姜望无法收手,他也无法掌握分寸,只能将重术散去。 重术散去的同时,重玄胜看了十四一眼。 积年累月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十四便已懂得。 连人带甲,一步已站在姜望身前。 一步站定,给人的感觉,像一座山扎在地上,巍峨、厚重。 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也没有任何主动的接触,十四是定在前路,“等”他来靠近。 果然也如重玄胜所料,没有引起姜望的本能反应。 他只是急急地往前走,与身披负岳甲的十四撞到一起——他像撞上了一座山! “山”自是岿然不动。 姜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阻于“山”前。 但从前倾的姿态以及绷紧的肌肉来看,他仍在试图往前走。 十四也能感受到姜望的前行,然后对重玄胜点点头。 就姜望那半吊子的炼体,仅凭身体的本能,是不可能推得开十四的。 重玄胜走近去观察他的眼睛。 姜望的眼睛,像一片静海。 明亮,宁和,坚定,好像永远在那里,永远美丽,永远不会被改变……但又有深不可测的一切在酝酿。 在那片波澜不惊的静海中,重玄胜忽然看到,一个浮沉不定的……“卍”! 此时此刻。 在姜望的感觉中,他也自非视觉的意义上,“看”到了这枚万字符。 而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自非听觉的意义上。 他心中恍然有一种明悟,看到了那黄脸老僧的样子,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青羊镇,莫名其妙要收他为徒的苦觉和尚。 那个声音在问——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在你有生之年,绝不杀生,你从今以后能够坚守这条戒律吗? 而它代表的本质问题是,你愿意皈依佛门吗? 姜望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一直清醒着。他也一直在思考,只是有些问题也切实存在着。 在解决内心的问题之前,他无法洞察外部的世界。 蒙昧之雾,蒙昧之雾。腾龙境的修者,本就是开始正视“蒙昧”的时候,本就是在蒙昧之中跋涉。 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所谓“正本清源”,己身是本,心是源。 苦觉老僧的声音忽然出现,叩问内心——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姜望此时非常明白,只要他能持戒皈依,立刻就能从那无穷无尽的拷问中“走”出来。 是为脱离苦海,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说你杀了人,放下刀,就能够成佛了。而是放下心中的恶念,放下所有能够伤害生灵的那把“屠刀”,心中无恶,慈悲众生,自便是佛。 那无穷无尽的拷问,时时刻刻冲击着他的内心。 一个不慎,就是道心崩碎的下场。 而只要持戒,只要“洗心革面”,就能立刻摆脱这种危险境地。 但姜望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不能持!”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我不能持!” 何须清规戒律?我自遵从本心。 这个声音一出现,外部世界,重玄胜和十四就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姜望的前进的趋势,停驻了。 而在心中。 对于那些拷问,姜望直面其间,一一作答。 “对于方鹏举,我记得他,怀念他,但是不后悔杀了他。情义是真的,憎恨也是真。 对于胡少孟,我依约而行,心无挂碍。 …… 对于猪骨面者、蛇骨面者、龙骨面者……我杀心坚决,无可摇动。若真有白骨时代,我仍要再杀一次! …… 对于阳国将士,上了战场,就意味着赌上一切,把性命交付其中。他们如是,我亦如是! 战场之上只有生死,哪有对错可言!” 眼中那个“卍”字符瞬间消解,那些逼近的面孔,激烈的质询,全都消失。 所视所听的一切都重归安宁。 到了最后,姜望心情神明,一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脱口而出:“我问心无愧!”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在青羊镇之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苦觉在他身上留了一个符号——“卍”。 此乃佛教故老相传的吉祥标帜,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 这万字符本身对姜望并没有什么伤害或者影响,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心有迷惑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可以说起的是保护本心的作用,当然这“方向”也必然是指向皈依就是了。 这万字符大约永远都无法发挥作用,因为姜望本心之坚定,远迈常人。 应该说苦觉老僧是没有恶意的。 但在今夜,跟重玄胜来枯荣院遗址寻找答案时。 这枚万字符牵引了枯荣院的某种事物,从而让他陷入几乎无尽的道心拷问之中,人也被某个未知之地吸引。 险些害了他,但也救了他。 在他陷入道心拷问之时,这枚万字符为他提供了一种方法,即以“戒”持身,以行赎“罪”。 但姜望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他直接放开一切防备,叩问内心。 而他问心无愧! 身心清明,意志如一。 “发生了什么?”重玄胜问。 他打量着姜望,感觉其人由内而外,似乎经历某种洗涤,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发生。 姜望将刚刚内心所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 重玄胜和十四这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危险。 “先离开这里。”重玄胜立即说道。 枯荣院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现在的重玄胜连察知都做不到,若非苦觉留在姜望身上的万字符,姜望也不会有例外。 这便足以说明,枯荣院遗址里隐藏的秘密,并非他们现在的实力所能企及。 重玄胜当然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离开,连本来想要寻找的答案也不顾了。 没有实力还偏要好奇,那就是找死! 但就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新的声音。 这回非独姜望,三个人全都听到了。 那声音是: “梆——梆!梆!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打更人 “防火防盗,长夜安稳!” “梆——梆!梆!梆!” 这声音全部入耳,几人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打更人! 倒是这声音一慢三快,说明此刻已是四更天。 对于打更声来说。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是为落更,即宣告入夜。 一声之后接着一声,如此连打多次,是为二更。 三更是一慢两快,四更是一慢三快,五更是一慢四快。 所以只需听打更人敲那竹梆子的声音,就足以知道时间了。 他们来枯荣院也没觉做了什么事情,竟不知不觉耗了这么多时间去。 但只一转念,心又提了起来。 枯荣院已荒弃多年,附近也无什么人烟,为何会有打更人过来? 三人都是修为不俗,胆子并不小,什么魑魅魍魉也没甚好惊。 只是刚刚经历了姜望诡异遇险一事,难免让他们有些警惕。 几人对视一眼。 十四身披负岳甲,默不作声地走在了前面。 姜望手已按剑,与重玄胜分别跟在左右,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小三才阵型,这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默契。 先前说过,枯荣院废墟之外,有一池死水,据说是拔山融佛之后留下的大坑,被雨水所填。 就在三人走出废墟之后便看见,在那池死水旁边,就背对他们,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皮帽,身上裹着破袄子,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糊起来的灯笼,悬在水池上方。 十四身披重甲,又蓄势待发间没有特意控制,走起路来,难免发出甲胄摩擦出的声音。 “谁?” 水池边那人猛地转头。惨白灯光映照,一张衰老的脸上,双眸圆睁,却没有一丝神采——是个盲的! 死水,瞎子,白灯笼…… 而他的手上还未停,还敲着竹梆子。 “梆——梆!梆!梆!” 四更天! “路人。”重玄胜压着声音说。 佝偻盲人停下敲梆子,只道:“勿欺老儿眼瞎,老儿心明!” 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任何修为。 但这话一出,无形的压力已被三人感知。 通天宫内,冥烛中忽然发出姜魇的声音:“如果我是你,就第一时间逃离这里,什么也别管!” 姜魇的声音很慎重。 以焰流星爆发的速度,他或者的确比重玄胜和十四逃得快。 但姜望只是紧握着剑柄,对姜魇的建议置之不理:“不敢欺瞒老丈,我们这就要回去。” 打更人身形纹丝不动,白灯笼亦似凝固在空中。 只慢慢问道:“可知这是哪里?” 姜望的确更诚恳,也更容易让人信任。因而重玄胜也保持了沉默,任由姜望出面交涉。 姜望想了想,回道:“破庙废址。” “可曾瞧见什么?” “眼中所见,断壁残垣。心中所见,心障而已!” 打更人又问:“可知归途?” “记得清楚!” 姜望所说的话,的确没有半分虚假。 打更人稍稍停顿,才道:“小心路面,勿扰四邻。” 说罢,他将白纸灯笼往旁边一拉,似是为三人指路照明。 “谢过老丈。”姜望说着,便要从旁边过去。 重玄胜冷不丁出声问道:“老丈打更怎举白灯笼?倒似祭奠什么?” 打更人道:“许是漆掉了,老儿眼盲,未能瞧见。” 重玄胜说:“老丈家住何处?回头我着人上门,为您补漆。” 打更人把白灯笼提到眼前,似乎这样那双盲眼能够隐约感知到一些现世的色彩。 然而白灯笼的光,照在他皱纹满面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奇诡。 他慢慢地说:“你若诚心,不妨与我回家,这时便补。” 重玄胜往后一缩:“不必了,老丈打更要紧。” 当下再不多话,三人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离开了这里。 …… 一直走出许远,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那盏白灯笼的光。 重玄胜才凝重地说道:“枯荣院里果然有古怪,不然没有必要专门在这里安排一个深不可测的打更人。” 打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职业,但毕竟吃的是皇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属于官府中人。 而打更人也分层次。 众所周知,打更除了报时,兼提醒人们防火防盗之外,还有一个职能就是——驱鬼。 涉及超凡,普通的更夫当然做不到这一点。 枯荣院废墟外的那个打更人,应该就是最恐怖的那一档。 以姜望等人现在的实力,还根本瞧不出深浅。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导致在枯荣院被夷平这么多年后,还有这样强大的打更人巡视? 又为什么,能够引发万字符的变化,拷问道心? 姜望当然知道重玄胜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问题。 枯荣院里的“古怪”,很可能跟他父亲当年的变化有关。 姜望在通天宫里问:“刚才那个打更人,你有什么了解吗?” 姜魇刚才提醒他逃走,想必是有一些判断的。 然而…… 冥烛纹丝不动,姜魇一声不吭。 呵,还挺有脾气。 “只能暂时先放着了。”姜望认真说道。 实力不够,想什么都是无用。 重玄胜也点点头:“我知道。” 他转问:“刚才没有来得及问,你在枯荣院有什么收获?我感觉你的气息更灵动,气势也更稳固。” “生死枯荣,生杀如转。枯荣院当年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姜望说道:“我的道心更坚定了,同时察觉了自身的一些问题。” 他心里有一种明悟:“寿元不够圆满。这将是阻碍我修行更进一步的关隘。” 在叩问内心,问心无愧之后。 他在坚固道心的同时,察觉了自身的遗憾。 当初在枫林城施展白骨遁法耗费的寿元,虽然有一颗养年丹,一枚寿果,但仍未能得到完全的弥补。 为什么当时在通天境迟迟未能踏足极限,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仍是缺乏名师指点的弊处,很多问题都要碰过壁后才能发觉,甚至碰得头破血流也未必能发觉。重玄胜当初送出寿果,便以为帮他补足了遗憾,其实还差一些。 重玄胜点头道:“问题能够发现,就可以解决。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讲。” 十四身披重甲,在长街上踏地无声。 …… 三人迅速融入临淄的夜晚里。 而在他们身后的茫茫夜色中,一只白纸灯笼,一闪而过。 “梆——梆!梆!梆!梆!” 五更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不请自来 枯荣院废墟之行,姜望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好处极大。 腾龙境这一个层次,再没有比洗涤道心更重要的事情了。这一次叩问内心,让他有了更大的把握扫清蒙昧。 当然修行本身的工夫,还是在日积月累中。 “这胖子城府极深,你当心什么时候被算计进去。” 姜望修行的时候,冥烛中姜魇的声音突兀响起。 “姜魇,疏不间亲的道理,我以为你懂。”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谁疏谁亲,你看清了么?” 姜望驭起道脉腾龙,直接跃入蒙昧之雾中,懒得再做理会。 姜魇为什么突然提醒他提防重玄胜? 这问题姜望根本不会去考虑。有些问题只要一想,就落入了算计。 姜魇有姜魇的盘算,他姜望也有姜望自己的判断。 无论如何,修为是一切根本。 他自问没有赵汝成那样灵性天成的聪明,也不如重玄胜谋算深远,唯有努力修行,抓住自身能抓住的一切。 摈弃干扰,不去做一些郑人疑斧的蠢事情。 不管姜魇在盘算什么,他不接招便是。 李龙川说重玄胜送起礼来气吞山河,这话不假。 当初自天府秘境出来,他便直接送上一枚寿果给姜望,便是明证。 寿数非常玄妙,冥冥之中有定数,但又是变幻莫测的。在见证它之前,永远没有一个恒定的样子,见证的那一刻,才固定下来。 卦算占卜一道有句古话——“天机第一,莫测人寿。” 讲的就是寿数玄之又玄。 通常对一个人的寿数判断,准确来说更多只是一个区间范围,而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数字。 譬如张三年轻力壮,稍有见识的,可以判断他寿数至少在五十往后,但又没什么调养手段,很难活到八十。 而经验丰富一些的医师可以看出张三气血稍亏,应该活不过六十,但寿数三十没有问题。 强大一些的修行者能够洞彻张三肉身的具体细节,从而将这个范围再缩小,看到四十与五十之间。 譬如佑国国师第一眼见到姜望,便知他寿元有亏,也是这个原因。 而有些普通人在死前也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是身体反馈给自己的信息,这种大限,就是命数。 但命数亦非不能更改。 同样一个人,锦衣玉食长成,自要比饥饱不定长寿。 修行者服丹食珍,亦同此理。如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但天行有常,人寿有限。诸如此类延寿奇物,都只能服用一次,多服无用。 如增寿一年的养年丹服用过后,效果更好的,能增寿三年、四年乃至五年的养年丹,也全都不能再发挥效用。 再如姜望服用过增寿二十年的寿果,此后任何年限的寿果都不会再有用。 这避免了增寿奇物被某些绝世强者完全垄断的可能,因为垄断对自身无用。 因而佑国国师赵苍送姜望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心思就很微妙了。对普通人甚至普通修者来说,增寿一年当然是好事。 但以姜望的潜力,将来求购更好的养年丹是完全有机会的,然而这颗一年份养年丹服用过,此后便断了从这一途增寿的希望。 姜望也是到了齐国,见识增长之后,回过头去,才想明白这件事。 人寿有限,这个限制早为先贤探索出来,恰是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 这也的确是有史所载,未经修行、未服用任何延寿珍物的凡人最长寿记录。 而所谓超凡,超越的是凡人之力,却很难打破人寿之限。 有别于凡人的地方在于,修行者身康体健,毒病难侵,可以相对轻松的接近寿限。而凡人其实很难活过九十。 修行者更有机会接触到延寿珍物,但修行遇到的会折损寿元的危险,也是凡人很难遇到的。有些伤害,甚至根本无法弥补,所以仅以长寿来看,有些修行者还未必及得上凡人。 从修行本身而论。 修行者一直到外楼境,都还会受气血两衰之苦。 强如纪承那样的外楼境巅峰,也在身伤神损、年迈之后,气血两衰,修为倒退,四圣楼都熄了三座。 若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只怕根本等不到齐阳之战。 只有到了神临境之后,才能够锁住气血,定住本真,号称金躯玉髓,肉身不坏。一直到死前,都不会受气血衰败之苦。一直到死前,都可以保持巅峰。 上古之时,神临境一度被称为不朽境,原因就在于此。 到了神临境,修行者已经可以轻松活过寿限。神临境也被视作真正打破了人寿之限,“我如神临”,说的可不仅仅只是威能。 在上古时代那样的大时代,混乱是主旋律。即便是神临境,也很难保证安全。 “不朽”的传说一直持续到……第一个无病无灾、与世无争的神临境强者,老死于五百一十八岁。 那人保持了一辈子的金躯玉髓,在死去的那一刻,瞬间衰老崩解。 不朽境,便成了假不朽。 更高境界且不去说,姜望在枯荣院废墟之行时,叩问本心,道心愈发坚固之后,烛照自身,也明了自己的遗憾——需要弥补当初用白骨道邪法所损失的寿元,补足自己的“人寿之限”。 并不是说不补足这个“遗憾”他就无法再进步了,而是在未来的修行中,相对会更艰难。 但能增加寿元的,都是珍物。重玄胜当初那枚寿果也是恰逢其会,他当时为了结交姜望去寻寿果的时候,本身其实并无太大把握。 世间珍物难得,也只能先放在心上,再等机缘。 …… 难得平静地度过了两日。修炼、修炼、修炼。 太虚幻境里战过一百余场,不断总结推演。 直到这天下午。 霞山别府迎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人还在路上,礼物先至。 金银财物,珠玉宝翠,这些东西便足八担,倒也不算什么。 主要礼单上所列的田契、药铺房契,是重中之重——这都是重玄胜新组建德胜商会所急需的东西。在阳地重新铺开、铺大市场,粮食与药材再多也不够用。 四海商盟虽然也调度大量资源,但也不可能全然满足重玄胜的胃口。毕竟阳地生意做得再大,大头也都是重玄胜的。 两匹妖兽血脉的骏马拉车,一位腾龙境的高手做车夫。 两个随车而行的护卫,也都神气完满。 排场不可谓不大,诚意不可谓不足。 先上礼物,再送拜帖,马车再随其后。 但是当这辆豪绰之极的马车驶至府前时,但见大门紧闭,先前送来的礼物被整整齐齐码在门外。 闭门谢客。 马车的主人刚刚掀帘。 咻~的一声。 送出去的那张拜帖电闪而来,竟扎在了马车门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你笑什么 掀开车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 而后是描着金边的薄袖,继而露出乌黑亮滑的发髻,那人一抬头—— 满脸麻子露了出来。 客观来说,他五官并不难看,但那些麻子,让人怎么也无法略去,实在有碍观瞻。 那张拜帖疾射而来的时候,此人纹丝不动。 直到薄薄一张拜帖精准扎进车门中,他才微微侧头。 拜帖上那个金线绣出的“鲍”字如此刺眼。 赶车的腾龙境“马夫”,一手镇压惊马,一边勃然大怒道:“此贼欺人太甚!” 在马车边随行的两名护卫,也都是腾龙境修为。几乎同时拔刀,大有一言不合便血溅当场,主辱臣死之势。 鲍仲清伸手将那张拜帖完好无损地取下,轻描淡写,显出一流修为。 “呼~” 轻轻吹掉拜帖上沾染的木屑。 然后才皱眉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又瞧了一眼自家护卫:“把刀收起来,本公子今日是来做客的,你们像什么样子?” 马夫闭嘴,护卫收刀。 他长身下了马车,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是风轻云淡地道:“依两家的关系,胜公子对我有敌意也是应当,咱们既然主动来交朋友,岂可如此没有气度?” 鲍家与重玄家势同水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作为重玄家的政敌,鲍家当然也不简单。 一门三伯爵,其中一个世袭罔替,实地实封。势力触及军政两界,不输重玄家多少。 鲍仲清就是鲍家家主当代朔方伯的次子,也是临淄一等一的世家子弟。 他虽然长相不佳,举动之间,却颇有气度。 自拿着拜帖,从他被弃之门外的礼物中走过,走到府门前,伸手轻轻叩门。 不得不说,这番姿态已做得十足,任谁也挑不出理去。 霞山别府的门子在门后恭声说道:“您请回吧,胜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外客。” 鲍仲清止住手,声音诚恳的说道:“烦请相传,来访的鲍氏鲍仲清。此来别无他意,实是诚心交好……” “滚!”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惊得拉车的两匹马都往后一缩。 确确实实,是重玄胜的声音。 任是鲍仲清风度再好,这会也挂不住脸了,声音沉了下来:“重玄胜,你给脸不要脸?”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 重玄胜挽着袖子往外走:“嘿你个鲍麻子,把脸送上门来让我打,打了又嫌太疼?” 鲍麻子…… 临淄谁人不知,这是鲍仲清的禁忌。 他脸都气红了,于是脸上的麻子也就愈发明显,只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车夫”自车架上跃下,几步撞上前来,神情激愤道:“主辱臣死,公子,请让小人代您教训他!” 重玄胜乜了他那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一眼:“哟,覆海手闫二?” 此人是绿林出身,当初一十八人纵横临海郡,劫掠四方,其人号称临海第一腾龙。 就连重玄胜也听过他的名头,可见确实不凡。 但胖子语气一转,瞬间冷了下来:“做了鲍家的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闫二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倒有几分混不吝:“重玄公子,您要赐教?” 哐当! 十四一步走出院来,发出重物砸地的声音。并不说话,但意思很是明显。 姜望也出来了,但在一旁含笑瞧热闹,并不表态。他对十四和重玄胜的实力,都是有信心的。 鲍仲清手一横,拦住闫二,再看着重玄胜,脸上阴沉至极:“你现在处境很好?待重玄遵修炼出来后又如何?面对王夷吾又如何?还纠结于老一辈恩怨?孰轻孰重,你分得清么?” “王夷吾榆木脑袋,重玄遵笼中之鸟。你连我形势一片大好都看不清楚,还敢来问我分不分得清轻重?” 重玄胜表情骄横,态度十分恶劣:“你现在滚回去收拾收拾,脸能捡起来几分是几分!” 刷! 拔刀声。 两声并做一声。 鲍仲清的两名护卫走上前来。 此二人是屏西双煞。成名于边郡屏西,号称双刀斩内府。自被鲍氏收于麾下后,也在临淄闯下了不小名声。 当然,自阳地尽入齐土后,屏西郡已不算边郡了。 重玄胜依旧表情骄横。 十四依旧拄剑不动。 姜望依旧淡笑不语。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尸山血海杀过来,眼前此等场面,那些所谓绿林凶名,简直不值一提。 而鲍仲清怒视重玄胜片刻,忽而转头,瞧着姜望道:“你笑什么?” 姜望感觉莫名其妙,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解释道:“我只是他的朋友,暂住在这里而已。你们有什么矛盾自己解决,不必管我。” 他相信重玄胜和十四的实力,偶尔偷偷懒也没什么不可以,所以从始至终一句过激的话都没说,甚至没什么引人误会的动作,没想到这也能被找茬! “我问你笑什么!”鲍仲清像一个终于按捺不住脾气的偏激货色,冲姜望咆哮起来。 “……” 这就是硬找茬了,避也避不过的,姜望被激起了气性,索性冷道:“我笑你,如何?” 鲍仲清点点头,往后一步,伸手前指:“给我杀了他!” 几乎同一时间,两名护卫和那车夫,三名腾龙境高手暴起发难。 姜望直气得牙痒。 原来是想杀人立威,但重玄胜肯定不能杀。 作为重玄胜的贴身护卫,自小一起长大的死士,杀了十四也是不死不休之仇。 那么在外人看来只是门客身份的自己,自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很好个屁啊! 本大爷看起来像那么好杀?还由得你挑肥拣瘦? 姜望怒而拔剑,一剑格住先一步劈来的单刀。 剑光浑转,一剑三格。 先格刀,再划掌,再格后来一刀。 便只见闫二骨架粗大的双手空中一放,如盖天穹。 而屏西双煞单刀交错,两刀配合圆满,卷成一团灿烂刀光! 刀光如海…… 姜望只嘴里喝道:“你们俩不必插手!” 他这是真的给气着了,决意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但他余光一扫…… 哪用得着他说。 对方三人扑来的同时,重玄胜和十四就无比默契地退回了院内,身体也非常的松弛,一副闲散的看戏样子。 他奶奶的! 在心里默默爆了句粗口。 姜望不退反进,整个人像一心求死般,一下撞进了刀光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第一腾龙?以一敌三! 刀光如海,一双大手盖压天地。 屏西双煞和覆海手配合默契,威势惊人。 姜望以一种决然姿态撞进刀光之海中,好似飞蛾扑火般。 直觉给人像是在送死。 但在刀光海中,忽然炸起一团剑光来。 这剑光如月初升,宁定、清冷……却亘古不改! 决然升出“海”面,搅碎了刀光。 而那一双覆海手凶狠盖下,却怎么拢得住月光? 明月照破天穹,姜望仗剑击破掌势,一跃而起。 只一剑,便连破双刀合击,再破闫二之掌。 这哪是飞蛾扑火,分明怒龙翻海! 覆海手闫二,号称临海郡第一腾龙。 屏西双煞,双刀可斩内府,自也是屏西郡腾龙境前列。 他们在各自出身郡城,都是同境数一数二的存在,自有一股底气在。 然而重玄家随随便便出来一个门客,就破了他们的联手之势。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临淄,是大齐皇都,是东域第一雄城。高手似雨,强者如云。 眼界大开。 而姜望人在空中,手指如蝴蝶穿花,瞬息万变,荆棘冠冕在头顶一闪而逝。 紧接着朵朵繁花在空中飘落,飘飘洒洒,各自摇曳生姿,美轮美奂, 焰花之海铺开! 幻花焰花虚实相间,或迷视野,或焚其身。在荆棘冠冕的加持下,威能大增。 闫二本来在赶车的时候,蜷得厉害,身形普通。 此时人有一个外拔的动作,整个人似乎“膨胀”了起来。这当然只是视觉上的错觉,但他的气势一下放开,人们才能惊觉,他原是个八尺高的壮汉。 那双骨节异常粗大的手,动作变得十分缓慢,就如……承受着巨大压力,在深海中搅动一般。 然而除霞山别府的门子外,在场都是强者,自然看得出来,闫二这一双手,分明搅动着范围内的空气、道元、乃至于气场。 这一双手,无愧覆海之名,确然凶悍。 霞山附近坐落不少权贵的私宅,也很少有谁会不关注重玄胜的霞山别府。这一番动静起来,陆陆续续便有人凑出来旁观。只是见得对阵双方是鲍家和重玄家,就没谁凑到近前来便是。 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有很多不太看得懂战局了。但闫二来势汹汹,如巨人拔城一般,还是令人看得心惊。 但见那双大手似缓实急地“搅动”着,而后猛地往外一撕! 花海飘摇,而后竟自中间开裂。 覆海手撕开了焰花之海。 便在此刻,自那缝隙之中,两道刀光同时斩出,如银鱼跃水,将那缝隙撕大,同时扑向姜望。 这配合浑如一体。 既需要默契,更需要完成这种默契的强大。 屏西双煞,双刀在空中并行,轨迹玄妙,似倒挂两道弧光。 仅只两道弧光。 那是刀光被压缩到极致的表象。 简练,危险。 锋利,冷酷。 是他们毕生之杀力。 以荆棘冠冕强化焰花之海后,姜望有足够的时间酝酿强力道术,以诸如一记八音焰雀结束战斗。 但他反而只是停在高空,垂剑不动。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仿佛自大到要在战斗中让先。 仿佛愚蠢到要等对手攻破焰花之海,再行反击。 这尤其可笑,尤其容易令人愤怒。 鲍仲清冷眼瞧着,有意无意地身对重玄胜和十四,若他们有援救的动向,他便会在第一时间阻止。 然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十四,都保持了平静。 仿佛他们默许姜望有这样“自大”的资格。 凭什么? 同为腾龙境,他面对的可是一郡之地最强的腾龙境高手。 他还是以一敌三! 哪怕旁观者,也不乏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倒要看看此人马失前蹄的惨状。 这种愤懑与期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焰花之海已被撕开。 因为两道弧光已经划至。 因为姜望……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疲惫、苍老、无力、煎熬……但坚定、激烈、昂扬、骄傲! 那不应该是姜望的眼睛。 如果让重玄胜来说,他会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纪承。 修行修心,道心愈发明澈、坚定之后,好处体现在方方面面。 首当其冲,便是剑道。 姜望经行数万里,结合自身修行,总结出天地人三剑。让他在通天境最强之列,得以立身。 这三剑框架很大,也强在一个“大”字,也失在一个“大”字。 仅以人海茫茫之剑来说,一剑人海已茫茫,当然是怅然若失。 然而对于“人海”,或者更进一步,对于“人”,他又理解有多少? 世情百态,世人万万种。 他姜望虽然已经经历很多,经过很多。但毕竟年未至二十,足迹未遍三山五岳,九湖八川,能够断言透彻一个“人”字吗? 就像来了临淄后,才瞧到真正意义上的“人山人海”,人海茫茫之剑有了些微长进。 也是经历了许多之后,才终于看到这茫茫人海中,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这壮阔一直都存在。 只不过是在道心得到洗涤之后,他才能将之完全映照。 姜望的剑动了。 他的剑势称得上衰弱迟缓,可给人的感觉,却壮烈又刚强! 此剑,名为老将迟暮! 老将虽暮,犹能死国! 许我一把长弓,为国……许此残身! 国破之时,老将只手挽天倾。虽则最终社稷崩,老将承重而死。 但那一股精神,昂扬壮烈。 长相思以近乎孱弱的态势接近那两道斩来的弧光。 却在交锋的那一瞬间,气冲云霄,排山倒海! 那两道凝练至极的刀光,将所有杀力聚成一线。可以说是屏西双煞巅峰之斩。 但一触即溃! 如高山崩摧,此剑撑山住。 如洪水奔涌,此剑阻洪流。 于不可能时,成不可能事。 生是英雄,老亦英雄。 成是英雄,败也英雄。 这一剑是老将迟暮,这一剑也是一世英雄。 刀光碎,掌势破,人乱飞。 什么可破内府的屏西双煞,如土鸡瓦狗,一剑崩碎刀光。 什么临海第一腾龙绿林闫二,似撼树蚍蜉,剑至人飞。 姜望落地,直接收剑入鞘。 一切的气势、光影全都消失,霞山别府门前,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鲍仲清脚边躺着那三个人的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人道之剑 一片寂静。 不仅是周边“邻居”们各自震惊,就连对姜望信心十足的重玄胜和十四,其实也是吃了一惊。 他们知道姜望一定能赢,但不知道他能赢得这么容易,连八音焰雀都未动用。 一地第一,未必一国第一。一时第一,未必一世第一。 以现世之渊阔、之广远,自然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谁也不敢妄言不败。 然而。 在屏西郡、临海郡都可以争称第一的腾龙境强者,以三战一,却还是被姜望轻松击败。 不免让人生起一种想法——现在的姜望,在腾龙境中,是什么位置?放眼整个临淄,乃至于整个天下,又如何? 现今在公认之中,齐国腾龙境第一,应当是王夷吾呼声最高。 但不比在通天境的时候横扫同境对手,诸如大齐皇室七皇子姜无邪都是他手下败将,更是直接打破历史极限,留名修行史…… 在腾龙境里,王夷吾还并无实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强,但并不知道,他具体强到了什么地步。 而姜望…… 云雾山一战,已展现他甲等中品道术八音焰雀的天才创造,表露直面内府境强者的战力。 今日以一敌三,更是连八音焰雀都未动用,转以人所未见的自创剑术轻松击败三个腾龙境中强者。 踩着覆海手、屏西双煞的名声,他自然而然有了竞争腾龙境最强之名的资格。 这种进步速度,哪怕是朝夕相处的重玄胜和十四,也是暗自惊叹的。 三位腾龙境中强者躺在地上抽搐,身上横七竖八的被割了许多剑,一时未死,但也失去了反抗之力。 这几人都强忍着痛楚,没有一个叫喊出声。战败已是折损鲍仲清的颜面,若还受不住痛,那就是在直接帮忙打鲍仲清的脸了。 “还没死的话,就自己滚到马车上去!”鲍仲清阴沉着脸道。 姜望并没有下杀手,在最后关头收了剑——当然是出于他的分寸把握,但这无疑更说明了双方的差距。 闫二和屏西双煞强忍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一声不吭地钻进鲍家那辆豪华的马车中。 拉车的两匹马都有妖兽血统,倒对血腥味不很抗拒。 鲍仲清脸色虽然很难看,导致脸也更难看,但竟没有再暴怒。 而只是看着姜望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术?”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姜望坦然道:“姑且可以称之为……人道之剑!” 他微扬下颔:“现在只得两式。” 意思也很明显——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是回应鲍仲清最先的挑衅。 当初在太虚幻境,经历的第一场福地挑战。对手大概是一位儒门修者,以一招远古之时的君子九剑残招。直接将他秒杀。 这一剑他回味过无数遍,新得的剑式是人海茫茫之剑的升华也好、具化也好,总之是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此。 迄今为止太虚幻境里福地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他提前与那些他难以匹敌的对手交锋。当然,能在其中吸收多少,还是看他自己的努力和天分。 不过这套剑式他现在只得两式,甚至自己也不清楚完整起来会有几式——都还在探索之中。 面对姜望的回应,鲍仲清并未再多说什么,看样子也没有亲身下场找回颜面的想法。 他只转头对重玄胜道:“死胖子,我给过你机会了。” 被骂死胖子什么的,重玄胜半分波动也无,连眼皮都不跳一下。实在是毫无杀伤力。 他斜乜回去,投以极端鄙视的目光:“鲍麻子,你手上要是有你嘴上三分厉害,今天绝对不能丢这个脸。” 鲍仲清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气得转身便走。 “把你门口这些破烂也带走!”重玄胜在身后喊道。 鲍仲清只做没听见,自上了马车,取过缰绳,亲自驾车离去。 这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此人会抛开手下,自己离开。 须知这等身份的世家公子,驾车可不是一件什么好看的事。在管教严厉些的家族里,说不得便要受申饬。 鲍仲清驾车刚刚消失在转角,重玄胜便大手一招,吩咐门子道:“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东西抬进去!” 姜望有些替他尴尬:“你之前不是说不要这些破烂货?” 事实上这份尴尬完全多余。 重玄胜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鲍麻子技不如人,自取其辱。这些不过是赔礼!” 姜望一时仰首望天。 且不论这事对错了,也难说清。关键是你也没有“原谅”人家啊,怎么就收赔礼了? 下人忙着搬东西,三人一路走进内院。 关上门,便可以说自家话了。 重玄胜脚步缓慢,忽然道:“如无意外的话,是王夷吾出手了!” 姜望并没有听懂:“跟王夷吾有什么关系?” 说鲍仲清是王夷吾那边的人,今天是过来想搞埋伏,玩内应。那也不太有道理。鲍仲清本身就是顶级世家公子,不可能做王夷吾的附庸。 十四也看过来,显然同样没有摸到门道。 重玄胜很有优越感的笑了笑:“这个等会再说!” 他侧头有些吃味地打量了一阵姜望,瞧得姜望直冒鸡皮疙瘩。 当初在通天境的时候,姜望就穷追猛赶。从全面碾压到败多胜少,再慢慢追赶到胜负各半。 好在他及时推开天地门,借境界压制,才又碾压了一段时间。 此后一至于如今…… 甄无敌和独孤无敌的故事看来要翻篇了…… 重玄胜难免有些感慨:“你如今的战力,可能已经追上我了!” 只是可能?只是追上? 姜望笑笑不说话。但心神迅速沉入太虚幻境,给重玄胜发了一个切磋的邀请——也同样迅速的,被拒绝了。 胖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因而回应得也特别及时。 “咳。”重玄胜严肃道:“谈正事!” 开玩笑!到了腾龙境,六品论剑台,一战八十点功的输赢呢!我重玄胜岂会吃这个亏啊呸……冒这个险? 姜望翻了个白眼,但也拿这等脸皮没什么办法。 重玄胜组建的影卫效率很高,他们才进书房,重玄胜的屁股将将嵌进座椅,情报便送了过来。 这胖子随意将那张纸条展开,瞧了几眼,便笑了笑,智珠在握:“果不其然!” 纸条传到姜望手里,他看了一阵,便又递给十四。 坦白说,看完情报之后,姜望更觉困惑了。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份情报是怎么佐证重玄胜的判断的。 推翻了他的判断还差不多! 他看了十四,十四整个人埋在重甲里,谁也无法确认这家伙有没有看懂。 姜望向来也自忖是个聪明人,这次却真的跟不上思路。 情报上显示,就在昨天,王夷吾连连出手,打击了鲍仲清名下不少生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智算 “王夷吾那边有聪明人啊!”重玄胜感慨道。 姜望没有说话,只默默分出心神沉入太虚幻境,连着再给重玄胜发送了好几次论剑台挑战。 收到这无声的催逼,重玄胜也就不好再卖关子。 清咳了一声,说道:“王夷吾侵压鲍仲清的生意,你想想看,有什么坏处没有?” 姜望不肯配合他羞辱自己的智商,默不作声。 这胖子也毫无尴尬的自觉,自问自答道:“没有吧?该拿的好处也拿到了,至于增加一个敌人……重玄家和鲍家本就是世敌,不是么?他代表重玄遵做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他的目的,绝不仅仅在于这么一丁点利益。”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重玄胜自问自答,自己一个人也能很满足:“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从鲍仲清的角度来看,他如果想要回击王夷吾,从哪里入手最合适?王夷吾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谁?” 姜望这时恍然大悟:“你是说,王夷吾就是故意逼着鲍仲清来与你交好?逼着他找你联手?” 重玄胜冷笑一声:“鲍仲清身边一定也有一个所谓的‘聪明人’,提醒他往这个方向考虑。” 姜望已经想明白了。 但一直拄剑默立的十四,有意无意地敲了一下重剑剑柄。 自小相处这么多年,重玄胜还能不明白这家伙么? 心知这会十四大概已经想破了脑袋,因而出声解释道:“抛开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不看,只看事情本质。以鲍家和重玄家势同水火的关系,你说鲍家是会支持一个什么样的人做重玄家家主?是一个绝顶优秀的人,还是一个无能之辈?” 十四点了点头,终于也想明白了——原来如此! 如果鲍仲清登门交好,重玄胜不愿撕破脸树敌,或者眼热强援,那便中了计! 与鲍家人交好,在争夺重玄家家主位置的过程中,即使不是最失分的行为,也必然是其中之一。 倒不是说必须要站在重玄家的立场上,与鲍家势分生死,而是说鲍家的支持,本身说明你是一个对鲍家没有那么大威胁的人! 所以重玄胜才二话不说闭门谢客,乃至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叫鲍仲清滚。 表明上是表明自己身为重玄家族人的立场,实际上却是提醒那些看到这一层的“聪明人”,这是王夷吾的算计——否则我重玄胜为什么如此生气? 至于那些看不到这一层的,大概也只会为重玄胜的坚决立场叫好。 却是简简单单就化解了王夷吾的这轮攻势。 能够想清楚这些,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鲍仲清突然上门,很多人根本还摸不着头脑呢,这胖子立刻就能想到这些。 姜望自问大概是远远算计不过这胖子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又在太虚幻境里连连发起几次挑战——总得有个地方找补吧? 只是…… 想到鲍仲清最后驾车离去的样子。 姜望若有所思:“鲍仲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一个在丢尽颜面之后,暴怒之余,还愿意亲自驾车把手下带回去的人……那暴怒是真的吗?他又真的那么容易被煽动吗? “鲍麻子藏拙而已,他惯来喜欢玩这一套。”重玄胜有些轻蔑地说道。那满满趾高气扬的优越感,也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一路藏拙过来的。 与重玄胜相处越久,姜望越觉得第一次见到重玄褚良时候,这位定远侯爷对重玄胜的判断太准确,此子相较于重玄遵,最大的优势,还真真的就是脸皮。 “你很了解鲍仲清?”姜望问。 “既然有志于家族,就不可能不了解鲍家。对于鲍仲清来说同样如此。”重玄胜的话里霸气突生:“他若有志于执掌鲍家,就不可能不对我重玄胜多做功课!” “只不过聪明这种事情,其实是藏不住的。”重玄胜弯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尤其是对我这样有脑子的人来说。” 讽刺谁呢? 姜望状似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十四,却正好撞上十四瞧过来的眼神。 姜望:…… 十四:…… 重玄胜心里憋着笑,但为了避免挨打,很是低调地继续解说道:“很多时候,不要看那些表象,他怎样丢脸,怎么受挫,只要看他每一次的选择最终对他的影响,到底是好还是坏,便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话说回来。”重玄胜瞧着姜望道:“你没有杀鲍仲清的手下,我以为你看明白了呢!” 姜望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里是临淄!我还能没点顾忌了?动辄杀这个杀那个,我岂有那等鲁莽。 重玄胜也便笑笑:“鲍仲清这趟登门交好,损失了什么呢?” 姜望试探的问道:“颜面?物资?” “颜面算什么损失!”重玄胜怪有底气的嗤之以鼻。 接着又道:“这批物资是损失么?留在我手上,就是增加了对付王夷吾的力量。事实上不也完成了他回击王夷吾的目标?” “损人不利己,顺便还不惜养肥你?”姜望这会觉得,鲍仲清这个人也真挺狠的。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重玄胜满脸怨念的自己回答道:“说明在他心里,我还是不如重玄遵。重玄家的家主之争,他的确宁可是我赢……” 好吧! 难怪这胖子表现得那么生气,那么无礼。看来也不全然是演技! …… “你的意思是,我虽然得罪狠了鲍仲清,但是也并没有算计到重玄胜?” 这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气场,让人没法错过,必须凝神细听。 声音的主人脸长鼻高,坐在那里脊直如铁,一看就是个极为自律的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一身便装,眼神自信,是天覆军的随军文书文连牧。 王夷吾家境贫寒,出身低微。是通过军中大演武,才被姜梦熊注意到的。 当然,在被姜梦熊收为亲传之后,出身也就不再是问题。 像说书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无依无靠,凭一双拳头为自己打开出路。凭借最粗浅的军中修行法,一路从普通军队,拔选到精锐军队,乃至于齐军九卒第一的天覆军里,击败无数将门传人、军中骄子,成为大齐军营里最闪耀的新星。 本以为成了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就已经是他的巅峰。 但他又生生在通天境打破历史极限,可以说已经开始了记录自己的传说。 这样一个人物,他的耀眼之处毋庸置疑。 所以当他淡声发问的时候,即使文连牧也是军中近年来少有的俊才,亦难免有些不自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论剑时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镇国大元帅府。 大齐军神是人们对姜梦熊的崇敬,他在齐庭的官方最高职务,是镇国大元帅。 其人无妻无子,一心在修行和兵事上。 对他这样的兵道强者来说,兵事即修行。所以说他是一心求道的修行者,也没什么不可以。 姜梦熊一生收了五个弟子,他曾亲口说过,王夷吾是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说,从王夷吾之后,不再收徒。他认定他的一身所学已经有了可承衣钵之人,而这个人,很多人认可就是王夷吾。 大齐军神的五个弟子,已经有两个为齐国战死。 剩下三个,个个不同凡响,在军中声名卓著。王夷吾是最年轻的一个,但众所周知,他也是最为姜梦熊寄予厚望的一个。 姜梦熊常年坐镇军营,其余两个弟子也都各有要职,临淄城里的镇国大元帅府,通常就是王夷吾在住。 而这一次针对重玄胜的行动,却是他请了文连牧帮忙谋划。 兵法一道,算人,算时,算势。大凡兵法杰出者,往往也擅长揣度人心。 文连牧虽然职衔只是随军文书,但却有参赞军务之权,年纪不大,已经参与不少战事谋划。更在各军演兵之时,屡夺兵法第一。 其实军中俊才,向来与临淄公子圈互相瞧不上眼。前者认为后者是圈养的绵羊,孱弱不堪。后者……后者就是单纯的你既然瞧不起我,那我也瞧不起你。 总的来说,有过军中履历的,面对临淄这一圈公子哥,是有优越感的。 这一次应邀出手,也实在是因为拗不过王夷吾。 随手落了一子,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轻松活计。但如今…… 结果显而易见。 军人出身,尤其是从天覆军这样的地方出来,没有推卸责任的传统。 文连牧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自在一点,然后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丢脸,但那个胖子的确难缠。我这一计,看出来不难,难的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出来。把这比作钓鱼的话,就是他吃了饵,但并未咬钩。” “我早说过,不要小看于他。就连阿遵一时不察,都被送离了棋盘。” 王夷吾那双深邃的眼睛瞧着文连牧,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显,你再聪明,还能胜过重玄遵? 若双方不是有一定的交情,这句话文连牧就要翻脸。当然,翻脸也没有什么意义……打不过啊。 文连牧燥着脸道:“你调一份灭阳之战的记录与我,我需要认真研究一下重玄胜这个人。之前我以为他在阳地的功劳,是定远侯为他镀金,现在看来或者也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在。” “早干什么去了?”王夷吾冷声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 “得了得了,你就别跟我讲兵法了。”文连牧连忙打断他。 那意思也很明显,论战力我闭嘴,论兵法你闭嘴。 见王夷吾脸色不善,他迅速补充道:“赶紧动用关系,把记录齐阳军情的卷宗调过来。我早一点摸透重玄胜,就能早一点解决他。要是晚了,等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说不定那胖子已经是家主……” 这边话还未说完,王夷吾已经走出房门,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了。 文连牧抹了一把汗:“这比兵演可麻烦多了。” …… 太虚幻境中。 荆棘冠冕叠加五气缚虎之后,一记爆鸣焰雀解决了对手。 论剑台缓缓分开,回归金精山福地。 这些福地除了名字不一样,每月产功不同外,好像也没什么其它变化。至少太虚幻境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如此。 姜望慢慢也已经适应。 他看了一眼日晷,经过连番匹配战斗,此时已经累功八千六百五十点!之前已经将所有功消耗一空,现在都是重新积累的结果。六百五十点功是金精山福地的产功,而多出来的八千点,都是论剑台获胜所得。 以一场胜八十点功为计,他在腾龙境这一层次,已经累计净胜了一百场。(是净胜而不是总胜,也就是说扣除了负场。) 而他现在的排名,是腾龙境第一百零一名。 这段时间他在腾龙境的匹配战斗里,已经没有再输过了。但在隐藏部分实力的情况下,战斗也确实愈发艰难起来。 姜望稍作调整。论剑台便再次呼啸而起,直入星河。 在太虚幻境里隐藏实力,多是为了隐藏现世身份考虑。譬如重玄胜,只要他毫无顾忌的动用重术,立刻就能被人认出重玄家的出身来。稍作联系,不难追索到他本人。 而现在的姜望,还远远没有那样的名气。 是否隐藏现世特征,有意控制一些足能作为招牌出现的杀手锏。需要自己权衡性价比。 不过对此时的姜望来说,随着在蒙昧之雾里持之以恒的探索,对自身的掌控越来越具体,战力与日俱增,他更想看看自己在腾龙境里走得有多远。 反正,以他现在的这点名气,即使动用杀手锏。若非对方恰好是在临淄,又恰好与他交过手或者旁观他战斗过,也很难猜出来是他。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给有心人猜出来了在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没在太虚幻境里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论剑台相逢于星河,相连,展开。 论剑台升级的表象,好像除了空间更广阔外,并无其它变化。 古朴,激烈。 这是最原始的竞技之所,也是最直接的以战印道。 …… 牛汉勋是秦国将门出身,说是将门,其实也只是爷爷曾做到军侯,统率一曲兵力,连个校尉都不是。 但这也给了他一个在军中以命挣功的路径。 得到太虚幻境的钥匙,是一个意外的机会。那一天他在院里纳凉,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或者只是对着月亮发呆。然后就有一团朦朦胧胧的光,从月亮中飘落。 他抓住了那团光,之后便进入了太虚幻境。 他自小是修行过的,开过脉,奠过基。有游脉境的修为,论起实力……在十里八乡也算好手,但也只在十里八乡中。 摸索了很久,才对这个奇妙世界有了初步了解。 把爷爷传下来的修行法门,贡献给演道台,得了八十点功。 然后第一次参与论剑,便被轻松击败。 启动论剑台耗功十点,再加上输一场,便只剩六十点功了。 试着推演功法,但发现根本不够…… 牛汉勋的太虚幻境,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摆设而已。 后来入了军中,因为作战勇猛,屡屡立功。将得赏的功法贡献给演道台,慢慢积攒……根本也遥遥无期。 不知为何,军中的功法贡献得功少得可怜。当然,之后才摸索出来,演道台对“创见性”的要求,任何功法只要被贡献过,后面再贡献,收获就会很少了。 再后来,每积攒了一点功,他索性就直接催动论剑台,在太虚幻境里以胜争功。 因为功太少,每一次战斗他都极尽吝惜,每一战都如临生死,绝不肯轻输。 这时候,屡经战阵的他,实力已有了长足进步,在太虚幻境的游脉境战斗中也开始打得有来有回。 他很喜欢太虚幻境的一点,就是这里和军中有很大程度相似,以胜争功! 实力渐强,功慢慢累积之后,他再用来推演自己的功法…… 而后修习,熟练,战场立功,贡献演道台,太虚幻境里战斗,争功,推演功法……如此累聚。 一点一点的前进,一点一点的强大。 他一开始以为他是什么天命之子,是说书里有大气运的主角。 不然何以天降月钥? 到后来才发现,能进太虚幻境里的人非止他一个。比他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无论是天赋、家世、际遇,他从来就不特殊。 但牛汉勋也从未因此颓废。 不管怎么说,太虚幻境的的确确给了他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历练。相较于同样背景的军中兄弟们,多了一条变强的路径。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选择的。 他越来越强,游脉、周天、通天,乃至于推开天地门,完成道脉腾龙。 在军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十人长一路做到军侯,如今更是做到了校尉。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已经超过了他的爷爷。 在西方之域,秦国的霸主地位几乎无可动摇。 牛汉勋在这样一个强国的军队中成长,渐渐也养出了霸气和自信。 超越爷爷并未就让他满足,推开天地门也完全不能让他停下。 如今再回故土,说不得在十里八乡也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但那真有什么意思吗? 太虚幻境让他一个乡野出身的普通人,看到了天下之大。见识过天空之高远,大地之辽阔,他早已不满足于在小小池塘里耀武扬威。 所以他比从前更辛苦。 在军队的操练之外,自己加练。在加练之外,也从未停止在太虚幻境里的努力。 如今,他更是向腾龙境前百发起了冲刺。 与初次启动论剑台的忐忑相比,这一次他满怀信心。 而他的对手,是一个按剑于腰,瞧来并不够壮硕的少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高歌猛进 姜望绝了观察对手的念头,竞技之地甫一成型,他便身化焰流星呼啸而近。 而在牛汉勋的视野中,一团流星瞬间划过占地极广的论剑台,然后显出人形——那是一个目光格外坚定的少年。 他全力催动兵煞正要攻击的瞬间,体内五气忽然崩溃、混乱,五气之索自内而外将他捆缚。 这延续的时间并不长。以他现在的实力,很轻松就能将体内五气这种程度的混乱镇压。 但在身体恢复自由的时候,他同时听到了鸟鸣。 啾啾啾,啾啾啾! 不,不仅是鸟鸣。 铛铛! 呜呜! 咚咚! 铮铮! …… 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有些声音他很陌生,有些声音他很熟悉,但都很动听。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动听。 八声齐奏,八音同鸣。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随着不同的声音,分解成不同的部分——而随着这一记道术毫无保留的倾灌,这种感觉也的确成为了现实。 密密麻麻的焰雀扑近,又带着他一起炸开。 脑海里只有最后一个念头在转动。 “好……好强!” …… 墨烛是钜城出来的墨家门徒。 墨这个姓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有很多墨家门徒为了表示终身奉献于墨门,就自己改姓为墨。 墨烛的父母便是如此,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姓了墨。 与他情况类似的有很多,比如墨惊羽就是其一。不过其人已是闻名列国的天才人物,他墨烛尚还默默无闻罢了。 很多不了解墨门的人,常常会有这样的误解,即墨门是不是以墨姓家族为主导。 其实这是误会。 即使是在墨门内部,真正姓墨的人也并不多,倒是很多都是改姓。其性质更类似于道士、和尚入门后取的道号法号,但相对又更宽松,并不强制,也不会因此在墨门内部得到什么优待,更不会因为不姓墨而受到什么歧视——总之是一个纯粹类似于寄托的事情。 墨烛的月钥,是梦中所得,一觉睡醒后就有了,他并不知别人是怎么得来,也没有交流过。 这么些年修行下来,其实他实力已经不俗,在太虚幻境里腾龙境排名第七十三。游历周边国家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能够胜过他的同境强者。不过这大概也与他的低调有关,很少在现世展现真实战力。 现今墨门,机关傀儡方面,有两种趋势最为主流,即复杂化和巨大化。 而墨烛则有自己的偏向和选择。代表他机关术成果的,便只有一把机关斧。 一把造型凌厉的机关战斧。 与动辄成千上万的傀儡飞鸦,或者那种高达数十丈横推山川的机关巨人相比,区区一把机关战斧,似乎乏善可陈。 但只有墨烛自己知道,他在其中耗用了多少心血。 为了将这把机关斧投射进太虚幻境,他耗费了足足五百点功。 好在他如今在腾龙境前百之列,只要保持这个名次不坠,每天都有固定的功作为奖励。游脉境的时候是十点,腾龙境的时候是八十点。相当于锁定一次胜场收获。——这也是一种鼓励太虚幻境里积极匹配战斗的机制。 持着这把机关战斧,墨烛腾起论剑台。 面前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人,持着一把很是普通的剑,应该不是现世武器的投射。 站姿很稳,眼神很坚定,气势很自信。 这是一个难得的强敌。 墨烛在心里默默做着分析。 他不是一个习惯表达的人,但内心很清醒。 经过无数次微调的握柄,十分贴合他的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在舒服的位置。 他轻轻一按,斧刃延伸了细微弧度。 这把机关战斧最精彩的地方,在于他纯以机关之术,在其间刻印了三千六百五十一式斧法。可以应对各种极端情况。 儒家有一句名言,其实很适合阐述墨门的战斗方式——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君子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善于利用工具罢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哪个流派,能比墨门更擅长利用工具了。 墨门中人相信,机关傀儡的反应,一定强过生灵本身的反应。如果不够那么强,一定是机关傀儡还没有做到极致。 因为机关傀儡恒定、精准、不会出错。 而对于墨烛来说,他已经第一时间对姜望做出了分析,并且做出了最适合的范围选择。 他的战斗形式,便是他做大方向的把控,机关战斧做具体而微的反应。以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出基于自身条件的最优应对。 虽只是一把机关斧,本质上也是驾驭着机关傀儡作战。 他可能很难有突然的爆发,但也很难有失手的时候,他的第七十三名稳定异常,货真价实。 而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无关于自信与否,失却稳定,傀儡便毫无意义。 然后墨烛看到那少年动了,长剑出鞘,人已近前。 那双本来温和中透着坚定的眼睛,瞬间已转换情绪,变幻沧海。 沧桑,但激烈。悲哀,但昂扬。 那是老人的眼神,但绝非寻常。 那是英雄的眼神,但已迟暮。 那一剑直刺而来,简简单单却已穷尽变化。 老将曾见,多少生死。 他竟完全不知应对,失却思考,连一个合适的范围都无法归拢。他发现他四处游历、穷心竭力搜集得来的那三千六百五十一式斧法,竟没有一式能够应对! 尽管如此,手中的机关战斧,仍旧毫无削弱的回击以巅峰杀力。 机关傀儡不会茫然,因为本无思想。 这即是机关术的优越之处。 让他在恍惚之中,仍然捕捉到了一丝底气。 但那一剑,还是穿进他的心脏。仿佛从未受到阻隔。 他的战斧明明劈出去了,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他已经败了。 “这是什么剑术?”墨烛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但是他问。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他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老将迟暮。” 真是……合适的名字。 在离开论剑台之前,他想。 …… 毫无保留、战力全开的姜望,一路高歌猛进。 牛汉勋、墨烛,都只是手下败将之一。 八音焰雀和人道之剑,让他在五十名之前几乎没有遇到阻力。 在五十名之后,战斗稍稍艰难起来。 到了二十名,每一场都要全力以赴。 而论剑台搜寻对手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重玄胜知道他在冲击太虚幻境里的名次,用各路高手磨砺刚刚形成的人道之剑,完善战斗体系,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尽量不找他。 这是一段难得没有任何干扰,可以一心扑在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时间。 也让他发现了此前未曾发现的秘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华袍少年 太虚幻境从第十名开始,每上升一个名次,战斗所耗心力几乎倍增。 姜望再不能持续不断的战斗了。每一场论剑之后,都要退出来休息许久。 他就用这段“休息”的时间,调理天地孤岛,熟悉拆解道术,蕴养剑术。 待精力恢复,则再入太虚幻境。 没有空闲一刻。 通天境时曾经止步于第九,未能像王夷吾一般探索通天境极限,是无法再挽回的遗憾。 那么在腾龙境这一个层次,他至少要再进一步才行。 第九,第八,第七。 艰难地往上爬升…… 这一次的对手,是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少年。 太虚幻境里很多人都习惯遮掩面容,所以在这里,姜望看人只看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混合着傲慢和执拗的眼睛。 论剑台上的一切都为争胜,对方不想废话,姜望也不想。 从游脉境第一次参与太虚幻境论剑匹配开始,姜望心里就对魁首有着隐约念想。 他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但他从来不觉得,他就一定应该在谁之下。 然而从游脉、周天到通天,一次也未能如愿。 现在腾龙第七,已经是过往最好战绩。 对姜望来说,他绝不认可这是终点。 青羊镇外不得己破境,当然是遗憾。但也是在提醒他——你还不够强,远远不够! 姜望本就不会轻视对手,到了现在的排名尤其慎重。 几乎在论剑之地刚刚铺开,见到对手的同时,便直接一记五气缚虎。 而后迅速掐诀,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之后,铺开焰花之海。 但。 第一朵焰花刚刚绽开,第二朵焰花正在蔓延时。 倏忽有足足九条水龙咆哮而来。 而且各有姿态,或扑或咬,活灵活现,浑不似道术所聚,而仿佛天地生养般。 水龙波这种级别的道术,姜望早已见识过。 早在枫林城三城论道上,临阵推开天地门的林正仁,就是以一记水龙波轰飞了孙小蛮。 然而与今日面对的这记道术相比,同样是道术所化水龙,竟有天壤之别! 林正仁的水龙波,在当时看来自然威风凌厉强悍,但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则显呆滞粗陋,弹剑可破。 而这九条水龙灵动极了,各据方位,各司其职,隐成合击之势。像九个有自我意识的强大战士,而非简单被操纵的道术化形。 只一个交扑,便撕裂了焰花之海,紧接着左右合围,困锁上下四方。 几乎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气的空间。 完全可以叫做水龙阵。 姜望更是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的五气缚虎如石沉大海,在对方体内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在此之前,同境之中,他几乎没有遇到过完全不受五气缚虎干扰的对手。 这让他产生了错误的预判,顿失先机。 九条水龙相围,或灵动,或咆哮,爪牙狰狞。 在这样的时刻。 一道剑光发生,如风中飘烛,如叶落翩翩。姜望眼神,已入迟暮。 剑光黯黯,似已入黄昏。 这一剑看起来如此孱弱。 然而此剑一出,瞬间点碎九只龙头。 并非是点碎了龙形,而是点碎了聚集这九条水龙的道元流动,将这门道术崩解。 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 那目光傲慢又执拗的少年,正在九条水龙之后,踏步而来,每一步都踩碎一朵已经逸散开的焰花,将其彻底湮灭——焰花之海已溃,这动作在战斗中毫无意义,倒似一种轻视与顽心。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一剑,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大袖一挥,正在崩解中的九条水龙瞬时湮灭。 不,准确的说并非湮灭,而是汽化。 尖锐的啸叫声,撕心裂肺一般。 而无穷无尽的水汽,已经把姜望包围。前后左右,不存在一丝空隙。 这种道术的变化看似简单,但有一种将水行元力玩转于指掌间的轻松。 至少姜望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水汽蒸腾。 白茫茫,雾蒙蒙。 只在接触的瞬间,姜望身上就被燎起了密密的水泡!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而且根本无从回避。 刺骨钻心的疼痛。 密密的藤蛇自地底穿出,交错缠绕,形成一个半圆,把姜望笼罩在其间。藤壁之上,一朵朵狰狞的花生出,张开血盆大口。 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这道术姜望已经极少使用,因为渐渐已跟不上战斗的烈度。 但这种级别的道术,却能够更快成型。 用在此时,恰好可以争取一点时间——这时间并不多,暴烈的水汽只一冲,食之花瞬间就枯萎了,藤壁稍作坚持,下一息便也随之溃散。 但就在这溃散的藤壁中,姜望掐诀已毕。 啾啾啾,啾啾啾! 鸟鸣瞬转八音。 铛铛! 呜呜! 咚咚! 铮铮! …… 编钟声、长笛声、大鼓声、琵琶声…… 或悠扬,或哀伤,或雄浑,或激烈。 无数焰雀以姜望为中心爆开,将那蒸腾的水汽也推开一片完整的空间来。 焰雀飞舞,鸣啸着冲击对手。 那华袍少年探手一抓,雾茫茫的水汽竟以比焰雀更快的速度往他手心聚集。 水行元力好似他的玩具,任他揉捏。 暴烈的水汽顺服奔涌。 整体看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汽漏斗。他手握“漏勺”。 而在这狂涌的水汽之中,姜望的八音焰雀被冲撞得东倒西歪。 不,不仅仅是对水行元力的自如掌控。 他竟然如此迅速的找到了办法干扰八音焰雀! 姜望还来不及震惊,华袍少年另一只手已经对准了他。 轰! 从他的手心开始。 洪流奔涌。 他一只手吸纳着水汽,另一只手的掌心好似连通了长河一般,惊涛骇浪,奔涌洪流。 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整个论剑之地,就被水所淹没。姜望当然也身在其中。 论剑之地并非空间无穷,随着论剑台的升级,战斗层次的上升,空间会有所放大。 现在的论剑台已有六品,空间算得上巨大,仍被第一时间填满。 在无尽星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由水组成的囚笼。 姜望也是第一次看到论剑之地的具体范围。 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和对手一起,陷在对手布设的笼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荣名:太虚六合 水,无处不在。 它仿佛取代了空气,也成为了空间本身。 身在水中,就能感受到水的压力。 那眼神里透着傲慢和执拗的华袍少年,并未再有任何动作。 填充整个论剑之地的水,本身已经指向了他的攻击。 那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压力。 从四面八方,从与水接触的所有地方传来。 压得他强健的身体都隐隐作响,骨骼咔咔。 姜望专修木行和火行道术,但这不代表他对水行道术就一无所知。 只是…… 他所会的任何水行道术,此时都无法成型。 不停冲击着他的每一滴水,都在告知他答案——在这片水里,对面这华袍少年是唯一的主人。 五行之中,水能生木。 然而所有成型的木行道术,都没能撑过第二息。 全部被碾碎。 被水碾碎! 这是什么道术? 姜望心中有问,但是问不出来。 在道术的对抗中,他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下风。 他还有剑。 从凤溪镇到枫林城,从佑国到齐国,从青羊镇到临淄……他都仗剑而行! 剑术刻入他的本能,剑招被他的肌肉所记忆。 没有思考。 或者说思考之后,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情形下,剑的答案是什么? 无所不在的水中,炸开了无物不破的剑光。 那剑光耀眼璀璨,又坚韧倔强。 剑光将姜望裹在其间,在水的领域之中,开辟了一片剑的领域。 生生用剑光,撑起了一个圆! 姜望绝境爆发,一剑成圆。 但华袍少年只是微挑一下眉头,似是表达了赞叹。 而后握拳。 水的压力骤增! 那剑的圆蓦的一震,被压缩到极点。 剑已绷紧,人也绷到极限。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姜望撑着一剑之圆,想要前行,但他无法前行。 在水里的对峙,先天就不足,无论他还能坚持多久,结局都完全可以预见。 当剑的圆崩碎,他就会随之被水压碎。 华袍少年的这记道术,在论剑之地这样的环境里,几乎是无解的存在。令人绝望。 但姜望从来不肯绝望。 他被迫绝望过,不肯再绝望。 哪怕太虚幻境中,不分生死。 他一只手撑剑成圆。 另一只手,倔强的、艰难的挪动着。 大拇指与食指相接,而后中指、无名指、尾指,次第绽开。 如一朵花开的过程,也像一团火焰的绽放。 道术,妒火! 这门道术只是甲等下品,但它不拘于环境,也因此成为最佳的选择。如八音焰雀这等道术,在水中连成型都做不到。 姜望的手指如花绽放,与此同时,华袍少年的眼中,有一团火焰生出,沉入心底。 他眼中的傲慢和执拗全都褪出,被一种强烈的嫉妒所充斥。 他感到眼红,以及由此而生的不满、愤怒。 不公平!凭什么! 而姜望清楚的感知到,来自水的压力骤减。 剑光弹开,他整个人纵剑,穿入水中。 日月星辰之剑。 一剑电闪! 似一条快绝无比、一闪而逝的游鱼。 寒光自那华袍少年的脖颈掠过。 直到此刻,华袍少年的眼睛才骤然一清,极其迅速地手上一捏! 水的压力瞬间倍增,几乎把姜望碾灭……但在那之前,又迅速溃散。 华袍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笼罩论剑之地的水也消失。 姜望提着剑,气喘吁吁地停在论剑台上。 这是一场……无比艰难的胜利。 他已经是手段尽出,而对面那华袍少年,未必就已尽全力。 复盘整场战斗,姜望意识到他的胜利,并非是有足够战胜对手的实力。 而是……击中了他的弱点。 嫉妒,原来是这么可怕的情绪。 要知道强如五气缚虎,于那华袍少年没有造成丝毫影响。由此可见此人对身体的把控,实在已经到了几乎无懈可击的地步。 妒火在本质上,并不强过五气缚虎,却取得了奇效。 自在爆鸣焰雀的基础上升华创造出八音焰雀,感受到自创道术的好处之后,姜望于道术一途的精力已经开始往这方面倾斜。对于所学的其它道术,在熟练之后,渐而有所疏忽。而不似以前那般,即便运用自如了,仍反复钻研。 也因而直到这时,才重新开始审视妒火。 前人苦心钻研,历代打磨出来的精品道术,岂是那么简单便能超过的? 这修行世界浩瀚如烟海,无数伟大的痕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姜望“谦卑”二字。 脑海里还沉浸在这一场难得的胜利中,耳中便听得来自太虚幻境的声音—— 【独孤无敌进位腾龙第六,跻身太虚六合修士!】 这些字传入耳中,与之对应的信息也就为姜望所知。 六合修士,是太虚幻境里的一种名誉,只有同境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摘取。 在游脉境层次,是九宫修士,共有九个名额。 在周天境层次,是八卦修士。共有八个名额。 姜望也是这时才知,他曾经的通天境第九,距离太虚七星修士只差两步。也因而让这个秘密,一直到现在才被揭晓。 而跻身太虚六合修士的好处……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八百功,八百法。 而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八十功,八十法。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功还好得,法却实在为难。哪有那么多强大且新奇的功法道术去贡献呢?必然能够换得大量贡献的独创功法,又往往是作为杀手锏的存在,怎舍得轻易贡献。 就如姜望一直到现在,悟出了人道之剑,天地人三剑也舍不得贡献给演道台。毕竟贡献之后,就意味着别人也可以通过演道台推演出来了。 回到荣名太虚六合修士本身。 这亦是姜望第一次在太虚幻境里摸索到奖励“法”的门路。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好处。 这荣名最大的好处在于——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也就是说,在得到八百法的奖励之后,虽然姜望的演道台仍是以一千二百三十五的数字停在二层,尚未能达到演道台升级的三千法额度。 但他在推演一应功法道术之时,已经可以享受三层演道台的效果! 太虚幻境里的一切,都需要自行摸索。 不过姜望本可以在通天境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秘密,太虚七星修士本也有至少四百点法的奖励,再加上演道台加一品的效果…… 通往通天境极限的路本来并不太远,甚至可以说触手可及。 但是…… 事情已经过去。 那个石敬,已经以死献祭了天地门。 也没什么好再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人力有时而穷 某处极其华丽的庭院中。 华袍少年表情沉郁,一言不发。 “光殊。”中年美妇走了进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把下人都赶出去了,发生了什么?” 华袍少年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想说话,但还是勉强自己回道:“我输了一场,有些失态。不想给人看到。” 他并没有说在哪里,输给了谁,但中年美妇似乎也知道太虚幻境。 闻言,只是劝慰道:“一时胜负不必太介意,谁都有输的时候。” 华袍少年反倒气恼起来,拔高声音:“因为别人也输过。所以我的输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吗?” “娘不是这个意思。”中年美妇解释道:“开脉一年就能有现在这样的战力,你已经很努力了。何况,这还是你第一次输。” “不错吗?”华袍少年冷声道:“开脉之前打下了那样坚实的基础,而现在,我连同境第一都做不到!” 中年美妇柔声道:“以天下之广阔,人才辈出,谁能妄言永远的第一呢?你开脉用的不是天元大丹,难免先天不足……” “不要再为我找借口了!”华袍少年拂袖离去。 但在离开院子之前,又丢下一句话道:“弱就是弱,我可以面对,但我不会永远这么弱!” 中年美妇一时怔忡。 良久,才对着空落落的庭院叹道:“痴儿。人力有时而穷,即使……你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 …… 连番胜场,赢得太虚六合修士荣名之时,姜望已经累功一万零一十点。 面对那华袍少年,他并没有把握再赢一次。 因而对六合修士荣名带来的好处,就要尽早使用。 演道台加一层的效果,让他可以直接动用三层演道台推演功法。 相较于两层演道台,三层演道台显然能够提供更优秀的选择。 但也有一定的限制。 因为任何功法或者道术,都有其极限所在。有的可能二层演道台时就已经洞彻了极限,那么即使演道台升到三层,也没有提高空间了。 姜望梳理自身道术体系,现在有提升需求,并且有提升空间和价值的道术,主要是四门。 控制类道术,五气缚虎。 范围类道术,焰花之海。 强化类道术,荆棘冠冕。 觅迹类道术,追思。 需求程度依次递减。 其它的道术,要么就是没有提升价值,譬如藤蛇缠壁;要么就是有提升空间但远不足以提升,如焰花之后必然可以推演出焰花焚城,但所需的功绝对不够;再要么就是一旦提升,便超过姜望现在能掌控的极限了,毫无意义,譬如八音焰雀。 至于需求方面,控制类道术自然是多多益善,能够保命的道术也绝不嫌少。乃至于四灵炼体之后,新的炼体功法也有需求。 但很可惜,演道台并不能无中生有。 而剑道方面,他只想从自身出发,并不愿借助演道台。 君子善假于物,却不能完全的依赖于“物”,而是要自强不息。 在这四门道术里,五气缚虎是自乙等上品道术缚虎推演而来,从两层演道台到三层演道台,或许有补足的空间。 焰花之海是姜望自己融合升华而成,如今也不太跟得上高层次的战斗,正需要用三层演道台进行完善升华。 荆棘冠冕只是乙等上品,对于甲等道术的强化很是力不从心。 至于追思,更是从丙等中品的追思草演化而来,底蕴极浅,如今是乙等下品,在同阶战斗中,几乎拿不出手,未必能寻到谁的踪。 但对它的需求,却是在最后。只有强化了其余三门道术之后,有剩下的功,才会投入进来。 一番推演之后,出乎姜望意料的是,几门道术里,反倒是五气缚虎耗功最少,只耗了五百点功。最后的道术变化,姜望查验之后,发现也只是加强了对五气的掌控,聊胜于无。可能已经到了极限。 等把焰花之海和荆棘冠冕都推演到甲等下品级别之后,一万余功便已消耗一空。 追思只能留待下次了。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加强了焰花生灭的循环,强化了道术本身的韧性。想来不再动不动就给人直接“撕开”——在此之前,好好一个构建主场的道术,却很少为姜望创造成功过什么主场。 荆棘冠冕升华之后,对甲等道术亦有了效果,具体的外在表现,除了荆棘刺更尖锐了一些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两门道术连名字都不用再改。 在完全熟悉升华过的道术之后,对战力的提升自不用说。 倒是六合修士荣名的获得,让姜望对福地也有了猜测。 是否揭晓福地的秘密,就在真正获得福地挑战的胜利之时? 在此之前,因为他的福地直接是“继承”所得,此后又是一直降级,因而失却了获知信息的那一环…… 越是了解太虚幻境,就越对这一切怀有敬畏。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组织,才能构建起如此伟大的“幻境”? …… 从太虚幻境里出来,姜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投入战斗复盘和修行中。而是稍稍整饬了一下仪容,走出房门。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许放的尸骨将在今天入土。 说起来,自许放剖析坦肝,自尽于青石宫之后,他的尸体竟就横陈于青石宫外,无人问津。 青石宫再怎么清冷,再怎样是冷宫,毕竟也属于齐王宫建筑群。 在这样的地方,一具无人收殓的尸体,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齐帝自始至终的沉默让人摸不清脉络,就连所谓站队,都无从站起。 围绕着许放尸骨的处理,仿佛天然染上了政治表态的意味。没几个人敢贸然表态。 很多人都在想,这具尸体是不是要等到姜无量来处理——虽然是被囚居,但所居宫外横陈尸骨,怎么也说不过去。 姜无量也有足够的理由为此做些什么,毕竟许放这一刀也是深深扎在他身上的。 但姜无量同样保持了缄默,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或者说漠不关心。 人们相信入土为安。 但重玄胜不可能出面收敛,出于同样的理由,姜望也不能这样做。 至于四海商盟……与怀疑重玄胜的理由相同,聚宝商会遭遇今天的局面,四海商盟更是可疑对象。 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动机。 都不必跟庆嬉开这个口,他一定会拒绝。平白闹得面上不好看,没那个必要。 种种原因下,尽管心里一直记挂这事,但竟也只能默默看着。 最后出面解决这件事情的是许象乾。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名士不可尸骨无依。 于是自掏腰包,将许放尸骨入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读书人 来到青崖临淄别院的时候,这里倒是比往常空荡许多。 书院学子五日一沐,今日正是休沐的时候。 但也并不清净。 姜望还在院外,就听到老院长痛心疾首的声音:“支取,怎又支取?” 然后是许象乾理直气壮的声音:“本就是晚生应得的束脩,只不过稍稍提前些,如何不能支取了?” 束脩者,肉干也。一般用来指代教书先生的酬劳。 老院长的声音发抖,大概是气的:“岂有此理!你这都支取到三十年后了啊!” “您难道怀疑我对书院的忠诚吗?我难道不会在书院呆一辈子吗?又或者说,您觉得我活不到三十年后?您诅咒我——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少年?” “一边去一边去,休得与我胡搅蛮缠!” “哎呀院长,您这种态度,真是有辱斯文。” “什么叫斯文?” “斯文就是……绕我呢?您就说给不给吧!” 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正听到老院长在问:“你看清楚那边那扇门了吗?是什么制式?” 许象乾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院长您莫非老眼昏花?那是一堵墙。” “这不就是了?”老院长冷笑一声,一甩手甩开了许象乾:“没门!” “好哇你!”许象乾指着他的背影道:“等我写诗抨击你,令你声名扫地的时候,勿谓我言之不预!” 写文抨击是文人中相当主流的方式。不拘诗词歌赋各类文体。 一般来说是比较严肃的,往往需要慎重对待。 比如青崖大儒墨琊那一句:“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几乎将静海高钉在耻辱柱上,对齐国本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因此在齐国很少有人传诵。 但对于许象乾这等文人间极具分量的威胁,老院长只报以一声冷哼,竟置之不理,完全的无动于衷。 “啊呀呀!” 许象乾气得额头都绷了起来,感觉自己才华得到了极大的蔑视。 转头瞧见姜望,眼睛一亮。 今天姜望穿了一套纯白襕衫。他的外表本就是偏文质清秀的,而且肤色很好,很衬白色。这一身文士常穿的襕衫,倒是意外的合适。 “姜兄今日这一身,可与我并称赶马山双骄了!” 赶马山就是他为许放选择的墓地…… 姜望并不想与高额头一起并称赶马山,打了个哈哈道:“咱们何时出发?” 说起来,许象乾出门收殓许放,当中或者掺杂了青崖书院的考虑,但主要还是帮姜望解了这个心结。这一点只未明言,双方都在心中便是。 “等白事街那边棺木备好了便可以走。” 许象乾随口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地问道:“怎么预支点束脩这么难呢?姜兄你说说,刘院长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姜望对此不予置评。 道儒释这些显流,与一般的宗门并不相同。门徒并不全都扑在修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皓首穷经,只潜心学问,埋首经典,不以修为上超凡为念。当然,真有那能读透经典的,也不乏一步登天的例子。 刘老院长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别院院长,但谁知在青崖书院本院里有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且对这种所谓“老古板”,他其实是抱有尊重的。 但话说回来,许象乾要预支束脩,显然也是为了收殓许放的尸骨。这笔钱姜望不能够出,重玄胜更是不会出面。 这种事,他也不便找别人蹭。不然以读书人老许往日的潇洒劲,是不怎么需要考虑钱财的。 他在别院只兼了一个普通教职,束脩并不多。 作为超凡强者,青崖书院本院不会缺了他的日常花销,但他常年混迹四大名馆,花销又特别大。 青崖书院再怎么天下闻名,也不可能像那些大世家供养自家公子一样。所以许放常有不凑手的时候,总是蹭朋友的——“一毛不拔许高额”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咳。”姜望想了想:“钱的事……” “这事你不必担心。”许象乾一摆手:“我轻松摆平。” 如果真要闹得姜望掏钱来处理许放的丧事,那么许象乾出面就没什么意义了。 姜望也就不多说,终归对于超凡强者来说,这种程度的钱财,不会是什么太为难的事情。 离开书院之前,许象乾想了想,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跑回院舍,取了一方砚台过来。 就站在院墙前,一动不动地开始静思。 姜望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好表态,只能干巴巴的在旁边看着。 良久,许象乾眼中精光一闪,单手往砚台上一按,便已磨出浓淡合宜的墨汁。 而后手往外拉,便将这墨汁引出,以指为笔,在青崖别院的院墙上奋笔疾书! 题曰:题青崖别院。 诗曰: 泥古不化一院长。 乌烟瘴气一别院。 这顿吃了没下顿, 草窝岂能住凤凰! 写罢,志得意满,瞧着姜望道:“如何?” 这会儿还承着他的人情,姜望道:“墨磨得很好!诗写得很整齐!” 可不嘛,都是七个字一句,齐齐整整,赏心悦目。 许象乾很满意,潇洒地把砚台往墙角的花丛里一扔:“走!” 姜望跟着拔腿就跑。 …… 离开书院老远。 许象乾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许兄?”姜望今天真的挺捧场的。因为许象乾帮忙出面收殓许放,算是在帮他。 许象乾叹道:“刘老院长性格虽然顽固了点,但其实人不坏。我今日写下绝句,来日传唱天下,岂不是毁了他的名声?要不……我还是回去擦了吧!” 姜望沉思了一阵,审慎地回道:“我觉得不必……” “当然,我不是说你写的诗没有那个影响力,更不是说你诗写得不好。我也缺失对诗词的鉴赏能力。我的意思是说……” “读书人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刘老院长人品如何,也不是一两首诗能决定的。” 姜望边想边补充道:“再说这时候他应该也瞧见你的题诗了,留不留着,让老院长自己决定嘛。咱们这时候回去,万一撞个正着……” 也不知是哪一点说服了许象乾。 总之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他现在回去撞刀尖的冲动。 两人直奔下一个目标——小连桥老张棺材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白事街 小连桥附近十里都并没有桥,也不知为何叫这个名。总之就这样延续下来了。 但这里纸人、花圈、棺材……丧事相关各类铺子应有尽有,是临淄城里有名的白事街。 老张棺材铺在小连桥左起第四家,老板据说三代单传,也在此做了三代,算是颇有声誉。 店面中等规模。门口垂以黑帘,并没有人在外招呼。 做白事生意的有忌讳,尤其是棺木,不太能见阳光。 揽客之类的事情自也是不该,都是自来自去。顶多就是如老张这般,几代手艺,有个口碑在。 许象乾掀帘而入,张口便问:“老板!我要的寿材可备好了?” 里间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坐在几口棺材间扒饭,想来便是这家棺材铺的老板,那个白事街老张了。 闻声抬头一瞧,把碗筷放下,迎上来道:“许先生,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 他的声音很细很阴冷,有常年不见阳光的感觉。 许大书生自忖正气凛然,对这种地方并无什么忌讳,左右打量道:“哪儿呢?” 老张伸手引道:“在这边,许先生请过来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提醒:“旁人的寿材不好多看,怕惹了晦。” 姜望全程沉默,任由许象乾在前面沟通。 许象乾倒是保持了礼貌,全无不愉:“您提醒得是。” 外间这房里,一并排了两列棺木,共计十一张,是个单数。 里间还有房间,倒不太好进去瞧。 许象乾预订的棺木在第二列第三个的位置,仅从外观来看,瞧着手艺,便确是不俗。 许象乾伸手摸了摸,感受了一下纹理:“很好,不错,好手艺。木材也好。” 老张也不谦虚,只用那阴低的声音道:“吃饭的活计,不敢含糊。” 姜望也上前瞧了,确实觉得还挺不错,没有敷衍了事。 “行!”许象乾瞥了眼姜望的表情,便拍拍手道:“劳烦老板找两个人,帮我抬一路,跟着去接一下我那可怜的本家,然后便直接去入土了。” “这没问题,就这小连桥,便多得是肯使力气的后生。”老张应道,脚下却未动。 许象乾点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咳。”老张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这个,寿材钱……” 许象乾诧道:“不是已经付了吗?” “许先生,您当时只付了定金……” “哦,是这样。”许象乾这才想起来般,接着道:“不要紧,我回头给你。” “许先生。”老张很是为难:“这可是金丝楠打的寿材,木材钱就预出好些呢,再加上伙计的工钱……” 金丝楠木是上好的寿材,价比黄金。对于这个棺材铺来说。的确是无法等闲视之的巨大成本。要不是许象乾定金付得多,表现得财大气粗,这生意没那么容易成。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不是出来得急,没带钱么?” 许象乾毫无滞涩地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章子:“老板可知青崖别院?” 青崖书院开在临淄的这家别院,还是有些名气的。 老张道:“那是顶好的学院了。自是知道。” “我便是青崖别院的先生,你拿着这枚章子上门去,后面的银钱院长会补给你,绝不会短你一厘!” “哎哟,青崖别院我当然信得过,其实缓些迟些也没甚么。”老张歉意的拱手道:“失敬了,许先生!” 虽是这样说,手里却还是很及时的接过了那枚私章。 并且姜望还注意到,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把整个私章捏了一遍,大概是以独有的方式辨认了真假——当然是真的,许象乾是货真价实青崖别院的先生。当然,刘老院长愿不愿意为他补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象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去找人吧,我那本家该等着急了。” 老张便匆匆掀帘出去了,看来对青崖别院的先生的确信任,都没有说等哪个伙计回来盯一下铺子再走。 姜望瞧了许象乾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刘老院长会帮你贴钱么?可别坑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 许象乾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并道:“我过得拮据他不管,书院的名声他肯定要管的。” 这话倒也没错。 只是……当时在书院里,许象乾说钱的事他轻松摆平,没想到是这么摆平! 先试图赊欠,赊不住了,便转嫁回青崖别院。这下子他未来几十年的束脩,刘老院长是不支取也得支取了。 趁着老张去找人抬棺的时候,许象乾又走到外间,准确的说,是隔壁的纸人铺。 “老板,来两个纸人。要漂亮的!” 这家店倒没有用黑帘遮,大概纸人也要明光照得好看一些。 坐在店里的,是一个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 他坐着一张条凳,手里熟练地忙活着,闻言也不抬头,只道:“都在这摆着了,您瞧着哪个漂亮,便自取。” “咳,咳!”许象乾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咳了几声,引起中年男人的注意,才道:“我便自取了啊,钱回头给你。” 出乎意料的是,中年男人扎着纸人,只回了一声:“行。” 姜望站在棺材铺的门口,往这边瞧了一眼,觉得这人实在不像做生意的样子。当然他的注意力,更多在那个已经在街上来回六趟了的货郎身上。 他从霞山别府出来,到青崖别院,再到小连桥,已经见过这人不下十次。换过不同装扮行头,就那双破了一道浅斜口的靴子始终没变——对于有心观察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显眼。 扎纸人的铺子门口,人家不计较他会不会赖账,许象乾反倒来劲了:“你不问问我是谁,住哪儿,赖账了怎么办,回头怎么找我要钱?” 中年男人忙活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瞧了许象乾一眼,尤其在他那奇高的额头上停顿了几息,才朴实地道:“您一看就是体面人,不能昧了我这点钱。” “也是。”许象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那再赊两个吧,凑两对儿。我那本家吃了不少苦,好歹到了那边得热闹些。” “这……”扎纸人的中年男人就算再不会做生意,也该觉得为难了。 “哎呀安心,你看我一表人才的,岂会欺骗于你?”许象乾宽慰道:“以后我常来,多照顾你生意!” 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瞧了瞧他,欲言又止。 但那眼神分明有些怀疑。 我这生意……是能常来的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麻雀 注意到纸人铺老板的迟疑,许象乾故技重施:“实在不行的话,你回头跟老张一起,去青崖别院要钱,让他给你捎带也行!” 恰巧这时候老张也带着两个年轻汉子回来了,听了个边角,便帮声道:“这是书院的先生呢,那有什么不好相信的?” 姜望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这人声音阴阴冷冷,内里倒是个心肠热的。 纸人铺的中年男人便只应了一声:“那行。” 便又低头去忙活他的纸人去了,瞧起来倒是熟练。 这边棺材铺的老张又对许象乾道:“许先生,我找的这两个,可都是肯卖力气的好后生。您看可用吗?” 许象乾大手一挥:“就他们了!” 顺便不忘补充道:“一事不烦二主,他们的工钱,你也一并去青崖别院讨要。” “好好。”老张连连答应。 两个年轻后生确也都壮实,深秋时节,都只着单衣,身上的腱子肉十分明朗。一口棺材两头扛着,脚下轻松得很。 倒不是说区区一个棺材,许象乾或者姜望自己扛不起,又或者是养尊处优,非得请人来伺候。 而是,请人抬棺,本就是入殓礼仪中的一步。这已是尽量简略后的结果。 本来下葬的时候,抬棺者是需要八个人的,这八个人还须得是族中威望高、能够服众的,称为“八抬”。 但许放血亲一个都没了,他的老家在辛明郡松城——那些因为“闭户金”眼睁睁看着许放家人死绝的“乡亲们”,若找他们来抬棺,只怕许放的尸体能够从棺材里气得爬出来。 两个后生抬棺走在后面,许象乾一手两个,举着四个纸人在前头开路。 按照完整的入殓礼仪来说,除八抬之外,还得有举白幡的、开道的、送纸人的、撒纸钱的…… 后面这些,许象乾一人兼了。 与许放并不沾亲带故。这事既不好看,也有些晦气。以青崖书院弟子的身份来说,更有些“屈尊”。尤见可贵。 姜望在后面跟着,他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够代表重玄胜,随行吊唁便是极限,也能够被理解。毕竟许放是个值得敬佩的人,而且切实上帮助到了重玄胜,如果重玄胜这边全然无动于衷,又有些过于刻意。 但扶棺之类更近一步的事情,也是不宜做的。 这其间需要把握一个关乎人心考量的尺度。 棺材铺的老张也随行在侧,这棺木刚抬出铺子,他就关了门,急着上青崖别院讨钱呢,面上再怎么相信,心里也火急火燎的。 只是顺一截路,要到前面的街口才分开走。 姜望漫无目的地左右看了看,果然又瞧到了目标,但只一掠而过,并不惊动其人。 嘴里则装作无意地问老张道:“你家隔壁那个纸人铺子,才开的么?” 棺材铺老张愣了愣,道:“铺子倒是开了好些年头,只不过老李前些天回老家去养病了,让他侄子来顶阵子生意。这事挺突然的,赶赶的就回去了,都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怎么,老李侄子扎的纸人不行?我们也不熟,他才来几天,又不怎么说话。” 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故而老张第一时间推脱责任。 “没有没有。”姜望解释道:“就是看你们有些生分,所以问一问。” “这样。” 棺材铺老张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到了前边路口,他自转去青崖别院方向了。 而姜望则跟在抬棺人后面,往青石宫去。 纸人铺那个木讷的中年男人有问题,尽管他扎起纸人来很熟练,很像那么回事。 姜望注意到,铺子已经很旧,而且那个中年男人穿的衣衫也是洗得发白,可见应是个勤俭的。 但两个纸人,说赊就赊欠。这钱又不多,并非金丝楠木打的寿材,断没有赊欠的道理,而且他们本又不熟。 实在不像个做小本生意的样子。 后来纠结起来,也是因为许象乾要求再多赊两个——如果这还一口答应,那就太假了。 按棺材铺老张的说法,那中年男子是纸人铺原老板的侄子。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也禁不起细细推敲。 养病不在临淄养,舟车劳顿回老家去?再一个,老李便真让自己侄子顶自己的铺子,没有不介绍左邻右舍,让人家照顾一下的道理。 由此种种,姜望可以断定,那中年木讷男子绝不是来安分做纸人生意的。 但这毕竟与他无关,临淄城的安危自有禁军负责,治安自有巡检府,而且,人家也未必就是什么歹人。 他不可能仅因为怀疑就去做什么,只把这事放在心里。 抬着棺木穿街过巷,即使是人流稠密的临淄城,也得让出道来。 倒是青石宫外冷冷清清,没人阻拦他们,甚至没有人。 连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了,平白叫人心底发毛。 许象乾开路在前,除了他们的脚步,便无别的声音。 雇来抬棺的两个后生,先时还闲聊几句约是壮胆,到后来也都不说话了。 在青石宫唯一的那扇宫门外,姜望看到了死去的许放—— 其人仍呈跪姿,面向宫门,双手合握着匕首,胸腹都是剖开的……其状甚惨。 因为死了有些时日,无人收殓,尸体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腐烂……大体还算完好,能辨清人样。 两个抬棺的后生当场呕吐起来。 姜望和许象乾都很沉默。 许象乾直接以浩然之气将许放的尸体托起,放进为其打造的棺材中。 姜望则掐诀召出食之花,将地面的秽物清理干净。 青石砖,绿苔藓。冷冰冰无声的青石宫。 姜望有些担心道:“你直接用浩然正气接触,会不会影响修行……” 许象乾难得严肃地说:“许放这样的人,就算成了尸体,就算尸体烂了,也不算秽物。他比浩然正气,更接近正气本身。我许象乾能为他入殓,是我的荣幸。” 浩然正气毕竟只是一门功法,如嘉城柳师爷那样的人也能修出来。但真正的“正气”,是发自人格的,也是无法磨灭的。 姜望抬头,瞧着飞檐上有一只歪头的麻雀,好像对他们很好奇。 “这里连个苍蝇都瞧不见,竟然有麻雀?”许象乾似乎有些想法。 姜望伸手拉了他一下:“走吧。别误了时间。” 许象乾当然接收到了这勿生事端的警告,想了想,还是招呼抬棺人道:“咱们走吧。” 两个后生缓得差不多了,抬起棺材便走,这地儿实在有些叫人不安。 难得有了些动静的青石宫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青石宫仿佛死物,仿佛青石本身,任风吹雨打,也任人来人去。 …… (修改之后没这行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挑夫 临淄南城外有一座赶马山,相传曾有将军赶马疾行,猝死在此。这将军的名字倒不为人所知,只山名流传了下来。想来能够累死在急行军路上的,也算不得什么名将。 也不知怎的,这座山后来渐渐就成了墓山,许多坟茔迁移于此。 因为还有一些名气,安息于此有所谓将军护持,倒不是谁都能埋进来,算是一块不错的墓地。 许象乾为许放这位五百年前家门所选的安息之地,就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临淄人多呢。 出了城,好歹不至于摩肩擦踵了。但郊游的、行商的,官道上各种人仍也不少。 一直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路上行人才显见的稀落起来。 姜望顿了一下,说道:“你们先走,我随后赶来。” 许象乾也不问为什么,只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而姜望按剑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挑夫。 那挑夫挑着一担石料,还往边上让了让,姜望跟着横移了两步。他才抬起头,用地道的临淄口音说道:“这位公子,我不动了,您先走着。” 额上滴着汗,笑容颇为憨厚、朴实。 “我怕你跟不上。”姜望说。 “瞧您说的,我跟您做什么啊?我担着石料去前头呢,与您不同路。” 这挑夫瞧面相,三四十岁的样子。但如果去掉脸上的那层蜡黄,以及有些杂乱的胡子,至少能年轻十岁。 姜望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你跟我不同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挑夫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地道:“你跟着那做白事的一道走,肯定是去赶马山啊,这哪还用多想。” 姜望目光往下,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脚面:“你这双靴子,我见着十几回了。怎么,舍不得换?” 挑夫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没想到给他准备行头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这会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麻烦了。 他心里泛起这样的念头。 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担子一扔,连扁担带两筐石料,直往姜望身上砸来。 轰!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发出爆响,足见力道之重。 姜望只拔剑出鞘,寒光顿闪。扁担断开两截,石料分开两边,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全都绕姜望而过。 而姜望就在这其间径自往前,剑尖直趋那挑夫要害。 啪! 挑夫双掌一合,竟然以肉掌夹住了剑身,而后用力往外偏转,同时凶猛之极的一记直踢。 姜望让也不让,只将剑身微拧,狂烈的剑气霎时呈旋状爆开。 为了保住双手,挑夫只得松开,后撤。 姜望就势长剑下划,去切他来不及完全收回的腿。却见一团兵煞从腿上涌出,包裹着这挑夫的腿,直接上扬,竟要硬碰硬地与长相思交锋。 这干脆凌厉的战法,果然是军中修士。 姜望心中有了判断,剑势反撩,又划向对手咽喉。 而那挑夫眸中冷光一闪,只抬起左手往脖间一拦,脚尖却毫不迟疑地戳向姜望心口。 有那么点以手换命的狠劲。 姜望闪电般伸手,在他小腿上一按,人已腾身而起,在空中回转,直接一记鞭腿! 噼啪! 这一记鞭腿炸开了空气,直接抽上挑夫拦在脖间的手臂,将其强压,往里。 带着他的手笔一起,轰到他右脸上,将他整个人抽飞。 这一切发生在方寸间,兔起鹘落,快到根本没有掐诀的间隙。 以实力而言,这挑夫装扮的跟踪者,实力不输于当初嘉城手握城主印的席慕南,在腾龙境中也算不凡。 但对现在的姜望来说,这种实力已经远远不够打。 却说那挑夫被一腿抽飞,立即翻身起来,然而姜望已经再次贴在他面前,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无法错避、容易立见生死的距离。 “不要逼我收不住手。”姜望说。 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挑夫瞬间冷静下来。 即使这是临淄,错手杀死不明身份的、跟踪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理由。 而刚才那一次交锋,实力的差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比起那些没头没脑奔着搏命去的愣头青,对手的理智总是让人欣慰的。 姜望收了剑,淡淡问道:“谁让你来跟踪我的?” 挑夫咬了咬牙,道:“我不能说。” “不是不肯,是不能?”姜望想了想:“军中,王夷吾?” 他忍不住挑了挑嘴角,自觉抓到了王夷吾的把柄,这倒是此行的意外收获:“以军令行私事?” “并非如此!”挑夫反驳道:“你非齐人,来路又不明,如今混迹临淄。我们有卫戍都城之责,有理由对你展开调查。” 王夷吾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留下把柄。这是军中自发的调查,其实可以说合乎规程。 但这种时候,无理尚要气壮三分,更别说有理了。 “且不说我的男爵之位是御赐官封。就连帝君都在东华阁见过我,认可了我的功勋。你们怀疑我?怀疑帝君的眼光?” 姜望冷眼瞧着他,就差把‘你们算什么东西’写在脸上了:“你归属哪一军?” “我们只是调查……并没有做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王夷吾跟重玄遵什么关系,我跟重玄胜什么关系,重玄遵和重玄胜现在正在竞争家主之位?这当中有多激烈,涉及多少利益?”姜望连连发问。 挑夫的脸即使涂成了蜡黄色,这时也可见阴晴不定:“我没……没想那么多。只是接令而行。” 姜望盯着他,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 挑夫也沉默着,等待他的决定。 良久,姜望说道:“把脸擦干净,让我记一记你是谁。” 以这人的修为,无论在哪一军,都绝非普通军卒。王夷吾那边派这么一个人来跟踪他,非常可疑,并不像是单纯的跟踪。姜望如果直接动手杀人,就太愚蠢了。 被姜望如剑般的目光所逼视,挑夫没有犹豫的空间,直接伸手在脸上抹过。 那蜡黄色的事物被抹去,就连胡须也消失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中等长相,但气色较好的、年轻的脸,大概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姜望更笃定了心中的判断,只说道:“我们现在同路了,对吗?” 而后竟也不说别的话,转身往许象乾的方向走去,根本不担心他会趁机逃跑。 因为他们双方都清楚,逃也是逃不掉的。 这还穿着挑夫衣物的年轻人,脸色变幻一阵,终究迈动步子,跟在了姜望的身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赶马山双骄 却说许象乾那边领着棺木上山,却遇到了意外情况。 赶马山是一座并不甚高的坟山。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不算狭窄,但也绝容不下两抬棺木并行。 许放灵柩上山时,正遇着送葬结束后下山的一家人。 这一拨可就规模大得多。 举白幡的、提孝灯的、捧香亭的、吹唢呐奏乐的……灵柩倒是已经入土了,并未见着, 抬棺人和送葬亲友混在一起走,浩浩荡荡直有四五十人,应是个殷实人家。 许象乾双手各举两个纸人在路中间,对比之下,尤其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 他喊道:“让一让,让一让了啊!” 这并非无礼,而是送葬开道的意思。 鬼亦是神,险亦是显。开路鬼和险道神,其实就是开路神和显道神,在葬礼中走在队伍最前列,负责引导和驱除鬼怪。 这两神确有其尊,在现世为人族所承认的礼仪中得到确认和祭祀,属于神道中相对正统的存在,正统与否并不代表实力,邪神淫祀也未必就弱小。 仅从神职出发,祂们并不能强过白骨尊神。 当然,在这里,送葬开道只是借这两尊神的名头,并非真能驭使神祇。 按理说开道词都说了,对面理当避让。毕竟这方是上山,那边是下山,这边还在抬棺,那边已经入土。 理是这个理,但偏偏不是所有人都讲究。 对面有一个油光满面的公子哥,大约是养尊处优惯了,吃不得苦,独自靠在一抬坐辇上。 人好让,坐辇却是不方便的,除非他下来。 许是自持尊大,许是仗着人多。 他远远便乜着许象乾道:“少废话,赶紧靠边!” “你这就不讲理了!”抬棺的其中一个后生忍不住出声道:“一般来说,若有上下交错,都是下山的让上山的,已经入了土的让正要入土的。难道我们还要停棺让你吗?” 这一路过来,许象乾其实暗暗使了气力,不然两个后生抬棺不能感觉这样轻松。 此刻正气凛然,倒是中气十足。 “嘿!你还来劲!”油光公子哥一拍扶手:“出去几个能打的!” 人群中几个壮汉就挤到前头来。 他喊道:“不让的,棍棒伺候!” 上山的这边,两个抬棺的后生顿时不言语了,抬着棺材便准备往边上靠。 许象乾举着纸人伸手一拦:“别动!” 他轻蔑地看着对面:“你谁啊!哪家哪路的,这么横?” “哈,还真有不怕死的,与我摆门路?”油光公子哥来了精神,把这当成了乐趣,冷笑道:“且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旁边立刻有狗腿子出声道:“我家公子,将军衙里的好职司,巡检府里的座上客!那街上的泼皮三,道上的混山虎,经商的黄老七,那都是我家公子的小兄弟。黑白两道你去问一问!这临淄地界上,这般年纪的英雄有几人?” 好家伙,听起来倒真是怪唬人的。 许象乾大吃一惊:“原来是个地痞流氓臭无赖!” 不待对面的人发作,他也同样的冷笑一声:“你们也与我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油光公子哥强行按捺住脾气,也想听听是何方神圣。 只见两个抬棺的后生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没有吭声。 实在是不知道许象乾是谁啊。 这时棺材前面那后生耳朵一动,却是许象乾偷偷传音给他了。 许象乾一边传音,一边回头,看着他道:“别担心他们吓着,你就直说吧!” 迎着许象乾鼓励的眼神,这后生硬着头皮道:“摧城侯府的李龙川,是我家公子的好哥们。博望侯府的重玄胜,求着和他交朋友。晏相的嫡亲孙子,总给他买单结账。天下四大书院,他是正儿八经的出身。放眼整个临淄,同辈之中,没有他需要弯腰的人……” 许象乾传音里说一句,他就跟着重复一句。 但越说越心虚,气越不足……这牛也吹得太大了,一点真实性都没有嘛。 油光公子哥起先还有兴趣分辨,听到后面,就只剩冷笑了。 只一条,这等人物,还需送葬开道?这等人物,还把家人朋友葬在这赶马山? 赶马山这坟山算得不错,那也要看跟什么地方比! “他娘的,给我锤死他们!”油光公子哥怒指前方:“这么能吹,让他们跪在这里,把这话给我重复一千遍!” 几条壮汉蹭蹭就往前冲。 姜望恰就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便见得这一幕。 “住手!”许象乾兀的一声喊,让对面为之愣了愣。 他一回身,正好瞧到姜望过来:“快过来,我腾不出手!” 而后转头大喝:“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在此,看谁敢动!” 姜望一脑门的汗。 还真的自报名号赶马山双骄,这到底是什么无聊趣味……或者说品味? 纸人落地,便算是到了位置。许放的位置当然还没有到,所以许象乾确实是腾不出“手”,但面对对面这些人,根本就不用动“手”。他纯粹是懒,也是他诸多的“无聊”之一。 不过无论如何,姜望也不能看着许放的尸骨就停棺于此。 因而一步上前,就要略施小惩。 但对面那油光公子先一步喊道:“慢着!” 他的声音这时已经在抖了。 连滚带爬的下了坐辇,冲着姜望……身后的那‘挑夫’,一揖到底:“郑公……” ‘挑夫’上前就是一脚将他踹翻:“老子也是你有资格招呼的?” “是是是。”油光公子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小人无礼,小人无礼!” 他有幸见过这人,知道什么泼皮三、混山虎、黄老七,在此人面前,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 而‘挑夫’本人,心中也恼恨已极,因为知道身份已经不可能隐藏。冷眼扫了扫他身后的那群人:“赶马山是抬死人的地方,你坐得倒是像模像样,着急被抬?” 油光公子一下子又跪了下去,磕头道:“不敢,不敢。” ‘挑夫’又是一脚蹬开他,骂道:“滚!” 这油光公子一声都不敢吭,灰溜溜地从许放的灵柩旁绕过,然后便趴在地上,真的往山下“滚”了起来。 他一起的那群人更是无人敢说话,什么白幡、孝灯、香亭……全都收拢起来。个个夹着尾巴从侧边往山下去了。 ‘挑夫’回过身,正好看到姜望脸上带笑。 那笑容十分可恶。 “我改变主意了,你可以走了。” 姜望说:“我也不问你叫什么名字。但是你应该清楚,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在我和重玄胜这里,已经不再是秘密。” ‘挑夫’看了他片刻,终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郑商鸣 从这日起,临淄市井有了一个新的传说。 赶马山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有两个大人物将家人埋在此地。 那两个大人物。 其中一个,摧城侯府的李龙川,是他的好哥们。博望侯府的重玄胜,求着和他交朋友。晏相的嫡亲孙子,总给他买单结账…… 而另一个,都城巡检府的郑商鸣郑公子,都只能给他做个小跟班,鞍前马后! 简直恐怖如斯。 时人称之为,赶马山双骄。 赶马山此后一坟难求。 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在赶马山上,稍歇了一场小风波的“赶马山双骄”,继续往山上走。 两个抬棺的后生愈发精神起来,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 姜望索性走在许象乾旁边,跟着他开道。 “你不问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许象乾撇了撇嘴。十分的坦然,非常的无所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姜望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我以为你会刨根究底,看来你也没那么无聊。” 许象乾呵呵一笑:“我又看到他的长相,又知他姓郑,他看起来在临淄还有几分面子。我回去问一下李龙川,不就清清楚楚了?何必在这里受制于你?” 姜望:…… 许放的入殓仪式十分简略,墓地是早就定好的,墓坑也早就挖好。抬棺人将棺材落下,许象乾作为出面主持丧事的人,抓了两把土洒进墓坑,便算完成了仪式。 之后就直接将土填满。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只黄土一坯。 生与死,枯与荣。 坟墓前竖着一块空白墓碑,光秃秃的,有些孤独。 许象乾道:“我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作铭,所以空在了这里。你有什么想法?”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关于许放,有很多事情不能写。而不写那些事情,他就一点也不完整。 姜望想了想,说:“写许放二字即可。” 他的名字即是他的一生,再也不需别的注解了。 许象乾略一咂摸,便是点头。然后半蹲下来,以指为笔,在空白墓碑上笔走龙蛇,写下许放之名。 比起在青崖别院墙上乱涂,这两个字倒写得四平八稳,有股子正气。 姜望手指一搓,火焰开始摇曳。 四个纸人和许多纸钱一起,焚烧在坟前。 成青烟,成黑灰。 …… 郑商鸣裹着一身冷汗离开了赶马山,念及之前的交锋,愈是后怕,愈是愤怒。 齐国最精锐的部队号为九卒,除天覆军外,剩下八卒轮戍临淄。 今年便轮到斩雨军。 他隐瞒身份,服役于斩雨军,从一个小卒做起,如今也将将到了队正的位置,手下管着百人。 军中也有些蝇营狗苟的糟心事,隐藏身份就意味着这些没法避免。 就比如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都统,变着法的找茬,他是忍了又再忍。 当然因为心中有底气,也从未低过头。 不然以他的实力,也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一个队正。被上头那个都统摁得死死的。 这一次本要休假回家,但副都统临时发布任务,让他跟踪调查齐阳战场上的功臣,青羊镇男姜望。 姜望并非齐人,受到猜疑也是很合逻辑的事情。 他接到任务的时候,即便不是斥候出身也并不擅长跟踪,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又一次的被针对罢了。 与姜望真正交过手,真切感受着有被杀死的可能后,他才真正有了触动。 姜望提到王夷吾提到重玄遵,他都并不反驳,其实也是为了隐藏自己,误导姜望。此后不得已跟着姜望,也一直在思考脱身之法。至于后来被赶马山上那个地痞叫破身份,就是一场非常难看的意外了。 但这会冷静下来复盘,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重玄遵和重玄胜之争他也有所耳闻,但并不很关心,因为无论哪边都与他扯不上关系。 然而此次任务实在蹊跷。 斩雨军虽有卫戍都城的责任,但有必要自主对姜望展开调查吗?这些事情,齐庭难道在册封之前没有做过?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件事?明明他从未有过跟踪调查的经历,也并不擅长于此。为什么一定要派他来?明明他已经轮到了休假。 甚至于,给他准备装扮的人,为什么会犯同一双鞋子的低级错误,难道仅仅是因为大意?如此凑巧? 现在倒果为因的想一想,倘若今日姜望失手杀了他,结果会是什么?首先一个,自己的父亲,堂堂北衙都尉,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对重玄遵方面来说,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所以,姜望所说,这次行动是由王夷吾所指使,是很有可能的。只是他事先并不知情,被当成棋子罢了! 那么就只剩两个问题——王夷吾能不能发现他隐藏身份加入了斩雨军?王夷吾能不能影响到斩雨军的内部军务布置?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无须深思。即使他参军的时候几乎对所有亲友都隐瞒了信息,按理说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但以王夷吾作为军神弟子在军中的影响力,真要查,也不难察知。 即使天覆军与斩雨军互不统属,王夷吾也完全有影响斩雨军内部一个都统的能力。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次跟踪任务,单纯的就是上头那个都统对他不满,想要借刀杀人,借助声名鹊起的姜望,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甚至于那姜望心思深沉,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认出他来,故意那样表态,引导他敌视王夷吾。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郑商鸣自问不是傻子,更不愿不明不白的为人做刀。 他已经出离的愤怒了,但他要先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答案。 …… 南城外,斩雨军驻地。 斩雨军在临淄城外有四个驻地,分镇四方。郑商鸣所属,就在南城外这边。 郑商鸣一路上脸色阴沉,连身上的挑夫衣物也没有换,直入军营。 他从小卒实打实的爬到队正,从无弄虚作假,虽然职衔不高,但是很得人心。 走进自家都统负责的军营驻地后,一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但今日的郑商鸣全都置之不理。 有机灵的,立刻就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了,或看戏,或赶忙去通知都统,不一而足。 郑商鸣走到都统帐前,未及掀帘,已经先出来一人。 这人正是给他布置跟踪任务的王姓副都统,算是他的直属上级。也是那位都统最忠实的走狗。 见到郑商鸣,毫不客气地叱责道:“郑名!执行任务期间,谁允许你回营的?” 但话刚刚说出口,一只手就堵住了他的嘴,盖住了他的脸。 体内道元在瞬间被封锁。 郑商鸣直接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往里推,挤开帐帘。 他本人也紧跟其后,撞进军帐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敲棋落子 军帐中,伏案的雷都统蓦的抬头,瞧着被推进来的王副都统和紧随其后的郑名郑队正,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郑名!”他拍案喝道:“以下犯上,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郑名是郑商鸣在军中用的假名。 郑商鸣随手将王副都统拨开,视身后挤进军帐的卫兵们如无物。 大步往前,双手撑在案上,俯视雷姓都统道:“以公谋私,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雷都统怒不可遏,整个人蹭的站起来:“轮得到你跟我这么说话吗?郑名!” 郑商鸣闪电般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按回位置上。 因为一瞬间用力太过,雷都统的肩膀发出一声骨骼的脆响。 在那些卫兵冲上来之前,郑商鸣恶狠狠地道:“重新认识一下,老子我叫郑商鸣!” “姓雷的,你不是最爱跟我们摆家世摆背景?” “北衙都尉是我爹,够跟你摆吗?区区一个雷姓,就让你尾巴翘在天上,你不妨去问一问雷负乾,他是认识你,还是认识我?” 被郑商鸣拨到一边的王副都统顿觉腿软,雷都统本人也心头发虚。 他总算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授意他对付这么一个小角色。 小角色并不小,从头到尾,“小”的只是他雷某人。 他虽然也姓雷,但毕竟只是支脉。雷负乾是雷家新一辈领军人物,他连面都没见过,谈何认识? 而北衙都尉这个位置的分量,他也非常清楚。 所谓北衙,其实就是都城巡检府,只是因为在城北办公,所以被称为“北衙”。 城北的官衙多了去了,北衙却成了都城巡检府的别名。仅此一点,就足见都城巡检府的权威之重。 临淄巡检都尉这个位置,品秩上不算很高,但是实权极重,负责整个临淄的治安。北衙都尉郑世,也是临淄实权人物之一,远不是他这一个小小的都统可比。 一个很直观的比较,整个斩雨军里,上面的正将副将都不必说,如他这样的都统,一共就有八十位。而郑世在北衙,却是毋庸置疑的老大。 他这时才知道他平素吹鼻子瞪眼睛的对象,是什么来头。 尽管如此,雷都统还是强撑着道:“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这里是斩雨军,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毕竟手下亲兵都看着,他也不能太丢份。 斩雨军当然是九卒之一,军规森严。 然而规矩这个词,永远是因人而异。 郑商鸣冷声道:“只要我愿意,明天就坐你的位置!你要跟我讲规矩,讲身份,讲尊卑?” 他这话并无虚夸成分,重玄胜当初在秋杀军,为了避嫌,挂职就是副都统起步。他若依靠家中关系全力在军中谋个位置,副将都并不困难,都统随时可以。 正因为所言不虚,因而才格外有威慑力。 雷都统声音终于艰难起来:“你想怎么样?” “我并不想拿你怎么样,你们这样的废物,我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郑商鸣说着,还瞧了旁边缩头的王副都统一眼。这姓雷的和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继续盯着雷都统道:“你现在需要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非要安排我去跟踪青羊镇男?或者说,谁指使的你?” “文连牧。”雷都统很识时务。 这是一个意料外的名字。 郑商鸣凝神想了想,想起这人是谁了。于是冷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镇国大元帅府。”雷都统说。 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揶揄和快慰。 想来即使是北衙都尉之子,也不可能正面硬扛军神弟子的。 而在郑商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如此! 只有一种情绪,如火星爆开。 那是再也无法抑制一刻的愤怒。 …… 镇国大元帅府中。 文连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枚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棋盘。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杂乱无章,敲得人心烦意乱。 偏偏在对面位置盘膝而坐的王夷吾毫无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文连牧很是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王夷吾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气势的收放,让文连牧暗暗心惊,整个人也精神了过来。 “喂!”文连牧把棋子丢进棋罐,发出一声脆响:“你答应了重玄遵帮他看摊子,没有道理自己整日躲起来修行,别的什么也不干,尽指使着我忙活吧?”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不去找你,你会出面来帮阿遵吗?” “这不废话么。”文连牧没好气道:“我跟他又不熟!” “你看,这就是我做的事。” 王夷吾依旧是那副气死人的语气,但又非常的理所当然。 文连牧咬牙恨恨了一阵,最终还是无奈地道:“你就硬气吧,我现在是打不过你……” “你以前也没有打得过我。”王夷吾淡淡道。 文连牧一下子给噎住了。 王夷吾又道:“你以后也打不过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我是最强的。” 文连牧:…… 文连牧怀疑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这家伙气死。 什么叫秀才遇上兵?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想我文连牧,智识超群,武略特卓,却偏偏…… 王夷吾伸手在他面前一晃:“醒醒,别发呆了,忙点正事?” 文连牧深深呼吸一次,告诉自己不计较。 然后才说道:“第一步计划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姜望并不是个蠢货。接下来你做好准备,郑商鸣该要打上门来了,我可不想跟人动手动脚的,弄得难看。” “区区一个郑商鸣,单手可杀,何须准备?”王夷吾霸气十足。 文连牧“嘶”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了,暴怒道:“谁要你杀他了?无缘无故的你杀他做什么?杀郑商鸣容易,郑世呢,你也能杀?” 王夷吾全无理亏的自觉:“没交过手之前,不好判断。” 你他娘的连北衙都尉都想打。 文连牧简直要疯了。 好容易安抚下来情绪,极力地平心静气道:“听我安排,好吗?给个教训,让他认识到差距就行,好吗?别羞辱他,别给他造成伤残,更别杀了他,好吗?” 一连三个“好吗”,简直耗尽了他一生的耐心。 王夷吾却只不咸不淡地瞧着他,一副你很莫名其妙的表情。 最后回应他道:“可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其乐无穷 “巡检府管的是治安,但却是各家商户第一个需要打点的衙门。在临淄城做生意,生意要做好,不能不看郑世的脸色。” 棋盘边,文连牧侃侃而谈:“重玄遵和重玄胜之间的竞争,其实重玄遵本身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天赋实力才情,他都是世所公然的顶尖。” 王夷吾难得的点头附和:“的确如此。” 文连牧瞧了他一眼,神情莫名,但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茬道:“他的弱点在身外,而不在自身。我相信重玄胜亦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将他送进稷下学宫,从而专心对付他的身外……势力。” 他补充道:“不得不说,重玄胜这一步棋下得非常漂亮,他是一个值得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棋手,在此之前,我完完全全的低估了他。” 王夷吾并不说话,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小瞧了重玄胜,但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自欺欺人。 “身外的事物,无非就是人脉、资源、利益。重玄胜现在侵吞重玄遵原有的生意,越来越得心应手。聚宝商会养肥了他,四海商盟又给了相当程度的支持,而且现在苏奢夹着尾巴舔舐伤口,根本不露头。聚宝商会的缄默,让局面越发难堪,重玄遵的生意一再缩水。你面对这些无法用武力解决的事情,也难免力不从心。” 文连牧有意无意地点了点自己的重要性,在重玄遵的伤口上洒了点盐,算是小小的回击:“说实话,重玄遵本人不在,你现在也没办法直接动用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帮他……现今单只在商业领域,咱们很难与有四海商盟支持的重玄胜抗衡。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一定事倍功半,得不偿失。此为智者不取。咱们要破局,落眼处必须得放远,放开。” 王夷吾腰杆直挺,整个人坐得如标枪般:“所以你看到了北衙都尉。”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北衙都尉持身很正。” “在临淄这样遍地龙蛇的地方管治安,要想有个好结果,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手段高超,处事圆滑,事事和稀泥,谁都不得罪。要么就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是你所说的,持身很正。” 文连牧笑了笑:“不管郑世本质上是什么人,既然他表现出来的是后者,那他就绝不会偏帮咱们,尤其不会卷入重玄家的内部竞争里,授人以柄。所以我只能行险棋,逼他入局。” 其实是因为王夷吾本人在经营方面的弱势,才逼得文连牧不得不往偏门里找办法。 王夷吾停了一下,才道:“你是只做眼前,不管以后洪水滔天啊。” 文连牧伸手在棋罐里抓起一把白棋,又看着它从指缝间一颗颗落下:“要想在短时间内扳回局面,郑世是最好用的棋子。至于以后……等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是你怕这颗子,还是重玄遵怕?” 他轻扯嘴角,直到此时,才露出其人独有的傲气与锋芒来。 “我是相信你的。”王夷吾说。 “那我很荣幸。”文连牧故意用假惺惺的语气回了一句,然后才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这次布局,有多个预案。郑商鸣追踪姜望,我想办法让他暴露。最好的局面当然是姜望杀了郑商鸣,或者郑商鸣杀了姜望也行。如果是前者,郑世和重玄胜的矛盾就解不开了。如果是后者,我不知道姜望和重玄胜的交情在哪一步,但至少在现今价值上是左膀右臂的存在,重玄胜绝不可能硬吃这么大的亏。” “最坏的局面呢?” “最坏的局面,无非就是郑商鸣发现他被人算计,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我,但是我旁边……”文连牧一把握住手里不多的棋子,抬起根手指,指向王夷吾:“站着你。” “然后?” “我认真琢磨过郑商鸣这个人。郑商鸣是不愿依靠家中关系,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种公子哥典型。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小郑世对他管教严格,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本身的性格。” 文连牧继续分析道:“他能够吃苦耐劳,能够忍讥受辱。但这不是因为他本身具有忍耐的品质,恰恰相反,他是最不能忍耐、最遏制不住反抗冲动的人。他之所以能够忍受斩雨军里的那些,是因为他心底知道那些人和事不值一提,把他们当蚂蚁,所以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屈辱。” “他坚决不靠郑世,但郑世才是他最大的底气。他活得很别扭,很矛盾。他是权贵之子,又轻贱权贵。他看似对他父亲的权势不屑一顾,其实心里最认可他父亲的权威。他看似从不敢跟郑世正面反抗,但他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反抗本身。” “他心里藏着一个火山,一旦触及……”文连牧说着,把手完全张开,所有的白子瞬间都落下。 “轰!”他拟声道。 “所以你笃定他会不顾一切打上元帅府?”王夷吾问。 “他可以忍受军营里那些人对他的指手画脚、欺压逼迫,但他绝不能忍受你。因为你是真的能够欺辱他,真的能够压迫他。” “如果你算错了呢?” “我不会错。” 文连牧表现出来的自信,让王夷吾点了点头:“很好。” “等他怒火攻心来闯大元帅府,生死就都由不得他,郑世也就不得不帮我们做事。这不过是次优选择罢了。因为姜望没有莽撞,导致我们只剩次优的选择。” 子已落下,文连牧便不是很在意这个。 “话说回来。”他饶有深意地道:“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来不愿意想的。” 王夷吾走的是勇猛精进,至强无敌的路子。什么阴谋诡谲,人心魑魅,都一拳破之。向来连兵法也是懒得学的。 王夷吾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还是适合待在军中。临淄城里,很不自在。” “呵,倒不如说……”文连牧说到这里就止住。 因为正在这时候,一个愤怒的声音滚过上空,响彻镇国大元帅府,当然也传入王夷吾、文连牧两人耳中—— “王夷吾,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东西,你给我滚出来!” 郑商鸣的声音。 一如所料! 真真是把他的选择算得死死的。 不同于元帅府里其他人的惊怒懵圈。 文连牧却和王夷吾对瞧了一眼。 “整天研究别人,是什么感觉?”王夷吾问。 文连牧笑了:“其乐无穷!” …… …… PS:有点想吐槽的。 写古典仙侠,要有古韵,行文难免带古风。就有人喷了,装什么X啊,写得看不懂。我倒也不生气,就想着也得为这部分读者考虑下吧,搞写作,不能只考虑自己自嗨。毕竟这个小说世界是很多读者陪我一起慢慢成长起来的。小细节,还是可以满足读者的。就试着在尽量不影响行文的前提下,顺手解释一下……然后就又有人喷我傲慢,说你瞧不起谁呢,写一句古文还翻译一下。 傲慢。傲慢。 唉哟,我这个心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步步在心 “我去去就回。” 王夷吾起身便往外走,而文连牧坐着并不动弹,还极有雅心的为自己点了一杯茶,细细品味——镇国大元帅府里的茶,自都是难得的佳品。 一如他对自己判断的自信,对于王夷吾的实力,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而王夷吾本人,更是龙行虎步,意态从容。 同境无敌,是姜梦熊对他的要求,也是他一贯以来的自信。 已经有无数场战斗为此注解,数不清的挑战者成就此名。 从游脉到周天,从周天到通天,从无例外。 通天境更是贯通古今,成就历史极限。 到了腾龙境,也绝不会有例外。 什么郑商鸣,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管你是怎么不靠关系、如何自强不息,怎样倔强怎样努力。 算得什么? 败在他手下的天才,何止一个两个? 甚至是重玄胜那个胖子,若不是因为重玄遵,他认识是谁? 耳中听得府外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胆!如何敢在这里放肆?” 大元帅府里的下人们也很是惊怒,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镇国大元帅府里的下人,在外头也是跺脚抖三抖的人物。何曾见过有人敢在府邸前喧哗闹事? 唯独郑商鸣的声音也是肆无忌惮:“你还不配与我对话,叫王夷吾滚出来!” 文连牧说得果然没错,这人矛盾又别扭,好像什么都能忍,什么苦都可以吃。但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来,又是不管不顾。 王夷吾心里想着,面上却无表情,脚下也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是恒定的。在他双足踏地的那个瞬间开始,就每一刻都保持在最便于发力的状态。 这可以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起最强大的攻击。 而当他在下人恭敬的眼神中走出元帅府时,一眼便瞧见了气势汹汹、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的郑商鸣。 就穿着一身挑夫的衣服,从那里跑到这里,马不停蹄。 看起来实在是狼狈,也实在是愤怒。 王夷吾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只问道:“你找我?” 王夷吾甫一出现,镇国大元帅府里的人就都保持了安静。可见他在此地的主人翁位置,已经是根深蒂固。 无怪乎临淄都有人称他为少帅,视他如姜梦熊亲子。 郑商鸣怒不可遏。 无论是谁,被人无缘无故构害,被人当做棋子随意摆放,都不可能不愤怒。 尤其他是郑商鸣。 心底傲气从不比那些公子哥少半分,反而更尖锐,更激烈。 他直接从军营里赶过来,一路上根本没有停过,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怒火越燃越炽。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怒问。 他当然是认识王夷吾的,他相信王夷吾也不可能不认识他。 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的轻贱于他,陷害于他。 就算军神本人,也都不行!更别说只是军神弟子! “你是谁?” 王夷吾嘴里还在问着,脚下却一步跨前,毫不犹豫提起拳头。 “胆敢大闹镇国大元帅府,你是谁都不行!” 一拳既出,风起云涌。 无敌无我。 郑商鸣此来,本就做好了登门算账的准备,也为此不惜一战。 王夷吾的实力,他不是没有听闻,不是没有预判。 但权贵、名禄、实力,都不该是能够随意坑害他郑商鸣的理由。 他很愤怒。 这种愤怒让他气血沸涌。 让他早早的握住了拳。 让他的拳头充满了力量。 道元争先恐后的爆发,血液如洪流,澎湃汹涌。 势与力完美统一,他全部的愤怒都郁积在这一拳中。 而后一拳发出,硬碰硬,钢碰钢的,与王夷吾的拳头对轰! 他没有闪躲,王夷吾更没有。 两拳对轰的瞬间,仿佛一切都凝固了。 时间在变慢,空间在扩大。 声音、气息,都已丢失……又寻回。 郑商鸣仿佛听到一声脆响,他感觉到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碾压过来。无可阻挡,不能回避。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整只手臂,都被这一拳轰碎了! 但那只是错觉。 他迅速意识到这个事实。 因为王夷吾已经收了拳。 在轻松击溃他的拳势,击溃他的拳头,击溃他的拳力之后,又轻松的收回了拳头。 实力的差距如此巨大! 郑商鸣想到他可能会输,可能不是对手,但他也会竭尽全力,绝不让王夷吾好过。 可从来没有想过,差距竟能有如此之大。 王夷吾看着郑商鸣,眼睛里连一丝获胜的成就感都没有,只冷冷地问:“你很骄傲,但你骄傲的本钱,是什么?” 郑商鸣如遭雷击。 他的拳被击溃了,他的愤怒也随之而碎,以及他那轻易不外露的骄傲。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完全拒绝家里的任何关系,仅靠自己,从军队最底层爬起。 靠自己加入斩雨军,靠自己成为队正——哪怕以他的实力,至少也该是一个都统了。而若借助父亲的人脉关系,齐九卒随他挑,别的不说,一个副将的位置板上钉钉。 他认为他是不对这个世界妥协的英雄人物。 但从未听说,有哪个英雄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陷害他、摆弄他的王夷吾面前,没有一击之力。 这个残酷现实,几乎摧毁了他藏于心底的骄傲——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一切也全都在文连牧的算计之中,包括他此刻的心理变化。 在这之后如何摆弄郑商鸣的心情,操纵他的情绪……自然都有完整的设计。 而王夷吾也给了文连牧足够的信任,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来。 先让郑商鸣见识到实力的差距,击溃他的信心,打磨他的仇恨,把负面影响降低。然后再将他擒下,关起来,开始后续。 看着郑商鸣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夷吾完全失去了再多说一句话的兴趣,只伸手往前一抓:“擅闯大元帅府,便先关你几天再说!” “且慢!”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声音洪亮非常,显得威严、正气。 初响时尚在远处,声音落下时,人已至近前。 一只手掌,竖掌成刀,斜斜劈落。 虽是肉掌,却如天刀。 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这一“刀”分开! 这是天理循环,注定如此的一刀。 王夷吾探前的手,不得不收了回去。 他甚至不得不后退了两步,才让自己能在来人凌厉的气势前,保持住巅峰的攻击姿态。 …… 而大元帅府中,正在品茶的文连牧蓦然站起。 “怎么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不能决定的一切 来者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严肃男人。 空手而来,但身穿官服——显然是来得匆忙,未及换装。 郑商鸣一声不吭,只觉羞愤到极点。因为其人正是他的父亲,人称北衙都尉的郑世。 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出了事还要家长出来扛,对于本质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这一身巡检都尉的官服,自然体现身份。 王夷吾此前虽未与北衙都尉照过面,倒也不至于这时候认不出来。 怕倒是不怕,只不过这已经在文连牧的计划外。 事情超出掌控,总归是令人不快的。 目光审视地打量了来人一阵,王夷吾先道:“此人擅闯镇国大元帅府,我正要擒下他,等大元帅回来发落。你为何阻我?” 郑世绝对想不到王夷吾打量他是在掂量击败他的可能。 不过他现在也已经相当生气,军神这位关门弟子,实在也是太狂妄了些。 他向来就很严肃,这种愤怒在表情上倒是体现得不多。 “巡检府司职治安事。你们在大街上公然动武,难道本尉竟都没有阻止的权力吗?” 这话是诛心之论。 跟一个小辈说话这样下套,郑世的愤怒从中可见一斑。 都城巡检府负责临淄治安的权力,那是律法规定,齐帝授予的。 王夷吾凭什么否定这种权力? 说句不客气的,姜梦熊都没有这个资格。 “大人当然有这个资格!” 文连牧赶出来得也很急,事实上在听到郑世的声音后,他只惊了一下,立刻便往外赶。 就是怕王夷吾傲性发作,继续恶化局面。 他出来后先果断出声,接过对话权,然后才道:“只不过我们处理大元帅府的事务,似乎也不必经过巡检府。” “你看看你们现在站着的位置,是在大元帅府里吗?” 郑世斥道:“大元帅府里,你们关起门来,本尉不管。若真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有圣意裁决。但出了大元帅府,治安事就由本尉负责!本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元帅又如何?你们若是作奸犯科,难道大元帅会姑息你们吗?” 郑世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又如刺猬般处处扎人。 王夷吾并不言语,现在文连牧出来了,这事既然交给文连牧谋划,他也就任由其人表态做决定。 “都尉大人说得是,在下等人必不敢作奸犯科。” 文连牧先认了一句,忽而话锋一转,又露锋芒:“不过据我所知,这位擅闯大元帅府的郑商鸣,正是令公子。您恐怕不方便裁量此事。” “这也好说。”郑世继续冷着脸道:“请王夷吾王公子,和郑商鸣一起,陪我走一遭巡检衙门。我郑世需要避嫌,巡检府里多的是铁面无私的官吏!就算巡检府上下都得不到军神信任,咱们还可以恭请圣裁嘛!” 把这种事闹到齐帝跟前,那就真的是大大失分了。 但为了自己的儿子,郑世显然有这样决心。他也将这种决心表现了出来。 出现在这里的他本人,包括此时他身上的官服,都是这种决心的体现。 文连牧与王夷吾对视一眼,才出声道:“王兄和我都有军务在身,巡检府若强要王兄配合调查,得先向军部申请,向天覆军要人才是。” 这底线也划得很清楚,如果郑世强行要当场抓走王夷吾,王夷吾绝不配合,一定反抗。并且他也一定会闹到姜梦熊那里去。 说到底,郑商鸣大闹元帅府是事实。而他通过斩雨军雷都统,调动郑商鸣去跟踪姜望,整个过程都是合规合矩的。 即使真闹大了,这官司也且有得打。 北衙都尉虽然是临淄实权人物,大元帅府倒也根本不虚。不然他们也不能有直接扣押郑商鸣的预案,究其本质,还是没有太把郑世当回事。 郑世统领北衙这么多年,当然不会看不到这种轻视。 但他也不跟小辈翻脸,只点点头:“好!大元帅府的威风,本尉见识到了!” 他转身瞧了郑商鸣一眼,冷道:“还不走?” 郑商鸣不发一言,低头跟在他身后。 离开镇国大元帅府所在的街道,郑商鸣就停下了步子,不肯再走。 但他又只是定在那里,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的两个脚尖,朝着两条不同的街道,显然心里也很迷茫,不知该去哪里。 只不过是本能的骄傲,让他不想在遇挫之后立即重归父亲羽翼之下。 说是拉不下脸也好,说是别扭的臭德性也好。 作为过来人,郑世很清楚。 这是儿子第一次被现实敲碎的时候,也是他长大的时候。 郑世回过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难得的有了一丝和缓:“跟我回去吧,军中也不是净土。生来家世如何,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有很多。” 他忽然发现,儿子竟已这么高大,是个男人了。而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儿子说过这些心底的话,好像从来只把他当一个叛逆的小孩子看。 时间……太匆忙了。 “你娘走得早,我忙于公务,生活上对你有所疏忽。你自小对我有怨言,不想依靠我,我能理解。” “你觉得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这很有心气,这很好。我很欢喜。” “但是,商鸣。我白手起家,凭自己打下一番事业。不是为了让我的儿子效仿我。而是为了让我的儿子起家时,不必像我当初那么难,那么辛苦。你能明白吗?” 郑世说着说着,终究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叹:“做我郑世的儿子,不丢人。” 郑商鸣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肩膀,渐渐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 镇国大元帅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切,明面上连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当然实际上偷偷盯着的眼睛绝对不少。 瞧着这一对父子离去。 文连牧的心情蒙上了一道阴影,但他依然不见失落,说话也极有条理:“以郑商鸣的性格,绝不会通知他爹。如果这种时候都要通知他爹,那他以前独自努力的一切,都算什么?这是在否定他自己。” “不靠他爹?”王夷吾冷淡道:“如果他爹不是郑世,被我摆弄也就摆弄了,还敢找上门来?” 这话说得很残酷,但也很现实。 如果没有郑世,郑商鸣今天找上门来,就是一个死。 当然,如果没有郑世。王夷吾也根本懒得摆弄郑商鸣。 “所以我说,他活得很别扭,很矛盾。” 文连牧强调了一遍。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郑世是怎么知道的?还亲自赶了过来。” 王夷吾很不满意。 但凡刚刚巡检府换另一个人来,但凡有战而胜之的把握,他就绝不会让郑商鸣离开。 因为这意味着本次计划的彻底失败。 他非常不喜欢失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机变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许放的尸骨总算入土,是不是“为安”且不知,但姜望的心事,的确是放下了一些。 因果、报应、业力……如是种种,说的都是修行者与人世的纠缠。这是从出生到死去都避不开的事情。 很多隐世遁修的修行者,就是为了摆脱这些,宁可选择独自苦修。 但修行一道,资源不可或缺,修行资源,却是一定要入世求得。所以遁世隐修者,除开那些已经摆脱资源外物的高人,终归是少数了。 有一位贯通儒道,学识渊博又极擅卦算的前贤曾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描述的就是修行者入世的一大境界。 世间之事,不论怎样艰难困苦,无非都是如此,尽力而后能无愧。 以这样的境界入世修行,便能够守住本心。 抬棺的后生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了,辛苦一天的工钱,许象乾让他们找棺材铺老张一并支取, 瞧着他们各种仰望的眼神,姜望就知道,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这趟抬棺的工钱,其实岌岌可危——完全取决于青崖别院老院长的心情。 姜望很是嫌弃地瞧着许象乾道:“许兄,就此别过吧。” “别啊。”许象乾亦步亦趋地道:“咱们赶马山双骄今日初显威风,难道不应该去庆祝一下吗?那什么三分香气楼还不错,在很多国家都有分楼呢……” 他也知道姜望不如晏抚豪绰,故而还主动下调了档次。 姜望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的……你请客吗?” “啊哈哈。请客什么的,到时候嗯呐,好说,好说。”关键的地方,许象乾一含糊就过去了。 总归到时候结账,他是掏不出钱来的。姜望总不好意思陪着一起尴尬吧? “我是真的没有心情。”姜望瞬间冷淡,转身便走。 是啊,谁能想象得到,威风凛凛的“赶马山双骄”,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临淄市井之徒仰之弥高的存在,竟然是连丧葬费用都要无本赊欠的货色呢? 两人结伴回了临淄城,姜望径往霞山去,而许象乾也始终并没有改道。 走了一阵,姜望忍不住瞧着他:“许兄,你这是?” 许象乾并无尴尬,哈哈笑道:“略略一算,也是许久没见重玄胖了,我随你回去看看他!” 他这时候回青崖别院,是一定会被老院长追着打的。武器可能是戒尺,也说不定是笤帚。 那么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就是很好的选择了。 什么?重玄胖还不是朋友? 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见过那么多次了! 许象乾可是在佑国第一次见面,就要拖着姜望一起挨打的家伙。可以说是非常的不认生,特别的自来熟。 姜望稍稍默然了片刻,还是带着他回去了。 ——反正是重玄胜府上,也不用他花钱。 “哎呀呀,重玄兄弟!数日不见,如隔好几秋啊!” “许兄风采更胜往昔,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我说怎么一早上就有喜鹊叫,原来是贵人要来!” 两人笑脸相对,把手言欢,把了又把。 这极其亲热的一幕,瞧来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相认。 总之姜望注意到,就连素来在人前默如雕塑的十四,都情不自禁的挪开了几步,显然一身重甲也挡不住这份尴尬。 当然,当事两人,无论是高额头的那位,还是胖胖的那位,都全无尴尬的自觉。还在那你吹我捧,尽如一生挚爱亲朋,显露半世热情友好。 “咳!”为了缓解尴尬,姜望率先扯开话题,挑拣着把赶马山前那个郑姓“挑夫”的事情说了。 这事没有必要瞒着许象乾,因为郑姓“挑夫”被叫破身份的时候,许象乾也在场。 同时姜望又认为,此事有必要第一时间告知重玄胜。因为这事里外透着蹊跷,他判断那个姓郑的“挑夫”是被王夷吾特意派来送死的。以重玄胜的智慧,说不定可以在这件事里做什么手脚。 然后他就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也太不道德了。”许象乾在一旁不满道:“就算派人送死,也该派一个愿意为他死的人来啊。” 他也是这时才听姜望说起经过,显然他的判断和姜望是一致的。 “姓郑,二十许年纪,腾龙境修为,露个面就能吓得在市井有一定头脸的人屁滚尿流,还能入了王夷吾的眼……” 重玄胜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那人是北衙都尉郑世之子,郑商鸣。” 他一句话就把郑商鸣的背景点出来了。 让对临淄其实并不算熟悉的姜望和许象乾能够迅速理解。 “啧。”许象乾看了姜望一眼:“你当时要是手重一点,可就闯大祸了。还好你经受我的熏陶,脑子还是比较好用的,没上了马脸王的恶当!” 王夷吾的确是个长脸男子,这也并不影响他的英俊。那深邃的五官,倒是魅力独具。临淄城里为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不曾少过。 但若非要给他起绰号,说他是“马脸王”…… 好像也蛮贴切。 那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给王夷吾起过绰号呢? 姜望默默想了想。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别人都知道怕死吧。 于是他看向许象乾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一分对勇士的钦佩了。 许象乾倒浑然不觉姜望的心理变化,早在天府秘境的时候,他就对王夷吾很看不上眼,当时还起过口角。 这会见识到王夷吾“卑鄙”的一面,他就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正义之心了。 “你有没有跟姓郑的说清纠葛啊?好叫马脸王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望说:“这个我自然知道。” “这种人,就是不能给他好脸。别以为脸长了不起,洗脸都比别人浪费更多时间!” 他们在这边聊得起劲。 那边重玄胜皱眉苦思,喃喃自语:“郑商鸣,郑商鸣……” “我知道文连牧的后手是什么了!”重玄胜在下一刻腾地站起:“我得立即去一趟北衙!” 说完也来不及解释,直接匆匆出了门。 火急火燎的还想着丢下了一句:“姜望你帮我招待一下我许兄弟,我去去就回!” 十四也默不作声的随之离去了。 留下已经被姜望单方面解散的“赶马山双骄”面面相觑。 “文连牧又是谁?”许象乾问。 姜望摊了摊手:“我问谁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后生可畏 姜望揪出跟踪的郑商鸣之后,并没有自负已经将此事处理完美,而是在回府后第一时间与重玄胜做了沟通。 而重玄胜当场就洞彻了文连牧的计划,火速赶往北衙,当面陈清利害。才有了郑世及时出手。 郑世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亲自赶到镇国大元帅府,这才将郑商鸣完好无损的带回。 王夷吾白白与北衙都尉结了仇,却并没有达到既定目的,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郑世直接领着郑商鸣回到位于城北的巡检府,之所以没有让儿子先回家,是想让他与重玄胜道声谢,顺便结交一番。 经此一事,他对王夷吾自然是有不满,但真要说与大元帅府正面对上,又好像没有到那个地步。毕竟郑商鸣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而王夷吾背后的姜梦熊,可是被齐国上下视为军神的存在。 他有他身为北衙都尉的为难,因而对重玄胜的态度,其实也有些矛盾。一方面固然是感谢,但另一方面,他堂堂北衙都尉,又真的下场参与重玄胜和王夷吾的交锋吗? 与他们同辈的郑商鸣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缓冲。无论郑商鸣做了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还有兜底的余地。 做好了周全的打算回到巡检府,巡检兵丁却告知郑世,重玄胜与他前后脚就离开了,并未等在巡检府里邀功。 “他走时可说了什么?”郑世问。 那巡检兵丁回道:“胜公子说,小事一桩,不必挂怀!还说什么,他不是为了帮人,而是为了帮自己。” 这话说得实在敞亮。 郑世咂摸了一会儿,又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并未再说什么。 …… 镇国大元帅府。 面对王夷吾的问题——郑世为什么能够及时赶到,阻止他们以郑商鸣为筹码,借用北衙的力量。 文连牧只能回以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想,这会重玄胜一定还在北衙。” 王夷吾明白这个苦笑的意义。 重玄胜对阴谋的嗅觉太敏锐了!简直滑不溜秋,什么算计都难沾身。 而且很显然,他对郑商鸣也有足够的了解,并不输于文连牧。如此才能够及时洞彻他的算计。 若异身而处,他自忖绝不能应对得这样快速。 之所以不认为是姜望想到这一步,因为姜望如果能够想到的话,当时就根本不会放走郑商鸣,更不会让郑商鸣有来镇国大元帅府自投罗网的机会。 文连牧第一次算计重玄胜失败的时候,他还特意挖苦了一下。是因为他当时对文连牧有相当的信心,并不觉得一时失利有什么大不了。 此次损失更为严重,他却不见半点怨尤,只问道:“你还有什么计划?” 文连牧将苦笑抹去,眼中并无沮丧,反倒神采奕奕,他是真的喜欢这种与人相斗的感觉。 这让他充满激情。 “我尽让你得罪人了!” 王夷吾眼皮都不搭一下:“得罪就得罪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无论鲍仲清又或是郑世,都是如此。前者远不是他对手,后者迟早会被他超过去。 文连牧嘿了一声:“垂钓已是行不通,他总能吃了饵,却不咬钩。要抓这条肥鱼,倒不如直接挖堤、放水、干塘!” “阴谋无用,用阳谋!” “怎么挖堤、放水、干塘?”王夷吾问。 “这段时间对重玄胜的研究,我们可以知道,他现在最信任的人,一个是他的贴身死士,十四。一个就是姜望,据说来自西方之域的庄国。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资料全都在脑海里,文连牧都不用细想,直接便道:“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姜望参与天府秘境的时候,还是满头白发,而现在又已经恢复黑色。再联系到那段时间重玄胜争取寿果的事情,可以很容易的得出结论——姜望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寿元有亏!” 王夷吾师从军神姜梦熊,自然很清楚寿元有亏对修行的负面影响:“那他能有如今的实力,倒是并不容易,可见勤勉。” 对于王夷吾来说,这已是难得的评价。 当然姜望未必需要。 “而我还发现,重玄胜现在又开始在搜集增加寿元的宝物。重玄褚良不需要,博望侯已经用不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为姜望准备的,很可能姜望的寿限仍未补足。” 王夷吾问道:“这当中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大泽郡七星楼将开。”文连牧说。 “对我没什么意义。”王夷吾顿了顿,问道:“你想去?” 如果文连牧真的有心去七星楼,眼下这摊事,他也只能先放一放,转入防守了。 时至如今,他就算再自傲,也不认为自己能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赢过重玄胜。偏偏临淄不是军营,不在战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城市,他如蛟龙被缚,处处别扭。 文连牧摇摇头,说道:“其中有增加寿元的宝物。” 王夷吾皱眉道:“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你马上就会听说了。”文连牧笑笑,补充道:“重玄胜也是。” 王夷吾明白了,文连牧是想弄走姜望,直接剪除重玄胜的左膀右臂,让重玄胜变成孤家寡人。 这消息未必是真,但文连牧一定能够做得让人相信。 见王夷吾心领神会,文连牧又道:“这个消息只有你和重玄胜这个层面才能够得知,姜望靠自己是没办法知晓的。” “你和田家达成了合作?” 要把关于七星楼的消息控制到这种预想程度,没有田家的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王夷吾面子。”文连牧说道。 却没有说那个“他”是谁。 王夷吾只问:“如果重玄胜知道消息后,为了在这种关键时候留姜望在临淄帮他,瞒而不说,你也已经想好怎么不着痕迹的让姜望知道吧?” 文连牧并不否认:“事关自身道途,他不可能没有芥蒂。让他们心生嫌隙,比直接支开他效果更好。当然,如果重玄胜真心相告,姜望去了大泽郡,也是我们要的结果。” …… 霞山别府。 因为姜望并不肯出门陪他花耍,许象乾缠磨一阵无果后,转道自去了摧城侯府,说是寻李龙川去了。 当然,也未必没有不愿深入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竞争的因素在,毕竟才到霞山别府,就见重玄胜兴师动众。 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他是帮忙好,还是不帮忙好?索性走为上策。 重玄胜说是去去就回,的确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但回来的时候,许象乾已经走了。 他也不以为意,只拣着郑世的反应,与姜望说了说。 姜望这时回过味来,才发觉一个简简单单的跟踪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算计。 “你准备就一直这样见招拆招?”姜望有些后怕地道:“你们这种人,心里太多弯弯绕绕了,我可不能保证每次都不上当。” “我当然已经准备好行动……”重玄胜说着,回过味来,提高音量:“我们哪种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共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事情刚刚发生,甚至只有一个苗头的时候,就将其解决,看起来无风无浪,波澜不惊,其实却更显功夫。 相较于被逼到绝路,暴起反击,送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通过许放牵连旧事打击聚宝商会这两步棋,重玄胜最近这两次应对文连牧的方式更让姜望赞叹。 简单、直接,毫无波澜,轻松就把事情抹平了。 所以姜望其实也很好奇,这胖子又准备了什么应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啧声道:“我还是别说了,我这种人,弯弯绕绕,怕你头晕!” “也是。”姜望把着他的手道:“我容易头晕,也就适合研究研究道术,练练剑!正好我的新剑式还有些不完满,你陪我演练一下?” “瞧你说的。”重玄胜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又生生堆出笑来:“对了,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怎么打算,对吧?我们是至交好友,你有疑惑,我还能不告诉你么!” 他说着,话锋一转:“现在整个临淄都知道王夷吾开始跟我短兵相接了,正是我对聚宝商会下手的好时候!” 先前十一皇子姜无弃一敲打,重玄胜就立刻停手,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也表现得非常的谨慎。 在这种与王夷吾短兵相接的时候,再回过头去打聚宝商会,倒的确令人意想不到。 就连姜望与他在同一阵营,也都没有想到:“的确是出其不意的一步,打死聚宝商会也很必要。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它是最紧要的事情吗?苏奢现在装死,整个聚宝商会偃旗息鼓,也根本没办法给王夷吾帮助,无视它不是更好?收拾了王夷吾再回头也不迟吧?” “怕就怕,收拾完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收拾完,风头已过。苏奢不用再装死了。”重玄胜摇摇头:“要不是上次我拿住了他的命门,逼得他只能缩头缩尾,他可比文连牧难对付。” 姜望有自己的考量,并不因为重玄胜智略过人就索性放弃思考:“就像战斗,相较于同时面对两个对手,先解决一个对手,再解决另一个对手,一定是更好的选择。王夷吾不是易与之辈,苏奢也不是,你不要太大意。” “你说得对。但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战斗,我们要考虑的也不仅仅是胜利本身,不仅仅是对手。台上台下,都需要看到。” 重玄胜解释道:“你知道文连牧是什么人吗?连续五年全军兵演兵法第一,年轻一代这几年最有名的兵法天才,于兵法一道的声名,一度直追军神的大弟子陈泽青。” “当然兵法并不等同于权谋,在临淄他也未必能有在战场上那么如鱼得水。我说这些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你要知道,这种人既然被王夷吾请动了,苦心积虑的对我出手,会没有考虑到我对他的反击吗?” “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有很多,每天都能看到非常多的机会。但我一个都不敢去抓,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陷阱。在一脚踩进去之前,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我为什么要针对,反击他呢?费而不惠,明白吗?” 其实一直以来,重玄胜都在这些方面很用心的指点姜望。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姜望并不愚蠢,更多只是缺乏这些方面的见识。 “竞争主要着眼于两点,削弱对手,强大自身。我们不一定要只盯着前者看,小家子气。”重玄胜说道:“如果我一口吃掉聚宝商会,仅靠王夷吾自己,还能撑得住吗?” 姜望被说服了。 同样一个问题,重玄胜的确比他看得更远,也更深刻。 能够撬动重玄遵几乎板上钉钉的家主位置,这胖子的能力越来越被所有人、也包括他姜望所认识。 “吃掉……聚宝商会。怎么吃?”姜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聚宝商会毕竟是这样巨大体量的存在,能把苏奢打得装死,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要说吃下聚宝商会,组建未久的德盛商行还远没有这个胃口,哪怕四海商盟也做不到——若能做到,庆嬉岂会留手?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随口吹嘘一下。饭,当然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一步一步来。” 他眯了眯眼睛:“要吃肉,先杀猪!” …… 从这一天开始,临淄忽然有消息疯传。 齐帝对聚宝商会早年支持废太子一事非常不满,有清算之意。 这消息来路未知,但愈演愈烈。 本来割肉装死,想要低调度过这段时期的聚宝商会,再一次被卷入风口浪尖里。 “聚宝盆”中。 自许放青石宫外一跪,苏奢在外跑了一天,无功而返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聚宝商会总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读起书来。 任由四海商盟和重玄胜疯狂打压聚宝商会所属的生意,眼睁睁看着一家家商铺关停、易主。 巨大庞然的聚宝商会,被割肉的时候缄默无声,根本看不出来有半点反抗。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动静,一时之间聚宝商会仿佛“隐身”了一般。 以至于很多人都恍惚觉得——聚宝商会是不是已经没了? 当然,在真正的聪明人看来,在齐帝态度未明的时候,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时的盈亏都在其次,帝君的好恶才是关系到商会生死存亡的重中之重。 在这种时候还上蹿下跳,无论做什么,都难免引起帝君的注意。届时,福祸难料。 所以明面上苏奢直接闭门装死,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绝对的忠心耿耿,任君处置。 至于在暗地里耗费了多少人情,才让聚宝商会的名字在帝君耳边淡化,这就不为人所知了。 自云雾山上,十一皇子姜无弃出面敲打后,重玄胜已经收了手。四海商盟狠狠咬了几口肉后,一生谨慎的庆嬉下口也温和起来。 一切都很符合苏奢的预计。 直到,这样的消息忽然传出来。而且这么快的就沸沸扬扬,遍传临淄。 “真是愚蠢可笑,这样粗糙的谣言也能传成这样?”程十一之外的另一位副会主嗤笑道。 这位副会主姓李,资历极高。他十分认可苏奢之前的判断,也忍受着这么久的龟缩等待时机。并切实看到了曙光。 因而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才觉得格外荒谬:“帝君如果真的要清算聚宝商会,我们还能活到现在?” 苏奢屈指敲击扶手:“这事我们必须立即做出应对,一定不能让人们达成共识。” “什么共识?”李副会主并不情愿现在改变龟缩装死的方略:“我们忍耐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到头了,这样轻易的就要改变方略吗?” “什么共识?”苏奢冷声道:“帝君要清算聚宝商会,我们要完了。” “这算什么共识?这完全是假的,共什么识?简直荒谬,离谱!这样的所谓‘共识’,我们需要在乎吗?”李副会主简直被气笑,他甚至怀疑苏奢是不是这段时间打击太大,脑子坏掉了。 程十一本心也是不觉得这种谣言有什么必要搭理,割你的肉你都不吭声,骂你几句你还受不了?这没有道理嘛。 但此时两位会主意见相左,她反而不能表露真实想法,只好在一旁打圆场:“院长,这种程度的谣言,意义何在?” “你们记住。”苏奢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日暮 有时候当人们达成一致的判断,那判断真实与否、对错与否,就都不重要了。 “做生意跟其它事情不一样,也一样。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完了,你就是真的完了。” 老人靠在躺椅上,慢吞吞地说:“信心,信心很重要。自己的信心,旁人对你的信心。” 庆嬉已经很老了。 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错落的老人斑,都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那或者是历史,或者也是故事。 近些年来,四海商盟仿佛和他一样日暮西山。 但这日总也不坠,夜,总也不来。 很多人都认为四海商盟陈腐、老朽,它有悠久的历史,当然也带着过去的气息。 属于庆嬉的时代应该在过去,但他又切切实实存在于现在。 他做了多久的四海商盟盟主? 这个问题问很多人,哪怕是四海商盟内部的人。很多人也都不会有答案。 因为太久。 很多人知道四海商盟的时候,庆嬉就已经是四海商盟的主人了。 “庆嬉和四海商盟一样,都已迟暮,而长夜将至。”这是苏奢曾经的评价。 后一句话则是说,聚宝商会如旭日初升,终将在长夜之后照耀天空。 只是这迟暮,迟了太久。 四海商盟近年来最大的危机,无非是在阳国。 本心垄断阳地重建的生意,吸血阳地百姓,以供养自身。 但不曾想棋差一招,齐阳之战出乎商盟意料的爆发,聚宝商会遭到主导此战的重玄褚良针对,而聚宝商会押注重玄家,赢得盆满钵满。 在阳地的巨大投资打了水漂,损失极其惨重。就连一等执事付缪亲身前往军营商谈,也没能挽回损失,反被割了一只耳朵,威风扫地,颜面尽失。 面对战后一门双侯、如日中天的重玄家,四海商盟保持了沉默。打碎牙齿和血吞,强行忍受了损失。 最早四海商盟是一共十八家商会组成的松散联盟,执事制度就是彼时权力结构延续下来的结果。 发展到如今,十二名一等执事依旧代表着四海商盟的最高意志,但早先那些商会的名字,渐渐已经没人记得了。 一直以来,庆嬉对四海商盟的控制力毋庸置疑,但近些年来,事情的确有了变化,人心思动。 或者是对商盟事物已不是那么上心,或者是庆嬉已力不从心……总之四海商盟事实上内部多了不少声音。 当时面对阳地的巨大损失,四海商盟里主流意见是不惜代价进行报复的,四海商盟在商界的地位不容挑战。是庆嬉强行弹压,这事才咽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次决定,才让许多人看到,庆嬉仍然对商盟拥有决策之力。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的正确性,让四海商盟平稳度过危机,从而等到了重玄胜与聚宝商会反目,等到聚宝商会遭受重创,四海商盟反过来吃得满嘴流油。 庆嬉的威望也再一次确立起来。 许多年来,四海商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却始终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商行。 付缪恭立在一旁,被割掉的一只耳朵让他现在更能听进话去:“现在这种时候,是谁在破坏聚宝的信心呢?” “重玄胜,王夷吾,那些最近在串联的小商行……可能性太多。”庆嬉缓缓道:“当然也说不定是我们。” “王夷吾?” 这事的背后,是重玄胜或者四海商盟本身,付缪都能够理解。甚至是那些串联的小商行,也有可能,毕竟市场已经稳定了这么久,里面的庞然大物倒下了,他们才能够挤进去。 但是……王夷吾? 庆嬉抬了抬手,并不解释。“四海商盟也同我一样,老了,牙口不好,不爽利。我让他们放开了手脚吃,竟也没吃下太多。” 他叹着气:“无论是眼光,还是执行能力,都差重玄胜不少。” “您老当益壮呢。”付缪恭维道:“如果您出面,情况一定不同。” 但他心里其中并不这样认为。 商盟在阳地的所作所为,丑陋不堪、腐朽难闻……虽然他付缪亦在其中,但他很清楚。那些已经完全的背离了四海商盟的既往。倒不是说四海商盟一向有多么正大光明,仁善慈良。而是,以往的四海商盟,绝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那么难看。 他看得清楚,其他执事也不是傻子,谁看不清?无非是不想看,或者不在乎。只顾自身,只顾眼前。 现在的四海商盟,的确臃肿,遍生腐肉。 庆嬉虽然掌着方向,但在具体事务上,很难说还能够如臂指使。或许……庆嬉只做了与重玄胜合作的决策,其余具体事务却并不出面,正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话付缪只敢在心里琢磨,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 庆嬉不置可否,似乎并没有看穿他的言不由衷,只慢慢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去做事吧。” 要他去做的事,自然是配合现在已经出现的消息,进一步让聚宝商会的“绝境”为人们所共知。 付缪心领神会,轻轻为老盟主掖了掖绒毯,然后再悄声退下。 这座小院年月已经很久了,空气中都漂浮着时光的味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关节有些滞涩,险些迈不开腿……但很快就恢复了。 最近太紧张了。他想。 …… 镇国大元帅府。 王夷吾走进来的时候,文连牧仍在无趣的摆弄着棋子。凑近瞧了一眼,只见棋盘上黑白二子,排成了“文连”两个字,“牧”字也摆到了一半。 王夷吾忍不住道:“现在三岁的孩子都不这么玩了。” 文连牧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大师兄,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劲?军里的冲突处理完了?” “小事情。”王夷吾轻描淡写,转问道:“消息放出去了吗?” 文连牧知道他说的是七星楼,停下摆字,抬头看着他道:“这消息不是我们‘放’出去,是重玄胜自己费工夫‘找’到的。时间他来决定。” 王夷吾点头表示认可:“聚宝商会那边?” 文连牧不置可否:“苏奢找过你了?” “是。” “你怎么想?” “与聚宝商会的合作,是阿遵决定的。现在虽然联系不到他,但这是他的摊子,我当然要尊重他的意见。” “出头帮苏奢?” 王夷吾点点头:“是这样。” “维系合作关系,阻止重玄胜的图谋,巩固市场……”文连牧点头道:“唔,很合理。” 王夷吾没有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去吧。” 王夷吾顿了顿,显然他有些惊讶,文连牧竟然没有阻拦他。 想了一下,他问道:“那你呢?你做什么?” “你去帮苏奢撑场面,竖立信心。总之能帮的忙,你就帮,帮不了的,别勉强。” 文连牧笑笑:“至于我……” 他拿起棋子,继续摆那个未完的“牧”字。 “我帮忙埋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涟漪 “大泽田氏守着七星楼已经两百年,收获渐渐不如以前,有不少空手而归的例子。不过这一次,据说星光大盛,是辉耀之年。其中有增寿宝物出世。消息半真半假,从田家内部传出来,有五成可靠……”重玄胜靠坐在特制大椅上,相当认真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 以齐国疆域之辽阔,修行资源堪称丰沛,各种秘境也很是可观。 比如天府秘境,就完完全全是在齐庭的掌控中。甚至依托此地,建立起了天府城。 而七星楼亦是齐国有名的秘境之一。只不过这处秘境归属于大泽田氏,可以说大泽田氏就是依靠这个秘境起家。 经过多年的争斗与妥协,现在的七星楼仍归属于田氏,但需要开放大部分名额,允许齐地其他人参与。 历来七星楼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会有一次宝物集中爆发的时候,就被称为“辉耀之年”。但并无规律可言。 最近几次开放都收获平平,七星楼的吸引力大不如前。 这一次的“辉耀之年”,据说是一位神秘卦师占卜所得。田家想方设法的遮掩,但消息最后还是传了出来。 所谓的增寿宝物,在所谓“辉耀之年”的收获里其实并不起眼,因为七星楼里的收获虽然五花八门,但历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卓异的增寿之物。 真正引入瞩目的,其实是有涉及外楼之秘的宝物出世。但具体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没人能说清,总之传得玄玄乎乎的,各路消息漫天乱飞。 毫无疑问,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增寿宝物极具吸引力。尤其是在寿果和养年丹之外的增寿宝物。他非常需要增寿宝物补完寿限,弥补遗憾,从而大踏步前行。 枯荣院一行让他察觉了遗憾,为道途长远计,他最近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重玄胜也在帮他搜集,但这种事物可遇不可求。 “就五成可靠……”姜望想了想:“没有必要跑一趟。” 重玄胜瞪了他一眼:“七星楼里能出现什么,谁能说得清?有五成可靠,就已经很稳当了。” “都说不清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重玄胜打断他:“难道你以为,离了你,本公子就玩不转了?你是不是太膨胀了啊,姓姜的?你这体重,再怎么膨胀也够不上我啊!” 姜望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是是是,你当然玩得转。你这么圆,一转就十好几圈!” 重玄胜被噎了一下,不由得看了看十四:“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纯朴少年去哪里了?现在天天就逛园子花银子闹嘴皮子。” “哼哼。”他愤愤不平地道:“许高额真是害群之马,为祸不浅!” 姜望刚想回击,“还不是跟你学的”,重玄胜已经先一步拿许象乾堵上了口子。斗嘴功力真不是盖的。 也不知许象乾这会有没有打喷嚏。 “怨他怨他。”姜望放弃在嘴皮子上占上风了,认真起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重玄胜自信一笑:“你现在去菜市口,随便找一个大婶聊天。她都能提醒你,聚宝商会马上没了,千万别买他们商会的东西,以防这些人临死之前的疯狂。你说,我有没有问题?” 姜望又看看十四,十四的表情永远藏在重甲之下,但微微点了一下头。 聚宝商会这段时间又“活”了过来,各方面活动得很激烈。但那些真正头面上的关系,都“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剩下那些被重利打动的,也都被重玄胜和四海商盟联手打压了下去。 王夷吾倒是多次表态,表示自己对聚宝商会的信心,但他本身不善经营,也并未能拿出什么切实资源支持聚宝商会。仅仅一个表态,根本无济于事,换军神姜梦熊来表这个态还差不多——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梦熊如果愿意出面帮王夷吾表这个态,重玄遵那边说不定早就掌握了重玄家,也就轮不到重玄胜出头,眼前的局面也根本不会发生…… 总而言之,在重玄遵与重玄胜的竞争中,王夷吾除了自身抹不掉的一个军神弟子的身份,镇国大元帅府的资源,半点也无法动用。 撇开这些话不说。 当传言演变成“共识”,聚宝商会的倾塌已现征兆。 …… 一颗石子投入湖面,那一声响很快便过去,由此而泛起的涟漪,却要颤动很久、很远…… 大齐王宫华丽巍峨,占地极广。 其中寿宁宫,是大齐皇后所居。 何赋得到召唤,半点也没敢耽搁,匆匆入宫。他是当今何皇后的亲弟弟,也是皇后在外唯一的亲人。姐弟俩的关系以前是很亲近的。 入得殿来,何赋先是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哪怕是礼官在侧,也很难挑出错去。 皇后亦坐在凤椅上受着,默不作声。 一拜一坐,一臣一主。 一个弟弟,一个姐姐。 做姐姐的尚还风华仍在,但做弟弟的,已经华发多生。 行过一套大礼,皇后便抬手,吩咐道:“赐座。” 两名宫女抬出一张座椅,安放在下方侧位。 何赋行礼谢恩,于是坐下了。 皇后又摆了摆手,宫女们欠身次第退出,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留下一个贴身的女官,站在边上伺候。 “不知皇后何事相召?”何赋问。 这时候,皇后的声音才有了一丝温度:“许久未见吾弟,家中安否?真儿可还孝敬?” “没什么出息,也便只有孝顺了。”何赋的声音有些闷闷。 这话里有些怨气。 以何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何真要有个出息,绝非什么为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有什么才能。甚至也根本不需要皇后做什么。 只要她不拦着,默许即可。 但皇后拦着了。 态度很坚决。 以至于何赋堂堂国舅爷,现在竟无一职傍身。早年还有些壮志,想着搏个大前程,被皇后劝止后,心思就淡了。总归荣华不缺,衣食无忧,熬也就熬过去了。 但他的儿子何真,今年三十有六,也一事无成。 他能够习惯这些,忍受这些。但忍受了这么久,他的儿子竟还要如此。 这事让他怨气很大,以前隔三岔五,经常进宫看皇后,年节从未断了礼物,总挂心着姐姐的喜好。 从那之后就渐少入宫了,甚至是非召不来。 与已经年衰的何赋相比,何皇后面容倒似才三十许,驻颜有方,更养得一派雍容大气。 听国舅这么说,也只是温声笑道:“子女辈,孝顺是第一出息。” 这话终究有理,为人父母之后才能明白。 再加上姐姐以皇后之尊,温声相劝。做弟弟的也不好总冷着。 何赋缓和了脸色,说道:“姐姐说的是。太子孝谨,这也是天下皆知的。真儿能有他表哥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儿也是个好孩子……”皇后顿了顿,方道:“做姑姑的,委屈他了。” 何赋动容道:“姐姐能有这句话,他就不委屈。” 皇后点点头,又似无意道:“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个叫曹兴的?” 何赋心中惊了一下:“是……可是他犯什么了事情?” 那该杀的曹兴,犯了什么事情?竟直达天听,连皇后都知道了! 心中顿时翻江倒海,难掩惊乱。 “倒没有。”皇后微微摇头,瞧着自己弟弟已经很显年纪的脸:“他好像在聚宝商会挂职?” “……是。” 曹兴是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无论修为、才能、手腕,本身都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但他之所以能成为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就是因为,他代表着何赋,代表着大齐的国舅爷。 “让他退了吧。”皇后说。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是真切的听到这话时,何赋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才没有让自己太过失态。 为了避嫌,何府上下无官无职。 作为皇亲国戚,衣食无忧是自然的。但混迹在临淄贵族圈子里,岂是一个衣食无忧就足够? 做什么不要开销?又哪里省得下钱来? 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般流淌。 不夸张的说,曹兴那里,至少负责了何府一半以上的开销。 “那传言是真的?陛下真对聚宝……” 皇后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陛下的心思,你我如何能够揣度?” 何赋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皇后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却有了不容质疑的威仪。 她是何赋的姐姐,但也是大齐的皇后娘娘。 见何赋满脸失落,何皇后又缓和了些:“无华是你亲外甥,你须多为他考虑。一丝一毫的险,都不能冒。” “你……您……不能帮忙说句话么?” 皇后静静看着他,并不回答。 沉默是最坚决的回答。 “可是,皇后娘娘。”何赋脸色难看:“这是草民好不容易谋到的门路。往后府里上上下下,人吃马嚼,如何是好?整个齐国将来都是无华的,他的表弟和舅舅,难道要拮据度日?” “人继续吃,马就不用嚼了。若说拮据,那便拮据些过。” 皇后这样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践行 何赋脸色晦暗地离了寿宁宫。 大齐的皇后娘娘仍坐在原处,久久未语。 这宫殿很大,也很冷。 何赋参与了什么商会的事情她是听说过的,那时也并未在意,听也就听过了。 这阵子聚宝商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她才知道,何赋参与的正是这家商会。 何赋口口声声说他好不容易才为手下谋到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却也不想想,苏奢为什么肯要他的人?四海商盟与皇亲国戚走得更近,九个名誉执事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宗室的影子,这种利益输送并不罕见,只要不太过分,宗人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苏奢肯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他何赋,是因为他是大齐太子的亲舅舅,因为这个身份可以与四海商盟稍作对抗,而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本事。 而这商会,竟还牵扯进了废太子的事情! 皇后起先其实是很生气的,只后来念及何赋父子这么多年都本本分分,想着想着,气也就消了。 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 她明白自己这个弟弟,没什么大能力,野心也是没有的。早年还有些幻想,消磨也就消磨了。万万是不可能参与涉及废太子的谋划的。 查肯定经得起查。 她也清楚,帝君未必就真对聚宝商会有什么想法。他再深恨废太子,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至于再兴株连了。 只是…… 她不能够承担一丁点风险。她的儿子姜无华,太子之位不能够承受一丁点风险。 所以哪怕弟弟何赋再委屈,也只能委屈了。 姜无华一日未登大宝,便是她贵为皇后,该受的委屈不还是得受? 静静想了一阵,皇后吩咐道:“你随着国舅去府里瞧一瞧。他若……你便出面略作警告。” 她没有说国舅如果怎么怎么样,也没有说“警告”是如何警告。因为不必细说,这女官自知分寸在哪里。 一直侯在身边的女官躬身行礼,转身便去了。 …… …… 近日临淄城最令人瞩目的一事,就是曹兴退出聚宝商会。 连何国舅的人都不敢再沾染聚宝商会! 虽然本身只是皇后出于谨慎的选择,但在事实上却被很多有心人视为帝君的态度。 这几乎是聚宝商会崩塌的标志,被很多人看做明确的倾覆信号。 如果说许放青石宫外那一跪,只是将聚宝商会打瘸了腿,让他们无法逃远、也不能反抗的话。 这一次人为营造出来的“共识”,几乎就彻底撕下了聚宝商会的保护伞。 反倒使得上一次针对聚宝商会的撕咬成了预演,这一次才真正鼓荡成高峰。 所有人都觉得聚宝商会完了,所有人也都不再保留。 整个临淄城风起云涌,各路牛鬼蛇神都上场…… 但这些都暂时与姜望无关了。 因为他已经准备出发,去参与这一次的七星楼之会。 临淄城里,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十四几乎都可以做。 比较伤人的说,论智略谋算,重玄胜不太需要他的意见。 而以武力论,现在对上王夷吾,他也并没有把握。 他很清楚,在腾龙境,他远没有达到极限。 他必须要补完寿限,弥补遗憾,才有与王夷吾这等号称同境最强的男人正面交锋的资格。 所以七星楼势在必行。 …… 尽管忙得脚不沾地,重玄胜还是抽时间安排了践行。 当然规模很小,也只请了许象乾、李龙川、晏抚、高哲四人,都是与姜望相熟的。少说也有个酒肉朋友的关系。 把他们聚在一起,一方面是为姜望践行。 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姜望替重玄胜交游,这时候他离开临淄,自然要把处理的关系做个“移交”,帮重玄胜巩固一下交情——其实也聊胜于无。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着痕迹的互相熟稔着。 姜望还真不是交游的人才。重玄胜最近这么风光,换一个长袖善舞的做代表,这会不说高朋满座,至少也是个热热闹闹。 哪像现在,大猫小猫三四只。 这其中许象乾还是在佑国的时候认识的,李龙川也是重玄胜安排的送丘山弓,晏抚与重玄胜早有过接触。 高哲呢,近来重玄家与高家诸多合作,高少陵现在还在赤尾郡镇抚使的位置上,双方正是关系紧密的时候。 “交游”的成果几乎为零…… 好在重玄胜本人并没有对此抱有太大期望,让姜望在外面交游,提高他重玄胜的存在感才是主要,其它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事情。 远行不宜饮酒,大家便只坐在一起饮了杯茶,吃些糕点,闲叙了一些话。 正聊着,忽然有侍者来报,说四海商盟有一位执事前来。 鉴于双方现在的合作关系,重玄胜当然不会怠慢。 于是请进使者。 此人一进来便向座中各位行礼:“四海商盟三等执事见过诸位,鄙姓杨,木易杨。” 大约知道说了名字也不会被记住,便只说了个姓。 他是个处事圆润的,不等重玄胜等人发问,开门见山,直接对姜望道:“我家盟主向来对青羊镇男非常欣赏,亲口说过,您是大齐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这次七星楼之会听说姜公子要参与,他老人家很是关心,特着小人送些药物,以尽绵薄之力。” 杨执事既然能代表庆嬉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必然是得到庆嬉认可的。 不能小看这段话的分量。 尤其庆嬉作为商盟之主,亲口说姜望是“大齐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这样的话不是听听便罢,而是能够更大程度上帮助姜望获得齐人的认可。让齐国上下认同姜望是自己人……要在齐国有良好的发展,这非常重要。 其实之前重玄胜让姜望作为代表到处交游,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庆嬉的确是很有诚意了。尽管在此之前,姜望跟他并没有什么接触,只是在霞山别府里见过一次。 杨执事取出一个玉盒,轻移玉盖,里间是一个个小格,可以看到格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各种玉瓶。 “这里面有生肌散,复血丸……” 生肌散是治疗外伤的,复血丸是补充气血的。庆嬉送的药物,都是个中精品,属于相当不错的战斗补给品。 杨执事挨个介绍。 以重玄胜现在和四海商盟的合作关系,双方都还合作开办了新商行。庆嬉如此厚意,姜望是断不可能拒绝的。 “庆老先生盛情难却,请代为问候,回城之时,必当上门答谢。”姜望双手接过玉盒。 “一定转达。”杨执事又取出一本小册:“另外这里有一份七星楼的资料,记录了以往几次七星楼的参与经历。或许能对姜公子有些帮助。也是庆老先生令人准备的。” 姜望与重玄胜对视一眼。对他这样一个晚辈来说,庆嬉虽然可以说是看重,但也有些过于热切了。 虽然心里有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道了谢,表示一定会认真翻看。 “那便祝青羊镇男马到功成,诸位慢叙,小人先行告退。”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众人都在等着庆嬉的下文,但没想到杨执事一拱手,自便去了。 倒似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器重而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礼下于人 杨执事走后。 重玄胜炯炯有神地瞧着姜望:“你到底有什么优点,这么能讨老人家欢心?” 李老太君当时对他另眼相看,初次上门便以石门草做见面礼。那时候重玄胜就在泛酸水。 从哭着喊着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再到对他青眼有加的李家老太君,再到这一次热情得过了头的庆嬉。 “你是老年人之友啊!”重玄胜感叹道。 晏抚肩膀一耸,险些没憋住笑。 “不对啊。”重玄胜又咂摸道:“老人家不应该都是喜欢我这种白白胖胖的么?” 对于庆嬉的突然示好,姜望其实也挺迷惑,听着重玄胜在那里絮絮叨叨,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又不是养猪。” 重玄胜一下给噎住了,想了想,转头狠狠瞪了许象乾一眼。 都是这高额头把姜望带坏了! 以前哪有这么会顶嘴? 正在狂吃糕点的许象乾莫名其妙。 心想这胖子也太抠门了!我不就多吃了几口吗?至于这么瞪我? 李龙川一脸嫌弃地拂了拂许象乾洒在两人中间的糕点粉屑,开玩笑般地提醒道:“送这送那,四海商盟可是做生意的,不会之后让你付钱吧?” “那一定不能要,赶紧给他送回去!”许象乾现在对钱很敏感。 重玄胜不确定这高额头是真傻还是假傻,也懒得管,直接伸手拿过姜望面前的玉盒:“药物补给我已经给你准备过一份,这份多的,还是便宜我吧,庆盟主送的,肯定是好东西。我拿来充实一下德盛的仓库也好……倒是这份资料,你得仔细看看。” 你什么时候给我准备过药物补给了? 姜望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也明白重玄胜表达的警惕。这当然是不便表态于人前的。 只能摇摇头,表示对这种无耻行径的无奈。 高哲琢磨了一阵,这时出声道:“听说这一次四海商盟也派了人去大泽郡,庆盟主送礼示好,是不是希望到时候姜兄能够照顾一二?” 这一次的七星楼之会,在座其他人都没有参与的计划。许象乾倒是之前表现过一点兴趣,还兴致勃勃的宣布过什么赶马山双骄横扫各方群雄计划,但是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离开齐国,去近海群岛游学(闲逛)——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躲债,听说青崖别院的刘老院长最近到处在找他。 听到高哲这样说,许象乾问道:“四海商盟那边去的人是谁?” “呃。”高哲顿了一下,显然对具体的人选并不清楚。 晏抚转了转茶盏,轻声道:“一等执事,方崇。” 论及情报,他显然比高哲更胜一筹。 “啧。”重玄胜啧啧有声:“老姜你威风八面啊,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都需要请你帮忙照顾!” 四海商盟统共只有十二位一等执事,乃是商盟毋庸置疑的高层,修为起码也是内府境。 而七星楼的准入上限,便是内府境修为。 理论上来说,在内府境以下,包括内府境本身,无论什么层次的修行者,都可以参与七星楼。 但实际上,没能推开天地门的修行者,根本不必考虑七星楼,因为连进入的名额都不可能弄到。 七星楼的名额规则与天府秘境又不同,并不是每家都有名额分配,除了身为坐地虎的大泽田氏有固定名额之外,其它的所有名额,都需要通过竞争产生。 当然,因为日照郡和崇驾岛的利益置换,重玄家和田家的关系算是处在一个亲近的时间段。 重玄胜已经打点好了关系,姜望直接顶一个大泽田氏的名额进入七星楼,无须再另外争取。 七星楼的上限就是内府境,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更不会弱。 重玄胜这么说,无非是提醒姜望,不要太膨胀,若被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有本事照顾方崇,那就属于脑子不清醒了。 姜望当然也不会当回事,只是微笑以对。 高哲却道:“以姜兄现在的实力,又如何照顾不得?不说他以一敌三横扫屏西双煞并覆海手了,就说内府境这个层次本身,能算什么?便是神通内府,姜兄也唾手可得。” 这话吧,说捧也有,说试探实力也有。 但听听也就罢了,若真要当真,就大可不必。 其实高哲的性格,姜望与之是并不很合拍的。之所以还经常会聚在一起,纯粹是因为重玄家和高家现在的合作。 重玄胜如果不借助主导阳地的优势抓住高家,重玄遵那边就会抓。 此消彼长的道理谁都懂。人越成熟,越难随性随心。 “高兄,你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晏抚温声笑了笑,举着茶杯在身前虚晃一圈:“你面前这些,除了你我,全都是神通内府,唾手可得。” 众人皆笑。 一想也是,姜望、重玄胜、李龙川、许象乾,全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并且现在也全都推开了天地门,神通内府还真不为难。 就连高哲自己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众人谈笑间,李府的下人忽然进来,附在李龙川耳边,说了点什么。 这么点距离,在座几人都有意地控制自己不去听,以示尊重。 便只见李龙川剑眉微挑,显然有些意外。 “怎么了?”姜望问:“你要有事便先走,反正我马上也要出发了。” “倒不是。”李龙川摇摇头:“是家姐……” “李凤尧要来?啊对了!”许象乾腾地一下站起:“各位,人有三急,容我去解决一下。姜兄,一路走好。” 也不待众人回话,一溜烟就跑了。 姜望听着牙酸。“一路走好”,怎么听怎么不太像好话。 “奇也怪哉。”姜望有些不解:“龙川家的姐姐我见过,人很好,又非常漂亮。象乾怎么好像畏之如虎?” 这个疑惑他老早就有了。之前在摧城侯府,李凤尧出现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象乾就瞬间换了一个人,总表现得畏畏缩缩的。 “你不知道?”重玄胜故意问得很大声,憋着不怀好意的笑。 姜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知道?” 李龙川捂着脸道:“许象乾为什么怕家姐……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追求家姐,然后被家姐打了那么几次。” “是暴打。”重玄胜补充。 “一共有十八次。”晏抚也一脸平淡的填充数据。 这些人看来都对许象乾丢脸的事情很感兴趣,就不说兴高采烈的重玄胜,全神贯注的高哲了,即使是表情淡然的晏抚……眼神也明明很兴奋好吗? “……所以是打怕了,对吗?”姜望了然。 但真的很难想象,冷傲如李凤尧,暴打许象乾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一定很有趣吧? “咳。也不算是殴打。”李龙川毕竟要维护姐姐的形象:“切磋,切磋。” “至于你为什么应该知道嘛……”重玄胜憋着坏笑道:“前天有人故意拿这事揶揄他,问他怎么不继续追求李凤尧了。许高额说……他并不是怕了李凤尧,而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姜望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他正式决定退出李凤尧的追求者行列了。” 姜望:…… 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 “你也知道?” “你们都知道?” 问了一圈,得到全部肯定的回答。 姜望抱着最后期望,看着李龙川:“你姐姐……也知道?” “啊,是。”李龙川老实回答。 姜望:…… 原来如此!是说许象乾怎么溜这么快。明明上次虽然也畏畏缩缩,但好歹还是敢聊几句天的。 姜望看了看站在一旁如雕塑般的十四:“十四,高额头刚刚是往哪边走的?哪个方向?你给指个路。” 十四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是憋不住笑。 虽然大家都叫许高额,但这还是姜望第一次直呼许象乾为高额头。这家伙真的是……太欠揍! 早在佑国那次,他挨了围观群众的揍,就憋着坏要拉姜望下水。彼时还是初见。没想到现在熟了起来,还玩这一套呢! “龙川兄。”重玄胜带着怂恿,用看好戏的语气道:“你刚刚说令姐……如何?” 一想到马上就有一个大美人过来暴打姜望…… 他心里还挺期待。 就连一贯沉静的晏抚,眼睛都明显亮了。 李龙川瞧了瞧姜望,表情略复杂:“家姐说她也要参与这次的七星楼,问姜兄要不要同她一起出发。” “啊?”重玄胜起先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立即赞同道:“当然,当然!” 笑得嘴都咧开了。 这是要一路揍到大泽郡去啊! 真是太过分了! “盛情难却,姜望你绝对不应该拒绝。”这胖子苦口婆心。 “龙川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姐。为姐姐理当鞍前马后,那是必须义不容辞。”高哲大义凛然。 “说的也是,好歹大家相熟,同行有个照顾。”晏抚则显得非常的客观,一副我绝不是为了看戏的样子。 姜望:…… 姜望其实很想问——“我如果说不,你姐姐会打我吗?” 但他好歹没有蠢到家。没有问出这种一定会被打的问题。 只干笑了两声:“哈,哈。你姐姐也去七星楼啊。” “蛮突然的哈。”他干巴巴的补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与凤同行 有许象乾无耻造谣在先,姜望现在面对李凤尧,难逃尴尬。 从临淄到大泽郡不算太远,却也不近,路上且有段时间。 李凤尧美则美矣,但又冷又傲,难免叫人不太敢亲近。 现在还得知她有动手打人的“爱好”…… 听听。 打了整整十八次,打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象乾,都不敢往上凑了。 设身处地一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揍啊? 对于姜望的反应,李龙川只能报以苦笑:“我事先也不知情。家姐的事,向来是她自己做主。” “你要是……我就让家姐先走?”李龙川又问。 当着这几人的面,终究没把“害怕”两个字说出口。 “不妨事,不妨事。”姜望无所畏惧的摆摆手:“我人生地不熟,正有劳李姑娘带路了。” 重玄胜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晏抚、高哲投来赞赏的眼神。 姜望举杯,顾盼自雄。 说归说,笑归笑。 以李凤尧内府境的修为,提出同去七星楼,更多其实是对姜望的照顾。 大约是看在李龙川的份上才有此邀。 姜望只要没有目空一切,就不可能拂这个好意。 “不知令姐什么时候出发啊?”姜望问。 这时,李府那下人又在李龙川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英武非常的李龙川,表情略有尴尬:“家姐的马车,正在楼外。” 这么急? 姜望眼皮一跳。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晏抚、高哲都牢牢闭嘴,生怕再说点什么让李凤尧给听去。 许象乾前车之鉴啊。 对了,李凤尧如果就在楼外的话,那么…… 许象乾溜掉没有? 这些个酒肉朋友嘴上不说话,表情却全都生动起来。 “如此,我这便出发了。” 姜望站起,举杯一口饮尽,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可惜喝的是茶,难免少了三分豪迈。 因为李凤尧的马车就在门外,众人就都只抬了抬茶盏,便算相送了。总之虽然平日个个也算嚣张。但没几个敢真在刚刚背后议论过,就马上站到李凤尧面前去。 这家茶楼环境清幽,位置不太易寻,在一条深巷尽头,只接待熟人,或者熟人带来的朋友。地方不大,但很有格调。 属于重玄胜最近才接手过来的产业之一,很适合私下小聚。 姜望独自离开,一起喝茶的那几个,没一个送出来的。但姜望很笃定,虽然他们不至于全挤在窗口窥视这么明显,但一定也个个运足了耳力,就等着看他的好戏。 李凤尧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厢大而阔,乍看来简单大方,属于世袭侯府的底蕴,都在小细节中。 拉车的马只有一匹,但神骏非常,通身雪白,无一分杂色。只一双眼睛,如墨玉一般,极为灵动。 一名模样娇俏的侍女立在马车旁,以手相引,礼道:“公子请上车。” 抛开别的性情家世实力都不说,仅以姿色论,车厢里坐着的也是一位顶级美人,说心中全无紧张是不可能的。 姜望点头回礼,面上倒还平静。 车帘已经给掀开,他只探个半身过去,便瞧见了李凤尧。 但见其人端坐主位,眉眼如素雪,冷极、傲极、美极。即使已是第二次见面,还是会因那种美丽而动容。 “那个,问李姑娘好。”姜望管住视线,礼貌问好。 李凤尧眨了眨眼睛:“你也好。” 姜望左右看了看,难掩不自然:“其实,我坐在外面就可以。” “噗。” 却是那侍女忍不住笑了:“您还是坐进去吧,我得坐在外面赶车呢。” 姜望有些尴尬地圆道:“我给你们赶车也行。” 娇俏侍女笑盈盈地,她在李家长大,见惯了各模各样的公子哥、青年俊彦,多的是神采飞扬、意态风流,难得有个脸嫩的,瞧着倒稀罕:“那可不成。您把我的活儿做了,我做什么去?再说,‘去黑’可不近生人呢。” 那马也回头瞧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不屑。 “去黑”应该就是它的名字了。 去黑……就是白。 哼,一个赶车的马。 姜望在心里轻哼一声,当然不好再说别的。于是踏上马车,弯腰钻进车厢里,规规矩矩地的在左侧角落位置坐下了。 车厢里一共有五个位置,背靠车壁、正对车门的是主位,李凤尧坐着。两侧各有两个座位,中间以矮桌相隔。姜望便坐在左角,与李凤尧之间还隔了一个座位。 矮桌上有些凹处,嵌着精致的茶壶,摆糕点水果的玉盘。 这时姜望才能分心观察到车厢内饰,整体风格大方明朗,显出李凤尧不同于寻常女儿家的品味。 听得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本身感觉不到晃动,便已经出发。 哈,风平浪静。 姜望有些自娱自乐地想道。那几个等着看戏的家伙肯定很失望。 平缓前行的马车中,李凤尧的声音响起:“茶水糕点都有,请自便,不必拘束。” “知道了。”姜望像蒙生回先生的话一样,老老实实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李姑娘捎我一程。” “这还要一道参加七星楼,如果咱们总这样李姑娘来,姜公子去,实在也太生分,你说呢?” “对……是。” 李凤尧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只见其人面对前方,目不斜视,仿佛在研究车身材质的纹理。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侧脸。鼻梁挺拔,嘴唇微抿。表情有些局促,但也有难得的清爽干净。 眼里有了一丝淡淡笑意,嘴里则说道:“你跟龙川、象乾都是好友,如果实在不知怎么称呼,也跟他们一样,就叫我凤尧姐姐吧。我就直呼你小望。” “哎,好。”姜望应道。 心里的那点局促确实消散了许多。 但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遗憾。 李凤尧以食指指背,轻轻一弹茶杯,说道:“喝茶。” 叮~ 姜望能够感觉得到,这一声在精妙的控制之下,远远漾开。 在车厢里听着只觉寻常,但对于那些凝聚道元、全心关注这边的“耳朵”来说,恐怕不那么好受…… 姜望隐约听到几声惨叫,声音都很熟悉。 不由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好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人心不古 却说临淄城里。 本就是为姜望践行聚在一起,姜望离去后,大家也就散去。 当然一个个捂着耳朵出门,难免让茶楼的侍者有些好奇。 李龙川辞别众人,独自回府。李老太太近些日子住在临淄,他在外玩耍的时候也少了很多,免不了要多陪陪老人。 他并未乘轿,只带着一个随从步行。 走出深巷,往前过了一条街,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穿过,便出声喊道:“许高额!” 许象乾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只见他展开一把折扇,贴着脸轻摇,独露出眼睛和奇高的额头。 闷声道:“有事?”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三急到人影全无?”李龙川笑吟吟的。 “有事。” 李龙川往前凑道:“什么事?” “关你什么……哎!”他大喊起来。 却是李龙川趁他不备,一把将他的折扇夺走。 露出他塞着一团布条的鼻子,和青肿未消的嘴角。 “哈哈哈。”李龙川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象乾一把抢回折扇,迅速地重新展开,遮住脸,声音恶狠狠地在折扇背后传出来:“笑什么笑!噤声!” “别紧张。”李龙川根本止不住笑:“他们跟我走的不是一条路,遇不到你的。” 许象乾依旧摆着折扇,牢牢护住自己的脸,眼睛警惕地左右转:“临淄认识我的人,又不止重玄胖他们几个。” “知道你被我姐姐揍的,也不止他们几个。” 许象乾恼羞成怒,脚下一脚踩去:“叫你别笑!” 李龙川早有准备,轻巧一个撤步,就叫他踩了空。 正听得许象乾恶狠狠的补充:“你没挨过她打?” “那大都是小时候,而且,你挨打的次数已经超过我了。”李龙川饱含悲悯地看着他:“你额头是不是又被打高了?” 许象乾:…… 从来只有许大爷噎人,哪有被人噎的? 但是因为造谣挨打,实在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 他也不继续跟李龙川生气,眼珠子转了转,转问道:“我走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李龙川明知故问。 许象乾也装得挺漫不经心:“就是你姐姐跟姜望一起去大泽郡的事呗。” “还能怎么样?”李龙川继续不懂:“我伯父让她照应一下姜望啰,也是看好姜望的天资……也说不上谁照应谁吧!伯父大概觉得,姐姐实力虽然强,生死见得却不多。这方面恐怕反倒要请姜望照应。” “嗯……有道理。”许象乾继续装模作样:“然后呢?” “然后什么?”李龙川接着明知故问。 “就是姜望啊!”许象乾装不下去了,特直接的问道:“挨打了没?诶,挨打了没?” 李龙川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们还是好朋友呢,你好像很希望他挨打?” 许象乾嘿嘿一笑:“同甘共苦嘛。” 又迅速改口:“同病相怜,同病相怜。” “哈哈,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李龙川折腾得心满意足,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你!” 许象乾忍不住以折扇指着他的背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遮回脸上。 “唉。” 只有一声长叹。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 大泽郡在临淄北面。 李凤尧那娇俏侍女名叫小桐,她选择的路线,要穿过整个辛明郡。 当然,这条路线也经过姜望和李凤尧的同意。 “小望。”大约是出于“姐姐”这个称呼引发的责任感,李凤尧打破沉默:“你对七星楼了解吗?” “不怎么了解。”姜望摇摇头,随即又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出发之前,四海商盟的庆嬉盟主送了我一份七星楼的资料,唔……凤尧姐姐,你要看看么?” 这声凤尧姐姐,喊得真是……三分羞涩,七分乖巧。 饶是向来有冰玉凤凰之称的李凤尧,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七星楼这样的有名秘境,又经过多年探索,各家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石门李氏自不例外。不过倒未必有四海商盟的资料全面。 她伸手接过册子,仔细地翻了翻,凤眉微扬,玉指夹出一封信来:“这还有一封信呢,庆嬉的信。” 说着,轻移柔荑,将这封信放到姜望旁边的矮桌上。 信封泛黄,有年月味道。玉指微光,如冰雪润玉。 “给我的信?”姜望也有些讶异。 庆嬉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样密切了,还在有关七星楼的资料里附一封信? 神秘得莫名其妙。 他摇摇头将这封信拆开。 信里倒是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庆嬉只是以长辈的口吻,对姜望进行了一番劝勉,对他的未来,表示了期待。也从四海商盟的角度,隐隐表现出了招揽之意。都是些套话,没什么新意。 同时在信里说,如果在七星楼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同样去七星楼的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方崇帮忙。 最后在信的末尾,顺便提了一句,他手里有一份古老丹方,是增寿奇方。如果姜望此行得到了增寿宝物,不妨交给四海商盟的炼丹高手,可以最大化利用宝物效果,必不让姜望吃亏。 总之整封信相当亲切,俨然对姜望以后辈子侄视之,呵护备至。 姜望看完了信,也没太明白庆嬉想干什么。就好像单纯的是要拉拢他一样。 李凤尧翻着那份关于七星楼的资料,似是无意的点了一句:“听我伯父说,庆盟主这个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姜望点头说:“我当然不敢小看。” 点到为止,李凤尧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瞧了会资料,又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笔墨,在这份资料上写了起来。 姜望便闭目修行。 长久无话。 “好了。”李凤尧的声音将姜望从修行中唤出:“这份资料我做了些增补,你一并再看看吧。” 姜望应了一声,接过册子,见字里行间,多了许多蝇头小字,字体削瘦华丽,给人的观感,如写字的人一般,美则美矣,难免带着距离。 仔仔细细的把这份七星楼的资料看过,将其间重要的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七星楼不比天府秘境,天府秘境什么信息都带不出来,因此谁也都事先没有了解,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而七星楼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关于七星楼的竞争,在信息搜集阶段就已经开始。 把资料增补完交给姜望,李凤尧便自闭目修行去了。 姜望仔细看完资料,也继续沉入修行中。 修行倒是让他很自在。 …… 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恍恍惚惚的从修行状态中退出。 掀帘问道:“到哪里了?” 小桐侧坐着,一只小脚吊在半空中晃悠,瞧了瞧环境,道:“应该是松城。” “噢。” 姜望没有再看这里一眼。 车帘垂下。 车厢里再次回到沉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即 论及地域,大泽郡有两个辛明郡大,物产丰饶。 整个郡域里,有大小十八城。 田氏祖地所在城域,通常被称为“田城”,原先并不是这个名字,但久而久之,世人大多只记得“田”字了。 秘境七星楼便坐落于此。 官道两边的田地,都应该是经过统一规划,看来整整齐齐,完美对称。完全能够以官道为中心交叠起来。 主城本身亦是四四方方,远看便像是一个沉重的黑色方块——垒城的墙砖全都是黑色的,齐整肃穆。与其说砖,倒更像铁。 马车停在城门之下,抬头才发现这座城池的本名,是一个“即”字。 即城。 这个字亦四四方方,全无个人风格。有的只是一笔一划的严格与齐整。 叫人看来,有一种难以表达清楚的感受。 “看到这个字,有一种紧迫感!”姜望说。 李凤尧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即”这个字,本形就是一个人靠近食器准备就餐。有“将要”、“靠近”之意。 马车平静地驶入这座城池。 无论是摧城侯府本身在齐国的威望,还是重玄家与田家现在的关系,都不会让这里有什么不长眼的事情发生。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店铺门面,街道坊市,全都齐整有序。 即城就像“田”这个字一样,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每一个部分都分割平均,不多不少。也不知是田氏赋予了这座城池风格,还是这样的城池,才孕育出了齐国位在前列的名门,大泽田氏。 小桐驾驭着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行人都自觉走在路边,甚至那些摊贩也都在街道两侧整齐对应,没有一个占道的。 说是驾驭,其实“去黑”也无须驱策。小桐只要说一声左或右,它便会自己调整方向。姜望很怀疑它是一匹纯血妖兽,而不是什么混杂了妖兽血脉的品种。那种固然也是难得的坐骑,但姜望也不是没见识过,灵性远不如“去黑”。 说起来,田家与重玄家利益置换,以十年崇驾岛开发权限,换取田安泰的日照郡镇抚使位置。双方都获利,实则只有重玄胜个人遭受了损失。 重玄胜这次主动找田家要七星楼名额,也不乏表示自己将不计前嫌、修好田家的意思。 这也是为了阻止对方帮助重玄遵,因为最初其实是重玄遵一力促成的两家利益置换。双方是有继续合作理由的。 不过,重玄胜虽然找田家要了名额,姜望却没有等田家接待。 他和李凤尧主仆二人,都住进了即城的客栈中,在这里静等七星楼开放。 七星楼在九月星力最盛之时开放,这一天并不固定,在往年,也有一整个九月,星力都无法达到界限的时候,那些年份,便是“沉寂之年”,与“辉耀之年”相对。 此外还有七星楼虽然开放,但是宝物无几,参与者收获寥寥的年份,被称为“星黯之年”。 现在根据田家放出来的消息,今年九月,即城的星力将在九月十二日至九月十四之间达到鼎盛,七星楼的开放时间也便确定在这个范围内。 从已经记住的信息来看,往常历次七星楼开放,结束时间最长有一个月,最短的也有九天。 姜望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会错过太虚幻境九月的福地挑战了。福地排名的下降他倒是习惯了,唯一的遗憾在于,少了一次跟强者交手的机会。 他与李凤尧虽然已互称“小望”“凤尧姐姐”,同乘一车来即城,但其实一路来说话的时候也并不多。双方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修行中。 到了客栈亦是如此。 一共开了三间客房,姜望一间,李凤尧和小桐一间,去黑单独住一间,它的吃食也都不假人手,全部由小桐亲自准备。 哼,不过一匹拉车的马。 这话一路来在姜望心里起伏过无数遍,但从未宣之于口。看得出来,这匹妖马的脾气并不好。 它进了房间后,便把房间里的桌椅之类全都踢碎,扬蹄扫尾。客栈老板一脸肉疼地冲上来,小桐就在旁一锭银子一锭银子的“付账”,一直等去黑把整个客房“改造”得空空荡荡,只剩一张无顶的大床为止——所以为什么要给它单独开一间客房? 姜望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为什么这间客栈里的每间客房都一模一样,桌椅床榻的材质、布设、甚至朝向。他的房间,和被去黑“改造”前的房间,简直完全没有区别。 一定要搞得这么相同,这么对称吗? 完全看不到丝毫的个性。 即城不是一个能让他感到舒适的城市,但无论在哪里,修行是不会改变的。 姜望盘腿坐在床榻上,一时物我两忘。 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走得越来越远,脑海里关于整个五府海的舆图也越来越清晰。曾经有数次都接近了闪烁神通种子的第一内府,但姜望最终都选择错身而过。 随着姜望自身实力的愈渐强大,他的天地孤岛也在壮大中。不过这个过程就更加缓慢了。 与往常每次一样,在“警戒线”前止步,腾龙道脉回转,落下天地孤岛,便完成了今天的修行。 姜望没有耽误时间,转念便又已进入太虚幻境。 与李凤尧一路同行,还没有机会进入太虚幻境。虽然太虚幻境的进入很是隐蔽,至今还未被人发现过。但也没有必要像献宝一样的,使劲在人前展示。 【腾龙境排名第八,失去荣名“太虚六合修士”。】 这样的提示响起。 太虚幻境里的竞争也很激烈,稍不注意,就丢失荣名。 好在排名掉得并不多,看来在太虚幻境里,腾龙境这个层次,他的实力还是很稳固。 无论如何,荣名带来的好处不能放弃。 姜望稍作调整,便开始了新的匹配战斗。 …… “又是太阴星力,又是……” 田府中的一座小楼里,响起这样一个轻轻的声音。 “有趣。” 声音落下。 小楼一共两层。 如果说整座即城就是一个大的“田”字。 那么田府就是一个被大“田”字包裹着的小“田”字。 而田府里的这座二层小楼,就是“田”字正中心的那一个点。 作为田府乃至整个即城的中心,这座小楼的外观,极其诡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坐“井”观天 整座小楼乍看上去,像一口竖井。 但这口“井”,并不向下探,而是往上延伸。 楼只两层,但并不矮,两层平均等分,竟都显得瘦长。 楼顶与楼底,一般大小。 小楼的材质为某种不知名的木材,瞧来其实不甚适合建筑。因为木材本身不但不够平滑,反倒很多疙瘩,如树瘤一般。隔三岔五地挂在楼壁,丑陋极了。 以这样的木材建造小楼,当初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这座小楼,四周没有窗,或者说唯一的窗子开在顶上,因为它也没有屋顶。 人坐在楼底正中的位置,抬头一眼就能看到天空。 而之所以有“两层”这样的概念,不仅仅是因为楼外在相应位置有一圈木檐,楼里亦是切实的分隔开了两层。 只不过二楼的地板正中间,有一个两人合抱的圆孔——二楼没有楼梯,这就是上楼的通道了。 总体来看,这座楼的楼顶、二楼中间的通道、以及楼底,是三个完全平行的圆。 只不过楼顶与楼底完全相等,二楼中间的圆则小得多。形如沙漏。 这座小楼倒有四扇门。正对四方。门也都是往内弯曲的圆拱形,刚好贴合“井壁”。 只有北面的那个门没有上锁,其余三个门都以黑色锁链缠着,仿佛在困锁着什么。 也只有北面的门上有一方竖匾,写着这座小楼的名字,也代表着北门为正门。 竖匾上书——辅弼。 田氏族人皆知,辅弼楼是绝对的要害重地,非有一定地位的族人不得靠近。 这座辅弼楼,就是田安平的居所。 田安平生得较晚。 他比他的亲哥哥,现任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小了整整十七岁。 而在军中多年,素有威风的田安泰,却在田安平面前俯首帖耳。 哪怕田安泰挂职在九卒之一的秋杀军,哪怕他现在做到了堂堂一郡镇抚使的位置,只待阳地彻底归附,就能成为一郡郡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此时的田安平,独在辅弼楼中。 他赤着上身,赤着脚,只着一条长裤,盘膝坐在地上,抬头看天。 他总是在抬头看天的。 天空有世间一切的复杂。白云苍狗,日月星河,他只看这一方天窗之地。 他把这称之为“坐井观天”。 他的上身相当健壮,肌肉并不过分,但很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鞭痕处处,血瘀密密,仿佛刚刚遭受了某种刑罚。 但他的表情全无痛苦。 “有趣。” 他又重复了一句。 他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空。 他好像有无数的疑问,而天空藏着所有的答案。 …… 又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结束,姜望退出太虚幻境。 他发现,再次挑战太虚六合修士的荣名,难度已不如前。 虽然他的确修行未歇,每天都在进步,但也不至于说在这么短的几天里就强这么多。 而是因为对手的确不如之前。 他一直挑战到了腾龙境第四名,遇到的对手,也还是不如赢得太虚六合修士荣名时面对的那位华袍少年。 现在重来一遍,他没有再次战胜其人的把握。当然,也不会丢失信心便是。毕竟当时赢的是他,没道理不敢再赢一次。 只是从客观层面的战力来分析,他的确在道术上被完败。无论是掌握的道术强度,还是对道术的掌控,都远远不如。 他猜测现在那位华袍少年,应该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排名,所以他们才未能再次交手。 而现在遇到的对手,当然也都很强劲,但纸面战力上没有一个能超过那擅长水行道术的华袍少年。 太虚幻境腾龙境第四名与第六名所享有的好处并无变化,可能要到前三甲,或者第一,才会有新的惊喜。 姜望在客栈里住了三天,来自齐国各地的强者纷纷向即城靠拢。 李凤尧也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倒是小桐时常过来串门,不时说一些小道消息,好让姜望对即将开始的七星楼之会有所预备。 这一次七星楼之会的规模,与历年巅峰时候相较,并不算太盛大。 虽然所谓“辉耀之年”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但毕竟七星楼的收获逐渐下降已是既成事实。 当然,这个并不盛大也只是相对而言。 至少从姜望的角度来看,已经是非常恐怖。 要知道,七星楼每次开放,足有一百零八个位置。除开田家固有的二十个名额,还有八十八个名额供各地高手争夺。 来的人修为全在腾龙境以上,拢共来了近三百人。 而最后只有八十八个人有资格进入七星楼。 大约是三取一的概率。 三百个腾龙境以上修者聚集一地,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在阳国那样的附属小国,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便可以承担一城之主的位置。 而最后拥有七星楼秘境名额的人里,其中如李凤尧这样的内府境强者也并不少见。 内府境已是坐镇一方的强者,哪怕只开一府,也足以在庄国这样的独立小国承担城域之主的位置。 若非是大泽田氏这样的顶级名门,又是在自己的大本营,有足够恐怖的强者坐镇,根本无法组织起这样的盛会。 一般的势力,连维持基本秩序都做不到。 反过来说,承担这种程度的盛会,也是大泽田氏实力的体现。 当然,七星楼这种等级的秘境,若田氏承担不起,多的是强大势力愿意来承担。 小桐絮絮叨叨的,倒也让姜望建立起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次七星楼之会,最值得注意,也是被各方所瞩目的强者。 第一个就是十一皇子姜无弃母族雷家的天骄人物,雷负乾。据说在黑市开出的赌局里,他以最高的胜率遥遥领先。 大部分人都认可他能以天罡第一位的收获离开七星楼。 其次则是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方崇,这位是积年内府境强者,修为雄浑,战力超群。为四海商盟南征北战,闯下偌大威名。 再之后就是李凤尧了。 虽然她很少在外出手,没有什么显眼战绩显于人前。但只“石门李”这个名头,再加上内府境的修为,就足以让各方擦亮眼睛,慎重对待。 这三个人是天罡第一位的最大热门。 至于通过关系内定名额的姜望,在地下赌场的赔率名单里……名单里并没有他。 赌场制定赔率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根据这段时间七星楼秘境名额争夺中的表现来看,同时也关注这段时间里即城的各种纠纷争斗。 姜望混在田家的名额里,根本无需争夺。这几天又闭门不出,根本是无声无息。 他在临淄里的几场战斗,也都是在小范围里,并未传播开。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 让姜望很满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星位开 七星楼秘境所在位置,在即城城域北部,一个空阔的山谷中。 一个优秀的秘境,足以承担一个家族的兴衰。 多年经营,田氏已经将此地建设得如堡垒一般。 屯驻大军,建设碉楼,布下阵法……只容出一条进出山谷的路。在七星楼未开放的时间里,这条通道也是要关闭的。 以大泽田氏在这里投入的力量,如果他们起了什么歹念,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 不过这种事情几乎没可能发生。 因为让出这些名额,靠的不是大泽田氏的自觉。而是齐国其它顶级势力,乃至于齐国朝庭的要求。 那二十个无须争夺便能保留的进入名额,就是田家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优待了。除此之外,要在七星楼里得到点什么,也都要靠自己争取。 当然,七星楼秘境名义上仍属于大泽田氏。 借助每次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机会,将之举办成烙刻着田家印记的盛会,借此扩大家族影响力,并为即城创造切实可观的巨大利益……这些操作,就是大泽田氏自由自主的事情了,无人可以干涉。 在七星楼秘境开放期间,田家不仅自身要规规矩矩,更要尽力保障所有参与者不受七星楼秘境之外的因素侵害。 参与七星楼的修者来自齐国各地,其中不乏强大势力。 没有哪家存在,愿意同时一下子得罪这么多势力。 如果田氏不能守规矩,自然有能够守规矩的势力抢着来接手七星楼秘境。 经过三重确认,姜望和李凤尧才得以进入这座闻名已久的山谷。 此谷因七星楼秘境而得名,就叫七星谷。 将他们送到谷外,小桐就独自驾车回了客栈。 今天是九月十三,田家已经确定,七星楼就在今日开放。 姜望和李凤尧来得算是较晚,两人都不是喜欢交际的性子,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故意踩在时限之前过来。 进谷的时候,参与七星楼的修者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散落在不同位置,只把山谷正中间一块巨大的圆形场地空出来。 李凤尧无疑是全场的焦点,被所有目光追逐的存在。 参与此次天府秘境的女性修者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的姿色能与李凤尧相比。 她没有戴面纱,因为她的容颜无须遮掩。她也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以避免麻烦的人。那双又冷又傲的美眸只微微一扫,那些投来的视线就纷纷避让。 她的美,好像天生就有距离。 而站在李凤尧旁边的姜望,就不可避免的被各种或审视或挑衅的眼神所针对。 也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打探他的消息。 姜望运足耳力,偶尔听到几句,都是些“他是谁?”“他凭什么?”之类的话。 因为李凤尧,他这个在地下赌场开出的盘口里都没有名字的人,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知名度应该承担的关注。 姜望并不挑衅谁,也不回应谁的挑衅,只在心里默默地观察着所有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对手。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李凤尧之外,就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披发男子。 他站在那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仰望。明明个子并不是非常高,却好像只有抬头才能看到他。 面容沉静,眼睛如深海,不怒自威。 这人就是雷家的天骄人物雷占乾了。他就站在那里,也不与谁说话。但周围的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都以他为中心。 姜望曾在云雾山见过雷家的雷一坤,其人亦是雷家嫡脉,说起来与雷占乾还是堂兄弟,但气质完全不同。身材矮壮的雷一坤,性情反而暴躁一些。 而另外一边同样被人群簇拥的方崇,就又是另一种风格。 其人是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子,与周围的人谈笑晏晏,相处融洽。姜望进谷的时候,他还主动对姜望笑了笑。 七星楼秘境进入名额高达一百零八位,有的人只相信自己,有的人打着合众聚力的盘算。 人各不同。 其实姜望倒也不介意在哪个小团体里混一混,避免引人注目。奈何站在李凤尧身边,根本没人靠近,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整个山谷里的各路修者,除了李凤尧之外,姜望唯一还眼熟的人只有一个,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即是当初廉雀在剑炉炼长相思时,于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那个廉氏族人。 当然,在廉雀嘴里,他只是一个生来不自由的可怜人。廉雀争得了自己的命牌,廉绍没有,两人的命运就此岔开。 如今再相见,这个廉绍看起来倒是平和了许多。在七星谷再见姜望,也没什么异样的表现。 自上次南遥城一别后,廉雀就开始竞争廉氏下任族长的位置,尽管有重玄胜暗中出主意,但情况并不是很好。因为前段时间重玄胜自己亦是自顾不暇。而廉雀本人的性格,坚韧刚烈有余,圆润厚黑不足,实在不太擅长经营。 当然,这是他话。 时间迅速的流逝。 姜望在初步观察完对手情况后,也转而继续梳理自身。 准备永远都不足够。 最近冥烛都很平静,但姜望能够感知到,姜魇也正在冥烛中,以某种他并不清楚的方式“修行”。也就是说,姜望在进步的同时,居住在冥烛里的姜魇也未曾停下。 但姜望并不确定,这种感知是他自己感知的提升,还是姜魇有意透露给他。 在天地孤岛巡视过几圈,耳中便听到了轰轰的声音。 回过头去看。 只见山谷已经封闭的通道再次打开。 一个眉眼生得精致,气质阴柔的男子大步走进来。 耳中听得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 “不是封锁了吗?” “嘘……噤声,是九皇子!” 山谷里霎时安静。 大齐九皇子姜无邪,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换做那位素以宽厚闻名的太子殿下,他们倒还敢多议论几句。 对于七星谷的进入时间,田家是有着严格的规定。之前已经封闭的山谷通道,就是这种规矩的体现。 按理说,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七星楼秘境就快要开放,应该是不允许再有人进入山谷了。 但这些所谓的规矩,对于大齐九皇子姜无邪而言,显然是不能够成立的。 姜无邪步履从容,并不在乎人们各异的眼神,像此间主人在巡视他的领土,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山谷里这些人。 目光扫到的地方,骄傲的超凡修士们自然低下头来,纷纷行礼,以示恭敬。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冲田家负责维持此地秩序的人喊道:“既然七星谷通道还能打开,我朋友就在外面啊,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他只不过因为被人陷害,所以迟到了一小会!” “是啊!有这个道理吗?这明明还许进人,我师弟怎么就不给进了?” 没有人理会他们。 最后能够参与七星楼的人,统共就那么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是竞争对手,在此之前,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所以其实在秘境开启之前,各类手段也从未断绝过,设局让人迟到只是其中再简单不过的手段。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只要不闹得太大,不闹出人命来,田氏是不会管的。 至于有没有人会中招,那就是个人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大部分人在秘境开放前,都是提起十二分小心的。那种大意失去了机会的人,实在也怪不到田家人头上去。 事实上出声的人也清楚这一点,之所以还叫嚷一番,也无非是想蹭一下姜无邪的特权,看能不能为自己的朋友再争取一次机会。没人理会,也便罢了。 喊几声已是仁至义尽,死缠烂打是万万不敢的。 姜无邪悠然走进谷来,并不理会纷纷向他行礼的众人,也不理会各种嘈杂声音。目光很是随意的扫过一圈,便灵动地落在了李凤尧身上。 “欸!李家姐姐!”他眼睛一亮,嘴角也翘了起来。 姜无邪的笑容不甚庄重,但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大概是因为那张脸过于精致,对常人来说显得轻浮的笑容,在他脸上,有一种邪中带痞的好看。 以石门李氏的家门,纵然姜无邪是大齐皇室子弟,这一声姐姐倒也叫得。 李凤尧下巴微微一点,便算是回应:“九皇子也来了。” “是啊。”姜无邪边说边往近前走,但被李凤尧的目光微微一定,便停在了大约三步远的距离上。 他倒也不以为意,面上殊无愠色,大概对于李凤尧的冷傲也已经是习惯了。就站在那里继续热情地道:“等会进了七星楼,李家姐姐可要手下留情。” 李凤尧淡淡说了一句:“你谦虚了。” 便不再言语。 姜无邪并无尴尬之意,左右瞧了瞧,目光落到站在李凤尧旁边的姜望身上,也只是一掠而过。 眼神里有一丝讶色,但也仅止于那一丝讶色。 而姜望卓然而立,脸上无悲无喜。眼神宠辱不惊。 虽然与李凤尧同来七星谷,让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姜望的底气,从来只在于他自身。 剑在手,人何惧。 就在这个时候。 所有人的视野忽然一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一张巨大幕布扯来…… 整个七星谷,天忽然黑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舀星河之水 天色在瞬间由明转暗,七星谷突兀的进入夜晚。 而谷里的田氏族人并未出面维持秩序,因为根本没有给众人惊乱的时间,黑暗刚刚发生,光就亮起。 光源来自山谷中央那一块巨大的圆形场地上,是一个个的光圈,渐次亮起。 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光圈,迅速铺满这块巨大圆形场地。 每一个光圈,都可以容纳一个成人站在其间。而每个光圈之间,也都保持有足够的距离。 一共一百零八个光圈。 姜望清楚。进入七星楼秘境的名额,一共就是一百零八个,也被称为一百零八星位。分为三十六天罡位,七十二地煞位。 而眼前所见光圈,便是星位。 获得进入七星楼秘境资格的人,踏进星位之中,等待七星楼星光接引即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排名的地方,就有争斗。 三十六天罡位,七十二地煞位,谁前谁后,自然都有得一争。 之前的七星楼资格竞争,便也是提前做一个次序的确定。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在漆黑一片的山谷里,一个又一个的神秘光圈出现,照耀得七星谷如梦境一般,同时也聚集着所有人的目光。 星位忽开,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身影往前走。 其人长发披散,毫无犹豫,大步往前。几步便踏进了那个最大最亮的光圈中,占据了天魁星位。 回身面对所有人,面无表情。 正是雷占乾。 在七星谷聚集的一众修者之中,既有积年内府的四海商盟强者方崇,也有出身顶级名门的石门李氏嫡女李凤尧,更出现了大齐皇室的九皇子姜无邪,他雷占乾仍然当仁不让,坦然自若地踏进天魁星位,的确有独占乾坤的气势。 关于七星楼,人们经常讨论的天罡第一位,就是天魁星位。 一般来说,离开七星楼秘境之时,出现在天魁星位置上的人,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收获最大的人,也被视为此行魁首。 当然,进入七星楼之时立在天魁星位置的人,也默认在进入七星楼后拥有更大的优势。 时至今日,每个人对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也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对于谨慎些的人来说,一般都是宁后莫前。 这种默认了次序排名的时候,一个站位不对,就有可能在进入七星楼之后遭到搏杀。甚至于很可能立即就被针对,止步在秘境之外。 雷占乾一马当先,走进天魁星位,并不管其他人的眼光。 姜无邪翘着的嘴角拉了下来,显然心情并不愉快,但并没有说话。 雷占乾作为十一皇子姜无弃母族雷家的天骄,天然便是姜无弃最有力的盟友。也天然就站在姜无邪的对立面。 夺嫡之争,谁也不可能相让。无论大齐的几位皇子皇女在外表现得有多和睦,根本矛盾无法消除。反倒是那些根本无望大位的皇子皇女,感情倒还能好一些。 姜无邪从进来便未与雷占乾说过一句话,两人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便是这种对立的体现。 四海商盟的方崇略等几息,笑道:“如果没有人占这天罡星位,我便去了?” 嘴里虽然问着众人,目光却看着姜无邪,显然是有心相让卖好,并不肯抢九皇子的风头。 天罡星是天罡三十六位第二,仅在天魁星之后。 姜无邪撇撇嘴,转头对李凤尧道:“李家姐姐,你请先。” 李凤尧也毫无拘束,只对姜望说了声:“我先走。你注意些。” 随即便飞落天罡星位。 她当仁不让。 姜无邪这一次倒特意又瞧了姜望一眼,但还是没有说什么,紧跟李凤尧其后,一步踏进天机星位。 方崇表现得不争不抢,不急不躁,等这三个人都站定了,才拱手一圈,与众人礼过,踏进了天闲星位。 七星谷内众修者纷纷选定星位站好,也有不少人因为李凤尧的另眼相待而关注姜望的选择。 甚至有好几个人都抱着挤下他的位置、让他出丑的念头等待。 但只见田氏族人中走出来一个青年,冲姜望招了招手:“姜公子,这边!” 姜望的名额是田家内部直接分给他一个,在田家固有的二十个名额之内。而李凤尧这样的内府境强者,是可以直接越过竞争,锁定一个名额的。诸如雷占乾、方崇都是如此。 当然,如果哪次七星楼来的全部是内府境强者,或者说内府境强者数量过半,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总体来说七星楼秘境名额竞争还是比较公平的,没有太大争议。 招呼姜望的这名青年名为田常,乃是这一次田家七星楼秘境队伍带队的人。 田家固定的二十个名额,从地煞排名最后的地狗星,一直往上数到地全星。总之是占据了最后二十个星位。 其中给到姜望的是倒数第七的地刑星位,说不上苛刻,当然也谈不上多照顾。 总之一个靠关系混进七星楼秘境的人,也无须太多投入。 而看到姜望面不改色的混进田家人队伍里,很多人的目光就变了。 一部分人不再觉得他是个值得警惕的对手,更多一部分人对他产生了鄙夷。 这样的一个混子……怎配被李凤尧另眼相看? 一众修者陆续占据星位,偶有摩擦,但在田氏坐镇此地的强者面前,也都保持了克制。 最终一百零八个星位空缺了八个,这八个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及时赶到七星谷,提前退出的争夺。 田家的二十个位置并未因为空缺而改动,因此空下来的八个星位,便是从地煞倒数第二十一的地孤星,一直空缺到地稽星位。 这次坐镇七星谷的是田焕章,其人是田氏现任族长的叔叔,辈分很高,当然实力也毋庸置疑。 一待众人都定好星位,他便并指往天上连点七下。 有心人能够注意到,他点的每一下,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北斗七星者,所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而山谷上空那漆黑如墨的夜幕中,便依次亮起了七个光点。 就在山谷之中,直接指点对应北斗七星,引导七星之力,压制其它星辉。这是至少外楼境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七个光点愈来愈明亮,愈来愈耀眼。 形成一只玉勺状,悬在天穹。 而后玉勺微倾,无穷无尽的星辉如水泻落。 就好像九天之上,有谁用玉勺舀了一勺星河之水,再将它倾落人间。 世间之人仰首望天,便只见漫天星光流泻,垂如星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红鸾、霜杀 星光如雨泼洒,从天穹垂落,却没有落进山谷中。 山谷上空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承接着星光雨。 瑰丽的变化就在此时发生。 那星辉倾泻,堆聚在一起,遵循着某种规律,慢慢形成了一个底座。 而后是墙壁、门窗、屋檐…… 漫天星光就在山谷众人的注视下,“浇筑”出一座小楼的形状。 星光流动,又慢慢填充细节,勾勒具体。 窗花、纹理、壁画…… 最终一座足有七层的星光所聚之楼便凝聚成型,正正悬于山谷上空。 如仙人之居。 姜望同样仰望着它,的确为它的美丽所慨叹,但又感觉到它并不真实。好像它虽然存在于此,但又不在于此间。 这是一种矛盾的感受。 “七星楼开了!” 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但很快又意识到四周的安静,于是牢牢地闭了嘴。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1) 田焕章沧桑的声音响起,他双手掐诀,撤下田氏在七星谷上空的最后一层布置。 于是七星楼开放。 此时的情形,是星光所聚的七星楼虚悬山谷上空。而在山谷正中间的巨大圆形平台上,一百个修者各自站在星位光圈中。 星光流绘,这座七星楼彻底完成了所有的细节,而后光芒大放。 这光华灿烂却不刺眼,但即使是明月挂上这片夜幕,也要被七星楼此刻的光辉所压制。 这是七星独舞之时。 这光芒,照进山谷。 姜望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所占据的星位,与这七星楼照耀的光,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反应。 他很清楚,下一步他就会被“送”进七星楼里。 李凤尧增补修改过后的七星楼秘境相关资料十分详尽,对大部分环节都有描述。也包括对现在这个时候的提醒,此时不仅不能松懈,恰恰是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 “诸位!”站在天魁星位的雷占乾忽然半蹲下来,单掌按地。 声音里带着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激昂:“不该来的不必来,龙不与蛇居!” 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他的手掌里爆发出极度耀眼的强光,那个刹那几乎盖压了七星楼的光芒。 而与此同时,整个七星谷中央空间,所有一百零八个星位,全部跃起雷光! 那雷光或成蛟龙之形,或成灵蛇之状。各具凶狠,向每一个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修者撕咬。 阴符经有云,“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占乾的这一记杀法,就是雷家不传之秘,号为“龙蛇起陆”,便是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杀力惊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次进入七星楼之前,在七星楼星光接引的最后时刻,都会有这样一个环节。 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向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出手,想办法将其逐出星位。 美其名曰验证彼此资格。 实质上也只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 这是被默认的潜在规则,并未有明文,事先不了解的人,很容易中招。 当然七星楼开放了这么多年,现在赢得七星楼秘境资格的人,已经很少有不了解这些事情的了。 接引星光照落时,所有人都暗暗警惕,也在掂量着自己是否能够驱逐谁。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天魁星位的好戏,看那些不甘人下的强者如何叫雷占乾好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雷占乾反倒第一个出手,并且竟是同时对所有人出手! 他表现得如此狂妄,但又有一种理直气壮。 直接以雷光冲刷所有修者。 龙蛇起陆这种级别的杀法一爆发,几乎立刻就有二十几个修者被雷蛇轰出星位,就此失去进入七星楼秘境的机会。七星楼秘境之行,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而被雷光重点关照的姜无邪嘴角微翘,随手一探,便抓出一杆红艳艳的长枪,非常随意地抖了个灿烂枪花,才施施然倒转枪头,竖落于地。 恰恰好,将地下窜出的狰狞雷龙扎在地上。 这条雷龙巨大狰狞,凶态毕露,威势远胜那些袭击其他修者的雷蛇,强横不知多少倍。但在这杆红艳艳的长枪之下,竟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顷刻化为几缕电光散去。 这杆长枪通体为艳红色,从枪头到枪尾,浑然一体。让人一见之下,便难移开视线。 久闻【红鸾】之名,姜望还是第一次得见这杆名枪的真容。与他曾经借用的薪尽枪相比,这把枪无疑耀眼得多、也华丽得多,但究竟孰强孰弱,倒是不好判断。 姜无邪随意一枪扎碎雷龙,枪尖一挑,便转望向雷占乾。 然后他看到了一支箭。 一支晶莹剔透,却带着似乎自亘古而来的寒霜之箭。 这支箭几乎与他的目光同时,落到雷占乾身前。 视线落,箭亦落。 两条护在身前的雷龙甚至来不及张牙舞爪,便被定在原地,顷刻如冰雕一般。 雷光的涌动瞬间停止。 这一箭冻结了雷光! 寒霜蔓延,箭尖及眉心。 便在此时,雷占乾的身影一晃,就已经消失。 他竟是以某种秘法沟通了接引星光,提前一步进入七星楼秘境中。 这些年来,非止于大泽田氏,各方对七星楼秘境的研究都从未停止。雷占乾此次暴露的,就是其中的成果之一。 足见为了此次七星楼秘境,雷家付出了多少准备。 而比姜无邪还更快一步,险些就拦住雷占乾的这一箭……还能有谁? 姜无邪转看向李凤尧,正看到她秀足一踏,彻底将袭向她的雷龙踩碎。手中那把如冰如玉的霜杀弓,仿佛能冻结视线。 她是女子之身,但反击起来,比在场所有男儿都激烈。面对龙蛇起陆这种级别的杀法覆盖,她的第一选择,竟是给雷占乾一箭,其次才是防御自身! 七星谷中这一百零八个星位,彼此间隔都在三步距离以上。 远在地煞星位的姜望亦看到这一幕,他从未怀疑过李凤尧的实力,但也的的确确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屡次暴打许象乾的战力。 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可从来不是弱者。在李凤尧面前,却跑都跑不掉。 田家的十几人似乎早有准备,在龙蛇起陆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在田常的组织下结成阵型,直接将雷光拒之阵外。 他们倒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特意绕开星位与他们混在一起的姜望,一来那样就太得罪人了,二来那还要平白多费工夫,损人损己。 姜望因此得以悠闲看戏,将全场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见识过李凤尧的箭术之后,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地捷星位上已经左支右绌的廉绍。 大约是其人身周已经有好几人被雷光逐出的原因,附近的雷蛇全都汇聚到他这里,足足七条对他上下撕咬。 眼看其人已左支右绌,姜望看准时机,一步踏出田家人的阵法,轻松占据廉绍前方已经空缺出来的地周星位,反手一剑。 剑光一折数转。 已经气力难继的廉绍身周,顿时雷消电散。 剑斩雷蛇! ps:“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一箭穿心” “多谢!”廉绍气喘吁吁,目光中有着真切的感激。 若不是姜望援手,他就要彻底失去这一次七星楼秘境的机会。 他不比自己掌握命牌的廉雀,他的机会很少。像天府秘境那种,廉家固有名额的地方,很难轮得到他。 这一次七星楼秘境名额,是他自己竞争得来,非常珍视。 姜望只道:“要谢就谢廉雀!” 廉绍愣了一下,应道:“明白了!” 帮廉绍只是随手为之,姜望本就有意临时换一个星位。 田家人聚在一起,在田常的指挥下团结一心,他若跟他们落在一处,难免有些不利。倒不是怕——能跟一些散兵游勇争,为什么非要选择跟十九人的天然同盟去争呢? 来七星楼秘境是为了夺取增寿宝物,而不是为了挑战自我。 再者说,现在占据的地周星位,好歹在地煞星位里排行三十呢,总比地刑星位强得多。 此时总览全局,雷占乾这一记龙蛇起陆的爆发,到这个时候已经成功减员三十二人。直接帮所有人完成了所谓“资格验证”。 也就是说,拥有七星楼秘境名额的一百零八人里,最后能够成功进入七星楼的,只有六十八人。 足见激烈。 对于眼下发生的这一切,田焕章全都无动于衷。 哪怕雷占乾表现出了势在必得的气势,哪怕姜无邪、李凤尧等人都表现出强大的实力,田家此行收获似乎很难保障…… 他无动于衷。 因为这一次的所谓“辉耀之年”,并不那么真切。 或者直接的说,田氏本身并不能确定这次七星楼秘境收获如何,他们本就是借助这一次七星楼开放的机会来造势而已。 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七星楼。 相反,这次出现的高手越多,竞争越激烈,他就越满意。 天穹上的星光雨还在垂落,七星楼照耀夜空,接引星光笼罩山谷平台星位上的所有参与者。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 一股强横的力量跨越长空突兀降临此地。 那玉勺倾倒的星光雨还在垂落,却不再落于七星楼之上。而是被某种力量所收束,凝练成一道强劲光线,瞬间掉头,笔直射向即城! 更准确的说,是落入即城田府里……那座辅弼楼中。 七星谷上空的七星楼,此时隐隐晃动起来,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星力补充,竟有溃散之势! 而糟糕的是,一旦七星楼在此时溃散,参与七星楼的所有修者,都有可能迷失其间! 要知道,往常星力不够鼎盛、达不到条件的年份,七星楼是都不会开放的。 田焕章脸色大变,他对此事也并不知情:“辅弼楼那边到底在做什么?他要毁了这一次的七星楼秘境吗?” 并不是他田焕章多么有仁心善念,而是这次七星楼一旦因为田家的行为出现什么问题,田家首当其冲,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要知道这次参与七星楼秘境的都有谁? 堂堂大齐九皇子,大齐储君之位有力的竞争者。 雷家的天骄人物,被雷老爷子视为家族希望的雷占乾。 石门李氏的嫡女李凤尧,名弓霜杀的持有者。 至于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方崇,顶级世家嫡脉公子重玄胜的好友、南遥廉氏的优秀后辈……这些倒都在其次了。 田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至少现在的田家,不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 “去问问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又在发什么疯!”田焕章完全失态,怒吼起来。 而此时此刻,在辅弼楼中。 裸衣赤足的田安平抬头看着天空,七星谷之外的夜晚并没有山谷里那么黑暗。天空之中也不是只有北斗七星。 当然,从辅弼楼这狭小的“井口”,能够瞧到的星星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稀少。 截取七星楼庞大星力凝聚成的那一道光线,笔直射来。 像一支箭般,直接“洞穿”辅弼楼顶的那个圆。 然后竟就停滞于此。 “光”如何能够停滞呢?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切实发生了。 那道光不再往前延伸。仿佛穿过这个圆,就是全部目的。 遥遥跋涉有归途,它已至终点。 “如同我的心被洞穿。”田安平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轻声呢喃。 他似乎觉得痛苦,眉头皱得很紧,表情也很难熬。 但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天空,一眨也不眨。 世间的一切问题,天空藏着所有答案。 他思考,他寻找。 于是他笑了。 田安平随手从地上拿起一件单衫,披在身上,那些浓重淤青、累累伤痕全都暂被遮掩。就像从未存在过。 他站起身来,仰望天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脸上有着孩童般的纯真欢喜。 “太美妙,太美妙了……”他慨叹。 而楼外的喧嚣也在这时候传来。 “田安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发什么疯?” “你要毁了田家吗?” “你焕章叔爷在七星谷里都要发疯了!你想干什么!” 各种……各种各样叱责的声音,抱怨的声音……恐惧的声音。 这些人,这个世界,真的很吵闹。 田安平不喜欢吵闹。 辅弼楼里。 他直挺挺地站着,止住了笑容,表情变得平淡。 薄唇微张,声音已经穿出楼外。 “告诉田焕章,再来吵,我就杀了他。” 霎时一静。 楼外的人们显然并不能满意,但没人能把这种不满意表达出来。 离开的脚步声,破风声,还有小声却又焦急讨论的“怎么办”之类的声音。 “庸人的思考。” 田安平无趣地扯了扯嘴角。 显然不打算就此再解释些什么。 他仰着头,看着天穹,眼睛缓缓闭上。 在他闭眼的瞬间。 横贯而来的那道光线便同时湮灭。 “光”的湮灭,比发生时更快。 辅弼楼屋顶“一箭穿心”的奇异图景倏忽消失。 田安平闭上眼睛,而心神,已经跃入一个神秘所在。 这个地方本来将他拒之门外。 他从未真正见识过。 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 并且,破门而入。 …… 而在辅弼楼外。 “得救了!” “恢复了……” “终于可以安心了。” 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呼吸声、叹息声,极其微小的抱怨声…… 辅弼楼始终寂静地存在于其间。 楼里楼外,两个世界。 一墙之隔,有如天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破门而入 田安平的心神出现在一片璀璨星河之中,在身前身后,有古老斑驳的石台来回穿梭。 尽管都只是惊鸿一瞥,田安平还是捕捉到了微小的信息。 在战斗。 那些石台上有人在战斗。 璀璨星河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在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运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着复杂丰沛的讯息。 某些规则,某种元素。贯通虚幻与真实,勾连现世及此地。 演化宇宙星河,万物生长……永恒存在或寂灭的一切。 何其瑰丽的想象,何等繁复的构建! 有趣,太有趣。 远非那些庸俗的堆砌所能企及,这里就是太虚幻境? 无怪乎曾引起那样巨大的喧哗。 田安平流连忘返。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 作为齐国的顶级世家之一,大泽田氏对太虚幻境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现世顶级势力,未必都能对太虚幻境有什么详尽的了解,但肯定都至少清楚太虚幻境的存在。 就像当初齐阳大战的时候,太虚幻境直接就被遮蔽了,或者说太虚幻境有意避开了齐国的军事行动,以免于被针对。总之,姜望那时根本无法沟通太虚幻境。 一方面顶级势力完全可以做到遮蔽太虚幻境,另一方面,如齐国这样的当世强国,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在不经过齐庭的同意情况下,就把影响力铺设至此。太虚幻境的辐射范围也不例外。 除非他们想要战争。 太虚幻境的名额是随机开放的,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名额分配。当然,这种“随机开放”的公正性,必然也得到了监督。 绝对公正,是太虚幻境之所以能拥有广阔前景的前提。 而运气不那么好的是,田安平就是没有获得名额的人。 太虚幻境至今仍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没有获得进入名额的人才占绝大多数。 没有得到名额,没有月钥,就无法参与太虚幻境。 这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它是事实本身。而且这世上大部分人,甚至本就不知道太虚幻境的存在。 无知者不仅无惧,无知者什么都没有。就连嫉妒之类的情绪,也是无根之水,生长不出。 但在今晚之后,情况被改变了,规则被挑战……甚至颠覆。 田安平仅凭自己,观察到了太虚幻境的波动,破解了太阴星力运行的轨迹。 并且借助七星楼开放,七星之力大盛而太阴星力被压制的时机。截取磅礴星力为己用。直接洞穿太虚幻境的存在,亲入其间! 在璀璨星河中遨游,田安平脸上又有了欢喜的笑容。 论剑台是跨越星河、连接太虚幻境各地的“桥梁”。 而他是以自身渡星河,每时每刻都要独自付出巨大的消耗,并不能维持太久。 但他左顾右盼,闲适极了,半点也看不到时间有限的紧迫感。 从容自在,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不是闯入一个陌生所在。 视线转过无数光怪陆离,徜徉璀璨星河,感受这神秘之地的气息,将浮光掠影的匆匆数瞥印入心里。 田安平笑了笑:“明天再见。” 身形于是化为光点消散。 璀璨星河继续涌动,论剑台仍然呼啸来去。仿佛星河中这个突兀的身影从未出现。 但他田安平——毕竟已来过。 如果说持有月钥的修者进入太虚幻境是得到邀请后的拜访,那么田安平就是那个踹门而入的人。 他不可能每次都踹门而入,因为七星楼不是每天都开放,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磅礴的星力供他调动,而且同样的方式未必能在太虚幻境再成功一次。 这种不算“漏洞”的“漏洞”,必然会得到“补救”。这是规则本身所允许、并且一定会延续的事情。 但对田安平来说,只要他进来了太虚幻境,洞察到更多的运行规律,所谓月钥就不再是问题。 下次进来,他就会带着钥匙,大摇大摆。 …… 而同样在此时,在某个神秘所在。 一个严肃的声音问道:“要不要干涉?” 另外一个髙渺的声音回应:“本来就是随机生成名额。他能够进来是他的本事。” 严肃的声音似乎非常不满:“我们的屋子,主人可以进,客人可以进,小偷强盗怎么能进?” “无论小偷还是强盗,又或主人客人,你或我。对于这天地而言,谁不是过客呢?谁来谁去,天地从不关心。” 髙渺的声音告诫道:“一定要对太虚幻境的规则保持敬畏,我们没有干涉其间的权利。当你生出干涉之心,我们的危险也就开始了。当你付诸行动,我们的覆亡就已来临。” 铛~ 天外钟声,悠长一鸣。 …… 却说七星谷中。 那被突然截断的星力再次恢复涌动,仿佛一层星沙,在七星楼表面滑落。 淅淅沥沥,如梦似幻。 七星楼稳定下来,那过分虚幻的外观也凝实许多。 在某个时刻。 七星楼一闪而逝,嵌在天穹的那只“玉勺”也随之消失。 此方之夜空,漆黑如墨,再不见半点星光。 田焕章的心终于放下,他甚至找了一把躺椅,身心疲惫地仰躺下来。 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仰望七星楼消失的地方。 等待它归来。 …… 这是一片林中世界,仿佛无边无垠。 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前行,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目之所见,到处是高达百丈的巨树,延伸向远处,好似天穹的支撑。 又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遮天蔽日。 但天光还是顽强的从枝叶缝隙中投射下来,让这里不至于完全沦入黑暗。 环境昏暗,但毕竟有光。 姜望曾经在从云国到齐国的漫长跋涉中,见识过一颗号称有七百丈高的巨木,被当地百姓当做神祇来供奉。 但在这个地方,似乎也并不罕见。 所谓七星楼秘境进入之后,并不出现在某座楼的某一层,而是出现在某个广阔的世界里。关于这一点,姜望早在资料里得知。 四海商盟的资料和李凤尧基于摧城侯府情报的补充,已经是相当完备的一份资料。 只不过七星楼秘境世界每次少有相同,过往的经验通常无法直接沿用。 李凤尧更是直接标记有“只能参考”的字样。 择其适者而用,若把那份资料当教条,反而是取死之道。 虽然是在掌握一定信息的情况下进入这里,姜望的态度还是和第一次进入天府秘境时没什么不同。 小心无大错。 进入这个地方以来,姜望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其他的修者。 独自行走在昏暗的林间,除了脚踩枯枝落叶的声响外,就只剩风撞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并不浪漫悠闲,在巨大的林海中,反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阴森”这个词,本就是描述在森林里那种阴暗的感觉。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的工夫,单调声音的世界终于发生变化。 姜望听到的第三个声音,是从极远处忽然响起的,一种极其怪异的啸叫。 令人惊惧! …… …… ps:一百万字了! 如释重负。 在最开始那些失眠的夜晚,我的想法就是,不管怎么样,写一百万字吧。给我自己,也给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一个交代。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完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森海世界 这声音很难形容,阴冷、尖锐,是姜望从未听过的声音,并且带给人一种难言的惊惧感! 是凶兽?妖兽?还是什么未知的怪物? 姜望凝神再去听,那声音却倏的又消失了。 但姜望心里的警钟无疑已敲响。 不能在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了。 姜望翻掌握灭了手心的白光。 这是秘术宝光决,能够探测到宝物。 显然这段时间并无收获。 在青羊镇的时候,胡少孟临死之前就以这门秘术为代价,让姜望帮他完成最后的报复。 但实际上这种秘术能用到的机会很少。临淄倒是处处都有宝物,可惜全都有主,你宝光决起了反应又能如何? 倒是这次七星楼秘境之行,第一目的即是为了得到增寿宝物、补完自身遗憾。 因而在进入秘境之前,姜望特地将近期积累的功全部投入宝光决里,试图推演升级,但大概这种偏门秘术耗功更多,又或者宝光决本身极为特殊。近期积攒的功消耗一空,宝光决也并无半点变化。 当然,距离上次清功未久,这段时间也没有积累多少功就是。 不知道这片临海究竟有多广阔。 手按在旁边的巨树上,是一种粗糙的触感。 按理说这样一颗巨树,本身即是一个自成系统的小世界,依附于树上的生命应当不少。 但姜望又确确切切,连一只虫子也没有找到。 要说这里没有生灵存在,刚刚那怪异的啸叫显然是反例。 可若说这里生机勃勃,明明姜望也只接触到了这些巨树本身。 一切都是如此的有悖于“常识”,姜望过往的生活经验在这里被推翻。 他想了想,还是纵身飞起,小心翼翼地往树顶上飞。 在未知环境里贸然飞上高空,无疑是冒险的举动,但相较于在树海中没头没脑的乱撞,这个险值得冒。 数百丈的巨树是一种什么概念? 人相对于树本身,不比一只蚂蚁更显眼——这也是姜望敢于冒险的原因之一。 每飞一段距离,姜望都要仔细观察一下四周,然后再继续往上。 尽管始终风宁树静,全无意外发生。 对危险保持敬畏,对未知保持谨慎。 眼前终于亮堂起来,视野霎时变得开阔。 姜望飞到树顶的第一时间并未探头,而是就站在树杈上,将自己藏身于枝叶间。 到了这个位置,风变得很大。 树梢在隐隐晃动,给人这颗巨树摇摇欲坠的错觉。 没有什么意外发现,树顶这里也平和得岁月静好。 就好像先前听到的怪异啸叫,都只是某种幻听。 姜望选择的这颗巨树,并不算最高。但站在树梢上,也已经能看到远处——和树下所见没什么两样,远处只有绵延几乎无尽的树。 只是彼处只能看得到树干,而这里能够看得更远。 看得到树梢一直延伸到天边,至少穷极目力,看不到尽头。 风呼啸来去,而那些树梢就来回摆动,如海浪起伏不定。 有些强者能够采集罡风为己用,姜望倒不曾接近过能够接触罡风的高处。飞行本身亦是需要道元驱动的,而且飞得越高,消耗越大。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没有资格探索天空极限。 但现在这个高度的风,也已经很暴躁了。 元力有时候是有“情绪”的,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状态下,有不同的反应。顺应着那种“情绪”,或者安抚或者改变,都能让道术呈现不同的结果。 这一点是姜望那次自太虚幻境中险些溺毙时的觉知,他感觉到那些将他包裹的水,好像贯彻着那位华袍少年的“情绪”。这或许就是那华袍少年道术强大的原因。 此时此地的风之元力,给姜望的感觉,就是“暴躁”。 天空是碧蓝色的,没有云,没有杂色。 整片天空只悬着一颗遥远的“光团”,穿透叶隙的天光就来源于此。 之所以只说光团,是因为姜望很笃定,它并不是太阳。 最多也只是太阳的投影,或者某种折射。 曾经每日不辍的早课晚课,晨接紫气,暮引丹霞,姜望对太阳星已经十分熟悉。 这个光团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份七星楼的资料对此没有提及,其实姜望更倾向于这个光团是北斗七星中的某一颗。但他脑海里并没有完整的星图,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哪一颗。 毕竟此时的天空,除此之外都是空白。 “姜魇,你说头顶那个会是太阳吗?我倒觉得不太像。”姜望在通天宫里问。 这一片“安静祥和”的林海,让习惯孤独的姜望都有些难以忍受了,甚至于没话找话,跟姜魇聊起天来。 “姜魇?” “姜魇?” “姜魇?” 姜望夺命连环发问。 甚至摇动腾龙道脉,震荡通天宫。 “玉衡。”姜魇的态度很冷淡,但毕竟还是回应了一声。 他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他在冥烛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在偷偷的做什么? 有时候姜望真想以神魂状态进入冥烛窥探一番,但因为风险过大而只能停留于想象。 对于姜魇,姜望除了始终不放松警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毫无疑问,自强即是解决一切的王道。 姜魇的心思无法判断,但他的见识是很值得肯定的。 他说天空的这个光团,是玉衡星,那便十有八九。 如果整个七星楼分为七个世界,而所有参与者散落不同世界的话,那他以地煞三十名地周星星位进入到北斗第五的玉衡星世界,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玉衡星又名廉贞,“自古廉贞最难辨”,说的便是此星变幻多端,难以揣测。 若以此分析,应付在玉衡世界遭遇的事情,可能更需要明辨的才能。 姜魇并没有闲聊的兴趣,姜望其实也不太敢于分心。 树木的年轮,甚至树叶疏密的位置,都可以判断方向。 姜望仔细观察过附近的树,并没有指向相异的情况,换句话说,方向可以确定。 当然是往北走。 在七星楼秘境,若要探索什么秘密,没有向南而行的道理。 默默确认方向之后,姜望便重新落回地面。 在这个不同于资料记载的未知之地,节省道元消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向北而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遇到第二个生灵。 甚至连那怪异的啸叫也没有再听到过。 咔吧,咔吧。 踩碎枯叶枯枝的声音,一直这样继续。 咔吧,咔吧。 这令人发狂的干乏与枯燥,丝毫没有动摇姜望的意志。 相反,他从始至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也因此,当他脚踩的那根“枯枝”忽然弹起时,长相思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刷! 霜光如匹练! 昏暗的林间,仿佛撕开了一片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一尺之内,风雨不能进 剑出剑回,两半蛇尸就在姜望眼前分开。 这是一条外表与寻常树木枯枝一般无二的蛇,若仅仅是颜色相近,还不至于叫姜望疏忽。 这条蛇不仅长成枯枝模样,本身在发动之前也毫无生命体征。 只在发动袭击的时候,才瞬间狰狞可怖起来,快若疾电。 但终究快不过姜望的剑。 事实上靴底刚刚反馈回来滑腻的感觉,姜望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骤逢袭击,姜望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悦——总算是遇到活物了! 一路行来的死寂,几乎让人以为这树海里只有树。 但这种喜悦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 沙沙沙……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放眼望去,前方,后方。地上,甚至树上……许许多多的“枯枝”,全都游动起来。 这种蛇——暂且就叫它枯枝蛇——静止的时候就是寻常枯枝,若不触及,根本看不出区别。 发动的时候又很迅猛,那种速度完全可以洞穿一条水牛。 而眼下数量又如此恐怖,姜望仿佛立时置身蛇窟之中。 他之前一路行来安静无声,好像是这枯枝蛇群的布下陷阱一般。 如果这是陷阱,此时他已身陷其间。 如果这是陷阱……比这种隐匿能力更可怖的,是它们表现出来的智慧。 面对此等局面,姜望心如止水,指尖一弹,一朵纹路隐约、如翡翠雕成的花,飘落在先前那条枯枝蛇的蛇尸上。 这是道术吞毒刺演化过后的吞毒花,品阶并不高,但用在此时,也不是为了用它解毒。 姜望要先确定这枯枝蛇有没有毒,然后再决定如何应对。 而那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几乎是刚刚接触枯枝蛇尸,便已通体发黑,而后瞬间花瓣凋落,花枝枯萎。 不仅有毒,而且毒性如此剧烈! 吞毒花道术为吞毒而生,却撑不过一息。 绝不能被任何一条枯枝蛇咬到一口。 也不能有太大的声势,因为……不知道林海中还有什么潜藏的危险。诸如八音焰雀之类光影煊赫的道术,很有可能引来注意,吸引如先前那怪异啸叫声的主人。 姜望心里生起这样的明悟。 而下一刻,那些枯枝蛇已经游到了适合攻击的位置。 于是,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枯枝蛇,霎时如箭雨排空! 从上下左右前后所有位置,袭杀而来。 铛~ 近似于金属交击的声音。 飙射而来的枯枝蛇,撞上了一个银灿灿的……圆! 姜望一剑撑圆。 感谢发生在太虚幻境里的那场战斗,在无孔不入的水流中,姜望完成了一剑成圆的剑术。 当时生生在水中撑起了一团真空,而在此刻如箭雨飙落的枯枝蛇群里,也撑起了一剑之地,构建出安全空间。 长剑所及,三尺之内。 风不可进, 雨不可进。 蛇不可进, 敌不可进!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枯枝蛇与剑圆碰撞的声音疯狂响起。 密密麻麻,如骤雨打芭蕉。 此时的一剑成圆,要比在太虚幻境中那次更为艰难。水固然无孔不入,但水的压力是固定的。剑圆撑起的那一刻,就趋于稳定。 而在枯枝蛇群的攻击下,每条蛇的力度都有不同,随着攻击角度、距离,更是有无数种变化。这就导致它们给剑身带来的压力,亦是起伏不定的。 或前或后,或快一分或慢一分,姜望的剑都会发生偏移,剑圆也就不能够再成立。 反过来说,要稳固这一剑之圆,便要在长相思受力的瞬间做出反应,进行细微调整。这是堪称恐怖的反应频率! 姜望完全凭借肢体的本能来完成,凭借练剑经年,与长相思几为一体的本能。 这固然是一次冲击极限的挑战,但姜望同时也准备好了焰流星的遁术。 一旦一剑成圆撑不住,立刻就以焰流星脱离战场。 至于焰流星是否能够成功突围,姜望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因为这些枯枝蛇,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 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给焰流星穿越的空间。 倘若不幸在飞遁时撞上……瞬间即是一场灾难。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固然是一种闲适淡泊,令人向往。 然而这穿林声骤,打叶声急。十面埋伏,杀机凛冽! 谁能从容徐行? 姜望身周的枯枝蛇尸越来越多,他的一剑之圆却越来越小。 身前三尺、两尺半…… 但长相思护不住身前一尺之时,就是姜望施展焰流星的时候。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做了错误的应对。在未知的危险面前做出了大意的选择。 就应该抓紧时机以八音焰雀清场,以现阶段威能最强的道术“清扫”枯枝蛇群。至于是否会引来其它危险…… 生死关头,谁还管得到之后的危险? 而现在他选择以剑御应对,从事实上看明显是低估了枯枝蛇群的攻击强度,一剑成圆撑不住的时候,就只能靠遁术焰流星一搏了。 让局势进入这种地步,把生死放在了赌博上。这是姜望难以忍受的错误。 姜安安还在云国等他呢,他怎么能够犯这种错? 百条、千条、万条……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条枯枝蛇。 一路走来,竟无半点发现! 这枯枝蛇的隐蔽能力也太强,而他姜望也的的确确不够敏锐。至少需要一门侦查类道术,来帮助探路。 这些错误,以后复盘的时候都是需要再做弥补的。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姜望先前还觉得这片林海太死寂,此时却只觉生物密集得让人厌恐。 密集的冲撞,没有一息停滞。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蛇尸落地的声音噼噼啪啪。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枯枝蛇前赴后继撞击剑圆的声音如钟鸣不绝。 姜望就像一个没有准备雨具的人,在毫无遮掩的空地上骤然相逢一场暴雨。 除了淋透满身,大病一场,似乎没有其它选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仿佛永无尽头。 在接连不断的撞击震颤下,虎口早已鲜血淋漓。 手几乎不是自己的,完全是在强大意志力的支撑下凭借本能在挥剑。 有着名器之姿的长相思,隐隐也发出哀鸣。 长相思是剑器,不是什么盾牌。它能轻松切金断玉,但对于以身承重,并无长处。 人和剑似乎都到了极限。 但是。 那剑圆缩小到一尺的时候,便未再缩小一毫一厘。 无论枯枝蛇群的攻击怎么延续,那一厘的距离,就好像是天堑,不可逾越。 因为姜望很清楚,再让缩一厘,就是将自己的生死交付运气。 而姜望从来不是一个相信运气的人。 靠手靠脚不靠命。 无凭无借凭自身! 声骤停! 枯枝蛇群形成的“箭雨”瞬间止住。 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留下大量的蛇尸之后,剩下的枯枝蛇纷纷游远。 只留下原地,一团银白色的、剑的圆。 剑圆至一尺,剑圆止一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我的防御令人生畏 剑光之圆仿佛凝成实质,姜望已陷于物我两忘之间。 一剑成圆,剑之所及,风雨不行。 剑圆所承受的压力骤然一空,他仍在身体本能的惯性下延续着剑圆。 而后忽然清醒。 握剑不动。 遍地蛇尸堆积如山,而他站在中心唯一的“凹地”间。 酸软、痛楚,各种滋味在此时冲撞。 而凝练到极致的一尺剑圆,也成为了他现阶段最强的防御剑式。 但,终于守住了! 姜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刚刚游开的枯枝蛇群,竟然再一次往回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群枯枝蛇居然懂得避其锋芒,而后卷土重来! 这一点比它们令吞毒花瞬间枯萎的毒素还可怕。 因为这说明枯枝蛇群确实是有智慧的。 或者说,这些枯枝蛇被某种智慧存在所操纵着。 先前的“身陷蛇围”不是偶然,而是枯枝蛇群切实布下的陷阱! 姜望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没有思考只有本能的凶兽毒物。 枯枝蛇群游来之后,没有半点迟滞,纷纷弹身而起,再一次如箭雨飙射。 而再一次陷于枯枝蛇群的围攻中心,姜望没有再起剑圆,而是第一时间归剑入鞘,十指如穿花,掐诀捏印。 他的手。 左手还算完好,右手虎口已血肉模糊, 每一下动作,都是钻心的痛。 但除了微皱的眉头外,姜望没有任何其它表情,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点变形。 那些动辄哭爹喊娘的人,是因为有爹可以哭诉,有娘可以求喊。 他也怕痛,但他很早就明白,呼痛无用。 战胜它! 密密麻麻的枯枝蛇群齐齐向姜望扑落。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铮铮、呜呜、砰砰…… 更密集更迅疾的焰之雀以姜望为中心猛然炸开! 八音齐鸣,焰雀连爆。 一记道术过后,姜望身周五十步之内,瞬间为之一空! 准确的说,是所有的枯枝枯叶以及枯枝蛇,全都一空。而那些被波及到的巨树,却丝毫无损。 姜望最初没有选择八音焰雀,也有一方面这个原因。森海之中。使用威力强大的火行道术,难免会有不可测的后果发生。 但事实证明,受限于某种特殊,他的爆鸣焰雀对这些巨树根本没有造成影响,连个焦痕都没能留下,更别说造成什么大火了。 而五十步之外的枯枝蛇群,明显稀疏了许多。 好些枯枝蛇在五十步的范围外游来游去,似乎它们也在犹豫,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不过姜望没有犹豫。 砰砰砰砰砰…… 他已抓紧时间,以焰流星穿越间隙,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两百步、五百步、一里、三里、五里…… 姜望向北一路疾驰,直到明确感觉到道元开始周济困难,才降下身形。 焰流星不是长途跋涉的遁术,维持这样的高速移动,现在的极限也差不多就是五十里地了。而他必须要随时保持足够支撑一场战斗的道元储备。 之所以这么果断的离开,一个是担心八音焰雀制造的声响引来什么危险,再一个就是因为枯枝蛇群本身。 这群枯枝蛇背后,必然有一个智慧存在,或者就是蛇王。但姜望并没有把握揪出它来。 枯枝蛇这种天生隐匿能力强大的种群,蛇王只会藏得更深,而且它还有智慧,那就更不可能傻乎乎的表现出与其它枯枝蛇不同。 姜望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陌生的玉衡世界与一群枯枝蛇徒劳纠缠,尤其对方还这样危险,在有足够把握之前,走为上策。 脱出枯枝蛇群的包围,才能空下来处理伤口。主要是被反复震荡捣烂的虎口,敷上伤药之后略作包扎即可。 包扎用的布条是直接从储物匣中取干净衣物割下的,只在包扎的时候注意不要影响到手指灵活即可。对姜望来说也没什么难度,都是习惯了的事情。 经历了枯枝蛇群的伏击,他对这片森海态度愈发谨慎起来。 甚至于对构成森海的巨树本身,也保持着戒备。 木生火是自然之理,八音焰雀覆盖过后丝毫无损的树……本身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若这些树真有问题,在这无垠森海里,好像也只有等死一途了。 当然,在姜望的人生认知里,没有“等死”这两个字。 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北。哪怕一条路走到黑,也总比兜兜转转永远陷在原地好。 这一次森海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行过一阵,破空声便由远及近。 姜望闪身避在一颗巨树之后。 嗖!嗖! 两个人影……应该是人影,在林间奔行,速度很快。 这无尽森海之中,除了兽,还有人! 姜望屏住呼吸,观察局势。 笃! 如鸟喙啄木的声音。 一支箭……不,一共有三支箭。 其中一只,正钉在姜望视线范围内的一颗巨树上,令姜望瞳孔微扩。 要知道这森海中巨树虽然树种各异,且姜望全部叫不出名字,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坚韧至极,防御惊人。 姜望的八音焰雀,都不能对这些巨树造成伤害。这支箭却入树极深。 第二支和第三支箭都没入土中,摇摇颤颤,正扎在前路,让那个正在疾奔的身影止步于此,恰恰停在姜望前方不远处。 看样子这两个人是追逃的关系。 恰停在姜望前方的人,体态较为强壮。身上的衣物十分怪异,非皮非麻非丝,倒像草制。裸露部位较多,上身斜裸一半,下身似是裙衫。 但看肌肉和喉结,分明是个男子。总之姜望也算经行多个国家,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这种衣物穿着。 这男子倒也注意到了姜望,不过只稍瞥一眼,便很是骄傲地扭过头去,回望他的对手。 姜望不太理解这人被追得到处跑还骄傲个什么劲,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总归事不关己,先看看再说。 “青七树,你跑不掉了!”后面那个追击的人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发音有些别扭,可能比较接近景国的语言,但姜望还是能够听得懂。 景、齐等强国的语言在势力影响范围内都比较流行,周游列国过的人,大都能够懂一些。 喊话的人手握一把短弓,弓上搭箭,蓄势待发。 “哼!” 名为青七树的强壮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木盾,单手举在身前,神采飞扬地道:“青九叶,我只不过是让着你罢了,真以为我怕你吗?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盾?” 咻! 叫青九叶的人并不回复,直接引弓便射。 笃! 青七树轻蔑的眼光甚至还来得及在姜望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在说,长见识了吧,乡巴佬? 而后才落回青九叶身上,摇了摇纹丝未动的盾牌,得意道:“我这块青木盾,可是得到过龙神加持,防御令人生畏!就凭你的箭,怎么可能攻得破?!” 姜望在一旁有些发懵,忍不住插话道:“可是,他没有射你的盾牌啊。” 青七树愣了愣,低头一看,发现膝盖正在飙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相狩 “啊咧!” 青七树把盾牌一扔,抱着膝盖跳了起来。 与青七树相比,青九叶身形单薄得多,但明显也沉静得多。 乍听到姜望出声,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几步,侧转方向,让自己的箭对着姜望。 “你是谁?” 不等姜望回答,又对青七树道:“你认识他?是你哪里找的帮手?族内相狩事,你敢找外人?” 问到后面,声音已是非常严厉。 “嘶呼,嘶呼!”青七树疼得厉害,不停地倒吸冷气,同时回了一句:“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显得特瞧不起人?姜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可以确定这两人不是此次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任何一个修者。 那么,是原本就在这被玉衡星照耀的世界里生存的人?或者是往年失落于七星楼秘境的修者繁衍的后代? 这两人都姓青,又说什么族内相狩事,发音也很古怪…… 总之他们两必然同出一族,而且瞧他们交手并未留情,说明这相狩事不是什么简单的切磋。 心里迅速地盘算着,姜望脚下不断微移,让自己摆脱那支箭的锁定。 但青九叶始终牢牢地张弓对准他:“请你马上离开!” 姜望按剑反问:“你觉得我去哪里比较好?” 他只觉得这人真是神经兮兮。我千辛万苦才跑过来,你一句话就让我走?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再让我警告你第二次。” 想到之前脱离的枯枝蛇群,姜望心有余悸:“我来的地方很危险。” 青九叶抬了抬弓,敌意已经很明显:“你从哪里来?” 姜望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故作意外地瞧了青七树一眼:“你怎么还不跑?”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不是青九叶的对手,但眼前这两人明显互相敌对,搏杀生死,他没有不拉拢帮手的道理,真要打起来,以多打少才是王道。 但…… “韭叶子的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青七树很严肃地凶道。 不过这种严肃只持续了一息,马上他就疼得继续龇牙咧嘴起来。 姜望都震惊了。 他把你膝盖都射碎了啊,看着都疼,你还这么向着他? 你们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虐恋情深? 他有心想要捅这个叫青七树的家伙一剑,试试看是不是伤他越狠,他越服从。 但青九叶的弦已经拉满,显然再不回答,就要面临他的攻击了。而且看这架势,很有可能是面临两人围殴。 有道是,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啊呸! 姜望不想与他们起矛盾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两人背后明显有一个族群存在,并且显然该族群是这玉衡星照耀的世界里的坐地虎。 杀两个,很可能惹来一窝,能不起争端,还是不要争端得好。 因而姜望礼貌微笑,很是配合地往来的方向一指:“我是从那边过来的。” 青九叶皱起眉,他的眉毛上沾着两片碧翠叶子,随着他的皱眉而微颤,瞧来很有喜感,也不知是什么妆容风格。 “匿蛇之地?” 他带着疑问,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敢拿这种虚言骗我!” 手一松,箭离弦。 咻! 短弦颤,尖声起。 之前几箭分别射出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都在人身上。 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箭。 这是一支木箭,一支纯粹的木箭,完完全全木材所制,连箭头都不是铁器。甚至可以说就是一根削尖了的树枝。 然而它尖锐、快绝、平稳,有一种简单古老的凶悍气息。 它已迎面! 剑光耀起,笼罩身前三尺之地。 姜望立刻一剑成圆。 不是他不想直接一剑削断箭枝,也不是他没有捕捉到这支箭的轨迹。 但在出剑的瞬间,内心的警觉让他选择了完全防御的一剑成圆。 他不会忘记,就在刚刚,青七树以那只一看就很厉害的青木盾格挡,原本看轨迹应能格住,最后那支箭却绕开青木盾,直接洞穿了青七树的膝盖。 对这陌生世界里的箭术,他不肯大意。 铛~ 木箭射在剑圆之上,如金铁交鸣。 剑光散去,木箭坠地。 姜望预计得没错,这一箭的落点,果然与初始轨迹并不一致。虽然他不清楚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水泄不通的全方位防御显然是应对此种箭术的好办法。 青九叶面露震惊之色,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能挡住这一箭。 “啊咧!”青七树更是喊了起来:“这么厉害!” 这人是个傻子吗?到底站哪一边? 姜望发现他根本看不透这个四肢发达的奇怪家伙,手握长剑,紧紧盯着那个稍微正常点的青九叶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匿蛇之地是什么地方,但我的确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我没有骗你!如果你再攻击我,我不会留手!” 青九叶沉默了。 骗没骗他倒是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箭被格住了……箭都被格住了,真骗他又能如何?他青九叶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赢了相狩,难道还上赶着送死吗? “啊咧。”这时,青七树又道:“能够挡住韭叶子的箭,那么横穿匿蛇之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毕竟这可是连本大爷都一时失察没能防住的箭术。” 他看向青九叶道:“韭叶子,他可能没说谎!” 这种自以为很有条理很有逻辑的理直气壮……到底从何而来? 青九叶没好意思说话。他的箭怎么可能比得上横穿匿蛇之地的危险? 姜望有意缓和气氛,很主动的解释道:“如果你们说的‘匿蛇之地’,指的是隐匿蛇群的地方,那我的确是从那个位置过来的。那个地方有很多的枯枝状的蛇,非常难察觉,我也是很辛苦才逃脱。” 青九叶与青七树对视了一眼,然后道:“那就是匿蛇了……它们是这里最阴险的杀手。” 原来枯枝蛇的名字就叫“匿蛇”,这名字倒也算名副其实。枯枝蛇隐匿起来,根本难以察觉。 “所以,现在能把弓放下了吗?”姜望先还剑入鞘,表示诚意:“我对你们没有敌意。” 青九叶摇摇头:“不行,相狩还没结束。”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盯着姜望,而是又摸出一支木箭,掉转位置,弯弓指向了青七树。 姜望默然了一刹。 这人真是意外的古板。 还有,刚刚不是还要联手对付我的吗? 这个姓青的什么族群,真的让人看不懂…… “啊咧!”青七树叫嚷起来:“刚刚不算数,这个外来的叫我分了心,不然就你那三脚猫的射术,你能射中我吗?重来重来,等我伤养好了重来。!” “那是你的事情。”青九叶有条不紊地将箭搭在弦上。 “等等!” 姜望尽管一脑袋浆糊,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个‘相狩’,是做什么?” 青九叶沉默了一阵,大概是顾忌姜望的武力,回道:“我们公平对决,我割下他的头颅,或者他割下我的头颅。” 很显然,这个什么“相狩”,是这青姓族群的规矩。 所谓人在异地,入乡随俗…… “不割行不行?”一个声音响起。 青九叶大怒,你一个外来者,怎敢挑战我圣族延续几百年的铁律?太狂妄也太放肆! 但他很快发现,问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那个拿剑的外来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龙神使者 青七树一脸诚恳地看着他:“韭叶子,咱们不割行不行?” “青七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青九叶的声音里游走着丝丝寒气,眉上的碧叶随之下沉。 青七树眨巴眨巴眼睛,牵动额上的树纹:“不一定非要头盖骨啊,你把我膝盖骨拿去呗,反正也射碎了看不太出来,凑合一下?” 这两人性格迥异,尽管同出一族、穿戴相近,也叫人一眼就看得出区别来。不过最让姜望注意的,还是青九叶眉上贴着的碧叶,以及青七树额上的树纹。 他在其间察觉到了神秘力量,隐隐感觉到,这似乎就分别是他们的超凡力量之源。 青姓族群的修行方式,似乎与现世通行的修行体系不同。当然,是否真有区别,区别在哪里,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面对青七树的替代方案,青九叶的回应也很果决——他直接松弦放箭。 箭如流光。 姜望眼皮一跳,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这一箭如之前一般,看轨迹落点明明是青七树的咽喉,并且青七树也确切在瞬间忍痛翻滚避让,但最终,却仍然准确无误地扎进了青七树的心脏! 青九叶的箭的确近乎无解,但之前已经证明过无法攻破一剑成圆,真正令姜望感到紧张和不可思议的是—— 整个心脏被洞穿的青七树,竟然还活着! 他的胸膛部分出现了一个洞,从这头可以看到那头,鲜血喷涌……但青七树竟然还活着! 他甚至是有些迟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脏被洞穿了。 “啊咧……”他抬头瞧着青九叶:“很疼的!” 被玉衡星照耀着的这个树海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超出了姜望的认知。 与环境融为一体、会埋伏有战术的匿蛇,不怕火的树木,风格奇怪的青姓族群,甚至于他们迥异于姜望所知的修行体系,还有现在,被洞穿心脏还能如此生龙活虎的青七树…… 这些也不在资料记载中,或是四海商盟和石门李氏的资料不完整,总之不符合以往任何一种情况。 “很快就不疼了。” 青九叶的眼神有一抹伤感,但他的手却没有一丝颤动,稳定,坚决。 青七树的表情都快哭了,整个脸纠成一团:“真的疼啊,韭叶子!” 看起来虽然生命力顽强,但膝盖和心脏的伤口仍让他痛苦不堪, 青九叶不为所动,搭箭,满弦。 “等等。” 姜望忍不住再次出声阻止。 一不知两人恩怨过往,二不清楚此地人情规矩,三来,无论青七树还是青九叶,似乎也都很维护他们族群的某种规则。 姜望其实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也打算等到他们结束之后再问。 但问题是…… 青九叶这一箭两箭的看起来也射不死青七树,而就这么一箭一箭的射下去,简直是虐杀。 看着他们依照族群规则定生死没问题,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面前虐杀另一人,姜望确实不太能看得下去,于心不忍。尤其青七树又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表现。 青九叶冷冷看着他,很不客气:“外来人,你要是再阻拦我完成相狩,你就是我圣族永远的敌人!” “我无意干涉你们的规矩,我也很尊重你们的历史。不过,你们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仇怨。我诚恳的建议你……” 姜望道:“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青七树的脸本来稍稍舒展开,这时又猛地挤在了一起。 “啊咧!外来的,你救一下我怎么了?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他嚷嚷起来。 不等姜望接话,青九叶先一步冷道:“青七树,我圣族千年铁律,你真要联合外人来背弃?不怕‘魂育’之刑吗?” “外人?”青七树用手捂着被洞穿的心口,忽然换了一种认真的表情:“韭叶子,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有多久没有见到‘外人’了?” 姜望注意到,这时他被射碎的膝盖竟已经止血,并且还在缓慢的生长复原中。 真是可怕的恢复能力,就是这个恢复时间,实在是有些迟滞……此时距离青七树的膝盖被射碎,已经过了很久,但这会才开始恢复。想来是某种能力限制。 青九叶闻声瞧了姜望一眼,皱起了眉。 青七树继续道:“自那……出现之后,圣族就再也没有往外探索过。一开始还有外族人过来,与我们互通有无。后来渐渐稀少,一直到现在,我们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再接触到外族人。族老们说,他们说不定已经全部灭绝了,很有可能森海源界的人族,只剩下咱们。” “怎么会灭绝?”青九叶明显并不相信这种说法,瞥着姜望道:“这不就是外族人吗?” “他的确不是我们圣族人。”青七树忍着痛,咧了咧嘴:“但他也不同于森海源界的任何一族啊。你看他的穿戴,他的修行,他说话的怪异腔调……我翻过很多记录,森海源界里没有任何一支人族如此。” “你是说……” “他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龙神使者!”青七树肯定道。 青九叶忍不住又看了看姜望,眼神带着审视。 “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见他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姜望忍不住一股脑的丢出疑问:“什么龙神?龙神使者是什么?什么是圣族,什么是外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青七树看着他道:“你不是森海源界的人吧?” 这问题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也隐瞒不住。 姜望于是点头。 青七树又问:“你是不是被某种力量接引而来,才降临这里?” 此行的确是被七星楼的接引星光带来。 姜望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没错,不过……” 青七树打断他:“没错了,那是我们伟大龙神的力量,你就是龙神选定的使者!” 现世有关龙族的记载,最早已经要追溯到中古时代。 整个近古时代一直到现在,龙根本已经只剩一个传说。在很多人看来,都只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 现在怎么突然又出现一个什么龙神,自己还成了莫名其妙的龙神使者? 这个青七树说的每一个字姜望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双方并不具备同一个认知前提。 “你说的龙神……是指?”姜望试探性地问。 青七树也感到非常莫名其妙:“龙神就是龙神,龙神是世间唯一正神,还能指谁?” “关于外来者的身份,之后我会带他回圣族,请长老们判断。”青九叶略作挣扎,还是坚持道:“不管他是不是龙神使者,相狩的规矩不能坏。” “你傻啊烂韭叶!”若不是膝盖还在恢复中,青七树几乎跳起脚来:“时隔千年,龙神既然苏醒,还选召使者降临森海源界,我们还用得着继续什么‘相狩’吗?去他娘的燕枭!” 最后两个字一出,他立时闭了嘴。 青九叶亦神色僵硬起来,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森海源界 听到现在,姜望大概也有一些理解了。 龙神是青七树、青九叶这个所谓圣族信仰的神祇,他们甚至认为这位神祇是唯一正神。 而自己被认作了龙神使者。 从他们的话里可以推断出,“龙神”是必然存在过的,而且也有过选召使者降临森海世界的前例,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沉睡。 这个沉睡的时间点,是一千年。 另外,这所谓森海源界里,青七树、青九叶出身的“圣族”,并非唯一人族。可能他们的族群地位比较高,又或者曾受“龙神”所庇护,所以称为“圣族”。但因为某种原因,“圣族”停止对外探索之后,就很少再接触到其他人族了,他们甚至认为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族已经灭绝。 从这个信息又可以推断出:森海源界必然存在着某种危险。正是那个危险,让“圣族”停止对外探索,也正是因为那个危险,“圣族”才会认为森海源界其他人族有灭绝的可能。 这个“危险”,很可能与青七树说的“燕枭”有关。 甚至于“圣族”流传下来的“相狩”的规矩,恐怕也无法与之脱离。 只是不知道这“燕枭”是什么。是一个人,又或是某个邪神、怪物,还是某种其它诡异事物、现象。 “燕枭……是什么?”姜望问。 就连相对跳脱的青七树都没有回答,对于他们而言,这显然是提都不该提的禁忌。 而青九叶翻手将短弓倒扣在手臂上,木箭收在身后,他后腰位置有一个斜插的箭囊。 “外来人,怎么称呼你?”他显然做出了决定。 “呃,叫我张临川就好。”姜望道。 倒不是他为谎言而谎言,而是出于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谨慎。 有些诅咒厌胜之术,通过名字就可以施展。这个森海源界修行体系似乎别有不同,指不定就有某种他想象不到的手段。 尤其现在已经知道张临川是白骨道的使者,用起他的名字来更是毫无负担。 若真给人诅咒厌胜了,倒也是好事。 “好平庸的姓氏,名字也很普通。”青七树这时候恢复了些,又开始大大咧咧,瞧不起人。 “不要这么说。”青九叶反对道:“再平庸的姓氏,也能够有强者涌现。再伟大的传承,也有弱者终日庸庸。使者既然被龙神选召,他就摆脱低劣,拥有了高贵。” 这两人的这番对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尽管后者好像在夸赞。 那是一种深根蒂固、字里行间根本遮掩不住的、对自身族群的盲目自负。大概对他们来说,所有非“青”字的姓氏,都是平庸之姓氏。 姜望对此不置一词,由得他们自己开心就好。 “张临川。”青九叶认真道:“我现在代表圣族,给予你前往神荫之地的殊荣。如果能够确认你作为龙神使者的身份,你将获得圣族的友谊。” 姜望道:“我想我需要了解之后才能做决定。” 青九叶想了一想:“大概你初来森海源界,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你不明白受邀前往神荫之地是多么大的幸运,在整个森海源界,那是唯一的安全家园。” “这里都有些什么危险?比匿蛇更可怕?” “啊咧!”青七树这会爬起来了,手依然捂着心口:“匿蛇之地虽然可怕,但我们圣族武士也常会前往狩猎。外来人,你对森海源界的真正危险,根本一无所知!” 他膝盖的伤口这时候竟已经愈合,这份恢复力实在可怕。 姜望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如果你认为我是你们的龙神使者,那你对我是不是应该更尊重一些?” 青九叶道:“已经千年未有,难道世上真有奇迹?其实我并不相信你是什么龙神使者,七树更是如此,他只不过是害怕被割掉头颅罢了,在你身上寄托他的渺茫希望。所以,不要指望伟大的圣族对你毕恭毕敬。” “啊咧!”青七树气急败坏:“韭叶子,我在你心里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青九叶很直接的道:“是。” 不理会青七树那边的张牙舞爪,姜望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去神荫之地?” 青九叶沉默了一会,说道:“虽然我并不笃信龙神使者还会存在,但我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青七树表情柔和下来,难得的没有再顶嘴。 姜望冷静思考着得失,并不轻信一面之词:“那么,假如我并不是什么龙神使者,贸然去你们的神荫之地,岂不是会很危险?” 对付这两个“圣族”武士,他还有些把握。但那个神荫之地,必然聚集着整个“圣族”,敌我形势如此不明朗,他实在不敢妄言自己能够打穿一切。内府境的强者,也不是没有失陷于七星楼秘境中的。 “无知至极!”青七树冷哼道:“韭叶子既然以圣族的名义邀请你,你就能够共享他的神荫。” “神荫又是什么概念?”姜望并不为他的态度恼怒。 从短暂的接触来看,青九叶相对沉静、古板、坚决,而青七树则自大、爱炫耀、吹嘘,但是都不算什么歹恶之辈。 “神荫就是龙神给予圣族的恩赐,是一种资格。只有得到龙神的允许,才能够进入神荫之地。”青九叶解释道:“我把神荫分享给你,一旦你死了,我就会失去神荫。” 青七树则补充道:“身为圣族,失去神荫的结果……就是死。” “失去神荫就是死?神荫之地外面,一定无法生存吗?”姜望追问。 “在神荫之地外,未必无法生存,毕竟曾经有不少人族聚落生存着。但对圣族来说,失去神荫,就会失去力量。” 青九叶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意思很明显。 在森海源界这样危险的地方,失去力量的结果,的确与死亡没什么两样。 “圣族”的超凡力量体系,与神荫有关?难怪他们会尊龙神为唯一正神。 这样看来,为了邀请姜望去神荫之地,验证他的龙神使者身份,青九叶所冒的风险堪称巨大。 只不知道这种“牺牲”,是因为青七树,还是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 尤其在他本人并不很确定姜望就是龙神使者、甚至自己也带着怀疑的情况下,这种冒险尤其的需要勇气。 因为这是理智的人,在清醒的情况下,做“愚蠢”的赌博。 姜望张了张:“我还想知道……” “我们边走边说好吗?”青九叶忽然抬头看了看,打断他道:“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不能在外面过夜。” “为什么?”姜望不懂就问。 “会死。” 简单,干脆,理所当然。 从林叶间稀疏落下的天光,可以判断这个世界此时仍是白天。 森海源界始终如此昏暗,但因为青九叶的这句话,忽然格外阴冷起来。 仿佛许多难以形容的恐怖,将随着被称之为“夜”的时间段,笼罩这里。 夜晚…… 会发生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神荫之地 “森海源界有多大?” “没人知道边界。” “神荫之地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 “匿蛇是不是有智慧?” “一个蛇群里,只有蛇王拥有智慧。” “你说你们圣族武士会狩猎匿蛇,是为了食物吗?” “匿蛇剧毒,吃了会死。”青九叶怪异地看了姜望一眼,继续道:“我们狩猎匿蛇,是为了剥皮做匿衣,匿蛇的隐匿能力,全在蛇衣上。穿上这种匿衣,就可以像匿蛇一样隐藏行迹。可以极大的提高生存能力,减少伤亡。” 姜望很是意动,他是见识过匿蛇的隐匿能力的,真的是悄无声息,又没有力量波动,很难被发现:“那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穿匿衣?” “……我们没有。” 姜望顿时明白了,什么圣族武士经常狩猎匿蛇,看来完全是吹牛。 “圣族”里即使有匿衣,存货也不多。至少这七树、九叶这两个圣族武士没有得到配备。 “你以前见过别的龙神使者吗?” “……最近一个龙神使者降临,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爷爷总见过?”姜望解释道:“我怕你们到时候认错。” “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或许见过吧,太远了,记不清,我得回去翻书。” 姜望于是明白,所谓“圣族”,寿限也依然存在。 “那有没有谁见过?你们到时候怎么判断我是不是龙神使者?” 面对有些问题,青九叶表现得很谨慎:“自然有我们的方法。” 三人在巨树投下的阴影间穿行,青七树大概是太无聊了,有些跃跃欲试:“你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我吧,我其实比韭叶子懂得多!” “你心口的伤好了吗?” 青七树:……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通透的豁口:“还要等一阵。” “你是不死之身吗?” “……不是。” “那怎么才会死?” 青七树不说话了。 姜望又看向右边的青九叶,尤其注意他挂在眉上的碧叶:“你这个叶子是粘上去的吗?” “……不是。” 姜望更惊讶了:“娘胎里带出来的?” “……神荫仪式赐予。” “啊咧……”青七树大概受不了了,提速往前走了几步:“我看看前面的情况。” 姜望偏了偏头:“他为什么说话总要加个‘啊咧’?显可爱吗?” 青九叶虽然也很无语,但毕竟生性规矩,现在又是他请人家上门,还是有问必答:“……只有受到龙神眷顾的人,才能够使用这个口头禅。” “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个口头禅?你不配?” 青九叶也不说话了。 他的的确确没有得到龙神的眷顾,是真的不配。 姜望有些可惜地吧了吧嘴。 还指望多套一些信息出来,但现在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他之所以句句扎心,让他们无话可说,其实是为了避免自己的信息暴露太多。为了不被询问,所以先发制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龙神使者,他连龙神是谁都不知道。 但若七星楼接引星光把他送来森海源界,的确是因为某种意义上“选召”的话,那他可能确实能与龙神使者扯上关系。 换句话说,七星楼秘境在千年之前就与森海源界扯上关系了? 然而大泽田氏探索七星楼秘境的历史,满打满算,也才数百年,三百年顶天了。 这个地方越神秘,姜望越满意。因为愈是如此,他所需求的增寿宝物,就愈可能实现。 青七树和青九叶领着路,大概因为天快黑了的原因,越走越快。 姜望一边跟上,一边费力的记着来路, 在这无尽森海,分辨出个南北方向就已经很费劲。这一颗接一颗的巨树,完全没有什么标识可言。 姜望的选择是一眼扫过视野范围里外观最特殊的树,将其作为信标。然后以一个一个的“信标”,连成路线。 几乎是拿出了于蒙昧之雾中探索五府海的态度在记路。 一旦发生什么冲突,他至少要知道该往哪里跑。 人生地不熟的,蠢货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于人。 以极快的速度奔行,姜望默计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他们来到了一颗尤其庞巨的大树之前。 这棵树的树种姜望亦是完全陌生,在这无尽森海中一路走来,也是独一无二。 树皮呈巨大圆形块状,并不粗糙,反而很平滑,给人以非常坚固的感受,而树皮边缘又很锋利。 非要举例来形容的话,姜望觉得很像放大的鱼鳞。 而以神话传说来看……龙鳞亦是如此。 此树极高极大。 往上看,看不到头。以树围来看,这颗树足有周围那些巨树的十倍之粗壮。 树本身如一堵城墙般。 站在这颗树前的某个刹那,姜望恍惚有自己回到了临淄城下的错觉。 “这是神龙木。”青九叶在一旁说。 而青七树额头的树纹发出青光,自然而然地融入这颗神龙木,然后他率先一步,树身如水纹荡漾,青七树直直走进神龙木中。 姜望的感受很清楚,这颗神龙木绝非某种障眼法,而是切实的存在。那种亘古悠远的气息骗不过人,也绝难掩饰。 “进去吧,这里就是神荫之地。” 青九叶说着,先一步踏入其中。 似乎完全不担心姜望不跟进来。 而此时的森海源界,那林叶间流落的微渺天光也已经趋近于无,夜晚大约将要降临了。 迄今为止得到的信息来看,森海源界唯一可以沟通并且存在的人族,就在神荫之地。与他们为敌,显然是非常不理智的。 若与这“圣族”为敌,恐怕很难走出七星楼秘境,更别说有所收获。 反过来推导,既然七星楼秘境每年都有不少人可以出来,那就必然不会有太多无解的情况发生。 最重要的是,随着夜晚的靠近,姜望的确感受到了某种恐怖的信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本能的绝对不愿意接触。 那么神荫之地就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姜望做好战斗准备,紧随其后,一步踏进神龙木。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与外间森海源界的昏暗基调完全不同,神荫之地清新明亮。 眼前所见,一片开阔。 碧草如茵,天穹透亮。 一颗颗小型神龙木,在原野上远远铺开。各自之间保持着极大的距离,互不干扰光线养分。 而每一颗神龙木上,都结着巨大的果子。 三个两个五个,不一而足。 那些果子正正方方的,有门有窗,里间随处有人在活动,传来一片祥和的声音。 俨然是天然生成的房屋。 青七树就站在其中一颗神龙木下,冲他招手。 “来了!” 姜望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同样地悬着一颗星——变幻难测的廉贞,也即玉衡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祭司 无愧于神荫之地这个名字! 这安静祥和之地,完全不似外间的阴森可怖。 神龙木树里树外,好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森海源界时刻紧绷着心神,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哪怕周遭再平静,也感到压抑、紧张、阴森。 而在这神荫之地,整个人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那种安静祥和的氛围,让人的心情都顿时开阔起来。 有老人靠在树下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用一片大叶子给自己扇风。 有小孩欢喜地奔跑追逐打闹,发出一长串清脆的笑声。 他们身上都穿着那种非麻非丝材质特殊的衣物,款式也都很简单。 其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圆脸小女孩,歪头打量着姜望这个陌生人。 姜望冲她笑了笑,她刷的一下脸便红了,害羞地跑远。 青七树和青九叶等在一个巨大的果屋前。 这颗神龙木上只有这一个果子,就姜望的理解来看,相当于临淄城里的独门独院。 住在这里的人,应当就是“圣族”的实权人物。 到了这个时候,姜望心里的警惕也放下了一些。原因很简单,如果青七树、青九叶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应该不会让族里的老人小孩在他面前晃荡,暴露于危险中。 嗅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感受着微风拂面的恬然。 姜望步履从容,一直绷紧的状态得到稍稍放松。 走到近前。 藤梯从果屋门口垂下,供人攀行。 青七树和青九叶都站在门口,待姜望跃上来,才转身往里走。 果屋里的空间很大,而且并不阴暗,有些部位丝缕交错如网格,整齐有序地嵌着,就是天然的窗。 踩在地板上,有一种绵软又踏实的奇妙感受。 屋内的空气在流动,姜望感觉到,这座果屋是有生命力的。但又隐隐的有一种压抑感,不知从何而来。 青七树在前带路,青九叶落在后面提点他。 “等会见面的时候,有什么实话实话就可以,祭司大人很和善,就算你不是龙神使者,也不会伤害你。当然,那样你就不可能继续留在神荫之地了。” 砰! 话音刚落,青七树整个人就倒飞出来。 口喷鲜血,四仰八叉,重重摔在姜望脚下。 “嗯好,我知道……了?” 姜望点头点到一半,转头看着青九叶,一脸问号。 这叫很“和善”? 青九叶的表情也很僵硬。 “啊咧!”青七树的惨叫这时候才响起,咬牙切齿,非常地委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青九叶给姜望使了个眼色,让他在门外等着:“祭司大人也许今天心情不好,我先进去看看。” 果屋内的门户都是圆拱形,有天青色的丝络垂下,相当于珠帘。 青九叶掀帘而入。 也就打一声招呼的时间,姜望便听到一个怒气隐隐的苍老声音响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七树相狩,最后回到神荫之地的是两个人?真以为我不舍得送你们去魂育吗?” 听声音是一个老妪,但气息里的威压却也十分沉重,压得人难以喘息。 大概因为怒意难掩的关系,这句话才传出屋外,剩下的声音就听不真切了。 姜望伸手把地上哎哟半天的青七树拉起来,顺嘴问道:“祭司大人为什么把你打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生命力实在顽强。心口的箭创这时已经愈合,刚刚被打得吐血而出,但自己叫唤了半天,不见虚弱,声音反倒越来越有劲了。 听到姜望的问题,他狠狠回瞪一眼,一甩手甩开了距离。 这时,青九叶掀开丝帘:“张临川,祭司让你进来。” 青七树二话不说就越过姜望,往里头猛窜。 姜望紧跟着走进去,就听得一声怒喝:“跪下!” 这声音里的威压有如实质,把姜望都吓了一跳。 跪,自然是不可能的。 姜望正琢磨着是掉头就跑,还是先放上一记八音焰雀,然后再掉头就跑…… 便看见青七树扑通一声跪下了。 其人哭丧着脸道:“姑奶奶,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怎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还有脸哭,圣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出声的老妪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这蒲团的材质与青七树他们身上的衣着相同,都非丝非麻。 老妪一头白发,脸上皱纹极深,教训青七树的时候气势很足,一转眼瞧到后面进来的姜望,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大半,笑容和蔼起来:“少年郎,你从何而来?” “呃……”姜望有点没适应过来她灵敏的风格转变,但很老实的回答道:“被接引星光召来此方森海源界,穿过匿蛇之地至此。” “接引星光?”白发老妪枯瘦的手一下攥紧,抓住了自己的膝盖,但很快又松开,声音和缓道:“请坐。” 圣族的修行体系不同,没有交过手难以判断实力,但仅从气势来看,这位被尊为祭司的老妪,绝对有着强横到可怕的实力。 姜望不敢怠慢,谢过之后,才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落座。 这蒲团除了材质之外,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但只一坐下,姜望便感觉到自己的道元流转更如意,思维也更灵动起来。 真是宝物,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着实令人惊叹。看来青七树他们身上穿的衣物也是不凡。 上下打量着姜望,老妪的笑容和蔼可亲:“真是一表人才,九叶说得没错,你应该就是被龙神选召而来的使者,为了拯救圣族命运而降临森海源界。” 跪在旁边的青七树不服气了:“明明是我先说的,您怎么二话不说就先把我打……” 老妪笑眼未改地瞧了他一眼,他的嘴巴虽然还在动,但已经没有声音传出来。 一眼禁声。 姜望心中暗凛,明白老妪虽然是教训青七树,但恐怕更是在他面前的实力展示。 “我只是追寻我追寻的事物而来,我自己也不知终点何在,森海源界或者只是途经,也说不定只是迷路,实在不敢担当拯救谁的责任。” 姜望认真说道:“还请祭司大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经历了这么多,姜望不会让自己轻易被一句话绑架。什么拯救圣族全族命运,这样的事情太大,太重,这样的命题也太宏伟、太遥远。 圣族武士的实力并不弱。这位老妪祭司更是毋庸置疑的强者,他们自己都无法解决的困境,他姜望拿什么“拯救”? 凭别人夸他长得“一表人才”吗? “无妨。”老妪仍旧笑眯眯的,似乎并不介怀:“明日我便开坛,届时你是不是龙神使者,自然可知。若你是,龙神自会给你指引。若你不是,老身再送你离开此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青之圣女 “圣族”祭司的话合情合理,能在神荫之地度过森海源界的夜晚,姜望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总比现在离开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要好。 “我也很希望,能够亲身感受龙神的伟大。”姜望道。 生活在龙族绝迹的现世,偏偏又在各种不同典籍上见到过对龙的记载,听到过种种关乎于龙的传说,姜望的的确确对森海源界的这位龙神充满好奇。 “青花。”老妪很是慈祥地道:“送贵客去房间休息。” “欸!” 从里间传出来一个优雅的应声。 一个穿着连身长裙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 很难形容她的外貌,看到她,就感受到清新、自然、生动。 给人的感觉,首先是温和流动着的生命力,其次才是她的美丽。这种气质,迥异于姜望所见识过的任何美人。 如青九叶这样沉静的性子,一时也移不动视线。青七树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膝行几步,拦在他喊做姑奶奶的祭司视线前,嘴里无声的张合,手上不停做着手势示意。 对于生命力惊人、打也打不怕的青七树,祭司大人眼中也有些无奈,搭了搭皱巴巴的眼皮,解除了他的口禁。 “祭司大人,龙神使者是我发现的。”青七树道。 “所以呢?” “应该让我送他去休息,不应该让青花去!”青七树急道。 青九叶也难得地帮腔道:“是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青之圣女?我也可以送张临川去休息啊。” “我陪他休息都行!”青七树越说越激动。 姜望心想:休息这种事情……有空的话你去陪张临川吧,我可不要。 “说什么呢!”祭司老妪给气着了:“越说越没谱!青之圣女最受神眷,龙神使者降临,当然要让圣女与之沟通。龙神的意志,难道是你能够明白的吗?” 屡次听到圣女这个词,姜望忍不住又瞧了名为青花的女人一眼。 “你看什么!”青七树噌的一下挡住他的视线,活像一只炸毛的公鸡。 青九叶也目光不善。 看来所谓青之圣女,是他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但姜望的确是有些无辜,他真没有什么异常的心思:“只是想到一个认识的人。” “啊咧!”青七树嚷道:“这种套近乎的方法也太陈旧了吧。” “七树,不得无礼!”祭司斥责了一句。 “哼哼。”青七树转身之前,还警告地瞧了姜望几眼。 也不能真就打杀了他,对于青七树的小动作,祭司只能当做没看到,转对姜望和善说道:“你今日辛苦了,请随圣女前去休息,明天一早去祭坛,老身开坛为你验证身份。” 青七树他们有心不让姜望与青花过多接触,但祭司主意已定,他们除了多给姜望几个警告的眼神,也别无他法。 青花的表情始终很淡然,既不为青七树、青九叶两人的争风吃醋感到愉悦,也不为此感到厌烦,大概她对这一幕也早已司空见惯。 只对姜望微微一礼,娉婷往外行去。 姜望耸耸肩,转身随她往外走。尽管他确实没什么想法,但看青七树和青九叶那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暗爽。 也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把姜望请进神荫之地了。 在神荫之地外,还一个对姜望动手动脚,一个吹鼻子瞪眼睛的各种瞧不起呢。 就在这时候,果屋外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什么事?上来说。”祭司应道。 姜望正跟着青花往外走,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圆脸小女孩灵巧地爬进果屋,小腿迈开,咚咚咚地往里跑。 怕她撞到了,姜望连忙侧身让开。 此时肩负某种重任的小女孩没工夫注意他,嘴里喘着气地喊道:“八枝哥哥回来了!他说,他说,他带回了龙神使者!” “这个八枝,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得意什么呢。人不过来,还使唤小丫头报信……”房间里,青七树不满地嘟囔着,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龙神使者?” “两。两个!”小女孩道。 “两个龙神使者?”青七树再次震惊。 就连青花,也忍不住扭头看了姜望一眼,美丽的眼睛里有满满的疑惑——龙神使者难道是老母鸡孵蛋,一孵一窝吗? “咳。”阅历丰富如祭司老妪,这会也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了:“小果儿,你没有记错吗,你八枝哥哥真的说带回来两个龙神使者?” “我也不知道,我娘说让我先来报信呢!”小女孩道。 “那个,青花,你先别走。”祭司老妪在房间里道:“异乡的少年郎,你也等一等。” “欸。”青花应声站定。 姜望也颇觉无奈,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如何度过森海源界的夜晚。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危险,能不能找到别的安全之地休息…… 事实上对于自己是否是“圣族”的龙神使者,他的信心还没有青七树足。 看样子这会正主要来,他这个冒名顶替的自然要被踹开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青七树嚷着,在里间冲出来,匆匆从姜望旁边过去了,但匆促之间,竟还来得及对青花灿烂一笑,声音温柔:“青花,我去去就来。” 祭司无奈地在后面补了一句:“那你去迎一下八枝。” 也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祭司大人,我相狩顺利,并且立下大功归来!” 根本不用等青七树迎,一个头发扎成八条辫子的男人跃上果屋,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他一只手托举着一个头颅,一只手拉着根藤蔓拖在身后。 手里托着的头颅,血已经止住,面容清晰,表情平和。 这颗头颅长得很有神荫之地的特色,一看就是“圣族”人,甚至就是他们平日相熟的族人。 然而无论是青七树还是青花,反应都很平淡。 “相狩”之后,理当如此。 这里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反而青七树和青九叶一起活着回来,才应该受到质疑。 看到这个头颅,姜望才深刻感受到青七树他们这个聚落,所谓“相狩”的真实残酷。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有这样残忍的规则流传下来,让族中武士互相残杀,搏定生死? 既不符合现世的道德观念,也不符合族群延续的根本利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八枝 青八枝左手托举着人头,右手拉着藤蔓。 人头贴在他的心口位置。 藤蔓极长,一直垂到果屋下。 他的八条辫子整齐地分成两边。 青七树似乎与他不太对付,板着脸便迎过去。 但青八枝轻轻一让,绕过他,一脸欣喜地道:“青花,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八枝!”青之圣女还未说话,青七树已经板着脸转回来,拦在他面前:“你说的龙神使者,是什么回事?” 青八枝探头盯着青花看,七树并不如他高,但垫着脚,随之左右移动,始终占据他的视线。 “七树,我真是小看你了。”青八枝终于不能再无视他:“你跟九叶相狩,活着回来的居然是你?” 青七树当然不便深入这个话题。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说你找到了龙神使者?” “那还能有假?完成相狩之后,我想着顺便去打猎……嘁!”他突然止住,轻蔑地看了青七树一眼:“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一个急步晃开七树,他冲着青花灿烂一笑:“祭司大人还在等我呢,我先进去。” 青花点了点头,他便俨然如大获全胜般,挺胸抬头,大步往里间走去。 从头到尾,姜望被当成了透明人,耳边甚至听得到青七树气得磨牙的声音。 事实上八枝的眼中只有圣女青花,若不是青七树一个劲的往他面前挤,大约他连青七树都看不到。 “进去,进去,咱们也进去!”青七树嚷道。 青花也便跟着往里间走。 姜望有意快走两步,进了祭司打坐的房间,用身体挡住冲天辫小女孩的视线,不让她瞧到八枝手里的人头。 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倘若安安在这里的话,他也会捂住安安的眼睛,不让小孩子过早看到这个世界血腥的一面。 小孩子对世界尚且缺乏认知,过早看到这些,很容易带来一生的阴影,甚至扭曲性格。 “祭司大人!”青八枝一进房间,便走到白发老妪身前,半跪下来,把贴在心口位置的人头,单手托举到她面前。 “相狩……八枝完成了!” 白发老妪表情神圣,双手捧过这颗头颅,祝祷道:“愿神眷不灭。” 房间里,青七树,青九叶,乃至于被姜望挡在身后的圆脸小女孩,全都同时祝祷。“愿神眷不灭。” 祭司双手交叠,将这颗头颅抱在怀里,这时才道:“外来的少年郎,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对圣族来说,相狩中被割下的头颅,不是什么血腥之物,而是我们的美好与荣誉。小果儿可以看这些,也应该看。” 从这番话里可以判断,祭司老妪对外间的世界可能有一定的了解。不然她不会说出“我知道你是好意”这样的话。如果她一直生活在神荫之地,从未接触过外界,圣族的道德观念应该占据她的全部,她也就不会认为姜望的出发点是好意。 姜望心中并不认同,却还是稍稍侧开了身体。世情不同,他不能用他自己的标准衡量一切,这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教过他的道理。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森海源界。 但不曾想,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躲在他身后,并不愿出来。 她也会跟着祝祷神眷,但对于听到的“头颅”字样,小女孩明显是害怕的。 看来无论生于什么样的环境,人类总有共通之处。姜望想。 白发老妪略顿了顿,终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 而这时候起身的八枝才注意到房间里站着的青九叶。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为什么你和七树都回来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青九叶显然自觉理亏,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道:“我们在决出胜负之前,找到了龙神使者……所以决定先暂停相狩。” 即便是青七树,这时候也默不作声。说到底,他们的确背弃了传统,因为他的怕疼和青九叶的心软。 虽然有龙神使者这样的理由,但龙神使者毕竟是未能确定之事。尤其此时有了三个龙神使者,就更飘渺起来。 他们暂停相狩,暂免分出生死。 对于执行了传统的青八枝来说,这难道公平吗? 青八枝错动了牙齿:“这样吗?” 没有让他们继续对峙下去,祭司这时候道:“八枝,你请来的龙神使者呢?” 青八枝右手使劲一拽,手里攥着的藤蔓飞速回收。 这条藤蔓太长,这头握在他手里,那头一直垂在果屋外。 青八枝拉了有一阵…… 砰!砰! 两个人影坠到里间来。 一个身量中等,仰躺对天,头发凌乱,眼神茫然,表情略显沧桑。 另一个身形削瘦,面朝地的砸下来,发髻用一根簪子插着,倒仍保持了整齐,趴在地上,看不清样子。 只是都被藤蔓捆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看来这两位“龙神使者”,是被青八枝俘虏了,然后用这根藤蔓捆着,一路拖回了神荫之地。难怪这个仰躺着的一脸生无可恋…… 比起姜望的待遇,简直是天地之别。 但令姜望眼前一亮的是,这两个人,他应该都见过! 他们身上的穿着,是典型的齐人服饰。 那个仰躺着的,虽然不知名姓出身,但应在七星谷里见过。 在七星楼秘境开放之前,姜望观察过所有的参与者,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也就是说,他不是孤身来到森海源界。 尽管是竞争者,此时他也难免生出一分亲切。 祭司沉默了一会儿:“八枝,你就这么请来的龙神使者?” 青八枝仍然板着脸:“他们一看到我就跑,我也是没有办法。” 岁月给祭司带来的,除了皱纹,还有耐心:“那你是怎么判断他们是龙神使者的呢?” “我当时穿着匿衣躲在一旁,正好遇到他们同森熊搏杀,听他们嘴里说什么‘此方世界’‘接引星光’,联系一下族中记载,就明白他们可能是龙神使者了。” “那他们为什么看到你就跑?” “我也不知道啊。”青八枝有些无奈:“我还冲出去救他们呢,正要说话,一转头,他们都跑了!” “所以你就把他们捆回来了?” “那我要让他们跟我走,他们也不听啊!” 此刻,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武去疾,内心是崩溃的。 那么凶残的一只熊,我们联手还打了半天,你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标枪就把它宰了,穿得又这么奇形怪状,跟野人似的! 我们能不害怕,能不跑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你有什么问题 “太失礼了。”老祭司喊道:“快给他们松绑。” 但看她的表情,明显也有些哭笑不得。 青八枝手指一勾,那条藤蔓便如蛇一般游动,收回来缠在他的手臂上。 头发凌乱的那人一屁股坐起来,仍是一脸的懵。 另外那个削瘦些的则以手撑地,站了起来。脸上虽有些泥土痕迹,但仍看得出几分清秀。 “相狩的事情等会再说,我会给八枝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时候,青九叶站出来说道:“现在有三个龙神使者,咱们怎么办?” “答复不需你给。”青七树咬牙道:“中止相狩是我的决定,我来让八枝满意!” 祭司似乎并不打算干涉此事,只针对龙神使者的事情说道:“明日一并开坛验证即可。” 仍坐在地上的那位“龙神使者”这会大概反应过来了,嘴里呜呜呜的喊着什么。 “八枝,你不应该剥夺他们说话的权利。”祭司说。 青八枝于是走过去,一把捏住此人的下巴,用两根手指一勾,勾出一个松球状的东西来,随手扔出窗外。就是这东西,临时哑住了他们的口舌。 见他又往这边走,另外那个簪发的清秀男子连忙依样画葫芦,伸手将自己嘴里的“松球”抠了出来。 “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坐在地上的那个人一待声音恢复,立即就盯着白发老妪问道,显然看出来谁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的人。 祭司声音很和善:“当然可以。” “你说的开坛是开什么坛?你们想干什么?怎么验证?”终于能够说话了,他显然很珍惜此次发言机会,连珠箭般问个不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哪个部落?什么龙神使者乱七八糟的?龙神又是什么神?龙不是只是个传说吗?除了你们这里还有别的人族吗?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人?” 上古时代,人族是以部落形式聚居的。此人掺杂其中的这个问题,无疑是把这里的人当上古时代的遗留者看待。 以现世之广阔无垠,难以计数的小世界、秘境、天外世界……从近古时代一直与世隔绝,单独繁衍到现世的族群,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慢慢说,别紧张,在龙神荫庇之地,你们不会受到伤害。我是圣族现在的祭司,我负责你们的安全。”老祭司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慈祥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我叫武去疾。”头发凌乱的男子站起来,竹筒倒豆子般很是直爽:“来自东域齐国,出身于金针门。” 另外一个无奈的撇撇嘴,见他这么老实,也只好跟着道:“我叫苏奇,齐国人。” 声音有些粗,倒与面相不符。 青七树愣愣地道:“齐国是什么地方?” 他又转头去看姜望:“你也是这地方来的吗?”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老祭司打断道:“龙神使者的故乡,涉及神之隐秘,不要多问。” 姜望大概能够体会苏奇的心情,这个叫武去疾的,老实得有点过分,人生地不熟的,直接就自揭老底…… 也只能含糊应道:“算是。” 从惶惶不安中摆脱出来,武去疾和苏奇这会也注意到了姜望。 看他衣着完好,神清气爽,旁边有美人相伴,身后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躲着。忍不住都有些眼红…… 大家都是来参与七星楼秘境的,星位也没差几个。甚至武去疾还要靠前一些。 凭什么啊! 不过这会不是眼红的时候。 只见武去疾非常认真地看着老祭司:“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应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祭司也有些错愕,大概没想到有这么直肠子的人。 但她毕竟久经风霜,只稍稍愣了一下,就道:“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一个一个来,你最先问的什么来着?” “你说的开坛是开什么坛?”武去疾问。 “不,好像不是这个。”老妪很费劲地想着:“再往前一个问题。” 武去疾想了想,重复道:“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不能。”老祭司一口回绝。 武去疾:…… 姜望:…… 武去疾是直来直去,又不是傻,老祭司不肯回答问题,他当然不敢拔刀上去架着脖子逼她回答。 除了闭嘴没有第二种选择。 “唉,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这老妪叹道:“七树九叶八枝,你们三个,送三位备选龙神使者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开坛验证,看看哪一位才是龙神真正选召的使者,帮助我圣族重获新生。” “姑奶奶,让青花去送吧。”青七树闷声道:“我就留在这里,等会给八枝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挺坚决。相狩本来输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九叶替他给交代。 八枝哼了一声:“让这些臭男人接触青花,亏你想得出来。交代什么的,还是等确定了龙神使者再说吧!倘若没有一个是真的,你以为你和九叶能跑得掉?” 姜望和武去疾都忍不住盯了八枝一眼。这八根辫子一口一个臭男人还真是挺招人恨的。 武去疾甚至低头嗅了嗅自己……一路拖行过来,味道还真有点。 祭司等了一下,见青七树和青九叶都不说话,便点点头:“那你们先下去吧。” 她的视线又一一扫过姜望、武去疾、苏奇,“三位今晚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神荫之地的进出,都需要获得允许,这里很安全。” 姜望把握了她话外的意思——这里很安全,但你们如果想跑,也是不可能跑得掉的。别自找苦头。 大概是武去疾和苏奇见了青八枝就跑的经历,让她提醒了这一句。 自青八枝回来神荫之地,青七树的心情就不太好。在八枝质询相狩事后,他更是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八枝送武去疾,九叶送苏奇,七树送姜望。 他们分成这三组往外走。 “是休息啊?真的只是休息啊?是我理解的那个休息吗?” 走出里间,姜望便听到那个叫苏奇不停地追问。 之前在里间,能不吭声就不吭声,生怕被注意到。这会感觉到脱离危险,整个都放开了。 声音粗粝难听,着实有些聒噪。 以圣族这几个武士表现出来的性格。 八枝大概会把他打一顿,七树大概会冷嘲热讽。 但送他的是九叶,便只回了一句:“是。” 姜望转过头,看到那个苏奇深深松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道:“娘呀,我以为会被吃掉。” 一个大老爷们语气这么“娇弱”…… 观察“竞争对手”的姜望立即转回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魂育 离开祭司所居的果屋,在这颗神龙木下,三组人就分道而行了。 在姜望看来,这大约是隔绝彼此,防止他们互相串联。 只不过“圣族”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三个人虽然算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间却是竞争关系。 七星楼秘境降临的地方罕有相同,但从资料上的那些经验总结来看,要想离开降临之地,便需要找到或者解决“降临”的原因。 这个降临原因,当然不是指七星楼的接引星光,而是指他们出现在森海源界的原因。 七星楼的接引星光并不是胡乱分配,而是遵循某种规则,因为某种缘由。 从目前的已知信息来看,他们降临此处的原因,应该就与神荫之地遇到的危机有关——祭司一再提到拯救,可见森海源界的所谓“圣族”,前景并不乐观。 在过往的七星楼经验中,不乏“拯救”的历史。 姜望必须要考虑到一点:迄今出现在神荫之地的三个人里,武去疾和苏奇在遇到青八枝之前就有联手对敌,是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就认识也好,还是在森海源界里迫于压力联起手来也好,总之他们两个有联手的可能。 在三个人的竞争中,这无疑对姜望是不利的。 在一百零八个星位全满的情况下,一个七星世界大约有十五人左右。 而森海源界里,此时出现在神荫之地的人,应该是最接近降临核心的——在没有获知森海源界更多信息之前,暂且可以这样认为。 毕竟这里有个圣族信仰的龙神,并且切实在过往历史中有过征召使者的先例。 那么面对武去疾和苏奇这两个最接近的竞争者,无论他们出场的方式有多狼狈,提防都是必要的。 在森海源界里,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姜望仔细想过,他与圣族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缓,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是被请进神荫之地,而那两位是被捆着拖过来,这就是优势之一。 就在刚才,武去疾和苏奇还以为青八枝他们是野人呢,害怕自己被吃掉。 而姜望却已经与圣族有过不错的沟通。 优势要保持! 回想着认识的那些长袖善舞者的谈话技巧。 姜望琢磨着,瞧了瞧旁边的青七树,开始搭话:“我看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青七树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唉,是因为相狩吧。”姜望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青七树没有说话,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姜望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环境,一边问道:“和青八枝相狩,最终离开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好像都很熟。” “离开?你想说死掉吧。”青七树压根没有避讳的意思。 “嗯,你们熟悉吗?”姜望有些尴尬,但又觉得,他们对于相狩中死亡的态度,未免也太理所当然了些。 “八枝最好的朋友。”青七树顿了顿:“也是我的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青七树低头看路:“死掉的圣族武士,除了灵魂能够离去,就连名字也要留下。留给新的武士。” “也就是说,如果你今天……那青七树这个名字也……” “对。会有新的圣族武士成长起来,继承七树这个名字。” “如果换一个人,虽然名字还在,但已经完全不是你了啊。想想还蛮遗憾……你挺独特的。”姜望感慨道。 青七树转头瞥着他:“你是不是在跟我套近乎啊?” 姜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擅长这些,硬着头皮转进道:“你之前说要给青八枝一个交代,我能问问你想怎么交代吗?” “还能怎么样,魂育呗。”青七树随口道。 圣族给姜望安排的住处似乎挺远,至少青七树还没有停步的意思。 姜望问道:“我听到几次你们说魂育之刑,魂育……是什么?” “魂育啊。”青七树淡淡说道:“将一个活着的圣族埋进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在颅骨上开一个洞,丢一颗神龙木的种子进去。一定要在夜晚来临之前完成。” 他双手比划着:“然后,神龙木种子会用一整夜的时间将生魂之力吸收殆尽,然后获得成长,立刻成熟。对于受刑者来说,这一夜非常难熬……” 他语气轻松的收尾:“这就是魂育之刑。” 姜望看着四周散落的神龙木,忽然一下子别扭起来。 这些树、这些果屋,谁能想到它的根系下埋葬着什么? “我等会也要睡在果屋里吗?” 饶是姜望现在实力不俗,并不惧怕等闲鬼祟,但一想到自己要生活在谁的血肉之上,还是很难适应。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如果在战场那种环境,躺在尸堆里睡大觉也没什么。 “你可以不睡果屋。但是你睡着的时候,就会被‘夜’侵入。”在‘夜’字上,他加了重音。 “被夜侵入?” 青七树点点头,但看样子并不打算解释。 “夜里到底有什么危险?”姜望既是好奇,也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破局的线索。 “我说不清。或许姑奶奶知道吧,或许她也不知道。”青七树抿了抿嘴:“总之,很危险。在果屋外睡着了的人,没有人能够活到第二天。” 连生命力顽强、恢复力恐怖的青七树都这样说,那就真的是很危险。 难怪神龙木对神荫之地这些“圣族”意义非凡,至少绝不仅仅是一个房屋、居所。也难怪……会有“魂育”这样的事情。 它当然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但当它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庇护所、乃至生存保障时,在“圣族”的历史上,必然也有很多人自愿奉献。 任何一个能够延续至今的族群,都必然拥有过伟大的时刻。 因为历史长河如此浩瀚,那些不曾伟大过的,必然早被淹没。 所以青七树同样看着周围的神龙木,眼中的情绪才如此不同:“我们圣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同族的供养里。” “这是我们的家,魂育可以赎清所有的罪。任何一个选择魂育的族人,无论做过什么,都会得到原谅。” 之前在祭司的果屋里。 青七树选择用“魂育”的方式为自己“赎罪”,但是青八枝拒绝了。 沉重的话题不太适合深入,姜望转问道:“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叫你们祭司姑奶奶吗?是因为很害怕她?还是尊敬?” 青七树说:“因为祭司大人真的是我的姑奶奶,她是我爷爷的妹妹。” 姜望:…… 不过,那位祭司虽然看起来和善,但行事却是很公允。作为青七树的亲姑奶奶,行为上却没有丝毫偏袒。甚至是在知道青七树中止相狩的第一时间,把他打得吐血而飞。 两人聊得多了,话茬子打开,慢慢也就熟悉起来。 “你见过龙神吗?”姜望问。 “没有。” “那你怎么相信有这样一尊神祇存在?” “因为神荫之地。”青七树说。 走进森海源界里那一颗巨大的神龙木后,便到了神荫之地。 这个地方的存在,介于梦与现实之间,的确接近于一些记载中的信仰之地。比如佛宗的西天极乐世界。 以姜望的见识,还不足以洞彻其本质。 但它的确可以证明神祇的存在。 正说着,姜望今晚的住处已经到了—— 这同样是一颗神龙木,但孤零零矗立于一角。最近的神龙木,都隔了有几里远。 而且这颗神龙木结的果屋,呈半圆形。 与一路走来见到的所有果屋都不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张先生 青七树就在这颗神龙木前止步:“到了。” 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开。 姜望拦道:“不上来坐坐吗?” 虽然在知道魂育之后,再看果屋就很别扭。但在青七树讲说了危险之后,姜望还是迅速克服了这种小“别扭。” 比起生命安全来,些许别扭不值一提。 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果屋看起来如此特殊,他不可能毫无戒备地住进去。拉着青七树一起上去,也是一种试探。 就算神荫之地的这些“圣族”看起来再可靠,毕竟也是第一天认识。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七树警惕地看着姜望:“你想干什么?” “……有一些问题想要跟你讨教。” 姜望很是尴尬。 其实对于危险的判断,或许交给姜魇要更准确、更靠谱。 从白骨邪神那里获得的知识,让姜魇有更宽广的视野。 但姜望非常清楚一点,姜魇只是自己身体里的过客,他绝不能对姜魇产生依赖。 哪怕姜魇真是所谓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毕竟不是自己。 “你问那么多问题做什么?你还想在神荫之地久居?”青七树说着说着,眼神凶了起来:“你是不是看上青花了?” 此人的想法真是跳跃,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异于常人。 姜望无奈道:“我对你们那个圣女,真的没有想法。” “当真?” “当真!” “不可能!见过青花这样完美的姑娘,不可能不爱上她!”青七树断然否定,“除非……” “除非?” “除非你不喜欢女人……”青七树说着,还往后挪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姜望已经不想再套什么话了,恨不得当场拔剑捅了这家伙得了。 最后还是按捺住脾气,认认真真的说道:“我的家人、朋友,甚至仇人,全都不在这里。对于森海源界来说,我只是匆匆过客。如果我是龙神使者,我与你们也就这一次的缘分。如果明天确定我不是龙神使者,我与你们神荫之地的缘分更就仅止于今晚。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爱上一个人?” 大概的确感受到了姜望的认真,青七树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那个什么地方,对齐国!你在齐国有没有相好的?” “啊?”姜望愕然。 这个人,身体反应那样迟缓,思考问题的角度又如此飘逸,真的有点跟不上啊。 青七树酸不溜秋地道:“你长得这么人模狗样,肯定是有的。” 姜望一时难以判断这是夸还是贬,摸了摸鼻子,模糊地“啊”了一声。 “那你教教我呗。”青七树亮起了期待的眼神:“怎么让青花爱上我?” 姜望已经是完全搞不懂了。 这个人,族群遭遇危机,朋友死于相狩,自己也差点通过魂育来“赎罪”。就算没有魂育,假如姜望他们明天都验证过不是龙神使者,那他还要继续参加相狩,以他目前展现的实力来看,可以预见的是,下一次仍然要死在青九叶手里。 就在这么一个危急的前夜,他心心念念想的却是,“怎么让青花爱上我?” 姜望最最搞不懂的是——他居然问我?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姜望深吸一口气:“咱们上去坐下慢慢说?” “行!”青七树这会儿倒是很果断。 半圆形果屋垂在神龙木的枝丫上,这整棵树上只结了这一颗果,但并不巨大。 同样天然架有藤梯,两人自是轻轻一跃便上去。 有青七树随行,姜望就不用太担心果屋有什么问题。 这座果屋里有两个房间,很是简单。从布设来看,外间应该是客厅,里间是卧室。 一走进这间果屋,姜望就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之前在祭司的那间方状果屋里,他感觉到神圣、肃穆,同时也存在着一种压抑。 而在这间半圆状果屋里,他感觉到身心的舒畅。有一种微不可察的气息,在缓缓滋润他的身体。 “这颗是自然生成的神龙木,不会排斥外人。” 青七树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介绍:“那些结方果的,都是魂育促生……圣族英灵会排斥外人,会让你们无法休息。” 原来结方果的神龙木,都是魂育所得。 姜望所住的这颗神龙木之所以不同,恰恰是因为自然生成。 他的警惕,显得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望有些小小的惭愧,但如果再来一次,在陌生的地方,他还是不会失去这份警惕。 不过话说回来,青七树要是一早记得介绍,反应不是那么迟钝,也不用姜望疑神疑鬼了。 “我看结圆的神龙木好像不多?”姜望问道。 事实上从进神荫之地到现在,他也就看到了现在这一颗,如果再加上武去疾和苏奇住的果屋,也就三颗自然生成的神龙木。 “是啊,神龙木自然生长越来越难存活。”青七树叹道,有那么一刻,显得忧心、惆怅。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先教教我呗。我还没有跟谁搞过相好。” 姜望:…… 想要岔开话题,看来是不可能的。本以为这个二傻子很容易绕晕,但他显然对于“搞相好”有着异常执着的追求,尤其是要跟青花搞相好这件事。 “这个,你要讨一个姑娘的欢心呢。”姜望轻咳一声,开始胡说八道:“首先你得要……其次你需要……最后咱们还得要……是吧!咱们再分析青花这个人啊,你看她……” “嗯,嗯。”青七树一脸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 一夜很快就过去。 尤其是亲切大方善良的“张先生”授了半夜的“课”,好学勤奋的青七树学员努力揣摩“知识”,更是感觉光阴似箭。 “学习”从来没有让他如此快乐。 一夜没睡,第二天来请张先生去祭坛的时候,仍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甚至在前去祭坛的路上,还抓着张先生追问了几个“知识点”。 而倾囊相授的“张先生”本人,在看到前面那个独具风格的圣族祭坛时,其实也是如释重负,如离苦海。 他差不多把赵汝成全方位解读了一遍,真的已经讲无可讲,编无可编了。 搞相好的十八个要点,天知道他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眼前。 六颗一模一样的树,沿着一个圆排开,每两颗树之间的距离都完全一致。 而每一棵树都在中部位置横生一根树枝,彼此纠缠在圆心处,形成六根树枝彼此延展、彼此纠缠的巨大平台。 那些树枝纠缠而成的纹理,又形成了天然玄妙的纹路,带来一种神秘、肃穆的气息。 皱纹深深的祭司大人,就站在这个树之祭坛前。 苍苍白发如雪。 表情肃穆,迎接众人的到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神祇落座 其实青七树走后,姜望也并未入睡。 虽然青七树说,在果屋中入睡可以避免被森海源界的“夜”侵袭,自然生成的果屋也无圣族英灵排斥。 虽然穿过匿蛇之地,来到神荫之地,的确有些疲惫需要靠休息来缓解…… 但姜望还是坚持在修行中度过了后半夜。 与“玉衡”打交道不是第一次,当初三山城域的玉衡峰,亦以玉衡为名。 起先他只单纯的觉得那是三山城的祸患源头,后来发现庄庭缉刑司的人竟然屯驻于玉衡。所谓的凶兽之巢,背地里其实有庄庭的影子。 后来又得知开脉丹的生产或者与凶兽有关。 庄庭在玉衡峰所做的一切好像是出于大义,但又切实摧残着三山城百姓。 姜望在妙玉的引导下推倒玉衡,好像是实现了正义,救护了三山城百姓,但结果却似乎对整个庄国不利。 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实难分辨。细想来,还真符合廉贞这颗星变幻难测的气质。 在三山城的那段经历,是对姜望而言非常重要的经历,极大冲击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因而对于玉衡星照耀着的森海源界,他天然也有更多的警惕。 且说树之祭坛上,昨日慈祥和善的祭司老妪,今日一丝笑容也无,肃穆非常。 青花垂手立在她左后侧,目不斜视。 姜望跟着青七树赶到的时候,武去疾和苏奇也从另外两边过来。 苏奇今日显然好生收拾了一番,衣着干净整洁,簪成道髻的头发也一丝不苟。说明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是个生活讲究的人。 而武去疾却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几乎是被青八枝直接拎了过来。 青八枝黑着脸,到了树之祭坛才将人放下,对青七树抱怨了一句:“这小子跑了一晚上,为了他的安全,我一整夜都守在他房间里。” 经历了“张先生”半个晚上的教学,此时再看青八枝,青七树俨然已经很有智识层面的优越感了。 外来人跑不跑的不要紧,龙神使者什么的也是小事,争夺青花芳心才是要点。 而他青七树,现在信心满满! 闻言,只是对青八枝报以轻蔑的一瞥,不屑多说。 倒叫青八枝莫名其妙。 树之祭坛距离圣族聚居的地方有挺长一段路,此时的树之祭坛,除了这几个圣族武士外,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祭司见人齐了,也没有吩咐什么话,直接十指交握,闭目祝祷。 终究是同样遭受过青八枝的拳头,苏奇有些同病相怜,忍不住问道:“武兄,都说了今天验证了什么龙神使者之后就放你走,你昨晚还跑什么?何苦挨打呢?” 武去疾愤愤不平道:“那个老太太昨天耍了我,我也要耍一下他们。” 问题是你耍到人家了吗? 苏奇大概是想翻个白眼,但是强行按住了眼皮。 姜望倒是对这种性格挺有好感的:“武兄真是性情中人。” “嗨,不说这事了。”武去疾摆摆手,又道:“同在此界为异客,都是同乡人,你们叫我去疾就好。” 说着,他又擦了擦流下来的鼻血,正瞅见姜望表情含笑。 他是个直性子,直接就问:“张兄觉得我挨打的样子很好笑吗?” “不是不是。” “那就是我的名字好笑?” “也不是,只是我还认识一个叫去黑的,觉得怪熟悉的。” 武去疾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那还挺有缘,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姜望表情古怪:“嗯,有机会的。” 金针门是齐国境内较有名气的医道宗门,当然实力肯定不能跟东王谷、仁心馆这样的顶级宗门相比。齐国的环境也不可能允许那种级别的宗门出现。 事实上追溯金针门的历史,金针门本身就是由东王谷弃徒创建。金针门祖师从东王十二针里得到启发,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金针门的金针度厄亦是修行界一绝。 从金针门出来的修士,大都具有医师气质。医修中,像武去疾这么直愣愣直来直去的人倒是少。 而另外一个叫苏奇的,其实更让姜望注意。这人藏得很深,路数不知。 但是姜望能够肯定的是,他观察过当时七星谷里的所有人,也肯定不止他一人做过这个工作。 他当时站在李凤尧身边。说武去疾这种性格的人可能没有这份细致便罢了,像苏奇这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几人在这边闲聊着。 一直默默祝祷的祭司,忽然吟唱出声。 那些音节晦涩古拙,但接续起来,有一种神秘的韵味发生。 随着吟唱声起,姜望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住了嘴。 每一个音都听不懂,但一种浩大、庄严、神秘的感觉,在树之祭坛生起。 身心皆肃。 无论是圣洁的青花,还是暴躁的八枝,兼具迟缓和跳脱的七树,又或本就沉静的九叶。 “圣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面向树之祭坛,三跪九叩,诚声祝祷,与祭祀的吟唱声相合。 在这神圣的氛围之中,有一束光,自树之祭坛上的木纹下透出,透出的光延伸成光线。 光线在蔓延,但在天空有终点,长短不一。 光结成一个奇怪的纹路,映向天穹。 也直到此时,姜望才看到,祭坛上的那些木纹在映射放大出来后,竟然隐隐构建成了一个宝座的形状! 它虚空而立,悬于树之祭坛上空,光辉流转。 在它出现之后,祭坛上的光线才收敛。 而与此同时,天边那颗星,那颗代表玉衡的星,缓慢但切实的,移动了! 令姜望惊奇的是,玉衡星移动了,这神荫之地的天空,光暗却未有半点改变。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玉衡星照耀着这方世界。但从这次移动看来,玉衡星的确是显现于这方世界天穹的唯一星辰。但这方世界的光暗,却并不因为玉衡星改变! 是神荫之地与外间森海源界天穹挂着的玉衡星并不相同? 但进来神荫之地后姜望明明仔细观察过,这里的玉衡星位置与外间森海源界一模一样。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姜望隐约感觉到,他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但玉衡星的异动,却并不为他的意志所影响。 天光未改,玉衡位移。 那天穹的渺小光点逐渐移动,看起来十分缓慢。 但在如此遥远的距离还能看到它运动的轨迹,足以说明它的真实速度,必然十分恐怖! 与此同时,树之祭坛上空的宝座也开始上升、扩涨。 这祭坛之光构造的“宝座”越涨越大,但因为越升越高的关系,在视野中看来,反而在变小。 升高的速度超越了膨胀的速度,所以才造成如此矛盾的视觉感受。 到最后。 在神圣肃穆的祝祷声中。 姜望穷极目力,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 在遥远天穹,那颗玉衡星,好像落在那张宝座上。 有如…… 神祇落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中古之秘 这神圣又华丽的一幕震撼了闯入七星楼秘境的这三名修者。 “那、那是什?”武去疾震撼失语。 而祭坛前主持祭祀的老妪已经眼泛浊泪,激动地喊道:“龙神应座!千年之后,再见龙神应座!神眷不会消失,神荫之地将永恒延续!” 青花、七树、八枝、九叶,表现各不相同,但都激动难抑。 而姜望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明明是玉衡星位移,与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发生交集。 为什么说是龙神应座? 龙神同玉衡,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龙神占据了玉衡,成为星辰?还是玉衡显化,降生了龙神? 他愈发好奇,这神荫之地的龙神,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真正的龙族之祖吗? 还是某一位并未消失于中古时代的龙族? 龙真的存在过吗?那些记载是否属实? 如果确实存在过,龙又为什么会消失? 中古时代湮灭了怎样的秘密? 有多少隐秘,永远沉没于历史长河? 姜望心中沸涌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想要问姜魇,但自进入神荫之地后,姜魇便再无回应。 据姜望的猜想,大概是神荫之地与那尊神秘的“龙神”有关,而姜魇牵扯到白骨尊神,所以在神荫之地必须藏进冥烛深处。又或者是神荫之地本身即有对身内“异常”的洞察,迫使姜魇沉寂…… 但无论哪种情况,姜魇的沉寂都不是坏事。 其实等到出了神荫之地后,姜望也不会把现在的这些疑问交给姜魇解答。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所获的“阅历”,是他具有而姜魇不具有的知识面。在已经存在知识鸿沟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将这种“阅历”分享。因为这种独有经历,是他填平“鸿沟”的积累之一。 可以预见的是,他与姜魇还有长久的僵持要进行。在姜魇夺得白骨道道子之身主动离开,或者被姜望“驱逐”之前。谁也不敢松懈。无论是他,还是姜魇。 在龙神应座之后,老祭司整个人气势都高昂起来。 一扫暮气,笑容也十分灿烂:“请三位上祭坛。” “干嘛?拿我们祭天吗?”武去疾直愣愣的问。 老妪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只是验证你们是否被龙神征召而来,是不是龙神使者。” 青八枝恶狠狠地瞪过来一眼,要不是刚刚看到了龙神应座,他们这些天然的虔信者还在感动之中,恐怕这时候他又得把武去疾打一顿。 人已经在神荫之地,也来到了树之祭坛,亲眼见到了龙神应座的奇景,还有什么选择呢? 姜望一个踏步,首先站上了祭坛。 苏奇紧跟其后。其人长相清秀,声音粗沉,性子倒是果断。 武去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青八枝凶狠的眼神下低了头,站上祭坛后,颇有些无精打采。 三人呈“品”字站位。 而祭司老妪再一次开始念念有词。 在或冷静或不安或期待中,开始了所谓龙神使者的“验证”。 时间流逝。 恒定且不变的时间流逝着。 想象中的炫丽奇观并未出现,一切都很平静。 祭坛木纹没有变化,支撑祭坛的六棵树没有变化。 只有遥远天穹的“龙神应座”,忽然间消失。 “什么嘛,搞得这么隆重,最后我们都不是龙神使者?”武去疾抱怨道。 姜望亦有些莫名遗憾。难道森海源界的收获不在于此? 这时,老祭司走到了闭眸的青花面前,颤颤地凑近耳朵,似乎在听青花说着什么。 姜望心中一动。 青之圣女能够与龙神沟通? 而苏奇粗沉的声音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圣女是在向祭司传达龙神的神旨吗?” “她在说话吗?我以为她是个哑巴,只会誒,誒。”武去疾的声音。 身周顿起飕飕的凉意。 祭坛下七树、八枝、九叶,全都投来了杀人的眼神。 姜望非常好奇,金针门这位高徒,是怎么平安无事长到现在的。 指着鼻子骂这些圣族武士都未必有事,但是当着他们的面说青之圣女是哑巴……一顿打绝对无法避免。 “圣女只能够捕捉到模糊的神旨碎片,需要老身来解析。”祭司道。 应旨之人与解析神旨之人不同,无疑是避免神权旁落的办法。但以青花对老祭司的言听计从来看,制约几等于无…… 姜望默默思忖着。刚从临淄的漩涡离开不久,思考问题难免离不开权术。 祭司这时转过头,看着他道:“验证已经完成,您是龙神使者。” 闭眸的青花再次凑到她耳边,嘴唇翕张。 祭司又看向苏奇道:“您也是龙神使者。” 青花又说了一句。 祭司道:“你们都是龙神使者。” 武去疾先前已经感受到七树、八枝他们的杀气,这会有点胆战心惊的意思,但还是嘟囔着抱怨:“什么嘛,怎么到我就这么敷衍。” 姜望想,看来被七星楼星光接引进入这方世界的,都算是所谓的龙神使者。 只不知圣族信仰的“龙神”,与七星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是这尊“龙神”借用了七星楼秘境的星光接引,还是七星楼秘境借用了这尊“龙神”的力量?或者是一种合作? 森海源界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除此之外,龙神还传达了什么?” 姜望的问题直指核心。 之前老祭司曾经说过,一旦确认龙神使者的身份,他们就会得到指引。 祭司老妪凝神听了一会,说道:“解决神荫之地的困境,你们就能够离开这里,继续旅行,或者,回家。” 继续旅行,或者回家! 毫无疑问,且不论这尊“龙神”的真实与否,祂传下来的神旨,无疑喻示了他们这些外来修者离开森海源界的路。 也即是,告知了他们完成七星楼秘境探索的路径。 “所以。”姜望跃下祭坛,问道:“神荫之地的困境,是什么?” 苏奇和武去疾也接连落下,等着祭司的回答。 “这件事情,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老妪道:“那时候,我们……” 正在祭司要陷入漫长的讲述中时,忽然,姜望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阴冷、尖锐,惊惧的声音。 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 是姜望进入森海源界之后,听到的第三个声音。 在脚踩枯枝、风吹树叶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却也是第一个,属于活物的声音! 姜望本以为,它只是神荫之地外的未知危险之一。 但现在,这声音传进了神荫之地。 而在场所有的圣族武士,全都脸色大变,紧张非常! 尤其是圣女青花,整张俏脸煞白一片。 好像即使在这树之祭坛前,即使刚刚见证了龙神应座的神迹。 也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燕枭一鸣 面对这怪异、恐怖的啸叫。 在场圣族,几乎只有白发苍苍的祭司保持了镇定。 她的语气甚至是平静的:“八枝,你把相狩的头颅送过去。它摆在我的修室里,我已祭奠过。” 青八枝咬着牙,不发一言地走了。 这是传统。 这就是传统…… 青七树和青九叶沉默不语,面露愧色。 “异乡的少年郎。”祭司看着姜望:“你不是问我神荫之地的困境是什么吗?我们圣族不得不让族中青壮武士彼此搏杀,而后将死于相狩的武士……将他的头颅奉出,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困境。” “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是什么?”姜望为这种压抑的气氛所感染,声音也隐隐带哑:“刚刚那个叫声?” 老祭司看了看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 有一只没有尾巴的燕子找上门来,口吐人言,说:“好心人,我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一个好心的圣族姑娘捧来了一些果子。 无尾燕说:“不,我不吃这个。” 圣族姑娘又给它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碗水。 无尾燕说:“这些东西怎么能填饱我的肚子呢?” 圣族姑娘生气了,说:“你到底要吃什么呢?” 无尾燕这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它说:“只有你的头颅,能够让我稍止饥饿。” 说完,它就扑向圣族姑娘。 这一幕被一位圣族武士看见了,圣族武士举起弓来,一箭便将这只无尾燕射死。 但是恐怖的是,第二天,无尾燕又出现了。 一模一样,片羽未伤。 它甚至是用完完全全相同的语气对人们恳求说:“好心人,我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人们已经知道它的狰狞面目,因此这会没有谁答话。勇敢的圣族武士第一时间就将它射死。为了避免这只奇怪的无尾燕再次复活,圣族武士还将它的尸体焚为灰烬。 可是第三天的时候,无尾燕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哭了起来:“我快要饿死了,求求你们给我一个人头吃。” 当然没有人会同意。 圣族武士再次将它杀死,但是在杀死它的过程中,圣族武士发现,它比上次有力且灵敏得多,杀死它已经不再那么轻而易举了。 第四天…… 第五天…… 无尾燕每次被杀死,第二天都会再次完好无损的出现。而且比前一天更强大。 无论怎么对待它的尸体,埋葬也好,剁碎也好,甚至有武士将它烤着吃了……它总能复活。 终于有一天,圣族武士已经不是它的对手,在搏斗中被它杀死。 无尾燕啄下这个可怜的圣族武士的头颅,几口吃掉。 然后欢喜的对人们说:“这是我吃下的第一百个头颅,好心人,谢谢你们!我吃饱了!一年后再见!” 说完,它就飞离了这里。 并且果然一直没有再出现,直到一年之后…… 无尾燕再次出现的时候,圣族的武士们已经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设下陷阱,合力将它杀死。用锁链困住它的尸体,将它放进用神龙木打造的木棺中,并将木棺埋在树之祭坛前,希望借助神力镇压邪物。 但令人绝望的是,第二天无尾燕再次复活了。 并且与之前一样,它变得更强大。 一场大战,它杀死了十七位圣族武士,啄吃了其中一个武士的头颅。 离开的时候它说:“我吃饱了,谢谢款待!一年后再见!” 一年后,面对无尾燕的再次到访,人们有了不同意见。有人苦修战技要再与无尾燕拼杀,有人尝试用新的方法阻止无尾燕复活。 这时候有一个圣族武士站出来说:“它只需要吃一颗人头,我们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 这名武士自杀在无尾燕面前,将自己的头颅贡献出来。 无尾燕啄吃人头之后,果然离开,没有再伤害其他人。 这种“献头”延续到如今,也就是圣族“相狩”传统的前身。 这个故事并不长,但异常的黑暗,绝望。 一个永远无法彻底杀死,越对抗越强大的怪物,把吞吃人头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变成了一种习惯。 人们恐惧它,也习惯它。 白发老妪讲完这个故事。 姜望三人都沉默了。 圣族“相狩”的传统,是一个伟大的牺牲史。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尾燕对所谓“圣族”的驯服史? “我有一个问题。”武去疾直截了当的问道:“既然那个无尾燕一年吃一颗人头就可以。你们为什么不送上无力劳作的老人或者孩子,而要让族内青壮武士送死呢?从价值取舍来说,并不合适。青壮武士,应该是族群生存的保障吧?” 老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人是历史,孩子是未来。丢失历史,丢失荣誉。丢失未来,丢失一切。我们没有让老人和孩子送死的传统。” 青九叶怒视武去疾:“我圣族虽然不得已的屈服了,但我们的脊梁没有断!” 这时,姜望问道:“那只无尾燕,就是燕枭吗?” 在进神荫之地前,青七树就提起过这个似乎是禁忌的名字,令他印象深刻。 “燕枭?”在祭司点头之前,反倒是旁边的苏奇先一步好奇出声。 在祭司讲无尾燕的故事时,他就一直若有所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年轻人,你知道燕枭?”老祭司浑浊的眼睛看着苏奇。 “我曾经翻到过一本古籍,上面有段文字,记载过燕枭。”苏奇迟疑着道。 姜望心中一动。现世里存在的古籍,记载了森海源界的怪物无尾之燕? 这件事,愈来愈神秘起来。 所有人都探询地注视着苏奇。 他想了想,先声明道:“我不确定真伪,我只说我看到过的。” “但说无妨。” 苏奇组织了一下语言,讲述道:“按那本古籍的记载……” “燕为良禽,枭为恶鸟。 古代人们非常憎恶枭。 斩下枭鸟之首,悬在树上示众。 这就是“枭首示众”的由来。 这亦成了一种人族至今沿用的刑罚,人们常常将受刑者的头颅割下来,悬在木头上示众。 据说枭死之后,恶念不绝。十万只被悬首示众的枭里,才会有一只自枭首里孕育出来的极恶之鸟。 名为燕枭。 相传此物是枭的恶念,因为憎恶同为飞禽,人们如此喜爱燕,却如此敌视枭,故而化为燕形。就是要以燕形害命。以人族“喜欢”的样子,残害人族。 因为它是自首级中孕育诞生,生来有头无尾,所以燕枭与燕子外表最大的差别,就是燕枭无尾。 燕枭乃枭中至恶,生来残忍,以生灵首级为食。” 说到最后,苏奇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贪婪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这话一出,叫人心胆发麻。 青七树呢喃道:“原来是这么一个怪物。” 青九叶则追问道:“那本古籍上有没有记载,怎么样才能消灭它?” 从姜望观察到的表现来看,在场的这几个圣族,都只知道燕枭这个名字,知道它外形是无尾之燕,知道它在森海源界作恶的历史,但并不清楚苏奇所述的这段记载。 唯独老祭司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她去过现世?或者接触过现世的人?姜望心中有所猜测。 苏奇摇摇头:“那本古籍本身就很残破,关于燕枭只记载了这些。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一个黑暗的传说。” “那本古籍叫什么名字?”武去疾好奇道。 “没有名字。残破得很厉害。很多记载都只是只言片语。” 姜望也跟着问了一句:“那本古籍是从哪里得到的?” 苏奇脸色有些不自然,顿了一下才道:“家传。” 苏奇口述的古籍相关记载,其实有一个让姜望困惑的地方。 燕枭这种东西,到底是诞生在枭的恶念里,还是诞生于人族的憎恨中? 不过这个问题,也未必能有答案。 姜望想了想,说道:“那燕枭可以不死不灭,我实在不知,我们怎么才能够帮你们解决困境。” 老祭司眼神深邃,缓缓说道:“这头燕枭生于此界,所以无法灭于此界人手。你们是此方天外之人。受龙神所召,只有你们才能够真正消灭燕枭。” 姜望与武去疾、苏奇对视了几眼,彼此稍稍交换了意见。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我们对于自己,却没有这样足够的信心。”姜望说。 “别啊,张先生!”青七树在一旁急道:“龙神应座,神眷在身,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对姜望的态度,一开始很轻蔑,“教学”过后,已是有了几分认可。在龙神应座奇观发生,确认姜望龙神使者的身份之后,更是亲近起来。 姜望叹了口气,却并不回答青七树,而是瞧着祭司反问道:“神荫之地不是阻隔危险吗?非龙神认可,不能进来此地。你们大可以生活在神荫之地里,一直不出去。又何惧于燕枭?” 祭司沉默。 青七树愣住。 答案很简单。因为燕枭也可以在神荫之地从容来去。 如果说神荫之地是神眷所在,那么以此推导,也完全可以说,所谓的龙神之眷,燕枭同样拥有! 这道理如此浅显,青七树他们不是不能够想明白,而是下意识的不肯往这个方向想。 因为在“圣族”漫长的历史里,龙神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龙神之眷,是他们一切自尊骄傲的来源。 燕枭亦有“神眷”? 若是心智脆弱的圣族人,当场便要信仰崩溃。 然而这确是事实。 “青花、七树、九叶,你们先回去。”祭司沉默一阵后,看着姜望道:“异乡的少年郎,你代表龙神使者,我代表神眷之圣族,我们单独谈谈?” 这事姜望并不能自己做主,他看了看武去疾和苏奇:“你们愿意相信我吗?我代表你们跟她谈。” 武去疾没有说话,大概是并不能太相信,他倒也不装模作样。 苏奇稍一沉默,忽然笑道:“义还廉氏命牌的青羊镇男,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姜望眼神一凝。 不由得在心里重新审视此人。 他早知这苏奇可能对他有印象,但没想到,此人对他这么了解! 交还廉雀命牌,已经是天府秘境时候的事情了,那也是姜望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视野。此后再次成名。已是在齐阳战场上。 而这个叫苏奇的,短短一句话,便已经完全表现出了对他的了解,且没有揭穿他借用张临川的名字。 仅这份信息收集的能力,就要胜过参与此次七星楼秘境的大部分修者。 旁人或许也会收集情报,但重点大都在雷占乾、李凤尧、方崇等人身上,哪里会连姜望也搜集得这么具体? 见苏奇这么说,武去疾想了想,说道:“你这么不肯吃亏的人都愿意,说明没有亏吃。那我也愿意。” 苏奇:…… 谁说武去疾傻?这不是很机智吗? 姜望把他们拉到一边:“有纸笔吗?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写下来给我,我等会谈判的时候,会考虑到。” 怎么着也是跟四海商盟这等组织交过手的。对于“谈判”,他信心满满。 苏奇的储物匣里装了纸笔,当即便取出来与武去疾一分,分别写下需求交予姜望。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圣族这边的人就带着他们先一步离开。 只留下姜望和祭司老妪在祭坛前交流。 “总归是要试一试,对吗?”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祭司先开口道:“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你们自己。” 永远不要小觑别人的智慧。 姜望非常清楚,他想要为自己争取利益,但这件事又不能往崩里谈。因为最终他们几个人也是要想办法离开森海源界,回归现世的。 目前来看,战胜燕枭应该是可行之路。而他们此行的收获,应该也落在燕枭身上。 诚然燕枭对于圣族来说是腹心之患,但也存在了很多年,未必不能再延续。然而对于姜望他们来说,却很可能是必经之路。 老祭司的话,就是在提醒他这一点。 相对于青七树他们,祭司老妪显然对“龙神使者”这一身份,有更深切的了解。这种了解,甚至不仅限于龙神的神旨。 只是不知道,生活在森海源界的她,对于七星楼秘境的探索相关,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在还有龙神使者降临的千年之前,森海源界与现实有沟通吗?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们家乡有一句话,‘无功不受禄’。反过来说……有功当奖,有事当偿。” “明白了。”祭司作恍然状,和声细语地道:“你们被龙神征召至此,完成指引后,龙神自有奖赏。” “我当然不会怀疑一尊伟大神祇的信誉。但毕竟您的龙神大人未曾直接给予我们指引。我们所听所知的一切,都是祭司您的转述和分析。青之圣女和您,也未必能够完全正确解读龙神的神旨,您说对吗?” 姜望对自己的这番话术很是满意。 我并不怀疑你,所以解释也无从说起。你不必解释,但你需要给我一个信任的理由,或者说保障。 简单来说,直接跳过了是否需要补偿的讨论,而直接问你能给我们什么补偿。 “那么。”祭司看了看他:“少年郎,你们想要什么?” 有戏了! “您稍等。” 姜望当即便取出武去疾和苏奇两人的纸条来看。 武去疾的字奇丑无比,又写得很大,四个字就占据了整个纸面。上书——绝世神功。 姜望面无表情地将这张纸条折好,又揭开苏奇的纸条。 苏奇这人声音粗沉难听,字倒是清秀好看,一笔小楷写得干干净净。上书—— 标注着森海源界所有宝物的藏宝图。 ……这些贪婪之徒! 真是耻与你们为伍! 一把将两张纸条揉到一起。 姜望诚恳地看着祭司老妪,正容道:“增寿百年的天材地宝,你们有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谈判” 听到姜望的“合理要求”,老祭司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好歹凭着多年的养气工夫,没有一巴掌把姜望拍飞,只是道:“这个确实没有。” 姜望眨巴眨巴眼睛:“能够增寿二十年也行。” 老妪上下打量着姜望,似乎发现了什么:“难怪你这么着急这个,原来你寿限有缺。” 她作为“圣族”领袖,选择与姜望单独“谈判”,当然不是因为看姜望顺眼。 而是出于两点。一是因为姜望在三位使者中实力最强,最具话语权。二是因为,以她看人的眼光来判断,姜望有原则、有底线、有分寸,不太是个能狮子大张口的人。 她的眼光倒也没错。 只是来七星楼秘境的姜望,为了弥补自身遗憾,已经豁出去了。 他是撇下临淄激烈的局势,只身来的七星楼,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一定要有所收获。不然重玄胜选择独扛王夷吾,这个风险就白冒了。 老祭司权衡一阵,说道:“相较于你们来说,我们圣族算得上寿元悠长。如果你考虑接受龙神洗礼,成为圣族一员的话。以你的天赋,寿限提高到千年不是问题。怎么样?斩杀燕枭之后,我可以亲自为你主持仪式。” 这当然是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现世中,哪怕是突破凡人寿限的神临境强者,寿限也止于五百一十八年。只要加入圣族,便可以提高到千年,比神临境强者活得更久! 但凡事有得必有失。 森海圣族寿限这样高,失去的是什么? 姜望冷静地问:“如果我加入圣族,还能离开森海源界吗?” 祭司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圣族一生奉献于龙神,信仰于此,侍奉于此,终老于此。” “这不会成为我的选择。”姜望毫无迟疑。 家人朋友,爱与恨,事业与未来,一切全都在现世,在他用双脚丈量过的地方。 若要终老在森海源界,哪怕真活个上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从寿限来看。森海“圣族”虽是人族,本源上却有了不同。仅以寿限而论,说是“圣族”也未尝不可。难怪他们如此骄傲,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但“圣族”寿限虽长,缺陷也很明显。无法离开森海源界,不能脱离神眷,缺陷未必仅止于此,但仅这两点,就为姜望所不取。 并且,至少仅从现在遇到的圣族武士来看,无论七树、八枝、九叶,他们可能都活了一两百岁,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姜望产生无法战胜的感觉。未必就是他们的天赋都不如,可能是与他们的成长方式有关。 对于姜望的回答,老祭司显然也在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你执着于增寿宝物,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一份哪里能找到增寿宝物的情报。并且,我不能确定这份情报现在是否还可靠,那地方也不在森海源界。我只能保证情报的真实性,这一点可以在祭坛前立下神誓。” 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姜望皱眉:“这不相当于没有吗?” “话不能这么说,少年郎。”老妪一脸慈祥:“就老身知道的情况来看,森海源界确实没有什么增寿宝物,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只冲着增寿宝物来,一定是一无所获的,哪怕穷尽一生,把整个森海源界翻过来,也未必能成。而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份情报,一个希望。对于年轻人来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在错误的方向努力,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你现在收获的,就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它难道不重要吗?” 好有道理! 姜望被絮叨得有点头晕,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哪怕与他最初提出的条件相比,相差如此之远…… 要想离开森海源界,本来也绕不开燕枭。圣族给不给好处都是如此。现在好歹还有一份情报不是? 或者还有其它的方式,譬如去寻找失落在森海源界各处的其他人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神”,能送他们离开。 很有可能像“圣族”推测的那样已经灭绝,如果确实灭绝了,燕枭就是唯一选择。 但即使没有,这个过程也未必就简单。之前穿越匿蛇之地的艰辛还历历在目,焉知森海源界没有比燕枭更恐怖的事物? 总之,对圣族而言,燕枭是心腹之害,不除不得新生。对姜望等人来说,燕枭是拦路之虎,不斩不能归家。 姜望他们想要点好处,算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并不是一定要收获多少。即便没有,燕枭也不能不管。 正是在这个共识上,双方才有“谈判”的基础。 “除此之外,我们想要一部你们圣族独门的强大功法。”姜望非常负责、并且信心满满的开启了下一项谈判:“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对我们消灭燕枭来说,也是非常有益处的。” 祭司老妪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不过……”她苦口婆心:“圣族的超凡力量依托于神眷,除非你们接受龙神洗礼,不然根本没法学习。你们想要功法的那位,愿意加入我圣族吗?如果不愿意的话……与其水中捞月,不如回身摘花……” …… 姜望已经是穷尽一生谈判技巧,说得那是一个口若悬河。自认为超水平发挥。而老祭司不温不火,循循善诱,一派慈祥和蔼、什么都好说的样子。 这场“谈判”到了最后,姜望双眼茫然,老祭司精神瞿烁。 姜望捏着“结果”,感觉自己确实是有所收获,没有白费口舌,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收获什么…… 姜望方需求:绝世神功、标注着森海源界所有宝物的藏宝图、增寿百年的天材地宝。 “谈判”结果:圣族通用的武技一门、圣族探索森海源界的地图一张、一份记载着增寿宝物方位但不在森海源界甚至也未必可靠的情报。 …… 姜望的果屋里,三位“龙神使者”席地对坐。 “咳。”姜望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家看看还满不满意。” “你们帮我看一看。”武去疾道:“这门绝世神功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解读方式?这好像是一门爬树技巧啊。” 这门武技就是让修习者能适应森海环境、在树上自如战斗的……说是爬树技巧虽然有点过分,但也不是说不通。 苏奇‘幽怨’地看了姜望一眼:“藏宝图变成地图……” 他很难说姜望不努力。毕竟现在看来,他们三个人的收获里,最有用的就是那张地图了。 姜望无颜以对,捂脸道:“我尽力了。” 那份关于增寿宝物的情报被祭司以特殊手法印在他手臂上,要等离开森海源界之后再生效。 看起来也是很有档次的样子,但—— 能不能离开森海源界还是两说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工欲善其事 消灭燕枭的时间,定在三天之后。 据祭司说,这个时间点是龙神神旨所喻示。在这一天,燕枭的实力会因为某种原因被削弱。 神荫之地比现世大部分地方都更清新明亮,但日夜交替时间倒相差仿佛。 姜望进入森海源界的时间是九月十三日,现在过了一天一夜。再三日之后,也就到了九月十七日。 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肯定是错过了。 在森海源界,根本无法与太虚幻境发生联系。 青七树蹬蹬蹬地找上门来:“张先生,我按你说的跟青花接触,她怎么没什么反应啊?” 如今整个圣族都在记挂着燕枭的事。 他倒好,注意力始终在青花身上。 或许这就叫专注吧。 姜望略一沉吟:“矜持!” “矜持,你懂吗?女人都是很矜持的。青花这种级别的美人尤其如此,越是喜欢,越是克制。你看她好像没什么表现,实际上说不定喜欢得要死。” 说着,他拍了拍青七树的肩膀,以作鼓励:“你快了。” 青七树充满干劲地握拳道:“好嘞!” 转身就要跑:“我再去找青花试几招,巩固优势,乘胜追击!” “哎!”姜望一把拉住他:“现在不要再去,过犹不及,明白吗?你要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不能总在人家面前转,看也看腻了。懂不懂?” 青七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真懂了?”姜望道:“那我考考你,那个匿衣,你们圣族里还有吗?” 匿蛇发动攻击之前,姜望根本毫无察觉。他特意问过苏奇和武去疾,青八枝穿着匿衣躲在旁边的时候,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要说这神荫之地有什么宝物,匿衣绝对不容错过。 “藏在族库里呢,但好像也剩不到几件了。”青七树挠挠头:“匿衣……这跟搞相好有关系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看你悟性了,自己琢磨。”姜望如今越说越顺嘴:“我们去参加这么危险的行动,圣族不发个两件三件的给我们换洗吗?” 收了好处还要好处,不是姜望的风格。但那个老太太实在不好对付,只能试着在自己这个“蠢学生”这里找补找补。 青七树猛摇头:“我和九叶都没有得呢,你就别想了!我们这一拨武士里,也就八枝有一件,立了大功才给的。” 姜望仍不死心:“那匿衣的制作方法,你知道吗?” 青七树继续摇头:“这个得问姑奶奶。” 姜望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学生收得真是半点用处没有啊!一问三不知,好处也不知道给。亏我还那么费心费力的教育!倾囊相授! 虽然本来也“囊”中空空,但毕竟尽力了不是? “去吧去吧。”姜望嫌弃地挥挥手。 青七树蹬蹬蹬地又跑了。 ……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要想消灭燕枭,就得先了解它。 好在有老祭司这么一位活着的“史书”,为姜望他们复述了圣族历史上跟燕枭交手的所有过程, 燕枭的力量、速度、防御、攻击方式,都勾勒出了大致轮廓。 但圣族形成“相狩”的传统已经八百多年,也就是说,圣族八百多年没有再跟燕枭交过手,这份信息,无疑已经过时很久。 哪怕说被他们这些“外界人”杀死的燕枭不能够再复活,但杀不杀得死还是一个问题。 八百多年前的燕枭,就已经很强大。八百多年后,又该有多恐怖? 修室里,祭司讲道:“上次八枝献首的时候观察过,燕枭左翅有伤,不知是谁留下的。这是去年还没有的新伤,你们可以当做突破口。” 她既然对燕枭有反抗之心,必要的观察肯定会做。当然,因为再没有与燕枭生死搏杀过,这些观察大都只停留于表面,未必有多大的参考价值。 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昨天在穿越匿蛇之地前听到的燕枭怪声。 他当时是选择避开,其他人呢?会不会有艺高人胆大的,寻声而去? 要知道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修士那么多,以七个世界算,分配到森海源界的名额,应该有十五人左右。就算因为入境前的争斗,七星楼秘境并未满员,进入森海源界的修者应该也不会太少。 然而现在神荫之地只有他们三个。 其他人呢? 想想其实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祭司看着姜望道:“听说你对匿衣的制作方法感兴趣?” 大约看出士气不嘉,她适时抛出诱饵。 姜望点点头:“我们对匿衣很感兴趣,如果能够给予三件,想必对我们的行动很有帮助。” “匿衣是什么?”武去疾直愣愣地问。 苏奇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给好处你就收着,管它是什么呢,到手再说! 圣族武士杀死燕枭只会让其更强大,作为消灭燕枭的主力,姜望提些要求并不过分。这也是祭司从未正面拒绝他的原因。 “匿衣的制作方法无法外传,需要以神眷秘法鞣制。虽然是以匿蛇的外皮为主材料,但普通缝制的话,缝合的地方一定会有泄露。匿衣也就失去了最大价值,天衣才能无缝,明白么?”老祭司道。 不着痕迹的又把话题从“匿衣”转回了“匿衣的制作方法”。 看来青七树说的是事实,圣族的确库存匮乏。 但姜望也算是明白了。凡是这老太太不想暴露的东西,她就通通扯上神眷——反正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可能虔信龙神,融入圣族。 姜望略一沉吟,问道:“我提供蛇皮材料,您帮忙鞣制?” “当然没有问题。”祭司道:“但事关圣族秘法,无论材料多少,我也只能鞣制三件给你们。如何?” 这时候苏奇和武去疾也听出来了,这个“匿衣”一定是什么难得的好东西。哪里会拒绝,都期待地看着姜望。 姜望想了想,点头道:“那便三件。” 老祭司舒了一口气:“我让七树他们三个帮你。” ……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姜望需求匿衣,当然是为安全考虑。这样万一打不过燕枭,或许还有机会逃掉。 虽然早已经停止对外探索,但对圣族武士来说,狩猎仍是常事。 也不需要太多准备,七树、八枝、九叶,还有姜望等三名龙神使者,便一同出了神荫之地,径往匿蛇之地而去。 狩猎匿蛇是为了匿衣,但其实也是为了几人间的磨合。 他们既然有三天的时间,就没有必要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去冒险。 脚踩枯叶,穿行林间。 现世的修行者大多习惯脚踏实地,在激烈的战斗中,保存道元消耗是所有修者都需要学会的事情。 而青七树他们则在巨树间跳跃,瞧来毫不费力,轻松自在。对他们来说,树上比地上更踏实,也更安全。 吼! 忽然间一声巨吼。 紧接着便有一颗巨树轰然砸落,从远处一直横到近前。 尘叶飞扬,六人各自散开。 咚咚咚,震地如鼓。 只见一头足足三人高的巨熊四肢着地,狂奔而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个母亲 吼!吼! 这熊独自冲来,却有着万兽奔腾的气势。 武去疾面不改色:“八枝,射死它!” 这头巨兽他认识啊! 犹记得,昨日便是面对森熊,青八枝一标枪就解决了战斗,根本无足一惧嘛。眼前这头虽然大了些、壮了些,应也不过如此。 但一转头:“哎青八枝?” 却哪里看得到八枝的人影?匿衣一披,踪迹全消。 青七树、青九叶更早已远远弹射开。 咚咚咚!踏地如擂鼓。 一转眼森熊已至近前! 姜望随手一带,将武去疾甩开。 风声沉啸! 森熊侧身,巨大的熊掌拍击而来。 砰砰砰砰砰! 姜望身化焰流星炸远。 武去疾人在空中,索性拔高身形,往上直飞。 却见这森熊人立而起,地面一陷,整只熊腾身而起! 这熊居然会跳高! 因为巨大的体型,只稍稍一跳,便已跃过武去疾,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更是当头一巴掌盖落。 这一巴掌,如同乌云盖顶,一时遮蔽天光。 武去疾抖出三根金针,两根分刺森熊双眼,一根自刺右臂。 他的右臂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肌肉高高鼓起,已经激发体魄潜力。 金光一闪,那森熊却只将眼睛一闭。 叮!叮! 金针扎在森熊的眼皮上,只发出微弱的轻响便弹飞,根本扎之不透。 而森熊之掌仍沿着惯性往下。 武去疾膨胀的右臂捏起拳头,以极其强硬的姿态一拳反轰。 轰! 武去疾整个人被拍落地面,就连右臂骨断的声音,也被湮没其间。 姜望眼皮直跳。 森海源界里都是些什么怪物? 这头森熊分明智慧不低,并且还通晓一些技击之法。 武去疾好歹也是能够跻身七星谷的高手,却一个照面就快没了。 此时的青九叶,正半蹲在一根横生的树枝上。 眼睛牢牢注视着森熊动态,手臂肌肉一震,短弓就翻在手上,瞬间握住,反手往后腰一摸。 摸了个空。 嗯? 我箭呢???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取下箭囊,使劲抖了抖,箭囊里空空如也。 却说那边,森熊一巴掌扇落武去疾。 巨大身形从天而降,竟是要将武去疾生生踩死。 嗖! 风声尖破。 一只标枪突然出现,贯入森熊后臀。 森熊笔直坠落,轰然倒地。 而在它倒下之前,武去疾已连滚带爬,离开了原地。 “呼呼呼。”武去疾带着后怕,连喘几声,怒道:“现在才出手,你们圣族是想我死吗?” 他想到就问了,并不考虑后果。 但这个指责非常严重,处理不好,很可能会让他们与圣族刚刚达成的合作分崩离析。 森熊倒地之后,犹在怒吼。巨大的熊掌在地上连连拍击,拍出几个大坑来,但似乎那一记标枪夺走了它所有的生命力,让它力量越来越弱,直至静止无声。 这头凶悍的巨兽死去了。 青八枝从远处走来——在众人之前的视野中,那里明明只有一颗树,他的位置是一根横生的枝丫。匿衣的神奇可见一斑。 八根辫子分别垂在两侧,显得干脆利落。手一抖,手臂上缠着的藤蔓就疾射而出,勾住森熊体内的标枪,拔将出来。 他一边收回标枪一边冷冷道:“圣族武士如果想你死,绝不会假手于人。不要拿你们外来人的肮脏来衡量我们。” 姜望握散了先前准备好轰击的道术,皱起眉:“武去疾身受重伤,是他自己大意。但对于这头熊,我们的确缺乏了解。战前没有告知,战时没有提醒。青八枝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匿蛇之地就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早先双方陌生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联手,青八枝再一副傲慢的样子,就很不合适。甚至于直面森熊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提醒,未必没有看好戏,给个下马威的意思。 姜望不会再惯着。 至少在燕枭被消灭之前,他和武去疾、苏奇都是有着共同利益的。 青八枝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森熊在很小的时候起就以撞树为乐,一身皮毛刀枪不入,几乎没有弱点,除了谷道。与它正面相搏是找死。你们已经见识过它的恐怖了,还以为我能随随便便就一枪扎中要害吗?我隐匿起来是找机会,不是看戏。” 姜望看向武去疾,武去疾闷声道:“我接受这个解释。” 当前还是需要团结,姜望也就不再说什么。 苏奇飘然而落——先前他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身法倒是极快——落在武去疾身前,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 “其它的不碍事,就是骨头断了,须得用药。但即使我以金针织骨,也至少需要十天才能养好。”武去疾出身金针门,对自己的伤势非常了解。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断了就更不必说。即使武去疾是超凡修者,本身金针门又医术高明,也没办法在短短几天内让断骨重续。 这也意味着,他将无法以完好状态参与对燕枭的战斗。因为圣族杀死燕枭只会让其更强大,所以三个“龙神使者”才是针对燕枭的主力。 还未开始,战力便折损! 武去疾这边被削弱,对应的姜望和苏奇压力就会增大。 金针织骨已经是非常高明的医术,凡人医师根本无法企及。 姜望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青七树也已经跳至近前,疑惑地问:“附近的巨兽都已经被清理过,为什么会有一头森熊守在这里?” 这头森熊明明有一定的智慧,不会不清楚神荫之地的武力。却还是莽撞地对众人发起冲击。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倒地的森熊也有一人多高,青八枝站在面前,显得相对孱弱。 他看了一会,用手将森熊的眼睛合上,解释道:“这是一个母亲,昨天杀的那头森熊,是它的孩子。我想,它是为寻自己的孩子而来。” 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没有说话。 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只要加上“母亲”这个身份,就变得合理起来。 非独人类如此。 …… 这时,青九叶一脸木然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青八枝问道。 其实他是想问青九叶的箭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出。 以青九叶的箭术,完全可以提前对森熊做到阻隔,让武去疾不至于险象环生。但此时这样直接问出来,难免有激化矛盾的可能。所以他有意问得隐晦一些。 “我的箭丢了!”青九叶说。 他用的是“丢”这个字。 这个事情非常诡异。 箭之于青九叶,就相当于标枪之于青八枝,盾之于青七树。 这是吃饭的家伙什,搏命的武器,说得严重点,命丢了它都不该丢。 断了坏了都有可能,唯独不应该“丢”。 “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不在焉了,箭也能丢?不就是被祭司说了几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忒脆弱!” 青七树抱怨着,下意识地手往自己背后一摸。 “啊咧!我盾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世界的规则 “啊啊啊啊!”青七树惨嚎起来:“我的龙神赐福之宝!” 浑然忘了他刚才是怎么批评青九叶脆弱的…… 两人的武器同时丢失,绝非大意所能解释。 青八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接左手抓住了青藤,右手握紧了标枪。 苏奇在一旁看得眼睛直跳。这标枪可是从森熊的特殊部位拔出来,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颜色,但是直接用手接触也太…… “仔细想想看,武器是在哪里丢掉的?”青八枝问。 此时,姜望正一只手帮忙扶着武去疾的断臂,另一只手虚垂着,随时可以触及剑柄。 匿蛇之地教训未远,在森海源界,他绝不会放松警惕。 而武去疾则用完好的左手,拈着根金针为自己“织骨”,金光凝线,在断骨间穿梭。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但手上异常的稳。 仅从医修的身份来看,他算是很靠得住。 他可以用秘法暂时阻隔自己的痛感,但“痛”是身体对“织骨”的真实反馈,错过这些反馈,很可能导致“织骨”的不完美。 青九叶摇头:“毫无感觉。” 以他的实力来说,箭囊里多一支箭少一支箭都非常明显,但这次实实在在的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到取箭之前,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箭丢了。 青七树则怒道:“我就不信了,我的龙神赐福之宝,还能丢到哪里去?你们帮忙护法,容我祝祷!” 他的青木盾和青九叶的弓箭,其实材质都是神龙木。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盾牌得到过龙神赐福。 也正因为能够使用这个盾牌,他才被视为更受神眷之人,可以用“啊咧”做语气词。甚至于以后有成为祭司的机会。 青八枝和青九叶站在他两侧,其实不无提防姜望等人之意。 他们虽然是龙神使者,但毕竟也是外人。 姜望能够理解,并未做出什么会招致误会的事情,只是默默运动着道元。 青七树低声祝祷一阵,额上木纹忽然发出青光。 他眼睛一睁,已经与他的“龙神赐福之宝”有了反应。 径直往前奔行,数息之后,腾跃而起,在一颗巨树的树杈上,摘下了同样青光大放的青木盾。 “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青七树纳闷道。 他甚至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真的不小心丢在这里了?我刚刚有往这边躲吗? 姜望则略带疑惑地看了苏奇一眼,他一直没有放松对四周的观察。就在刚才,青七树祝祷之时,他注意到苏奇的手背在身后,肩膀有轻微的晃动——说明其人背在身后的手有动作。 这不得不让他联系到青七树失而复得的青木盾。 实话说,哪怕是直接断了神眷联系或者出现在很远的地方,都比遗失在附近合理。 余光瞥到姜望的眼神,苏奇面色不改,只是背对几个圣族武士,对着姜望的那只手,比了个三,再比了个七。 意思很明显,三七分账。 姜望本来只是略有怀疑,这下倒是确定了。 之前他代表龙神使者跟祭司“谈判”,结果惨不忍睹,收获无几。武去疾是个直性子,过去便就过去了。彼时苏奇竟也表现得毫不介怀,倒是让姜望有些讶异。 现在才知道,苏奇当然不介意这点收获,他的收获说不定早就“拿”到手了! 有这样一手妙手空空,要什么“收获”没有?能从青八枝箭囊里摘箭,能够卸走青七树的盾牌,这手段真是神乎其技。若不是青七树祝祷,能够引起盾牌反应,这只青木盾恐怕根本不会再出现。 姜望想了想。 现在揭穿这件事,除了激化双方矛盾,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些许信任瓦解,没有任何好处。 圣族武士没有提醒森熊的强悍在先,给个小小的教训倒也无妨。 而且,青九叶箭枝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虽然于他无用,但是拿去送给李凤尧好像不错…… 于是手一翻,比了个七。 三七分账可以,但是我要得“七”。 苏奇用手势回了个五。 姜望直接张嘴道:“七树!” 苏奇嘬了嘬牙花,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好迅速而隐蔽地点了头。 青七树看过来:“怎么了?” “圣族有没有什么好点的药物,武去疾现在这个状态,对之后的事情很不利。” 青七树点点头表示明白:“我回去想想办法。” 经历一次青木盾丢失事件,这会他倒一直把盾牌握在手上。 而那边青九叶似乎也已经认了。从小腿处拔出一把暗色匕首,走到先前被森熊拍倒的那颗树前,斩下合适的树枝,开始给自己削起箭枝来。 这时候武去疾的“织骨”已经完成。 姜望毕竟刚刚“贪墨”了人家的箭枝,有些不好意思,便上前帮忙:“这种箭枝合用吗?” 青九叶看了他一眼,道:“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我手上的匕首也是神龙木所制。你削不断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咽下去。 因为那边姜望已经刷刷几剑,削下一堆大小合适的木枝,整整齐齐摞在一处。 长相思虽然还在蕴养阶段,但毕竟有名器之姿。削几只箭没有半点问题。 青九叶转道:“临时用一下,现在也不可能回去取箭。” 一边帮青九叶削着箭枝,姜望一边思忖。 青九叶刚才的话,“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这一句,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森海源界的“世界规则”,恐怕与现世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世界的规则”这件事。 就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样的默认规则,就如法家门徒制定的律令,就如兵家修者定下的军规……所有被默认、被习惯、不得不服从的一切,其实都是“规则”的体现。 小到一镇,大到一国,甚或一个世界……一切都被规则笼罩。 在现世时,姜望很少想过这些,因为那是他所司空见惯的一切。 而森海源界一直挑战着他的认知。 他一直有疑惑,他的八音焰雀为什么于巨树无伤。而青九叶的木箭却能轻松入树……现在统统有了答案。 世界的规则! 森海源界的树木,就是不惧火的,就是坚韧的。 而修者如果能够改变这种规则,那会是什么境界的实力? “我有一个问题。”大概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武去疾忽然出声道:“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那么用最锋利的木矛去攻击最坚韧的木盾,到底是前者被崩断,还是后者被扎穿呢?” 青八枝和青九叶面面相觑,彼此看到彼此眼中的迷惑。 这个问题……确实没有答案。 神荫之地的这群人显然还没有发展出太深奥的哲学思辨,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青七树更是揪起了头发:“我有点乱……不然扎你试试看?” “不可欺负伤员。” 武去疾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青九叶你是用神龙木的匕首来削箭枝、削武器。那么第一把神龙木的匕首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相当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青九叶看着自己的匕首,愣了愣。 “我还想问问……” “闭嘴!”可怜的圣族武士们异口同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前“夜”的侵袭 青七树他们直到现在,才懂得了老祭司的智慧。 面对武去疾这么个“思索者”。 直接拒绝回答,能省多少心力啊? 青八枝对他们道:“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麻住他的口舌吧?” 在森熊的尸体旁,几个圣族武士做了些简单的陷阱,准备回来的时候再将这头巨熊运回神荫之地。 一行六人重整旗鼓,再次向匿蛇之地出发。 行进之中,姜望找到机会,特意提醒了一下苏奇,让他不要再偷圣族武士的东西。 唔……顺便也把“分成”的神龙木箭枝收了起来。 出了神荫之地后,苏奇的状态好像轻松了许多,姜望一直感觉,他其实对燕枭不甚上心。 一路上左顾右盼,观察得十分仔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但姜望问他,他也不说。 武去疾的金针织骨已经稳定了伤势,但右臂还是不能受力。只有左手能够发挥,也因此被安排在队形的中间。 走在队伍前面的有三人。 姜望因为有独自穿越匿蛇之地的历史,握剑在地面前行。 苏奇身法惊人,自行穿梭在侧边。 而青七树的生命力顽强至极,举盾在树上腾跃。 “这里!”苏奇忽然喊道。 众人迅速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缓缓向苏奇的位置靠近。 走到近前,姜望才发现,苏奇立在原地不动,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 “发生了什么?” 苏奇没有做声。 在他面前的地上,静静躺着一套襦裙。 没有破损、没有陈旧、没有血迹……也没有本该穿着这身襦裙的女人。 只有几片飘叶,成为其上的点缀。 这衣着绝不属于神荫之地,而是跟武去疾、苏奇他们一样,来自于齐国,是参与七星谷秘境的修士一员。 但问题在于……人呢? 现场没有任何搏杀痕迹,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仿佛就是很平常的一阵风吹过,人就没了。 只剩一身襦裙。 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海源界,无论多么凶恶的场景,他们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然而恰恰是眼前这平平常常、毫无损伤的一套襦裙,让人脊背生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九叶过来看了一眼,便道:“被夜侵袭了。”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夜会侵袭人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夜”之侵袭的结果。 圣族人都要在神荫之地神龙木所结的果屋里才敢入睡。 “所以她怎么样了?死了吗?”苏奇的声音有些异样。 “可以说死了。但更准确的说,是消失了。因为被夜侵袭的人,从来没有再出现过。但也没有人找到过尸体。”青九叶比较严谨地说道:“就像现在这样,只剩衣物。” 姜望想了想,问道:“只有人会消失吗?身上的东西呢?随之消失?还是说只有衣物会留下来?” 青九叶道:“只有人本身会消失。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留下。就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般也是被什么路过的野兽叼走的,与夜的侵袭无关。” 苏奇半蹲下来,伸指在襦裙上轻轻一按,抬起头来,看着姜望道:“匣子不见了。” 他说的是储物匣。 姜望意识到问题的不同。 这里并没有什么野兽经过的痕迹,而且野兽也不可能取走储物匣,却不弄乱这套襦裙。 但在青九叶描述的过往经验中,夜的侵袭从来就只会带走人,而不涉及物。 也就是说,有什么存在,取走了储物匣。 所谓“夜的侵袭”,到底是一种险恶怪象、自然之力,还是被某种意志制造主导? 是那个制造“夜的侵袭”的存在,对“外界”产生了好奇,所以顺便取走了储物匣吗? 还是另外的存在,故意把现场布置成“夜的侵袭”? 这个消失的女人,苏奇一定认识。他现在的情绪很糟糕,尽管他已经竭力控制。但他的悲伤,已经从眼神,从眉梢,从他颤抖的衣角流露出来。 姜望问道:“‘夜的侵袭’,到底是什么?至少,它是以什么形式‘侵袭’?怎样才会触发它?你们圣族生长于此,难道没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吗?” 这时青七树也走了过来,倒是青八枝在数息之前,又潜伏不见了。 “没有人说得清。”青七树回应着他的问题道:“我们只知道,只要夜晚入睡的时候不在果屋里,就会被夜侵袭。哪怕是在神荫之地。”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晚上不睡不就行了?不能够颠倒日夜作息吗?”姜望问。 “在神龙木缺乏的时期,我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但仅限于在神荫之地中。”青七树说道:“前夜你在神荫之地所以你没有感受。在森海源界,一到晚上,你就会很‘困’。无法抗拒的‘困’,你必须睡觉。是神荫之地,庇护着我们。” “这种困意是绝对意义上的无法抗拒吗?” 青七树沉默了一会儿,道:“至少在圣族的历史上,还没有人抗拒成功过。”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十分惨烈。 对于这种致死之因,圣族不可能不进行研究。但事实就是,直至如今,他们还是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证明这句话,消失在“夜”里。 “你们没有观察过吗?”武去疾忽然出声道:“比如你们可以在神荫之地的果屋里,观察神龙木下入睡的人,观察……他是怎么没的。” 这话则更残酷。 它意味着用同族的生命去做尝试,以了解“夜的侵袭”之成因。 当然对金针门这样的医道宗门来说,类似“观察”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青九叶则接道:“入睡者只要被注视,就不会被‘侵袭’。这是我们对抗夜的方法之一。但仅限于神荫之地,没人能在外间的夜里保持清醒。” 从圣族“相狩”、“魂育”的传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为了延续命运能够做出多大牺牲的族群。 武去疾所设想的“观察”,他们当然也做过,并由此得出了注视入睡者以逃避侵袭的办法。 “那东西,是有意志的吧?” 半蹲着的苏奇忽然开口。 他伸手抚摸着地上的襦裙,神情怪诞:“特地拿走了匣子。那东西一定是有意识的吧?不是什么单纯的悲惨异象吧?” “……也就是说。”他把襦裙紧紧攥住,终又松开,站起来:“我好歹有个报仇的目标,是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答案 苏奇的问题,没有答案。 青七树他们没人说得清,“夜之侵袭”的成因是什么。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有些人穷极一生,都只是在追寻一种可能罢了。 对于圣族来说,生存愈加艰难,“夜之侵袭”只是无解的问题之一。 …… “那身衣服,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知道进来之后,我们会失散。但我不知道,她找不到我。” “她很会找人的。” “森海源界太大,我昨天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就遇到了那头森熊。我把它的蜂蜜偷了,那应该是蜂蜜?很甜,她肯定会喜欢的,我放在匣子里呢!我说到哪里?哦那头熊,那头熊,它就一直追着我跑,追啊追啊……” “我昨天晚上就想出来找她的,但是我出不来。” “后来你们说匿衣,我想匿衣她会喜欢的,她身法不太好。我想给她准备一件。这样以后如果遇到危险,跑不掉的可以躲起来。” “我拿了匿衣就走,我不耽误时间。” 苏奇絮絮叨叨的,几乎是自言自语。 语气里,甚至没什么哀伤。内容也没有什么逻辑,乱七八糟。 “她很机灵的。” “她也比我能打。她剑法很好……” “你懂剑法的吧?”他问姜望。 大家还是继续往匿蛇之地的方向前行。 对于苏奇来说,他很重要的人死去了。 但对于圣族武士们来说,这只是无数消失在“夜”里的人之一。 他们感到惋惜,但也仅止于此。 对武去疾或者姜望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姜望宽慰地应道:“嗯,懂一些。” 他知道苏奇这会并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只是一声简单的应和即可。告诉他,有人在倾听。仅此而已。 “她剑法很好的。” 苏奇又重复了一句,但也只重复了这一句, 此后一路,没有再说话。 或许是后悔,或许是遗憾,或许兼而有之。 …… 匿蛇之地快到了。 青七树口口声声说圣族武士经常狩猎匿蛇,其实圣族库存的匿衣,都已经是很多年前传下来的。 自燕枭出现后,圣族的活动范围就越来越小。 通常离开神荫之地只有两种情况,除了打猎,就是相狩。 而匿蛇之地是有名的禁地。匿蛇藏则无迹,攻则如电,携带剧毒,本身又是群居,受蛇王指挥,是森海源界里最有名的杀手。 临近匿蛇之地的时候,所有圣族武士都愈发严阵以待,青八枝更是直接把匿衣收了。 “看到匿衣,它们会发狂的。”青八枝道。 姜望表示了然。 上次穿越匿蛇之地,一剑成圆已经证明能够抵得住匿蛇的攻击,这也是他有信心来取材料的原因。 “你们谁有狩猎匿蛇的经验?”姜望问。 青七树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选择了摇头。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姜望当仁不让:“我独自穿越过匿蛇之地,那这次我来指挥行动,可以吗?” “可以。”青七树说。 “应当如此。”青九叶表示同意。 青八枝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点头。 至于武去疾和苏奇,当然更不会唱反调。 “匿蛇是群居习性,而且受蛇王统一指挥,懂埋伏会包围。有剧毒。”姜望首先看着青七树道:“你能够防得住匿蛇的攻击吗?” 青七树想了想:“毒不死我。” “……好。” 生命力顽强真了不起啊。 姜望又看向青九叶:“你的箭术我见识过,交战的时候我可能和七树一起深入蛇群,吸引攻击。你在外围点射,帮我们降低压力。” 青九叶点点头:“交给我。” 对姜望来说,经历了齐阳战场的磨砺,小团队战斗的指挥更不在话下。 目光再转向青八枝:“虽然不能动用匿衣,但你还是先潜伏。如果发现匿蛇蛇王,争取一击必杀,可以做到吗?” 青八枝自信道:“只要能够发现。我绝对没有问题。” 姜望看了看他:“我会尽量把蛇王逼出来。既然决定要狩猎匿蛇,就要争取最好的。” 接着就转向武去疾:“等会开始狩猎的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分配一条匿蛇给你研究,你尽快针对性的调制解毒药。为难吗?” 武去疾笑了:“这是我擅长的。” 针对每个人的特长,都有不同的安排。 以往在执行道院任务时,并没有如此细致妥帖。这就是成长。 而为此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望最后对苏奇道:“你身法最好,就作为预备队,自主随机应变。” 苏奇默默点头。 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应该准备一只预备队,不是为了别的,是为给自己留下犯错的余地。不至于一错即溃,无法挽回。 而且以苏奇现在的情绪状态,恐怕也不足以担当主要任务。这不仅是对他的安全不负责,也是对参与狩猎的其他人不负责。 姜望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只有大方向的要求,具体情况如何应对,你们自己决定。我也相信你们能够做出最好的应对。” 在他的安排里,他将和专擅防御的青七树一起深入蛇群,承担最危险的环节。单就这一点,任何人便都无法质疑他的指挥。 在圣族的地图中,姜望上次穿越的匿蛇之地,就是匿蛇繁衍最多的地方,也是圣族武士狩猎的“禁地”之一。 早先圣族还强盛的时候,组织过不少次狩猎。但随着燕枭的出现,圣族不断失血,已经很久没有武士来到这里了。 如今,青七树等人将重拾祖辈光荣。他们一个个的也很激动…… 好吧。最激动的无疑是青七树。 “我要用匿蛇之皮,给青花编一顶帽子!”他信誓旦旦。 “那实在是很丑。”青八枝丝毫不留情面。 “青花从来不爱戴帽子。”青九叶也道。 一旦涉及青花,他就无法再沉静。 “你们懂什么?送礼物,重要的是心意!想想看,我满载荣誉而归,亲手为她奉上礼物,那礼物上,沾着我的汗水,甚至染着我的血……她该有多么感动?”青七树轻蔑地乜了他一眼。 这群年轻人,有哪个搞过相好?都差张先生差得太远了! “已经靠近目标位置了。”姜望提醒道,及时制止这群争风吃醋的、可能有一百多岁的“年轻人”。 要不然怎么说苏奇得到的地图是最有用的收获? 圣族这些人生长于森海源界,虽然局势艰难,但对这里的危险无疑非常了解。 至少姜望这次不必等踏进包围圈,才惊觉遇险。 远远在匿蛇之地的外围,他就铺开道术。不间断地轰击地面,“打草惊蛇”。 匿蛇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它们的潜匿能力,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但再怎样潜匿,也不是消失。 受到伤害,还是会有所反应。 嘶~嘶~嘶~ 匿蛇蛇王拥有有智慧,能够指挥匿蛇完成种种战术布置。面对姜望这番架势,自然不会坐视蛇群躺着等死。 “枯枝”晃动,游于树上、地面各个角落。 匿蛇蛇群远远就从隐匿状态脱出,开始进袭。 “准备!” 姜望与青七树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吸引蛇群。 忽然一道身影从侧面飙射而入。 人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双手握匕,匕闪寒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屠蛇之舞 是苏奇! 他突然的冲进蛇群,倒持双匕。 匿蛇此起彼落,接连弹射。 苏奇整个人似在风中飘荡,两道寒光穿梭周身,倏忽来去。 那姿态,竟给人优美、妙曼之感,如在歌舞! 数不清的蛇头雨点般飙落。 这是一阕屠蛇之舞,杀戮之歌。 姜望当机立断:“七树深入蛇群,分担压力,我转为预备。” 苏奇突然爆发的战力让人意外,但这并不全是好事。在统一的指挥中打乱节奏。从来就不是一件应该称许的事情。 况且很明显苏奇根本没有想过其它的事,他要的只是发泄。 姜望其实是不满的。 他理解苏奇的心情,也因此安排他为此次狩猎战斗的预备,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苏奇干扰整体行动。 只是作为指挥,这时候不应该表露情绪。一个成熟的战事指挥者,面对意外,第一时间要做的是补救。 砰! 青七树二话不说,直接后足蹬树,举着青木盾就撞进了蛇群。 整个人像一根呼啸而去的撞木,在密密麻麻的匿蛇蛇群中撞出一条坦途来。 “接着!” 他抓住一个蛇头,将这整条匿蛇反手甩出。 强劲的力道贯注其间,匿蛇绷直如枪。姜望一剑横出,巧之又巧地削掉毒牙,剑身颤动,便将这条无牙之蛇甩向站得极远的武去疾。 武去疾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一只半透明手套,伸手去捉,但根本无需他费劲。 那条匿蛇在临近时便忽的一软,瘫软着落到他手上。 武去疾忍不住瞧了姜望一眼,为这妙到毫巅的力道控制而暗暗心惊。仅从这一手,姜望的实力就要比他想象得更强。 当下也无二话,直接再往外围撤远,取出相应工具,专心研究起匿蛇之毒来。 战斗一旦开始,所有人都身在其中,都必须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却说那边,苏奇在蛇群中起舞,一对匕首舞得神出鬼没。 青七树单手持盾,左格右挡。 严格来说,在绝对的数量下,苏奇的身法会越来越被限制发挥,他的匕首就是为开路而舞。而青七树的格挡也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风格,之所以现在状况良好,最主要是因为青九叶的箭。 他临时削木为箭,威能并不如神龙木箭枝,但对付匿蛇亦有足够杀伤。 引弓必发、每发必中,每中必在关键之处。 或是苏奇跃身不及,或是青七树移盾未逮。 李龙川曾经说过,战场上的用弓高手,比起射术本身,对战局的整体把控,才是更重要的能力。 而青九叶的大局观无疑非常优秀。箭矢指东打西,精准高效。 在此等射术的支援下,于匿蛇蛇群中,青七树屹立不倒,苏奇来去自如。 匿蛇之尸不断坠落,以这样的速度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三件匿衣的材料绰绰有余。到时是战是退,就都自如得多。 狩蛇这般顺利,姜望却提高了警惕。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匿蛇蛇群的首领拥有智慧。 它既然有智慧,就绝不可能坐视匿蛇蛇群持续不断做无谓的牺牲。 就如昨日蛇群围击姜望,先撤再进,深得兵法精髓。眼前的这一幕之所以还能继续,背后一定也另有所图。 姜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要跟一条蛇斗智斗勇,但森海源界的确是个不同的世界,那头会技击之术的森熊就足以让他认识深刻。 焰花之海铺开,笼罩外围的小部分蛇群,焰花虚实相间、接连绽放,姜望整个人顿时藏身焰花海中。 焰花连炸,迅速杀死“误入”焰花之海的匿蛇。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只梳妆镜凭空出现。 红妆! 姜望一步踏入其中,花海中一朵焰花合瓣,将红妆镜笼罩。 肉身进入红妆镜,五步之外,白茫茫一片。 但借助红妆镜,方圆五里的环境,已经进入眼中,一切细节,纤毫毕现! 肉身进入红妆镜,是一件并不十分安全的事情,因为镜碎即人亡。但以焰花之海笼罩,却能打一个时间差。 匿蛇蛇王再有智慧,恐怕也猜不到姜望在焰花之海里做什么。即使看到红妆镜,也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功用如何。更不可能第一时间找到红妆镜,并在姜望反应未及前将之打破。 真有那样的智慧和能力,也不需燕枭了,圣族只怕早就被消灭或圈养起来。 方圆五里的一切细节都为姜望所观察,蛇群数量超出了他的想象,密密麻麻的匿蛇从各地游来,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场。 他首先“看到”,一支蛇群“分离”出来,游入焰花之海。潜藏暗处的匿蛇蛇王,显然也要洞察姜望的动向。而数量更多的一支蛇群,直往战场外围窜游,那是武去疾的方向! 说明蛇王已经意识到那边在做什么。 一旦武去疾能够破解匿蛇之毒,就连青八枝、青九叶只怕也能够深入蛇群搏杀,不必太过考虑防御。 因此绝对是重中之重。 匿蛇蛇王的智慧令人惊叹,根本不输于人类。 但姜望没有反应,他的目标,始终是不知隐匿何处的蛇王。 武去疾那边,自有潜藏一边的青八枝应对。 匿蛇蛇群一时分成三个战场,绝大部分在围攻苏奇和青七树,一小部分在“填充”姜望的焰花之海,另一部分进袭武去疾。 此时的青七树已经被咬了不知多少口,他纯粹举盾相应,很多时候根本拦之不及。那是数十数百条匿蛇从四面八方的攻击,单就一只木盾,如何格挡得过来? 但如他所说,匿蛇之毒于他根本不致命。看似血淋淋的伤口,只要时间到了,自然能够恢复。 相比之下,反倒是至今为止没有被咬过一口的苏奇有些艰难起来。他没有直面蛇毒的体魄,这就决定他的战斗必须如履薄冰,不能失手。 要不是青九叶箭术超群…… 青九叶! 姜望恍然惊觉,视野一扫,直接跃出红妆镜,反手将此镜抄入储物匣中。 砰砰砰砰! 身化焰流星向青九叶的方西疾射。 “九叶,往前跳!” 不得不说,圣族武士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即使是在秋杀军中,也都能占据一席之地。 骤听姜望暴喝,正在树上挽弓连射的青九叶直接一个前扑,人在空中翻转。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他待的这颗巨树上,一根巨大的“树枝”忽然扭动,快逾疾电般窜至,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个空! 不知何时,匿蛇蛇王竟然“替换”掉了这根树枝,并且已经潜伏至青九叶身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搏蛇 人在紧张关头,很难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大脑空白、茫然发懵才是大部分人面对紧急情况的表现。 修行者当然要克服这种属于“凡人”的失措。 青九叶也当然有一定的能力做出反应。 但像姜望这样,直接给青九叶一个选择,无疑是更正确的提醒。帮助青九叶直接省去思考时间。 就刚才这种情况。 只要姜望晚一息提醒,或者青九叶本人迟疑一息。 他现在便已入蛇腹! 这条体型格外巨大的匿蛇蛇王,隐匿能力简直可怖。 但凡箭术高手,眼神都锐利非凡,视野更是超出常人的广阔。一般很难被偷袭。 然而这条匿蛇蛇王已经潜行到近前了,青九叶却没有半点察觉。 姜望若非是借助红妆镜,通过对比全局,来观察到这根“树枝”的变幻,也根本没法发觉这次袭击。 青九叶人在空中翻滚,身后匿蛇蛇王的那一下咬合,令他汗毛倒竖! 差之毫厘,生死一线! 心中惊骇,但手上未停。 圣族虽然生活在岁月静好的神荫之地,他们这些圣族武士,却是一直要出来与野兽搏杀的。 森海源界里,没有不危险的野兽,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如他这样的圣族武士,临战之时的素质绝对有保障。 翻滚之间,人向前,箭却已回身。 那条巨大匿蛇一击扑空,便要离去,但青九叶的木箭已近。 蛇尾反甩,如极高明的武道强者一鞭抽来,精准迎向箭枝。 啪! 却只有击破空气的、极其干脆的一声。 青九叶的箭,避开拦截,玄之又玄地扎进了匿蛇蛇王的眼睛。 蛇类通常没有眼皮,匿蛇也没有例外。 这一箭仓促疾发,入眼并不深,只扎进了一个箭头。 匿蛇王虽然吃痛,但并未发狂,仍试图先离去。 然而一团飙落的火焰流星之中,姜望纵剑一跃而出。 寒光骤闪。 匿蛇翻身。 长相思“切”上蛇牙,火光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尖锐的啸声迫近,匿蛇王蛇尾又至。 而姜望已握长剑自匿蛇王蛇牙上狠狠剌过,剑去人远。 在避开这一抽的同时,反手将一颗烟雾小草拍碎在蛇躯上。 追踪道术追思! 以追思的品阶必然无法洞察匿蛇王的隐匿,姜望索性直接将这门道术拍在它身上,让它沾染追思的道术气息。 自己追踪自己,就要简单得多。 匿蛇王一尾抽空,竟直接以头碾树,生生将眼睛里插着的那支箭横碾折断。身形极快地在树上一缠。 笃笃! 青九叶急促两箭,却只射在树上,丢失视野的箭,终于落空。 姜望纵远回身,眼前哪里还看得到匿蛇王?只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巨树。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条巨蛇似乎从未存在。 左手手指挑出烟雾小草,追思指路! 在树梢! 人身跃至,长剑爆发,兼具悲壮与勇烈,老将迟暮之剑! 面对匿蛇王,很多道术都无法发挥作用。以五气缚虎为例,这门道术原理是扰乱对手体内五气,自内而外束缚其身。然而匿蛇王这等兽身,体内本就五气失衡,大约木气一支独大,根本无法撼动。 反倒是剑术,相对没有太多的环境局限。 这一剑飙落,匿蛇王藏无可藏,不做抵抗,必被分尸。 它亦没想到自己会被揪出来,但此时别无选择。巨尾一用力,竟将巨树生生拔起,劈头盖脸砸向姜望。 而姜望不闪不避,剑势不改。 老将迟暮,英雄此生! 人与剑,竟成寒光一道。 树根分开,树干分开,树枝分开。 森海源界中因为世界规则而异常坚韧的巨树,在长相思之前,不足一滞! 将一切都分开,姜望剑斩匿蛇王近前。 匿蛇王完好的那只眼睛竖瞳蓦的一扩。 嘶嘶嘶! 姜望的通天宫内,忽然破空钻出无数条黑色的小蛇! 神魂层面的攻击,突兀难防。 此时火光闪现。 在黑色小蛇四散之前,一圈焰花盛开,将它们围入其间。 神魂花海! 早先研究出来屏蔽姜魇感知的神魂花海,于此刻建功,及时封住匿蛇王的神魂攻势。 而通天宫之外的战场,姜望剑已斩至。 匿蛇王急急扭身一错。 刷! 蛇躯之上,仍然被轻而易举的带出一条巨大创口,鲜血狂涌。 红色的血液涌如喷泉。越喷越多。 太多了! 不该这么多。 “屏息!” 姜望觉察到不对,迅速提醒后,立即屏住呼吸。 这血腥味异常的甜。 匿蛇王在与姜望搏杀之时,匿蛇群也愈发疯狂起来。 刚刚又连发几箭,为苏奇解围的青九叶,回身时正被剧烈的血腥味一冲。 顿时头晕目眩,人从半空跌落。 地上恰恰一条匿蛇飙射而起。 咻! 风声尖啸,一杆标枪疾射而至,直接在空中将这条匿蛇分为两截,而后正“托举”着青九叶,直扎在一颗巨树上。 却是武去疾那边,青八枝已经消灭小群匿蛇,脱身而来。一标枪将青九叶“挂”在了树上。 武去疾略略一嗅,便取出一枚丹丸自服。 “血毒服此丸可解!” 左手抖出一把丹丸,“砸”向青八枝。 青八枝人在往青九叶处冲刺,手上连抖青藤。 啪!啪!啪! 青藤连抽,将丹丸分别抽向不同的人,而后藤梢一卷,将最后两颗丹丸拉回手上。 此时人已至标枪前,一脚直接踩住一条匿蛇之头。将一颗丹丸自服下,另一颗塞进半昏迷的青九叶嘴里。 另一边战场,青七树与苏奇也各自接下丹丸服用。 同样被这血腥味一冲,那些匿蛇顿时蛇眸泛红,愈发凶狠起来。 这些且不提。 那边姜望并未理会青八枝抽来的解血毒之丹丸,而是直接屏住呼吸往前飙冲! 匿蛇王创口喷出大量血液,一方面是以血毒干涉众人。另一方面,却是以鲜血洗掉身上沾染的“追思”道术气息。 早在第一次穿越匿蛇之地,最后以焰流星逃遁时,姜望就深刻的认知到这一点—— 匿蛇王是真正拥有可比人族的智慧的! 绝不能将其视作寻常野兽、凶兽。 匿蛇王真正无可比拟的优势在于“隐匿”,而非正面搏杀。 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匿蛇王主动喷涌鲜血“洗”去道术气息,姜望放弃回身取丹的安全战略,冒险前冲,都是围绕这一点的争夺。 一个眨眼的工夫,便足以决定此行胜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腹 姜望前冲的同时,那边青九叶刚从昏沉中苏醒。 来不及后怕,直接弹身而起,抽箭挽弓,便要射击。 表现出良好的战斗意识。 但以血洗身的匿蛇王只绕树一转,便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以他轻易捕捉飞禽走兽要害的眼神,此时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箭在弦上,但不知落点何处。 而姜望飙冲已近。 他毫无迟疑,左手食指指尖上再次飘起代表追思的烟雾之草。 烟雾状小草原地打圈,并无所指。 匿蛇蛇王的藏匿之能,根本不是这个级别的追思所能发现的。 然而姜望横出一剑,果决凌厉,直接斩在一根“枝丫”上。 他发现了! 匿蛇王吃痛显迹,猝不及防下蛇躯再添伤口,竖瞳之中有了惊骇的情绪。 显然它无法理解,明明已经付出代价,洗去了道术气息,为什么还能被发现。那门寻踪道术,难道玄妙至此?仿佛专为克制它而生! 但这些问题,也来不及细想。 潜匿无用之下,匿蛇王反而前扑,当场下了狠意,决定搏命。 血口一张。 嘶! 蛇信击出如吐剑。 铛! 长相思与匿蛇王蛇信相击,其声清越。 于此同时,蛇牙上惨白光色一转,一团毒液极速飙射而出,在空中张开一张毒液之网,劈头盖脸覆向姜望。 似一团明月升起,姜望来不及避让,原地直接炸起一个剑光之圆,有如实质。 那团毒液落在“圆”上,便顺着“圆”沿滑落,点滴不沾。 匿蛇王开始搏命,它统御的蛇群也在这时彻底发狂,完全不顾一切、不计牺牲的扑击众人。 嘶嘶嘶,嘶嘶嘶~ 青七树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但他只是咬牙忍受,不知为何,始终只有防御动作。 与他风格完全不同的苏奇,这时候动作也显见的开始困难起来,不复最开始的轻松飘渺。 武去疾的药解血毒很有效,青九叶已经完全清醒,但是他和青八枝待的这颗巨树也已经被蛇群层层包围,在清理掉这边之前,挤不出多少余力。 青八枝一手青藤挥鞭,一手持标枪乱舞,刺穿一个又一个的蛇头,再配合青九叶神出鬼没的箭术,才堪堪稳固防线。 唯有远远避开战场的武去疾算得上轻松,但看到如此危急的形势,他也根本轻松不起来。 在东域有一个东王谷存在,除此之外的所有的医道宗门都黯淡无光。说难听点,庸碌如蝼蚁般。说现实点,根本无人重视! 东王谷的修士一出来,到哪里都是贵客,受人尊敬。 它不归属齐国,强如齐国也要对它客客气气。 然而其它医修宗派出身的呢?好像生来低人一等。 在东域,好像只有东王谷出身的医修,才算是医修一般。 其它医宗,统统被称为“其它”。 医道修士普遍战力不彰。而若说治病救人,其实在修行界很难有用武之地。 大部分伤势,超凡修士能抗得住的,自己也就调养好了。像姜望还会一手吞毒花,还懂点培元术呢。决定不再启动的肉生魂回术更不必说。 遇到难以解决的伤势、病症,大家往往也只能想到东王谷。 有些世家宁可自己培养医道修士,也看不上这些普通医宗。 同样作为超凡修士,也就在凡人面前受尊崇一些。然而那些普通医师就能解决的病症,真需要用到他们的超凡之力吗? 说句好笑但心酸的,他武去疾甚至被人请去接生过! 有些医宗还能抱着过往辉煌历史自我催眠,然而像金针门这种,祖师就是东王谷弃徒的,哪有可以吹嘘的历史? 武去疾已经是金针门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七星谷的百余星位,他也排名在末。 他是心直口快,藏不住事。但同时也有沉甸甸的责任感,被需要感。 刚出神荫之地就被打断了手,狩蛇时他在边缘,遇到危险还要青八枝前来相救…… 唯一发挥价值的,就是身上带着刚好能破解匿蛇王那一口血毒的丹药。 除此之外,竟如累赘般。 研究匿蛇之毒,迟迟解析不出最后几种构成。 而眼看局势一下子激烈起来,几乎瞬间到了最后关头。 武去疾咬了咬牙,先掏出大量保命丹药,接连吞服。而后静心凝神,戴着手套沾了一丁点毒液,点在舌上…… 且不说其他人如何压力骤增,拼死反击。 面对匿蛇王的狂暴,姜望不惊反喜,甚至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之前其实他有一个小小的设计,在匿蛇王血洗蛇躯后再次进入潜匿状态时,其实追思并未发挥作用,道术气息的确已被冲散了。 姜望能够发现匿蛇王,纯粹是因为在交战之前,他通过红妆镜记下了附近巨树的细节,如探索蒙昧之雾那般,在心中印下舆图。 再通过与视觉的对照,就能轻易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突然多出来一根枝丫。那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匿蛇王潜匿之处。 这才是他揪出匿蛇王的原因。 但一旦匿蛇王逃出这片范围,他就无能为力了。一来他没有记住那么多位置,二来匿蛇王未必会再给他用红妆镜的机会。 姜望在攻击之前,故意使用追思,假装追思还在发生作用。就是为了让匿蛇王觉得,姜望有足以随时随地揪出它踪迹的道术,它在这门道术面前无所遁形,逃脱无门。除了死战之外,别无选择。 而匿蛇王果然中计! 一剑成圆外,毒液滑落。滴在地面,迅速腐蚀出一个一个的凹口。 姜望收拢剑光成一束,整个人跃过毒液,像是要直接撞进匿蛇王的巨口中一样。 如此行险,必有倚仗。 匿蛇王明知这点,但并不避让。不仅不移动,反而趁势张大血口,蛇信如剑,蓄势待发,好像非得要试一试,是姜望直接剖开它,还是它一口将姜望咬成两截。 那对竖瞳里的狠劲,令人心悸。 而其实与此同时,它庞巨的蛇躯已经迅速往内交叠收回,像一圈收缩的巨墙,挤压一切,更要把姜望压瘪在中间。 姜望当然不会直接撞进蛇腹,尽管看起来机会很大。他的态度很端正,完全把匿蛇王当做值得重视的对手。 交战之时,最忌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对手愈想要什么,就愈不能让对手如意。 疾射的身形在半空戛然而止,姜望长剑精准一挑,直接点在蛇信分叉之处。 匿蛇王的蛇信被炼得坚韧无比,不然它也不会直接以蛇信为进攻武器。 剑尖并未能将其点破。 但姜望早有预备,直接以此为支点,剑尖抵住反弹,人身跃起,斜身环转。 把剑当刀来使,环身连割! 在太虚幻境,在现世,姜望见识过的刀术高手都有不少,他虽不用刀,但偶尔化用几式,也信手拈来。 这一下变化端是灵机一动,非常之妙。 铛铛铛铛铛铛! 剑刃连斩蛇信,每一剑都割在同一线上。 匿蛇王以蛇信为武器,自然不惧交击。但被长相思这样连割,一时也吃起痛来,几要裂开! 它猛然收回蛇信,蛇躯却加快了收缩。 气浪挤上天空。 危险的竖瞳,紧紧盯着对手。 姜望环身连割,逼回蛇信后,没有贪心。 只趁机返身,一下跃出蛇躯包围。 此时姜望人在空中斜身反跃,一手握剑拉开,一手垂在下方。 就是这个机会! 匿蛇王整个蛇头猛地动了。 快如电闪,一口咬向姜望。 这一下太快了! 匿蛇本就擅长潜匿袭杀,伺机而动,一击必杀,才是匿蛇的强横之处。 匿蛇王尤其如此。 这一下快到让人难以反应。 姜望横空挪移几丈,身体逃离蛇口,那一只空着的、垂在身下的左手,却仍在匿蛇王这一口的笼罩范围内—— 它一口咬下! 但它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姜望故意留给它的机会。 在蛇口将要彻底合拢的最后一刻,那蛇牙几乎已经触及姜望的手。 啾啾啾! 声骤起。 咚咚! 铛铛! 铮铮! …… 无比喧腾、无比激烈、无比精彩的声音,在蛇腹中响起。 这些声音在匿蛇王体内交响,奇妙的回荡交撞着,有一种令人恍惚的荡漾感。 随着这些声音,匿蛇王巨大的蛇躯一震一震,重重砸落地面。 蛇腹之内,自有回音。 当它落地的那一刻,那些普通匿蛇眼中的红色纷纷褪去,竖瞳回复冰冷。 窸窸窣窣。 竟然纷纷放弃了对手,向四面八方散去。 庞大的匿蛇蛇群,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一地的蛇尸。 伤痕累累的青七树举着盾,骤失压力,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奇停下身法,双手垂落,匕首上未沾一滴蛇血。表情仍然木然,但开始气喘。 在八音焰雀建功之时。 青九叶和青八枝才刚刚清理出一片空间,准备支援。一个才在搭箭,一个还在寻找机会。 但一切已经结束了。 远远站在外围的武去疾,因为之前已经有一定成果的关系,并未被直接毒死。但整个人也被毒得晕晕乎乎。 耳中忽然听得那咚咚铛铛的声音。 摇摇晃晃,懵懵懂懂地问:“谁家在办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割 匿蛇王已死,匿蛇四散。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落地,收割战利品,而是将心神沉入通天宫。 研究那被神魂花海封住的黑色小蛇。 匿蛇王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有着不俗的智慧,强大的实力。统御着难以计数的蛇群,有无数“士卒”听其指挥,为它冲锋陷阵。 潜匿能力自不必说,只能用近乎完美来形容。还有迅疾的速度,能够倒拔巨树的力道,剧烈的毒性,以及攻击神魂的能力…… 若不是它选择亲自袭杀青九叶,又被姜望通过红妆镜察觉,毫无疑问还可以继续在森海源界横行下去。 若非有姜望在,单青七树他们几个过来就是纯粹送口粮。也难怪圣族已多年不复狩蛇的传统。 匿蛇王死去,游荡于姜望通天宫里的这些黑色小蛇也失去指挥。不再一轮一轮有秩序的冲击,而是纷乱四散起来。 就如外间那些普通匿蛇一般混乱、茫然。 姜望忽然想到一点。匿蛇王对蛇群的控制,是不是就是通过这些黑色小蛇? 也没见它如何沟通,匿蛇蛇群的攻势都极有章法。 越想越有可能。 当时他若没有相应的神魂道术及时应对,一旦被这些黑色小蛇噬吃,恐怕从此就成了行尸走肉。当然,也很有可能是给姜魇一个鸠占鹊巢的机会。以姜魇的见识,当不会对这些黑蛇束手无策。 与此相应,如果摸清这些黑色小蛇的运行原理,是不是就相当于掌握了一门涉及神魂力量的道术? 比起光影煊赫的元力道术,神魂道术往往更隐蔽、更难以防备。 尤其是通天宫里住了那么一位精通此道的姜魇,姜望也有提高自己神魂道术的需求。 之前刚开始进入森海源界的时候,姜魇虽然不情不愿,倒还回过话。自进入神荫之地后,就悄然无息了。直到现在出了神荫之地,也不见什么反应。 也不知是确实在某种力量下暂时沉寂了,还是在默默观察着什么。 对于姜魇的了解,实在太少。姜望也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想了想,用神魂焰花驱赶着这些黑色小蛇,远远避开冥烛的位置。 有神魂花海在,应该能稍作遮掩。 他打算回了神荫之地后,再专心研究这些黑蛇。不管怎么说,在神荫之地里,应当就能避过姜魇的视野了。 所幸神魂花海的原理基于焰花之海,此类道术一旦形成,持续消耗的道元就极其微小了,只需分出一些心神稍作控制。 除非焰花炸开,需要生成下一朵。 以姜望现在的神魂力量,支撑到回神荫之地后再研究,毫无问题, 通天宫里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 在旁人看来,姜望只是在空中沉默一阵,就落在了匿蛇王的蛇尸前。 “唉。” 看着眼前的蛇尸,姜望心疼不已。 拔出剑,一脸后悔的开始切割蛇皮。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 尽管他已经尽量收束八音焰雀,但这门道术在匿蛇王腹部内的爆发仍然不是能够精准控制的。 匿蛇王的的确确是死透了,但它最重要、最宝贵的匿蛇之皮,却已经千疮百孔,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其它的什么蛇胆之类更不必说,早就被炸烂了。 这么巨大一条匿蛇,蛇皮如果完整,做个十来件匿衣恐怕不成问题。多的材料他大可以拿来跟圣族做些交换。 但现在…… 姜望吭哧吭哧地割半天,挑挑拣拣,也才割下两块较大的完好蛇皮。看起来一前一后,刚好可以缝一件衣服的样子——如果匿衣是直接用针线缝起来的话。 匿蛇王的蛇皮如果有多,他也不介意分润。但只有这两块完好的话,当然只能独属于他本人。 搏杀匿蛇蛇王基本是他独力完成,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有意见的。 这件匿衣的品质,让姜望十分期待。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对蛇牙,和那条蛇信保存完好。这些都是好东西。 匿蛇王死后,蛇信就变得僵硬,倒是可以直接制成一柄剑——不知与他得自蛇骨面者的那柄蛇信软剑相比如何。 而两颗蛇牙可以做成匕首。 总归有此等材质打底,最终成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望都收下了,只等离开七星谷后,有空便转交廉雀。 那边青八枝等人都是打猎老手,当然也不会放过狩猎结束后的战利品。取了小刀,手脚麻利地剥起皮来。 青七树毕竟受创太多,虽然生命力恐怖,扛得住毒伤交叠,这会也七荤八素的。索性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 这些人里,唯有苏奇怔在遍地蛇尸中,不言不语。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相对于常年狩猎,与森海源界各类强大野兽搏杀的圣族武士。 参与七星楼的大多数修士们或许能力不弱,但作为战士的素质相对欠缺。 一个苏奇,让他作为预备待机而动,结果眼睛一红就冲上去,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主力。 一个武去疾,让他破解蛇毒,结果把自己毒得迷迷糊糊。 姜望都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当然他们都有理由,比如苏奇情绪崩溃、需要发泄,比如武去疾是出于好意,是为了更准确地判断毒素,才不惜以身试毒。 但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应该明白,在胜负之外,任何理由、借口,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坦白说,带着这样的他们去与燕枭搏命,姜望没有信心。 …… 一边剥着皮,青八枝一边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带刀?” 同为圣族武士,他当然清楚青七树不止擅长使盾,也常带一柄单刀。连刀带盾才是完整的青七树。 青七树咧咧嘴,很是随意:“练练。” 他愿意扛就扛,反正也很难被杀死。青八枝没有多想,手中轻轻一抖拉,完整的匿蛇蛇皮就被“脱”了下来,手脚十分麻利。 倒是青九叶看了地上的青七树一眼,显得很沉默。 姜望收拾好匿蛇王,往这边走,随口与青七树搭了几句话,便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着实令人艳羡。 只不过这种恢复能力和坚韧,大约需要牺牲一部分灵敏度。青七树本人的“迟钝”,便是由此而来。他对己身痛楚的感知,似乎远远迟于常人。 比如……他现在才开始惨叫。 “啊咧,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迟钝”或许是这种恢复能力的限制。也是他的防御虽然很有技巧,青木盾也称得上宝贝,但在匿蛇蛇群中却频频受伤的原因。 当然,相较于近乎不死之躯的体魄,这种程度的缺憾根本也不算什么。 …… 那边,独自在外围的武去疾晕眩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一些,精神也正常了,就是舌头有点大:“我知……知道……这……这……毒……” 他很激动。 他终于对匿蛇之毒有了足够深刻的了解,并且有把握配置相应的解毒丸了。 他非常的有用! 姜望等人埋头处理匿蛇蛇皮,没有谁搭理他。 解毒丸什么的…… 除了他本人,并没有其他人需要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源水 此次狩蛇,算得上大功告成。 三位圣族武士心情都很好,即便是沉静的青九叶,表情也十分放松。 这一次收集的匿蛇之皮非常多,武士们寻了些藤蔓,分了好几捆才将蛇皮全部捆住。 一件匿衣可以降低多少狩猎风险,生长于斯的他们再是清楚不过。 此次收获算得上圣族近年来最大的一次狩猎收获了。 武去疾的研究其实也非完全无用,解决匿蛇之毒,就是提高了狩猎匿蛇时的容错可能。对于森海圣族的以后来说,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匿衣,重要性毋庸置疑。 当然,具体能有什么收获,就看他自己如何谈价了。总不至于再换来一门“跑步技巧”。 唯有苏奇,比之前更为沉默。 …… 在神荫之地里,神龙木随处可见。但在外界,所见的神龙木仅止眼前这一颗。 或者说,神荫之地里的所有神龙木,都依附于此。 它高大、粗壮、一枝独秀。 据森海圣族的传说所述,世上最古早的一颗神龙木,就是龙神幼时盘踞之木。因伴龙神而生,天然带有神性。 也因此有机会受神力灌溉,在范围内成就神荫之地。 不过森海圣族现今所生存的神荫之地,并非最古早的那颗神龙木伴生。在漫长的历史中,森海圣族是经历过多次迁徙的,早已丢失祖地。 在传说中,森海圣族即是神荫之地自然孕育的生灵,虽与人族无异,但因“神眷”而自命圣族。 进得神荫之地,满载而归的圣族武士们个个昂首挺胸。 族人们也都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圣族姑娘暗送秋波,留守的武士接过猎物,小孩子们瞪大了崇拜的眼睛…… 毕竟他们成功狩猎匿蛇,接续了圣族武士在匿蛇之地的多年空白。 配得上一声“勇士”。 一身带伤的青七树顾盼间更是神采飞扬:“当时那条匿蛇距离我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蛇牙快要碰到我的脸,我害怕吗?当然不!我让它咬!尽管咬,使劲咬,我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圣族第一好汉!” 没等别人质疑他怎么突然就第一好汉了,这个排名从何而来。他已经唾沫横飞地转道:“你们看我的伤,伤疤是什么?伤疤是对英雄的最高褒奖!” 武去疾实话实说道:“以你的恢复能力,好像留不了疤。” 青七树白了他一眼,那么烦人呢! 但余光扫到一个巧笑倩兮的动人身影,他的声音猛地再上一个台阶:“区区匿蛇之地,说是什么禁地、险地,又算得了什么!匿蛇咬人虽然痛,匿蛇之毒虽然可怕,但我青七树岂是畏难之人?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啊……” “青花!”激动一声。 青八枝直接挤开他,撞上前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我用匿蛇之皮,给你编了一顶帽子!你看喜不喜欢!” 青七树:??? 我说你这一路上都在偷偷捣鼓什么呢! 好你个粗辫子大眼睛的,跟我玩这些小心思! 当时我说要给青花送帽子的时候,你这家伙说什么来着?太丑?转眼就用了你七树爷爷的想法啊。 无耻!!! 看着青八枝顶着八根辫子的脑袋,青七树恨不得用青木盾狠狠敲他一顿。 匿蛇蛇皮本身其实是灰色的,只是随着环境,能够自行改变,配合着潜匿的天生能力。 也因此注定了这顶皮帽灰不溜秋的外观。 再加上青八枝那手艺…… 坦白说他用标枪扎森熊后臀很擅长,做皮帽那是完全不入门。 一个“丑”字都不足够贴切。 青花接过皮帽,除了微笑以谢外,并没有什么其它表示。 但仅就那个笑容,就足以令青八枝满足,嘴巴都咧得合不上了:“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还有很多呢!回头再给你做个坎肩!” 青九叶翘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给拉平了。他性子不及青七树和青八枝跳脱,没有他们会表现,也不够主动,这时候难免黯然神伤。 青七树心里那个酸,那个恨啊,本来吧啦吧啦说个没完的嘴,没滋没味的就闭上了。 他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望。求助的意思很明显。 怎么办啊张先生,送礼物的思路被人占了! 姜望回了一个镇定的眼神。 不要慌。 至于为什么不要慌……他还没有想好,回头有空再编。 现在还是先把匿衣弄到手再说。 反正他自己是真的不慌。青花喜欢谁,又关他什么事? …… 鞣制匿衣的技法是圣族隐秘,只有老祭司掌握。 收获这么多匿蛇之皮,她也很满意。慈和地慰问了一下三位龙神使者,更是在注意到武去疾的伤势时,表现出来相当的诚意。 “取三滴源水来。”她对青花吩咐。 仅从青七树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东西的珍贵之处。 当三支小木瓶装在托盘上被奉出时,隔着木瓶,姜望亦感受到了一股涌动的活力。 “服下瓶里的这滴源水,你的手今天就能恢复,并且更胜于往。”老祭司取过一瓶,交到武去疾手上:“三位龙神使者甘冒奇险,去对付燕枭。我族无以为报。此水乃我圣族镇族之宝,用一滴少一滴。服之可以复原伤势,只要不死,就能恢复。若是无伤,也可增强本源,助益修行。” 她慈声道:“三位使者,一人一滴。敬请收下吧。”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能让这老太太拿出好东西来可不容易。大约是匿蛇之地的收获让她满意,再加上需要武去疾保持巅峰状态来对付燕枭。 事关自己的手臂能不能尽快回复,武去疾更是不会扭捏。不过作为医道修士,他还需要以自己的方法检查过后,才会服用。 青花将托盘递到苏奇面前时,苏奇却拒绝了。 “这滴源水我不要。” 他看着老祭司道:“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发生?我要你们圣族所有关于此事的记载。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 苏奇有很重要的人死于“夜之侵袭”这事,老祭司已经通过青七树知晓。因而对于苏奇的反应也并不意外。 “源水你还是收下,它对你变强有好处,我想这是你需要的。” 老祭司很敞亮地说道:“至于‘夜之侵袭’,常年生活在这种恐惧中的我们,只会比你更想要解决这件事。你等会可以直接去书屋,所有的相关记载,都会毫无保留的对你打开。不需要什么交换,因为同消灭燕枭一样,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苏奇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了木瓶。 看得出来,直到此时,他才对森海圣族有了一丝认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岁月已暮 老祭司闭门制作匿衣。 武去疾研究源水,处理伤势。 苏奇则泡进了圣族的书屋中,翻阅那些繁多的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圣族的文字与他们的语言一样,与现世文字也很接近,辨析起来并不算困难。 与此同时,姜望也宣布闭关。 他坚决不承认是因为缺少帮青七树“搞相好”的思路,怕了青七树的缠磨。 他是为了修行。 果屋里,姜望盘膝而坐。 神魂花海困住的黑色小蛇仍在通天宫内,自匿蛇王死后就一直漫无头绪地乱转,进入神荫之地后,则萎靡不振起来。 这倒方便了姜望的研究。 神魂焰花的构成,是以神魂之力为基础,替换道元,以道术焰花的思路直接催生。 而反过来,解析这些黑色小蛇,是否能够逆推它们构成的过程呢? 施术者已死、缺乏掌控又失去了后续之力、且还存留于通天宫内的道术力量,无疑是难得的材料。 修行是一个了解世界、了解自身的过程,探索,求知,自得其乐。 疲惫辛苦姜望是不惧的,但解析这样一门道术的难度,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匿蛇之地回来后,已经是下午。 一整个晚上,再加上第二天一天一夜,对于这门神魂道术的解析,仍然未能完成。 如果把这门道术比作一整条黑蛇的话,那么他现在也就是刚刚解析出半截蛇身,还是属于蛇尾的那一半。 已经是对付燕枭之前的最后一天了,时间不容许他再继续解析下去。 好在已经有了一个基础,他大可以在离开森海源界之后,以此基础在演道台进行推演。无非是耗些功的事情。 这就是太虚幻境的好处。 …… 姜望坐在老祭司面前。 此时武去疾的伤势已经恢复,苏奇仍在书屋探求答案。 匿衣制作完成后,祭司先单独叫来了姜望,姜望也的确有与她沟通的需求。 “这是四件匿衣里,最好的一件。” 老妪取出一件,叠放在姜望面前。 仅从外观来看,就是一件灰色的长衫。 中规中矩的样式,普普通通的颜色,瞧来并不显眼。 要细看,才能觉出不凡来。 最主要是整件长衫完整、周全,没有一丁点缝制痕迹,仿佛动物皮毛,天生如此。所谓天衣无缝,大约便是这样了。 这件匿衣的材质,自然便是那条匿蛇王。 “四件?”姜望抚摸着匿衣,很有些疑惑。 “第一批只制成了四件。七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猎杀燕枭,所以有一件是他的。”老妪道。 “青七树也去?” 老祭司当然知道他的疑惑从何而来,回应道:“他只负责防御,尽量帮你们抵挡燕枭的攻击,让你们可以制造更多伤害。这样就不会影响燕枭死亡的结果。” 青七树如果只防御,不进攻,的确也不会触及燕枭复活的规则。只是…… “这样对他来说,也太危险了。”姜望道。 老妪缓声道:“逃避了相狩,这就是他应尽的责任。他也有相应的觉悟,你不必担心。” 姜望终于明白。在匿蛇之地,青八枝问青七树为什么不带刀时,青七树回答的那一声“练练”,代表的是什么。 那个嘻嘻哈哈、五大三粗的家伙,的确早有觉悟。 “其实……”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对击杀燕枭没有信心。” 他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事关自身安全,也不必扭捏。 本来对燕枭他就疑虑未消,匿蛇之地一行后,“战友”的成色也令他不满。 武去疾作为医道修士,战斗力已经得到验证,不能说很弱,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苏奇情绪崩坏,很难发挥巅峰实力。现在一心扑在“夜之侵袭”上,若真得到什么线索,直接弃燕枭而去也不是不可能。 无须自谦,带着他们去杀燕枭,他姜望是绝对的主力。 这也意味着,他要承担最大的危险。 什么使命、荣誉,都不必提。 说到底,森海圣族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即使这几天有所接触,与青七树算得融洽,但要说就这样为他们拼命,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倘若事有不谐,他宁愿离开神荫之地,另找离开森海源界的机会。实在没有别的路了,再回来面对燕枭也不迟。 老祭司久历世事,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姜望的情绪。 之前送出源水,现在告知他青七树的觉悟,都是为了加强他的信心。但显然效果并不足够。 “我知道,你可能对燕枭有疑虑,我也能够理解。解决你的疑虑,是我作为圣族祭司应该做的事情。” 这老妪说道:“那么年轻人,你想听听,为了削弱燕枭。我们做了哪些努力吗?” 姜望道:“愿闻其详。” “我下面跟你说的话,你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我跟苏奇和武去疾,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亲密。还不至于无话不谈。” 老妪道:“我指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圣族族人。” 姜望按住心里的疑惑,只道:“您请说。” 老妪却忽然问起一个似乎不相干的事:“之前武去疾使者问我,圣族给燕枭献头,为什么不送去老人和孩子,而是要通过‘相狩’的方式,让青壮武士牺牲。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老人是历史,孩子是未来。”姜望的回答没有迟滞,因为其实他很认可这个答案。 但老祭司说:“其实无关于什么历史,也无关于什么未来。不关乎荣誉,甚至也不关乎道德,只跟燕枭有关。” 姜望默默地等待下文。 “少年郎,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老妪眼神慈祥。 姜望没有说话。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必要谦虚,因为他的确很值得信任。 老妪的语气却忽然怅惘起来:“在我和青花一般大的时候,我也遇到过一个,如你一般的少年郎。他也是外来者,也是被龙神召来。”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年纪……”她轻叹。 “倾听”是非常重要的能力,没有人教过他,但姜望早已懂得。此时此刻,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白发老妪,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专注。 “他聪敏、果敢,努力,而且实力强大。我遇到他的时候,是在一片灵丝花盛开的地方。” “灵丝花的‘花’,就是灵丝,生出来是一缕一缕的,像头发一样,我们又叫它烦恼丝。真的是‘烦恼’啊……” 老妪慨叹着,眼睛轻轻垂下,嘴角却微微翘起,在那个瞬间,竟有一种少女般的娇羞:“又酸又涩,又甜蜜的烦恼。” 说到这里,她皱纹深刻、干瘦衰枯的手拍了拍蒲团:“噢,这个蒲团,就是用灵丝织成的。我们用它编制衣物、草鞋……每个人都有‘烦恼’,每个人都离不开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烦 佛门以剃除须发为受戒出家、现清净僧尼相的标志之一,故称头发为烦恼丝。 老妪说起从前,犹然带着快乐。 只是如今,满头青丝已成霜。 曾芳草萋萋,今岁月已暮。 “在我采灵丝的时候,他从天而降。他的笑容温润,模样俊朗,他说,姑娘……” “姑娘……” 老妪咀嚼了这两个字,瞧着自己干瘦且皱巴巴的手,忽然就沉默了。 所有的遗憾、怅惘,念念不忘,恋恋不舍,都在这片沉默里。 终于她把所有的故事全都跳过:“后来他便在这里生活下来。他睿智果敢,胜过世间所有男子。他寻找到了新生的神龙木,他帮助我们完成了最后一次迁徙。也是他,找到了对付燕枭的办法。” “他发现,燕枭是通过吸收怨恨的力量变得强大。头颅是它的食物,怨恨是它的资粮。而它诞生于森海源界,是此界憎恶之源,凡于此界所生者,都不能够真正杀死它。” 听到这里,姜望发现了一个问题:“您说的那个‘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森海源界的?” 老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同样机敏。” “的确,他在五百多年前出现。龙神沉寂的时间,也并没有千年之久。在五百多年前,就有过一次龙神使者降临。不过那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他一个。” “只是他没有经历过树之祭坛验证,所以没有出现龙神应座。也因此这件事可以被隐藏起来,现在除了我之外,圣族无人知晓,五百多年前,有龙神使者降临过。” 为什么五百多年前龙神使者降临的事情需要被隐藏? 五百多年前,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是什么样子?又是因为什么才形成? 前一个问题,答案很容易推导。那位降临者与老祭司之间的感情,恐怕是不容于森海圣族的。甚至于……在五百多年前,龙神使者与森海圣族之间的关系,难道就一定也是合作关系吗? 而对于后一个问题,姜望并不确定该不该问。这种关乎黑暗时期的问题,问了也未必有答案。 斟酌再三,姜望只是问:“他不想离开么?” 老妪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他说我是独一无二的,不应该跟别人用一个名字,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小烦’。” 老妪似乎答非所问。 但答案尽在此中。 对于那位降临者来说,她是他的烦恼,是他的忧愁。 所以当然是他不想离开。 不知为什么,姜望这时候忽然想到的却是,难怪青七树总一门心思想着要“搞相好”…… 在难以计数的时光之后,在白发苍苍之时,有那么一个人,一段经历,能让你想起的时候,就可以笑出声来。这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 难怪老祭司对现世有一定了解,对于龙神使者的目的也很清楚。有那么一位前辈龙神使者与她朝夕相处,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对于龙神使者这个身份来说,那位前辈真是赤裸裸的“叛徒”,但姜望却生不出怨意。 想了想,姜望问起另一个问题:“燕枭一鸣,必食百首。我看圣族武士,参与‘相狩’的好像并不多。” 祭司说道:“相狩是一种荣誉,只有最优秀的圣族武士才能参与。而燕枭一鸣食百首,不是全部为人首。这也是圣族武士经常需要打猎的原因,就是为了囤积野兽首级。” 姜望点点头,表示了解。 祭司继续讲道:“他试过独自去杀燕枭,然而燕枭已经经过那么多年的成长,他也不是对手。” “但是在多次交手之后,他也对燕枭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发现,燕枭是因人族而生,人首是它的主食,人类的怨恨,也是它的力量之源。” 姜望真的很佩服:“那位前辈做了很多。” “我说过,他是世间无二的伟男子。”老妪代为收下这份钦佩,继续道:“在明白了燕枭的资粮为何之后,他就想到了针对的办法。” “奉献头颅的人,不能心有怨恨。或者至少怨恨不能太重。” “所以依照他的建议,我出面主导制定了‘相狩’的传统。让族中武士尊重、认可这样的传统,把这视为荣誉,而不是抛弃,壮怀激烈而不必满心怨恨的死去。这样燕枭的力量不仅得不到增长,反而因为没有人类怨恨的补充,会慢慢削弱。一直削弱到如今,才终于看到可以消灭它的契机。” 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是在人为的引导下完成! 那位降临者,为了消灭燕枭,布下了一个延续五百多年的局。落眼不可谓不远,手笔不可谓不大。 “如果燕枭不等着你们献首,而是直接自己动手猎杀,吞食头颅呢?那相狩的意义不就不存在了吗?”姜望又问。 “献首是一种仪式,就像最早那些枭的首级被悬在木杆上一样,它需要从这种仪式中汲取力量。所以它才制造恐怖。” “也就是说,直接杀死人再吞吃首级,并不能使它得到力量。” 所以燕枭才要大费周章,逼迫人们给它献首。 姜望大概明白了,又问道:“为什么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跟我们说这些?” 老妪回应得很直接:“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可以信任。这个契机太重要,我们等了五百多年,我不想浪费掉。”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我可以信任了?” “那个苏奇使者,在认出你之后,就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人。说明你在你们那个地方,信誉也很好。”老祭司道:“你们去猎蛇的时候,我其实也在观察你。在危险之时,你愿意救助同伴。在艰难之时,你愿意承担重任……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像他一样。” 祭司嘴里的那个“他”,自然便是那位前辈的降临者。 “不敢跟您心中的人相比。”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他老人家现在……” “你自是比不上他的。但很有地方很像。”老妪说。 似乎在她看来,有些地方很像那人,就是莫大的褒扬了。 她缓慢地道:“他已经离开很久。” “那位前辈没有接受龙神洗礼吗?”姜望问。 成为森海圣族一员后,寿限应该有所提高才是。以那位前辈当时可以与未削弱之燕枭多次搏杀的经历来看,实力应是远远超出现在的姜望。 祭司说过,姜望如果接受龙神洗礼,寿限可至千年。 那位前辈选择接受龙神洗礼的话,寿限应该更高才是。他既然不打算离开森海源界,没有道理拒绝。 老妪沉默了一阵,说道:“他有自己的信仰。” 这倒是一个意料外的答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观衍 “他的信仰是?”姜望问。 老妪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似乎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还是回答道:“他是佛门弟子。” 姜望很机灵地回道:“但他还是选择了在你身边。” 老妪于是又笑了:“是啊。” 其实姜望内心波动很大。 和尚……又是和尚。 而且这老太太还说,我跟这个和尚挺像? 我难道真的跟和尚有缘不成? 他忍不住摇摇头,使劲摆脱这个可怕的想法。 其实他也是被苦觉净礼师徒缠磨得有心理阴影了。 佛宗作为当世显流,遇到和尚的次数多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从来遇不上才不正常呢。 不过话说回来,但是那位前辈是和尚的话。 “小烦”这个名字,就显得更浪漫了…… 小烦,烦恼丝,光头的头发…… 我本已剃度出家,从此不属尘世,你却成为我的尘缘。 真是大师啊。 就他给圣族祭司取的这个无限温柔的名字。 要是早生几百年,能够认识这位大师,还用发愁怎么教青七树搞相好吗? “这位大师法号是?”姜望问。 玩笑归玩笑,若能得知他在现世的出身,或许能够稍稍窥出他的布局风格。 老祭司道:“他的名字叫观衍。他告诉我,他出身悬空寺。” 悬空寺! 姜望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苦觉那张枯黄干瘦的老脸。 仿佛在对着他说:“徒儿,你果真与我悬空寺有缘!” 使劲将这种幻想驱散。 姜望道:“的确是天下名宗,也难怪他如此优秀,让您也念念不忘。” “也只能跟你说了。”老妪叹道:“他一手定下了圣族‘相狩’的传统,圣族的历史记载也是由他整理。他发现了新生的神龙木,帮我们完成迁徙,又找到了对付燕枭的办法……圣族可以说因他而延续,我却不能向族人提及他。” 姜望当然明白,为什么老祭司不能向族人提及观衍和尚。 首当其冲的一点就是,“相狩”还能不能继续。燕枭还能不能被继续削弱下去。 至于森海圣族能不能接纳不肯改变信仰的外人,也是几乎无法解决的矛盾之一。因为森海圣族本身就是因为对龙神的信仰而存在,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缓和的基础。 将悬空寺之类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边。 姜望道:“所以祭司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五百多年,燕枭的力量没有得到补充。反而一直在流失力量,甚至于,现在已经削弱到可以被我击败的地步?” 祭司道:“八枝献首时看到的燕枭左翅伤口便是明证。森海源界已经没有谁会反抗它,唯一会给它造成伤害的,只有外来者。而既然那位外来者能够伤害到它,足以说明它的实力已经削弱到了与外来者同一层次的地步。” 她看着姜望:“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在所有降临的龙神使者中,你的实力排在什么位置。能不能跟那位战死的龙神使者相比。这决定你们有没有机会杀死燕枭。” 姜望稍稍回忆了一下七星谷里附近星位的修者,直接说道:“此方世界里的降临者中,我没有对手。” 这话听起来很嚣张,但确是事实。 参与此次七星楼秘境的修者,他的对手肯定有,但都在天罡星位,绝对不存在于地煞星位。姜望选择地煞星位,是因为他并不追逐最好的收获,他要的是增寿宝物。 当然,说不定也有隐藏实力的人。但此次的内府境强者就那么几个,全在天罡星位,追逐此次传得沸沸扬扬的外楼之秘。而只要在腾龙境内,姜望就不惧一战。 “那么你回家的路,就在燕枭身上。”祭司说。 姜望想了一阵,回道:“我承认我被说服了。但我只代表我自己,不知道苏奇和武去疾会怎么决定。” 老妪笑了:“他们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路。早在五百多年前,观衍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 这天晚上,三位龙神使者再次坐到一起。 从一开始苏奇就对燕枭毫无想法,只想偷点宝物离开。但在遇到“夜之侵袭”后,心态已经转变,现在只想找到制造“夜之侵袭”的罪魁祸首,为小鱼报仇。 这也是姜望认为他可能不会参与针对燕枭的原因。 “现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姜望认真说道:“如果我们要一起去对付燕枭,彼此就必须建立起信任,勾心斗角的队友不如没有。” 他看了看武去疾,又看了看苏奇:“苏奇说过的,我现在是大齐实封的青羊镇男,有爵有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在燕枭被解决之前,我绝不会对你们使用什么阴谋手段。至于燕枭被解决之后的收获,咱们各凭本事也可,现在讨论出一个分配方案也行。” 这话其实不太有说服力,因为哪怕你再值得信任,别人跟你又不熟,凭什么信你? 但信任是合作的基础。 而且姜望觉得,苏奇既然对他有过详细的了解,那么这份信任应该是可以有的。 因为他一路走来,说过的话、做的事、表过的态,当得了一句言而有信,值得别人的一份信任。 没想到第一个表态的是武去疾:“我觉得你这人可信,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我愿意信你。” 这时候他的手已经完全好了,源水效用非凡。 他继续道:“我很简单。我就是金针门门主的亲传大弟子武去疾。我们金针门的名声,还是说得过去的。” 两人达成一致,于是都看向苏奇。 苏奇这时候才道:“你们的信息我都清楚,你们的承诺都很有分量。跟你们不同,我出身于梁上楼,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宗门。我本人,也没有什么好名声。” 所谓梁上君子,指的是小偷。梁上楼的超凡修者只占少数,大部分门人都是普通人,以盗窃为生,是一个份属下九流的宗门,宗派小,实力弱,而且名声的确不太好听。 至少武去疾就已经皱起眉来了。 “但是你们也可以相信我,因为现在,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想要杀死燕枭。” 苏奇道:“我翻检森海圣族的所有记载,拼凑相关信息,我发现,‘夜之侵袭’的制造者,就是燕枭。所以,请不用怀疑我对它的恨意。” “小鱼的在天之灵会看着我,在燕枭被消灭之前,我一定不会动摇。” “至于燕枭被灭之后的收获问题,我的品格不值得信任。所以分配的方案也不必,到时候各凭本事就是。” 以小鱼在天之灵的名义做出这样的承诺…… 当然很有诚意。 姜望看了看武去疾,见他点了头,便道:“那便如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颅之林 燕枭就算被削弱得再厉害,也是出现在传说中的恐怖存在。 那位观衍大师再惊才绝艳,也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将其消灭。 所以哪怕老祭司给了再多信心,姜望还是保持相当的谨慎。 他必须要保证开战时已方的团结,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开诚布公的聊天。 当然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消灭燕枭之后能有什么收获都还说不清楚,所以提前讨论分配方案确实不太可行。 姜望是支持各凭本事的,当然基于绝对的实力自信。 不过由此也说明,苏奇和武去疾都应有些隐藏实力才是,不然不会都这么有自信。 这不是什么问题。 唯一让姜望有些疑虑的是,老祭司如何确定苏奇最后会找出“夜之侵袭”背后的真相?是她早就知道“真相”如何吗? 但无论如何,时间到了。 现世的九月十七日,据祭司所说,这一日开始,燕枭会进入一年中最虚弱的时候。 姜望、苏奇、魏去疾,以及青七树,就这四人整装待发。 没有什么隆重的送行仪式,可能大部分圣族人都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去。在燕枭被消灭之前,他们都不会被告知。 老祭司远远站在果屋门口,不知在眺望什么,或许是在想念那个,很早以前就离开的人。 名为小果儿的圆脸小女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她自出生起就在神荫之地中,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自燕枭诞生后,有许多圣族人一辈子再没有外出过。 对世界的好奇,已经被扼杀了。 最近为了建立“张先生”所说的“吸引力”,而疯狂夸耀自己的青七树。 这会只对着小果儿挥挥手:“七树哥去打猎喽!给你抓小兔子?毛茸茸,软绵绵。” 小果儿使劲点头。 知道内情的青八枝和青九叶都来送青七树了,无论之前关系怎样,有什么意见,这会也没谁与他争锋相对。 “你务必小心谨慎,别大大咧咧的不当回事。”青九叶劝道。 青七树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见他还探着脑袋往远处看。青九叶解释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青花在树之祭坛。” 在燕枭虚弱的日子,青之圣女在祭坛,肯定是在等待或许有可能的神谕,还有为他们此行祈福。 青七树想到这些,心中遗憾冲淡了许多,更咧嘴笑了。 “七树。”青八枝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你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青花的。” “滚滚滚!” 青七树一脸喊了三个滚,才气呼呼的转身。 …… 神荫之地内外如同两个世界,对于森海源界整体的光线晦暗,姜望他们也有些适应了。 青七树在前面带路,燕枭的老巢他也从未去过,但手上拿着一张舆图,直指目标,据说是当年圣族前辈武士们留下来的。 但姜望清楚,这张舆图的绘制者,大约是观衍。 那位降临者前辈,为了他的“小烦”,多次与燕枭这等怪物生死相搏。确认在当时无法杀死燕枭之后,又留下计划,一手安排了今日。 按照舆图显示,燕枭的“老巢”在神荫之地西北方。 直线距离已经很远,加之需要绕行几处禁地,因此注定要在路上花费较多的时间。 姜望等人对照舆图保持着一定的前进速度,不可能全速奔行,但也要保证在两天之内赶到目标地点。 燕枭每年的虚弱期从九月十七日开始,持续时间在三天到五天之间,并不固定。 所以两天之后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时间点。 而且森海源界危险重重,全速奔行很容易导致面对危险来不及反应。 青七树虽然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看起来没什么脑子,但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一路上绕行的禁地,他都了如指掌,避免众人无知涉险。 一些比较强大的野兽,他也往往都能带着几人提前避开。 当然,森海源界就没有太弱小的野兽。 青七树口中的小兔子,都要比小果儿高大得多……也不知如果真带回去,小丫头敢不敢养。 最吸引姜望注意的,是一路上偶尔会见到的,那些其他人族存在过的痕迹。 他见到了搭建在树上的木屋、见到了半截口子露在外面的穴屋。 里间早已腐生尘结,有的被野兽所占据。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居住。 看着这些废弃之地,几乎能够让人想象得到,当时这些地方面临的恐惧。 是什么呢? 那几乎将他们灭绝(或者已经灭绝)的危险,是什么? 燕枭吗? 一路走来,除了树木就是野兽,的确未再见圣族之外的人族,连生活痕迹都没有。那些废弃的房屋,一看都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要以百年计。 森海圣族怀疑除他们之外的人族都已灭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预定了两天的行程,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森海源界过夜。 对于夜之侵袭的危险,圣族的应对是神龙香——神龙木木心为引所制的香,其香气能够抵挡森海源界夜晚强制的睡意。 在神龙木日渐稀少、圣族人不得不以魂育来培植的现在,这种香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老祭司几乎是掏空了族库,拿出了足足五支。再多也没用了,五夜之后还没有解决燕枭的话,就不可能再成功。 第一晚休憩的地点,在一片林间空地,蛇虫鼠蚁早已得到驱赶。 而当夜晚降临,整个森海源界都寂静下来。 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神龙香静静燃在空地中央,武去疾聚精会神地瞧着它,随时准备冲上去将它重新点燃——虽然青七树一再保证神龙香不会熄灭。 苏奇则怔怔看着夜色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森海源界到底有多大,你有没有想过去尽头看一看?”姜望打破安静,出声问道。 “好办法!”青七树眼睛发光:“用这个借口,带青花一起去吗?” 姜望:…… 他顿时没了谈兴。沉默下来。跟一心“搞相好”的家伙,却是也没什么好聊的。 还不如继续日复一日的五府海探索。 在已知森海源界夜晚危险的情况下,心再大的人也不会睡觉。 而对姜望来说,这没什么区别,除非实在太疲惫,他已经很少睡眠。大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一夜无话。 …… 森海源界的变化好像非常缓慢,数百年前的舆图,与现今情况对比,竟然没有什么大变化。 有舆图的清晰指引,在第二天下午,四个人就赶到了目的地。 进入目的地的标志,是一颗巨大的、倾倒的、已经腐朽的神龙木。 它倒下来,也有三人高。 一颗腐木上,往往也能孕育生机。尤其是这样巨大的一颗腐木。 但眼前这根朽坏的神龙木是如此不同,连一只虫子都没有,只给人纯粹的死寂之感。 它是真的“死”了。不留半分生机的死去了。 姜望腾空飞起,于是看到这颗倾倒的神龙木之后。 一排排密密的树木生长开,这些树相对很“瘦”,并不像森海源界随处可见的那些树那么巨大。 并且两颗树中间的距离极窄,树木的密集程度也是姜望进森海源界以来第一次见。 仿佛这些树根本不需要竞争生存资源。 或者说,它们的生存,并不依附于光照和水分—— 每一颗树上,都挂着一颗人族的头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颅林深处有人家 这里就是燕枭的老巢所在,在舆图上被标注为“悬颅之林”。 那些颅骨沉默地挂在树上,空洞洞的眼窝仿佛在注视每一个来访者。 这种缄默,这种无望。已经延续了数百年。 四人散开。 青七树持盾走在最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现在开始,他履行他的责任。 所有针对龙神使者的危险,他作为圣族武士都要第一时间扛住。 对姜望等人来说,这是一次冒险,一次在危险之中寻求收获的博弈。 但对森海圣族的武士来说,这是对不幸命运的抗争。 是黑暗与光明的分野。 青七树甚至压根就没带他的刀,就是怕自己下意识的还击伤到燕枭,从而触及燕枭的复活条件。 之前在匿蛇之地,他被匿蛇攻击了那么多次,痛苦不堪,也依然没有还击一次。就是为今日而训练。 这是千年来圣族最好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临行之前,姑奶奶如是说。 他藏在怀里的匿衣,加进了匿蛇蛇王之皮的边角料,品质上仅次于姜望全部用匿蛇蛇王之皮制作的那一件,仅这一点,是老祭司给他的小小偏心。 悬颅之林非常的安静,明明是午后,却像夜晚降临时一般死寂。 这份安静……让姜望想到他刚刚降临森海源界之时经历的那段死寂的地方。 那个地方和悬颅之林,有什么联系吗? 那时,他也听到了燕枭之鸣。 脚踩树叶沙沙。 “不要急躁。”姜望提醒道。 苏奇抿了抿嘴,真的也就按捺住了忍不住前突的身形。 武去疾边走边随手用金针扎了几下路过的树。 “没有毒素。”他说。 异样的平静。 四人谨慎前行,但一路上并没有遭遇到任何袭击。 悬颅之林的恐怖,似乎仅止于外观。 往前走,往颅林深处走。 周围的树,像一根根光秃秃直挺挺的木杆,最顶上却又枝叶繁茂。 在树枝和树干的连接点,挂着那些惨白的人类颅骨。 青七树的目光从那些颅骨上一扫而过。 没有多看,不敢多看。 “如果今日失败,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他说。 姜望仔细地瞧过几个颅骨后,没有说话。 视野骤然开阔。 密林行到此处稀疏,出现了一片林间空地。 这里应该是整个悬颅之林的中心位置。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个地方,竟有一间小小的木屋。 姜望手已搭上剑柄。 颅林深处有人家! 木屋是样式很寻常的木屋,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大门敞开,可以直接看到堂屋里。 一方木桌,四张条凳。 一如寻常百姓人家。 桌上还有木碗木筷,木制菜碟。 仿佛哪家人正在吃饭。 只是碗碟空空,桌前也并没有人。 姜望的视线,停在屋外。 在木屋的屋檐下,挂着一只燕巢。 一只燕子就从鸟巢里探出小脑袋来,打量着他们。 那眼神…… 竟带着喜悦! 大概是太开心了,它在鸟巢里轻巧地蹦了一下。众人于是清楚地看到它的全貌。 它不像森海源界里的其它野兽一样巨大,体型反倒与现世里的同类没什么区别,显得很小巧。 样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燕子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它没有尾巴。 无尾之燕! 苏奇的匕首已经倒持于手,姜望默默掐诀,武去疾拈住金针…… 无尾燕低头轻啄燕巢边缘。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姜望回过神来,用力站定,再抬头,世界已经不同。 耳中听到一个孩童般的声音雀跃道:“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 脚下密密麻麻的纹路如草席一般,不再有脚踏实地的厚重感。 抬头看天,已不见天空,是深邃的黑褐色纹理。 那只说话的无尾燕就站在面前,只是体型已经不输他们任何一人。它的左翅处,的确有一道撕裂的血口。 视野的尽头,看得到曲起的截面,也是如草席般的纹路,仿佛大地在尽头被某种力量卷起。 姜望心中生起明悟——我们被吸入了燕巢? “这是你的家吗?”苏奇死死看着它:“你这种东西……居然有家?” 他倒持双匕,整个人纵跃前行。 跟燕枭这等怪物,实在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必要。 武去疾随手布下几根金针,围在身侧,屈指一弹,一道金芒急闪。 那无尾燕却只瞧着青七树,语气欢欣:“我今年已经吃饱啦,你不用过来!” 说话间,金芒幻现,形成一条金线,将无尾燕团团缠住。 而苏奇已经跃至,双匕竖扎在燕枭身上。一把匕首扎在它的胸膛处,一把匕首扎在它撕裂的伤口,还用力搅动了几下。 无尾燕似是愣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攻击它。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它猛地张嘴,发出一声怪啸! 阴冷、尖锐,令人惊惧。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那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眼神,转为凶狠、暴戾。 身上的金线即刻崩断! 苏奇身法绝快,直接弃匕撤身,瞬息已远。 但燕枭只一个振翅,便已追近,鸟喙一啄。 笃! 一只坚韧的木盾,拦在燕枭之喙前。 却是青七树及时赶到,以青木盾挡下了攻击。 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 只见以青木盾与鸟喙接触的点为中心,黑色迅速扩张蔓延。 木色凋零,木盾枯朽。 这支木盾在匿蛇之地,挡下不知多少攻击,丝毫未伤。 在过往的狩猎之中,不知救了青七树多少次,从未让他失望。 然而令人惊惧的是。 只承接了这燕枭一啄,这件龙神赐福之宝,瞬间失去生机! 青木腐朽,一触即溃。 青七树手上,已然无盾。 他最大的倚仗,没能挡住一息。 燕枭长驱直入。 铛~ 长相思剑尖与燕枭之喙撞在一起。 姜望流星赶月般一剑飙至,拦下这一啄。 他已经见识到燕枭之喙的恐怖,虽然对长相思的名器品质很有信心,但也害怕此剑朽坏。因此在剑尖之上,还相当奢侈地裹了一层道元。 正是因为如此,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是如何迅疾地将这些道元侵蚀。姜望对道元的掌控早已达到相当细微的程度,然而道元崩溃的过程如此具体,也如此让他心惊!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此时三人与燕枭纠缠在一处,唯一还未近身的武去疾金线被震断,正十指狂抖,疾射金针。只不过每一根金针都没有射向燕枭,而是射向四周地面。 而苏奇倚仗身法,直接在空中一翻一转,人已经落至燕枭后背。双手抱锤,直接对着燕枭的后脑勺轰下。 燕枭右翅一展。 苏奇“锤”下瞬时空空。 燕枭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的高空,低头啄下! 噗! 鲜血飙飞。 一个巴掌挡在了鸟喙之前。 是青七树的手! 他守住了承诺。 在青木盾已失的情况下,仍为龙神使者们挡住了进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燕枭之能 在苏奇锤下空的时候,青七树却猛然上冲。 与苏奇瞬间错身而过。 更是直接一巴掌,盖向燕枭的鸟喙。 就好像,扇了它一巴掌! 燕枭之喙毫无悬念地将这只手啄穿……没有鲜血滴落。 砰! 姜望正面一脚,将燕枭整个踹飞。 鸟喙抽离青七树的手掌,那个空洞,却凝固为空洞。 黑色没有蔓延,血液也没有回流。 青七树的恢复能力和燕枭之喙的诡异力量,仿佛彼此消抵。 不,准确的说,是燕枭之喙占据上风。 青七树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面对燕枭已经无效。 青木盾的结局早就警示了众人,燕枭的啄击基本上是伤谁谁死。也就青七树倚仗恢复能力,还可以生扛几下。 但一啄一个空洞,他又能扛住多久? 最重要的是,此等能力,根本不存在于森海圣族之前的记载中。 是燕枭获得了某种成长吗?还是说,这只是它在虚弱期才会暴露的能力? 燕枭被一脚踹飞。 武去疾先前落于地上的那些金针一下子全部飞起,将其正正围在中间。 咻~ 极轻极细的破空声。 无数声汇成此声。 好像一团金光炸开,无数线状的金光飙射。 一下子铺满视线,将燕枭覆盖。 金针门不传之秘,锁病金针! 武去疾十指飞快调度,专注至极。 金光穿梭,万针穿身。 然而燕枭右翅再次一振,便已消失在其间。 苏奇毫无征兆的偏身一跃,如游鱼入海。而燕枭之喙,就刚好啄击在他之前的位置上。这身法的确堪称巧妙。 圣族的相关记载中,只知道燕枭速度奇快、力道极大、鸟喙极锐、鸟爪极厉,不死不灭。 现在一交手,其速度、力道都不如记载,可见几百年下来,确实虚弱很多。 但没人说它鸟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凭空挪移。 圣族的燕枭相关记载,已经落后太多。 有凭空挪移的这个能力在,要想杀它就太难太难。 如果不能将其锁定,就算配合再完美,也只会像武去疾刚才那一记金针锁病一样,准备许久,却只能落空。 通过红妆镜,或许能够找出相应细节,找机会锁定它的落点。 但此等情况姜望根本不敢身入红妆镜,燕枭一次振翅就能将红妆镜啄碎,届时他跳都来不及跳出来,就会随红妆镜一起破灭。 难! 太艰难! 武去疾夹着金针,已不知该不该落,该往哪里落。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燕枭的左翅已经受创严重。右翅一振即可凭空挪移,左翅一振还不知是什么可怕能力。 那位未知的降临者,必然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强大修士。然而无论其人是因为什么隐藏实力,有什么目的,也都无人能够知晓了。 他与燕枭之间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战斗,再无第二人能知。 只留下燕枭左翅的这一道伤口,为燕枭后来的挑战者,提供了帮助。 生死就是这样直接残忍的事情。 如果今日姜望等人死在这里,他们的精彩,也同样不为人知。 此时的燕枭,眼神只剩纯粹的疯狂与暴虐。 最先对它造成伤害的苏奇,已经成为它必杀之而后快的首要目标。 一啄扑空,右翅再振。 它又一次出现在苏奇身后。 而苏奇如早有预知般拔地而起,露出此时在他身前的姜望。 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配合。 啾啾啾! 咚咚! 铛铛! …… 姜望释放出准备多时的八音焰雀! 直接以大范围的道术狂轰乱炸,让燕枭根本无法脱离。 这一记目的明确、落点精准的道术,也的确取得了开战以来的最好战果。 燕枭凭空挪移的范围不够远,振翅之后,仍在八音焰雀的轰击范围内,被炸了个正着。而且八音焰雀的伤害亦含音杀,燕枭就算跑得再快,只要停下来的时候八音焰雀没有止歇,也会第一时间受到伤害。 灰头土脸、羽坠血滴的燕枭从八音焰雀的伤害中回过神来,眼睛已经盯上了姜望。 暴虐、疯狂、仇恨。 右翅一振。 铛! 鸟喙撞上一剑之圆! 又一次无功而返。 一剑成圆的姜望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根本没有死角。 燕枭凌空滑过,一爪抓落。 像是磨牙那样尖利的声音。 姜望明显感觉到,他的一剑之圆,在某个瞬间,停滞了一下。 这一剑本不可能停顿,但这个缺陷还是出现了。 这是一个新的能力,有别于之前的啄击致朽和凭空挪移。这些能力姜望也只是初见,尚无法准确的描述和归纳。 但他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象。 看起来燕枭已经似乎走上了与记载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从这些能力来看…… 它一共炼成了几种?加上那只被撕裂的左翅,姑且认定那也代表一种能力的话,那便是已经四种了。 如果让它炼成五种能力,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燕子亦然,也有五脏。 燕枭炼成五种能力,会不会像修士得到五种神通一样,成就天府? 天府之后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姜望来不及细想。 因为他的剑圆已经崩解当场。 燕枭更是探喙寻入,瞄准咽喉而来。 姜望只一抖腕,长相思已经横于颈前。 方寸之间,即使剑圆崩解,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守住要害。 他的长剑在手,一切就未言结束! 但面前的燕枭,再次消失。 姜望只感觉到后背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青七树。 青七树并不太能跟得上燕枭的速度,但他在燕枭发起攻击前,就以一个防御高手的自觉,守在了姜望身后。 果然等来了燕枭的攻击。 却也被一抓,撕烂了大半个胸膛。 胸膛仍未流血。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一把抓住燕枭的两边翅膀。 他想要直接将燕枭的翅膀撕掉! 但是他的手顿在半空。 他不能! 不是没有机会做到,而是即使有,他也不能够这样做 他不能直接伤害燕枭,那样只会迎来这个怪物复活后更强大更恐怖的一面。 龙神在上! 他青七树是一个战士,却只能承受,不能还击。 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只能狠狠地看着燕枭。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际只发生在交锋的瞬间。 姜望感觉到背上的那个人已经软了。 他反抱其人,方位立时倒转。 剑身横目,直面燕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枭看到了这柄长相思剑身上的铭文——燕归巢。 笼罩在纯粹的暴虐和疯狂中的燕枭,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眼神清明了一瞬,随即被无边无际的仇恨、憎恶所铺满。 它张嘴,尖啸。 那啸声怪诞、邪恶,与之前并不相同,听来极像是—— “燕!燕!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人道二式 听到燕枭的这个叫声。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 但这种恐惧的意识还在脑海里,姜望的剑就已经先一步动了。 遇到恐怖,面对恐怖,提前终止恐怖! 这是他的选择!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前行,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逃避。 长剑由横面转侧面,露出他的眼睛。 清澈、宁定,但细看去,又似乎饱经风霜。 历尽世事,终不与世俗同。 剑锋一线,与双眸平行。 这一条线,平直且锋利,简单但坚定,毋庸置疑,不容更改。 握剑的右手往前一拉! 透亮,从容,潇洒!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有一种写意风流。 有名士曰许放。 早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上骂太子,下责奸商。 后来生不如死十八年,行尸走肉。 最后青石宫外一跪,剖腹坦肝。 一世傲骨,一生倔强。 姜望人道之剑中的第二剑。 这一剑,是为名士潦倒。 这一剑,观沧海见本心,揽明月以自照。 唯大英雄能本色,唯真名士自风流! 风流写意,却避无可避。 燕枭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右翅一动,就欲再震。 便在此时,苏奇五指虚虚半握,像围成了一个口袋。 右手无比轻松、无比自然地往这个“口袋”中一探。 苏奇与燕枭近身纠缠几合,对它已经非常熟悉。 “踩点”,“标记”。 痕迹有所刻印,轨迹烂熟于心,于是有了这一记探囊取物! 他的手从“口袋”中探出,那边燕枭的左翅,同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挣之不得。 燕枭回首去啄,鸟喙泛幽。 它的确攻击到了束缚它的力量。 那无形的力量正在湮灭中,但姜望的剑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燕枭摆头避开,甚至在这种时候爆发力量,生生拉着那无形的力量往外移开。与之对应的,远处苏奇的手也跟着被猛地往侧边一带。 燕枭的灵敏和力量,让这致命的一剑“错”开。 姜望握剑的手顺势一滑,剑刃错过它的脖颈,但却毫不留情,将它被“抓”住的左翅削落! 无尾燕变成了独翅无尾燕。 姜望暗道一声可惜,剑尖反挑。 或许是感受到了危机。 燕枭吃痛之下,左翅虽断,眼睛倒是回复清明。 此时它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暴虐或者纯粹的仇恨,但也不是最初的那种“天真”。 而是真正有了岁月感,带着时间沉淀的……智慧。 对它造成伤害的是姜望,但对有挪移之能的它来说,最大的威胁,其实来自于苏奇。 那一手探囊取物,实在是对它限制太大。 左翅被削落,鲜血如瀑。 此等状态下的燕枭却没有发狂,反而冷静自持,迅速分辨主次,捕捉胜机。 右翅一振。 已经出现在苏奇脑后,低头啄落! 苏奇的探囊取物虽然很强,但其实限制很大。要了解目标、留下印记……有诸多前置准备,才能有最后轻松自然的一探一取。 说起来,这便是他的杀手锏,决定胜负的一记。 但燕枭闪避及时,却没有被姜望斩杀当场。甚至还能迅速地发起反击。 让人意外,甚至恐惧。 这一啄,避无可避。 姜望和青七树都没法及时赶来。 武去疾倒是抖出一根金针,却被燕枭生受。 它拼着中一根金针,也不肯减缓速度,让苏奇趁机溜走。 带着某种致死之力的鸟喙就那样啄击在苏奇的脑门上。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苏奇头上的那根发簪!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头发都束得紧紧的。显得很注重仪态。 这根发簪却在此时,挡住了燕枭这致死的一击。 发簪当场碎裂。 满头青丝如瀑垂下。 清秀的脸有了极细微的变化,男相的部分瞬间柔软起来。 就是这么细微的变化后,这张脸瞬间显出几分娇俏来。 在凶恶的燕枭之侧,尤其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苏奇…… 竟是个女子! 只是一直用那根兼具防御与遮掩效果的发簪掩饰了自己。 此时此刻,当然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苏奇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她在这场战斗中的分量。 姜望脚步一踏,身已近前。 正面一剑,长驱直入。 看似迟缓,但大势压来。 瞧着只是简单一刺,但竟有一股血战至死的勇烈。 人道剑式第一,老将迟暮。 燕枭一啄受阻,又见姜望纵剑杀来,连忙振动右翅。 但就在这个时候,整个身体蓦的一滞。 体内隐隐有金光爆发。 先前武去疾射来的那根金针! 很多医道宗门都是医毒双修,救人强,杀人亦强。 但金针门的争杀之术从不涉及毒物,有其独有的坚持。 金针上自然是无毒的。 这一针的伤害也不高,不然燕枭不会选择硬顶着受这一击。 然而金针入体之后,竟如水流一般,在燕枭体内“流动”起来。 没有直趋要害,却在燕枭忽视它的时候,“流动”到某个特殊的关节位置。 让它振翅的时候,顿了这么一下。 这根金针的“流动”,是武去疾观察了这么久,针对燕枭的研究结果。 那爆发的金光,是燕枭试图逼出金针时,金针本身的反抗。 就这一下停顿,姜望已经贴至近前,干净利落,长剑贯入腹! 燕枭吃痛之下,直接往前一啄。 而姜望在一剑贯身的同时,右手就已经松开,一拍剑柄,人已侧身避开。 长相思直接贯穿燕枭的身体,往其身后飙射。 以此种形式人剑分过,姜望绕开燕枭,追上去握住疾射欲远的剑柄,反手一剑斩回! 长相思发出一声清吟。 燕枭左翅与胸腹连遭重创,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点从它体内的金光黯淡下去便可以看出来,它已是没办法将武去疾的那根金针逼出。 在这样的时候,它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眼睛迅速转红,却又在下一刻散去红色。 几乎要陷入纯粹的暴戾或疯狂,被它自己生生克制住。 这种时候,清醒比混乱更需要勇气。 然而只有清醒才可以自救! 燕枭强忍着剧痛,在长相思斩来之前,右翅再次一振,已消失在原地。 给它造成最大伤害的姜望、控制金针在体内捣乱的武去疾、能够短暂限制它的苏奇…… 会选择谁? 会出现在哪里? 噗! 利爪入腹的声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树 燕枭的目标…… 是青七树! 姜望蓦然回身,只看到本就虚弱的青七树再次被一爪洞穿了腹部。 在电光火石间他就想明白了缘由。 明白燕枭为什么做此选择。 但他如何能够说出口呢? 如何能叫青七树不要反抗? 姜望只能自己握紧了剑,飙射追去。 本就虚弱不堪的青七树,又被突兀地一爪穿腹,痛得想要大叫,他本就不是什么坚韧忍耐的人,是个不小心摔了一跤都要大喊大叫的性子。 手上更是下意识地握拳,轰向燕枭的脖颈。 但在这个瞬间,他正好与燕枭对视,看到了燕枭的眼神。 在无尽冰冷之中,有着一丝隐隐期待的眼神。 他于是明白。 它在等他还击! 它等作为森海源界原住民、森海圣族武士的青七树造成伤害,好让它死后可以复活重来! 拳止,止于燕枭身前,只有拳风轻轻地拂动了燕枭的羽毛。 就连这拳风都如此轻柔,如情人的抚摸般,无比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了它。 燕枭当然明白,自己的意图被看穿了。 它暴怒,它惊恐。 它因为恐惧而愈发暴怒! 此时左翅被斩断,胸腹被那柄剑贯穿,体内还有金针作乱。它已经到了极限! 它没有办法逃跑,现在本就在虚弱的时段。离开燕巢,只会更虚弱,就连现有的这些能力也无法运转。 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针对青七树,引发他的反击,从而让自己的“死”,沾染森海源界原住民的“因”,实现复活的可能。 这是当前情况下,它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然而眼前这个武士,竟然如此克制! 那种极度仇恨极度憎恶,却极度克制的眼神。 让它在一瞬间,竟想到了死亡。 真正的、永恒的死亡。 八百多年了,燕枭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刻。 从来只有它给别人带去恐惧。 它不死不灭,与世长存,怎么会恐惧? 哪怕当初那个远比这些人强大的光头降临,也不曾把它逼到这个地步过。 因为那时候的它,也远比现在强大。 自五百多年前力量开始无可挽回地流失后,它在寻找新的路,寻找新的力量增长方式。 不断的尝试,不断的忍受。 它已经看到了前路! 然后……就来了这么一群人。 攻击它,伤害它,还真正地把它逼到了这一步。 燕枭狂怒。 尤其是正面面对它的这个武士。 不过是它的食物,它的宠物。 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它? 燕枭猛地前啄,直接在青七树的额头上啄出一个空洞! 啄破了皮,啄穿了肉,啄开了头骨! 青七树轰然倒地。 因为强盛的生命力,倒地的青七树此时还未死去。他的恢复能力不断冲击,但在那空洞的伤口前一次次无功而返。 而燕枭已经踩在他身上,冷冷注视着他。 它用冰冷的眼神告诉这个武士。 不反抗,就死! 青七树接收到了。 这样的信息,这样的威胁,他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我惧怕吗? 我怕你吗? 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害怕相狩,我害怕被朋友杀死或者杀死朋友。我知道那是传统,可我就是害怕。 但我怕你燕枭吗? 怕你这么一个怪物? 青七树怒吼:“来啊!” “来啊!” “来啊!” 无边的恨与怒灼烧身心。 燕枭神智很清醒,但姿态愈疯狂。 不怕死吗? 它不相信! 连它都会,连它都会怕! 它感觉得到自己的衰弱,而在这种衰弱的状态下愈加发狠, 黑色之光浸染,鸟喙连啄,再啄! 青七树的额头被啄出一排空洞。 甚至于他的左眼,甚至于他的脸…… 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只是嘶喊。 “来啊!” 刷! 燕枭的攻击来了,姜望,也来了。 霜雪般的剑光闪过。 正在疯狂攻击青七树,行最后一搏的燕枭,头颅飞起。 姜望终于赶到。 它只求青七树本能般的一下反击,但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 燕枭几与成人等高的身体直直倒下,枭首在燕巢的地上骨碌碌连滚了几滚,方才止住。 英雄与恶魔躺在地上两边,是一种并不协调的绝妙对称。 生与死的选择,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姜望半蹲下来,看到了青七树此时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千疮百孔这个词,一直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却在此刻,成为了一个具体的描述。 惨不忍睹。 以姜望这样坚韧的心志,都不忍再看他。 但更不忍不看他。 “死了……吧?” 青七树有些疲惫地问。 姜望回头看了燕枭的尸体一眼,再看向他道:“死了。” “啊咧,也太疼了。”青七树喘了两声:“我的脸……还英俊吗?” 他所受的伤,换做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早已死去。唯独是生命力极度顽强的他,还能撑到现在。 但也正是这种顽强的生命力,令他遭受了更多痛苦。 他不停地说话,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很英俊。”姜望说。 “张先生你什么都好,就是……”他似乎是想笑,但终因牵动伤口太疼而作罢:“太实诚了。” 武去疾和恢复女儿身的苏奇走到近前,都没有说话。 以武去疾的眼光,当然明白,青七树的伤根本无解。 这时,躺在地上的青七树又问:“按先生讲的,美人爱英雄。我如果在这种时候带礼物回去给青花,她一定喜欢极了吧?” “你还不相信我吗?”姜望很努力地说:“以我的经验来看,她已经爱你爱得发狂。” “唔……”青七树眼神发散,似乎已经在幻想那一幕美妙的情景。 “还是算了吧……”他说:“不要送了。不要让她想我,让她难过。” 姜望沉默地瞧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青七树又说:“燕枭没了。以后她自己,就可以去世界尽头看一看。” 那天晚上,姜望问他,有没有想过去森海源界的尽头看一看。 他说,这是个好主意,想骗到青花一起去看。 现在他明白,他去不了了。 搞不成相好,也看不成世界尽头。 “张先生?”他问。 姜望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说道:“我能……打你一拳吗?” 这一战,从头到尾,他都克制着回击的本能。 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却挨都没有挨对手一下。 他可是圣族武士,很强的圣族武士。 好累…… 好辛苦…… 好委屈。 “你这样很不尊师重道。” 姜望说:“下不为例。” 青七树于是抬起那只一直攥得紧紧的拳头。 轻轻的、轻轻地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垂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骤返 “还能恢复的吧?”苏奇在身后问:“他的能力不是有迟滞吗?或许,等一会……”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七星谷进入神荫之地的三个人中,他和青七树是最相熟的。 进入森海源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青七树。 这家伙大大咧咧,过度自信。 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同时他又很单纯。姜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口一个张先生,甚至把姜望胡编乱造的“搞相好”方法全盘接收,不知死活的天天去青花面前尝试。 战死是武士的荣誉,青七树也成为了他想成为的英雄。 说难过并不恰当。 姜望只是觉得,遗憾。 至少,他真的很想看到这家伙“搞到相好”。 沉默延续了一阵。 武去疾突然出声问:“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还没有打开?” 姜望迅速收拾心情,站起身来,表情严肃。 他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们作为应召而来的“龙神使者”,杀死燕枭之后,那位龙神应当为他们打开离界通道才是。当然也不应该少了奖赏。 但此时燕枭已灭。那位龙神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确定所有伤害都是他们这些“降临者”所造成,绝不会触发燕枭的复活条件。燕枭应该是死得透了——如果圣族那位老祭司说的事情都属实的话。 那么,离界通道呢? 还是说,他们并未满足龙神的神旨。龙神的要求,并不是让他们杀死燕枭? 青花传达、祭司解读的过程中出现了疏漏? 又或是……故意? “先离开这里。”姜望说。 无论如何,待在这里发呆是没有结果的。 要么去找原因,要么回神荫之地去问一问。 他走到燕枭的尸体旁,眼睛看着两人:“我需要燕枭之喙,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沟通。” 他曾经开玩笑问过青七树,问他怎么才会被杀死。 那时候青七树被噎得没有说话。 燕枭给了他答案。 燕枭之喙,就可以抑制青七树强大的恢复能力。 武去疾很直接地说道:“苏奇第二个选吧,杀死燕枭,我没有你们贡献大。” 言语之间,已定下瓜分燕枭尸体的次序。 苏奇则道:“很抱歉一直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出身偷天府,本名是苏绮云。” 或许是因为已经暴露了真容,或许是经过这一战,增加了信任。总之她对于分配完全没有意见,只是重新介绍了自己。 姜望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偷天府与梁上楼,可是完全不同级别的宗门。后者根本不入流,前者却甚至可以与东王谷相较。 苏绮云解释道:“只是借用梁上楼的身份。为了参与七星楼秘境。” 偷天府这种级别的宗门当然不可能归属于齐国境内,而七星秘境是面向齐人开放的。 “没有关系。”用长相思干脆地割下燕枭之喙,姜望说道:“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张临川。” 武去疾愣了愣。合着就我是真名真姓?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苏绮云说着,俯下身子,去割燕枭的右翅:“我要翅膀好了。” 姜望自然知道他的情报对苏绮云来说不是秘密,随口道:“我这么有名吗?” “小鱼……”苏绮云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小鱼和碧琼是好友,前阵子碧琼在信里说起过你。” 大概是燕枭已经被杀死,她终于能够提及“小鱼”这个名字。 “竹碧琼?”没想到远在连接七星楼秘境的森海源界,能够听到朋友的名字。姜望倒是有一些好奇:“她怎么说的?” 真实性他并未怀疑。 一来苏绮云没必要拿这说谎,若想攀什么交情,第一天遇到的时候就该攀了,不必等到现在。二来钓海楼与偷天府算得上是同级别的宗门,那个小鱼,的确有与竹碧琼交好的可能。 “她说你是一个好人。”苏绮云说。 “没了?” 苏绮云起身去寻另一边翅膀:“你还想有什么?说你怎么压榨她,让堂堂名门弟子在你那个破镇子卖命,自己却跑到临淄潇洒?” 姜望摸了摸鼻子,很有些尴尬。 这样倒也解释了,为什么苏绮云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他。并不仅仅是探知过他的情报,更是因为竹碧琼的“作保”。 武去疾默默听了一阵,并不干涉他们的话题,只道:“你们挑剩下的,我全都要了。我要回宗门研究燕枭的尸体,看它因为什么能够不死不灭。” 姜望讶道:“你的储物匣放得下?” 储存空间越大,储物匣就越贵。 一般的储物匣,储存空间都很有限。通常匣内分成格子状,每一个格子能容纳一些东西,但并不多。也就放一些衣服、药瓶、道元石之类。像燕枭这样大小的尸体,是塞不进去的。 如姜望常用的那只,便只有二十格。 “肢解就行了。”武去疾语气平淡地道。 “噢。”姜望的反应倒也很淡然。 他割喙、苏绮云割翅膀,本就是在“肢解”燕枭,只是武去疾大概要做得更“细致”一些罢了。 待他“收拾”好燕枭。 姜望便抱起青七树的尸体。“走吧。” 总归是要把他送回神荫之地安葬的。 直接纵身跃起,在飞出燕巢时有一种奇怪的感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便已经出现在木屋之前。 木屋还是之前那个木屋,只是屋檐下那只燕巢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探出头来的无尾燕。 姜望转身往外走,燕枭已死,他并没有进木屋探究一二的打算。眼下离界通道才是重点,他可不想余生都被困在这里。 苏绮云和武去疾更无二话。 悬颅之林依然阴森,但因为燕枭已死,尸体都被他们分得干干净净,倒没了初来时的那份紧张。 “以后不会再有人头挂上来了,悬颅之林很快会成为历史。”武去疾忍不住看了一眼青七树,感叹道。 进入悬颅之林时,青七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并为之舍弃一切。 “但愿如此。”姜望说。 一路无话。 直到快走出悬颅之林的时候,姜望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今天的黑夜提前了。” “日头有长有短,这也很正常。”武去疾道。 “连夜赶路吧。”苏绮云说道:“燕枭都死了。夜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姜望迅速返身。“不,我们回去!” 武去疾和苏绮云不明就里,但毕竟刚刚建立起信任,也都跟着他转身。 风声呼啸。 三人刚刚赶回林中,见到木屋。 姜望已经取出从青七树身上找出来的神龙香,弹指将其点燃。 “怎么?”武去疾话刚出口。 眼前一暗。 森海源界的黑夜,忽然降临。 …… …… ps:评论区有一个福利活动。评论即可得起点币,一共两万币,大家可以去参与一下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百年 森海源界白天都摆脱不了阴森,夜晚更格外漆黑。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神龙香燃着的那一点红色格外醒目。 黑暗中,苏绮云的声音响起:“燕枭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们还需要点神龙香?” 姜望把青七树放到地上,一朵焰花自他食指指尖绽放,轻飘飘地漂浮在空中。 焰花带来了光明,映照着苏绮云和武去疾的脸忽明忽暗。 “燕枭是死了,但‘夜之侵袭’未必就已经消失。”姜望说。 按照苏绮云搜集的信息来看,燕枭与‘夜之侵袭’息息相关,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燕枭制造了‘夜之侵袭’。 但问题在于,苏绮云搜集的信息从何而来? 从森海圣族的书屋里来。 换而言之,如果往阴暗处想,如果森海圣族想让她查到什么,她就只能查到什么。 至于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苏绮云显然难以接受。 她好不容易找出‘夜之侵袭’的罪魁祸首,来到悬颅之林,拼命为小鱼报了仇。 现在姜望说,燕枭死了,‘夜之侵袭’可能并未消失。 这岂不是说,她所做的全是无用? 姜望正要解释,武去疾忽然打断了他们。 “你们刚才有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些疑惑:“燕巢好像不见了?” 姜望刚才释放的这朵焰花体积很小,只照亮了三人近前。 此时听武去疾这样说,焰花蓦然涨大,腾在半空,将木屋前面的这方空地,照得清清楚楚。 焰花这门道术,在姜望手里,早已烂熟如意。 此时他们可以清楚看到,木屋屋檐之下,燕枭栖息的那处燕巢,果然已经消失! 姜望刚才急着点燃神龙香,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苏绮云心思也都在想姜望为什么折返上,倒是武去疾观察得更仔细。 “什么情况?燕枭没死吗?还是复活了?”苏绮云秀眉紧蹙。 “不,它已经死了。也没有复活。” 姜望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储物匣,说道:“我的燕枭之喙还在。据记载,燕枭如果复活,它之前的‘尸身’也会消失。” 苏绮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谁能够解释,燕巢为什么会消失?刚才在我们之外,还有人在这里吗?” “现在无法解释,我也跟你一样一头雾水。”姜望说着,放下心中的疑惑,提步往木屋里走:“既然回来了,进去看看。” 悬颅之林深处立着木屋,燕枭就栖居在木屋屋檐下。 一如寻常人家堂前燕。 今天黑夜提前降临,燕枭死了,燕巢却突然消失。 这难免令人不安。 未知是最大的恐怖。 武去疾和苏绮云都不是什么没见识过恐怖的人,但此时也不由自主地跟在姜望身后,不愿独自留在屋外。 一朵焰花始终在前方漂浮,像一朵花灯。 先进来的地方是堂屋,布设白天在外面就已经看见过,条凳,木桌,简简单单。 进来后也没什么变化。 左右各有一间屋子,以门帘相隔。 姜望举剑分别挑开看了,一间是厨房,有灶台,有柴火,一间是卧室,有一张木床。 别的什么都没有。 非常普通非常平凡的木屋。 或许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它出现在悬颅之林里。 姜望没有说什么,就在堂屋的条凳上坐下了。 焰花悬在木桌上方,像一盏吊灯。 武去疾坐在他对面:“你这门道术挺方便的,要是都像你这样,悬明灯可卖不出去。” 他们两人正坐在木桌两侧,苏绮云则绕了一下,选择坐到正门对面的那个位置,显然不愿意用后背对着门外的夜晚。 焰花之所以能够充当灯笼,是因为它高超的稳定性。 不是说随意控制元力,聚集一团火球就可以——那诚然也能照明,但不断流失的元力一定会让施术者苦不堪言。 苏绮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大楚左光烈的独门道术,比悬明灯可珍贵得多。” 武去疾为了缓解不安,随意扯了个话题,她也就配合了一下。 “啊。”武去疾闷声道:“我不认识。” 左光烈诚然是一代天骄人物,但也不是谁都有所耳闻。尤其出身在金针门这样的一个小宗门,仅齐国境内那些势力,就足够他头疼了。 他很直接地问姜望:“你不是我们齐国实封男爵吗?怎么还跟楚国有关系?” “一门道术而已,谈不上关系。而且焰花早已经被不少人破解了。” 这个话题姜望不欲多谈,转道:“森海源界的夜晚很危险,与其出去在未知的地方冒险,还不如就待在这里。有什么情况,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做观察。” 姜望想得很清楚。 悬颅之林最大的危险无疑是燕枭,现在燕枭都死得透透的,相比于森海源界的其它地方,反倒是这里比较安全。 燕巢神秘失踪当然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但在这样的夜晚去追寻线索,并非明智之举。 姜望选择以静制动,耐心在木屋里呆一晚,等天亮之后再行动,是稳重谨慎的选择。 他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修行。 武去疾无可无不可,用一根金针,在木桌上拔插,似乎试验着什么。 苏绮云则看着他道:“姜道友,先前你说,燕枭是死了,但‘夜之侵袭’未必就已经消失,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望知道,不满足她的疑问肯定过不去,想了想,说道:“老祭司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这个故事不能让圣族其他人听到。现在七树已经死了,我倒是可以跟你们说说看。” 他挑拣着把“前辈降临者”观衍和尚的事情讲了一遍。 “想不到佛门中也有此等奇男子。”苏绮云显然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感慨不已:“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原来是这么来的,的确让人唏嘘。难怪青七树他……” 武去疾的角度又有不同:“宗门给他那么多资源,让他修行,让他超凡,结果修炼有成了,却在异界他乡,为一个女人留恋不去。怎么对得起他出身的宗门?怎么对得起他消耗的那么多资源?” 两个人的出身不同,决定了他们思考问题的不同角度。这些都是世情之一,有时候也说不清对错。 姜望琢磨着自己的观察,嘴上则说起自己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从圣族祭司讲的故事,结合他们的历史。我们可以知道,大概是在八百多年前,燕枭出现,神荫之地发生‘献首’。此后在五百多年前,在观衍的主导下,才演变成‘相狩’的传统。” “你们有没有想过,中间这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姜望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直面夜色 从“献首”到“相狩”,中间有近三百年的时间。 在这段绝不算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苏绮云不由得思考起来,面对燕枭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森海圣族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因为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们一路走来悬颅之林,路上看到的那些木屋、穴屋,都代表曾有人族居住的痕迹。可以想象,在很久以前,森海源界生活着很多部落。其中有一个部落,或因武力或因神眷,占据着神荫之地,也因此成为‘圣族’。” 说到这里,姜望问道:“那么那些部落,为什么几乎都灭绝了呢?是因为燕枭吗?” “我想应该不是。”姜望继续分析:“燕枭的神智虽然起伏很大,但毕竟是有智慧的,竭泽而渔的道理不会不懂。而且从它对森海圣族的‘驯化’就可以看出来,它很清楚怎样才能更简单更长久地享用‘食物’。” “你们有谁注意外面树上悬的那些颅骨吗?”姜望道:“绝大部分颅骨,都和养在神荫之地的森海圣族不同。” 武去疾把金针从木桌上拔出来,停下了分心的举动。姜望正在描述的这个猜测很可怕。 “祭司跟我说,观衍作为龙神使者降临之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观衍一个。” 姜望坐着的时候,脊柱也像剑一样竖直。 他问道:“燕枭肆虐的现在,森海圣族困在神荫之地的现在,各种野兽横行的现在,龙神沉寂多年的现在……都不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那么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会是什么样子?” 苏绮云这时候说道:“我想,那是一个森海圣族狩猎各大部落,用其他部落的人头来献祭燕枭,以保全自身的时期。” “那是一场波及整个森海源界的猎杀与反猎杀,仇恨。憎恶,痛苦,怨毒,冲突,杀戮……” “一整个部落一整个部落的……消失。” 木屋中陷入沉默。 “你是说……”武去疾有些艰难地道:“森海圣族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未必。”姜望侧头看了一眼木屋外,青七树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森海圣族是导致其他部落灭绝的元凶。这或许可以解释五百多年前那些龙神使者,为什么只有观衍活了下来,因为他遇到的是当时还很年轻,并且对他一见钟情的祭司。但对于圣族其他人来说,降临者与其他部族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们献祭燕枭的储备而已。” “我们需要知道,五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年轻的祭司能够成为祭司,让外来的降临者观衍能够主导形成森海圣族的传统。然后才能确定,现在的森海圣族,与那时有什么不同。在这之后我们才能确定,森海圣族是敌是友。” “因为青七树?”苏绮云直接问:“因为青七树,让你即使做出那样可怕的推测,也还对现在的森海圣族抱有幻想吗?” “是他,也不仅仅是他。”姜望道:“我们都在神荫之地生活过几天,那里的人,有哪一点跟黑暗时期的样子沾边呢?” 想起神荫之地的宁静祥和,清新明亮,即使是武去疾,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细想,直到燕枭之死,离界通道仍未打开,让我不得不重拾这种可能。” 姜望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龙神神旨到底是什么内容。祭司解读给我们的,是不是真实信息。” “怎么搞清楚?”武去疾问:“绑架她?逼问她?” “……我们恐怕未必是她的对手。” “青之圣女?”武去疾又问。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姜望这边还在斟酌,苏绮云说道:“我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变化,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以及……怎么消灭它。”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他一直想的,是基于他自身出发的事情,如何顺利完成探索,离开森海源界。 但他也清楚,苏绮云的立场未必与他们相同。 就像她当时对燕枭并不热衷,直到认定燕枭造成‘夜之侵袭’后才下定决心前来悬颅之林。 她不仅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也不关心怎么离开森海源界。 至少在为“小鱼”报仇之前,她不关心这点。 “你想怎么做?”武去疾问她。 “我不是泼你冷水,但‘夜之侵袭’这种森海圣族几百年都没有解决的东西,你有多少时间可以耗费在这里?” “一生。”苏绮云说:“终我一生。我不能让小鱼死得不明不白。” 武去疾问她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她回答有多少耗多少。 姜望明白,总之她是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绑架什么青之圣女,验证什么神旨了。 但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无疑比他们都合适。 偷天府虽然与梁上楼性质并不一样,但于“偷”上还是很擅长。 绑架青之圣女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很有可能被圣族武士们活活打死。 森海圣族那些武士只是无法对付燕枭,本身并不弱。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老祭司。 姜望问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不妨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考一下。” 双方此时虽然有了分歧,但未必不能达成合作。 苏绮云说:“我要亲身见识一下,它是什么鬼东西。” “你疯了?”武去疾很直接地道:“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姜望叹息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是。我相信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好好的。”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小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绮云垂着眸子道:“她莫名其妙的没有了,我怎么能好?”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重复了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 悬浮的焰花并不吝啬光明,她却微低着头,整张脸似在阴影里。 “我本来啊。只想偷点东西就走。” “不想战斗,逃避战斗。” “什么燕枭啊,什么七星楼。我只想出工不出力,占了便宜就跑。等你们打开通道,我再带着小鱼混进去。我跑得很快。” “我来自偷天府,我真的很会逃跑。” “但是现在。” 苏绮云说道:“我不会再逃跑。” 她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屋外走,往神龙香的影响范围外走,往夜色中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寄神玉 苏绮云选择直面“夜之侵袭”,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为了送死。 她一定也有她的倚仗,在想不到其它办法的情况下,才选择做此冒险。 大家只是在森海源界萍水相逢,有过一场短暂的合作,相处得还算不错。但也仅止于此了。 苏绮云已经做了决定,姜望没有理由干涉。 他只是和武去疾一样,看着苏绮云的背影,走进黑夜里。 砰! 苏绮云忽然倒地。 她没能抵抗住睡意,一离开神龙香的范围,就睡着了。 甚至还没有离开姜望他们的视线。 武去疾眼睛注视着她,没有扭头,只是问:“要唤醒她么?” 青九叶曾经说过,“入睡者只要被注视,就不会被侵袭。” 这是森海圣族对抗夜的方法之一。但仅限于神荫之地,因为没人能在外间的夜里保持清醒。 神龙香显然是个例外。 然而神龙香这种东西,取材自神龙木的木心,珍贵非常,并不能以常例视之。 在神龙香的作用下,姜望和武去疾都保持了清醒。 姜望同样紧紧盯着苏绮云,生怕不小心同时与武去疾一个眨眼,就丢失了“注视”。 “唤醒她吧。”姜望起身说。 连睡意都没能抵抗住,抵抗“侵袭”就更没可能了。 这显然不是苏绮云想要的结果。 两人保持着注视,带着神龙香,同时向苏绮云移动。 苏绮云的忽然昏睡,让他们对神龙香的效果愈发重视起来。 之前只是以策万全,担心“夜之侵袭”并未随着燕枭消失。现在苏绮云的昏睡,无疑证明了这件事。 “苏绮云。苏绮云。” “绮云!绮云!” 迷迷糊糊之间,苏绮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好熟悉。 小鱼,小鱼是你吗? 她在心里喊。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小鱼的样子,但眼皮太重,像压着一座山,怎么也移不开。 是你吗小鱼? 那声音只道:“绮云!绮云!” “醒醒,你醒醒!不能睡!” 苏绮云用力地撑眼皮。 让我看看你吧,你在哪儿? 让我抱抱你。你在哪儿? “绮云!绮云!不要再睡了,不要睡……” 穿行林间,看到那一套空空荡荡的襦裙。 手握双匕,舞在那蛇群之间。 殚心竭虑,翻检资料记载。 咬牙切齿,与燕枭生死相搏。 她没有哭过。 她把头发簪起,遮掩容貌。 不是男儿,她要胜过男儿。 她要吃得起苦,扛得住泪,她要撑住。 但这时候,听到这个声音。 她又急切又难受,又挣扎又委屈。 防线瞬间崩溃。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泪如雨下,滴落的都是无力和痛苦。 眼睛……冲开了。 苏绮云睁开眼睛,看见姜望和武去疾的脸,确认是之前一起杀死燕枭的两个合作伙伴。 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还是在悬颅之林,还是在木屋之前。 没有小鱼。 姜望和武去疾面面相觑,不懂为什么苏绮云醒来后泪流满面。 “刚才你没有抵抗住睡意,我们唤醒了你。”姜望解释了一句,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苏绮云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问:“刚才一直是你们在叫我?” “是啊。”武去疾道:“还能有谁?” “你的手段,没有发挥作用吗?”姜望又问。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她流泪的事。 苏绮云默默擦去眼泪,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环玉。 那玉形制极美,色作霜白。 “这是师尊传给我的寄神玉,可以分寄神念。我想着,如果抵抗不了睡意,就分神寄玉,这样也能保持清醒,等到天亮就好。没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就睡过去了。” 苏绮云寄望于分神寄玉,定然也是对此有些把握的。但刚一走出神龙香的范围就陷入昏睡了,根本来不及应对。 可见青九叶说没人能在神荫之地以外的夜晚保持清醒,在没有神龙香的情况下,这话没有半点水分。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么……”武去疾喃道。 刚刚苏绮云昏睡时,他仔细观察过。其人就是正常的昏睡状态,顶多是睡得死了一些,并无别的异常。 当然,对于超凡修士而言,这样突兀的“熟睡”,本就很难解释。 姜望想了想,又问:“刚刚你昏睡的时候,听到,或者说感觉到了我们在叫你?” 苏绮云沉默了一会,说:“我好像听到了小鱼的声音。” 她的语气并不确信。 因为小鱼……已经没了。 “是幻听吧?可能你当时还做了个梦。心有牵挂,入睡后就会演化成梦境。”武去疾分析道。 “或许。”苏绮云想了想,说道:“我还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很陌生的声音。” “在说什么?”姜望问。 “好像是……回去?”苏绮云很吃力地想着:“我记不清。” 这事很奇怪。 苏绮云作为一个实力不俗的超凡修士,就算是幻听,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如果是单纯梦境的话,梦到小鱼可以理解,那个陌生的声音从哪里来? 做梦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在森海源界,刚刚在夜的影响下睡去,就立刻做了个梦,这便很值得深思。 昏睡于森海源界之夜当然很危险,但似乎也能够触及某种隐秘。 姜望于是问道:“如果你现在再睡过去,你觉得你可以醒过来吗?” 苏绮云知道他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我没有把握。刚刚醒来就特别难,我有意识,想要睁眼,但根本使不上劲。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泪流出来了,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她很坦然地描述了自己当时的状态。 姜望有些想让苏绮云再试一次。 去“听”一下那些声音,判断是否真有人与她“梦”中交流,又或只是单纯一个梦。 这夜晚勾起了他的好奇。 但他不确定这种昏睡是不是容易唤醒,因为他刚刚跟武去疾唤了很久。 如果唤不醒的话,就只能他和武去疾一起注视苏绮云一整夜,直到天亮。 对于苏绮云来说,寄神玉已经被证明不可倚仗,她再入睡,就等于把生死全部交付到姜望和武去疾手上。 这种程度的信任,能够有吗? 就直接地盯一夜或者不用担心。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假如有什么危险来袭,姜望和武去疾会冒险在应付危机的时候保持注视吗? 信任肯定是不够的。 那么,对“夜之侵袭”真相的探究,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吗? 苏绮云想了又想,终于咬咬嘴唇:“我可以试一下。” 这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 姜望只道:“你可以信任我。” 说着,他和武去疾就准备带着神龙香后退,再次注视苏绮云入睡。 但就在这时候,苏绮云脖颈处的寄神玉忽然霜光外放。 系玉的红绳自动解开,那寄神玉竟漂浮起来,悬在空中,与三人相对。 “唉。” 一个叹息声响起。 苏绮云迅速起身,往姜望身边退了退。 “就是这个声音!”她谨慎地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知他心 随着这声叹息的响起,悬在空中的那枚寄神玉,霜光愈发璀璨。围绕着寄神玉本体不断绕转,似在“编织”什么。 奇妙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握紧长剑,低声问道:“你这枚寄神玉,来历清白吗?” 这枚寄神玉,此时明显已脱离苏绮云的控制。 她出身的偷天府历史悠久,保存了许多古物,像那记载有燕枭之事的古籍就是其一。来历倒未必都清白。 说不定这枚寄神玉里面就藏着什么东西,故而姜望有此一问。 苏绮云很肯定道:“这枚寄神玉是我师父亲自修复完成的,肯定没有问题。” 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早就被解决了。言语之间对她师父的实力非常信任。 姜望也就不好再追问细节。 局势未明,三人都没有妄动,除了武去疾埋下金针布置好后手外,姜望和苏绮云只是提高了戒备,谨慎观察寄神玉的后续变化。 当然,也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见那枚寄神玉霜光缭绕,在森海源界这漆黑如墨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美丽。 以寄神玉为核心,霜光凝聚,逐渐勾勒成一个人形,并且慢慢具体。 鼻、眼、唇……逐渐清晰。 包括他的衣物,他的头发……没有头发。 这是一位模样俊朗的光头,身穿一件雪白僧服,眼神深邃又慈悲。虚悬半空,竟如临风玉树。 姜望心中迅速涌出一个名字——观衍! 那和尚竟然转过头来,瞧着姜望,温声笑了:“小烦跟你提起过我?” 小烦这两个字,被他说得细腻温柔。 但姜望心神剧震,哪里还会在意到这些。 要知道他只在心里想到观衍这个名字,但并未说出口,而这和尚却能了然。真是可惊可惧。 除了他心通,还能作何解释? 因为苦觉的纠缠,他很下了一番工夫去了解佛门,对于他心通这样声名远播的神通,当然不会没有听说。 所谓他心通,号称“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 乃是佛门无上神通,能摘下此等神通者,莫不是声名显赫的高僧大德。 而这观衍,竟然身怀如此神通! 难怪圣族祭司提起观衍来满心倾慕,难怪五百多年前在燕枭的巅峰时候,他还能与燕枭搏杀几回。 只是…… 观衍不是已经死了吗? 祭司老太太的哀伤做不了假。 并且,他若未死,以燕枭被削弱至今的实力,断不该还能活到现在才是。 姜望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那霜光所凝的和尚却又是一笑:“如果把‘死’定义为寿元枯竭、肉身腐坏,那我的确是死了。” 苏绮云和武去疾警惕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着姜望“自言自语”,明明姜望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小烦”这个名字,他们还是知道的,才听姜望讲过。也因此能够推测出来。眼前这和尚是谁。 五百多年前的降临者,一手主导了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削弱燕枭,预设今日之结局。 绝对是实力强大且有大智慧的存在。 那么离界通道出现问题,是否与他有关? “既然您已经死了,那现在是?”姜望把这句话问出了声。 “借用这位小友的寄神玉,临时显化罢了。”观衍的声音温润,有一种由耳入心的温柔:“我早已只剩一点真灵,在此界夹缝游荡。” 姜望三人面面相觑。 糊弄鬼呢? 残余一点真灵的结局,也就比灰飞烟灭稍强。 一点真灵还能显化行迹,还能使用神通,还是他心通这种级别的神通?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 观衍飘落地面,有意的地踩了两脚,带着些许满足。 然后才看着三人道:“答案都在这里。” …… 他心通,知他心,明他意。 也能叫他知我心,明我意。 姜望三人此时进入一种奇异的视角,俯瞰历史。 一定要类比的话,很像姜望最初进入太虚幻境,还没有勾勒幻境之身时的感受。 那是一种超脱却又贴实的视角,依附于观衍,追踪他的记忆。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也即是森海源界最黑暗的那段时期。 杀戮,血腥,仇怨,痛苦。 他们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在观衍的记忆中看到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 难以计数的圣族武士,穿着灵丝编织的衣物,手持神龙木所制的武器,在森海源界掀起腥风血雨。 一个个部落被攻破,一颗颗人头被斩下,得到保存。 而另一方面,人头通过仪式被献祭给燕枭。饱食人头,消化怨恨,燕枭的实力愈发强大。 燕枭愈强大,森海圣族愈无法与之对抗,便愈加凶狠地猎杀其他部落。 这是一个恶毒的循环。 一个一个的部落迁徙、逃窜、消失,整个森海源界,无日不战,无日不杀。 观衍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降临。 与他同时期降临的十四位“龙神使者”,全部被森海圣族捕杀,割下人头献祭。 只有他,遇到的第一个森海圣族,是一个纯澈如清溪的姑娘。 在她的身上,观衍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念。 不仅没有攻击他,还在族人面前为他掩护。几次三番保护他。 在共同经历许多事情后,他爱上了这个姑娘。 他决意为这样美好的姑娘创造和平的环境,中止森海源界的黑暗时期。 因为这个姑娘,观衍认为,森海源界之所以会这样混乱,一切的源头都在于燕枭。只要消灭了燕枭,森海圣族就不用引发杀戮,不需再用其他部落的人头献祭。 他就在森海源界里成就了外楼境,然后只身去找燕枭。 但燕枭从出现,到观衍降临的这个时间点,这中间已经食用了三百年的头颅与怨恨。 它的实力无比恐怖。 在观衍记忆中看到的燕枭,与姜望他们搏杀的、经历了五百年削弱、又处在虚弱期的燕枭,实力直有天壤之别。 观衍展现的实力已经堪称可怕,却还是失败了。 那个被他取名为小烦的姑娘,舍死忘生,把他救了回来,甚至偷盗族内的源水给他服用。自己却被族内长老惩罚,受了三日鞭刑…… 观衍没有就此放弃。一边修行,一边寻找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匿蛇。 彼时的匿蛇之地,规模大过现在十倍。 当然,也只是彼时森海圣族的猎物之一。 观衍用计猎杀蛇王,运用早年得到的“天衣秘法”,制成了匿衣。亲自潜伏在悬颅之林,观察燕枭。 这一观察,就是一整年。 他也因此发现了,燕枭以怨恨为力量之源的秘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时期的真相 观衍告知了小烦,燕枭的力量之源是怨恨,要想削弱燕枭,它吞吃的人头就不能带着怨恨。 死者需要坦然、需要淡然,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千古艰难惟一死,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所以从容赴死者才被歌颂。 牺牲这种事情,从来是少例。 但无论如何,森海圣族的“献首”,恰恰在事实上是燕枭成长得如此之快的原因。 因为森海圣族的“献首”并非自愿牺牲,而从来都是“献别人之首”。 观衍通过小烦之口,建议森海圣族停止献首,选择死守族地,用漫长的时间来削弱燕枭。 这个设想是可行的。森海圣族全族退守神荫之地,一旦燕枭叩门,只防御不反击,纵然难免死伤,但燕枭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而且力量一旦开始流失,每年的损失都会减少。可以预见这样的选择会让圣族死伤严重,但结果很清晰,一定会走向光明。 其实如果森海圣族一开始就对燕枭有所了解,不急急忙忙地杀了它,或许一切都有不同。 但事情已经演变如此。 在他心通的神通下,姜望他们从容行走于观衍的记忆,翻阅那个时期的森海源界…… 彼时的森海圣族还是长老议事制度,七人组成的长老团决定着圣族大小事务。 长老们用自己的方法,验证了小烦传达的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后,做出的选择却全然超出了观衍的想象! 森海圣族的长老团认为,如果停止献首,很可能导致燕枭暴怒之下毫无节制的杀戮,森海圣族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而只要献首不停,因为仪式的要求,燕枭也不能无谓杀伤圣族族人。 既然燕枭要吞食怨恨才能成长,那就让那些奉献头颅的人毫无知觉的死去便是了。连知觉都没有,自然就不存在怨恨。 反正死的又不是森海圣族的人。 森海圣族长老团动用禁法,借用龙神之力。制造出了“夜之侵袭”。 苏绮云一直在寻找“夜之侵袭”的真相,在观衍的记忆里,才看到根由。 “夜之侵袭”形成的过程复杂,很难再复制。但它的本质就是“世界源”泄露,混沌入侵。 在森海源界的夜里,如果没有神龙木的神力保护,所有人都会陷入昏睡。陷入昏睡者,若未与清醒者产生牵引,本身会归于混沌。(注视即是“牵引”的一种。) 在突然降临的“夜之侵袭”里,大批大批的人族死去了,这才是森海源界其他部落几乎灭绝的真相! 之所以用“几乎”,也只是因为没有人走到森海源界的尽头过,所以尚不能完全确定罢了。那些空荡荡的木屋、穴屋,无声的诉说一切。 那种惨状,哪怕姜望等人出于如此超脱的视角,也能感受得到观衍当时的颤栗…… 是小烦冒险偷出族地,点燃了神龙木木心,观衍才得以逃脱沉睡。 经历了“夜之侵袭”,观衍终于明白。 森海源界的黑暗时期,表面上看,由头是燕枭,本质上,却是因为森海圣族的恶念。 翻检历史,神荫之地其实也非森海圣族所独有,而是诸多部落共享的神圣之地。 在很古早的时候,森海圣族只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是在驱逐了其他所有部落后,才独占神荫之地。 后来竟就以最古老的神荫之地为祖地,自称圣族了。俨然自觉有了本质不同,天生凌驾于其他部落之上。 黑暗时期的森海圣族,早就已经思想扭曲,心堕黑暗。崇尚暴虐血腥,掠夺成风,杀戮成性。 他因为小烦而对这个族群心存幻想,但小烦,竟是森海圣族唯一的例外…… 佛有慈悲心肠,佛亦有金刚怒目。 愤怒的观衍燃烧舍利,显化金刚,成就神临。 只身杀死森海圣族的长老团,将彼时为虎作伥的那些圣族武士几乎屠戮一空。 在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扶持小烦成为圣族唯一祭司。 修订森海圣族的历史,引导他们形成“相狩”的传统。用五百多年的时间削弱燕枭,也通过五百多年的时间,把荣誉和牺牲,刻入森海圣族的骨子里。 而他自己,神临之躯朽败,寿元枯竭。 只剩一点真灵。不容于混沌,又困于此界,无法转生,只能游离于世界夹缝。 …… 从他心通中退出,姜望三人心情各异,但都深受震动。 在姜望看来,观衍最伟大的地方,不是削弱燕枭,一手炮制五百年后的燕枭之死。而是他对森海圣族的教化。 把神荫之地,从一个滋生黑暗血腥的地方,变成了现在的清静平和之地。 森海圣族现在能够出现青七树这样敢于承担、勇于牺牲的人,就是观衍的教化之功。 堪称功德无量! 对于姜望的想法,身怀他心通的观衍自能察觉。 “我佛慈悲,因果有报,或是这一点微小功德,令我得以五百年真灵未泯。还摸索出了一些以真灵为基础的修行之法。” 一点真灵还能够摸索修行,并且还真有了一定的成就! 观衍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么惊世骇俗,表情温和地看向苏绮云:“所以才能借用小友你的寄神玉,临时显化身形。” 岂止于此啊,你不是还能用神通么。武去疾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但很快意识到在观衍面前,这跟说出来也没什么两样。为了掩饰自己,一时故意胡思乱想起来。 观衍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为自己感应到的想法哭笑不得。 苏绮云张了张嘴:“那些记载……” 观衍很认真地与她对视,微微低头,向她表示歉意。 “那些记载是我整理的,故意留下线索,让后来的降临者把目标对准燕枭。而不必生出别的意外。对于我的自以为是,我向姑娘道歉。” 圣族书屋里的记载,亦是观衍“遗”计。他当年不仅“重塑”圣族历史,还留下了这样的布置,说一声算无遗策也不为过。 姜望当时有一些疑惑,但根本想不到这上面来。只不知,倘若重玄胜在此,有没有可能提前发觉什么。 此时的苏绮云,心情异常复杂。 被观衍当年的遗计牵着鼻子走,说不满当然有,但怨恨又谈不上。 她追究的“夜之侵袭”真相已经出现,但她报复的目标,早已在五百多年前被观衍所抹除。以至于她此刻,有一种茫然无措的失落。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观衍看着她说:“我在混沌中保住了你朋友的一点真灵……”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 听到观衍的话。 苏绮云浑身一震,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真……真的?” 观衍诚恳道:“真实无虚。我知道这微不足道,但能力有限,确实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不,这绝不是微不足道。这对我很重要。”苏绮云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是个不肯流泪的人。 在短短的一个晚上,竟已经流了两次泪。只不过上次是在“梦”中,而这次却是清醒的状态。 苏绮云泪眼朦胧:“那她现在……” 观衍说:“若不是之前你沉入昏睡时,她拼命唤你,以至于意识破碎。我也没有办法发现你的寄神玉。” 原来之前,小鱼真的唤过她! 苏绮云的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感情所充满。 观衍又劝道:“在森海源界昏睡,即使有人注视牵引,也难免为混沌所伤。以后不要随意尝试。我也是见她如此不要命,不得不显化来阻止你。” “晚辈知道。”苏绮云用力点头,又满眼希冀地瞧着他:“大师,那小鱼她……” 观衍道:“等我离开,会将她的真灵放在寄神玉里,并且会给你留下一套复活之法。你如果有心,可以依此法为她重塑肉身,再造七魄三魂。当然,那很难做到。有些材料,可能已经绝迹。” “我不怕难,我不怕难!谢谢,谢谢大师!” 小鱼不仅真灵被保存了下来,还有机会复活! 苏绮云被这惊喜冲击得语无伦次,又迟疑了一下:“那大师您……” 她有心答谢,但观衍只剩真灵,实在也没有什么需要的。寄神玉倒是应该对他很有用,然而小鱼现在也很需要。 观衍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只是笑笑:“寄神玉于我无用,我也只能用它显化一时罢了。终不得长久。” “那小烦婆婆那边……” 苏绮云其实想问。你不去见她么? “岁月漫长,我们都需要苦熬。” 观衍摇摇头:“她如果知道我还有真灵在,她就撑不下去了。” 苏绮云于是沉默。 沉默了一阵后,她说:“等我帮小鱼重塑肉身,再造七魄三魂后。我一定再为您准备一套复活材料,助您与小烦婆婆再相见。” 观衍大约并不认为她能做到这件事,但并没有打击她。 反倒笑了:“那我在此界等你。” 他随口回应后,又看着姜望和武去疾:“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力量差不多耗尽,他心通已经不能再用。” 说到力量差不多耗尽这件事,他的语气很淡然。“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武去疾看了看姜望,说:“你问吧。你的问题肯定比较有意义。” 让观衍大师来回答神龙木之矛与神龙木之盾孰胜孰负,也确实不太合适。 姜望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燕枭的虚弱期是怎么回事。” 观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燕枭是非常恐怖的存在。它不仅天生不死不灭,学习能力也是顶尖。它有单纯的一面,也有智慧的一面。它的智慧,是吞食无数头颅后所得。它被无数情绪所影响,所以时常混乱,但也集合了无数人的智慧,偶尔清醒。” “混乱的时候它是一个怪物,清醒的时候,它有时单纯无知,有时智慧深远。” “在无法得到怨恨的补充,力量不断流失之后,它断断续续用它的智慧,找到了新的食物,便是混沌。” “混沌当然无法直接吞食,它只会被同化其中。但燕枭想到了办法,它用它通过仪式得到的人头,接触混沌。人头被同化,但却会留下接触混沌后一点细微的气息。燕枭就吞食这点气息,以此成长。” 观衍继续道:“但因为无法彻底消化混沌,那些负面的影响累积起来,每年都会有一次集中的反噬,这就是燕枭虚弱期的由来。” 吞食混沌,消化混沌,这简直是传说一般! 岂是等闲怪物能够做到? 偏偏讲述这些的是观衍,而且对象是燕枭那种恐怖的怪物,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再让这头燕枭成长下去,难以想象,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即使燕枭已经被杀死,姜望还是忍不住生起后怕的情绪。 但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没有打开?我们如何离开森海源界?”姜望问。 “前一个问题涉及龙神,你是个心诚的人,我不愿欺骗你,所以不能回答你。” 观衍很直接地说:“后一个问题,等天亮你们回到神荫之地,在小烦的帮助下,就可以直接通过树之祭坛离开。” 观衍身怀他心通,自然能判断一个人的心诚不诚。 涉及龙神? 龙神怎么了?森海源界的龙神到底是什么? 姜望仍有很多疑问,大都关于龙神,但观衍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便必然没有答案。 于是点点头,很认真的表示谢意:“我知道了,谢过大师。” 这时观衍道:“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倒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姜望其实还有很多疑问,譬如燕巢为什么会消失,譬如小鱼的储物匣被谁拿走了,譬如森海源界是否还有其他部落幸存…… 但观衍说时间不多。 一下子,让人感受到了遗憾。 遗憾,却无可奈何。 姜望没有推脱,他对观衍也的确心有敬意:“大师请讲。” “第一件事,不要叫我大师。” 观衍似是很有些无聊地故意折腾了一下姜望,然后才说:“第二件事,我在书屋里,藏了一件僧衣,你帮我偷偷找出来,带去悬空寺……” 他的表情终于有些失落了:“烧在我师父坟前。” 以他的神通,不难知道姜望与悬空寺有些瓜葛,这大约也是他请求姜望的原因。 这不算难事。 虽然去悬空寺有羊入虎口的嫌疑……但完全可以趁苦觉不在的时候偷偷去。 姜望点头道:“能为您做点什么,我很愿意。这事我一定办到。” 观衍笑了笑。 “好少年。” 他的笑容和煦且温柔。 没有什么神功之类的利益交换,只是一声赞美,一个承诺。 一件很简单、很纯粹的事情。 勾勒身躯的霜光开始消散。 在最后的时刻,观衍只是仰头看着天。 霜光所结的侧脸,俊朗得不似凡人。 他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我已经看了五百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界 森海源界的夜晚,的确是没有明月的。 就连星星也不存在。 玉衡星只在白日得见。 然而从龙神应座那一幕来看,玉衡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光明之源。 夜晚的星和月,都在故乡。 森海源界自有其复杂。 但观衍散去身形的这一幕,只让人看到了寂寞。 独在异乡五百年的寂寞。 只剩一点真灵,游荡在世界夹缝里的寂寞。 五百年来望明月,明月不见。 他后悔过吗? 苏绮云接住那缓缓下坠的寄神玉,心里不由得想到这个问题。 现在的寄神玉中,蕴养着小鱼的真灵一点。她把这枚寄神玉紧紧捂住,生怕遗失。 霜光已隐。 唯有姜望的焰花与神龙香还在静静燃烧。 三人各怀心事,就这样等到了天明。 回神荫之地的路上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青七树的尸体被送回族中,哭声一片。 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家伙,其实跟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因为人们知道,他虽然好像臭不要脸,但其实从无坏心。 青八枝仰头望天,不愿给人看到他红了的眼睛。他们俩平时矛盾最多,针锋相对,但从没有真的仇恨过。 青九叶一言不发,只是从姜望怀里接过了青七树。 青花看着青七树永远闭上的眼睛,嘴巴张了张,但也一句话没有说。 她不是不想说话,也不是哑巴。但她作为青之圣女,侍奉龙神,在重要时刻要传达龙神的神旨,是不能跟祭司之外的人说话的,为免“污染”了神意。 “七树他有没有说什么?”青九叶问。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为青花问的。也是为死去的青七树而问。 毕竟,谁不知道青七树对青花的心思呢? “他说。”姜望道:“森海源界很大,青花以后,可以去世界尽头看一看。” 青花没有抬头。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 老祭司颤颤巍巍地走近。 她已经年纪非常大了,走路都不太轻松。 在姜望的眼中,这个形象与观衍记忆中那个美丽纯澈的少女,慢慢叠合。 老妪看到青七树的尸体,顿了顿,但又继续往前走。 眼神中有一抹非常真切的哀伤,但很快抹过去。 她慈和地看着姜望三人:“辛苦你们了。” 她是青七树的亲姑奶奶,但更是森海圣族的祭司。 这种异乎寻常的坚强,让姜望想到了观衍说的那句话。 “岁月漫长,我们都需要苦熬。她如果知道我还有真灵在,她就撑不下去了。” 为了森海圣族,她承担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除了观衍,没人知道。 现在的森海圣族,只有她经历过黑暗时期。那些罪恶与历史,都只在她的肩上。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爱慕情郎的少女,眼中只有温柔。 她独力扛着整个森海圣族往前走,所以不敢软弱,不能软弱。 姜望定了定,说道:“还要麻烦您开启祭坛,我们从这里离开。” “应该的,请这边来。” 苏绮云和武去疾都不说话,任姜望做他们的代表。 “在这之前,我想去一趟书屋,我有些疑惑,需要在贵族的记载中寻找答案。可以么?”姜望问。 老祭司迟疑了一下:“当然可以。” 她吩咐道:“青花你引着两位使者先去祭坛等着。” 然后对姜望道:“跟我来。” 苏绮云和武去疾都看向姜望,见他点头,也便跟着青花去了。 姜望则跟着老妪往森海圣族的书屋走。 他知道,祭司特意要亲自给他领路,必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悬颅之林回来后,另两位使者对你都很信赖啊。面对燕枭的时候,你一定做出了很大贡献。或许,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老妪边走边闲聊。 姜望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大家一起努力,都很拼命。”他说。 老妪继续聊道:“苏奇原来是个姑娘。嗯,模样好看。” 姜望解释说:“交战中被燕枭打碎了遮掩容貌的法器,我才知道。” “我知道那肯定很艰难。”老妪又重复了一遍:“辛苦你们了。” 姜望没有谦虚。 战斗过程的艰难、惨烈,也根本无须说出口,青七树尸体的痕迹足以证明。 “我以为她会问我‘夜之侵袭’的事情,但是她没有。” 老妪随口说着苏绮云的事情,但停了一会,又忽然道:“他是不是在悬颅之林留下了什么?” 前一个她,是苏绮云。后一个他,当然是观衍。 出于默契或是情感,老太太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姜望沉默。 沉默即是回答。 不能说的回答。 “我知道了。”老妪说。 她没有让自己在情绪中陷入太深。 转说道:“他总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把你照顾得很好。是一个让人安心的男人。” “你啊,如果有喜欢的姑娘,不妨学学这方面。” 她摇摇头:“你教七树的那些,不行。” 姜望心中大为窘迫,他没想到,他蒙青七树的那些搞相好的方法,都传到了这老妪耳中。 书屋到了。 祭司止步在树下:“我去祭坛那里等你。” 她没有问姜望来书屋的真实目的,没有问是不是跟观衍有关,没有问观衍留下了什么。 她信任观衍的所有决定。 即使对她有所隐瞒,也一定起乎于爱。 姜望站了一会儿,抚平心中的复杂情绪,这才走进书屋。依照观衍给的线索,果然找到了一件月白色僧衣。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漫长的时光里没有朽坏,可能是因为这间书屋的特殊。 收好僧衣,姜望便离开了这里。 书屋里的各类记载,他一页也没有翻。 都是经过观衍整理的东西,不可能找到什么观衍不想让他们找到的线索。 …… 树之祭坛前,人群簇拥。 姜望本以为,他们会悄无声息的走,就像悄无声息的来一样。 顶多就是青九叶、青八枝等几个有接触的人来送一下。 但没想到,几乎整个森海圣族的人都来了。 把树之祭坛前,挤得满满当当。 当然,全部的森海圣族族人,也已经不足三千之数。 远不复黑暗时期横扫森海源界的规模。 “所有的圣族族人,都要来送你们。”老祭司站在祭坛前,对他们说:“感谢你们为森海圣族做出的贡献,感谢你们舍生忘死。愿龙神庇佑你们。” 姜望、苏绮云、武去疾,站在祭坛上,如他们接受龙神身份验证那次一样。 但不同的是,此时的祭坛下挤着满满当当的人。 男男女女,大大小小。 人们看着他们,满怀感恩。 所有人都在此时低头抚心:“愿龙神庇佑你们!” 直到这一刻,在这一种神圣和肃穆中,姜望他们才真切的感受到,他们的确拯救了这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七星连照 在族人表示了感恩之后,老祭司说道:“你们为圣族舍生忘死,所付良多。此界贫瘠,难以为报。我族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请勿推辞。” 随着她的话语,青八枝、青九叶和青花从人群中走出来。 青八枝走向武去疾,他手上拿着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排细针,隐放青光,一看就非俗物。 祭司道:“这是青木针,是天然生成的木针,我择精品凑了两套,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武去疾掩饰不住的高兴,收下道:“非常适合,我很喜欢。” 青九叶的手里,则拿着一张短弓,一只箭囊,箭囊中还装满了神龙木所制的箭枝,走到苏绮云面前。 老祭司含笑道:“见你喜欢,就想着送你一套。” 苏绮云不由得燥红了脸,接过道:“感念厚意,十分惭愧。” 姜望也跟着尴尬。 不消说,老祭司肯定是知道苏绮云偷青九叶箭枝的事情了。 那自己的分润……应该也瞒不过去。 先前不计较,是因为还需要他们帮忙。后来除掉了燕枭,这也就是小事了。 就是不知道,祭坛前的这些森海圣族族人,如果知道他们“偷鸡摸狗”的事情,还会不会如此崇敬。 这时候青花走近前来,她手上捧着的,是一只剑鞘。 色作绀青,鞘面是天生的木质纹理,低调内敛,细瞧才见古朴玄奇。 “掏空神龙木心,方成此鞘。”老妪慈声问道:“不知合不合适?” 神龙木木心,那是制作神龙香的原料。 神龙香的珍贵不必再赘述。 这把剑鞘所耗的原料,不知能制成多少神龙香了。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确实觉得惊喜。 长相思本来的剑鞘,是在南遥城所配。 并非与长相思同炉而出。 材质当然不如长相思本身,也及不上这神龙木鞘。 剑鞘于剑而言,一养一藏。一曰藏锋,一曰养锐。是非常重要的。 之前用的剑鞘虽然也是上好的剑鞘,但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姜望当场换鞘,只觉严丝合缝,无不如意。 感谢道:“您有心了!” 看着神采飞扬的姜望,青花在离开祭坛之前,说了唯一一句话。 “谢谢你。七树他很感谢你,我也是。” 姜望有些愕然,因为他知道,青之圣女轻易是不能与旁人说话的。能与她沟通的,只有龙神和祭祀。 但不等他回答,青花便转身,同青八枝他们离开了祭坛。 祭坛上纹路亮起,光芒游走。 姜望看向高空,想观察某种规律,但这一次玉衡星并未移动。 只是树之祭坛上的光,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光之宝座,托举着姜望三人缓缓升空。 华丽的光之宝座,映衬得他们有如神祇。 在场的所有森海圣族族人,都低着头为他们祝祷、祈福。 姜望在高空,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远。 曾经杀戮成性的森海圣族。 现在看来,有勇敢,有天真,有善良,秉性纯良,懂得感恩。 在观衍降临之前,谁能想象得到,森海圣族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这一场教化,比起一千座庙宇,一万尊金身,都更有佛性,更见灵光。 他应该成佛。姜望心想。 观衍的真灵,此时游荡在这方世界的哪个角落呢?是否,也在看着他们离开。 光之宝座愈升愈高,下方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姜望从未飞到这样高的地方过,危险的罡风乱流,也都被光之宝座隔绝在外。 从这里看森海源界,仍只见葱葱郁郁,不见边际。 果然是“森海源界”。 脑海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阴冷、怪诞、怨恨。 禁不住一下子汗毛倒竖! 他竟然又听到了,燕枭的叫声! 是复活,还是新生? 这念头才转过。 光之宝座一闪即逝。 姜望三人已经消失于此界。 …… 水,流动着,无微不至,抚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安宁,平静,仿佛自己也成了水的一部分,静静流淌。 没有呼吸,不必呼吸。没有思考,一切放空。 最自然,最舒展。 就像……生命最初之时。 姜望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围,忘却了那些纷争,挂念。 他被“孕育”着,且正在经历“孕育”的过程。 滋养,生长。 最弱小的时候,经历最伟大的时刻。 而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姜望睁开眼睛。 重获新生。 眼前所见,七颗星辰占据视野。 宇宙浩渺,但隐约虚无。七星高悬,明照一切。 向内而观,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已经改变。 武去疾和苏绮云出现在虚空两侧,与他一起面对七星。每个人都精神焕发,身心皆受洗涤,如得新生。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是他们探索森海源界赢得的“奖赏”。 他们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游过,而后被“吐”出。 简单的过程描述是如此,但真要贴切形容的话,应是他们被世界本源“孕育”出。 他们并不归属于森海源界,但得到了最慷慨的奖赏。 身体本源得到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祝福。 只不知赐予这份赏的,是龙神,还是玉衡星辰的代表意志。又或二者本为一体?又或者…… 姜望隐隐有些猜测,但始终无法肯定。 至于森海源界的本源意志,就完全不必考虑了,因为森海源界若有本源意志,或者本源意志能够自主,绝不会允许他们“游”过。 这种归属于天赋方面的赐予,本难具现。只会体现在日后的修行之上。 但姜望内视可以看到,他那巨大的天地孤岛,此时绿树成荫。 本来的天地孤岛,直接点形容,就是一片悬浮在五府海的巨大石块。 在姜望的不断调理休养中,才渐渐得见了一些色彩。 然而日积月累之功,终不如此刻,一次奖赏,绿树成荫。 生机盎然。 表现在战力上。 天地孤岛更稳固,意味着依托天地孤岛的道元可以撤出部分,意味着姜望在战斗中可以更放开手脚,可以调动更丰沛的道元储备。 修行上可以更久的探索蒙昧之雾,战斗上可以更张扬,更持续。 当然,最重要的好处还是在未来。 森海源界的旅程暂告一段落,在这片近似于宇宙虚空的地方,三人并立。 姜望看着苏绮云和武去疾,目带询问。 他们还在七星楼秘境的进程中。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 随意选择一个星辰,进行下一轮探索,又或者,带着现有收获离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明而二隐 七星连照,无穷的机遇和收获都在其间。当然也潜藏着危险。 “我要尽快开始为复活小鱼做准备。”苏绮云紧紧攥着寄神玉,直接果断地说:“先走一步。” 她的身后,一道星光之门拉开,她转身走进。就此结束了七星世界的探索。 武去疾犹豫了一阵,最后道:“我不继续了,我目前的实力仅止于此。” 做下决定,他如释重负般看向姜望:“你呢?一定还要继续吧?” 三人之中,姜望毫无争议的最强。并且他也认为,姜望的实力绝不应仅止于玉衡世界。 姜望点头:“当然。我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 “那么,临淄见。”武去疾说着,往身后拉开的星门走去。 这无疑是美好的祝愿,希望姜望可以再次探索成功,从而顺利回返临淄。 姜望笑道:“临淄见。”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对自己有清醒认知的人,往往能够走得更长远。武去疾的实力并不让人惊艳,但他的未来姜望却很看好。 武去疾走进星光之门后,光门就迅速缩小,收拢成为一个点,消失此间。 此次降临森海源界的修者,大约十五人的名额里,只有他们三人脱出。成功的几率,是五中取一。 对于一个很多人都提前有所准备的秘境来说,这实在有些残酷。 姜望没有感慨,看着悬在空中的七颗星辰,默默思忖。 接下来要选择哪方? 排除玉衡,七星还剩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摇光,哪方世界最有可能得到增长寿元的宝物? 玉衡又名廉贞,而剩下六星,也另有别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武曲、破军。 理论上来说,禄存星照之界最有可能。 禄存(天玑)为北斗第三星,真人之宿,主人贵爵,掌人寿基。 但只能说与人寿稍稍沾边。天玑星主理天地之间的财富,一般都被认为是财富之星。 姜望还在斟酌间,他的右手手臂上,一个光点漂浮而起,目标直指七星。 在森海源界,圣族祭司给了他一份关于增寿宝物的情报,以特殊手法印在手臂,现在竟然有所异动! 细想也很合理,森海圣族祭司给的情报,如果不是纯粹虚言的话,必然也只能与七星楼秘境相关。总不可能是涉及现世。 祭司小烦婆婆本人对这份情报也并无信心,姜望也只将它当做一个安慰。却不想真于此时有了反应。 但见这个光点临近七星时,忽然“炸”开,变成无数更细小的光点,飘飘洒洒。 像一层星沙淅淅沥沥。 眼前的七个星辰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但就在这薄纱隐现间,姜望又看到了两个新的星辰! 一直说北斗七星,但北斗其实有九星。 七明而二隐。 七明即是天枢至摇光这七星。 二隐则是左辅右弼。 辅星曰洞明。 弼星曰隐元。 传说中,见此二隐可长寿! 森海圣族祭司给的“情报”原来是这份指引,让他得见二隐,从而有窥得“长寿”之机。 姜望已无须再犹豫了,心念一动,即往弼星而去。 …… 仰望星空,在北斗九星中,玉衡最亮,天权最暗。据说在上古时代,九星同耀,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辅弼二星渐隐。 曾有一位强者说过这样一句话,讨论二隐星之所以渐渐隐去的原因——“许是寿数有限,天道不使人长生。” 这话真假难知,对错莫辩。 回到七明二隐上来说,二隐星,虽隐仍存。 辅星在开阳附近,有时候肉眼即能轻松分辨。唯独是弼星,历来难寻。 对于超凡世界而言,星辰从来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事物,倒更是一种象征,是飘渺的存在。 星辰照耀万界,便有修行者闯进星河,触及所见星辰,那也未必就是星辰本身,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显化。 举例来说,玉衡星照耀森海源界,但森海源界一定不是玉衡星唯一照耀的世界。 一个非常清晰的证明就是,现世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玉衡星。 所以星辰同时存在于诸多世界,光芒并不吝啬。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对宇宙的好奇,贯穿修行世界的历史。而星辰无疑是具体的“宇宙”中,最为显眼的存在。 …… 茫茫沙海,一望无际。 从脚下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都是无尽黄沙。 不见一丝绿色,没有半分生机可言。 姜望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就这种生命贫瘠,生机全无的世界,真能有增寿宝物存在? 但孤悬天空的星星无法骗人——在这方世界,隐元星倒是很清晰。 前后左右往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完全没有区别。 更别提什么信标了。 没有选择。 除了往隐元星的方向走,还能有什么选择?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沙海, 从容国过去,穿越断魂峡,据说便可以直入无尽流沙之地。但姜望从未去过。 他从云国到齐国,是直接穿行的中域,没有自北域绕行,也就未曾见识黄沙漫天的景象。 无尽黄沙,初见的确新奇,但久了便觉枯乏。 姜望没有选择飞行,而是踩着黄沙慢慢跋涉。 飞在空中太显眼了,在陌生的地方招摇过市,无疑是嫌命太长。 如果此时天空有一只什么鸟飞过,姜望也非得打下来,瞧瞧线索,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同理,他也不想成为别的什么存在眼中的那只“鸟”。 并不确定这漫天黄沙之下是否藏着什么危险,姜望赶路很慢,甚至可以说过分谨慎。 他先观察四周左右,确定视野范围内的安全,然后原地释放焰花之海,在焰花之海的包围中,取出红妆镜,藏身镜中。 再通过红妆镜,来观察方圆五里之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再离开红妆镜,收回焰花之海,继续前行。 走到观察过的“安全范围”之外前,再一次故技重施。 如此五里五里一行,进度很是缓慢。慢得令人发指。 但姜望不急不躁。 森海源界的经历影响了他。 以他的实力,刚刚进入森海源界没多久,竟差点就失陷在匿蛇之地。 那位给燕枭左翅留下伤口的不知名强大修士,于他也是警醒。那位修士不就是自持强大,听到怪声后直接去找燕枭么?结果除了那道伤口,什么也没留下。 要对陌生的、未知的一切,心存敬畏。 姜望的谨慎有了收获。 在不知第多少个五里之后,在红妆镜的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一队人。 …… …… ps:想必大家也发现了,赤心世界的星辰,有本世界的独有定义。设定很完善,不必担心混乱。另外,新开小副本一个,求一下订阅。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原创的小世界,搞设定很累的,大家珍惜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隐星世界 这一队人,姜望都在七星谷里见过。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那位招呼他一起踏进星位的青年,大泽田氏的田常。也是七星楼秘境的坐地虎。 跟在他身边的有十三人,都是田氏子弟。 按理说,这些人都在地煞星位最末,应该出现在摇光星照耀的世界才是。 但田家经营七星楼秘境这么多年,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独特手段。 姜望是通过森海源界那位小烦婆婆的“情报”,才找到隐元星照耀的这方世界来,就不知道田家是通过什么方法了。 但田家这些人的出现,无疑让姜望更笃定此方世界的价值。 如果隐元星所照耀的世界,不是更有收获,他们何苦大费周章,从摇光世界来此? 现在想来,田家从来占据地煞星位的后二十位,是不是也本就是田家的算计呢? 天下人都以为田家在七星楼秘境付出很多,让出了前列的所有名额,有些不忍逼迫过甚,但田家人每次带队都在一起,独据一个星耀世界,却能完美遮掩他们的秘密。 倘若不是因为小烦婆婆的“情报”,谁能想到,田家人竟然大部分都进入了隐星世界呢? 在四海商盟和石门李氏的记载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隐星世界! 姜望迅速从红妆镜中退出,同时收回了焰花之海。 取出匿衣披上,一动不动。 对修行者来说,五里范围很难称得上安全。 难免有些修行者,洞察范围较远,或是在目窍之上有其特异。五十里都不算什么距离。 但这片沙海并不是水平一线,反而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密密麻麻的沙丘,阻隔视野——这也是姜望选择借助红妆镜探查的原因之一。比他直接目视更可靠,也更具体。 姜望的谨慎还体现于,他释放的焰花之海,都是在沙坑之中。没有现成的,便人为制造。 这样从远处看过来,他藏身的地方就成了视野死角。 当然,如果真有那在五里之外也洞敌秋毫,连坑里什么情况都能看到的,姜望也只能认命。 此时姜望披上匿衣,他在一般人乃至修士的视野中就消失了,与黄沙融为一体。 至于他之前释放的焰花之海这门道术,本就介乎于虚实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痕迹留下。 田常等人从姜望藏身之处的斜前方走过,交谈的话语也落入姜望耳中。 “还有多久啊?”一个女声问。 “应该快了吧?我看舆图上并不很远。”一个殷勤的男声回道。 “那怪物推测出来的果然是对的。我们这次竟然真能找到隐星世界!”另一个男声很是欢喜地说。 “什么怪物?那是平公子!” 这个呵斥的声音姜望倒听出来了是田常——他也只跟田常说过话。 前面那个欢喜的男声回道:“这不是不在即城吗?在这里说些什么,他还能听到不成?” 怪物?田安平么? 姜望在心里琢磨着。 关于田安平,还是重玄胜特意跟他说过,如果遇到此人,要格外小心。 从听到的这段话里,姜望得出两个信息,第一个,就是隐元世界里的这支田家队伍,田常的威信并不足够,至少在他呵斥之后,还有人敢顶嘴。第二个,是田安平在田家内部并不很受尊重,至少这些年轻人私下里并不尊重他。甚至田常也没有多大的维护力度,更像是走个过场,表示自己跟这些不尊重无关。 当然,这些人对田安平的??忌惮畏惧也显而易见。 田家这些人放松得很,也不知是有什么倚仗。 阵型倒是保持着,但没几个人真紧张,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郊游。 “说起来重玄家那个走后门的门客,倒是机灵。知道自己提前换了个星位。” “亏得那家伙自己走了,不然还得想由头跟重玄家解释。” “一个门客,死就死了,死在秘境探索不是很正常么?解释什么?” “哈,偏开口跟咱们要个名额。为免旁人生疑,咱们还不好拒绝。” “好了。少说些不相干的事。” 又是田常出声喝止。 他的威望并不足够,但毕竟是田氏任命的此行首领,其他人终究也没有太拂他的面子,因此安静了一阵。 他们似乎很清楚自己该往哪里去,目标也很明确。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田安平的设计。 姜望的目标也很明确了——跟他们走呗。 总不至于现成的路不走,非要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吧。 至于最后怎么做,那就看情况再说了。 这些田氏子弟,加上田常一共有十四人。田氏进入七星楼秘境的还有五人,大概是在其它世界掩人耳目。 姜望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都走反了方向。原来不该往北走,要往南走…… 从降临的地方来看,说不定一直往南走,还要比田家这些人先一步接触他们的目标呢。 姜望并不清楚田家这些人是怎么辨明方位的。就算是有人专门绘制舆图,这沙海上沙丘此起彼落的,东吹到西,西吹到东,也没办法绘制清楚吧?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反正跟着走就是。 移动起来,匿衣就失去了作用。 但姜望很有耐心,等这群人快消失在视野尽头,才冒出来远远吊在后面。稍有动静,就立即原地装死。 有田氏队伍在前方趟路,倒也不用自己沿途注意了,安全性高了很多。 对于这些超凡修士来说,那些流沙之类,根本算不上危险。多得是方法可以应付。 让姜望注意的是,田家这些人也没有飞行赶路。他们对这方隐元世界了解肯定是更多的,飞在空中想来会遭遇某种危险。 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在两个半时辰之后,这方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危险,第一次来临。 “沙尘暴!”田氏队伍里有人惊呼。 他们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姜望远远看到,田家十四个人原地布阵,迅速陷入地面。于此同时在道术催动下,一方方巨石出现,并且很快填充缝隙,形成半圆形的“盖子”。 最终出现的,是一方坟墓般的堡垒。 而就在这坟墓状堡垒出现的同时。 遮天蔽日,黄沙奔涌。 像一条接天巨龙,从远处高速席卷而来。 太突然,也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刚才还晴空万里,沙静风宁。 眨眼工夫一切就暗了下来。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沙尘暴 姜望有样学样,直接往地下钻出一个深坑。 迅速召出藤蛇缠壁包围自己,并于藤蛇缠壁之上,嫁接食之花。 在沙海这样的环境,藤蛇缠壁显然不是很好的选择,但姜望仓促之下也来不及做更多准备。 总不能倚仗一剑成圆来抵御这般可怕的沙尘暴吧? 脚下无根,必然会被卷走。 那得多大的自信,多坚强的命数。 铺天盖地的黄沙卷过,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席卷。 从藤蛇缠壁预留的缝隙可以看到,田氏众人所处的位置瞬间被卷出一个深坑,巨量的沙石被卷上天空。 然而田氏众人合力所结那门“石墓”般的道术,却稳如山峦。 姜望注意到,那“石墓”似与地脉有所联系,“石墓”之下,有无数根状事物往下延伸,牢牢护住下方沙土,似巨树扎根地面。 这样的一门道术,用途相当有限,但在此时却非常合适。很可能是专为了这种环境所开发! 姜望没有那个临时针对性开发道术的本事,只能一再加强藤蛇缠壁,努力往地下延伸,同时多催生几朵食之花。 藤蛇缠壁效仿树根扎地,食之花可以在抵御的时候多吞食沙石,以减轻压力。 计划是很好的,但…… 连天接地般的沙暴席卷而来,姜望所处的陷坑瞬间变成高坡,又在下一瞬,整个藤蛇缠壁就被卷上了高空! 食之花刚一张嘴,就直接被挤爆。 而藤蛇缠壁在高空连一息都没坚持到,直接崩散。 姜望被卷进沙尘暴中! 他反应算是很快,但毕竟准备不够充分。 藤蛇缠壁也无法应付此等局势。 藤蛇缠壁崩散的瞬间,姜望左手已经焰花连弹,将那些迫近的飞石炸开。 右手挥剑不停。或斩或削。艰难的在风暴中保持平衡。 沙尘暴像一个急速转动的巨大磨盘,此时一旦失了重心,顷刻间就要被绞成肉泥。 如果是苏绮云,或许能在这沙暴中心纵跃自如,他的身法却不够。 无尽的狂沙与飞石,在风暴之中拥有了足够的杀伤,虽未刻意针对,却也几乎无处不在。 亏得焰花是刻印于通天宫的瞬发道术,剑术又铭刻于身体本能。这才能勉强维持。 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鬼知道这沙尘暴能持续多久,而且烈度也越来越大了。 在遮天蔽日的飞沙走石中,姜望迅速下了决断。 他不计道元消耗,不断以焰花开路,剑术则作为第二道防线,随时将焰花未能拦住的危险截断。 向着沙尘暴的中心进发! 这巨大的沙尘暴像一条尘龙,接天连地。不断的旋转着,然而但凡龙卷风,都有一个风眼。 枫林城道院王长祥最擅长的道术就是吹息龙卷,姜望当然对此有所了解。 在这巨大的沙尘暴中,姜望才初次见识到了沙海的原生生灵——与那些飞沙走石一起被沙尘暴席卷进来。 一只利爪如钩的秃鹫,就在姜望前面不远处,被狂沙打成了筛子。尸体却也没有落下,被狂风席卷着成为飞沙走石的一员。 在沙尘暴前无能为力的不止这只一看就很凶悍的秃鹫。 姜望还看到了金足蜈蚣、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还有一只白尾蝎子。 那蝎子在风中颠倒着,忙乱之下,还不忘扬起倒钩,朝他一扎。 凶是凶得很。 姜望甚至都没有管它,狂风一摧,这一扎便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能在沙尘暴中心活下来的生灵,一定不弱。 姜望也没有找麻烦的心思,只要不挡着他的路,就两不相干。往风眼中“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越往里,风旋就越狂暴。 但姜望别无选择。 愈狂暴,愈接近。 像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在河道的尽头奋力一跃。姜望撞进了“风眼”中。 在这狂暴的中心,一切却是那么平静。 里外仿佛两个世界。 然后他看到,在这如此可怕的沙尘暴中心,一条形似毛毛虫,但通体呈土黄色,且大如巨蟒的怪物,自在漂游,如鱼在水。 而且正低下头,与他对视。 沙尘暴铺天盖地的滚过。 道术所结的“石墓”中。 有一个人问:“刚刚沙暴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田常道:“许是沙海里的什么野兽吧?什么东西都被卷上天了。” …… 这条巨大的虫子,眼睛是褐色,高高鼓起,身躯则是一节一节的。显得异常肥胖。 一人一虫只对视了一息时间,这巨虫就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姜望可以清楚的看到,血口之中细密交错的牙齿。任是一块巨石丢进去,也要给咬成碎屑了。 在巨虫大概是喉咙的位置,有一团旋风正疯狂加速。 而可怕之极的吸力就牢牢把姜望身形定住。 姜望抵尽全力,道元狂涌。连天地孤岛都上浮了五分之一,还是身不由己地往那张血口中靠拢。 手指飞速掐动,密密麻麻的焰雀出现在身前,一个不落的被第一时间吞入巨口。 身处风暴中心,八音焰雀的“音”根本难以听到,但数不清的焰雀却第一时间进了虫腹,接连爆炸。 姜望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巨虫没什么智慧。 有没有智慧,完全是天壤之别。 只要拥有智慧,再弱小的生灵也需要敬畏。 倘若它能够操控沙尘暴,且还能拥有智慧的话,姜望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逃跑了。 操纵着密集的焰雀在巨虫体内接连炸开,巨虫却没有如姜望所想的那般立死当场。 除了巨大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外,连一口血都没有吐,甚至还在试图吞吸姜望。 难怪什么都敢吞,它肯定有一只非常坚韧的胃袋。 但毕竟也受了影响,吸力已不如先前。 姜望默默感应着巨虫腹内的焰雀,以忽多忽少的频率控制焰雀爆炸,让巨虫的适应时间大大延长。 同时索性放弃抵抗,整个人被迅速“吸”到巨虫面前。 就在将要入口的那一瞬,姜望拔身而起,横剑于眸前,潇洒拉开。 书不完的恩怨情仇,道不尽的写意风流。 名士潦倒之剑! 这一剑精准至极,将巨虫的两只眼睛,从中间正正地剖开两半。 砰砰砰。 身化焰流星,姜望瞬间飙射至高空。 避开巨虫眼珠里喷射出的绿色黏液,同时也避开了巨虫的疯狂报复——在巨虫眼睛被割破的同时,沙尘暴骤然降低好几个烈度。而在风眼之中,巨虫身周的空间,在一瞬间被密密麻麻的风刃所铺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风珠 铺满巨虫身周的风刃,都隐隐带着淡青色,那是风行元力凝聚到一定程度的表现。 而且如此密集,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 姜望若还停在原地,后果难以想象。 现在他躲在高处,坐视什么也看不见的巨虫在下方发狂。 只等着巨虫乏了,就再下去给它一个狠的。 或许是因为调集了大量风行元力,巨虫掌控的沙尘暴因此降低了烈度,那些被卷在尘暴中的异兽,终于有了一些自主的能力。 姜望在风眼高处看到,之前一扫而过的一些异兽,正从外间“钻”进来。 那金足蜈蚣密密麻麻的金足如船桨在空中滑动,像水上行船般划进了风眼。它出现的位置不太好,正在风刃的攻击范围内。 但见它金足反包自身,整个身躯瞬间变得像一根完整的金条般,亮得晃眼。 瞧得姜望一愣一愣,不知这到底是蜈蚣,还是刺猬。 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声音,它愣是在风刃的切割下纹丝不动! 第二个挤进风眼来的,是那只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它一进入风眼,舌头便如箭般弹出,速度之快,在身周都造成残影。 将数不尽的风刃一一击溃。 但它身形毕竟过于庞大,可怜的一条舌头,压根护不过来。 身上背后被风刃切割出密密的伤口。 不过对于它的体积来说,这些伤口也不算什么。 而且自伤口流出的不是红色血液,而是一滩滩烂泥般的东西,极其恶心。 最后一个进入的,就是那只在翻滚中还试图蜇一下姜望的白尾蝎子。 两条螯足“撕”开风旋,慢吞吞地挤了进来。 在它进入的同时。 先前进入风眼的金足蜈蚣和黄褐色癞蛤蟆都似乎着急了。 金足蜈蚣的金足猛地张开,拼着被风刃割了几下,上百条金足在空中一划,整个身躯一闪,竟直接洞穿了巨虫的身体,“扎”入其间! 黄褐色的癞蛤蟆不甘落后,粗壮的后腿在空中一踏,整个的撞到巨虫面前。 它的体型比巨虫稍逊,但半蹲着也与巨虫差不多高。 此时头抵着头。 长舌如枪弹出,直接撞进巨虫的嘴里。 看起来倒像这两只怪物在亲嘴一般。 但姜望分明看到,巨虫那的细密狰狞的牙齿,都被撞碎了不知多少颗! 直到此时姜望才反应过来,这些家伙是捡漏来了。 若非姜望伤到了巨虫,这些被巨虫裹挟着卷走的异兽,最终结果可能都是在沙暴中被碾死,最后为巨虫所吞食。 但现在,巨虫衰弱,它们就要开始反噬! 金足蜈蚣和黄褐色的癞蛤蟆展开攻击之后,巨虫身周的风刃就已崩溃。 它巨大的身躯也在空中疯狂扭动起来,显然十分痛苦。 最后进来风眼的白尾蝎子,倒是不慌不忙。 便在此时轻轻一跃,已跃至癫狂的巨虫身上,以它的体型和重量,剧痛中的巨虫大概根本就没有感觉。 然而这白尾蝎子轻轻扬起白色蝎尾,非常轻巧地往巨虫身上一蜇。 巨虫巨大的身躯就像气囊泄气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那席卷沙石的狂风骤然消失,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竟然停了! 金足蜈蚣以比钻进巨虫身体更快的速度冲了出来,黄褐色的癞蛤蟆也第一时间收回舌头。 五彩斑斓的液体,从巨虫的口中,眼中,乃至尾部,从所有的“窍门”流泻而出。 这也是巨虫“干瘪”的原因所在。 它皮下的血肉,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液体。 如此剧毒! 沙尘暴都停下来了,风眼的位置更加平静。 黄沙弥漫,碎石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尸体在坠落。 巨虫干瘪得大约只剩一张皮的尸体也开始轻飘飘地下坠。 一切都在下坠。 唯有金足蜈蚣、黄褐色的癞蛤蟆以及白尾蝎子悬停在空中不动,呈三角位置对峙。 它们彼此忌惮,似乎要争抢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道巨大的剑芒迸射而出。 当场将巨虫的皮囊划破。 三头异兽各自一惊。 但见一柄剑出现在它们的视野中,剑尖一挑,便将巨虫体内一颗青色的圆珠挑起。 而后, 砰砰砰砰砰! 连人带剑带青珠,化作一团焰流星极速飙远。 三头异兽都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金足蜈蚣速度最快,数以百计的金足在空中一划,便化金光。 黄褐色的癞蛤蟆紧随其后,后腿在地上一蹬,便是一个巨坑。弹射的速度不比金足蜈蚣慢太多。 唯有白尾蝎子在原地顿了顿,大概速度实在不是强项。似乎接受了现实,轻巧地跃至一团不知什么怪物的血肉上,低头慢慢啃噬起来。 …… 金光化过天空。 咚咚咚。 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一蹦一个沙坑,须臾即远。 姜望这才从沙坑里冒出头来——匿衣确实好用。 这时候才有心情研究刚刚夺得的战利品。这是一颗约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的圆珠,入手非常光滑,颜色是天青中夹着一丝云白,十分美丽。 而它的效果…… 姜望随手掐诀,聚出一道风刃,由远及近,向着自己劈来。 姜望握着这枚珠子,不闪不避。 那风刃临近身前,忽然无声无息散去。 姜望于风行道术没什么建树,但将所有学过的风行道术施展一遍,都在这枚珠子面前无法发挥作用。 它是那巨虫的精华所在,继承了它的天赋,对风行元力的控制超乎寻常。 这是天生法器,直接可以叫做定风珠。 绝对的好东西。 但姜望并没有就此爱不释手,随手将它收起,竖指唤出了烟雾状的追思草。 他是一个目标坚定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场沙尘暴,因为已经有所收获,就放弃之前的目标。 早在田家那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就采集了他们好几个人的气息,而且是专挑实力较弱的几人,此时追踪起来,就方便许多。 烟雾状的追思草稍停了一会,便指出方向。 为免被误导,姜望紧接着对另外几个人也使用了追思,最终指引的方向一致。 这才动身急速追去。 …… 此时在田家的队伍里。 他们一路跋涉,顺着田安平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前行。 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也都被他们一一化解。 田安平为他们准备的所有手段,都完美地对应那些危机。 即使心里再憎恶惧怕那个家伙,也无法不承认他的强大。 “不知怎么,我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行进中,田常忽然说道。 “得了吧。”一直不是很服气他的田勇说道:“都快到目的地了,还预感个屁?” 队伍中唯一的女修者刘思则宽慰道:“别多想了,专注眼前。都到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就算你忽略,他也不可能忽略。” 刘思说的这个“他”,自然是指提前计划好隐星世界这一切的田安平。 田常于是沉默。 即使非常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谁都有可能犯错,包括他自己。 那个怪物……却几乎是不可能错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九旋流沙 黄沙之后又黄沙,叫人难以忍受的跋涉终于到了终点。 田常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绿洲。 茂盛招摇的碧草,围绕着一方明镜般的水泊长开,随风而舞。 视野范围里并没有树,但这些草都有及膝高。 清朗明澈,不似在沙海,倒像是某处水乡——如果忽略外围黄沙的话。 水泊是一个圆,像一面映照天空的镜子。 水泊外的碧草绕了一整圈,将水泊裹在中间。 而在碧草之外,是一圈缓缓流淌的流沙,绕着水泊在旋转。 这一圈流沙之外,还有另一圈流沙,亦围住了水泊,只是旋转的方向刚好相反。 这样反复交错旋转的流沙,一共有九圈。 每一圈流沙,本身宽度都在三丈左右。 因为绕着水泊不断外拓,最外面的一圈流沙,占据的范围已经非常之广。 田氏众人停在流沙圈外。 “都到了位置,还不直接进去吗?”田勇有些不满意,但毕竟没有擅自行动。 “行百里者半九十。”田常看着那方水泊道:“这九旋流沙看起来不简单。” “我们要如何过去?这里有什么危险?”刘思问:“那位……他怎么说?” “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多。”田常摇摇头:“他没有单独跟我说什么。” 刘思面容只能算一般,身段却很不错。田勇的眼睛就总往她身上瞟。 听到田常这样说,她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慌乱什么?他又没有来过这里,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田勇嗤笑,他就看不得这些人,一边畏惧、厌恶,一边什么事情都依赖田安平:“没有他田安平的时候,我田家不还是大泽第一名门?” 刘家是田家的附庸家族之一。刘思他们家与田常家有些姻亲关系,她算是田常的表妹。而田勇与田常的爷爷辈是堂兄弟,到他们这辈,都属于支脉了,彼此之间竞争也很激烈。 “他只是算到这里会有沙海环境,为我们准备的手段,也都是应付沙海里可能会出现的危险。”田常解释了一句,然后道:“此地有什么危险,试探一下便知。” 他瞧着田勇:“阿勇,你爷爷不是才给你买来一尊双翅傀儡么?正好与我们探路。” “为什么要用我的傀儡探路?”田勇毫不掩饰他的不满,几乎是一有机会就挑战田常的威信。 “难道要让族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探路?”田常义正辞严:“我是此行首领,合理调度队伍资源,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回去向长老提。” 田勇知道,田常这是报复他一路来表现出的不服气。 他的双翅傀儡是自家爷爷花大价钱买来的,保命的东西,若是失陷在这里,谁能赔他? 即使向族里报备,一来田常肯定不会帮他说话,二来即便族里愿意补上,也不知要拖延多久。 他心中暗恨,但田常的命令合乎道理,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咬牙从储物匣中取出傀儡印,随手一扔。 说是印,其实外形是一个正正方方的黝黑色块状物体,体积经过墨家匠人的精心修整,刚好可以在储物匣中占据一个格子。 黝黑正方块在空中便开始向外膨胀,首先伸出一对翅膀,然后是手,接着是头和足。 当它演化完成,已经有常人高大。就外形看,像一个背插双翅、黑盔黑甲的武士。眼睛的地方,嵌着两颗黑亮晶石。 这是墨门这几年才推向市场的武将系制式傀儡,号为“墨武士”。分为无翅、双翅、四翅三种档次,价格一如既往的高昂,但战力可观,操纵方便,很受欢迎。 “前行!” 田常一声令下,墨武士双翅一展,便直往那绿洲飞去。 …… 追上田氏队伍的过程波澜不惊。 有这群人在前面开路,姜望走得轻松之极。他唯一只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田氏众人发现。 田氏众人停下,他也远远停下。 为了避免暴露,他再次挖了个沙坑将自己埋住。用藤蛇缠壁包裹红妆镜,然后自身躲进红妆镜中,通过红妆镜的视野进行观察。 这次七星楼秘境之行,他越来越觉得红妆镜好用,回头还是要想办法,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扩张一下视野。 通过红妆镜,他看到田家人讨论了一会,紧接着便有一个双翅墨武士腾空而起。 双翅一划,已越流沙。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这双翅墨武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九旋流沙还在继续流淌,那尊高价买来的墨武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双翅傀儡呢?”田勇眼睛都红了。 这傀儡的正式名字是“墨武士”,但他们一般都习惯称为双翅傀儡。 田勇本来想,以墨武士的坚固和速度,即使有什么危险,也能够及时退出。最多就是受点损伤,花些钱修补一下即可。 谁知一去无影踪。 那都是亮晶晶的道元石啊。 “你还能控制它吗?”田常冷静地问。 “回来!回来!”田勇冲着九旋流沙连喊几声。脸色非常难看:“还有隐约的感应,但是指挥不动。” “还有感应,说明墨武士并没有受到攻击,或者说即使受到攻击,强度也不大,因为它还没有毁坏。”田常分析道:“看来这九旋流沙形成了一个天然迷阵。” “而且这迷阵并不是混淆方向感,因为墨武士并没有什么方向感,只会朝着既定目标前行,不会受幻术影响。”他条理清楚,迅速总结:“可能是颠倒空间之类。” 不得不说田常被任命为这一行人的首领是很有道理的,他表现得很理智,思路也很明确。 “你就说怎么办!”田勇记挂着自己的昂贵傀儡,十分不耐烦。 田常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然地避过视线,才道:“如果你很着急,或者你有什么好主意,那你可以自己去找你的傀儡。我不拦着。” 这话就他娘的不讲道理。 不是你让我派双翅傀儡探路的吗?现在出了事情让我自己解决? 田勇直欲就此翻脸,真个自己去闯一闯,但他好歹没有蠢到家——赌气是没问题,但自己真个往里闯,那不又给田常探一次路了吗?而且跟别人置气,拿自己冒险,怎么看也怎么冒傻气。 他铁青着个脸一言不发,也就是在田常面前服了软。 田勇不是什么附庸家族的人,在田家内部的关系不比他少。 田常稍作敲打,见好就收。先埋下一颗种子即是,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服。 “公羊路。”他转过身,问队伍中一直沉默的道袍男子:“你专研阵法,可看出来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声杀人 公羊路既非田氏姻亲,也不是家生子,只是田家招揽的门客,但很受信任。 这种信任甚至超出对一般田氏族人的信任,不是非常受信任的人,也不可能加入隐星世界的这个队伍。 听到田常的问题,他只道:“阵外看不出什么,非得亲身经历才行。” “依你看,入阵风险大吗?” 公羊路回道:“这种天生法阵强弱不一。但既是自然形成,便不似人设法阵那样诡谲。杀阵便是杀阵,迷阵便是迷阵。这九旋流沙既然是迷阵,我们顶多也就是找不到出路,困死其中。”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田常捧道:“只要给你时间,我们还怕找不到出路吗?” 他既是给队伍其他人信心,也是为了帮公羊路提升威望。 公羊路并不飘飘然忘乎所以,认真道:“我只有五成把握。” “一半一半也叫把握吗?要么找得到出路,要么找不到?”田勇不满道:“我上我也是五成把握!” 他倒不是无故迁怒。而是觉得这公羊路应当早就看出来是迷阵,却和田常沆瀣一气,致使他的墨武士失陷阵中。端的是非常可恶。 田常没有理会他,只取出一只罗盘道:“加上引星盘呢?” 这引星盘是田安平自制的法器,惯能指引方位,确定路线。田安平近年来已用不到此物,才给予族库。这次寻来隐星世界,才将它翻出来。他们之所以能轻松横越沙海,找到这方绿洲,都是因为此盘。 “七成。”公羊路说。 “足够了。” 田常直接吩咐道:“刘思、田和守在外面,以预万一。其他人随我一同进阵。” 刘思不依道:“表哥,人家想和你一起。” 田常直接将手一竖,拦住她的撒娇:“在外行动,照吩咐做。” 刘思是他的表妹,田和是家生子,以前服侍过他的父亲,后来才跟着他,是再可靠不过的心腹。 这两人在阵外接应,他最是放心。若换了田勇在外接应,他就要担心自己回不回得来了。 田勇对此也没有意见,他巴不得快点入阵去找自己的墨武士,哪里磕了碰了,他都要很心疼。那些卖傀儡的黑心商人,修补之类的费用也不便宜。 田勇这个刺头不说话,其他人对田常的领导还是很信服的。略作整顿之后,一行人便接连飞入九旋流沙中。 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后,刘思跺了跺脚:“这王八蛋!” 她当然明白田常让她在外接应的原因,但却不愿理解。因为进阵的那波人,才是最有可能得到收获的人,守在阵外,就意味着与此行最大的功劳无缘了。 但她能进这个队伍,本身已是田常运作的结果。撒撒娇还行,正面顶撞却是没那个胆量。 田和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仅看外表,有些木讷、呆板,听到刘思的怨语也没有任何反应。 若非他是如此木讷的人,刘思恐怕也不敢当他的面骂人。 “喂!”刘思忽然喊道:“反正你现在也不用进阵,把这次分配给你的道元石拿出来。” 田和不发一言,老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里面躺着二十块道元石。 “老家伙们真是小气死了。”刘思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去拿,拿走了十九块,装进自己的储物匣里。 大泽田氏当然富贵,田常这样的家族子弟修行资源绝对不缺。但刘家这样依附于田氏的家族,比下或者有余,却很难说可以肆意挥霍。 尤其她在刘家并不很受重视,只是巴结着田常罢了。她很清楚田和的性子,一贯的木讷软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若不是有几分忠心,田常根本不会用他。 田和仍旧不说话,只默默将仅剩的一颗道元石包好,又放进怀里。 刘思盯着田和:“要是让我表哥知道,你就死定了。” 田和闷声回道:“不会的。” “好奴才。”刘思满意道:“我也不是贪你这几块道元石,只是这阵子有些花销,进出难抵。等以后我与表哥成婚了,就会重用你的。” 田和点点头:“好的。” 刘思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等这次任务完成了,收到的奖赏,你也孝敬我一些吧。放心,本小姐都记着,以后会赏还给你。” “还不知能赏多少呢。”田和木木的说。 “百颗道元石总归有的?”刘思很大方地说:“你留十颗吧。” 田和这回沉默了阵,才道:“我也要修行呢,小姐。” 刘思蹙眉道:“你这把年纪,天赋也就这样了。又没有老婆又没有孩子。攒那么多道元石买棺材?” 田和道:“去年以来例钱都是您在发放,我每月都只拿一半……小姐,您放过我吧。正是因为天赋不足,我才更需要资源补充。” 刘思听得愈发恼怒:“你不满意了?信不信我跟表哥说,你非礼……” 噗!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把小刀,扎在她的腹部。以及由此而来的锐利气劲,直接洞穿了她的通天宫。 田和不知从哪里拔出来的小刀,一刀就捅了她。 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着,一手捅刀。 一刀,两刀,三刀。 他的动作快速而稳定。 刘思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即使在行凶,表情依然木讷的中年男人。终于气息全无,整个人滑落下来。 …… 姜望藏在红妆镜镜中世界,看着田家这些人鱼贯而入,一个个如那墨武士一样消失了踪影。 也明白这是遇到了天然阵法。 本想凑近去观察一二,但田氏队伍还留下了两个人,守在外面。 此时田氏一行人入阵未久,不知能不能及时返回,姜望只得暂且按捺。 然后他就看见那女人说了些什么,中年男人便取出道元石任由索取。 红妆镜只有视野,并没有声音。 姜望想着,以后不仅要提升红妆镜的视野,还要学一下唇语才行。 然后便看到,中年男人拔出一把小刀来,当场捅死了那女人! 这中年男子杀人时的平静,令姜望也暗暗惊讶。 这人真是毫不起眼,站在田氏队伍里,根本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若不是被田常特意留在阵外接应,姜望根本注意不到这个人。 即使注意了,也没看出来,这木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异常冷酷的心。 姜望没有移开视线。 只见,在杀死女人之后,中年男人非常平静地在她的衣裳上擦了擦小刀,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慌乱。平静得仿佛决定出门去买个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十三年 叛逃? 即使是迫不得已,在隐星世界叛逃也不是什么好选择,除非他有另外离开此界的方式。 姜望想着,仍然藏身红妆镜中,一动不动。 哪怕中年男人很快走出了红妆镜视野范围也是如此。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视野中重新出现了那个中年男人。 此时显得有些狼狈,身上带伤,但飞得很快。他并未飞在高空,而是贴地飞行,靴底距地面不到一尺距离。 在他身后,一头高过成人的灰色巨狼穷追不舍。 姜望注意到,那中年男人看似狼狈,但由始至终路线都很明确——他打的什么主意已经很呼之欲出。 一人一狼很快就跑到了九旋流沙之外。 那头灰色巨狼似乎对九旋流沙有些忌惮,但终究捱不过对“美食”的向往。 一步一步靠近了。 …… 田和直接退到刘思的尸体后。 灰色巨狼果然不跟他见外,两三口便将刘思的尸体吞食干净,除了一些血迹之外,什么也不剩下。 吃完女人之后,它对这种“食物”更向往了,意犹未尽地瞧着田和,发出威胁的低吼。 田和将小刀收了起来,脚步故作慌乱地往外逃。 灰色巨狼果然疾扑而至,一爪子就将他背上撕裂出几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田和面无表情地转身,一把按住灰色巨狼的头颅。 灰色巨狼顶着这一按,猛地往前咬去。 牙齿交错,在田和的腹部撕下一块血肉。 但因为距离在田和的把控之中,这一下看着恐怖,却并不致命。 灰色巨狼连续得手,更加狂躁起来,嘶吼着继续前咬。 “滚。” 田和冷冷看着它的眼睛。 灰色巨狼并没有多高的智慧,但它本能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一转身,夹起尾巴逃了。 田和仔细地看了看现场,确定痕迹都是他想要的之后。才鼓荡通天宫,制造道元消耗巨大的现状。 努力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营造的效果是,处理得很认真,但又力所未逮,十分勉强。 忙完这一切,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很是辛苦地瘫坐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田常等人出来,他会恰好在那之前晕倒。 等他们自己找线索,找答案。 对他来说,这不算冒险。他很了解田常,了解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推断。 杀死刘思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但如果不是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他也根本不会出手。他不是一个愿意冒险的人。 从始至终,做这一切事情,田和的脸上都没有换过表情。 始终是那样木讷的,仿佛什么都能忍受。 他瘫坐着,默默地想着自己之后的计划。然后就看到,一个提剑的身影走来,由远及近。 这人蒙着头,蒙得非常严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很年轻的眼睛。 他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把蛇信般的剑。约是软剑,但此时绷得很直。他的手指修长,但骨节分明,白皙,但很有力。 他的剑一定很快。 田和想。 田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 要骗过田常很难,所以他没有“骗”,他是真的受了重伤,真的耗费了大量道元。 当然他还有底牌,但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因为不常掀开。 他选择忍耐。 …… 来人当然只能是姜望。 走到近前,他愈发为这中年男人的心性感慨。 太平静了。 自己的出现明明很意外,明明很危险。但这个人,仍然平静得可怕。 这需要极其坚忍的内心,极其强大的意志,和能够面对一切的自信。 这个人,绝不简单。 他不应该只是田氏的一个随从才对。 “抱歉。”姜望在最适合自己展开进攻的距离站定,很有礼貌地说:“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杀了她吗?” 田和仍然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闷声道:“她太蠢了。” “愚蠢的确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姜望点头附和着,又笃定地道:“你应该很聪明。” “也不是太匆忙。”田和说着,瞧向他的眼睛:“不然怎么给了你机会?” “我知道你一定有底牌,但我也一定能杀了你。”姜望的眼睛里,有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没动手,对吗?” “你很自信。”田和表情木讷地看着他说。 姜望随手把剑扬了扬:“或许你也是。” 田和沉默一阵,终究轻轻摇头。 他说道:“公羊路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叛出秦国名门公羊家,是田家收留了他们。他父亲废了,但他很有天赋,是阵法高手。不出意外的话,九旋流沙肯定拦不住他们。” “隐星世界的位置,是安平公子推算出来的。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拿到此界原生的一件宝物。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现世未曾见过的增寿宝物,且应该就在这里。” “田家准备用这件宝物,去交好一个老怪物。” “至于这老怪物是谁,田家接下来想做什么,以我现在的位置,还没有资格知道。” “这些人里面,最强的人是田常和田勇,都是腾龙巅峰。公羊路专研阵法,战力也很不错。田氏此行的底牌是一套杀阵,阵盘在公羊路身上,十人即可成阵,可敌内府强者,剩下的人都是杀阵候补。因为事先不知道此界是什么情况,队伍能不能凑齐。” 田和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一旦确定妥协,不等姜望发问,便已经说出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非常省心。 姜望思考了一会,道:“我又想夺得那件宝物,又不想暴露身份,你得帮我。” “可以。”田和答应得非常果断:“但我不能做得太明显。” “看来你打算在田家待很久。” “这应该超出了我们的交易范围。” “当然。”姜望并不试图激怒他:“我完全尊重你的隐私。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问。” 名字当然不需要问,田家此次进入七星楼的就这么些人,四十多岁的就这一个,这太好查了。 跟着重玄胜和许象乾混久了,别的倒还没什么,乖话倒是会说多了。 田和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他这乖话可笑。 “我已经在田家度过了四十三年的人生。” 姜望本以为这人接下来要说些感情深厚之类,但听他继续道:“做生不如做熟。” 所以不打算离开田家。 这就是继续向姜望交底,以换取一定程度的信任了。 “我欣赏有坚定目标的人,咱们的交易仅止于今天,至于你以后怎么做,我不会干涉你。”姜望投桃报李,做出承诺。 田和并不说话,也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 但姜望明白,此人如果有把握的话,一定会把他杀死在这里。这人木讷的皮囊下,藏着冷酷又坚韧的心。 因为他目睹了这人杀死刘思,也就掌握了他的把柄。任何一个目标长远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把柄握在别人手上。 “观察一下流沙。”姜望说。 田和也无二话,直接转头去盯九旋流沙。 在他的身后,姜望就站在原地,无声披上匿衣。 …… …… ps:写了大半年,一百多万字了,一路裸奔至此。我在网文圈没有什么PY,也不混什么作者群,什么圈子。我只有作品和你们。大家有条件的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暴起 已经感受不到姜望的气息,但田和仍然盯着九旋流沙看了许久,仿佛真能在外面看出什么奥妙来。 他的确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现在,他知道姜望隐藏起来了,但不知藏在何处。 他也不试图去知道。 两个人一明一暗,静静等着田氏众人探阵的后续,谁也没有再说话。 对于姜望来说,他对阵法不很了解,即使阵图绘制在面前,也未必能看懂。但是公羊路懂就够了。 术业有专攻,他的专业是等待。 沙海在大多数时候都一成不变,九旋流沙从外面看也是单调的周而复始。被阵法包围着的水泊,从九旋流沙外根本看不出殊异。 枯燥让时间变得非常难熬。 但显然,无论是姜望还是田和,都是很有耐心的人。 姜望心中默计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一直在缓缓流动的九旋流沙,停了下来。公羊路果然不负众望,成功破解此阵。 当这九道流沙停下时,看起来已与外围黄沙连为一体,瞧来没有任何区别。 外面并不能看到破阵的过程,但田常带着田勇等十一人,已经踩到了绿洲之上。 柔软的碧草,带给鞋底轻飘飘的感觉,如踏云端。碧草环绕的那方水泊,如明镜一般映着天穹。 度过九旋流沙之后,此时便可以看到,那水泊并不是空无一物。 在水泊的正中,盛开着一朵形如莲状但只有三瓣的花。 花如白玉雕刻,体型很小,还不及成人的拳头大。 但开得灿烂极了。 它带给欣赏者难以描述的感受。 繁华、璀璨、蓬勃、热烈。一切赞美生动的辞藻都可以用来形容它。 就好像…… 万里黄沙,贫瘠一界,生机尽归于此。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田氏众人都沉浸在初见此花的震撼之中,并情不自禁地向它靠拢。 于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嘶喊。 “小心!” 田和瘫坐在地上,拼了命地大喊。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身上的伤口都迸裂了,鲜血流出。 田氏众人全都下意识地回头。 咻! 一道人影如流光般越过九旋流沙,瞬间超过他们,临于湖泊,蛇形软剑一抖,干脆利落地将那花割下,然后翻身坠进水泊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田氏众人刚刚听到嘶喊,刚刚回头,还在警惕着会有什么危险。姜望已经超过他们,夺得那花,直接入水。 在水底一剑轰出一个大坑,人却站在水泊一角,不动弹了。 之所以没有选择以焰流星遁走,一则这门遁术未必能快过田家这些人。二来,整个七星秘境的修士也就一百余人,姜望获得焰流星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容易就被查出来。 他虽然要夺此宝,但并不想跟大泽田氏翻脸。 入水是早就想好的选择。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这水泊深不见底,底下通着暗河,复杂的水域能够帮助他迅速摆脱追索。 但入水之后才看到,这水泊比想象中要浅小得多。 姜望不得已,只能启动第二选择——尝试灯下黑。 …… 近在眼前的宝物忽然被夺,田氏众人全都暴怒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田和的惨烈伤势,没有人注意刘思不见了。 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在触手可及的时候被夺走。谁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 扑通~ 田常一马当先,扑入水中。 紧随其后,接连有五人人下水。 田家这些人素质极高,并没有一窝蜂的挤进去。剩下的人仍在岸边,凝神以待,防备夺宝之贼忽然逃出来。 但水中,一无所获,一无所见。 除了水底一个明显刚刚轰出来的深坑,什么痕迹也没有。 田和强撑着受伤之躯,艰难地提醒道:“他有遁地之法,兴许是从地底跑了!” 窜出水面的田常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急急喊道:“阿明!” 被唤做阿明的男子直接半跪下来,单手按在地上,细心感应。 摇头道:“地底没有动静。” 他在这行人中最擅土行道法,因而具有权威性。 田勇这时已经找回了他的墨武士,站在岸边怒不可遏:“已经跑了吗?” 田常眼神阴郁,这时候才看向田和:“怎么回事?刘思呢?” 刘思本人无足轻重。她背后的刘家,才是田常想要掌握的肥肉。 “那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驱使一头灰色巨狼袭击我们。我们与巨狼搏斗的时候,他趁机冲出来袭杀刘思小姐,我为了救小姐,被巨狼所伤。但仍然没有……” 田和眼睛发红地道:“那人见我已没有抵抗之力,便威胁我,要我等你们破阵之后,帮他把你们引到一个地方去,他会指挥狼群在那里围杀你们。我假意答应了,等阵法一破,就拼死提醒你们……” “你中计了。”田常阴着脸道:“那人早知你不会帮他,只是用你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为他创造机会罢了。” 田和霎时面如死灰! 把一个忠心耿耿之人发现自己中计的样子,表现得非常准确。 “我就不信了!”田勇怒道:“阿明能准确感应多远?确定范围,然后给我把这水泊轰干,把范围里的地皮翻过来!” 说罢,他率先凝聚落石,往水里狂砸。 与此同时,他的墨武士挥斩长刀,一道道刀芒在水中穿梭。 田勇此举纯粹是泄愤,无能又可笑。 田常阴着脸没有说话,此时他已经在想,此次取宝失败后,该如何面对辅弼楼里的那个人。责任自己主动承担多少,不承担是不可能的,但推出去多少,怎么推,是一个大学问。 阿明单手撑地,控制着力量,远远炸开一整圈裂缝。用实质的地裂,划下自己可以清楚感应沙地的范围。 田勇是这支队伍实质上的二号人物,田常没有表态,其他人虽觉没什么意义,但还是陪他轰击水泊、掀翻沙土。 就在此时,一剑夭矫如龙行。 自那些乱七八糟的道术间隙里,姜望连人纵剑而出,蛇信软剑如毒蛇吐信,一剑三点,当场点破三人咽喉。同时撞到另一个人身后,左手环抱其人脖颈,只一转,头颅异位。 简单,干脆,直接。 霎时连杀四人! 姜望一言不发,剑纵紫气,往外疾飞。 紫气东来剑典,自见识了大齐皇室剑术,他便再没有用过,此时用来隐藏身份倒很合适。 “贼子!” 田勇其实也没想到此人竟然真未逃远,而且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更没想到他一出来就暴起杀人。 但既然露出行迹,怎么可能还让他逃? “杀了他!” 墨武士双翅一振,率先追了上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我者 墨武士这类傀儡,本就以速度著称。尤其田勇这一尊还是双翅。在道元石足够的情况下,速度惊人。 姜望为了遮掩身份,天地人三剑和人道剑式这等独门招数都不能用,焰流星也需保留。 因此只跑三息不到,便被墨武士追上。 一刀斜斩后颈! 锵! 蛇信剑反担身后,绷直了拦住这一刀。 姜望连身转过,当胸一脚,将墨武士踹飞。 但有这一拦,田常、田勇等人已纷纷追上。 “现在把宝物放下,我饶你不死!”田常喝道。 他担心姜望危急之下选择鱼死网破,毁掉宝物。 不得不说田氏这些人训练有素,反应极快。须臾便已占据封路方位。 姜望并不理会,踹飞墨武士后,人已借力后跃。 噼里啪啦。 他跃进了一幕雨中! 田常的雨! 但见田常平展右手,手掌上空,悬浮着一团人头大的水球,隐隐波光荡漾。 沙海之中,水行元气本就稀少。 而笼罩姜望的这幕雨,范围足有十丈。 田常是用自己磅礴的道元,直接转化催生的水元。 雨点密集,每一滴都很沉重。每一滴都如山石崩落。 曾经在太虚幻境,重玄胜以重术加持水行道术,欺骗姜望他用的是重水道术。 现在田常施展的,才是真正的重水道术。 若无世所罕见的重水之精培育,是不可能修得成重水道术的。 雨似连珠。 噼噼啪啪,砸在一团惨白的剑圆上。 一剑成圆是在森海源界才修成的剑术,姜望倒不担心被人瞧出跟脚。 这重水道术的确很强,但比之太虚幻境里遭遇的那华袍少年,还是差了一筹。况且这是在沙海之中,任你什么样的水行道术,先天就有不足。 田氏来参与隐星世界的都是精锐,有这一阻,便已足够。 迅速散落在这幕重雨外,蓄势以待,把姜望团团包围起来。自此再无缺口。 雨幕之内,攻击不分敌我,因此其他人都没有贸然进入。 但一道漆黑的身影闯进雨幕中,对着那团剑圆,直接就是一刀斩落! 田勇的墨武士。 仗着傀儡之身,防御惊人,闯进雨幕与姜望交战。 铛! 墨武士连人带刀被弹开,但它不知畏惧、不知疲惫,毫不犹豫再进,再斩。 姜望不得不撤开剑圆,一抖手如蛇吐信,连刺墨武士手足关节。 即使不能动用独门剑式,这只能遵循既定套招攻击的墨武士也不是他对手。但此时身在重雨幕中,墨武士可以忽略密密麻麻的重雨,他却不能够。 因而运剑之间,如负镣铐而舞。 与此同时,田常一声令下:“不必留手,轰杀他!” 直接忽略田勇的傀儡,让众人集中道法,将姜望轰杀于此。 五花八门的道术集中轰入雨幕! 姜望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仍然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一柄软剑忽左忽右,忽直忽取,每每点在道法要害之处。 一手掐诀如飞,藤蛇、食之花、木刺……都是非常简单的木行道术,但选择的时机非常恰当,总能阻敌一阻,强行打乱田氏众人的道术配合,为自己制造脱身机会。 一时间,重雨幕中光影绚烂,就连墨武士都被波及了好几次,受创不浅,姜望的身影,却仍屹立雨幕中! 田常心中暗惊。除了那道剑圆之外,此人从头到尾并未使出什么强力手段,唯独如此,才更显出他高出在场众人的实力与眼界。 除非…… 他看了一眼田勇,终是未动。 田勇却对田常的踟躇一无所觉,他这会只顾着心疼他的墨武士。但他再心疼,此时也不能把双翅傀儡撤出,因为一旦少了墨武士的牵制,那贼子很可能就趁机脱战。 他有心以强力道术帮忙迅速轰杀对手,又不舍得波及自己的傀儡。 就在此时,重雨幕中,意外发生了。 姜望用来蒙头的不是什么专业装备,而是用自己的衣物临时改造而成。在此之前,他也没什么遮头盖脸的需求。 也因此导致了,他蒙头蒙得并不严密。 他将绝招之外的剑术与道术运用到极致,才堪堪抵住密集的攻势。 但毕竟有个极限。 墨武士抽冷子一刀划过,他虽然及时避开,仍然与刀锋微微擦过。 蒙头的那件衣服……于是开了。 姜望自己还没注意到这事,在田氏这些人的怒喝中才反应过来。 “是你!” “好贼子!” 这些人显然已经认出了姜望。 毕竟之前在七星谷就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也打了好几个照面。 田勇也是咆哮起来:“看在重玄家的份上,才与你分润一个秘境名额,你却狗胆包天,敢抢我田氏宝物?” 攻势暂停一瞬,只有头顶的藤蛇缠壁,在重雨幕的点滴敲打下,发出摇摇欲散的哀鸣。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手将蛇信剑收入储物匣中。 于此同时,抽出了自己的长相思。 剑在雨中吟。 “说抢太难听了。”姜望道:“七星楼秘境争宝,各凭手段而已。现在,它还不姓田呢!”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七星楼秘境,是齐国的秘境,而非田家。 秘境中的宝物,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都有资格占有。 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情。 田家若是敢公然说七星楼秘境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多得是人要冲他们吐口水。 秘境夺宝从来都是在秘境之中解决,没有谁明着说把恩怨带出秘境外的。 “你说得有理。秘境争宝,各凭手段。你死在这里,重玄家也没什么好说。”田常阴着脸,那淅淅沥沥的重雨幕骤然加急:“杀了他!” 藤蛇缠壁瞬间就被击碎。 包围此地的田氏众人也更不留手,个个准备着最强手段。 “你们既然认出了我,竟然还自以为能杀得了我。”姜望一抬长剑:“我有必要扭转你们的错误认知!” 长剑于眸前拉过,划过一道潇洒的横线。 名士潦倒之剑! 雨珠分开,火焰分开,风刃分开…… 整个重雨幕。 整个重雨幕中的所有道术,都被这一剑斩破,一分为二。 包括那纠缠多时的墨武士,被这一剑直接斩为两截。 田常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声音。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 咚咚…… 其声浩大,其音喧哗。 密密麻麻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无比狂野无比暴烈的向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推开。 在八音齐奏的浩荡中。 焰雀群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炸开。 将整个重雨幕,都霎时清空。 焰雀啄击着范围内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轰击得一退再退。 方圆三十丈之内,再无一个敌人,只有姜望自己。 八音焰雀,内府之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刀曰潮信 束手束脚的姜望尚能抵住他们的连绵攻势,放开手脚后,又哪里是一个级别? 只一记剑式,一击道术,就杀得这些人鸦雀无声。 早在自水泊中暴起时,姜望就做足了准备。 之所以当时瞬杀田氏四人,就是为让他们组不成内府级战力的杀阵。 田和之前暴露过,由公羊路掌握阵盘的杀阵,需十人才能成型, 田氏进入隐星世界的,一共有十四人。 其中刘思已死,田和重伤,还剩十二人。 本来只杀三人就可以,姜望多杀一人,就是为了帮田和做掩护,担心这些人从恰好的数字中察觉出什么异样。 寻常的腾龙境修者,他杀起来早就如砍瓜切菜一般。 田家这些人失去杀阵底牌,他根本就不惧。之前想着隐藏身份逃走,也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毕竟大泽田氏也是一方顶级名门,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得罪。 姜望不欲露出真容,但真要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增寿宝物他势在必得,能偷偷拿走就偷偷拿走,不能的话…… 就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拿走! 姜望提剑在手,环视田氏众人一周。巨大的实力差距,让田家这些骄傲的名门子弟全都缄默下来。 “秘境之中,争夺各凭手段。今日承诸君之让,此事到此为止。” 说着,姜望便自往外走。 这是秘境争夺的正统规矩。齐国秘境这么多,秘境里的事情秘境里解决,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没有说把恩怨公然带到秘境外的。要是今天因为这个秘境打生打死,明天因为那个秘境要死要活,齐国早就内斗而亡。 当然,私下里报复从来也是不可能断绝的事情。 势力层面的报复不会有,但若谁的兄弟朋友亲人在秘境里死在对手手里,也难免视为仇敌,伺机报复。 姜望杀得对面的杀阵缺人,是为了自保。刚才的八音焰雀之所以留手,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他自己心中有分寸在。 挡在他路上的田氏子弟,慌慌张张地让开脚步。 姜望踏步而远,摘得那朵无名的花时,已经知道如何离开此界,所以他的路线也很明确。 但这个时候。 目睹墨武士被毁的田勇,怒火中烧,冲着他的背影咆哮起来:“姜望!你敢吞下此宝,我田家必让你走不出大泽郡!” 姜望的脚步停下了。 私下的报复肯定会有,他倒也不在乎。 但田勇这话,就是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仗着七星谷就在大泽郡,要以田家的势力强压他。 甚至于,说出让他走不出大泽郡这样的话来。 这就,越界了。 姜望转身,开始往回走:“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意思很冰冷—— 本来尘埃落定,宝物有主。各自回家便是。 为什么要提醒我斩草除根? 为什么要提醒我杀绝后患? 如果这些人非要把仇怨带出秘境,乃至于要上升到整个势力的层面上,那姜望也没有选择,只能让他们都留在秘境里。 而战力全开的姜望,能不能够将这些人杀个干净呢? 之前的那一剑,那一记道术,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少田常明白,他们并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 在目睹蒙面的姜望使用蛇信剑之时,他还有信心凭底牌一战。在八音焰雀出现之后,这份信心已经消失。 姜望展现出来的战力,是腾龙境中绝对顶尖的战力,恐怕放眼整个齐国,也找不出几个同境之下的对手来。 田常心知肚明。 他的右手边,始终悬浮着一团水球,水球中波光荡漾。 姜望缓步往这边走的时候,他也迈步往前。 田氏的其他人,或退缩,或咬牙往前,表现各异。 大约只有始作俑者的田勇,因为没有后路可言,最为坚决。 “我大泽田氏,没有孬种。跟他拼了!” 走到田勇身边的时候,田常刚好伸手。 他探入水中,抓出一把蔚蓝色的长刀来。 刀尖侧转,以迅雷疾电之势,贯入了田勇腹部,一举破开他的通天宫! 田勇痛苦,惊愕,不敢置信! 但最叫他不敢置信的,并不是田常忽然出手杀死他,而是田常杀他所用的这把刀! “失落多年的潮信……竟然在你手上?”田勇咳着血问。 潮信刀乃是天下名刀,当年握在田氏的一位长老手上。可惜后来这位长老死于一次出海,潮信刀也就此遗失。 田勇这时候想起来,当年那位长老出海的时候,田常也在出海的队伍之中。是侥幸活下来的两个人之一! “带着你愚蠢的问题和脑袋,死远点!” 田常冷漠地抽刀,横过,人头飞起! 他握着潮信,毫不迟疑地向田氏其他人杀去。 “田常你疯了?” “潮信刀在他手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快逃!必要将此事告知家族,诛绝他这一脉!” 田氏剩下的其他人又惊又怒。 但田常已挟刀而至。 这些田氏的精英子弟,竟没有一个,能在田常的手下撑过两刀! 更有公羊路忽然出手,引动阵法,地陷处处,沙蛇卷起。 这本是他为姜望准备的阵法,却在此时,用于内部杀戮! 姜望握剑停在远处,沉默地看着这场屠杀。 看着田常与公羊路联手,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斩杀殆尽。 惨叫很快就结束,一个人也没有逃掉。 最后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姜望。 “我承认,我们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田常说道:“第一,杀了我。田家进入隐星世界的所有人都死绝,这事可能永远没人知道。但也有可能,被怀疑,被找到痕迹,被察觉。田安平的名声,不用我说。你也无法否认,他有查出你的可能。而你杀绝田氏队伍,这不是秘境争夺所能解释的事情。一旦被查出来,就是生死大仇。” “第二个选择。放了我。争夺宝物失败,我来解释。队伍死伤惨重,我来解释。我对田家的了解毋庸置疑,我绝对可以解决这些事情。而你看到我是怎么杀死族人的,看到了我的潮信刀,你拥有我的把柄,不必担心我阳奉阴违。一旦暴露真相,我只会比你更惨,所以我只会比你更想瞒下这件事。对你来说,这是最没有后患的选择。” 这个人,在事已不可挽回,姜望正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在最短的时间,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而且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出手如此果决狠厉。 即使是姜望,也不得不认可他说的是事实,他的建议很正确。 “你是个人物。” 姜望忍不住赞道:“你太是个人物了!” “我也不怕不好意思。”姜望凝视着他:“坦白说,对于你这样的人物。你的把柄,我不太敢拿。” 公羊路的手已经开始变化,做好准备,谈不拢就出手拼命。 田常却垂下长刀,收敛攻击性,只道:“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上,你选就好。强者有不必解释的资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否 沙海之中。 手持潮信的田常,与手持长相思的姜望相对而立。 尽管田常此时垂刀敛眉,但姜望毫不怀疑,只要他做出斩草除根的第一个选择,此人必然拼死也要咬下他一口肉来。 姜望当然有把握杀了田常,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不然田常也不必杀绝自己的队伍。 他不得不承认,田常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他也不得不承认,田常说得很有道理。此时放过田常,对他来说的确是最没有后患的选择——前提是,不把田常作为后患看待。 沉默一阵,姜望目光一瞥,看向不知何时跌跌撞撞走近的田和。 看着这个身负重伤的、沉默的中年男人。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太有趣了! “为了你的秘密,不杀了他么?”他问田常。 “他是家生子,绝对忠诚。”田常说着,又补充道:“公羊路是我的生死兄弟,同样可靠。” 姜望于是点头:“那么,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是相信田常这个人,而是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可以把事情摆平。 姜望特意问这么一句,其实是帮田和打掩护。想来以田和的智慧,当然也能够明白。 也只需要这一句便足够。 说罢,姜望直接转身,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阻拦。 黄沙漫天,这方世界,未见终途,但也没有继续探索的必要了。 离开田常三人的视线后,姜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储物匣中的那朵无名之花取了出来。 此花似三瓣之玉莲,生机盎然,令人垂涎。 姜望也不犹豫,直接三两口将它吞入腹中。 至于来七星楼之前庆嬉写信给他,信中提到他有增寿丹方,可以最大化利用药效……可去他的吧! 他不知道庆嬉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懒得去猜,也不想知道。 好不容易到手的增寿宝物,断没有拿出来跟人讨价还价的道理。做生意更是不必。 此花入口,即化为一道玉液,顺喉而下,温润地淌落四肢百骸。 脊柱海明亮,躯干海通透。 由内而外,有一种非常宁和的满足感在心间。 像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懒洋洋地在院中晒太阳。有几缕微风拂过,白云卷了又散。 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战力提升。 提升的是底气,是根基,是更长远的未来。 姜望切实地感受到,自枫林城倾覆之后,一直有缺的寿限,终于得到了补完。 狭义上的生命本质,从此不再“遗憾”。 若把修行之路具体化,此前他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虽然也有机会走到终点,但毕竟路途崎岖,过程艰难。 而现在,他重新回到了阳关道上,不免心怀大畅,神清气爽。 这一次的隐元世界,收获非凡。 不仅达成了既定目标,还见识到两个田家的人物。 无论是田常还是田和,都是非常精彩的人物。现在他们虽然都并不够耀眼,全部被田安平的光辉所掩盖。 但姜望相信,只要给一点时间和机会,这两个人都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他今天之所以能够成为唯一的胜利者,是因为绝对的实力。 田常这个人,有头脑,有手段,有城府,见事敏锐,行事果决。 而田和坚忍深沉,亦不是手软之辈。 这两个人,无论哪个,姜望都自忖未必能够完全驾驭。 但,试试又何妨? 至少他现在,掌握了田常的把柄,以后或许可以用来制衡田氏。而同时又掌握了田和的把柄,用以制衡田常。 无论怎么看,他都立于上风。 如果有朝一日与田安平对上,这就是两颗绝妙的好棋。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人在沙海中,越走越远。 …… 姜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田常收回注视的目光,看向田和,关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 田和表情苦涩,歉声道:“不太好。小人无能,连累公子了。” “说什么话。”田常道:“此次任务失败,全因我技不如人。倒是连累你们两人陪我一起冒险。” 公羊路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起他布阵的法器。 他与田常之间的关系,早过了邀买人心的阶段。 需要进一步强化信任的,只是田和而已。 田和当然明白这一点,很识趣地表态道:“公子去哪里,小人就去哪里。哪怕有朝一日公子要与田氏为敌,小人也……” “说到哪里去了。”田常伸手打断他:“田氏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会与自己的家为敌?我田常生是田氏人,死是田氏鬼,一世为田氏奉献。” “是,小人失言。”田和立即赔罪:“小人必以公子马首是瞻,为田氏尽心尽力。” “这样最好。”田常点点头,又看向他身上的伤口。 这是最后的检查了。田和心想。 面上依然是一片木讷,眼神故意带着些许忐忑地瞧着田常。 田常观察一阵,确实没有找出什么问题,因为田和受的伤都是真实无虚。 于是说道:“你的伤势严重,需要造血生肌。”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枚褐色丹药,又随手挥刀,在死在他脚下的田氏子弟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他将潮信刀横在身前,蔚蓝色的刀身上,托着一块冒血的人肉。 他用三根手指,将那枚丹药碾碎,褐色的丹粉洒在血肉上。 潮信刀,伸向田和。 “这药惯能造血生肌,但需以新鲜血肉佐之最好。” 田常看着这个惯来木讷的中年男人:“把肉吃了。你能理解吗?” 他碾碎的这枚丹药,的确佐以新鲜血肉最好,但以人肉相佐,也肯定不是必要。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吃人,都是一件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 什么绝对忠诚的家生子,只是惠而不费、邀买人心的话语。 他对田和的确也很信任,但并没有到那种毫无保留的程度。只是此次隐星世界之行,他要圆谎,仅仅他和公羊路的证词,未必能够取信家老。他非常需要田和这样一个世代忠诚于田家的家生子作为注脚。 这才是他没有杀田和的原因。 杀绝同行族人,这个罪名太大了,他根本承担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险。 现在,他需要田和的把柄,需要田和吞吃族人血肉这件事,来保证自己对田和的完全掌控。 让风险趋近于零。 田常看着他,公羊路也看着他。 田和沉默了一阵。“能的,公子。” 他接过刀尖上的那块肉,直接生嚼几口,闭着眼睛吞咽了下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权之契 姜望投入天枢星,如之前一样,并未察觉到自己是如何转换空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熊熊火焰所包裹。 火,只是普通的火。 对于专修火木两行道术的姜望来说,根本连麻烦都算不上,随手一按,便将之熄灭。 而熄灭的火焰外,是一群跪伏的人。 跪伏着的人,全都穿着兽皮衣。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在脸上,左右两边各有几道火红色的斜线。最多的一共有八道,是一个跪伏在所有人前面的壮年高大男人,最少的,脸上只有两道。 在所有跪伏者之前,还有一个不停起身又拜倒的家伙,脸上戴着造型夸张的面具。身上穿的也与旁人不同,是一件不知以什么材质编织成的火红色长袍,倒与麻布很像。 “青天之来者!”跪伏着的人里有人喊道。 于是又有人嚷了起来:“烧了烧了!” “要烧,点到星将了!” “烧什么烧,都你娘闭嘴!”脸上画了八道红线的男人呵斥道:“让巫祝大人说话!” 霎时安静。 庆火其铭这时候才抚平心中巨大的惊喜,中止了本能般地祝祷动作。 往前一步,就去抓姜望的手:“恩……星将大人啊!” 姜望后撤一步,跟这位藏头遮脸的怪人保持距离。 原本进入此界者,就会得到关于“点星将”、“生死棋”之类的信息,并且有足够的时间选择部族。 而他是后来才进入此界的,没有这样的优待。除了知道这里是浮陆、有各大部族存在这种基础信息外,别的一概不知。 但连续经历过玉衡世界与隐星世界,对于降临,姜望也有了一些心得。 他直接问道:“说说吧,这里是哪里,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些人的语言,同样跟景国语言非常接近,沟通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 “额,这个……”庆火其铭毕竟经验不足,面对天外之人的问题,怕自己回答得不妥,求助地回头看了庆火高炽一眼。 “恭喜你!” 庆火高炽一看年轻人果然不太行,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饱含热情地凑到姜望面前:“你已经被我火族选定为本次生死棋棋主,承担高责大任,获得至上荣誉!本族巫祝大人将亲自赋予你尊贵的火之图腾,予你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一脸“便宜你了,还不赶紧答应吗?”的表情。 姜望其实有些意动。 火乃五行正道,此族以火为名,想来必是有些本事的。而且,他此时才降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选择。除非去别的部族,跟先来者抢位置。 但他还是问道:“我初来此地,心中有些信息,一时不太能深刻理解。你们且说说,星将是什么,生死棋是什么?” 庆火高炽瞧了年轻的巫祝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说话啊。 “哦。”庆火其铭反应过来:“这里是火族的领地,我是本族巫祝庆火其铭。” 然后絮絮叨叨开始解释什么是生死棋,什么是星将,什么是棋主…… 他讲得东一句西一句,乱糟糟的。好在姜望条理清楚,自己将之归纳分类,倒也完全能够明白。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生死棋中争第一?与其他天外之人?”姜望问。 “呃,争第一,是,争第一。”庆火高炽并不很有底气地道。 瞧他这个表情,便知什么至上荣誉,什么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大约不是很靠谱。 但姜望也并未拆穿。 后来者天然弱势,合作对象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但也有优势,那就是其他人大约这时候还都注意不到他。 现在重新选择一个强一些的部族,争夺棋主位置,固然可能得到生死棋中更好的开局,也难免失去了不引人注意的优势。 庆火高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黄帛:“既然青天来者已知晓情况,那便在王权之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吧!” 他催促道:“赶紧签完,咱们抓紧时间,马上安排赋予你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样子像极了正痛宰肥羊的骗子。 姜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在庆火高炽心中骤起的忐忑里,笑问道:“怎么签?” “割破手指写就行。”庆火高炽又着急忙慌地掏出一把小刀来给他。 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这刀尖直往姜望脸上怼。 姜望有些嫌弃地捏住刀尖,把它往回送。“我自己有剑。” “也行,也行。”庆火高炽讪讪地收回小刀。 为了给族里“骗”下这位棋主,他堂堂一个部族的首领,也是拼了。 脸皮什么的全然不要,收了小刀又往前凑:“随便画两笔就行,见血即生效。” “王权之契”名字响亮,外观却十分的朴实。瞧来就是一般的帛书,通体明黄。只不过应该确实有些年头了,泛着旧意。 姜望手指在剑鞘外轻轻抹过,长相思只稍稍放开锐气,不必出鞘,手指便被割开。 在这卷黄帛上,潦草地写下,张临川。 “好了!”庆火高炽满意地将黄帛一收。 王权之契签下,他就不怕这个叫张临川的家伙跑掉了。只要没有被人杀死,没有签订新的王权之契,他就只能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 “那个……巫祝大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罢,庆火高炽便收起黄帛,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去了。 离去的路上,还顺便冲祭坛前的族人喊了一句:“都愣在这儿作死呢?不干活啊?” 一时间庆火部族人四散而去。 姜望瞅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虽然签字之前就确实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此刻“上当了!”的感觉还是非常强烈。 这位脸上八道红线的大叔,前后态度也变得太快了! 好歹掩饰一下,做个样子嘛!受骗者不需要同情的吗? 姜望更是注意到,这些人走的时候没有一个向巫祝行礼的,可见庆火部年轻的巫祝大人地位堪忧。 他在注意庆火其铭,庆火其铭也在注意到。 “其实。”他有些扭捏地道:“也不一定非要第一,前十好几名……也可以嘛。” 按照历史记载,后来降临的天外之人,一般都没有最早降临的强。 生死棋中有个十几名,对庆火部来说就已经是赚到了。实在不能强求更多。 “具体是十好几?”姜望问。 “有可能是十六,也可能是十七,十八,这个看情况……”庆火其铭下意识地回答着,见到姜望有些无语的眼神,才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或者十六,或者十七、十八……说明他们的目标完全取决于天外之人的人数。 那些没有天外之人作为棋主的部族,只能派出一群未能超凡的族人参与生死棋,任何一个天外之人都能轻松击败他们。 意思就是我倒数第一呗? 姜望略有不爽。嘴里则问道:“你们族以火为名,应当也是大族啊,怎的如此没有志气?” 庆火其铭的尴尬,透过面具也能让人感受到。“那个,火部三十六族,我们只是其一。” “其一?”姜望一听就脑门疼:“实力具体排在第几?” “呃,前三十名中。” 姜望明白了。原来是第三十名。 …… …… ps:闹了个乌龙,点错了,把本该明天晚上更新的第一百四十三章发了。我的错,那更就更了吧。算是加更O,O。明天更新第一百四十二和第一百四十四章。 更完后我会做一个修改,把顺序调整回来。不影响正版阅读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点星将 再次回到“虚空”,辅弼二星已隐没,手臂上小烦婆婆留下的印记也已经消失。 七星连照。 但有些世界的探索已经结束,而有些还未中止。 如玉衡星就关门闭户,根本无法再次进入。 还有天枢、天玑与开阳,此三方星照世界,并未结束接引。 往前一步,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征程。往后回身,将直接跨出星光之门,满载而归。 七星共照,等待着姜望的选择。 姜望毫不犹豫,朝着天枢星飞去。 北斗第一星,谓之曰天枢! 天枢星照耀之界,也是七星谷中,天罡星位前十五人争锋的世界。 据说此次七星世界会有外楼之秘诞生,作为第一等的收获,它必然只能出现在天枢星照耀之界。 寿限得到补足,姜望此来七星楼秘境的目的已经达到。按理说应当见好就收。 但姜望骨子里其实从来骄傲,只是被他待人的温和与真诚所遮掩。 星位排序,七星谷中他没有去争,但那是因为他的第一目标是弥补自身寿限遗憾。什么雷占乾,姜无邪,方崇。姜望承认他们很强,但绝不认为自己没有相争的资格。 在遗憾补完,了无牵挂之后…… 他至少也应该看看,在能力范围内,七星谷的排序中,他姜望应该站在哪里! …… …… 这是一方祭坛,黄土所筑。 很简单,也很古老。 一个披发之人不停地起身、拜倒,嘴里念念有词。 其声怪异,晦涩难懂。 脸上戴着一个造型夸张的面具——刻眼如漩涡,刻鼻如山峦,鼻子就占了这面具的三分之一大小。无嘴,耳朵突兀在整张面具之外,两条穗带穿过耳垂位置垂下。 作为庆火部巫祝,庆火其铭的祷词还是很熟稔的。 更兼其姿态虔诚,动作坚定。 这无疑让身后跪伏的那些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在外人无法得见的面具之下,年轻的巫祝大人庆火其铭,表情已经皱成了一团。 无它。 百族之争即将开始,有心为此一搏的部族早已整军备战。 而他已经白白耗费了族内巨量的图腾之力,却一无所获。 若是一直到开始前都点不来星将,他这位靠不住的巫祝大人,大约就要被拿来“祭天”了。 “点星将”,是浮陆在漫长时光中延续下来的传统之一。 先说浮陆。 顾名思义,“浮陆”是一块巨大的、悬浮着的陆地。 浮陆承载百族万物,其下为幽空,其上为青空。 按照创世神话所述,“创世之神名空,神斩左足,以为浮陆,碎右足,以为万灵。” 庆火其铭一直对此神话抱有疑惑。 首先创世干嘛要自残,如果自残才能创世,那为什么要创世。 其次,创世就用了两条腿,那么创世之神的其它部位呢?青空呢,幽空呢,都怎么来的? 但他的养父,也即是庆火部上一任巫祝告诉他。浮陆经历过多年混乱,《创世之书》本就只剩残章,创世神话早就不全,问题的答案,可能都在残缺的部分中。 神话残缺,各个强大部落都有收集《创世之书》残页的举措,但至今没有哪个部落集全过。 出于对创世之神的崇敬,也没人敢想当然地将其补全。 总之疑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是疑惑。 回到“点星将”这件事上来。 浮陆之所以有此传统,全是因为百族相争之地,名曰“生死棋”的存在。 生死棋局百年开放一次,乃是必争之局。因为生死棋的结果,将决定部族百年之运。 各部入生死棋的名额,以十七人为限。 一棋主,两棋士,六棋相,八棋卒。 因为“生死棋”的特殊性,被允许进入生死棋者,图腾之力都会被封印。 也就是说,生死棋中不存在浮陆的超凡战力。 所以无论强族弱族,都有在生死棋中翻盘的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积弱多年的庆火部,才会把希望放在生死棋上。不惜把部族内辛苦积蓄的图腾之力耗用大半,在大部分部族都已经确定入局人选的情况下,还在此空耗时间。 而庆火部之所以执着于“点星将”。 乃是因为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发现,唯独天外之人可以不受限制,拥有超凡之力,还能进入生死棋中争杀。大约是生死棋对超凡之力的限制在于图腾,而天外之人力量体系完全不同的缘故。 鼎鼎有名的玄风部,就是依靠天外之人,奠定两次王权。 后来玄风部内斗解体,一分为八。这个秘密才传扬出来,为天下共知。 演变到现在,就是“点星将”这一祝祷仪式。 据说生死棋演化之时,青天也跟着打开。便会有天外之人降临浮陆。 天外之人需要选择一个部族,成为棋主,带领部族中人征伐于生死棋,为胜利而战。 所谓“青天之来者,星辰之良将”。 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部族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天外之人,天外之人也可以选定任何一个部族。 但因为浮陆各大部族成百上千,天外之人往往只有十几个。基本上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所以各大部族竞相拿出好处,以吸引“青天之来者”的选择。 不幸的是,庆火部在此次的“点星将”仪式中一无所获。 降临的天外之人早已被瓜分一空,一无所获的部族才是大多数。 几乎所有的部族都结束了点星将的仪式,唯独庆火部这次拿出了巨大代价,像是一个已经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放上全部筹码,死活不肯放弃。 也因为如此,庆火其铭才格外的心惊胆战。 他无法想象,最终宣告失败时,族人的怒火会把他烧成什么样。 相较于族人们赌徒般的希冀,他自己其实全无指望。毕竟从历史上看,天外之人总是在生死棋演化的第一天降临,只有这一天,天外之人会扎堆降临。此后很少再有,即使是有,往往也只是零星几个。根本不能抱有太大指望。 而且庆火其铭自己都还没见过天外之人呢,他才二十几岁,根本也是第一次主持“点星将”仪式。他的养父,那位老巫祝早就死了,也不能帮忙看看他主持的仪式有没有哪里出错…… 一旦最终失败,肯定会有人怨他学艺不精、祝祷不诚的。 浮陆上巫祝大约是地位最尊崇的人之一,但因为各种原因,被拿来祭天什么的也从不罕见。更何况,他庆火其铭大约是有史以来最没有地位的巫祝。 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其实已全是本能的记忆,依着习惯重复。庆火其铭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如果叛逃部族,什么时候合适,选择什么路线,该躲到哪里去比较好。 “火!” 一个跪伏的族人忽然喊道。 跪在最前面的部族首领庆火高炽止不住兴奋,但仍斥道:“噤声!” 庆火其铭愕然抬头,只见眼前那黄土的祭坛中,忽然有一蓬火焰腾空燃起! …… …… ps:我昨天闹了个乌龙,点错了,先把第一百四十三章发了。我的错,那更就更了吧。算是加更了。O,O。今晚更新第一百四十四章。更完后我会做一个修改,把顺序调整回来。不影响正版阅读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点青 第三十名,也还算不错……不错个腿毛啊! 火部三十六族排行第三十,那已经是倒数中的倒数。连火部前十都挤不进,居然敢自称火族? 姜望尽量平静地问:“浮陆一共有多少部族?” “那哪说得清!”庆火其铭声音竟然很是自豪的样子:“我们浮陆广阔无垠,部族不知凡几。” “不是说只有百族相争吗?”姜望语气愈发无奈。 “那是因为只有排序前百的部族才有资格进入生死棋,所以才说百族相争。”庆火其铭摆摆手:“你都不知道浮陆有多大的!” 姜望幽幽地问:“那么在进入生死棋的百族里,你们可以排在第几呢?” 他安慰自己,或许火部三十六族都特别强呢?都进了前百,也不是不可能……可能、也许、大概、有机会的吧? 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自己骗自己的人。 “呃。”庆火其铭这时候又知道尴尬了,斟酌着措辞:“本次有你这位棋主的话,排个十好几名还是行的吧……” 没我的话,名都排不上对吗? 姜望本以为这虽然是一个巨坑,但凭借他的实力,应该还是可以跳上来。 但跳下来才发现,这他娘的是个深渊! “行了。”姜望叹了一口气:“你们给我准备的棋士、棋相、棋卒呢?现在就得开始训练了。我们互相都要先适应一下。” 未能超凡的武者,结合兵阵之类,也未必不能有超凡战力。在生死棋中,可以算是一个助力。 就像重玄胜说的那样,任何人都有他的用法。 “这个……”庆火其铭非常生硬地话锋一转:“咱们先去点青吧?” 姜望于是知道。 他们连棋士、棋相、棋卒也并没有准备好…… 合着就光指望“点星将”能够成功啊。 这庆火部得多大的心呐? “你们倒是着点急啊!”姜望怒道。 “马上去催,马上去催。”庆火其铭连声哄道:“走,咱们这就去火祠。” …… “点青”即是“刺青”,是赋予图腾之力的前置步骤。 简单来说,就是先将庆火部的火之图腾,纹到身上。然后巫祝再以自身的图腾之力作为引导,为其注入图腾之力。 火祠是浮陆火部三十六族都有的建筑,是火部一族最为要害之地,也是巫祝修行居住的地方。 对于图腾之力这种新奇的力量体系,姜望抱着谨慎态度,并不肯直接接受。 哪怕一种此前未知的力量体系,或许可以带给他新的力量。 在与庆火其铭反复交流,且亲眼见到了几个庆火部族人身上的“火之图腾”后,他才算对这种力量有了些了解。 一定要类比的话,在姜望认知中,图腾之力更类似于阵纹。原理都是通过调用外力,形成超凡的力量。不同的地方在于,阵纹往往调动的是天地之力,图腾之力并不是单纯的外力,也有一部分自内而外。 了解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它只是一种力量,本身不具备使用者赋予它的任何意义。 但姜望还是谨慎地问道:“身上图腾可以抹去吗?” 回到火祠里的庆火其铭,已经取下了那张独属于巫祝的夸张面具,并将之供在祀台上。 皮肤略黑,牙齿倒很白。 他的脸上并没有赤红线条,而是在额间有一个火焰状的刺青,色作赤红,瞧来十分生动。 听到姜望的话题,他愣了愣。 “谁会想要把图腾抹去啊?一般人还求不到呢!”庆火其铭说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并非浮陆中人,对于图腾的意义理解也并不深刻,有其它的想法也很正常。 于是回道:“可以。不过也需要巫祝来主持,一般惩罚作恶的族人,就会由巫祝来主持废弃图腾。并不难,比赋予图腾要简单得多。因为图腾的力量是巫祝借用仪式向图腾本源‘借用’的,‘还’的时候,也应该由巫祝主持。” 姜望点点头,又问:“你们火祠祭祀的,是哪位火神?” 庆火其铭突然恼道:“我们不祭祀什么神祇,我们祭祀的是火,供奉的是火。也只是火。” 原来是本源信仰。 对于尊奉本源信仰的人来说,那些本源领域的所谓“神祇”,更像是“窃贼”,而非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 问他们祭祀的是哪位火神,已几近于侮辱了。也难怪庆火其铭生气。 “很抱歉。”姜望老老实实地认错:“我初来此界,很多事情并不知道。无意伤害你们的信仰。” 姜望的态度很诚恳,而且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庆火其铭也不好再计较,闷声问道:“要与你在什么部位点青?” 姜望道:“后背吧。” “我去取点青用具。”庆火其铭起身走入火祠里间。 姜望先时已打量过这座火祠,此时得暇,不免细瞧。 庆火部里大多数建筑都很简陋,这座火祠也并不华美。但无论是坐席、祀台,还是墙壁,全都绘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兽。 有些的似羊似狗,但更多的火兽让姜望完全陌生,简直找不到一点能与之对应的。 姜望早知现世并非唯一世界,森海源界,包括隐元星所照耀的那片沙海所属的未知名世界,都是不同的世界。 但唯独现在所处的这片浮陆世界,构造似乎更为奇特。 他隐隐的感觉到,如果“世界”也分层次的话,撇开现世不说,浮陆应该高于森海源界和那片沙海。 这也意味着……此界的力量极限,或许也高于彼界。由此推导,浮陆上的最强者,应该要比小烦婆婆强。 作为森海圣族的唯一祭司,小烦婆婆应该是森海源界明面上除燕枭之外的最强者。 她真实的战力姜望并不清楚,只感到深不可测。但保守估计,应该不会低于神临境界。 毕竟姜望也是接触过神临强者的,在他的直觉中,小烦婆婆并不弱于那种层次。 而浮陆世界里,那位脸上绘有八道红线的中年大叔庆火高炽,应该就是庆火部的最强者。 有机会要试试他的实力在什么层次。姜望想着。 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他好奇,也充满了探索的乐趣。不同力量体系的碰撞,让他对自己的修行有了更深层次的洞彻。 抛开仇恨与面对世事的压力来说,单就修行本身,就是拥有无限乐趣的追求。 当年的那个孩子,独自踏上去城道院求学的路,不就是因为对修行的向往吗? 庆火其铭这时抱着一只漆成黑红两色的木盒走来,走到坐席上,与姜望相对而坐。 “背身,坦背。”他说。 姜望于是解下上衣,直接转过身,背对庆火其铭而坐。 他坐得很直,脊柱像一柄剑,剑柄拄腰,剑尖直抵天灵。 庆火其铭一眼望去,那些描述战斗经历的伤疤都被略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望颈椎与脊柱相连之处,绽开的那朵白骨莲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炙火骨莲 “怎么?”感受到庆火其铭的迟疑,姜望出声问。 “你背上这朵白骨莲花……” “邪异?” “有点。”庆火其铭措辞很谨慎。 这实在不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从火祠这栋建筑来看,巫祝的地位应该很高才是。 “一位邪神留下的痕迹,早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姜望语气随意,随口问道:“你能洗掉它吗?” 他早就自觉禁用白骨道秘法了,但背脊上那朵白骨莲花的图案仍未隐去。 这或许是接触过白骨尊神所传秘法就不能抹去的印记,或许只有白骨尊神彻底消亡,这个印记才会消失。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是因为通天宫里姜魇的存在。 只是姜魇仍是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一,对于这朵白骨莲花,平日里也没有看到什么影响,姜望总不能将那层皮剜去,也就只好搁置下来。 庆火其铭顿了顿,回道:“我对神的领域并无了解,不便在你身上尝试。” 也不知他是真的做不到,还是有所忌惮。 姜望并不勉强:“那就先不管它。” “不过。”庆火其铭说道:“如果你并不需要邪神的力量,我可以帮你把火之图腾点在这朵白骨莲花下,或能帮你压制一二,消弭隐患。” “有可能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吗?”姜望未虑胜先虑败。 “如果两种图案没有结合好的话……”庆火其铭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地道:“不太美观?” 姜望:…… “我指的是修行方面。”姜望说道。 庆火其铭回道:“图腾是我们浮陆的修行方式,无数岁月都是这样过来。你们的修行方式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坏处吗?” 姜望再无意见:“就按你说的做。” 自森海源界到隐星世界那片沙海,再到浮陆,姜魇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也不知是在沉睡,还是闭关。 这朵火焰图腾,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庆火其铭用一把燃焰小刀在姜望的脊背上刻画,火焰灼过之处,并不伤及血肉,只留下赤色痕迹。 “点青”的过程,伴随着非常强烈的灼痛。 按照庆火其铭的说法,这是与图腾之力交流的过程,疼痛无可避免,姜望忍不住可以叫喊,但最好不要乱动——本来按规矩他是要将姜望捆起来固定住的,就是为了避免在过程中吃不住痛乱动,姜望当然不可能同意。无论什么情况,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都是愚蠢的行为。 最后庆火其铭只能就这样开始。 令他惊讶的是,整个过程中,姜望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要知道,他这柄祀火之刀,乃是庆火部巫祝传承之宝。此火不伤血肉,其实刻印的是神魂。火之图腾并不是由巫祝直接刻画而出,而是在巫祝刻画了神魂之后,身体自然而然的生成相应图腾。看起来像是纹刻,其实本质不同。但年长月久,慢慢也就延续了“点青”的说法。 所以这种痛苦,是触及神魂层面的。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 其人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大概能说明痛苦,但在庆火其铭“刻画”的部位,那附近的皮肉全都被强行控制在相对松弛的状态。这是为了不影响他的图腾“刻画”,力求达到最好效果。 这种可怕的意志与控制力,让庆火其铭想起养父曾反复提及的那个人,那位庆火部不世出的强者。据说他在点青中的表现亦是如此,才令做了一辈子巫祝的养父记忆犹新,可惜的是,那人早已坠入幽天…… 当一切结束,庆火其铭收起祀火之刀,又从盒中取出一方灰扑扑的布,只往姜望脊背上一擦。 说来也怪,这一擦之后,那种灼痛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姜望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时候才发觉,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好了?”他虚脱般地问。 “图腾已经生成,还需注入图腾之力。”庆火其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族长已经给我划定了份额。” 姜望随口问道:“你这块灰布是什么来历?” 庆火其铭笑而不语。 姜望于是明白,这大概是庆火部巫祝的秘密,不便分说。 他也不在意,随手掐诀,凝出一块水镜,置于后背,回过头去看水镜中的图案。 只见一朵赤红之火花,如在燃烧。其上一朵白骨之莲花,似正开放。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 白骨之莲那种邪异的感觉被中和了,赤红之火那种炙烈的感觉又温润了些。 即使忽略掉它们所代表的意义,这也是一副非常美丽的图案。 姜望默默看了一阵,莫名想起了一些画面,于是挥手散去水镜。 瞧着他的神态,庆火其铭忽然问道:“在青天之外的你们那个世界,神祇的现状怎么样?” 姜望摇了摇头:“神道大昌的时代已经是历史。我所接触的……不提也罢。总的来说,正神还是受人敬仰,有些香火。邪神则被人唾弃,传播信仰也只能偷偷摸摸。不过,也并非所有神祇都需要信仰。神道是很复杂的修行体系,我不太了解。” 庆火其铭则有意无意道:“在我们浮陆,所谓的‘神’,是得不到任何信仰的。” “为什么?”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但不能无私,又怎配成为神?所以神是一个悖论,我们浮陆人认为,真正的神并不存在。有的只是本源之窃贼,信仰之小偷。”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这话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又觉得很有道理。能有这样的觉知,浮陆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界。 姜望摇摇头道:“我从来不信神。” 他明白庆火其铭的提醒。对方误会他可能对白骨莲花所代表的神祇心存崇敬。 见姜望表了态,庆火其铭也就不再多说,捧着盒子往里走:“跟我来里间。” 姜望起身离席,随着庆火其铭转进火祠里间,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向下倾斜,两边供着高高支起的火盆。 在岔路向左转,道路的尽头,是一间暗室。 这里应该已经在地下深处。 布局极为简单,四角都有火焰,悬空而燃。 暗室正中,是一方以暗红色砖石铺成的池子。 此时的池子里空空如也,可以看到底部和四墙都绘着玄奇的火焰图案,似乎是一个整体的场景,像在描述着什么。 但风格独属于此界,姜望仔细辨认了一阵,也没有看懂。 “嗯。”庆火其铭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本来应该在图腾池里浸泡一阵的,现在,你就蹲在池边,把手放进去吧。” 姜望大概也猜到这里是干什么用的了,闻听此言,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这个庆火部,真真抠得没边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有拳,我有剑 半蹲下来,依着庆火其铭的指挥,把右手虚垂进图腾池中。 庆火其铭此时又带上了那张夸张的面具,绕着图腾池转起圈来,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姜望仍然听不懂,但随着祝祷的进行,空无一物的图腾池中,渐渐有火红色的烟气诞生。非常稀薄,但毕竟存在。 火红色烟气如游鱼逐饵般向姜望的手攒动,依附于他的手掌,攀附而上,沿着他的身体表层,“游”向他的背部,目标非常明确。 无疑这火红色的烟气就是图腾之力在图腾池环境下的具显了。 姜望感觉得到,随着火红色烟气的注入,背上那个火焰图腾,开始微微发热,然后…… 没了。 感受就到微微发热为止。 因为图腾池里那火红色的烟气已经消耗殆尽。 庆火其铭结束祝祷,复又解下面具,脸色发红,也不知是因为消耗过大,还是单纯因为不好意思。 姜望满是怨念的瞧了他一眼。 就这? 这就叫予我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纯不纯、正不正的不知道,少是真的少。 我这刚开始有点感觉呢! “这可不怨我。”庆火其铭赶紧解释道:“都是族长的要求。图腾池储备的图腾之力,怎么用,用多少,我可做不了主。”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外间转进。 “是,此事不怪巫祝。青天来者如有怨念,我庆火高炽一力承当!” 高大壮硕的庆火高炽走进暗室来,表情坦然。 “族长怎么来了?”庆火其铭连忙相迎。 “将庆火部的棋士、棋相、棋卒带来给棋主过目。”庆火高炽说着,看着姜望:“尊贵的客人,请原谅庆火部招待不周。” “的确不是很周到。”姜望没有客气,但也没有继续纠缠图腾之力的多少,直接说道:“我看看人。” “在外面。”庆火高炽说。 庆火其铭则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外面,说明这些人甚至没有资格进火祠。实力可想而知。 三人复又走出火祠。 火祠外,站着十六个人。 十六个行将就木,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苍蝇的老人。一个个的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吹倒一整排。 姜望看向庆火高炽:“你们放弃了是吗?” “怎么会?”庆火高炽道:“这些人年纪虽然大了点,但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老兵当然比新兵强一百倍。 但老兵,不是老头兵。 生死棋局里禁用图腾之力,对于普通人来说,拳怕少壮即是真理。 姜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不该跟你们签那份契约?我选择错误,我识人不明,嗯?” 他的语气,已经可以称得上严厉。 浮陆那么多部族,他还真不是非庆火部不可。哪怕需要去抢名额,他也不是抢不到。除了雷占乾等寥寥几人,谁能挡他? 庆火高炽脸有赧色,这事情他的确办得不地道。 但他还是道:“图腾之力在生死棋局中无法使用,对棋局的帮助几等于无。我们的勇士都在地窟征战,尚且得不到应有份额的图腾之力补充。虽然对不起您,但也只能如此。” 要不是青天来者进入生死棋局必须要有图腾之力来“欺骗”棋局,就连这点图腾之力他也舍不得给。 “那这些人呢?”姜望道:“你就让我带着他们去棋局中争胜?” “还是地窟的问题。”庆火高炽说道:“我庆火部实力普通,镇守地窟很困难,大部分青壮战士都在地窟轮换。也只有这些战士……” “可以用来送死,还省你们部族的口粮,对吗?”姜望打断他。 这十六个老人,表情都很平静,大概早已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也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从庆火其铭口中得知,庆火部族人脸上所显的红线,即是图腾之力层次的外显。 庆火高炽脸上八道红线,实力无疑冠绝庆火部。 而这些老者,脸上什么都没有。 庆火高炽并无遮掩,直接地说:“不是用他们送死,而是用他们填补名额,凑人数进入生死棋局。只是,如果您能保住他们不死,这当然最好。不能的话,也是他们的命。我们庆火部想要延续下去,不能再让青壮做此牺牲。” 他作为一个部族首领,说出这样的话,足证无奈。 从这番话看,庆火部的生存环境,倒比想象中更恶劣。 但庆火部只要混个十几名就满足了,所以点到星将就大功告成,不思进取,姜望却不能够。他在已经达成目标后,特意来这方世界,不是为了拿最后一名的。不是为了陪庆火部做混子。 “如果我说,我能够帮你们争胜呢?”姜望问。 他强调:“是争胜,不是第十六、十七、十八之类的名次。” 庆火高炽瞬间精神起来:“在这些青天来者里,你有拿第一的实力?” 青天之上的来者,很多都是互相认识的,彼此之间了解实力,这点他倒不会怀疑。 姜望自信道:“第一不敢说。前五我有绝对把握。” 他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也确实没有虚假。 庆火高炽看了看他,仍有些犹豫:“历史上,后来的青天来者实力总是不如先来的那些。” “很简单。”姜望洒然道:“你有拳头,我有剑。何不亲身一试?” 他既是要给庆火部信心,同时也是要了解浮陆的修行体系,摸底庆火部的实力,可谓一举三得。 庆火高炽笑了,显然姜望的回复非常令他满意。 “便在此时?” “便在此时。” 庆火高炽笑容一收,也不再打招呼。简简单单,干脆利落地一记直拳,当胸轰去。 姜望亦是简单一抬手,以神龙木剑鞘抵上了庆火高炽的拳头。他要先试试其人的力量。 剑鞘刚刚接触那只拳头,姜望便意识到力量不如,立即转换劲力,转对抗为借势,飘然后飞。 人在倒飞,剑鞘横眉。 顺势拔剑,剑器长吟! 寒光一道,自身前割过,如月初升。 也不见如何动作,庆火高炽的拳头,突然变成了火。 不是被火焰附着,也不是什么障眼法。 姜望凭借对火行元力的出色感知,清晰感觉到,庆火高炽的这只拳头,已经失去血肉,变成了火焰本身! 剑过,火仍存。 这只火焰拳头袭向面门。 姜望竖掌于前,掌心一朵焰花绽放,直与庆火高炽的拳头相触。 预料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在他控制焰花炸开之前,焰花已先一步消散。 姜望感觉得到,他掌控的火行元力中,有一股突然生出“意识”,恰到好处的“捣乱”,令焰花崩溃。 砰砰砰砰砰。 姜望身化焰流星炸开。 而庆火高炽那只火焰之拳忽然展开五指,呈虚握状,往下一拉! 极速飞远的焰流星,立即止住逃窜,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地窟 这还是焰流星第一次被人以这样的方式破解。 下坠的焰流星中,姜望踏焰而出。 又一门道术被轻松破解,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感到兴奋。 图腾之力的玄妙运用,让他大开眼界。也让他看到了更多可能性。 人在半空极速下坠,一手竖剑于下,破开空气,让自己下坠得更快,瞧来几乎是要以肉身撞击对手,另一只手飞快掐诀。 啾啾啾,啾啾啾。 咚咚咚。 铮铮铮。 …… 八音焰雀。 在急速靠近中,密集的焰雀以姜望为起点,向庆火高炽落去。 焰雀如桥,连接两个战斗中的人。 这门道术的威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忽视。 庆火高炽却依然从容,只将那只火拳一张、一握。那些尖啸的焰雀还未袭近,便已在他身前崩散,消弭。 如飞蛾扑火。 但控得住火,却止不住音。 八音齐奏,各有各的动听,也各有各的攻势。 在浩大的声音交响中,庆火高炽脸上有过一瞬间的痛苦之色,但他不退反进,直接高跃而起,一拳击在半空! 这一拳,似乎只打中了空气。 但姜望能够感觉得到,战斗范围内的火行元力,似乎被打散了某个节点,所有人为的引导都被驱逐。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回归自然。 当然,八音焰雀也因此散去。再没有掀起半分涟漪。 不愧是直接祭拜火之本源的部族。庆火高炽对火的掌控,仿佛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在他面前使用任何火行道术,都似乎是自取其辱的感觉。至少姜望目前掌控的火行道术,没有哪一门能够在庆火高炽面前奏效。 这种程度的掌控力,姜望只在太虚幻境里那华袍少年的身上见识过。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庆火高炽是如何找到这个范围中,独属于火行元力的那个“节点”。 这太可怕,也太有趣了! 特意使用火行道术,就是为了实验庆火高炽对于火的掌控。 现在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 于是,纵剑! 直接迎上庆火高炽的火拳。 撩、刺、拉、割……剑气狂飙。 以极其简单却极其凌厉的方式,与庆火高炽在半空杀做一团。 庆火高炽的招法没有什么花哨,就是简单的拳收拳出,但每一记都直指要害,是真正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拳术。 而姜望此时亦只以最直接的方式对待,每剑无招,却每一剑都带着独特的气势。 那是他的一身剑术,都化入每一剑中。 “可也!” 交织一团的战场中,庆火高炽直接跃开,不禁欢喜道:“你的确有争夺前五的实力!” 他虽然还不清楚其他青天来者是什么实力,但往年记载中的青天来者,实力都在某个界限之下。浮陆强者认为,这是青天通道的局限。 庆火高炽很肯定,在这个界限下,姜望展现出来的战力,绝对算得上高手。 能够随意从交织一团的战局撤出,足以说明在刚才的战斗中,庆火高炽并未被逼到极限。 当然,同样因为只是切磋,姜望也只以试探实力居多。 姜望半赞叹半好奇道:“真不知族长大人身化火焰是何等风采!” 庆火高炽笑道:“承你吉言,希望我早有那一日。” 从这话来判断,他目前还无法做到全身火焰化,不知现在极限在哪里。但仅仅一只拳头火焰化,就已经相当强大。 一只拳头火焰化的庆火高炽,实力大约在内府境层次。 这并不是说就可以直接对应内府境了,两种不同的修行体系也无法这样直接的划等号。 只是单纯从姜望自己的角度判断,单拳火焰化的庆火高炽,带给他的压力,是普通内府境强者的压力。 保守估计,庆火高炽若战力全开,实力大约在外楼境层次。 而庆火部在浮陆甚至排不进前百,因为通过点星将仪式获得姜望的加入,这才拥有生死棋局的名额。 由此大约可以判断浮陆的战力层次,比姜望之前想象的,可能还要高一些。 姜望现在只希望,那几个在齐国呼风唤雨的家伙,在这方世界,可别太骄狂。万一被浮陆的强者怎么着了,那他……不就捡便宜了吗? “族长大人现在对我的实力想必有些了解了,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姜望直接问。 “首先图腾之力是不可能再增加份额的,因为在生死棋局也用不上。” 庆火高炽很好的表现了一个条件拮据的部族首领是如何勤俭节约的。 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参与生死棋局的战士,整个庆火部,你可以自行挑选。” “包括镇压地窟的那些战士?”姜望问。 之前便听庆火高炽提到地窟。 尽管并不清楚地窟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但并不妨碍他理解了那是庆火部最精锐战士驻扎的地方。 庆火高炽咬牙道:“当然!我现在就让人调一队轮换的战士回来,只是因为要镇守地窟的关系,一次不能抽调太多。还得劳烦你多看几轮,才能看全了。” “何必如此麻烦?”姜望直接道:“地窟在哪里?我与你去一趟便是了!” 默默旁观了整场的庆火其铭这时出声说道:“地窟连接幽天通道,太危险了,你是庆火部棋主,也是庆火部本次的希望所在。最好不要冒险。” 姜望只笑了笑:“哪里不危险?生死棋局听名字也不是什么安生之地吧?我正要见识一下,你们的地窟是什么风景!也想瞧瞧,什么是幽天!” “好!”庆火高炽此时的态度明显多了些亲热:“巫祝大人,你便带这位来自青天的真正战士,去我们庆火部最大的地窟一观!” 庆火其铭脸色顿时一白:“我也要去吗?” 庆火高炽表情冷硬地瞧着他:“只是带着星将去一趟地窟,引路而已,你也不愿意吗?” 庆火其铭张了半天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垂着头,声音也变得很沮丧:“与我来吧。” 说罢,便带头往火祠后面走。 可以看得出来,他非常的不情愿。但他没办法拒绝。 姜望冲着十六个老头兵点头示意过,才跟在了庆火其铭的身后。 那些好似睡着了的庆火部老爷爷们,队伍中忽的一人问道:“现在干嘛呢?我们怎么办?” 留在原地的庆火高炽宽慰道:“回去歇着晒太阳吧!” 那老爷爷道:“你他娘才老呢!老子能打得很!” 得。 不仅老得颤颤巍巍,还都聋得不成样子了。 也亏庆火高炽凑全了这些人。 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喊道:“不用,不用你们上阵了!” “什么?什么时候出发?” …… …… PS:有正版读者反映第一百四十二、一百四十三重复了。其实没有。我之前是多发了一章,算是加更。但先发的一百四十三。现在顺序已经修改过来。直接点进去,内容是不同的。或者刷新一下,重新下载,即可看到章节名不一样了。特此声明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支 “地窟”是一个很直观的名字,大地之窟窿。 浮陆之上为青天,浮陆之下为幽天。 青天高悬于上,处处可见。幽天暗沉于下,被厚重无垠的大地所阻隔,基本上看不到。 而地窟便是例外。 谁也说不清地窟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它连接着幽天。整个浮陆,所有部族都需要面对的危险,便来自于幽天。 倒是在浮陆的传说中有个说法——青天之上曾有许多星辰,它们自青天坠落幽天,在这个过程中洞穿了大地,由此形成地窟。而青天之上,也因为星辰之陨,从此只剩一颗天枢星。 回到地窟中来。来自幽天的危险,是非常具体的存在,并不虚无。 浮陆有一句俚语,“青天之落为星将,幽天之起为星兽。” 延伸的意义是说,人一生下来就定了好坏。但撇开延伸的意义来讲,它本身是一个客观的描述。 星兽即是浮陆世界最大的灾祸。 浮陆上的人们认为,星将是青天的产物,星兽是幽天的结晶。 这话的对错且不说,但的确成为一种共识。 一路上从庆火其铭嘴里对地窟有了初步了解,姜望也大概明白了庆火其铭为什么对来地窟很抗拒——他的养父,庆火部上一任巫祝,就死在地窟里。 姜望还特意打听了在他之前那些“青天来者”的归属,姓名未必能够知道,特征却很好判断。 雷占乾是雷部第一赤雷部的棋主,李凤尧在水部第一的净水部,方崇则在土部第一的原土部。 姜无邪则在火部第一的疾火部。 此外木部第一铁木部的棋主,是一个外貌非常普通的男人。仅从庆火其铭的描述,姜望无法将之与记忆中的修士对应起来。 但姜望重点关注的,也就前四人而已。 他还特意问了净水部的位置,有意先行联系李凤尧,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讨要一门合适的兵阵之法,用来训练庆火部族人,好让禁用图腾之力的庆火部战士,也能在生死棋局中发挥出超凡战力。石门李氏世代名将,定然是不会缺少兵阵的。他自己却于此一窍不通。 其他人早到浮陆那么些天,一定在想尽办法提高那些部族战士在生死棋局中的战力。姜望现在才开始选人,已经落后了很多。 然而庆火其铭非常严肃地阻止了他。 由于王权之契的制约,在生死棋期间各部族不能够彼此征伐。 但姜望作为庆火部棋主,如果进入别的部族地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剿杀至死。 庆火其铭再三强调,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 姜望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也只能作罢。 庆火部所属范围里,最大的地窟名为无支地窟。庆火部最精锐的战士,都在此处。 无支地窟的位置,距离火祠,大约也就二十里地。 “部族需要强者坐镇,族长脱不开身,所以只能我领你过来。”庆火其铭脸色有些发白的解释道。 这话是一句废话,废话说明了他内心的波动。他需要一些话题来岔开情绪。 “看起来很可靠。”姜望说。 眼前是一座以黑色巨石筑成的堡垒,定在那里,像一只沉默巨兽。让人毫不怀疑,它具备相当程度的防御能力。 “是啊,很可靠。但不是因为这座堡垒。”庆火其铭说着,定了定神,迈步往前走。 堡垒外守着一队庆火部战士,庆火其铭上前与他们略作沟通,两名强壮的战士便走到一边,转动绞盘,堡垒厚重的石门随之缓缓拉起。 是的,堡垒大门的开关在外部。与其说这是一座堡垒,倒像监狱更多一些。里面的战士不像是被保护着,倒像是被“囚困”着。 石门之后,是影影绰绰的甬道。哪怕甬道每隔几步,就有一只火盆。但它的尽头,仍让人感到遥远和模糊。 庆火其铭咽了咽口水:“进去吧。” 他站着不动,看样子是打算让姜望打头。这一点也不符合待客之礼。 “你没来过这里吗?”姜望问。 “以前……都是在外面等。” “以前的巫祝把你保护得很好。”姜望说着,迈步走入幽深的甬道中。 浮陆之人的寿限与现世人族差不多。 其实说起来,姜望的年龄还比庆火其铭要小。但姜望经历过的事情,太多。 “门先别关。我们很快出来。”在进去之前,庆火其铭特意对守门的战士说。 但守门战士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给巫祝大人半点情面。 “你还进吗?”姜望在甬道里面问:“不然你留个信物给我,我自己下去?” 庆火其铭怒气冲冲地瞪了那战士半天,但想到庆火高炽的脾气,最后也只能咬咬牙,走进了甬道里。 轰隆隆~ 在他走进来之后,巨大的石门很快又落下。 漫长的甬道,也因此更显幽暗。 庆火其铭悚然一惊,但姜望的身影仍在远去,就连脚步声,也丝毫没有被打乱。回头已是不能,于是脚下连赶几步,追上了他。 “你不知道地窟里到底有什么,所以才能这样淡定。”庆火其铭找着话题道:“无知者无惧。” “或许吧。”姜望说。 他并不抗辩,因为他很清楚庆火其铭的说话,只是在自我安慰。 而且无知者无惧这话也很对,倘若姜望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危险,那他根本不会选择前进。 脚步声在甬道中显得有些突兀,火光照着庆火其铭的脸色忽明忽暗。 甬道漫长,终有尽头。 尽头矗立着一道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的门,通体漆黑。唯在大门中缝处,有一道火焰铸纹。 姜望让开位置,默不作声。 庆火其铭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金属门上,眉心那处火焰印记亮了起来。 他松了手,语气疲惫道:“等一阵吧。大概战斗还未结束。” “里面每天都会有战斗?”姜望问。 “不一定。但星兽的出现,有稀落的时期,也有非常密集的时期。一般越接近生死棋开始,星兽上来得越频繁。生死棋结束后,密度就会骤降,持续一段时间,那就是大部分战士的休养期。” “星兽是什么样的存在?” 庆火其铭张了张嘴,复又合上,沉默一阵才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等你亲眼看到,也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 姜望倒是还能等,庆火其铭的脸色却已经越来越难看。 “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他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 巨大的金属门在噪声中被从中间拉开。 一个独臂的青年男子就站在门内,斜乜着庆火其铭,但并不说话。 在他的身后—— 星星点点的火光,像一条长龙,盘踞在长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幽天 庆火其铭看着独臂男人,解释道:“我们通过点星将仪式选到了星将,这位青天来者将作为棋主,代表我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族长让我带他来地窟挑选战士。” 独臂男人闻言,只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还算有点用。” 侧身让开位置。 姜望和庆火其铭走入其间,他才再次将金属门关上。 “这里的门都是能不开就尽量不开,为了避免星兽跑出去。”庆火其铭跟姜望解释道。 “跑出去会怎么样?”姜望问。 “一旦让星兽暴露在青天之下,接触天枢之光……那就是一场灾难。” 庆火其铭并没有展开描述灾难的具体,但仅从他心有余悸的表情,就大概能想象得到那种灾难的程度。 这里像一座巨大的地下溶洞。 在门外乍看之下,感觉门后是无数火炬高举在长夜中。 此时入得其间,才看到,那些火光之下,都有人在。更准确的说,是每一个或坐或立的战士头顶,都有一道火焰悬浮。 “这是他们图腾本源的具现,他们借此休养。”庆火其铭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只有非常艰难的时候,我们的战士才会动用图腾本源。刚才的战斗……一定很激烈。” 先前战况的艰难,不必庆火其铭解说,姜望也能感受得到。 那些或坐或卧的战士,几乎人人带伤。 而还有一部分战士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应该是在遵循某种轮换制度。 整个地窟中的庆火部战士,大约在一千人左右。这些都是超凡战力,比姜望想象中要多,这也让他对整个浮陆的实力评估再次拔高。 庆火其铭带着姜望从人群中走过的时候,并没有谁搭理他们。 这位庆火部的巫祝大人,好像不太得人心。先前守在堡垒外的战士,对他也并不够尊重。 庆火其铭似乎也并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心情在意。 姜望注意到,他在抖。 那是恐惧带来的颤抖。 他一定经历过什么,不然以他的身份和实力,不应该对地窟如此恐惧才是。 庆火高炽特意让庆火其铭给姜望带路来无支地窟,恐怕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想解决他的心病。 在浮陆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能下地窟的巫祝,无疑很难让人信服。 独臂战士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是将他们带到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的汉子面前。 “族长让来的,挑人去参加生死棋局。”他言简意赅的说道。 “挑人?有什么好挑的?”络腮大胡怒气冲冲,毫不客气:“他知道这里的人手有多紧张吗?在这里调人去生死棋浪费时间,地窟不守了,想要庆火部就此消亡吗?” 独臂战士只回头看了庆火其铭一眼,让他自己解释。 “我主持点星将仪式,迎到了青天来者。”庆火其铭上前说。 络腮大胡这才打量了姜望几眼,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那也不应该来无支地窟,在族中随便挑一些人去便是。生死棋能有个十几名,接下来的百年会好过很多,” 庆火其铭在此人面前似乎没有太大底气,犹犹豫豫地道:“这次我们要保五争三。” “族长亲自说的?”络腮大胡问。 “族长亲自与他交过手。” 络腮大胡顿时不说话了。 他回过身,默默看向身后。 空阔的地窟,地面高低起伏不定,而一路行进至此,姜望才在络腮大胡身后不远处,看到一个巨坑。 巨坑之下,幽黑如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 姜望向前走了几步,穷极目力,也根本看不到幽黑的尽头。 这就是“幽天”吗? 除了黑暗,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个巨坑,才是真正的“地窟”所在。 而络腮大胡作为整个无支地窟的战士领袖,守在最前沿。 姜望还想再凑近点看,络腮大胡伸手拦住他:“不要再靠近,你现在很重要,不能出事。” 姜望听劝没有动,但是问道:“就站在旁边也会有危险吗?” “谁也说不清星兽会什么时候涌上来。”络腮大胡顿了顿,又道:“族长既然认可你的实力,那就值得我们的战士拿命去拼一拼。你去选人吧,任何人都可以。” “这么选选不出什么来。”姜望说道:“我需要看到他们的战斗。” 络腮大胡表情凝重:“这不是什么表演,更不是游戏。战斗一旦开始,我们不可能再有人护着你。” “我不需要有人护着,我也是战士。”姜望说:“要在生死棋局里并肩作战,不妨从这里开始。” 那位独臂战士哑声笑了:“有点战士的意思,就是身板瘦了点。” 这话意有所指。 庆火其铭道:“不,你不能冒这个险。好不容易有希望在生死棋里获得好名次了,我们庆火部不能冒这个险!” 独臂战士毫不客气地看着他:“是他不能冒险,还是你不能冒险?” “你!”庆火其铭脸都涨红了,暴怒的看着他。这种暴怒,掺杂了恐惧与羞愤。 独臂战士更是全无退缩之意。 “好了巫祝大人。”姜望伸手拍拍庆火其铭的肩膀,不愿见他太难堪:“我已经决定了,至少要在这里经历过一次战斗,才能选择跟我一起去生死棋局的人。你回去帮我跟你们族长说一声。” “是啊。”独臂战士冷笑道:“快回去吧,躲到族长的怀里去。” “我不走!”庆火其铭忽地喊起来,咬牙道:“庆火元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不就是幽天吗?” 他的确无法否认面对幽天的恐惧,但同样不能忍受这样直接的羞辱。堂堂巫祝,一直被无视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忍受指着鼻子的唾弃? “可以了。”络腮大胡这时出声道:“庆火其铭你回去吧,巫祝的确应该待在火祠里,而不是地窟中。” “衡叔,我不是孬种!”庆火其铭红着眼睛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孬种?” 络腮大胡没有说话。 “我不会走的。”庆火其铭一字一顿道。 络腮大胡看起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闻言只是道:“那么随便你。” 名为庆火元辰的独臂战士倒是很听命令,络腮大胡让他停止,他也就不再挑衅庆火其铭,只对姜望道:“这位兄弟,不知道下一波星兽什么时候会来,你在哪里等?我们的战斗次序都有规定,位置也要明确。” 姜望看了看庆火其铭,说道:“我跟他一起吧。” 毕竟两人相对较熟,而且他背上的火之图腾还是庆火其铭所点。他心里是更亲近庆火其铭的。 就是庆火其铭这位巫祝大人在地窟里的地位,实在有些让人不好理解。 姜望其实想就待在地窟边上,以便第一时间接触星兽。但顾及到庆火其铭,特意往后走了走。 在庆火元辰划定的范围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横剑在膝。 庆火其铭就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 “你说。”姜望特意找话题道:“你们为什么不把地窟盖上呢?铸一个大铁块,直接盖在窟窿上。” 庆火其铭情绪还没能缓过来,但还是解释道:“任何堵在这个口子的事物都会消解,包括人。所以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样啊。”姜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庆火其铭却好像就此打开了话匣。 他看了看那个窟窿的方向。 “你知道吗?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来这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勇敢者 姜望在等着他的下文。 庆火其铭却又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懦夫?”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姜望想了想,用同样认真的态度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够轻易判断你。” 庆火其铭沉默了一会,红着眼睛笑问:“青天之上,是不是一个很明亮的世界?” 他说:“我从来没听到有人说这种话。人们总是人云亦云,总是很轻易的就否定别人。有人说,他是一个懦夫。其他人就知道,哦,他是一个懦夫。有人说,他能成为巫祝不过是运气好。其他人就知道,他不过是运气好。” “在浮陆,没有人会多问一句的。你知道吗?”他看向姜望。 姜望摇了摇头:“恐怕让你失望了。” 他说道:“我们那里,并不是一个很明亮的世界。人云亦云也是人们的常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可以轻易地改变或者摧毁一个人。很多时候人们懒于思考,墨守成规,习惯盲从。也有很多时候,人们怀疑一切,不信任任何人。欲壑难填,阴谋横行,利益至上,人情淡漠,永远只考虑自己,而不在乎别人……” “我所说的这些,只是沧海一粟,只是污浊之中微不足道的污浊。世界的黑暗,是我根本描述不完的。 但我并不是要跟你说,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多绝望。 因为还有光,有很多的光。在日不能及,月不能及的地方,燃烧在那个世界。 有人伤天害理,也有人救死扶伤。 有人背信弃义。 也有人一诺千金。为了一个承诺,不惜生死……” 姜望很平静:“世界就是那样一个世界。你看到了光,那就是光。你闭上了眼睛,那就是暗。” “你问我我的世界是什么样。这就是我所在的世界,在你们的青天之上。” 庆火其铭沉默了。 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此时都在休养,没有人往这边看一眼,大约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了精力。 两人坐在偏僻的一角,看起来,他们都并不属于这个地窟。 姜望是过客,但庆火其铭似乎也是。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庆火其铭问。 “闲着也是闲着。”姜望说。 他表现得很随意,庆火其铭反倒轻松了一些。 “我父亲是一个懦夫,我是懦夫的儿子。” 庆火其铭用这个开头,开始了他的故事。 “他本来很有天赋,被族人寄予厚望。修行也一帆风顺,进度很快。但在第一次进入地窟镇守的时候,就遭遇了当时最大的一次兽潮,部族战士死伤无数。 同一批下地窟的人,只有他活了下来。这很不幸。 因为他怕了。彻底怕了。 甚至于……为了逃避镇守地窟的责任,自己废掉了自己的图腾。 他宁愿被人指着鼻子唾骂,宁愿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也终生不肯踏进地窟一步。 后来,他死了。死在一个冬天。 我爷爷无法忍受他带来的耻辱,亲手杀了他。” 说起生父之死,庆火其铭语气冷淡,他目视着地窟的方向,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爷爷从小就告诉我,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我要勇敢,要为我们家洗刷耻辱。我也确实以此为目标,刻苦修行,梦想着早日能够参与地窟的战斗。而我的爷爷,他以身作则,每年都要下一次地窟……于是他死在了地窟里。” “后来我被养父收养。我说我的目标是直面幽天,是要成为能与星兽厮杀的战士。他很赞许我的志气,也非常支持我。但我每次申请和他一起下地窟时,他都说我还小,还要再等几年。每次都让我留在火祠里。” “再后来,他也死了。” “他死的那一天,我就站在无支地窟的堡垒外。门拉开的时候,人们送了我一块破布,说是他的衣服碎片。那是他仅剩的东西了,他掉进了幽天里。” 说到这里,庆火其铭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看着无支地窟的堡垒,忽然觉得非常恐惧。我一直想要下地窟,想了很多年,也为此努力了很多年,但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想了。我不敢想。” 姜望说:“你今天还是来了。” “我不想来,但是我不能不来。族人对我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你知道吗?我主持点星将仪式的时候,就有族人说,如果仪式不能成功,就要拿我这个巫祝来祭天。” 庆火其铭抿了抿唇:“我知道,他们是认真的。” 姜望想起森海圣族的相狩。背弃传统的人,偏离主流价值取向的人,总是会被族群所背弃的。这种事情,甚至也根本无法以对错来判断。 如果庆火其铭连带“青天来者”到地窟选人也拒绝的话,他将要面临的后果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跟独臂的庆火元辰置气,其实也并不完全是置气。只是因为他更不敢就那样留下姜望,自己回部族。 “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在计划逃离庆火部。但是……”庆火其铭苦涩地摇摇头:“一个不敢下地窟的人,又有哪个部族肯要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庆火其铭自问自答:“因为我现在还是很恐惧。” “我憎恶我为什么这样恐惧,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的确恐惧。” “我必须要说点什么。” “但是除了祝祷的时候,没有人肯听我说话。” 庆火其铭语气萧索,有一种离群的孤独。 姜望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庆火其铭没错吗? 浮陆上所有人都面临着来自幽天的威胁。所有战士都为了部族的存续舍生忘死,而庆火其铭却躲在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 庆火其铭又的确有错吗? 他不能够战胜他的恐惧,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勇者。那么不勇敢的人,是否就没有生存的资格?从恶劣的现实来说,或许是的。可是它不应该。 姜望认为以自己的阅历和智慧,不足以判断庆火其铭的对错。或者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存在答案。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呼呼呼~ 呼呼呼~ 无支地窟里,响起了风声。 那风好像自未知的遥远之处,呼啸而来,呼啸而近。 “星兽!” “星兽来了!” 有人大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星兽 几乎是刚听到动静,姜望就已按剑而起。“你在这里稍等,我前去看看。” 庆火其铭并未回应。此时他整个人已经绷紧。星兽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他心中无形的门户,将全部的恐惧都释放出来。 姜望不可能留下来安慰他,因而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纵身,往连接幽天的那处窟窿而去。 无支地窟很大,姜望并未迟疑,但他赶到的时候,窟窿前已经有不少庆火部战士严阵以待。 络腮大胡正在发号施令,调动队型。 而那个独臂的庆火元辰,提着一柄战刀。站在队伍最前面,表情坚定。 庆火元辰对庆火其铭刻薄吗?可以称得上刻薄。 但他作为庆火部的战士,镇守无支地窟,甚至为此断了一条手臂。 他已经断了一条手臂,却还在地窟战斗。 而且时至如今,星兽来袭时,仍然毫不犹豫地顶在最前。 他这样的人,有没有鄙薄庆火其铭这种畏缩之人的资格? 好像也是有的。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说不清对错。 说来奇怪,明明听到呼啸的风声,眼中看到的幽天,却好像平静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星兽在哪里?”姜望问。 没有人搭理他。窟窿前的所有战士都全神戒备,只等一战。 “很快就会出现。”倒是庆火元辰迅速看了他一眼,说道:“站在我身后来。” 姜望依言走过去,没有逞强。 无支地窟里的这些战士训练有素,此时守在窟窿前的是一队人,刀出鞘箭上弦。在稍后些的位置则有两队人,作为候补。而更远位置的战士,仍然在休养中,根本连视线都不投过来。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有序,完全可以称之为一支正规军队,并且还是精锐。 “来了。”庆火元辰说。 姜望于是看到,在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中,此时泛起了星星点点,交相辉映。乍看之下,好像夜幕上的繁星。 美得惊心动魄。 这大概能让人理解到,浮陆人为什么称地窟之下为“幽天”、“幽空”,而不是幽渊。 “这下烧透了。”庆火元辰喃喃道。 姜望已经知道,在庆火部,“烧了”类似于“发达”了的意思。他这是正话反说,说明这一波星兽潮强度不低,第一波星兽潮就如此的话,接下来的形势会很严峻。 “贰队、叁队做好战斗准备,上前!”络腮大胡已经吼了起来:“肆队、伍队结束休整,进入待命!” “星兽是漆黑之兽,但身上会有星点存在。星点愈多愈强。这一拨星兽,很难缠。你撤离的时候注意位置,不要影响到其他战士。” 庆火元辰仓促对姜望解释着,与此同时,已经上前一步,长刀斩落! 无支地窟中的这个窟窿,约有六十丈方圆,因为洞口并不规则的关系,这个数字不是很准确。 但无疑是很大的。 在墨色中根本瞧不真切,当那些“星光”跃出洞口,星兽的具体模样才暴露在姜望眼前。 “星兽”只是一个统称,这些星兽的模样各不相同。 庆火元辰攻击的这一只,外形便像是乌鸦。当然,无论是什么鸟类,只要体型对得上,又是黑色,都很难不像乌鸦…… 这只乌鸦状星兽,就连眼睛都是漆黑的,脱离幽天之后,在火光照耀下,才显出具体的轮廓。 与乌鸦不同的是,在它左右翅膀上,各有三个光点,似星光闪烁。 庆火元辰一刀斩落,奇准无比,将将与乌鸦状星兽接触之时,刀刃上蓬起一线火光! 这只乌鸦状星兽,就此无声消融了。 姜望并未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先选择观察。既是观察星兽的弱点,也是观察庆火部的战士。他要选择最合适的人,在即将开放的生死棋中能够带给他帮助的人。 围绕着整个窟窿的战斗,大部分都被他纳入视野。 就目前看来,庆火元辰的战力,在第一波与星兽接战的战士里,属于较强的一部分。 大约与鲍仲清的手下,那个覆海手闫二的实力差不多,属于可以在一郡之地的腾龙境里称雄的战力。 图腾之力的运用方式也很多,姜望看到有人引弓发弦,箭带流火。也看到有人凭空刻画图案,形成类似于道术的种种效果。 姜望初步认为,浮陆的图腾之力,类似于道元一样,是超凡的基础。当然,仅就来源而言,已与道元有本质的不同。 再看星兽,无论从防御、速度、还有攻击来说,都不算特别可怕。比之玉衡峰上的那些凶兽也强不了多少,唯一可虑的,大概是数量。 姜望的判断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为相对轻松的攻势只持续了两轮,第三轮自幽天涌上来的星兽,实力已经陡然上了一个层次! 它们的体型没有太大变化,但身上星点的数量较之第一轮星兽,几乎翻了一倍! 庆火元辰的刀竟然被一只猴状星兽闪过,若不是应变及时,就要被挠一下狠的。 络腮大胡提前加派人手的决策被证明了正确,面对实力暴涨的星兽,庆火部战士仍然守住了位置。 有不少人受伤,但战死者还没有出现。 被星兽攻击出来的伤口,倒是不怎么特殊,似乎跟被一般野兽袭击的伤口也没什么区别。不知是这些战士已经适应星兽的存在,还是它们造成的伤口本没有太大问题。 姜望认为是前者。 星兽战死即消,没有任何战利品留下,这一点也与现世的凶兽相似。也就是说,与星兽作战,除了锤炼军队战力外,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最大的问题。 但凡战争,必有损耗。若不能以战养战,战争就是自杀的过程。 三山城是怎么被那些凶兽巢穴拖垮的,姜望亲眼见证。也因此能够理解,浮陆的局势为何如此紧张,庆火部什么这样拮据。 浮陆有那样漫长的历史,必然也诞生过难以计数的智者,一定无数次研究过幽天的存在、星兽的存在,一定想过无数的办法……但无论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个堡垒镇守一个地窟,战士们拿血肉之躯去抵挡星兽。仍是这种古老的应对,延续至今。 姜望没有去想怎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有远超浮陆中人的智慧,他对幽天的了解也很浅薄。 不过,初步的观察已经结束。至少,他不必再躲在庆火元辰身后。 “往后站一站。” 姜望把初露疲态的庆火元辰往后一带,长相思鸣鞘而出,将那只星光尽在头部的狐状星兽一剑枭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星力” 庆火元辰心中暗惊。 他的勇猛强大,在无支地窟里也是人所共知的。 这一点,从他毫不客气地对待庆火其铭也可以看出来。 庆火其铭毕竟是巫祝,天然有高贵身份。其他人就算瞧不起庆火其铭,也很少会当面嘲讽。 然而。 他方才在全神贯注的战斗中,姜望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其实本能地做出了闪避,而且险些回击。 但姜望那只手依然准确无比地抓住了他,并且化解了他回击的动势,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将他往身后带。 这说明两人的实力……差距很大。 而姜望这精准绝伦的一剑,也让庆火元辰眼前一亮。没有过多力量的损耗,几乎是卡着这只星兽的最大承受力斩出。说明姜望对星兽和他自己的剑,都有足够的了解。 这让庆火元辰对生死棋局的结果,有了更多信心。 姜望并没有理会庆火元辰的心情,一剑之后,他直接掐动道诀。 以最快的速度将道决完成,迄今为止掌握的最强道术八音焰雀,直接轰鸣而出,覆盖了整个幽天洞口。 焰雀喧嚣,八音浩荡。 密密麻麻的焰雀一冲而过。 极喧闹转为极寂静。 这一轮扑出来的星兽,直接被八音焰雀清空。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下,也有许多只焰雀,一头扎进幽天里。 但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就好像,它们冲进墨色的同时,已经成了墨色的一部分。 果然,坠入幽天的一切都会被“消解”吗?或者说,“同化”? 姜望还沉浸在自己的观察中,殊不知在场庆火部战士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惊叹。 “他是谁啊?”终于有人开始关心。 “看他的图腾法术,是不是咱们庆火部的新巫祝?我看他跟那个人一起进来的。” “太好了!终于换巫祝了吗?” “清醒一点,守住防线!”络腮大胡打断战士们乱七八糟的猜想,这才顺嘴解释了一句:“这位是‘青天来者’,是要代表咱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的!” “哦,是棋主。” “我以为是新巫祝呢……” 姜望回头看了坐在角落的庆火其铭一眼,这些战士的“讨论”并未收声,他应该可以听到。但此时的庆火其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此时此刻,姜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 络腮大胡已经趁机动员起来:“你们谁表现好,就可以跟这位星将一起参与生死棋,为我们庆火部争取数百年再未有之名次!” 战士们早就激动起来。 生死棋局的名次代表什么,他们很清楚。庆火部的崛起,或许就在这一次。 没有什么,比部族的崛起,更让这些战斗在最危险前线的战士激动。 “看我的吧!” “今天我一定烧!” 姜望并未回应这些战士们的热情,他只是迅速地完成掐诀。在下一波星兽涌上来的时候,再一次,八音焰雀! 星兽再一次被清空。 洞窟下的幽天霎时漆黑一片,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有星点靠近。 倒不是姜望故意要逞威风,在这些人面前,展现一次实力就足够。之所以还这样做,是因为他刚刚发现,在他一次性杀死那么多星兽之后,他脊背上的火之图腾中,忽然有一种力量孕生。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着。 这种力量并非图腾之力,也不是道元之力,而是一种很纯粹的力量。 可以非常轻易的被调动、转化,换而言之,能够适用于任何攻击中。 但它似乎是无根之水,并不像道元或者图腾之力可以靠修行来恢复和增长。更像是一种临时性的积蓄,只是恰好火之图腾成为了那个“容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与白骨莲花相互影响后的火之图腾,成为了这种力量的“容器”。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有了第二记八音焰雀。 结果如姜望所料,火之图腾中的那种力量,果然与杀死星兽这件事有关! 在杀死这波星兽之后,它再次获得了增长。 也许…… 杀死星兽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只是浮陆的人还没有察觉,或者没能找到捡拾“收获”的方法? 姜望一剑杀死第一只星兽的时候,也并未有什么感觉。直到一记八音焰雀清空全场,才切实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孕生”。 他隐约感觉到,这种变化,与白骨莲花对火之图腾的影响有关。不然的话,很难解释浮陆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能发现这件事。 唯有不属于此界的白骨莲花,带着陌生神祇遗留的影响,才有可能让火之图腾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变化。 只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还根本瞧不出根源来罢了。 他同时又感觉到,这种力量,或许与星兽身上的星点有关。或者因此可以暂且称之为“星力”? 杀死星兽,积蓄星力,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而如果有一种修炼体系,是以他刚刚命名的“星力”为核心。那就恰好形成一种正向的循环,杀死星兽即是修行。 那么星兽不再是灾难,反而是一种资源! 当然,这些只是一时发散的玄奇想象。 现在这种力量在火之图腾里,还只是临时积蓄的存在呢。就像一个枯死的池塘,本身没有泉眼存在,积蓄再多的水,也只能作为临时消耗。 以姜望现在的见识和能力,根本不可能以此为核心创造修炼体系。 但话说回来,它的确有那样的可能性! 假如姜望现在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出来,恐怕整个浮陆的强者都会找上门来,与他一起研究,或者“研究”他。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即使只是无根之水,对姜望依然有大用。 储存于火之图腾里的、纯粹的、能够随时动用的力量,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在自身极限之外的爆发力! 至少在这浮陆世界里,这是一张全新的底牌! 相较于那些棋士、棋相、棋卒,它直接得多,或许也有用的得多! 诚然两轮星兽所获得的“星力”也并不多,若现在加持出来,甚至对战力也根本没有本质的提升。 但此时“星力”才这么多,如果积蓄到百倍、千倍呢? 火之图腾作为容器,它的“容量”有没有极限? 当数量的堆积到了某一个极限,本质的变化就已经发生。 这将是他在生死棋里与雷占乾、姜无邪、方崇等人争斗的利器! 还在思考间,下一轮星兽已经迫近。 “都退开,让我来。我来一人挡幽天!” 姜望难得地一振袍袖,表现得十分膨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什么呼唤我 搏杀在生死线上的战士,最崇拜强者。 姜望作为浮陆现行传统下很受尊重的“青天来者”,本只是来地窟挑选同去生死棋的战士。他本不必插手与星兽的战斗,但他不仅插手了,还从旁观者的角色打成了主力,现在还要一人挡幽天! 这话一出,庆火部的战士们都要疯了。 “好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来自青天的好汉!” 有人独挡幽天,减少部族战士死伤,络腮大胡当然乐见其成。因而只是命令两队战士做好战斗准备,随时接应姜望,其余战士则散去休息。 地窟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适合八音焰雀这种类型的道术了。 尤其是那个窟窿能恰好被八音焰雀完全覆盖,而八音焰雀又的确可以对星兽造成强大有效的杀伤。那么需要考虑的,就只是道元储备问题了。 如今姜望的道元储备有多雄厚? 一般来说,腾龙境修士比之通天境,能够调动的道元并没有本质上的提升。因为天地孤岛的存在,腾龙境修士很大一部分道元需要用于依托天地孤岛。 否则天地孤岛就有沉入“海底”的危险。 并且天地孤岛本身也需要道元调理,以巩固岛身,姜望自己就每日调理不歇。若不是调养得好,后来也不能那么轻易的承接变化。 姜望的天地孤岛真正能够称得上“岛屿”,比之一般的腾龙境修士,广阔不知多少倍。这也意味着,他被天地孤岛所纠缠住的道元,相对也更多。 因此哪怕他以周天星斗阵奠基,以星河道旋建立周天,以可怕的通天境实力晋阶到了腾龙境,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也并没有质的提升。 让他比之前更强大的,主要是更高阶的道术和更强的剑术。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经历过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一游。天地孤岛上自此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整座天地孤岛的根本得到稳固。从而带来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即是——解放了大量道元! 如果说之前姜望在一次战斗中,释放八音焰雀的极限是七次到八次之间的话。 那么现在,这个数字是二十次! 在第十八次释放八音焰雀的时候,姜望感觉到自己的道元储备还可以支持两次,但出于谨慎,他选择了休整。 二十次的八音焰雀还意味着,持续性的内府境级别战力。 通常来说,一场搏杀中,根本用不到二十次全力以赴的出手。这二十次的八音焰雀,大部分情况下,都足够从头到尾支撑一场内府境的战斗。 向前凭借飞剑时代三绝巅的飞剑之术,在腾龙境就有内府境级的杀力。但也只一击之力。而姜望现在,境界还在腾龙境,战力却已完全可以等同内府境。 如果向前这段时间实力没有突飞猛进的话,那么差距已经拉开。 庆火部的战士再次顶到窟窿前,而姜望取出道元石开始吸收。仅靠自身调养,还不知要恢复多久。 在临淄晃荡了这么久,他身上的道元石已经积蓄不少。道元石之所以可以作为修行者之间的货币使用,在于它本身就具备补充修行者消耗的价值。尽管补充道元的过程中不能被打断,但道元石的价值还是毋庸置疑。 看着一颗颗道元石被取出,然后消耗一空,姜望的力量也重新丰沛起来。 络腮大胡在一旁看得便有些眼热:“我们的图腾池储备有限。不能依靠它消耗。而且远在火祠,一来一回也太浪费时间了。战士们大都只能靠自己恢复。你们这种石头挺不错的啊?” 姜望并不搭腔。 这一套他见得多了。 这就相当于他在吃东西的时候,姜安安凑上来问,这是什么呀?这个好不好吃?她其实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东西好不好吃,而是你能不能给她吃一口。 “唉。”络腮大胡叹息道:“就因为图腾之力有限,多少好孩子都白白牺牲了。” 力量体系不同,给你你也补充不了图腾之力啊。 姜望无语,但还是将用过的几块道元石放在身前:“你可以拿去研究一下。” “好嘞!”络腮大胡大手一挥,那几块道元石便已消失不见。 姜望恢复过来,再一次上前,继续掐诀,继续八音焰雀…… 自参与镇守无支地窟以来,庆火部的战士们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 那位天外来者,总是能以神奇的“图腾法术”清除星兽。 那奇妙而浩荡的交响八音,也一直持续在地窟里。 这声音让人迷醉。 星兽始终是在增强的,虽然增强的幅度不似一开始那样夸张,但确实是在增强。这体现在那愈来愈多的星点上,也体现在……八音焰雀已不能一次清空所有星兽。 在八音焰雀之后,还需要庆火部的战士补上攻击。 慢慢的,一次八音焰雀之后,尚还存活的星兽数量,已越来越多。 在浩荡的八音交响间,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对劲。”庆火元辰神情忧虑:“这一轮星兽潮,怎么持续时间这么久?” “对啊!” 其他战士也都恍然惊觉。 之前一直是姜望独自清除星兽,他们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也因此几乎忽略了这件事。 往常一轮星兽潮,星兽涌出个三、四十波是常态,六十波就已经是比较危险的情况了。而这一轮的星兽潮,以姜望释放八音焰雀的次数来看,已经有一百多、快两百波了! 姜望都休整补充了十次以上! 络腮大胡的表情也很严肃,他比庆火元辰更早发现这件事,也早就指令休养中的战士们备战。 反倒是一直战斗在最前面的姜望,因为并不知道往常星兽潮的情况,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但他储物匣里的道元石也几乎消耗一空。 当姜望再一次休整补充回来,他对络腮大胡道:“我已经没有办法补充了。从现在开始,只能改以剑术搏杀。” 络腮大胡点点头,对于姜望,他已不能要求更多。 随口吩咐道:“去请族长,就说无支地窟有变。” 而后抬高音量,怒吼一声:“全部战士待命!” 就在这时…… “庆火其铭,你做什么!” “废物!不用你帮忙,也不要影响阵型!” 姜望一剑将身前的星兽斩灭,回头看到—— 庆火其铭不知何时从坐着的角落里站了起来,表情奇怪地,一步一步地往窟窿这边走。 对于一路上的呵斥,指责,全都不管不顾。 见姜望也回过头来看他。 他才回以一笑,声音平静:“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青天来者。” 他说:“我不再恐惧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星 这句话说完,庆火其铭突然加速,开始奔跑起来。 络腮大胡作为无支地窟的最高首领,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喊道:“拦住他!” 沿路上的战士这才去阻止。 但庆火其铭几个绕转,便已经洞穿了人群,目标直指幽天! 根本拦不住。 在这一刻,庆火其铭表现出来的实力,远在这些战士之上。 呼呼呼,呼呼呼! 来自幽天呼啸的风声愈发激烈起来,仿佛在为他擂鼓,为他助威。 庆火其铭像一阵旋风,从姜望身边卷过。 姜望看准时机,伸手一抓! 但竟然抓了个空。 他对庆火其铭的实力是有所把握的。 然而庆火其铭的速度,在这个瞬间,竟然超出了他的判断! 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 庆火其铭已经超过姜望的位置,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一往无前的,跃进了幽天里!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是庆火其铭对姜望说过的话。 跃进幽天这件事,无疑可以等同于自杀。 然而,庆火其铭怎么突然会想到“自杀”? 并且看他跃进幽天之前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他最后说的话…… 他说他不再恐惧了,因为什么? 又是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除了风声,姜望确认自己没有在幽天之中听到任何声音。 是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吗?还是那所谓的呼唤声音根本不存在? 庆火其铭跃进幽天里,同样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幽天似乎完全不曾受到影响。就连那些涌近的星点,也未有变化。 庆火其铭这个人,好像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消解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说什么。 直到络腮大胡呼喝起来,星兽跃出,新一轮的厮杀才再次开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庆火部那位年轻的巫祝大人,从此成为了过去。 没有了足够挥霍的道元补充,不能频繁动用八音焰雀。仅靠剑式,对星兽的杀伤效率大大降低。 但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本就是对付星兽的老手。有姜望这样一个强大且似乎不知疲倦的生力军加入,他们的压力大大减少。 随着星兽的不断跃出,不断被消灭,从窟窿看到的幽天,星点也稀疏起来。 这一波星兽的袭击,即将到达尾声。 但就在此时,眼尖的人可以注意到,在肉眼可见的幽天范围里,忽然一下子出现密密麻麻的星点。这些星点非常密集,密集到……只可能出现在同一只星兽身上。 这星点不是几十,不是上百。 而是成千上万,一时数不过来! 整个窟窿处看到的幽空,似乎都明亮了一霎。 星兽的实力,是随着星点的数量递增的。 那么这只星兽,究竟有多强? 至少在无支地窟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最强星兽,也只有百余星点罢了。 “传令!”络腮大胡的声音无比凝重:“所有人,做好死战准备!” 姜望听到,这位战士首领,自我打气般地强调了一句。 “绝不能让它突出地窟,沐浴天枢星光!” 姜望紧了紧长剑,没有说话。 星兽越强,杀死之后,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就越多。他当然不缺乏一战的勇气。 但若实在敌不过,他也不会白白在这里送死。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那成千上万的密集星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一下子消失。 一直呼啸的风声,刹那归于静止。 幽天之中,除了星点的光,什么也看不到。但姜望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头可怕的千星甚至万星星兽,翻了个身,离开了这里。 普通的星兽甚至被杀死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好似全无知觉。那么到了千星星兽或者万星星兽这种级别,是否会产生神智? 幽天,到底是什么?星兽又是如何形成的? “它走了……” “被我们吓走的吗?”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星兽会害怕?它们跟疯了似的要往地面上冲!” “那是因为什么?” 庆火部的战士们议论纷纷。 他们既松了一口气,但也同样感到费解。 姜望还剑入鞘,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刚才也有些紧张。 “跟其铭有关吗?”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独臂的庆火元辰忽然问。 络腮大胡怔怔看着幽天,没有说话。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地窟,那么人们可能会认为,幽空只有一个窟窿那么大。但浮陆上的地窟数量惊人,许许多多的部族都需要终日与星兽为战。 人们所以才知道,浮陆之下的幽空,与青空一样无垠。 关于幽空的秘密,无数代人在探索,但至今也没谁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哐哐哐,哐哐哐框! 金属门发出三长四短、极有规律的声响。 有人下来了,并请求进入地窟。 然后是金属门拉开的声音。 “族长!族长来了!” 看得出来,庆火高炽在庆火部极有威望。无支地窟里的战士们都对他十分恭敬,哪怕这些战士,很多时候,都不能得到图腾之力的及时补充。哪怕他们时刻处在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最早的时候,庆火高炽就是奋战在各大地窟的一名战士。 论起击杀星兽的数量,整个庆火部也没人比他多。 人们所知道的庆火部历史上遭遇的最强星兽,身上有一百二十四个星点,就是被庆火高炽亲手斩杀。 他是庆火部的首领,更是庆火部最强最勇敢的战士。 庆火高炽在战士们让开的道路中前行,直接走到窟窿旁边,直视幽天,久久不语。 此时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但表情严肃,看不出太多的心理波动。 他站在络腮大胡的旁边,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峦。 良久,他收回视线,先对姜望道:“青天来者,辛苦您了。” 此时的他,保持了足够的尊敬和礼貌,大约是因为姜望在之前星兽潮里的贡献。 “这里都是我庆火部的好汉子,您挑选十六个合适的,这便回族中训练,为生死棋局做准备去吧。”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转头直接命令道:“庆火衡,你暂代族长之位,等会同青天来者一起出去,主持族内大局。” 同样不等络腮大胡反对,他已经掷地有声地道:“从今天起,我亲自镇守无支地窟!” 这表明他的意志不容动摇,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没有商议,没有讨论。 这已经是最后的决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谬矣! 对于庆火高炽最后的决定,满脸络腮大胡的庆火衡并未有任何质疑。 虽然他的心情,已经非常凝重。 庆火高炽要亲自镇守无支地窟,说明他认为无支地窟里接下来会面临的状况,可能要超出庆火衡的应对能力。 这是可怕的猜想! 会是什么样的危险?会有多么可怕? 甚至于……如果连庆火高炽也守不住呢? 一旦被星兽冲破镇守,庆火部的图腾池就会从此枯竭。 历史上被攻破地窟的部族,无一例外。 图腾池枯竭的后果,任何一个浮陆人都能够明白。 而得以沐浴天枢星光的星兽,更是会成为一种灾难。被攻破地窟的部族,同时也是浮陆的罪人。 对浮陆各大部族来说,镇守地窟永远是第一要事,胜过所有。 “我得留在这里。”姜望道。 庆火高炽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的剑术需要磨砺,这会让我在生死棋中更有把握。星兽是很适合的对象。”姜望权衡之下,选择了这个理由。 姜望的身份,是青天来者,是星将,是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棋主。他并不臣属于庆火部。 所以哪怕庆火高炽在庆火部再怎么一言九鼎,也不可能强制命令姜望。 相反,姜望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不合理,庆火部都会想办法满足。 更何况他帮忙镇守地窟,对庆火部来说也是好事。庆火高炽本人是见识过他的实力的。 “我不会干涉您的决定。但只有一点,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险,您请先撤退。” 庆火高炽说着,又吩咐道:“庆火元辰,你负责保证这件事。生死棋中的名次,或许能够成为我们的机会。星将的安危至关重要。” “族长放心。”庆火元辰道:“虽然我的战力不如星将大人,但如果遇到无法抗拒的危险,我肯定挡在前面。” 姜望自然没有意见。虽然他认为自己无须保护。若遇到他都无法抗拒的危险,把庆火元辰填进去也很难济事。 最后便只有庆火衡一人离开了无支地窟。倒像庆火高炽亲下地窟,便只为调换一下双方权责而已。 星兽之潮暂时平息,庆火高炽并没有调整庆火衡的布置。仍是两队备战,两队待命,其余休整。 而他自己,在窟窿边的一个石台上坐下,并招呼姜望:“青天来者,请坐。” 姜望明白,这位庆火部的首领,大约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便在石台旁边坐下。 “你们的世界,有幽天吗?”庆火高炽望着黑漆漆的幽天,忽然问。 “至少我未曾见过。” “都说天道有情,万事万物,自有道理。幽天这样的地方,有什么道理可言呢?它是祸中之祸,是浮陆所有不幸的根源。青天的光到了夜晚就会熄灭,可见光明并不能恒久。幽天却永远是幽天,难道世间真有永暗?” 庆火高炽问姜望:“您从青天之上的世界而来,能否为我解惑?” 看得出来,即使是他这样强悍且意志坚定的战士,有些时候也会感觉到茫然。 因为镇守地窟实在是一件太艰难、太漫长,而且始终不曾看到曙光的事情。普通的战士还可以轮换休整,如他和庆火衡这样的存在,却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地窟, 姜望不矫不饰,诚实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我在我们的世界十分黯淡。或许我们的世界里有人能解决你的困惑,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够,但至少现在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您怎么看待庆火其铭?” “他很可惜。” “可惜?”庆火高炽定了一会儿:“是啊,他很可惜。” 庆火高炽又问:“庆火其铭跃下幽天之前,您是最后与他有沟通的人。您觉得跳下幽天是他早有计划的事情吗?” 或许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姜望摇摇头:“他与我沟通的时候,并没有流露死志。而且他对幽天的恐惧根深蒂固,绝非伪装。结合他最后说的话,我认为他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蛊惑……” 庆火高炽沉吟一阵。 然后苦笑:“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他好像很信任你,最后也只对你有话说。” “因为对幽天的恐惧,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姜望道:“他不是只对我有话说,他说过,是只有我愿意听他说什么。” 沉默一阵之后,庆火高炽两手交握,讲述了一段历史。 庆火部也不知是哪一代的巫祝(因为一直隐秘进行的关系,很多信息都没有保存下来。传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最先开始的人是谁。),通过多年对幽天的研究,这位巫祝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篡改火之图腾,在此基础上创造幽之图腾。 设想是拥有幽之图腾的人,可以接触幽天,甚至……掌控幽天本源。 如能掌控幽天本源,星兽或许也就不会再成为问题。 这无疑是天才的构想。 但创造幽之图腾这件事,想起来似有可行,实际上却几乎不可能实现。 浮陆至今的所有本源图腾,相传都是创世之神“空”留下来的。 人力哪能创造如此伟大的图腾? 终那位巫祝一生,也未能完成设想。 但或许是幽天带来的恐惧太过绵延,这个空中楼阁般的设想却没有被搁置。 庆火部历代巫祝都为此努力,一个接一个的为此付出,可以说将毕生的心血都浇筑在这个设想上。甚至有一位巫祝用身体感受幽天,在用四肢接触幽天,均被消解后,口述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并完成最后一跃…… 如此一代一代承续下来,终于,在上一任巫祝,被称为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手上,“幽之图腾”初步完成。 图腾最终是要作用于人身的。 有这样的研究,自然也需要相应的试验品。 作为部族里有数的强者,庆火其铭的爷爷非常认可这个计划,甘愿以身相试。但他年纪已大,火之图腾也修炼到极深的境界。于是,庆火其铭的父亲,从小就成了试验品之一。 在漫长的时光里,所有接受“幽之图腾”的试验者,都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他惊人的天赋,和对“幽之图腾”超过常人的亲和,让巫祝庆火竹书对他寄予厚望。 为了更好的接受“幽之图腾”,所有“幽之图腾”的试验品,自身都是并不知情的。被以族内特殊战力的名义遮掩,在最后的“试验”之前,都用普通人的生活伪装自己,部族也特许他们不用参与镇守地窟。 庆火其铭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的实力到达了一个界限。 于是巫祝庆火竹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第一次将庆火其铭的父亲投入地窟。 与之一起的试验品,一共有三人。 结果非常不幸。 另外两人,都无声无息地被幽天消解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在发现自己试验品的身份之后,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知道自己身上那个所谓“特殊图腾”,其实只是接触幽天的试验后,他不惜用极其暴烈的手段,废掉了自己的图腾。并且终生逃避地窟。 庆火其铭的爷爷,是一个一生为部族征战的勇者,他无法忍受自己儿子的懦弱,于是亲手将其杀死。转而培养自己的孙子。 从小以其父亲的“懦弱”为反例,来竖立、培养庆火其铭的勇敢。 并且不顾年迈,每年都下一次地窟,给孙子做榜样。 甚至于最后他的“意外”战死,也是为了激励庆火其铭。 在庆火其铭的父亲、爷爷相继死去后,巫祝庆火竹书收养了庆火其铭,名义上是作为养子,实际上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亲自培养。 庆火其铭,就是这一代“幽之图腾”的烙印者。 随着庆火其铭渐渐长大,他的确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并且对地窟充满仇恨,无数次求战地窟。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庆火竹书也慢慢真的把庆火其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下,仍然在推进“幽之图腾”这个设想。但越来越多的为庆火其铭的安全考虑。 他甚至明确的跟庆火高炽说过,不愿意让庆火其铭步那些勇敢者的前尘,为幽天消解。 “幽之图腾”越来越具体,伟大的设想似乎靠近结局。但庆火竹书却越来越开始反思这个设想的对错,甚至于质疑这么多代巫祝努力的意义。 在后来的研究中,谁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唯一能知道的是,他态度坚决地开始全面否定“幽之图腾”的设想。 他将巫祝传承交予庆火其铭,为他眉间点上火部巫祝独有的火纹,并绝口不提“幽之图腾”的事情,也不允许知情者对庆火其铭提及。 一直以来,庆火其铭都以为自己身上的图腾,是需要保密的、失败了的特殊火之图腾而已。而他的力量,都是通过巫祝火纹而来。 在最后下地窟的那一次,庆火竹书本来是要带着庆火其铭一起的,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庆火其铭留在堡垒外,自己只身下了地窟。 他在地窟入口,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最后双眼流下血泪。 只留下一句:“本源图腾非人力能成。以有穷之力,妄求创世之能,以至于空耗性命,徒伤天才,谬矣!” 然后跃进了幽天。 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号称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看到了什么。这或许将是一个永远的谜题。 谬矣! 整个庆火部,无数代人为此牺牲,为此奋战,前赴后继。 最后却只有这两个字的评价。 多么绝望! 历史自然有其厚重的力量。 静静听完庆火高炽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情。 只是明白不代表认同,理解也不代表尊重。 “所以呢?你想重拾那个设想?”姜望质问:“所以你坐视族人对庆火其铭的冷落和鄙弃,坐视他谨小慎微受尽嘲笑,其实就是为了逼他面对地窟,逼他重启幽之图腾?” “对于庆火其铭而言,我可能是一个卑劣的人。但对于整个庆火部来说,我愿意奉献一切,包括我的道德和名誉。我问心无愧。” 庆火高炽道:“他怨我也是应当,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并不清楚庆火其铭内心深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怨过你。”姜望摇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把‘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阶段的庆火竹书,肯定比你更懂幽天。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放弃?” “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或者说想了却想不清楚。如果你连他为什么放弃都不知道,连他为什么绝望都不明白!又哪里来的勇气,要继续推进这件事情呢?” 这一番话,说得庆火高炽哑口无言。 姜望当然有为庆火其铭抱不平的心理。 但扪心自问,倘若异位而处,身在庆火部这样的环境,面对似乎永无止境的星兽潮,面对似乎永远无法解决的祸源——那个曾经似乎近在咫尺的可能,又如何才能不被视为救命稻草呢? 庆火高炽的选择未必明智,也未必光明。但处在他的位置,这好像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其实你也感到很恐惧吧?庆火其铭突然怪诞的跃入幽天,疑似万颗星点的星兽靠近又离开,你发现你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你发现尽管你知道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但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幽天,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幽之图腾’。” 姜望又问:“其实你很恐惧吧?一切好像脱离了掌控,而你才明白自己的无知。” “是,我的确为此感到恐惧。”庆火高炽没有否认。 他是一个会为一点图腾之力斤斤计较的族长;是一个会冷漠计算价值,将老人送上生死战场的决策者;是一个半生对抗地窟,永远站在前线的战士;是一个不惜牺牲别人的家伙,但同时也是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人。 他说道:“所以我决定亲自镇守这里。我不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结局是好,荣誉归于其铭。如果结局是恶,我来承担错误。” “我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姜望说道:“尽管我不认同你的选择,尽管我认为庆火其铭大概也并不需要什么荣誉。但我还是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 …… …… ps:4k大章,两章并一章。所以晚上无更,不必等。 上面那句是我昨天写好的,所以有但是…… 感谢书友慢西慢看书成为本书盟主! 所以晚上会整个加更出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机而动 时间在缓慢的前进,并不为任何人而停止。 生死棋局终于开启! 庆火部点得一位星将,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个生死棋名额。 但几乎所有的部族队伍都已经入局。 姜望却还在镇守地窟。 不仅外面的族人不明白,庆火衡多次派人下来询问,就连庆火高炽,也一再的问过姜望。 但姜望每次只是答,时机未至。 生死棋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整个棋局四四方方,每一个方位有二十五个初始点。百支队伍从初始点出发,向棋局的中心点前进。以进入中心点的次序,来决定整个棋局的排序。 但具体到细节,其实变化极多,相当复杂。首先一百个初始位置,都不是直线连接中心位置,而是彼此交错,且交错之后,只能一方继续往前,另一方必须往后倒退。这也就意味着,竞争一定会发生。 其次,前进的路上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有许多关卡、许多阻碍。而破关之后,又有不同的选择。比如可以让自己迅速前进几个棋位,比如可以消除前方多少位之内的阻碍。也可以选择让别人后退或者前进,或者给别人前进的棋位上增强阻碍。 这就意味着,为自己选择对手,乃至于操纵其他人的相遇竞争,都成为可能。仅此一点,就会有无数的变化产生。 总之生死棋并不是简单的困兽囚斗,先机非常重要。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选择延后入场的,但往往都拿不到一个好名次。甚至于,连中心点都没来得及进入,棋局便已结束。 姜望执意以“练剑”的名义守在地窟,自然有他的理由,最主要是因为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尚未达到极限。 这一张牌来之不易,他必须要打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庆火高炽亲自镇守无支地窟的这段时间,地窟并没有什么异动发生。星兽攻击的频率与之前相比差别不大,千星级别的星兽再未出现过。 “赤雷部已进十位!” “赤雷部已进二十位!” “镇火部受阻于第一关,已被淘汰!” 生死棋外有“石碑棋谱”,可以反映棋局进度。 浮陆各部族都是通过“石碑棋谱”来观察生死棋进展,庆火部也不例外。 外间主持大局的庆火衡,几乎一有什么变化,便会派战士来无支地窟“报告”。来报信的战士一波接着一波。 他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时机是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催促。 姜望是棋主,棋主负责并决定生死棋的一应事物。他要守在地窟静候时机,旁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疾火部已进三十位!” “净水部与广土部相遇,广土部全军覆没,淘汰!” …… 这一次的生死棋似乎非常激烈,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有很多部族被淘汰。 第一天过去的时候,最快的疾火部已经前进一百八十位。 姜望记得,那是姜无邪作为棋主的部族。 到了夜晚,就是生死棋内休整的时间,各部族的人都在此时停下,复盘局势,确定第二天的方略。夜晚没有人会行动。 因为生死棋有一项很重要的规则。 生死棋中,生死无处不在。白天为生,夜晚为死。 生死棋局有初始点,有中心点。还有散落各处的“生点”。 若在夜晚降临之前,不能够找到“生点”驻扎下来,结局就是死。 这项至关重要的残酷规则,才是“生死棋”这个名字的由来。 关于“生点”的争夺,也是生死棋局里的竞争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第一天已经结束了,您还是不出发吗?” 庆火高炽再一次询问。 “再等等。”姜望只是说。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轮星兽潮的战斗。 生死棋夜晚会停下进度,来自幽天的星兽却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有姜望和庆火高炽在,往日比较艰难的星兽潮,现在却没有太多难度。 尤其姜望比庆火高炽还要卖力,好像是跟星兽有什么生死大仇一样。 “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庆火高炽很想这样问,但他清楚,姜望没有义务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这几天因为担心幽天有可能的异变,他愁得人都苍老了几岁。但好几天镇守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变发生,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开始更多的操心起生死棋来。毕竟事关部族百年之运。 而庆火其铭…… 庆火其铭终是像那些前辈一样,无声无息的消解在幽天里。好像什么波澜也没有掀起。或许“幽之图腾”的设想,从最早就是错误的! 第二天,庆火衡派来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来到地窟。 有时候碰上地窟中正在战斗,前一个下来通知消息的人还会等到后一个人,然后一起汇报情况。 整个庆火部都很急。除了姜望。 当然,无支地窟里也有不少人巴不得姜望常驻。他的存在,极大降低了无支地窟里战士的死伤。 “赤雷部与疾火部相逢!这一步是在铁木部的主导下完成,净水部亦有推波助澜!” “疾火部战败,仅以棋主身免,后退一百位!赤雷部前进十位!” 铁木部的棋主姜望没打听出来是谁,仅从“下棋”这方面来看,能够主导赤雷部与疾火部相争,他似乎占了上风。 当然,也未必不是赤雷部的棋主雷占乾将计就计,就是横冲直撞,极其自信的要踩姜无邪一脚。以姜望对他短暂的印象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现在姜无邪所代表的疾火部,虽然没有被淘汰,但也已经从第一梯队落下。 庆火高炽固然忧心忡忡,姜望却气定神闲地开始调息。 其实他给自己划定的时间线是两天。 他仔细研究过生死棋,若延后超过两天,就绝无可能赶上第一梯队。 所以生死棋开始两天之后,无论“星力”积蓄到什么程度,他都必须出发。除非他放弃第一。 现在才第二天而已。 他在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所以无论生死棋内进展如何,都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患得患失的人,什么事情都难做好。 一个上午过去,庆火衡派来报信的人已有三波。 姜望很认真的听情报,却始终并不表态。 “赤雷部总共已进三百七十位!” 下午来报信的战士,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天最快的疾火部也才前行一百八十位,而击败庆火部之后,赤雷部反倒突飞猛进,这天还未结束,竟已经总共前进三百七十位。 姜望不置一词,只是拔剑起身——又一轮的星兽潮开始了。 庆火高炽在地窟边缘来回移动,通常只在战士们遇险的时候出手。姜望为了所谓“练剑”,要求他不得展现太多实力,把大部分星兽留给姜望自己,庆火高炽只能照办。 没有了道元石的无限补充,姜望斩杀星兽的效率大不如前,但相较于其他庆火部战士,依然精准、高效。 剑光闪过,最后一头星兽消失在原地。 幽天再次平静下来。 庆火高炽有气无力,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我的棋主大人,您还是不出发吗?” 姜望归剑入鞘。 “时机已至。” 转身便往外走。 他非常明确一点,最后斩杀的几头星兽,并未增加“星力”。 火之图腾积蓄的“星力”,已经到了极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入棋 “行,那您继续等吧……什、什么?” 庆火高炽声音骤然拔高。姜望突然要动身,他反倒不适应了。 姜望停步问:“怎么,现在不能去吗?” “能,当然能!”庆火高炽忙道:“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么久,您也应该对战士们的实力有所了解,看看要带哪些战士去?” 姜望摇摇头:“你之前不是已经选好人了吗?就他们吧。” 庆火高炽赔笑:“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为了庆火部,他倒也的确放得下身段。一个一个“您”,任怨任尤,伺候姜望像伺候大爷一样。 “星将大人。”庆火元辰有些不忿道:“你看不起我们的战士吗?” “不是看不起。”姜望说:“而是……仅仅有我,已经足够。” 庆火高炽追着走了几步。 姜望此时这种过于强烈的自信,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不同。 几步之后,庆火高炽已经有了决定,于是说道:“让元辰陪你去吧。” 姜望这回没有再拒绝:“那就走吧。” 庆火高炽冲庆火元辰使了个眼色,他当然不可能还让那些老头陪姜望去生死棋局。姜望早已经证明了实力,庆火部这次是要争名次的! 庆火元辰也很懂,当场点了十五个战士,默不作声的跟上了姜望。 连他在一起这十六个镇守无支地窟的战士,便是庆火部此次进入生死棋的人选了。 姜望果然没有说什么。 他也不至于强行要求那十六个老人过来。 不肯选人,包括之前故意不透露计划,就是要让这些人着急。究其本质,都是在表达因庆火其铭跃下幽天而生的怨气。如果不是庆火高炽逼着庆火其铭下地窟,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庆火高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很有些任骂任嘲的姿态。甚至于他这几天不加掩饰的心急如焚,也未尝不是为了让姜望解气。 在庆火部的“大局”面前,他的确做到了不把个人的荣辱当回事。 …… 在无支地窟里待了好几天,每天循环在休整与厮杀中。乍然离开堡垒,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是浮陆的下午,天光尚亮。 庆火元辰在前面带路,一路疾飞。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庆火部的火祠,庆火衡最近一直守在这里,准备随时将棋主送往生死棋。 看到火祠,姜望隐隐有一种庆火其铭还在的错觉。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新的巫祝早已上任,仍旧戴着那张夸张的面具,这位巫祝与庆火其铭这一脉并没有关系。一个无法战胜恐惧,不敢下地窟的巫祝,足以成为部族的耻辱,庆火部早就在培养新的巫祝。只是因为巫祝这个身份的特殊性,无法轻易撤换。 姜望没有与这位新巫祝说什么话。当然,新巫祝也很好的保持了巫祝大人的矜持。 一行人在新巫祝的引导下,走入火祠里间。 走过长长的甬道,岔道口一边是姜望上次去过的图腾池,另一边就是这一次的目的地——同样的一间暗室,室内中心,立着一扇焰纹密布之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新巫祝立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需要什么仪式,或者说,等得心焦的庆火衡早就将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 只等姜望过来。 庆火元辰走到前面,将门推开。 门后是一面火墙。 庆火元辰没有犹豫,直接跨进“火墙”里。 姜望跟着第二个走进。 “火墙”并不灼人,一步踏出,景已不同。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上流转着蒙蒙清光,看不清内里。 石门旁边立着一块高大的石板,应当就是“石碑棋谱”。 整个生死棋的棋盘被缩略在石板上,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事物,散发不同形状、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 其中发光的小圆点最多,光线的强度也相同,而且一直在移动着。 那些就是生死棋的参与者。并不能看到他们面对了什么,只能观察到他们到了哪里,谁又与谁相遇。相遇之后,继续往前的光点自然是胜者。 如火部所属是红色光点,水部所属是蓝色光点,土部是黄色光点,瘟部是黑色光点……不一而足。具体到每一族又有细微差异,大约只有浮陆的原生居民才能准确分辨了。 这扇石门,即是庆火部此次参与棋局的入口。几个庆火部族人守在这里,时刻关注着“石碑棋谱”。 见到庆火元辰等人过来,都很欢喜。 依照故老相传的规矩,他们需要在石碑棋谱上确认自己的入棋“身份”。 比如姜望是棋主,就将手按在属于棋主的掌印中。 而庆火元辰是两名棋士之一。 确认之后,庆火元辰看了看天色,劝说道:“棋主大人,时间不太多了,不然明日再出发?” 姜望问:“还有多久天黑?” “生死棋持续期间,天色很准时。”庆火元辰道:“还有半个时辰。” “进去。”姜望说。 现在进去,意味着如果不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占据第一个“生点”,那么结局就是失败。会被生死棋直接抹去。或者也可以在那之前选择放弃,退出生死棋局,退出之后就不可能再进。 这个决定无疑是带有冒险色彩的。 但包括庆火元辰在内,十六名庆火部战士,都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姜望是棋主,姜望的决定就是命令。 无论立场如何,经年累月战斗在庆火部范围内最大、最危险的无支地窟里,他们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跨进石门,那蒙蒙的清光带着一种神秘规则。 姜望感觉到了,他那本就稀薄非常的图腾之力,尽数化去,无影无踪——这就是浮陆强者在生死棋局中不能够施展超凡之力的原因。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储存于火之图腾内的那些“星力”,并未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他的准备没有白费。 生死棋局的确只针对图腾之力。 姜望本人有道元在身,些许图腾之力的抹消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六名战士,个个脸色也都还好。他们在来生死棋之前,就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图腾之力都留在了火祠里的图腾池中。 据说是庆火高炽反复强调过的事情……真的是非常节俭了。 但庆火高炽的出发点或许是抠门,最终的效果却很好。至少这十六名战士省略了很多适应时间。 踏进生死棋局后,姜望他们处在一个光圈内,大概这便是初始点的范围。 眼前,是一块块巨大石板铺成的道路。每块石板的大小规格全都一模一样,长和宽都为十六丈。而一块石板,就是生死棋中的“一位”,即“一个棋位”。 能见的范围并不宽广,甚至可以说偏狭。 大部分的环境,都隐在迷雾之中。 …… …… ps:推荐票怎么总在八百多名啊,我经常想不起来求票,但是更新可没忘过。你萌投票别忘了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规则视野” 这种迷雾遮掩视线,且无法被任何手段驱散,属于生死棋局的规则之雾。 当初在枫林城小林镇,整个小镇被白骨道献祭之后,因为沟通幽冥的关系,也产生了迷雾。 这两种迷雾层次当然并不一样,但在生死棋局中,生死棋的规则之雾,便看做隔绝两界之雾也未尝不可。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便经年。 当年一起去小林镇的那些师兄弟,如今,大约只有杜野虎还在了。也不知他在九江玄甲过得如何…… 在庆火元辰的眼里,姜望只是略怔了一怔,便往前行。 姜望的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帛书,也即是他当时通过“点星将”仪式降临,签下的那张王权之契。 正面是契约以及他的血书签名,反面展开,则变幻闪烁着光点。几乎等同于随身携带的小型石碑棋谱,入局者凭此掌握自己和其他竞争者的位置,便于“下棋”。 唯一不同的是,石碑棋谱上能时时刻刻显示各竞争队伍的位置。身在棋局后,王权之契上,每天只有一次对于所有竞争者位置的显示机会,需要自己把握使用时机。 姜望毫不犹豫地用了今天的机会。 此时此时他们所代表的红色圆形光点,在整个生死棋盘的最外围。而目前为止在最内围的紫色光点,无疑是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 走在前面的所有队伍,庆火部都暂时不需要考虑。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寻找“生点”,并占据。 生死棋局区分棋主、棋士、棋相、棋卒,每个身份都有其意义。 最重要的体现,便在“规则视野”上。 之所以冠以“规则”之名,是因为生死棋局中的视野,并不为个人条件所影响,而是在“规则”下产生。 也就是说,无论目窍开发得有多完美,无论有多么强的瞳术,“规则”不允许,就看不到。而“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得到。 而在生死棋中。 棋主直见七位。 即前后左右,七个棋位都在视野范围内,不受规则之雾遮掩。 两棋士,只能斜位而见,见六位。 比如四块石板组成一个“田”字,棋士位于左下角那一块石板上,在规则的限制中,看不到前后左右,只能看到斜位,比如右上角那块石板。以本位为中心,斜线任何一个方向上的连续六个棋位。 六棋相,只能跃位而见,见四跃。 比如三块石板组成一个“目”字,如果棋士位于最下那块石板,就看不到中间那块石板的情况,而只能看到最上那块石板。如此跃位而见,能见到前后左右不同方向四次跃位内的情景。 八棋卒。只能一位而见。这个就最简单,只能看到前后左右以及斜向各一个棋位的视野。 正是因为棋主、棋士、棋相、棋卒都有不同的“规则视野”,由此可以衍生诸多视野组合。“视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死棋中,才并不推崇独行。 所以疾火部全军覆没仅余棋主后,哪怕疾火部棋主实力非凡,各部族也都并不看好疾火部了。 当然,如姜望他们这些知道姜无邪身份的人,决计不会对他掉以轻心就是。 代表棋位的每一块石板,长宽都有十六丈,完全能够容得下十七人站在一起。 这样或许比较安全、稳妥,但显然不能够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 姜望作为棋主,能够看到身前以及左右各七位的情况。 棋士有护卫之责,包括庆火元辰在内的两位棋士,与姜望站在一位,拱卫两侧。能够帮助姜望观察斜向六个棋位的情况。一人负责一条斜线上的观察。 古之圣主,以六相辅政,棋相的重要性亦不必多说。 棋相的“规则视野”是见四跃,也就是说,最远能看到直向第八个棋位的情况,极限视野比棋主的“规则视野”还多一位。因此四名棋相与姜望同行,分察四方。 剩下两名棋相则分别行在棋主左右两个棋位,重点是观察前方。 八位棋卒分成两队,一边四人,拱卫左右两位上的棋相。 整个队伍就以这样的队形前进。 这样绝对不是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的方式,但相对安全。因为谁也说不清楚,那些看不透的迷雾中藏着什么危险,间隔太远的话,意外发生时,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庆火部战士在生死棋内超凡之力都被化去的缘故,姜望需要迁就他们的速度。 整支队伍最慢那个人的速度,就是整支队伍的速度。 庆火部好些年的精力都投入在“幽之图腾”上,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参与生死棋局的经验。 在姜望的要求下,每行过三位,各棋士和棋相就都要报告一次自己“规则视野”的情况。 “相壹,安全。” “相贰,安全。” “相叁,安全。” …… 每个人都以士壹、士贰、相壹、相贰、相叁这样来排序。这样一旦意外发生,队伍能够迅速精准的把握情况发生在哪个位置。 在秋杀军中参与作战的经历非常宝贵,作为齐九卒之一,秋杀军基本可以代表现世顶级的军队的水平。 有过那样的经验,再来安排这样一个小队的作战计划,实在也算不得太为难。 “士壹,安全。” “士贰,右方前斜四位,有持枪石兵一队!” 生死棋中有各种石兵,以五人为一队编制。 战力不算强,但对于失去超凡之力的部族战士来说,大概要二对一的情况下才能稳操胜券。 “不理会。继续前行。”姜望指挥道。 在有选择的时候,与各种不同石兵的战斗接触是有必要的,这样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发生战斗,才能做到成竹在胸。 但此时这并非当下第一重点,战斗能避则避。 以前在道院,他们以小队形式执行任务的时候,指挥者都是老大凌河。他的指挥风格稳重、周全。几乎从不出错,也很少有看起来非常出彩的时刻。 现在姜望自己做队伍指挥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有些被影响。尽量不冒险,以完成既定目标为要旨。 不停地前行,不停地接收讯息,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下达指令。 半个时辰并不充裕,所以每个人都很拼。 “相陆,第四跃发现‘生点’!”编号为相陆的棋相声音惊喜。 “准备战斗!” “生点”周围,必有阻碍。 姜望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了一位,一直到第四跃的位置之前,这条路前方七个棋位的视野全部打开。 …… …… …… ps:生死棋的规则是本甚自己拟定,糅合了很多因素,比较复杂。废脑子,掉头发啊…… 我尽量把它解释清楚,让大家容易理解,看得不吃力。 写得时候感觉可能会费力不讨好,但还是这样写了。 只基于一个最简单的逻辑,作为一个能够决定部族百年之运、以“生死”为名的棋局,它必须要考量很多方面,不应该太简单。 目前的生死棋未必足够承担它的责任,但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到它了。 毕竟它已经比整个浮陆世界观杀掉的时间都更多。 还是希望它有说服力。 顺便求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进 因为是间隔一位察看一位视野,棋相规则视野内的第四跃,其实就是一条直线上的第八个棋位。 也就是作为棋主的姜望,规则视野极限外的下一位。 此时在姜望的规则视野中,前方第七位有两队石人骑兵伫立。 石盔石甲石马。 在姜望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同时也“发现”了姜望等人。 整齐划一地抬起骑枪,列成两队。 哒哒哒哒。 石马踏地,瞬间由静转动,冲锋而来! 庆火元辰提刀就要往前,一个身影已经以他无法企及的速度飙射而出。 姜望人似流星,与两队石人骑兵正面相冲。 他的速度要快得多,石人骑兵才冲出两位,他已至近前。 长剑横眸,一剑横切! 名士潦倒之剑! 想象中的碰撞声并没有出现,如刀划豆腐,毫无阻力。 姜望上前一步,已踏进前方那个“生点。” 啪嗒,啪嗒。 在他身后,石人骑兵纷纷倒地,裂成一地碎石。 一剑破十骑! 有了无支地窟里并肩作战的经历,庆火元辰等人也早就不会惊讶他的实力。 只闷头往“生点”赶,心中满是抱得如此粗腿的庆幸。 “生点”本身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在它被“看到”之后,就会在王权之契上以白色块状显示。与周围那些棋位不同。 当庆火元辰等人赶到的时候,姜望已经独自绕“生点”一圈,将危险全部清除。只余一地的碎石块,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存在。却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石人兵种了。 一行人全部挤在“生点”之中,姜望指定了两名棋卒作为守卫,便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因为规则的重要性,他心里一直在把握着时间。 生死棋的夜晚,果然在不久后来临。 夜晚的时候,所有人的“规则视野”都失效,除了所处的“生点”,外间什么也看不到。 但王权之契上,那些代表生点的白色块状全都亮了起来。 “生点”的位置随机出现,每天都会打乱。通过记住“生点”位置来规划行进路线是行不通的。 在生死棋的白天,自己探索到的“生点”位置,会在自己的王权之契上有显示,但却不会显示别人探索到的“生点”。 等到了晚上,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才会一次性展现出来。也只展现“生点”。 生死棋之夜,就是给所有参与者复盘并制定第二日计划的时间。 参与者可以通过这些被占据“生点”的位置,结合白天在王权之契上看到的情况,来确定对手在什么位置。 生死棋局的正确前进方式,应该是掌控一个“生点”之后,以此为基础前行,并寻找下一个“生点”。如果感觉在夜晚来临之前找不到下一个“生点”了,很可能就要往回走,回到前一个“生点”的位置上去。 那些占据优势不愿倒退,执意要往前探一探,却没能找到新的“生点”,也失去了返回机会的,从而被淘汰或者抹去的情况,屡见不鲜。 前进与后退的选择,亦是生死棋中相当考验决断与智慧的一环。 姜望默默完成了基本的每日修行,才取出“王权之契”,摊开在身前。 作为族长庆火高炽指认的带队者,庆火元辰在旁边和他一起研究。 今天下午他们才第一次进入生死棋局,而最早进入生死棋局的那批人,已经在生死棋局里经历两天一夜了,现在是第二个夜晚。 “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少,只前进了三十位。还算不错。”姜望总结道。 第一天速度最快的疾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从这个速度来看,姜望半个时辰不到前进三十位,似乎已经足够快。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在所有竞争者中最末,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 疾火部第一天的速度,可是跟所有九十九个部族队伍竞争中抢出来的,要硬实得多。 可见姜无邪的底牌有多雄厚。姜望估计疾火部的战士已经被他练得如臂使指,以兵阵之能,掌握超凡之力。 但这也是他第二天遭遇针对的原因所在。被各方默契地“送”雷占乾面前,再由雷占乾亲自出手,将他从第一梯队打落。 “结合白天的位置来看,赤雷部应该处在这处‘生点’。” 姜望指了指王权之契上的位置:“这样看来,截止到今天,赤雷部总共前进三百一十二位。” “我们从地窟出发的时候,赤雷部已经进到三百七十位了,这是不进反退啊。”庆火元辰看着王权之契,有些幸灾乐祸。 “我黄昏的时候看过,赤雷部已经进到四百多位,并且距离下一个‘生点’很近了。”姜望指着另一个生点道:“要么他们是被人‘拉’了回来,要么那个‘生点’他们占不下,不得不回退。” “赤雷部现在是第一,被针对也很正常。”庆火元辰道:“而且,明天才会被更多部族针对。” 因为今天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疾火部身上,只是疾火部忽然被打落,才轮到后来居上的赤雷部。 “不过,我觉得……”庆火元辰话锋一转,建议道:“我们还是先关注一下距离我们最近的部族队伍。赤雷部太遥远,还轮不到我们关心。” 姜望看了看他,略为严肃:“你如果不关心第一,就不可能成为第一。你觉得赤雷部很遥远吗?不可企及吗?那我们不应该来这一趟。不争第一,我来做什么?” “明白。”庆火元辰低头道。 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很尊重姜望的指挥权。 姜望只说一次就放过,仔细看着王权之契,分析着那些信息,论断道:“赤雷部的领先优势缩小了。至瘟部、原土部和铁木部的位置很暧昧,明天大概率有动作。” 目前他只知道土部第一原土部的棋主是方崇,至瘟部和铁木部的棋主都与他的记忆对不上号。估计要见过面才能反应出来是谁。 庆火元辰说道:“看样子赤雷部就要被拉下来了,这会给我们更多时间。” 雷占乾如果那么容易对付,那当然是好事。 姜望不置可否,只又看了看王权之契,然后随手将它卷起收好。 “你知道庆火高炽为什么让你跟我来生死棋吗?”他问。 庆火元辰想了想,说道:“大约是因为,我还算肯拼命。” 姜望摇摇头:“他有意让你做接班人。他知道有我在,庆火部的名次不会差。所以给你这样一个功劳,让你有资历能够服众。” 庆火元辰愣了愣:“我从来没想过。” 姜望看向他道:“其实我不觉得你会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因为你不会团结战友。” 庆火元辰没有说话,他知道姜望指的是庆火其铭。 生死棋局中的夜,很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势如破竹 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一个夜晚终于过去。 天刚亮的时候,姜望就已经带着人出发。 路线早已经规划好,“生点”固然会随机变化,但生死棋局中的参与者,却没可能在夜晚移动位置。准确的位置得不到,大概范围却是不难判断。 姜望在划定前进路线的时候,有意识的把其他部族的队伍作为了目标。 倘若不算那些已经被淘汰了的部族队伍,庆火部现在的位置是倒数第一。 姜望这样安排,倒不在于拉下谁来,争夺尾部排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第一,这并非只是鼓劲的话。 之所以有意把其他队伍也作为目标,是因为在生死棋局中,此时已经大概形成了几个梯队。 任何一个梯队向下一个梯队跃进的时候,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于竞争者,而非生死棋本身。所有身在这一个梯队的竞争者,都不会允许有谁轻易甩开其他队伍。 每一个梯队都是一个泥潭,身陷其间的竞争者,泥足难拔。 姜望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你拖累我,我淘汰你,甚至于你还没开始拖累我,我先淘汰你。 直接展现高出一截的实力,和睚眦必报的态度,最大程度上震慑来自尾部梯队的阻力。 当然,也不会特意绕太远,在计划中选择的部族队伍,都是在前进路线上可以“顺便”解决的。 斩碎一尊拦路的石人武将,疾行几个棋位之后,士贰又在斜向发现了一地碎石。 “保护好自己,要撞上了!”姜望下着命令,带队右移。 前面棋位上的碎石,说明有对手部族刚刚清除了阻碍。因为昨天的战斗痕迹已然被生死棋抹去,这碎石代表的战斗只能出现在今天。 而姜望带人跟在他们身后,一来有人开路前进会更轻松,二来就是要追上竞争者,淘汰对手。 “相壹,正前方,第四跃有对手部族!”与姜望在同一位疾行的棋相喊道。 这话才喊完,姜望等人已经前冲一位。正好与对面那队竞争者的棋主四目相对。 “规则视野”都差不多,庆火部这边看到对手的同时,也已经被对手看到。 对于庆火部,他们显然并不存在畏惧。 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第一时间回身结阵,战斗一触即发。 姜望腾身飞起,仗剑独自往前。 “等等!”对面的棋主连忙喝道:“我们让开位置!” 姜望飞起来的时候,战斗的意义就已经失去。这位棋主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边怎么也不可能击败拥有超凡战力的庆火部。 因此果断认怂退避,边说还边带着人往左边位置让。 “要么立刻退出生死棋局,要么被我杀死。”姜望直接道:“没有第三种选择。” 对面的棋主苦着脸道:“这位青天来者,我们对你并无威胁……” “你有五息的时间考虑。三!二!” 到“二”就戛然而止,面前这队人已经消失在棋局里。 他们很理智,也很识趣。没有试图挑战姜望的“信用”。 王权之契上,代表这队人的蓝色光点,同时被抹去了。 大部分情况下,队伍视野范围里已经看到的目标,才会在王权之契上显示位置。 姜望甚至没有问他们是水族哪一部,没有这个必要。 编序为贰的棋相一边追在姜望身后奔跑,一边说道:“他们对我们确实没有威胁。” “这不重要。”庆火元辰道:“重要的是,我们要杀鸡儆猴。” 相贰似乎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现在也没有哪个‘猴’打扰我们。” 姜望的声音从前方落下:“猴子很乖,但也有可能不乖。我们现在要追上第一,不能受干扰,所以我需要提前抹消这种‘不乖’的可能性。乖不乖都得保证了乖!” “士贰,斜向四位发现石牢!” 右边的棋士忽然出声。 在他发现石牢的同时,“王权之契”上同时有了新的显示,斜前方有一个红色闪烁光点。而在红色光点所在的那条直线上,显示出连续五十个黑色棋位。 红色闪烁光点,代表它是生死棋中的关隘!黑色棋位,代表禁止通行! 也就是说,在生死棋中看到这样的关隘,要么解决它,要么绕行五十位。 生死棋局的参与者,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面临选择。 但对姜望来说,这个关隘并不构成选择。他一息都未犹豫,脚下不停,直接带着人往关隘的位置冲。 巨大的石牢里,近百只石狼在其中来回走动,凶相毕露。 石牢上有石锁,而石门上面刻着一行字——“囚笼之斗,石狼百数,须二十息内完成挑战。” 当他们走到石牢的前一个棋位,那些石狼就已经全都躁动起来,狼眼如红宝石一般,显得凶残暴戾。仿佛若不是石牢限制,它们就会游走生死棋局各地,与看到的一切厮杀。 姜望没有多看,径直打开石锁,推门而入。 阵阵狼嚎声中,长相思一声长吟。 人似游龙,剑如雷霆。 须臾即止。 在不断坠塌的石牢中,姜望握剑而立。 二十息时间,太多了! 王权之契上现实的黑色棋位就此消失不见,阻碍消失。 庆火部的战士们,踩着碎石块走进。 而一块石碑在姜望面前升起。 石碑上有字: 选择一,五十位之内阻碍清空。 选择二,方圆百位之内任意一个人,后退二十位。 每一个选择后面,都有一个小凹槽。 姜望左右看了一下,将一枚红色的宝石捡起。 明明每只石狼都有双眼,但杀了一百头石狼,只有这么一块完好的红宝石留下来。 毫无疑问,它代表着选择的确认。 选择二姜望根本不会考虑,他准备了这么久才来生死棋局,不是为了在鸡群中求鹤的地位。 而是要在鹤群中争仙鹤,要与第一争第一! 随手将这枚红宝石嵌进选择一的凹槽里。 自此前方五十位,都将是坦途。 “继续。” 姜望淡淡说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庆火部的战士也毫不犹豫跟上。 风平浪静的五十位过去,这一天堪堪过半,庆火部已前进了一百八十位。 姜望这时展开王权之契,动用了今天察看竞争队伍位置的机会。 上午不必用,跟着昨夜拟定的计划走便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各个队伍的位置都有了很大改变,正需要重新确定。 在此时的王权之契上,姜望第一眼就看到,代表赤雷部的紫色光点遥遥领先,如今总计已经走到四百一十三位。 而昨天还距离赤雷部很近的,代表至瘟部的黑色光点、代表铁木部的绿色光点,全都已经消失! …… …… ps:最近有不少新读者问我还写过什么书。在这里跟大家报告一下。目前出版过一本长篇武侠《豪气歇》,一本什么风格都有总体偏甜少虐的短篇故事集《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这两部是全网都能买到的。 然后我还有很多短篇小说,散见于我个人的同名公众号情何以甚、我的知乎专栏《人间情事》、知乎盐选专栏《爱的三十三种模样》(剑拔弩张的电子版。),以及我的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一些收录作品的杂志、公众号什么的就不说了。剧本什么的等拍出来再跟大家报告。 写网文是从头开始,希望《赤心巡天》能够让我在网文领域骄傲起来。 让我们一起努力。 比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追逐 姜望昨夜复盘的时候,看到至瘟部、原土部与铁木部隐隐对赤雷部形成包夹之势,就断定这三家今日会有所行动。 彼时庆火元辰还幸灾乐祸,觉得赤雷部今日会被拉下马来,甚至直接被淘汰。 但现在,至瘟部和铁木部都已经消失了,作为这两部棋主的天外来者生死不知。 姜望又仔细找了找,才在距离赤雷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代表原土部的黄色光点。 四海商盟的方崇还在!只是后退,并未淘汰。 他当然不是有多关心方崇,而是因为方崇的逃生大概能够说明一件事,即雷占乾的实力固然强,但还没有强到让人绝望,没有强到让方崇逃都逃不掉的地步。 至于前一天雷占乾与姜无邪的交手,其实姜无邪仅以身免的结局,并不能说明太多,因为再怎么敌对、再怎么竞争,姜无邪那也是大齐皇子。雷占乾应该没有杀他的胆子。 从王权之契上的各色光点来看,整个生死棋局里,现在还剩六十三支队伍。 百支队伍从生死棋的四个方向,向中心点出发。两天半过去,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队伍被淘汰。 最值得注意的始终是赤雷部。 昨夜入夜的时候,赤雷部定格在三百一十二位,到现在是四百一十三位。前进了一百零一位。 乍看之下,并不如庆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的幅度大, 但赤雷部的这个速度,是在至瘟部、原土部、铁木部这三支队伍的围剿下取得!这就很可怕了。 打破了三部围剿,接下来是否还有谁敢拦路? 若一马平川的话,速度又该有多快?庆火部还能有追上去的机会吗? “还不够。”姜望看着王权之契,一边走一边摇头:“我需要你们以极限速度前行。” 他感到了一种紧迫感。 所有的庆火部战士,全都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此行主要是靠姜望,他们的作用本就在“规则视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累赘。 其实如果抛开其他因素的考量,棋主若具有超凡实力,独自前行一定更快。 但现实就是,很多因素无法抛开。 第一点是因为生死棋的规则,进入生死棋需要各个位置满员,而离开生死棋,要么就是战死,要么就是整队一起退出。不存在几个退出几个留下的情况。至于棋主独行,队伍在后面自己慢慢追赶,也同样行不通。最终的中心点,需要“全队”到达才作数。先到的也要等后到的。 庆火高炽最先选择几个老头陪姜望进生死棋,就有让姜望坐视他们死去,从而轻车简从的打算。 但这其实也并非最优解。原因在于第二点因素。 在生死棋中,仅靠棋主的视野,过于偏狭,很可能发现不了“生点”,甚至与“生点”擦肩而过。运气不好的话,个人实力再强,也只能在生死棋局的夜晚黯然退场。 第三点因素在于,对实力相差不大的对手来说,先手后手的差别太大了。“规则视野”的范围大小,有时候决定的是遭遇战的生死。 在尾部这些队伍,姜望或许可以依靠实力平趟。到了最后的竞争阶段,面对雷占乾那些人,他绝不能在“规则视野”方面落后。 这三点,是他坚持带着全队前进的原因。 最后又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上代表净水部的蓝色光点,李凤尧现在总共前进了三百八十七位。 姜望收起王权之契,结束了这次察看对手位置的机会。 庆火部急速前行,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姜望全部一剑斩之。几乎完全没有迟滞过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让队伍休息一下。 正行进间,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忽然降临。 姜望的身形定住,两侧的景象开始不断倒退。 姜望不言不语,只默默计算距离。在生死棋中,生死棋局的规则是他无法拒绝的。 在默数之中,整整倒退了二十个棋位,才结束这次“被倒退”。 而他的队伍还停在原地。 姜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庆火部过快的前进速度被尾部的其他队伍注意到,于是有队伍在通过关隘后,选择拖延他们,直接将庆火部的棋主,也就是姜望本人,倒退二十位。 有些队伍完全没有前进的雄心,只想着在尾部的排名,还能够稍高一些。 这种倒退并不仅仅是棋位上的倒退,之前经历过的、解决过的那些阻碍,也会重新出现,而不必遵循生死棋局夜晚才会恢复一切的规则。 也就是说,姜望需要重新打通这二十位的阻碍。 没有抱怨,没有咒骂,甚至连气恼的情绪都没有。 姜望只是再次往前,剑出,剑斩,大步前行。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在竞争之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他也早就针对这种情况有了预案,在棋主“被”后退的时候,其余人按照之前的命令,收缩原地防守,防备有可能的袭击。 姜望很快就重新打通了这二十个棋位,赶回原位与庆火部战士汇合。 对方犯了一个错误,将一个棋士或者棋相回拖二十位,都要胜过回拖姜望。因为那样还需要姜望回身去带人,除非那名被回拖者自杀,否则庆火部就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但姜望并不打算因为这个错误,就选择原谅。 “所有人散开最大规则视野,”姜望赶回原位的第一时间就吩咐:“按照我们之前遇到的石碑规则,选择拖延我们的时候,对方一定在百位之内。找到他们!” 找到雷部这支队伍的过程并不麻烦,生死棋已经进行了两天半,此时此刻还能跟他们庆火部纠缠的,哪会是什么强者队伍。相较于姜望他们来说,行进速度可以称得上极慢。 “看到了!”庆火元辰怒喊。 砰砰砰砰砰! 姜望直接以焰流星飙射而去,在这队人惊恐的目光中显化身形。 一句废话也没有,挥剑便杀。 姜望完全理解这队人的行为,但仅止于理解。 他已经杀鸡儆过猴,猴还是不怕,那就只能杀猴。 生死棋局这样的地方,与战场也没什么两样。他不能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与尾部这些队伍的纠缠上。 必须建立足够的威慑力,让其他队伍不敢拖延庆火部,才能够保持前进的速度,才有竞争第一的希望。 不然就在“泥潭”中挣扎下去,坐视第一梯队里胜者的产生吧。 庆火部的运气不错,杀灭了这一支队伍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生点”。 占据了“生点”,也就有了今日绝不会被淘汰的底气。 王权之契记录下这个“生点”,队伍继续前行。 姜望没有去考虑,如何抑制赤雷部的速度,因为无论如何,他暂时都影响不到赤雷部。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情,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其它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 …… 庆火部,火祠之中。 守在石碑棋谱前的战士汇报着生死棋局内的进度,庆火衡默然不语。 尽管队伍看起来似乎十分顺利,前进速度惊人,但他并不能愉快起来。 “无支地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另外一边的战士摇头道:“还没有开门,大概还在战斗中。” “让人继续等。” 庆火衡的络腮大胡微颤。 尽管生死棋持续期间,往往也是地窟星兽最踊跃的时间。绵延不绝的战斗,并不是罕见的情况。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不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取舍 生死棋局里计算前进位,不是看你走了多远,而是看你距离中心点还有多少位。同时,中心点区域直线对应的路径有很多。 假如现在姜望距离中心点三百位,那么他的前进位就是七百位。如果他现在往右边走一位,恰好走在另一条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的路径,那么他的前进位没有改变, 如果往右一位的路径,并不能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那么他的前进位反而是倒退的,只剩六百九十九位。 因为生死棋局的复杂性,有些地方经常需要绕行,所以常常会有徒劳耗费时间和体力,却并未前进多少的情况。 相对强大的竞争对手基本都在第一梯队,而在尾部,庆火部没有遇到任何有分量的对手。 任何阻路的石兵、关隘,乃至其它部族队伍,没有谁能够拦得住姜望。 当第二个“生点”被记录之后,庆火部又开始寻找第三个。 在夜晚来临时,占据的最远那个生点,才是这一天前进的棋位。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生死棋局对体力的消耗非常巨大,参与生死棋的战士们虽然被化去了超凡之力,平日里体魄却也算强健。然而在生死棋局中,同样的动作,对于体力的消耗计以倍增。 尽管庆火部这些战士一直以来做的就只是观察视野和奔跑,姜望独自解决了所有战斗。但气喘声还是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仅仅只是奔跑,时间久了,身体也不堪其负。 一名战士跑着跑着,直接就倒在了地上,瘫软下来。 旁边的棋卒迅速将他扶起,很是无力地看着姜望:“他体力耗尽,跑不动了。” 瘫软在地上的战士,看起来已是完完全全的虚脱了。除了喘气,什么也动作也没有。 扶着他的棋卒,表情很难受。 因为生死棋中的规则限制,让无力前行的队友留在原地休息是没有意义的。 最好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杀死这名无法前行的队友,以这种方式让其退出生死棋。 丢掉了“负累”,队伍才会得到更快的行进速度。 参与生死棋的每个战士,都很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所以对于掉队的命运,也都有过心理准备。 然而,在真正面对那种可能的时候,仍然难免煎熬。 “背着他。”姜望随口吩咐。 棋卒人数最多,但“规则视野”范围最小,虽然前后左右斜向都能看到,不过一般是作为“替补”存在。价值不大。 当棋士、棋相出现减员情况,才需要他们顶上,去探索视野。 “退回到上一个‘生点’休息。”姜望做出决定,率先返身。 尽管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 庆火元辰觉得姜望的决定很不正确,但他又非常庆幸姜望能够做出这种“不正确”的决定。 于姜望而言,他们只是临时组队一起冲击胜利果实的过客。 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 如果是他自己做主,为了整个庆火部,他可能必须做出让自己痛苦的选择。值得庆幸的是,棋主是姜望。 他听令即可,不必面临艰难抉择。 庆火部的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确还想继续,但身体实在不允许了。 生死棋局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取舍”二字。 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必须要面对——这些战士都没有超凡之力,一名战士的体力耗尽,意味着其他人的体力,大概也都快靠近警戒线了。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放弃“累赘”,一来是不愿意放弃队友,哪怕是临时队友,二来也是想缓解这个问题。 队伍回到“生点”位置休息,姜望便出声道:“现在我来教大家一个调息法门,帮助你们调整呼吸,缓解肉身疲惫。” 这种小法门,在炼体功法中稍作提炼即可。浮陆的修行体系基本都围绕着图腾之力展开,也过分依赖图腾之力,不如现世那般繁复。 在教过一遍之后就任他们自行练习,姜望不肯浪费时间,自顾开始了对天地孤岛的调理。 在这样的氛围里,庆火部在生死棋中的第二个夜晚终于来临。 总结这一整天的收获,庆火部前进了两百六十五位,加上前一天下午的三十位,共进两百九十五位。 从夜晚王权之契显示的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来看,庆火部已经脱离整个生死棋竞争队伍的尾部,开始在中游竞争。 姜望首先关注的仍是赤雷部。 从这些“生点”来推导某些队伍的位置,并不是难事。比如最靠近内围的那个“生点”,占据者除了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队伍,还能是谁呢? 赤雷部现在的位置,总共已经前进四百九十位。相比于中午看的时候,只前进了七十七位。 同样的,因为被拖延耽误的时间,庆火部相较于中午察看王权之契的那时候,只前进八十五位。双方的距离仍在缩短。但速度差距反而没有白天上午时候那么快了! 庆火元辰为此很忧虑,他觉得是庆火部的战士拖累了速度,但让他建议姜望杀死“拖后腿”的战士,他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姜望反倒不很担心这一点,下午的速度放缓,主要是因为其他竞争队伍的拉扯。“杀猴儆猴”之后,明天应该会好很多。战士的体力问题,也是所有队伍都需要面对的。 让他担心的仍然是第一梯队。来自现世的“天外来者”们,必然有足够的方法解决这种小问题。而且他们都比姜望更早来到天枢世界,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姜望之所以那般倚仗意外发现的“星力”,也是因为从这才看到了生机。不然直接硬桥硬马的竞争,单对这些战士的训练,他就天然落在下风。 雷占乾带领的赤雷部下午速度也并不快,姜望笃定,必然是代表净水部的李凤尧有所动作。 李凤尧这样冷傲的人物,敢与世间任何人争锋,也绝不会畏惧雷占乾。来浮陆世界,参与生死棋局,她是肯定要争第一的,也只有第一才值得她李凤尧去争。 而要争第一,就绝对不能放任赤雷部继续高歌猛进。 换做姜望在现在李凤尧的位置,也会如此。 有时候旁观,就是放弃。 李凤尧和雷占乾之间的争斗一定会展开,或许在中心点之前,或许就在明天。 对于李凤尧这样的强者,如果期待她不要撞上雷占乾,无疑是对她的轻蔑。 姜望现在只希望,他们之间的争斗能够延续得久一些,好让他可以及时赶上。 至瘟部、铁木部、原土部,三队联手,其中有方崇这样的积年内府境强者,如此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李凤尧能够做到吗? 姜望闭上了眼睛,他期待那个答案。 …… 漫长的一夜在修行中很快过去。 天亮后的进程比姜望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任何试图拖延庆火部速度的队伍,都需要有立即被淘汰掉的觉悟。这些排名注定落后的队伍,并不具备那样的勇气。 庆火部一路高歌猛进,唯一制约前进速度的,就是战士们的体力而已。 姜望昨晚传授的调息法门立下大功,战士们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从外界的石碑棋谱,可以清晰的看到,代表庆火部的红色光点,以远超其它队伍的速度在前行。 其他部族的观察者难免惊掉下巴,庆火部观察局势的人自然欢喜不已。 在棋局中,通过王权之契每天一次观察所有对手的机会,亦能够轻易发现各部队伍的行进速度。 然而第一梯队的人,自然不会关注后来的追赶者。能放在他们眼中的,只有彼此。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赤雷部与净水部好像并未发生争斗,反而相安无事的前进了两百多位。 现在一个在六百九十四位,一个在六百一十七位。 要知道,这已经很接近生死棋局的终结。一千位,就是中心点的位置。 “她在等什么?” 姜望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思考,因为这并不符合李凤尧的性格。她敢与古之圣王比较,又怎会对一个雷占乾认输? “所以这不是相安无事的表现。这已经是彼此争斗、彼此拖延后的结果。在最后的阶段,他们都在加速,完全是因为对方强有力的干扰,才仅仅只前进了两百多位而已。” 姜望笃定这个猜测才是正确的。以雷占乾和李凤尧的实力、手段,最后阶段爆发怎样的速度都有可能。 现在半天前进两百多位,看起来速度并未减慢,但对于最后的冲刺来说已经是慢了。而这一定是互相牵制的结果。 但这种结果,对有志于第一的姜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仅从“下棋”的角度来看,李凤尧并没有拉停雷占乾的脚步,雷占乾也同样没能将李凤尧甩开。 但除了继续期待李凤尧的表现,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拖延雷占乾。 距离尚远,根本碰都碰不到。 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便纵身往前位飞去。 他明白一件事——在这生死棋局里,心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谋算 尽管庆火部半天疾行两百三十位,以五百二十位的成绩接近了第一梯队。 但毕竟之前落后得太多,如果以现在的速度,庆火部将很难在进入中心点之前追上现在的第一。 而且,一旦雷占乾彻底摆脱李凤尧的牵制,那胜负就已经失去悬念。 姜望特意察看过方崇和姜无邪的位置。在他的印象中,还能插手李凤尧与雷占乾之争,威胁到雷占乾第一地位的,也就这两人了。 但方崇的位置与李凤尧的位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显然交流的可能性极低。 姜无邪独自一人倒是狂飙疾行,方向却在另一边,他是当时被雷占乾打退,不得不绕行的。现在追赶得的确很快,但看路线,并不像有与李凤尧接触的可能, 从王权之契反映的局势来看,雷占乾似乎已经大势已定。 但姜望始终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从七星谷就争星位的人,到了浮陆世界反倒肯认命? 这并不现实。 哪怕雷占乾再强,也不足够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无论如何,姜望相信还有机会。 不到最后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整场生死棋局就还没有结束。 姜望可以接受失败,但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退一步说,如果机会真的出现,也是要他们在场参与,才有可能把握住的。 所以,除了加速赶路,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全力以赴的加速! …… …… 时间是黄昏,距离庆火部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三个夜晚,还有一个时辰。 似有雪花飘落,晶莹剔透的一支长箭破空飙至,于是寒霜蔓延。 整整十二队石人骑兵冻结当场,然后碎落一地。 “禀将军!左后有人靠近!持艳红长枪,应是疾火部棋主!” 一名战士大声提醒。 “禀将军,右方第四跃,发现原土部棋主!” 接连有强者靠近,这些战士虽惊不乱,很快分出两队战士,各迎一方。同时一名棋士与一名棋相仍在迅速扫描规则视野,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显示出良好的战斗素养。 手下的战士们如临大敌,李凤尧反倒将霜杀弓收起,淡声道:“不必阻拦。” 这些战士又很快解除防御阵型并散开,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规则视野里。 李凤尧的命令压倒一切。 须臾,倒提红鸾的姜无邪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甫一见着李凤尧,他那张略显阴柔却很精致的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李家姐姐,好些日子未见!” 李凤尧瞧了瞧他,目带审视:“看来你跟方崇早有计划。” 方崇的声音便在此时传来:“李姑娘练得好兵士,将这些土人,也能练得令行禁止!” 他从右边的位置缓步走来,表示自己并无敌意,嘴里自嘲道:“四海商盟早年也收集了一些兵阵之术,方某自认也算有些心得,不料知易行难,根本贻笑大方。我还以为是此界土人不堪使用的原因,见得这般军容,才知是方某能力有限啊!” 说起来,李凤尧对这些战士的训练确然卓有成效。方崇一口一个土人,很多战士明显不满,但在李凤尧表态之前,无一人出声。 一个真正强大的军队,永远只有一个意志。这个队伍虽小,却也体现了这一点。 方崇一番明里暗里的吹捧,并未让李凤尧稍缓颜色,她只做了个手势,让净水部的这些战士先去之前占据的“生点”驻守。 然后才对方崇、姜无邪道:“说说你们的计划。” 商人出身的方崇,向来处事圆润,当即伸手引向姜无邪:“还请九皇子讲说。” 他知道姜无邪对李凤尧有意,自然让着他表现。 这种讨好的小心思并不让人厌恶。 至少姜无邪本人很是受用,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好看,所以有意的笑了笑:“我们特意选在这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让雷占乾意想不到。李家姐姐冰雪聪明,看到我们,应该就已经明白了。” 王权之契每日一次察看竞争对手的机会,很多队伍都会在一大早就使用,但说起来,若有在夜晚通过生点判断对手位置的分析能力,在中午使用王权之契的这个探查机会,才能够让这个机会的价值最大化。 而中午之后,越往后,察看其它队伍的价值越低。 更别说此时只一个时辰就要迎来夜晚了,大概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使用王权之契的察看机会。 雷占乾当然不可能是傻子。 这也就意味着,雷占乾在此时,并不可能知道他姜无邪和方崇出现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和李凤尧见了面。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们都与李凤尧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直到黄昏才毫不吝啬体力地极速赶来,当然就是为了麻痹有可能的观察者。 他们在这种危险的时间段来见李凤尧,无疑是非常具有诚意的。 因为只要李凤尧稍有心思,动手强留。他们就决计无法及时赶回“生点”,只能宣告生死棋局的失败。 “你们都已经输过。”李凤尧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揶揄,也不是嘲讽,就只是平常的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能否认。”姜无邪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显得很坦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越境只是平常事。但与雷占乾这样的人物差了一个境界,却不是我能够抹平的。可能王夷吾也做不到。” 天之骄子,越境杀敌并不罕见。但雷占乾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那么境界的差距就足以成为鸿沟。 就像当初先一步推开天地门的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三天两头赚姜望的功,动不动要“切磋”,打得姜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直到同样进阶腾龙之后,姜望才反超回来。可惜这时候重玄胜已经一口一个“以和为贵”了。 方崇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邪一眼,他没有想到向以偏激自傲闻名的姜无邪,在李凤尧这种毫不留情面的问题前,竟然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并且他话里话外,已是亲口承认他的实力不如王夷吾。他承认自己是做不到,评价王夷吾,则是“可能也做不到”。如此看来,当初与王夷吾的那一战,他输得心服口服。 方崇把自己的惊讶隐藏得很好。只看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对着李凤尧拱手道:“方某无能,联手两部都被雷占乾击败,让李姑娘见笑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且待天明 两个人与雷占乾的交锋,都是同一个结果。 现在面对李凤尧的同一个问题,看起来是同样的坦诚,然而反应出来的本质却全然不同。 姜无邪是自信未改,他承认他现在不是雷占乾的对手,但显然认为那只是境界差距。 方崇则是四海商盟惯来的那一套藏拙,反正就是自认不如,甘拜下风,不争什么风头。 商道现行的核心就是逐利而行,“利”字当先,什么颜面风光都在其次。 商人如果有一天要争脸面,那一定是因为争脸面这件事能够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李凤尧之所以强调“你们都已经输过”,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承认失败而已。 而是要让他们承认,他们已经失去竞争第一的资格。 这其实便是她开出的条件。 不过姜无邪和方崇很有默契的都对此闭口不谈,不肯放弃争夺第一的资格。同时强调雷占乾的强大,表达他们联手的必要性。 大概是因为深知李凤尧的冷傲,他们的措辞都很委婉。 李凤尧自然也读得懂他们的意思。姜无邪心气极高、方崇追求最大利益,让这样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失利就放弃争夺第一,这的确也不太现实。 没有考量太久,李凤尧直接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依然是姜无邪回答:“计划越复杂,越难执行,尤其是雷占乾并不愚蠢。所以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等会我跟方崇就会极速赶路,回到之前占据的生点。明天天一亮,就来与你汇合。我们三人一起,扫平一切障碍,直接去找雷占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将他斩杀当场!” 杀死雷占乾,对于姜无邪来说,优先度可能尚在争夺生死棋第一之上。 至于雷家和姜无弃的报复,他自是不在乎的。他本就与姜无弃是竞争者,杀雷占乾如断姜无弃一臂。 李凤尧完全有理由怀疑,姜无邪之所以在第一天直接败退,或许正是为了示敌以弱,然后联手强者,围杀雷占乾。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遭遇战中。雷占乾一个照面就把疾火部的战士屠杀干净,而姜无邪也的确选择了直接撤退,并未真个搏杀。 而且在方崇与姜无邪商定的计划中,也只有击败雷占乾,淘汰赤雷部,并没有杀死雷占乾这样的约定。 对于姜无邪话里夹杂的“私货”,方崇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这等小心思,李凤尧岂会不明白。 但她只是问道:“我们三人?” 她并不关心姜无邪想不想杀雷占乾,她会出手帮忙击败雷占乾,但绝不会行最后一击。姜无邪若能杀死其人,就尽管去杀。杀不死,她也看着。 石门李氏家大业大,没有必要参与储位之争。 方崇回应道:“原土部还有五人,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死。你的净水部也是,我们三人联手,这些土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会是累赘。” “你根本不懂兵阵。” 李凤尧只丢下这一句,便径自转身离去。 方崇愣了愣,瞧着姜无邪道:“殿下,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姜无邪嘴角噙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要想着替她做决定。她的事情,永远是她自己做主。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土人的性命。” 然后是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的确不懂兵阵。对于你来说是累赘,对于她来说不是。李家世代名将,让这些人发挥作用,再简单不过。”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明早突袭雷占乾之事,她已经答应了!” 说罢此三点,姜无邪又是一笑,即便提枪远去。 时间已经很急迫,即便是他,也要抓紧时间赶路,才能够保证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生点”。也正是因为这种“紧迫”,才有瞒过雷占乾,实行突袭的可能。 方崇态度很是恭敬地看着姜无邪飞远,这才转身,拔地而起,向原土部所占据的“生点”飞去。 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湮没在鼓荡的风声中。“呵,这些个名门贵胄。” 雷占乾想不想得到,这三人有可能会联起手来? 或许想得到,或许想不到。 但只要的确会有这样的可能,无论几率有多小,他都不该忽略。 在方崇看来,雷占乾如今已经位在最先,在最后的阶段,果断斩尽赤雷部战士,爆发自己最快的速度,直冲中心点,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无论是他还是姜无邪,都非常笃定,雷占乾不会这样做。 因为如果他这样选择,就意味着他怕了,怕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有可能的联手。 仅仅只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就吓得狼奔冢突,那还是事事争先、自负独占乾坤的雷占乾吗? 在方崇的心里,这些人虽是骄子,但实在破绽明显。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心气高的人,当然正好欺之以“傲”。无论李凤尧、姜无邪还是雷占乾,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类人。 跟他们做生意,只要会赔笑脸,就亏不了。 …… …… 生死棋局的夜晚再次降临了。 王权之契上显示的“生点”,共计五十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五十一个部族的队伍还在生死棋局中奋战。接近一半的队伍已经被淘汰。而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至今还在外围区域挣扎的,他们最后可能连中心点都进不去。 毫无疑问,此时排在最前列的队伍,都是拥有星将的队伍。有没有超凡战力,完全是本质上的差别。 经过又一个下午的努力,庆火部现在的前进位在六百九十位。排在所有队伍中第十。 赤雷部占据的“生点”,已经在八百五十三位了,距离终点,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而净水部在七百八十二位。 原土部、疾火部的位置,也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与李凤尧合流,那么那两个生点的位置就不会亮起。 这三个“生点”的位置,看起来都很正常。 不对, 姜望注视着应该是为净水部所占据的那个生点。 他一直在关注净水部的速度,李凤尧掌控的净水部队伍,前进速度一直很稳定,今天的净水部,比他所推测的速度,慢了一点。 但这一点又不很明显,这点延迟,是很容易被意外所影响到的。 那么,是因为“意外”吗? 姜望仔细思考了一阵,忽然摇头失笑。 他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多。 李凤尧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允许在这种时候出意外!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 机会已经确定会有了,而他姜望能否把握? 且待天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娘皮 算上第一天的那个下午,这是庆火部进入生死棋局后的第四个白天。 也是生死棋局开始后的第五天。 石碑棋谱吸引着浮陆所有部族的目光,整个生死棋局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庆火部临时代任族长的庆火衡,却没有守在火祠,没有像眼巴巴守着石碑棋谱的战士们那样,为部族队伍的高歌猛进而激动。 他守在无支地窟漫长的甬道里,守在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眼睛里满是血丝,但却一动不动。 无它,自从姜望那次带人离开,无支地窟的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非常清楚庆火高炽的真实实力,比起姜望绝对只强不弱。 只差一步,就能够全身火焰化,化身图腾之灵。 姜望都能一剑挡幽天,庆火高炽更不再话下。有庆火高炽在,普通的凶兽潮根本不够看。他亲自坐镇地窟,只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然而整整过去了一个下午,两个白天,三个夜晚。 地窟的门始终未曾打开。 他们请求开门的举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乎……意外已经发生了。 历史上不曾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就算有,那该是多少轮次的星兽潮? 庆火衡不敢想象。 然而他更不敢强行打开地窟之门,万一把星兽放出来,他就是庆火部的罪人。 除了煎熬等待,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 …… 生死棋局里,天色刚亮,方崇已经自“生点”踏出。 昨夜扔出“生点”的尸体,已经被棋局的规则抹去,这点令他很满意。 他不总是满意的。 四海商盟中,九位名誉执事都不过是些倚仗身份的酒囊饭袋,不值一提。 十二位一等执事中,他自认能力手段都是不俗。 但偏偏近来最受盟主信任的,是那个在阳国大败亏输,直接导致四海商盟前段时间窘境的付缪。 还被一个黄口小儿割去了一只耳朵,连手都不敢还。丢尽了颜面倒没什么,问题是利益的损失更大。 他方崇在四海商盟是有干股在的,商盟的损失就是他的损失。 他其实很不满意。甚至于感觉庆嬉的确是有些老眼昏花,越老越昏聩了。 这次七星楼之行,庆嬉暗示他可以把重点放在延寿宝物上,他怎么可能答应? 对他来说,现阶段最紧要的是外楼之秘,到了外楼境还怕没有时间寻找延寿宝物吗?甚至于进阶神临境,直接打破凡人寿限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庆嬉还没有昏聩到头,在他明确拒绝后,并没有强求,只给了他一份名单,转而让他在七星楼秘境里照顾一些人。 以方崇的风格,当然把这些人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其中一个叫姜望的,他连其人住的哪间客栈都打听清楚了。但照不照顾,还得看遇不遇的上。就算遇上了,还得看他方崇的心情如何。他方崇的心情,当然取决于利益。 总之,满口保证,满心当个屁。 四海商盟的利益都未必能完全与他的利益相等,庆嬉的利益更是不可能与他叠合。 七星楼秘境之行就快到尾声。 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一笔生意,做得如何! …… …… 赤雷部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在雷占乾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遭遇的队伍不少,但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让赤雷部停下脚步。 赤雷妍瞧着前方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眼神充满倾慕。 此人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之伟男子,部族那些勇士豪杰,与他一比,简直是萤火之于天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作为赤雷部族长之女,有资格继承部族的女人。荣华富贵她什么都不缺。 但因为这个名为雷占乾的男人,她对青天之上的世界,充满向往。 她甚至觉得,认识雷占乾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 她无比坚定地笃信,只要有他在,这一次生死棋的第一,赤雷部拿定了,没有任何意外。 就像雷占乾当时说这句话一样。 他并不是在激励人心,并不是鼓舞士气,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一路大步前行,理所当然的验证这个事实。 逢山开山,遇水断水,那些竞争队伍,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来一堆,杀穿! 整个生死棋局,淘汰对手最多的,就是赤雷部。 别的队伍都是尽量不产生正面交锋,最好是蒙头前进。 而他们赤雷部,就是靠击溃对手来加速,不惧任何战斗! 现在,距离中心点已经很近。大局将定。浮陆未来的百年,属于赤雷部! 赤雷妍的心里,满是灿烂的欢喜。 然而就在此时,棋相身份的战士呼喊起来:“左四跃发现敌踪!” 赤雷妍惊讶的发现,前方那个伟岸的身影,已经止步。 进入生死棋局以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不曾停下过脚步。却在此时停下。 他为谁人停步? 赤雷妍甚至忍不住想往前走几位,因为棋士身份的限制,她无法看到直线太远的视野。 但一杆红艳艳的长枪,从天而降,扎破石板,扎在前方不远处。 “小野猫,不能再往前了喔!” 一只堪称精致的手,将红艳长枪拔起。那人随手抖了一个灿烂花枪,才施施然看向他们。 赤雷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紧身短打的衣物,将凹凸有致的身形体现无遗,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小麦色的皮肤显得野性十足。 小野猫…… 她有些羞赧地偷瞧了雷占乾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现之后,便转而勃然大怒。 “小娘皮,上次星将大人放你一马,让你跑了,你还敢来找死?” 她认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像个女人样,花里胡哨的,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那天撞上他们,也是灰溜溜的跑了。倒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还敢找上门来。 小娘皮!? 姜无邪眼皮跳了跳,气得头发丝都险些炸起来。 咬牙切齿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记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个美人,现在你已经死了!” 出身于好勇斗狠成风的赤雷部,赤雷妍当然不会惧怕这等程度的威胁。 她甚至是嗤之以鼻,若换在外面,图腾之力未被化去,哪还用得着星将大人出手,她就要让这娘么兮兮的小白脸好看。 正想大骂一通,又有些担心在雷占乾面前不够温柔。却在这时,发现从左边的方位,又走来一人。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雷占乾从始至终的目光,都注视着左边,并未移开过。 是什么人,让雷占乾如此重视? 赤雷妍紧张地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从各种意义上,都让她感受到巨大威胁的女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艳 这女人眉冷目冷,连发梢都带着一种距离感。 偏偏她的眉眼唇耳,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 即使是赤雷妍,也根本挑不出毛病。 赤雷妍以最挑剔的眼光往下看,看到这女人高挑的身形,妙曼的体态,简直是造物主精心裁剪出来的一般妥帖。 这时对方也察觉到她的注意,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 被这双又冷又傲又美丽的眸子一激,赤雷妍竟有些躲闪的回避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卑感。 这何等荒谬! 她赤雷妍可是赤雷部第一美人,等赤雷部赢得这次生死棋胜利,说不定也能争一争浮陆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竟会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感到自卑? 赤雷妍甚至是愤怒地又瞪了回去,但那女人的视线早已经移开。全不曾在意过她一样! “这又是哪里来的贱人!”愤怒的话语脱口而出。 赤雷妍忽然感觉,整个身周的温度,都骤冷了下来。 她强撑着瞪着那个女人,也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她嘴里娘么兮兮的小白脸,此时眼中满是遗憾。 姜无邪的眼神完全是在说——完了,这回你是真的要死。 他单纯的为一个美人的凋零而遗憾。 李凤尧并不看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只是瞧着雷占乾,眉头轻皱,于是遍地是寒。 “雷占乾,这是你的女人?”她说道:“管好她的嘴。” “哈哈哈哈。”雷占乾忽然洪声大笑:“凤尧,不要把气氛弄得如此紧张。” 他摊了摊手:“如果你确实感到吃醋,我可以让你批评批评她。但咱们说好,你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因为毕竟是我雷占乾的女人。” “啧!”姜无邪忍不住啧出声来:“他是不是觉得他很幽默?” “好像是的,殿下。他试图缓和气氛,顺便调戏了一下李姑娘。” 一个声音阴阴的从另一面传来,方崇亦走到这处棋位中。三方合围已经形成。 实在也不需要他们推波助澜。 李凤尧已经干脆利落地一伸手,抓住那把如冰如玉的长弓,冷冷盯着雷占乾:“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她的态度绝无虚假,是真正彻骨、要分生死的寒。 “好好好。”雷占乾迅速举起双手,示意告饶:“如果你能熄雷霆之怒,我愿意向你道歉。” 方崇阴恻恻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世上也不必有战争了。大家彼此道个歉,万世太平。” 雷占乾脸上的讨好消失了,他转过头,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冷漠地注视方崇:“姓方的,你能不能够明白,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李姑娘说话,有哪怕一丁点,你多嘴的余地吗?” “啧!”姜无邪轻佻笑道:“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比你雷占乾差在哪儿?说你几句怎么了,还想杀了他?真拿你当皇亲国戚了?你问问本宫可愿认你这惯打秋风的穷亲戚?姜无弃还未坐龙庭呢!” 姜无邪话里话外,都想把双方变成生死矛盾,而不是简单的秘境利益之争,挑事挑得很干脆、很直接。 倒是当面被羞辱的方崇本人,却很有唾面自干的觉悟,还出声回转道:“只要雷公子您识趣地退出棋局,方某人做一阵子哑巴也是可以的。” 然而…… 雷占乾似乎根本看不懂姜无邪的伎俩。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并不在乎。 他甚至伸指点了点方崇,不留半点情面:“如果你不打算闭嘴一阵子,那你就准备好闭嘴一辈子。” 他不对姜无邪说什么,因为他不能够杀死姜无邪。在齐国,无论姜无邪有多放肆,他的身份都能够撑得住。 而对于雷占乾而言,放狠话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说要杀人,那就一定会杀人。他说要让方崇闭嘴一辈子,他就的确有这样的决心和把握。 就在此时,弦声忽动,一道霜光疾射而至,化出箭形。 雷占乾猛然回身,手缠雷光,将这支冰箭直接握碎。 碎冰如流光,点点而落。 这一箭,与其说是偷袭,倒更是警告。 李凤尧冷冷看着他:“我也同样送一句话给你,如果你现在不道歉。那你就不必道歉了。” 谁都知道,雷占乾天赋好,实力强,也极风流,可愿说妻妾成群。 拿她跟自己的侍妾相提并论,问她是不是吃醋。 或者在雷占乾看来,这是风流之态,是非常普通的玩笑。甚至是一种迷人的幽默。 然而对李凤尧来说,是决计无法容忍的侮辱。 本只是要逐走雷占乾,争夺此处秘境世界的利益。但此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战斗不可避免,这是诸方共识。 现在就看,雷占乾要把战斗控制到哪种程度了。是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李凤尧的底线已经划下,只等应答。 雷占乾沉面如水。 他并不惧怕李凤尧,也不惧怕他们三人的联手。 他是真的对李凤尧感兴趣,石门李氏的嫡女,哪怕是一头母猪,他也很感兴趣,更别说李凤尧如此绝美。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幽默并不幽默,他的人物风流,根本入不了李凤尧的眼。 而在这里与李凤尧分生死,绝对是愚蠢透顶的选择。 “我为我刚才的失言向你道歉,对于李姑娘,我绝无不敬之意。” 雷占乾说道:“还有我的女人,我为她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她生长此界,的确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出口无端。但也仅止于道歉。” 说着,他摆摆手,示意赤雷部的战士们往后退。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 而他独自一人,面对着三个方向的敌人,淡声道:“如果你想要对她怎么样,我的拳头不会答应。” 赤雷妍这时大概也能知道,她言语之中闯了大祸,李凤尧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一边暗恨身在生死棋中,图腾之力无法发挥,也不能调动部族大军,一边咬牙缄默地带着族人后退。 此时如能不拖累雷占乾,已是万幸。这点战斗的认知,她还是有的。 “聊得倒很畅快,我们需要你答应吗?” 最不愿意雷占乾直接认输离开的就是姜无邪了,此时虽然雷占乾没有认输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再给时间。 于是红鸾枪一挑,人已挺枪杀至。 只不过嘴里针对赤雷妍,好像真要顺着李凤尧的怒火,把赤雷妍怎么样,终究向来怜香惜玉,枪尖只对着雷占乾。 那是一抹如在燃烧中的艳红色。 红得鲜艳,红得灿烂。 涌至尽处,又只剩嫣红一点。 如雨打春花,红妆残尽。 只得一瓣。 那一瓣凋落,那一瓣红艳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霜心! 面对这艳光红尽的一枪。 雷占乾大踏步往前,手中虚握,似握无形之刀,直接斜斩! 滋滋~ 雷光跳跃成型,长柄锐锋,线条凌厉。仿佛从虚无之处凭空跃出,雷电之刀凝聚成形。 一刀斩红鸾! 刀锋正抵枪尖,苍白之雷光与艳红之枪芒撞到一处,一时间红潮席卷,而电光四闪。 便在这同时,霜光已动。 姜无邪既然已经动手,于情于理,李凤尧都没有再等待的可能。 霜杀之弓只一拉即放,她只发一箭,这箭已趋雷占乾后颈。 箭未贯透,雷占乾身上先起寒霜,僵硬他的动作,迟滞他的反应。 这冰冷的感觉来得比箭枝本身更快。 啪! 一声裂响。 仿佛寒冰破碎的声音。 继而是无边雷光,自雷占乾身内而起,炸裂四方! 这些雷光仿佛生而有灵,如细鞭连环,一鞭一鞭,正正抽在那支霜箭上,将它抽得粉碎。 而在这个过程中,雷占乾甚至还未回身。 “便都来杀我,我有何惧?” 他右手虚握,再次反斩一刀! 前一柄雷光之刀未消,后一刀又斩至。 姜无邪轻轻巧巧地一收,红鸾枪迅速脱离先一柄雷光之刀的纠缠。手上使个巧劲,枪头一甩,直接撞上后一柄雷光之刀上。 这一撞,雷光之刀稍顿。然而红鸾枪再次抖开,枪头反甩回去,将最先那柄雷光之刀击碎当场! 又借这一击之力,再一次反甩,直接将后来的雷光之刀抽上高空。 这一套借力妙到毫巅,将雷占乾的攻击视为玩耍一般,可见枪术之精妙。 然而雷占乾……也的确只是玩耍。 他斩出一刀后,毫不收敛,直接如握鞭一般,侧身一抽。 雷光之鞭如长蛇乍现,抽向在一旁等待机会的方崇。“你也来!” 竟全不将姜无邪他们放在眼里,要同时独战三人。 正在等待机会的方崇,不得不提前介入战局。双指一并,夹出一枚紫气氤氲的齐国刀币,如夹着一柄小刀,随手划落。 “借运行财,钱货两讫!” 刀币在划落的过程中便已消解。 而凌厉的雷光之鞭当场分为两截。 雷占乾直接返身一刀,与姜无邪战过,一触即分。 雷光骤闪,却已出现在方崇身前,双手抱捶,雷光电闪中直接当头轰下。 “老子的货,是你买得起的吗?” 这一锤,初时如抱雷球,再落已成雷网,轰下之时,已接地如雷笼,竟将方崇困锁起来。 方崇心中直骂娘。 “什么狗东西雷家天骄,合着就你娘敢对我下重手?!” 饶是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惯来能忍能受。也还是被雷占乾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给恶心到了。 先动手的是姜无邪,接着动手的是李凤尧,他方崇已是低调了再低调。 而雷占乾对前两者随手应付,转到他这边来,立下杀手! 什么时候,四海商盟的名头这般不好使了? 心头愤怒,动作却不稍慢。 反手聚出一只巨大的金元宝幻影,像暴发户扔钱般直接砸在接地的雷笼之上。 “财可通神!请借道!” 金元宝消失,雷狱上瞬间出现一个口子,方崇灵活一滚,便从这口子中钻出。 口子一开即合。 但雷占乾一捶轰落,已轰了个空。 他立刻分开双手,将雷光之笼撕开。雷光闪烁着“流”回他的双手,他的身体。 “上次见识的力量,你以为就是全部了吗?” 他连身一闪,正与攻来的姜无邪擦身而过。 反身一拳,砸落一支蛮横撞开外围雷光的箭。 李凤尧的箭!如此精准的一箭,恰在他闪身之机出现。 而雷占乾直接以拳头回应。 箭枝碎,他拳头缠着的雷光亦灭,拳在滴血。 这时开战以来,他第一次受伤。 但他反而气态张扬,大步跨出,直接拎着那只滴血的拳头,又一次轰向方崇! “我留你这条老狗性命,只是想看看你们四海商盟都还有些什么底牌。没想到,还是只有拉帮结派这一套。所谓一等执事,不过如是!令我大失所望!” 他的拳头滴血,但每一滴血珠中,都炸开雷光。 “当年英雄盖世的庆老盟主,如今气概何在!?” 方崇有一点想错了。 雷占乾打算先解决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如李凤尧和姜无邪,而是因为在雷占乾的判断里,他方崇的实力,在三人中最差。 即便他是内府境,而姜无邪只有通天境。 以少打多,当然要先弱后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战术选择。 雷占乾已下杀手。 每一滴血珠都炸开,血色的雷光霎时间将方崇淹没。 不得不说。 丢掉那为了讨好美人而矫揉造作的幽默,显出霸气的本性。 这时候的雷占乾,才值得李凤尧高看一眼。 然而在这种时候被李凤尧高看一眼,未必是好事…… 越强的对手,她越要将之击破。 这样才不枉她李凤尧之名。 如霜如雪的玉指,虚搭弓弦,一搭即离。 弓弦动了,又似乎未动。 但雷占乾已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发源于他的心脏! 心乃五脏之首,心是性命之源。 在某种程度上,修行者能以通天宫替代心脏,但也只是短暂替代而已。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能知道心脏的重要性。 李凤尧这一箭。 心念一动,箭已动。 以心证心,乃是霜心之箭! 心之箭是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而李凤尧在此基础上,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箭术,霜心之箭。 快乐的时候心会愉悦,思考的时候心会纠结。 难过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血色雷光还在淹没方崇的过程中,霜心箭动。 才刚刚意识到危机,雷占乾的思维已经开始迟缓。 李凤尧真正的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招。一箭便要抵定胜负。 这还未止。 因为还有姜无邪。 雷占乾在痛下杀手的时候,也是自身防护最薄弱的时候。 所以李凤尧选择在此时一箭决胜。 而姜无邪,亦以同样的敏锐,发现了这个机会。 霜心之箭的威慑先一步被雷占乾所感觉到,但姜无邪的攻击,却更在这一箭之前。 如果将思维比作一张网,那么在雷占乾开始迟缓的思维之网中,有一抹亮色无比强势的显现了出来。 在这种可怕的迟缓中,他竟感受到了“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独占乾坤! 大齐皇室最强功法,号为至尊紫薇中天典。 亦是现世最强功法之一。 至尊紫薇中天典共有二十四部,包罗万象。其中最强两部,一名天经,一名地纬。 经者,纵也。纬者,横也。 天经地纬,乃是天地之间最理所当然、无可非议的道理。 天之纵,地之横。 横平竖直,规划一切,以天地为法度,治理天下。 大齐姜氏历代,只有太子能修这天经地纬二部。 但在今朝,出现了例外。 而且一次是三个例外! 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 都被视为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然而,姜无忧与姜无弃都是摘得神通种子的神通内府,现太子姜无华虽然未得神通,却是稳稳的外楼境,修为深厚。 只有腾龙境修为的姜无邪,到底凭什么与他们并列? 凭什么成为养心宫之主? 这一枪,或许是答案! 在这之前,雷占乾以惊人的速度与姜无邪擦身而过,才以拳迎李凤尧之箭,而后再转,再次避过姜无邪,要当场绝杀方崇。 李凤尧把握时机,一记霜心之箭,将局势逼向尾声。 而被雷占乾错身而过的姜无邪,好像跟不上速度、总在徒劳无功的姜无邪。却施施然将长枪倒转。 他的动作看起来如此清晰、如此散漫。 他甚至只转回了半个头,对着雷占乾的只有一张侧脸。 那侧脸分明阴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锋利感。 这两个似乎矛盾的词汇,在艳红之色中得到了统一。 人未回身。 枪已回。 红鸾是通体艳红之枪。 这杆长枪华丽至极,从红缨到枪尾,每一个细节都贵气。然而枪出之时,旁观者的视线里,仍只有枪尖。 极致的艳红凝聚成一点。 这一点红,惊艳世间。 盖压百色,划定天地。 它一出,便夺目,它一刺,是规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天之横,地之纵,姜无邪之红鸾枪! 便是从头到尾只能旁观的赤雷部一众战士,看到此枪,也觉雷占乾必死无疑。 赤雷妍本身实力不凡,超凡之力被禁,眼界还在,而且对雷占乾信心满满。但看到这一枪时,亦花容失色! 这是天经地义的一枪,是划定规矩的一枪,仅凭这一枪,姜无邪对至尊紫薇中天典天经地纬二部的理解,就不在大齐任何皇子皇女之下。 已见王者之姿! 霜心之箭,红鸾一枪。 未曾预演,却如此默契,霎时将雷占乾逼到绝路。 而方崇被击败一次之后,还敢找上门来,又岂是真的孱弱? 李凤尧和姜无邪的攻势刚发,雷占乾的杀势稍被影响,他便已窥见了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枚齐刀币来,单指将它按向雷占乾。 与先前用来使出“钱货两讫”的刀币不同,那枚刀币是道元所凝,术法所显,紫气氤氲,一用即消。 而这一枚,乃是真真正正的刀币。 并且是四海商盟建立以来,搜集到的,流通最广、经手最多的刀币之一。 刀币在方崇的指尖推动下向前。 只是区区一枚刀币,轻若无物,他却似动用全力,体内三座内府都轰隆隆发动起来。 商家之术,“一枚钱难倒英雄好汉!” 一枚钱微不足道,可等到真要用时,却少之不可。 它带着熙攘人气,裹挟滚滚红尘。 并以这人气、尘气、浊气,将雷占乾限定于此,要“难倒”此位英雄。叫雷占乾寸步难移,生生受死! 直到此时此刻,方崇才展现出他作为四海商盟一等执事,堂堂三府强者的实力。 三位此次生死棋局内的顶尖强者联手,一次合击就要将雷占乾击溃。 在如此激烈的时刻,忽而雷光耀眼! 雷占乾本人并无动作,但自内而外炸出的雷光,却极速在他身前聚集。 因为太过迅疾,太过激烈。 电光之声噼啪不绝。 而终于在一个安静下来的瞬间,所有耀眼的雷光汇在了一起。 于是那霜心之箭,于是那红鸾一击,于是那难倒英雄之钱,都短暂的一滞。 在雷占乾的身前,悬浮着一方雷光所聚的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霸道、威严。 让人一见之下,直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就是雷占乾以之闻名的神通—— 雷玺! 此神通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 雷家最高典籍为《九天雷衍决》,相传修炼到尽头,能够“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 然而就连创造此功的雷家先祖,也未曾修炼到这种境界。 相传,欲成此至高境界,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掌握雷玺神通。 这也是为什么,雷占乾才是雷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雷家是十一皇子姜无弃的母族,姜无弃却并不能掌握雷家全部的资源。 雷家的资源先为雷占乾所掌,在雷占乾的控制下,才大力支持姜无弃。他与姜无弃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更像是合作。 姜无弃也一直对他只称表哥,不论官身,以示尊重。 雷占乾本人是两府之境,比方崇还少一府。然而因为这一方雷玺,他比方崇,强出何以倍计! 雷玺方出,雷占乾直接一拳轰天! 生死棋局的天空,本是青天,与外界并无差别,唯有天枢高悬。 但雷占乾这一拳轰去,青天之上很大一块区域,霎时雷光如星辰点点。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雷光,还是星光。 李凤尧的霜心之箭明明射至,雷占乾却纹丝不动,只天穹有一点雷光星辰坠落。 姜无邪纵红鸾而来的一击结束,也同样只换来天穹的一点雷光之星划过。 方崇要以一枚钱难倒英雄汉,雷占乾自顾前行,只有天穹一点雷光星辰被固定。 这一拳,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三次攻势已解,雷光星辰却还有成百上千。 在数以千百计雷光星辰的照耀中,雷占乾再一拳轰地。 生死棋局本来到处是规则之雾,遮掩视觉,但汹涌的雷光,一下子竟在那些规则之雾中,都显现出了具体的光芒! 地涌雷电之“水”,忽而雷光数顷,雷光如湖海! 雷海分开,或龙或蛇的雷形竞相跃出,撕咬各人。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在七星谷中,雷占乾已用过此式杀法。 然而有无雷玺加持,威能相差天地之远! 这一拳落,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已全部被雷光所围。 雷光炸耀之中,雷占乾如神似魔。 一拳解敌围,一拳破敌势。 而他提起拳头,又轰出了第三拳——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亿万星光持一剑 《九天雷衍决》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以雷罚代天罚,以雷刑代地刑,以雷罪代人罪。 立意高远,威能无穷。 雷占乾从来不认为,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三人联手,能把他怎么样。 他从来就有以一敌三的实力和自信。 所以在生死棋局的最后时刻,他仍然不紧不慢,既不为谁放慢脚步,也不为谁赶死赶活。 这些人不来,他就轻轻松松多得第一。 像从小到大的任何一次竞争中那样。 独占乾首。 这些人来,他就用拳头告诉这些人——他们来得不该! 什么商盟执事,名门嫡女,得势皇子,都来相争又如何?他雷占乾要得第一,必得第一。 雷占乾祭出雷玺神通,连发三拳。 一拳斗转星移,一拳龙蛇起陆,一拳天地反覆! 以雷法演化天地人一切杀机。 天地反覆这拳一发。 天穹数以千计的雷电星辰在坠落,地面如河流奔涌的雷电之“水”在喷发。 雷电,雷电,雷电,到处是雷电银蛇。 一时间好像天地都在倒转,万物归于湮灭,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方崇当场面临死境! 凭借买命钱才侥幸得活。 “买命钱”是四海商盟区别于聚宝商会这种后起之秀的底蕴。 但每人只得一枚,用过便再无用。方崇相当于已经将一条命丢在了这里。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的买命钱还从未用过。却在这一场本该十拿九稳的围攻中,干脆利落地被消耗。 姜无邪一杆红鸾枪划定天经地纬,却碍于实力的差距,只能勉力维持守势罢了。奔涌咆哮的雷光,并不肯守他的“规矩”。 李凤尧孤傲如神女,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霜杀弓连鸣连颤,将弓弦拨成了琴弦般,箭矢飙飞如电,每每击中雷潮节点,才堪堪得以守住自身。 然而她所统领的净水部,被她以石门李氏独门兵阵之术训练过,就藏身在十个棋位之外,准备作为奇兵来使用的战士们…… 已经一个照面就死去。 雷占乾挥动最后这一拳,便要以此天地反覆的一拳定下乾坤。 而姜望。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他带着庆火部众战士一路疾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疾行数百棋位,才终于赶上了这场最终之战。 还未靠近战场,规则迷雾中炸出的雷光,就告知了他们战斗有多激烈。 姜望果断让庆火部众战士留守原地,而后只身奔赴战场。 作为棋主,规则能见七位。 一个棋位横竖皆有十六丈。 往前看,极限能看到一百一十二丈范围。 如果以自身所处为中心,则能见前后左右二百二十四丈!以战斗而论,规则视野其实够用。 然而此时在姜望的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雷光。 铺天盖地、倾覆一切的雷光。 在雷光之中,他隐约看到一点红芒闪动,也看到无数霜光飞舞。 他往前,踏进雷光中。 他看到了雷占乾,雷占乾也看到了他。 雷占乾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一起参加七星秘境的这些人里,除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之外,还有人敢追上来找他! 并且,此人甚至还不在天罡星位之中。 从别的秘境世界成功出来,然后跑到天罡世界来捡漏? 要先杀了他吗?好像小题大做。 此时在拳势下挣扎的三个对手,哪一个不比他更重要? 而且,区区一个腾龙境,可能连余波都撑不住。难道还人人都是姜无邪,人人都是王夷吾不成? 姜望突然出现的这个“意外”,一瞬间激发雷占乾心中诸多想法。 但这并非是因为姜望,而只是因为意外本身。 姜望击败过姜无弃的手下张咏,这事不是没有人向他报告过。但击败张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从未去记下,姜望是谁! 雷占乾只看了姜望一眼。就像走路的时候突然视线扫过一只蚂蚁,除了奇怪,没有什么感觉。 姜望亦只看了雷占乾一眼,他便拔剑! 极其果断、极其干脆、极其迅速的,拔剑! 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从李凤尧等人的现状,也不难看出对手有多强。 然而他要争夺第一的决心,从未动摇! 一见拔剑,是对雷占乾实力的尊重! 不需思考,不必斟酌。 唯有全力而已。 长相思慨然而吟。 一剑直趋。 兼具迟暮与勇烈。 旭日初升夕阳坠,老将迟暮不必回! 于此同时,脊背处的火之图腾变得滚烫起来。 源源不断的“星力”,源源不断的加持于剑式之上。 而在世人无法看到、姜望亦不能察觉的幽天某处,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此时仰望生死棋局上方的天穹,人们赫然能够看到,漫天星辰! 不是雷占乾之前斗转星移杀法所显现的千百颗星辰。 而是漫天几乎无尽的星辰。 在浮陆世界的传说中,漫天星辰坠入幽天,于是砸穿浮陆,形成了地窟。 那么此时,好像传说已经回归,星辰再次升起。 在无支地窟中,姜望杀死了多少星兽,聚集了多少“星力”? 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地窟战士们只知道,姜望在地窟中,奋战了一波又一波兽潮,每一轮都斩杀最多,冲在最前。 日夜不眠,吸纳无数星点。 尽皆释放在此时。 几乎无穷无尽的“星力”,无穷无尽的星光,倾注到姜望这一剑之上。 亿万星光加持,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之剑! 天之雷光开裂,地之雷光倒卷。 无穷无尽的星光叠加,化作姜望剑尖这一轮迟暮的夕阳。 长相思掠过。 天地反覆的雷光世界被洞穿了! 甚至于轻松破开雷占乾绕身的雷光,在他第一次流露出惊骇的视线里,点在那枚神通显化的雷玺之上! 雷占乾眼中的惊骇分明是在说——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你应该有的力量!” “这不是腾龙境应该有的力量!” 然后这种惊骇的眼神就此凝固,雷玺连同雷占乾本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不是姜望一剑斩杀了他。 而是他提前退出了天枢世界,就像他第一次提前进入天枢世界那样。这种能够提前进入、或者退出七星楼秘境的方法当然宝贵,是雷家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也宣布了雷占乾此行的失败。 他提前进入天枢世界,当然也在赤雷部攫取到了足够的好处,但对他来说,没拿到第一就是失败。现在被人打出生死棋局,更是毋庸置疑的惨败! 漫天星光化去,仿佛无穷的雷光也无声消散。 姜望收剑入鞘的声音,仿佛一声钟响。 将现场众人从难以置信的幻象中惊醒—— 原来一切如此真实。 原来一切真是现实。 这面容清秀但透着坚定的少年匆匆赶来,只一剑,就击败了刚才还如神似魔的雷占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天魁 那是怎样璀璨,怎样夺目的一剑啊。 正是沙场争雄时,老将已迟暮。满头白发,却独自冲阵。 赤雷妍的眼睛一时湿润,只是她也不知,这眼泪,是为雷占乾、为赤雷部的失败而流,还是因为被一剑撼动了心神,臣服于这一剑带来的感动中。 李凤尧当然看到了姜望。 在姜望疾冲而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姜望。 她想要阻止姜望过来送死。 姜望出剑之前所看到的密集霜光,就是李凤尧为此付出的努力。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姜望已出剑。 再然后,雷占乾就逃了。 饶是她对姜望一直有相当程度的欣赏,饶是许象乾和李龙川一再夸赞过姜望,说他天赋非凡。 此时生死棋局中一见拔剑,一剑败敌的姜望,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令她短暂失神。 在消散的雷光与星光之中,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 亿光星光加持的这一剑,将他带入一番此前从未得见的世界,一片广阔天地。原来他的剑……可以这么强! 纯粹的力量累聚,竟然可以突破“道”的限制。 就算有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牵制,他这一剑的强大依然毋庸置疑。 当那种力量逝去,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孱弱至此的错觉。 然而在李凤尧的惊讶中,在姜无邪、方崇的惊疑不定中,在赤雷部众战士的惊惧中。 姜望自知自家事。 此剑无法再复制。 这一剑的强大是在无支地窟里不眠不休的战斗积累出来的,调用了极其庞巨的“外力”,绝不常规,也很难再重复。 因为当他回到现世时,不可能还特意来浮陆世界,去镇守无支地窟。就算想来,也很难找得到门路。 纵是往后七星楼秘境再开,也未必会再连接浮陆世界了。它毕竟只是天枢星照耀的无数世界之一。 但姜望按剑于腰,骄傲,昂扬,目光睥睨。 看向赤雷部众人,乃至于姜无邪、方崇的眼神,如看蝼蚁。 “我想,此次生死秘境的胜者,应当再无争议了。”他的语气骄狂,他倨傲的视线扫过姜无邪和方崇,落到李凤尧身上的时候,才收敛了些:“凤尧姐姐,我拿第一,你拿第二,如何?” 根本不过问姜无邪和方崇的意见,表现得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李凤尧何等人物?姜望很少有这么骄狂的表现,她一猜便知,这小子在虚张声势呢。刚才那一剑虽不知如何使出,但想来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第二剑。 不过她也非常清醒。刚才她虽然也有底牌未出,神通未现,但她的神通更多助益于修行,在战力上并没有雷玺那样恐怖的提升。 在雷占乾的全力爆发下,她的确有些应对艰难。 如果不是姜望突然出现,她可能要吃一个大亏,这个情她得领。 “当然。” 李凤尧淡声道:“以你的实力,第一本就应当是你,若非你将雷占乾击退,恐怕我拿第二也很为难。” 她说得很平淡,所以也显得很理所当然。 对于姜无邪和方崇来说,他们并不清楚姜望这样的实力从何而来。只能从李凤尧的态度来判断,姜望或许就是一个平时一直在隐藏实力、习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姜无邪甚至于这时才恍然大悟——李凤尧为什么会跟这家伙一路同行,原来他深藏不露! 当然,要让他们,尤其是姜无邪直接自陈失败是不可能的。 好在姜望也没打算让他们表态。 骄狂就骄狂到底。 “庆火元辰!”李凤尧一发话,他就直接鼓荡真元,旁若无人的喝道:“带上战士们,直接去中心点!” 声传数里。 不远处等待结果的庆火元辰等人听到这话,都激动极了。虽则之前一路奔行,是拼了老命才赶上赤雷、净水等几支队伍的争斗,几乎榨干自己,但此刻又油然生出无穷力量来。 一群几乎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战士,完全是凭着一股气,从众人面前跑过。 跟之前被雷占乾轰灭的净水部战士比起来,军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只要想到之前姜望那一剑,方崇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姜小友。”他甚至是和善的笑了起来:“来七星楼之前,老盟主再三跟我说,你是我们四海商盟的老朋友了,让我有什么困难,可以请你帮忙。不过我这人脸皮薄,在七星谷的时候也没好意思开口。” 庆嬉分明是让他照顾姜望,让姜望有什么困难,请他帮忙。 当然,本就只是一句客套而已,话在他嘴里,自然由得他说。 姜望略带矜持的笑了笑:“庆盟主太抬举我了。四海商盟家大业大,我能帮得上方执事什么忙?” 此刻的这种略带高冷的“矜持”,也是为了延续之前“骄狂”的设定。 “老实说,盟主早先说你是少年英杰,世上难寻,我还有些不信呢,觉得是不是夸大了些。”方崇表现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坦诚的样子:“谁知今日一见,老盟主还小瞧了你!” “哪里。”姜望继续矜持,持续高冷。 方崇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生分,继续笑道:“我注意到姜小友是之后才来天枢世界,不知有没有与我们老盟主聊过的收获?我们下面做执事的,自己的事情倒没什么,整日就记挂着盟主交代的任务呢!” “倒是没有。” 对姜望来说,演戏实在是有些令人疲累。 他转而直接对李凤尧道:“凤尧姐姐,那我就先行一步。” 李凤尧微微点头。 这位才是真高冷。 一路同行至即城,姜望自然也早就适应。按剑转身,大步往中心点的位置行去。 …… 所谓“中心点”,是一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区域。站在外面,并不能看清内里。 它虽然对应着一百个初始点,但入口只有一个。 很难以东南西北这样的方向来判断,因为它不存在方位的概念。 找到了,便是了。赶到了,便可以进入。 庆火元辰满怀热切的等在入口位置,所有的庆火部战士,都注视着大步行来的姜望。 目中充满崇敬。 这位尊贵的客人,青天之上降临的星将,帮助他们镇守地窟,帮助他们取得了生死棋局第一的成绩。 “庆火部将永远铭刻这段历史。”庆火元辰单臂抚心,诚恳道。 “如果你们会记得我,那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忘了庆火其铭。”姜望却说。 他背后那异化的火之图腾,就是庆火其铭亲手所点青,将其纹在白骨莲花之下,完美结合二者。亦是庆火其铭亲自引导图腾之力,完成最初的图腾。 而这也是姜望之所以能够在生死棋局中击败雷占乾的原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权图腾 就在姜望说话的时候,藏在怀里的那张“王权之契”忽然飞出,火红色的光在王权之契上流转,它如有灵智般,已先一步飘入那一片乳白色的光明中。 一个恢弘但呆板的声音,响在生死棋局上空。 “百族之争,终落帷幕。” “图腾之力,续此新章。” “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族。” “庆火部,掌浮陆百年王权!” 这声音当中并无情绪,似乎是生死棋局本身的某种规则所显化。 而与此同时,生死棋局外的所有石碑棋谱上,全部图案都消失了,转被一张“王权之契”的内容所覆盖。 那上面,除了远古传承下来的契文内容,以及独属于庆火部的纹路外,就是姜望以鲜血签下的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呃,张临川。 此后百年,庆火部执掌王权。 这所谓“王权”当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出来宣布一下就确定了,大概是以“王权图腾”作为保障。 对于“王权图腾”如何确保庆火部的地位,姜望难掩好奇。 但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很难说清楚进入生死棋局“中心点”的感受,很难形容“中心点”里面有什么。 恢弘的声音响在耳边,乳白色的光芒充盈视线。 任何一个进入生死棋局的人,恐怕都无法描述自己的“见闻”。 那似乎是生与死的通道,似乎是一种了悟,似乎是一种幻觉。 似乎……它并不存在。 姜望恢复五感的时候,已在无尽星河中。 他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浮陆之人,所以无法窥见生死棋局最深层的秘密。 但这也并不重要了,他已经得到了令他满意的收获——外楼境无上秘法。 换一种描述,就是在第一个进入生死棋中心点的时候,关于构建四圣楼这件事,天枢世界给予了他答案。 众所周知,外楼境的修行,需要在体“外”竖起四圣楼。 这个对应于内府之“内”的“外”字,其实就是专指星穹。 修行者在星穹之中,竖起四大圣楼,接引星辰伟力,即为外楼境。 而这四座圣楼,一般都构建于四灵星域。 四灵星域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然而这四灵星域何其广袤,星辰不计其数,修行者构建于其间的圣楼何其渺小,比微尘还不如。是基础,但并无殊异。 若无特殊法门,修行者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圣楼的落点,只能在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接触中,做出尽量吻合自身道路的选择,有很多修行者,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立下圣楼便已是一生的极限。 道门取“威、诚、仁、杀”四字为四灵核心,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一方面是价值取舍,一方面也是构建“独特性”。让自家构建的星光圣楼得以在无垠星穹之中耀眼。 而姜望现在,通过天枢世界给予的奖励,直接与北斗七星建立起了联系。得到了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他的四圣楼,有了具体的位置,并且可以在七星之中任取其四。 一个并不完全正确、但能够有所体现的比喻是:建立普通的四圣楼,就相当于是一个普通人在齐国拥有一栋房子。而直接目标明确的以七星为范围构建圣楼,就是这人在临淄拥有了一栋房子。 齐国的房子有可能在齐国任何地方,但无论在哪里,肯定都不如在临淄值钱。最多也就是撞上大运,也落在了临淄或者等同于临淄的地方。 在无垠星穹具有所指的七星圣楼,绝对是外楼境最完美的修炼法门之一。 这一趟天枢世界的奋战,为姜望自己的未来,接上了通天之梯。 几个秘境世界的历练,天地孤岛的巩固,再加上生死棋局斩出的那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足堪让他照破蒙昧之雾。 而神通种子本就一直在前方等他。现在又有了外楼境的通天之路,可以说前程远大,并不逊色于那些天骄人物。 …… 很快,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以及其他参与天枢世界的修行者,陆续都出现在星空里。 除姜望、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外,还剩下四位修行者,如此算来,天枢世界的死亡率并不算高。 姜望第一,李凤尧第二,姜无邪第三。 在生死棋局里方,崇直接识趣地让出了第三的位置——受了伤又毁了买命钱的他,本就没什么底气跟姜无邪争。区区一个第三,也真没有冒险的必要。 对于姜无邪来说,现在的结果其实也不算太不能接受。只要最终的胜者不是雷占乾,那就万事大吉。现在至少雷占乾已经被淘汰了,而他好歹还有些收获。 瞧见姜望,李凤尧眼中便难得地泛起了一丝笑意:“等我?” “是啊凤尧姐姐。” 这声姐姐姜望已经叫得很顺畅,行云流水般自然。 之前在生死棋局还多亏了李凤尧帮忙搭戏,不然姜无邪和方崇哪个也不太好对付。 诚然他加上李凤尧,并不惧怕姜无邪与方崇的联手。 但就他和李凤尧两人来说,他还真没有战胜李凤尧的把握。可以说,这个第一,是李凤尧有意相让。当然相让的前提,亦是他击退了雷占乾。 总之人情这种东西,你欠我,我欠你,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交情。 他们在星空里聊了起来,其他人却没这么闲暇,愿意侯在旁边听声,包括方崇在内,一个个接连走进星门。 唯有姜无邪,长得也算俊俏,偏不知怎么似狗皮膏药似的,就粘在李凤尧旁边。 …… 浮陆世界。 生死棋局结束,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庆火部执掌百年王权,成为这一次生死棋最大的赢家。 然而,当庆火元辰兴高采烈地带队回到庆火部时,却得到了一个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噩耗——无支地窟里星兽暴动,包括族长庆火高炽在内,镇守战士全军覆没! 因为不知道地窟里的情况,在生死棋局没有结束之前,临时统领部族的庆火衡,怎么也不敢强破地窟大门。 生死棋局结束后,按照惯例,幽天也将迎来一段时间的沉寂。 庆火衡这才选择强行打破地窟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遍地的尸体。 族内第一高手,只差头颅就能全身火焰化,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图腾之灵的庆火高炽,只剩下一个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那个连接幽天的窟窿旁。 幽天漆黑如墨,幽天沉默无声。 在悲痛之余,还有一个问题让庆火衡怎么也想不通—— 在生死棋局结束之前,镇守战士已经全部战死,那些星兽,为什么没有直接攻破地窟,冲上浮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配不配 浮陆世界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雷占乾会不会甘心? 以雷占乾的实力,能不能察觉到那一剑不可重复? 尽管亲手淘汰了雷占乾,但对于雷占乾的战力,姜望还是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故意等其他人先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干扰一下雷占乾的注意力。同时也给雷占乾一点“冷静”的时间,避免他做出太情绪化的举动。 李凤尧当然看出来了,并且她对姜望的这种“机灵”很赞许,所以才故意停下来与姜望聊上几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 姜无邪则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干扰姜望与李凤尧的聊天。总之有点讨人嫌。 待其他人都确实离开这处星空后,姜望便握剑往星门走去。 李凤尧很有默契的同时动身,姜无邪也连忙跟上。 先一步离开七星楼秘境的,排名都会尽可能的靠后。比如当时还有四十人在七星楼秘境奋战,那么那个时候先离开七星楼秘境的,就是第四十一名。哪怕在其之后,有不少人根本没办法活着回去七星谷。 至于天枢世界结束之后,七星世界就已经全部关闭。排名已经出来,先走后走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步跨出星门,人已在七星谷中。 这里似乎与离开时没有变化。 仍然夜幕高挂,七星悬立。 所有人翘首而立,他们都知道,出现在天魁星位的这位少年,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的第一。 力压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等各路强者,独占鳌头。 与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的黯淡不名相比,此刻的姜望可以称得上一句众所瞩目。 他取得的成绩,让所有人都需要重新认识他。 如果说在天府秘境的成功,让他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眼中,阳地战场上斩将夺旗,让他崭露头角。那么七星楼秘境的这一次第一,足以让他一跃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受瞩目的强者之一。 因为他的这次第一,是在与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这样的人物竞争中取得,雷占乾有多可怕,李凤尧、姜无邪有多强,这个第一的分量,就有多重。 姜望甚至注意到了田常的眼神,那种警惕与凝重一闪而逝,瞬间转换成满满的赞叹。 或许在他回到七星谷,却发现姜望并未回归的时候,也曾寄望于姜望死在七星世界里,这样他的把柄就再无人知。 然而姜望竟去天枢世界相争,并且争了个七星楼秘境第一出来! 他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抑下去。 田和就站在田常的身后不远,表情木讷,对于姜望夺得第一的惊讶,也很流于表面。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不善言辞,不善表演的老实人。 姜望和他,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因为田常是一个聪明人。 在一片或惊或叹情绪各异的目光中,独有一人排众而出,大步走来。 姜望瞬间收回了视线,本要迈出的脚步也已停下,手倒是一直搭在剑上,未曾放松。 雷占乾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姜望的面前,瞥了一眼他搭剑的手,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到,重玄家竟在七星世界有这种程度的暗手,并且还不惜将它交给你。” 方崇的目光当时就有了变化。 在经历当时情景的人眼里,雷占乾这话无疑是明确了姜望那一剑并非自身实力。在雷占乾的推测中,应该是重玄家在七星楼秘境领先于其他势力的探索成果,就像他能够提前半步进入天枢世界一样。 姜望并不打算纠正他的“误会”,只道:“所以?” 雷占乾没有想到,到了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了浮陆世界,失去了那一剑的倚仗,这人还敢如此傲慢。 作为本次七星楼秘境夺魁的最大热门,从代表第十三名的星位出来时,整个七星谷都惊到了,各种目光十分复杂。 他自己也是完全无法置信。 他可是以一敌三,打算以强横实力压服所有对手,取得无可争议的第一。最后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姜望,一剑击败。 若不是他凭借雷家对七星楼秘境的“探索成果”,当场脱战逃离浮陆世界,后果不堪设想。 是的,是“逃离”。是这样耻辱的字眼。 回到七星谷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心中已经无数次复盘那一剑。最后得出结论,那一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腾龙境。 虽说在修行的世界,永远没有极限可言。一代一代的进步,终究会将每一境的极限往前推移。但这也有个过程的! 王夷吾将通天境的极限往前拓展了一大步,名字刻入修行世界的历史,成为举世瞩目的天骄。而姜望这一剑若真是常规战力,那他简直是在极限上完成了一次极限跳远。这怎么可能? 要么姜望早就超脱腾龙境的境界,只是一直在隐藏修为。要么,他那一剑借助了外力。 再联系到他最晚进入生死棋局,也就不难推测是因为需要做足某种准备了。 输在这样处心积虑、不知准备了多久且很难再复制的一剑之上,相较而言,好像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雷占乾浪得虚名。 他本想以一敌三,击败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联手,直接淘汰三个最强的对手,助推己身名望。他也确实能够做到。但没想到的是,他反倒成为踏脚石,用自己的名声,成就了姜望的名声。 名声非常重要!尤其对他这样大家族的继承人而言。关乎的利益,并不仅仅是己身而已。 如今要想挽回名声,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姜望。用硬碰硬的真实实力,来证明自己。证明在浮陆世界的失败,只是对方取了巧——这样虽然姜望依然能踩着他的名声上位,但他也不会被踩得太难看。 所以雷占乾特意等在七星谷里不肯走,等姜望回归后就现身,便是为了向观众们“说明”他马失前蹄的“真相”,同时挑起争斗,完成对自己名声的拯救。 他的确是抱着挑衅的目的出来说话……但现在他还没有开始挑衅,这小子就这样高冷嚣张,是怎么回事? 已经被看穿了底细,还在此虚张声势。 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雷占乾只觉得可笑。 “你能赢,不过是取巧。” 他看着姜望,蔑笑着摇头:“怎么还真以为,你配得上夺魁?” 姜望当然清楚雷占乾的想法,选择在其他人后面回七星谷,就是一种提防。 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天魁星位,已经给过雷占乾足够的冷静时间。 而雷占乾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既然怎么着都会被挑衅,那也没有什么给好脸的必要。 真心想扇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把脸送过去,就扇得轻一点。 所以面对雷占乾,他才表现得倨傲。 “我配不配得上,都已经夺魁了。”姜望不咸不淡地回看雷占乾:“你呢,雷先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镣铐 雷占乾一直给人的印象,是豪迈、威武,不可一世。 但此时那张颇具威严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雷占乾,是独占乾坤,事事第一。 而不是逃跑占先。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雷先跑”这个绰号一旦传扬出去,会让多少人嘲笑他。 偏偏他在浮陆世界逃跑是事实! 李凤尧、姜无邪、方崇都亲眼见证。 这里面除了方崇外,他哪个都灭不了口。 而姜无邪会有多么卖力地帮他宣传这个绰号,那根本都不用想。 雷占乾满头披发似乎都要炸起来,怒不可遏。 “区区一个腾龙境,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占了一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愤怒的情绪之前,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甚至于有些动摇自己的判断,这小子到底哪来的底气? 姜望冷笑:“你应该庆幸我不在内府,不然你以为你跑得掉?” 言下之意,等他也到了内府,雷占乾连做对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当然是放狠话而已。 但姜望的确也有与其对抗的底气,根本不是虚张声势。 有了七星楼秘境的经历,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够堪破蒙昧之雾,随时可以腾龙圆满。 之所以还没有叩击内府,成就神通内府修士,只是在等待那个最完美的时刻。 现在已经够好,但不是最好。 在通天境留下了遗憾,腾龙境不想再留遗憾。 但如果雷占乾执意一战,他也只能提前摘下神通,放弃尽善尽美的打算。 论及触手可及的战力,他根本不惧雷占乾! 甚至如果今日因为雷占乾,在腾龙境留下了遗憾,那么他一定会让雷占乾为这份遗憾付出惨重代价。 “看来你是真的想找死!”雷占乾此时当然不能退缩,大步前跨,就打算直接动手。 自天罡星位踏出一道冷傲身影。“你最好想一想。” 强横的气势根本不做遮掩,为姜望撑腰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李凤尧! 雷占乾虎目蕴怒:“李凤尧,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李凤尧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冷傲:“又如何?” 李龙川是真正拿交朋友的态度与姜望相处的,仅仅看在自家亲弟弟的份上,她就不会不管姜望。 而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她李凤尧是能够被威胁的人吗? “很好!”雷占乾身前雷光纠缠,神通显化之雷玺隐隐成型。 李凤尧握住霜杀弓,玉指搭弦。 姜望握剑不语,道脉腾龙已自天地孤岛升起,随时准备叩击内府。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哗啦啦,哗啦啦。 锁链拖地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很远是因为它传到耳边时,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切。 很近是因为它如此轻易地传到耳边,甚至贴近人心,叫人从这声音里,感受到一种愁苦,困顿。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声音并没有做什么,却让对峙只是对峙,只停留于对峙。 对峙的双方仿佛凝固了,谁也没有先一步打破对峙的动作。 一个只穿着单薄绸衣,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赤足而行的男人,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缄默。 因为他是田安平。 没人能让他成为囚徒。所以他的镣铐当然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束缚。 田安平拖着锁链往前走,走到对峙的人们之前。 他没有看对峙的双方任何一人,而是抬起头,看了一阵天空,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他沉默,其他人也只能沉默。 一阵之后,田安平收回视线,面带疑惑,似乎他的确不解:“我记得七星谷的规矩,几百年前就宣布过?” 七星楼秘境结束后,无论参与者在秘境中结下了什么仇怨,都不允许在田氏的地盘上清算。 七星谷中,不允许争斗。因为无论争斗的结果如何,谁生谁死,哪方胜,哪方负,最后田家都撇不开责任。 所以田家有延续这规矩的必要,他们也有这个实力。 这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田焕章作为外楼境的修士,也有足够的分量坐镇七星谷。 但分量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雷占乾这样家世显赫的天才人物,发起怒来根本不会顾忌田焕章。 然而此时,田安平过来了。 田焕章不用理会,因为他再如何强大,雷占乾再如何违反规矩,只要不当着他的面大肆屠杀田氏族人,他也不可能真把雷占乾怎么样。顶多就是逐走。 但现在来的人是田安平。 齐国各方基本公认田安平的智略属于顶尖层次,这样的人物,理应懂得顾全“大局”。然而田安平与智略同样闻名的,是他的疯狂。 谁也无法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 智略与疯狂这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并存。 谁也无法确定,遇到的是哪种田安平。 他这个问题,当然应该雷占乾来回答。因为雷占乾是那个要挑起战斗的人。 但雷占乾不愿意回答。他刚刚才被姜望嘲为“雷先跑”,刚刚才气势汹汹的要找回场子,总不可能田安平一出来,他就认怂吧? 可要他真的硬顶田安平,他也确实有些发憷。实力确实不如是一方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疯是另外一面。 李凤尧这时候出声了,她忽略田安平,直接对雷占乾道:“你离开天枢世界之后,我并没有杀那个女人。你是应当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抑制的脾气,能不能够换你抑制一下脾气?” 雷占乾松开拳头,雷玺无声散去。 他虽然在生死棋局里也维护赤雷妍,但那更多是维护他自己的颜面。一个相处没多久的女人,真杀了也就杀了。他绝不可能因为赤雷妍而与李凤尧拼命。 然而,此时此刻,他需要这个台阶。 非常需要。 “李凤尧这三个字,当然值得我抑制脾气。”他说。 然后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和李凤尧都似乎无视了田安平。但从始至终,他们所有的忌惮都在田安平身上。 按照道理来说,雷占乾是那个想要挑衅七星谷规矩的人。李凤尧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和姜望会被针对。 但是怎么说呢……田安平之所以让人担心,就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遵循的是什么逻辑! 挑衅的人是雷占乾,但他若突然要杀李凤尧或者姜望,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至于杀了李凤尧之后可能招致的石门李氏疯狂报复,田安平发起疯来根本不会考虑。 名门嫡子,他也不是没有杀过。 田家因此遭受重创,这历史也并未过去多久。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 他的疯狂由此得名,至今还有许多田家人视他为祸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惩处 雷占乾似骄实慎地离开了七星谷,有田安平在,他的颜面必然无法找回。 实际上,在李凤尧摆明态度一定要撑姜望的情况下,激起战斗的得失就已经需要重新掂量了。 在田安平出面的情况下,尊重七星谷的规矩,这件事并不丢人,谁也都能理解。毕竟相较于田安平,他才是那个尊重“大局”的人。 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自我安慰,还是不够强大。 如果他能扛得住姜望那一剑,就不会有被嘲讽的机会。如果他能强过田安平,刚才便不会灰溜溜的离开。 他已经很强,但还远远不够。 手下都守在七星谷外,原本是摆足了架势,迎接他“凯旋”,现在自然只能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撤下,免得反而激怒了雷公子。 雷占乾脸色并不好看地坐进马车。 “我要姜望的资料,全部。” 他闭上眼睛,似乎要将全部的愠怒都按下,然后就这样吩咐道:“另外,派人去查一下张临川这个名字,看看是不是有这个人。” 在生死棋局开始的时候,庆火部这样一个拥有天外来者的队伍,当然也得到了其他竞争者们的注意。但“张临川”这个名字,着实让人陌生,也因此被很多人所忽略。 现在当然知道那只是姜望的化名了。 “姜望用过这个名字,如果只是随手起的化名,查一查这个名字还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过。如果真有其人,姜望必然认识。反过来,那个人应该也对姜望的过去很了解。从这个线索出发,若能找到人,就直接带到我面前来。” 手下自然应命,马车平稳地向远方驶去。 …… 七星谷中,田安平并不阻止雷占乾的离去。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事实上对于田安平的到来,这次负责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也很疑惑。维护规矩、维护家族荣誉什么的,这种事情实在不像是田安平会做的事。 别说什么大局。 田安平如果有所谓“大局观”,也不会在七星秘境开启时候,不知会任何人,擅自截取七星之力,险些让田家与半个齐国为敌,事后也没有一个解释。 作为这次七星秘境的负责人,田焕章当然心里有怨气。 须知负责这种事情,好处没有多少,一旦出了问题,谁都要来找他。真到了需要担责的时候,难道谁还能把田安平交出去? 对于雷家与李家、重玄家的争斗,他是打算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场维持秩序。当然不能看着雷占乾或者李凤尧这两个人中的谁死在七星谷,但坐视他们加深仇恨,对田家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田焕章自觉目光长远,当然也就对田安平的“短视”非常不满意。 他飞下山谷,落在田安平身前。 “安平,你怎么来了?” 但声音无比慈和、温柔。与内心的情绪截然相反。 早先七星之力被截留,让人传话的时候,他尚敢倚老卖老,开口就是严厉质询。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他不由自己地就表现出来此生难有的慈祥。 尽管心中已经怨气满怀。 田安平却并不回应,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一圈谷内众修士:“你们还不走?” 他追问:“打算留下来吃晚饭?” “不不不,田公子客气了。” “告辞告辞。” 天可怜见,大部分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田安平还没有说可以走。他们不知该不该走,不知道直接走会不会激怒此人。 而少数如姜无邪、李凤尧这样有恃无恐的人,则是想要趁机观察一下田安平。毕竟此人一向声名显赫,却极少在人前露面。当年因为那件事情,被禁止离开大泽郡。但就在即城,都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只知道他常年自囚于辅弼楼中,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但不管出于何等样心理,田安平这话都说了,那就断不会有人再留下来。 谁会想和田安平吃晚饭啊! 田家的饭菜再香,也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 一时众修士们纷纷散去。 姜望心中有所猜测,田安平的出现或许与田氏队伍在隐星世界的失败有关。但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异样,甚至也没有往田常、田和那边看一眼。 想在田安平这种人物的眼皮底下玩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那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死得不够利落。 他自是和李凤尧一起离开,小桐和去黑还在客栈等待。 倒是姜无邪不知为什么,也巴巴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简直如影随形。 真不要脸。姜望在心里啐道。 …… 待外人都走后,田安平才移动视线,目光落在田常身上。 扑通。 田常直接双膝跪地,跪得毫不犹豫,没有半分顾忌尊严的想法。 “此次秘境之行失败,田常责无旁贷!” 田安平的表情略带好奇,慢慢说道:“你离开七星世界,第一件事不是来辅弼楼复命,而是躲在七星谷不出来,满世界的找关系。怎么,你觉得田家有谁能够护得住你?” “平公子,我绝无此意!只是我身受重伤才逃出隐星世界,不得不先停下来恢复伤势。” 他说着,解开自己的外衣,一圈圈的纱布绕在胸膛、腹部,已经全部被血浸红。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的。 “您若不信,可以验伤!” “唉,你这是做什么?”田焕章忍不住出声道:“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做事情必然有失败的可能。你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可以讲一讲。哪些责任归你承担,哪些责任不能怪你,都能够理清楚。我们田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惩处族人的道理。” “叔爷爷。”田安平声音沉重。 田焕章当然不是他的亲叔爷爷,但按辈分,这样叫也没有问题。 可以看出来,他几乎感动得要流泪,却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 从声音到表情,每一点细节,都很符合一个忠诚家族、极富责任感的铮铮男儿形象。 他满心悲痛的开始讲述:“我们进入七星世界之后,按照平公子的吩咐……” 哗啦啦。 田安平竖起一只手掌,带动镣铐,发出响动。 他示意田常闭嘴。 “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田安平说道:“所以你的伤我不验,你的解释,我不听。” 因为田常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所以无论这件事情他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他一定可以把自己摘出来,并且一定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田安平根本不需要听,就知道田常的解释不会有问题。 换而言之,田常如果不能够确认自己的解释毫无破绽,那他应该早就叛逃了。而不是赖在七星谷,等他田安平找上门来。 “你和还活着的人一起去失心谷。其他人三天,你一个月。”田安平淡声说道。 他的应对也很简单。 既然无法确定田常的责任,那么就让他都承担。 田常的脸瞬间煞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着杀死我 失心谷是田氏惩治罪人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想方设法,将人折磨至死的地方。 若受刑时间到了,还能够活着出来,就抵消罪责。 但能够活着出来的人极少,一般即使活下来了,多半人也废了。 入谷失心,可不是说说而已。 失心谷一般的刑期就是一天而已,仅仅一天刑期,能够清醒活下来的人,就已经百里无一。 田常这一个月的刑期,几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在失心谷建成后的历史中,迄今为止,还没有罪人在失心谷熬过半个月。 当然,田安平不算在内。他曾主动在失心谷里呆了一年…… 总之,对很多田家人来说,都宁可被处死,也不愿进失心谷,可见其恐怖。 田常当然知道田安平有多难对付,所以他的解释从头到尾推敲了无数遍,力求让人找不出任何问题来。他的伤势也是真的不能再真,是真正差一点就活不下来的伤势。 然而他没有想到,田安平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就因为清楚他是一个“聪明人”。 你他娘才是聪明人,你全家都是聪明人! 田常在心中疯狂咆哮,然而那种恐惧却未能减轻半点。失心谷那种地方,整个田家人人谈之色变。 他真的不想死。 他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锤炼出一身修为,暗害家老,偷藏名刀潮信。为了活命,在隐星世界杀绝队友。为了活命,让自己重伤垂死! 或许从一开始就应该选择叛逃,然而现在田安平现身,逃跑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田常糅杂着恐惧与哀求的目光,看向田焕章。 他私下里许下的巨量财物起了作用。 田焕章轻咳一声:“安平,一个月的失心谷刑期,他难逃一死。看在叔爷的面子上,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田常怎么说也是我田氏的优秀子弟,办事一向牢靠,对家族又忠心。如果就这样一刀切地惩杀于他,恐怕会让族人离心离德。” “听到了么?”田安平看着田常:“叔爷爷的面子,你给不给?去不去失心谷,你自己决定。” 田焕章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就属于那种完全不清楚自己斤两的人,仗着身份、资历,作威作福惯了,竟然自以为他能够在田安平面前有什么“面子”。 像这种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完全不能够面对现实的老家伙,田氏里还有很多。 但是不要紧,田安平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们慢慢面对。 谁也不能逃避现实。 对田常来说亦是如此。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进失心谷去挑战渺茫的生存机会,或者现在就被杀死。 “这就是你的面子?你个老不死的,张嘴收老子那么多钱,结果放一个屁就哑了?”田常心里已经把田焕章翻来覆去的骂了几百遍。 但面上全然不显。 凭着一股狠劲,他迅速地下了决断。 强撑着伤体,给田焕章狠狠磕了几个头:“让叔爷爷费心了!” 又给田安平磕头:“坏了平公子的事,田常百死难辞其咎,惩杀也是应当!这就去失心谷!” 磕罢,他爬起来,毅然转身。 田焕章看到,他这时才有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饶是他见惯世事,一颗心早已磨砺得如同铁石,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多好的孩子啊,多么坚韧,多么淳朴,就因为一时失误,竟给田安平这混账逼去死路! 田和与公羊路也都一言不发,跟着田常离去。显得同样的忠心耿耿。 他们也在失心谷里有三天的刑期,生机同样渺茫。但没有人选择出卖田常,为自己挣扎机会。这无疑增加了田常的可信度。 这两人的忠心表现,也在田焕章心里,又给田常加了分。多好的孩子啊,如此能得人心! 但是要为这“好孩子”与田安平硬顶起来,那还是算了…… 他越想越憋闷,一甩袍袖,便准备离去。 “等等。”田安平叫住了他。 田焕章强压怒火:“安平,找叔爷爷还有事?” 他在提醒田安平。适可而止,别忘了,论辈分,我是你叔爷爷! 田安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听说您在外放消息,说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 田常这次所领的任务是秘密执行的任务,由田安平亲自安排下去。一直到进入七星谷之前,才把真实目标告知田常、田勇,让这两人互为监督。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在进入秘境世界之后,才由田常、田勇告知任务。 从各个环节来说,这次任务都没有泄露的可能。 田焕章也不应该知道此次秘境世界的任务。 然而他今天才知道一件事,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的消息,竟然早就传扬了出去。而且传扬这个消息的人,正是田焕章! “是我啊,怎么了?”田焕章有些摸不着头脑,田常找他求情的时候,也未提及具体任务情况,只说是田安平交代的事情没做好。 他看着田安平有些严厉的眼神,不满道:“不过是配合镇国元帅府那边,放一个假消息罢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您还能跟镇国大元帅搭上关系?”田安平表情愈发森冷。 面对这种态度的田安平,田焕章的确有些心慌,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隐隐畏惧,但不得不承认。于是愈发恼羞成怒。 “是文连牧托人找上门来了,说是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请求帮个忙。我就顺手为之而已。怎么了!老夫连这种小事情都做不了主,还得被你问责吗?” 他恨恨地道:“就连族长大人,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说老夫什么!” “呵。”田安平摇头笑笑:“这件事情我忍了。” 他收敛笑容,伸指点着田焕章:“但我只忍你这最后一次。敬告您一句。人老了,就服老。少做一些有的没的,整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安平!”田焕章勃然大怒。 此时的七星谷里,还有不少田氏族人,他是如此德高望重的田氏族老,岂能被这般指着鼻子折辱? “你跟我说话注意态度!别整天没大没小,当真以为族里没人治得了你吗?” 这话实在是有够色厉内荏,即使是在暴怒的情况下,他也非常清楚靠自己是拿田安平没办法的。只有抬出家族来。 “不管有没有人治得了我,至少那个人不可能是你。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不要再惹怒我。”田安平却表现得很冷静。 田焕章对他怒目而视,似乎已经快要无法压制怒火。 田安平抬起双手,拖动镣铐连接着的铁链。 “我现在被孽镣锁住,只能发挥出五成实力。怎么样,要不要尝试杀死我?杀死我这样一个怪物,没有人会责怪你。你无过反而有功!” “从咱们现在的力量对比来看,我的赢面低于一成!” 他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兴奋:“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田焕章非常清楚,田安平说的是事实。孽镣确实将他的实力压制至少一半,这无法骗人。那么仅从力量对比来看,他赢的几率非常大。 然而与田安平这种人生死搏杀…… 田焕章怒气冲冲,直接拂袖而去:“我跟你一个晚辈,计较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做自己的主 田焕章的选择并未让田安平意外。田焕章如果还能有这样的勇气,以其外楼境的修为,也不至于让他这样看不起。 能够修行到外楼境这种境界,一定也战胜过无数艰难时刻,一定也曾有超人一等的心性和勇气。 但是有很多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无尽的荣华中,慢慢迷失了自己,丢掉了当年一路攀登至此的锐气与勇气。 田焕章绝非孤例,相反,这样的人有很多,且越来越多。 他们占据着巨量的资源,掠夺着庞多的机会,本身却再无进取的勇气。 那些真正锐意进取的后来者,却连门都看不到。 在田安平看来,这些人已经是巨树上的朽枝,是米虫,是酒囊饭袋,是偌大田氏前行路上的累赘。 当然,在很多人、很多势力看来,外楼境的米虫,毕竟也是外楼境的修士,是一方强者,一个非常可观的战力。 只是世人的标准,从不在他田安平的眼中罢了。 “文连牧,王夷吾。”田安平咂摸着这两个名字:“这件事情从现在开始,有趣了起来。” 偌大的七星谷,很快就空空荡荡。 而田安平独立谷中,望着天空,发起了呆。 …… …… 小桐上下左右打量着姜望,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惊讶。 在她心中,自家小姐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物,是必然会在七星秘境夺魁的。 没想到这个第一却被姜望这么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羞涩的家伙拿了。 “哎哎哎,姑娘家要矜持一点,长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看啊。” 姜无邪嘴角带笑的揶揄着,一步站在她和姜望中间,挡住她的视线:“小桐,怎的,不认识孤了?竟连个招呼也不打。” 纯以外表来论,姜望现在的确也能担得起好看二字。 早先的时候,他大概只能说是清秀。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也长开了些。风霜惯来雕刻棱角,这让他的脸型更清晰。最大的变化则在于气质。在一贯的温和守礼之外,磨砺出一览众山小的自信从容,更有如青松矗立高崖般的坚定。这些使得他魅力大增。 当然,在外表方面,跟姜无邪这种从小好看到大的人,还是没有什么比较的余地。 小桐撅起嘴,不情不愿道:“奴婢不敢。” 看起来她对姜无邪似乎很熟悉,大概是其人在李凤尧面前晃悠的次数太多了。 姜无邪前逼一步,调戏小侍女调戏得很开心:“你不敢什么?” “你还有事?”李凤尧冷冷的声音瞬间给姜无邪降了温。 他收起了嘴角的邪笑,摆出一副办正事的样子,认真地看向姜望:“我很欣赏你,考不考虑以后跟我做事?” 在姜望一剑击败雷占乾之后,他是没有什么想法的。那种级别的强者,他还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在知道姜望那一剑并非常规战力之后,其人反而重新拥有了被招揽的可能。 姜无邪突如其来的招揽,让姜望愣了一下。 呃,原来不是冲着李凤尧来的啊。 想想也是。以李凤尧的性格,对她死缠烂打,那是真的会被打死打烂。 “别的不说,一直到神临境,你的修行资源都不会缺少。甚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本宫不做空口许诺。” 从姜无邪自己的收获来分析,夺得七星秘境第一、从天魁星位出来的姜望,外楼境之路已经打通。而之前天府秘境的经历,意味着神通内府的资格。 姜无邪压下重注,看他能到神临境! 而他撇过不提的“以后”,自然是夺得皇位之后的事情。一个从龙之功,能换得多长远的未来?整个齐国的修行资源予取予求,对任何一个修行者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嘴里说着不做空口许诺,却还是顺手画了一张饼。 对这些精擅权术的人来说,“画饼”完全是刻入本能的基础能力。 “对了,你也姓姜。”姜无邪继续加重筹码:“一年之内,你的名字可以列于姜氏宗谱上。” 这份诚意,已经是足够重。 姜无邪的势力,在于宗人府。他是最得皇族支持的一位皇子。所以不用怀疑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尤其姜望本身就姓姜,只要溯源其祖上,找一支合适的绝嗣宗亲,将这一谱续上即可。 名字列于大齐姜氏宗谱,意味着姜望可以成为被承认的姜氏皇族。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荣誉。成为姜氏皇族一员,所能得到的好处简直不胜枚举。单就皇族秘库里予取予求的功法秘术,就足以让人心动。 “在武帝之前的混乱时期,遭受迫害、逃离齐国的皇室子弟非常多,你祖上就是其中一一支,流落异国多年,如今认祖归宗。你觉得如何?”怕姜望不清楚他的实力,姜无邪甚至直接给出了操作过程。 这操作是完全可行的。 “感谢殿下如此看重。”姜望歉然一笑:“不过这种事情,殿下应该去问重玄胜,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重玄胜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并且想也知道,以其人的身份,绝不可能插手皇室内部的争斗。 姜无邪笑问道:“姜兄如此人物,难道还做不了自己的主?” 姜望看着他,不卑不亢:“言而有信,就是我给自己做的主。” 这话很有态度。 姜无邪也就点点头,不再勉强。招揽不成反结仇的蠢事,他当然不会做。 浑作无事发生,又对着李凤尧笑了起来:“李家姐姐可要回临淄?咱们正好同行。” 他这种带着些许邪气却丝毫不让人讨厌的笑容,的确很有魅力。 但因为太知道自己的魅力,太擅长使用这种笑容,而让小桐觉得,还是会羞涩、会不好意思的姜望可爱一些。 先前姜无邪对姜望的招揽,李凤尧不便说话,此时则并不理会姜无邪,只对姜望道:“我有事需要出海一趟,你自己回临淄吧。” 姜望点头答应。 姜无邪则大笑起来:“好巧!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正好我要去一趟海边办事,咱们非常顺路!说起来,养心宫在近海有个岛,那风景……” 李凤尧只用一句话便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我们不顺路。” 看着李凤尧不容改变的眼神,姜无邪挠了挠头:“是不很顺路哈。” “那就告辞。”李凤尧说。 “欸!” 姜无邪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他当然看得出来,李凤尧已经不耐烦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绝顶美人讨厌。 姜望则看着这九皇子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都说姜无邪这人偏激、易怒,这短暂的接触里却并未看出来。也不知是看人下碟,一物降一物呢,还是一种掩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大人!好久不见! 与李凤尧分别,离开一砖一瓦都严苛对称的即城,姜望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在隐星世界里的事情没有被田安平发现,更是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天然带给人一种压抑。 一桌一椅都有规定的摆放方位,在这样的城池生活,恐怕很容易疯掉。当然,这是田氏的城,外人没有资格管,也管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成功的通过了七星楼秘境,还特地来感谢过姜望。 姜望顺便把燕枭之喙给了他,让他转交廉雀,请廉雀帮忙打造武器,并随附一信,说明自己的要求。 倒不用担心廉绍是否会贪墨宝物。一来廉雀对廉绍的人品是认可过的,二来,廉雀在廉氏内部地位愈来愈高,有命牌这种东西的存在,廉氏之人,想也不可能会跑。 来即城的时候,坐的是李凤尧的马车,回临淄的时候,也雇了一辆马车。倒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可以一边赶路,一边修行。 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尽早巩固自己秘境之行的收获。强大的过程容不得半点松懈。 齐国的车马行,有三成都是鲍家的生意。包括转运货物、马车租借、乃至于雇佣车夫这些。 大概也只有齐国这样的强国,境内安泰,才能够做得起这种转运各地的生意。也只有鲍家这样的势力,才能够一口吃下去这样大的规模。 现在姜望只是单纯的雇佣了一个车夫,租了一辆马车而已,除了鲍家的车马行之外,也没有哪家车马行能够横跨数郡,从即城把人送到临淄。 也许是有其它车马行能够做到的,但鲍家都让他们变成不能了。 职业车夫训练有素,雇主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全程沉默。自备了干粮和水,一路上倒极少需要停车。 姜望更是车厢内盘膝一坐,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修行之中。除了调理天地孤岛,探索蒙昧之雾外,也去太虚幻境打了几场。 错过九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他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福地排名第三十六的阁皂山。产功只剩五百五十点。 这点功倒是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上三十六福地的最后一名了,排名再下降,就要落入下三十六福地。 姜望并不清楚他会失去什么,不过想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然而实力的提升很难一蹴而就,除了水滴石穿的努力,别无他法。他再着急,福地也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能守住的。 一段时间未在太虚幻境里战斗,排名下降了不少。不过此时的姜望,比进入七星谷之前,又强出不知多少。 连战连胜,很快就重新赢回了太虚六合修士的荣名。并且,这回根本没什么吃力的感觉了,他很自然地看向六合第一。 第五、第四、第三…… 直到姜魇出现,他才稍止步伐。 “你的实力进展很快,也该考虑对付白骨圣主的事情了。”沉寂了许久之后,姜魇的声音再一次响在通天宫里。 “这段时间住得如何?”姜望收敛心神,问道。 “承蒙招待,还算不错。” 不知道姜魇这段时间的沉寂,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因为受到七星楼秘境世界的干扰。 但他肯定不会回答姜望的这种疑惑。 姜望顺着他的话问:“你觉得我现在有战胜白骨圣主的可能?” “等你成就内府,再加上我对白骨道的了解,已经有五成把握。” 且不论姜魇这话是过于自信,还是真有底气,姜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看来你的实力在这段时间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姜魇的回答则有些意味深长:“当然,你我本为一体。你越强大,我也会越强大。” “是吗?”姜望不置可否。 他根本不相信这种话。他的力量都是自己一点一滴修炼所得,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点力量被“分润”出去。那他是如何带动姜魇强大的呢?姜望不相信这世上有坐享其成的强大。 但姜魇向来神神秘秘。暂且只能先放任不管,等叩开内府,通天宫有了短暂“替代”的可能,到时候腾挪的余地大了很多,对待姜魇的方式也就有了更多选择。 于是继续修行。 天地孤岛生机勃勃,道脉腾龙差不多已经到达蒙昧之雾的边界再返回。而第一内府如孤灯一般,在蒙昧之雾中光明璀璨,姜望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颗蠢蠢欲动的神通种子,在等着他的摘取。 还要再等一等。姜望告诉自己。 沉浸在修行之中,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都很模糊。 但是当本能的危机感出现时,姜望立即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窜进马车:“噤声,不然我就杀死你!” 黑影的动作非常熟练,随手丢下一个隔音阵盘,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对准姜望。 车夫对马车里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还在规矩地驾车。 车轮在官道上骨碌碌地滚动着,发出单调的声响。 但车厢里,形势已经不同。 嚣张窜进马车的黑影此时已经整个人贴在车厢角落,面朝内,背朝外,整张脸有被两侧车壁挤成直角的趋势。 姜望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摁在车厢角落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谁派你来的?你想干什么啊?” 姜望感觉很荒谬。 这黑影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点。 他完全相信有人会想要请杀手行刺他,毕竟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但稍微了解一点他的人,也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这等实力的杀手身上。 可要说是遇上了劫财的,坐这种马车的人,怎么也看不像什么富贵人家。若为求财,好像既缺乏眼光,也缺乏追求。 “大大大……大侠,误会!”黑影一张大脸贴着厢角,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很努力、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可以解释,我绝对可以解释!” 这声音一出,姜望便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于是松了手,待此人转回头来,揭下蒙面巾。 “是你??” 姜望和黑影都愣了愣。 姜望认出来,此人竟是在青羊镇认识的那个杀手,出身于天下楼的苏秀行! “姜大人!好久不见!”苏秀行反应很快,声音显得低沉而端庄。 而姜望的回应很直接,他将缴获自苏秀行的匕首横在其人面前,让他瞧清楚。然后手上一用劲,当场掰成两截。 他本意是想表现自己的冷酷,同时警告这个小子,让他不要太多废话,快点直入主题。 但一段时间不见,他忘了苏秀行的抠门德性。 其人竟直接不顾一切地暴怒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的匕首!你又毁我的匕首!这都第二把了!!” 声音竟有些凄厉。 姜望一脚把他踹回去,他便瘫在那里,带着哭腔:“你还我匕首!” 其声凄凄惨惨戚戚。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朋友” “我记得你上一把匕首是被猪骨面者嚼吃了,须怪不得我吧?”姜望有些无奈。 “你还我符!还我道元石!”苏秀行撒泼打滚。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没弄清楚状况?” 姜望一把将他提溜起来:“你还没跟我解释呢,你钻我车厢干什么?还拿匕首指着我?” 还是这样聊天比较正常。 跟着这小子的节奏走,差点感觉是自己理亏! 娘咧,当时拿他几张符,几块道元石,还不是因为他先来行刺吗?留他狗命都已经很够仁慈,怎么现在弄得好像还是欺负了他似的。 “你最好给我把手放开。” 也不知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苏秀行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你知道我现在跟谁混吗?” 姜望当然知道他在跟谁混! 当初在仓丰城的时候,找那个天下楼阿策给阳庭送信,当时顺嘴试探,让阿策清理门户来着。阿策当时就说过,苏秀行混进了地狱无门里。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老大是尹观! 身为地狱无门的一员,跑到官道上,窜进一辆马车里想干什么? 联系到这辆马车的目的地,答案显而易见,只有趁机混进临淄这一种可能。 苏秀行本身的身份不好混进临淄,或者说,他不想暴露混进过临淄的事情。 所以说……地狱无门想在临淄做什么? “哦?你现在跟谁混啊?”姜望佯作不知,表现得很是好奇。 “我当然是……”苏秀行说到一半,大概想起来现在的组织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楼,可以随便出卖,于是又咽下去。 他顿了一阵,然后冷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衅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根本不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的确是不知道誒。”姜望相当配合:“那你告诉我啊?” 苏秀行装模作样地看了姜望一阵,摇摇头:“算了。” 他的语气颇为唏嘘:“毕竟我们相识一场,我们组织太危险了,牵扯到你不好。” “哦?”姜望静静看他表演。 “哎呀!”苏秀行很做作地掀开车窗布帘,其实一直在偷瞧着姜望的表情,见他不像有什么意见的样子,才继续道:“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不然我老大等会如果看不到我,肯定要发狂。” “他发狂会怎么样?”姜望特别捧场。 “那就太血腥了!”苏秀行一脸的不忍,绘声绘色:“他很可能从屏西郡一直杀到临海郡,杀一个血流成河,伏尸万里。你们这些还在赶路的,也很难幸免于难。” 阳地三郡已经完全属于齐国,现在西境边郡应该是衡阳郡才对,但很多人还是将屏西视为边郡,多年的印象,一时还未能改过来。 从屏西郡杀到临海郡,都杀穿齐境了。这吹嘘得也太过分了点。 但姜望还是配合地惊讶道:“你们老大这么残忍的吗?” “岂止如此啊!”苏秀行满口胡言:“他青面獠牙,身长丈二,每顿必食人心。杀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朋友,你一定要避开他才是。” 姜望这会儿又成老朋友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苏秀行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姜望似懂非懂地感慨道:“没想到你对你的老大来说这么重要,这么可怕的一个人物,竟然会因为看不到你而发狂。” “唉,虽然我加入组织的时间也不长……”苏秀行无奈摇头:“没有办法,我太出众了。” 姜望严肃点头,表达非常深刻的同意。 “那行,今天就先聊到这里。”苏秀行一看效果差不多了,便果断起身道:“我得赶紧回去安抚一下我们老大。苍生为重,咱们之间的私交先放一边!” 见姜望的确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赶紧一骨碌钻出车窗,像来时那样,迅捷地去了。 跳出车窗后,苏秀行一路狂奔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但他很快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极了:“我的静音阵盘!” 跑路跑得急,忘了带走,那可值不少道元石。但他确实缺乏再回去找姜望要阵盘的勇气。 “遇上姓姜的准没好事!算了算了,就当喂猪了!” 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 不管怎么样,任务还是得继续,临淄还是要混进去的。 他本来想要混进临淄城,看到这辆马车通行无阻,条文俱全(鲍氏控制下的车马行本就规范,姜望更好歹也是个爵爷,在齐境内通行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就动了心思,没想到缘分……孽缘! 要换个法子了。 混在马车里这个办法行不通啊,在钻进马车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人是狗! 苏秀行恶狠狠地想。 就这么会工夫,姜望已经被他在心里骂了十几个花样了。如果他学到了尹观的咒杀之术,且有尹观的实力,姜望现在至少应该是个重伤。可惜他没有。 “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个声音忽然问。 苏秀行吓了个哆嗦,迅速回身,于是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这张面具是人脸面具,露出眼睛和嘴巴。但整体漆黑,只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而门里,有血红的“仵官”二字。 这张面具,代表着地狱无门的第四号人物,仵官王! 在曲国和郑国悬赏通缉,各路高手追索围攻之下,地狱无门不仅没有覆灭,反而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起来。 及至如今,地狱无门的核心已经有十人,号称十殿阎罗,定人生死。麾下又有各类人手,负责情报、经营等,已经发展成东域声名最盛的杀手组织,苏秀行就是地狱无门后来吸纳的外围成员之一。 在这里遇到仵官王,苏秀行脚底板都在冒凉气,也不敢有半分跳脱了,老老实实道:“属下正在想办法混进临淄。” 仵官王的声音艰涩,好像并不很习惯说话:“你刚才与人交过手?” “这……” 苏秀行并不想坦白他刚才遇到姜望的事情。一来显得他过于无能,二来,他并不想姜望死。 他虽然恨不得把姜望暴打一顿,打得这家伙哭爹喊娘,但远还没有到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确实是姜望放了他一马,他才能活下来。最早在青羊镇的时候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为姜望的人头花大价钱,或者那也可以商量一下。干杀手的,没有那么多情面好讲。 仵官王走近一步:“嗯?” 苏秀行汗毛倒竖! 闭着眼睛喊道:“属下刚刚的确与人交过手,想混进他的马车,结果被打出来了!” “在哪里?” 这时他听到另一个声音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马车依然在行驶,从始至终,车夫根本不知道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很多普通人的平静一生里,或许都曾与惊涛骇浪的故事擦肩而过,而他们茫然无知,以为岁月安宁。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凡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姜望看了看车厢里留下的静音阵盘,随手将它收起。虽然这不可能是什么高品质的好东西,但卖一卖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颗道元石吧。姜大人现在可是一贫如洗。 他当然不至于相信苏秀行的满嘴屁话,但这并不妨碍他顺水推舟放走苏秀行,怎么着也在青羊镇并肩战斗过,动辄打生打死的,没有必要。 再者,他也想看看,通过苏秀行,能不能联系到尹观。重玄胜可是老早就在打地狱无门的主意,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接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刚摆平苏秀行,正要继续修炼,姜望心中警兆忽生,毫不犹疑往后一撞,直接撞破车厢后壁,撞出马车去。 轰! 就在姜望面前。 一只巨大的金元宝从天而降,将那无辜车夫连人带马,加上马车一起,碾成一堆看不清原貌的混合碎物。 这只金元宝来得太快。 人和马,都来不及哀鸣。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平静行驶的马车瞬间被抹去,只余下一个姜望,立在官道。 姜望抬眼望去,正看到一个儒士装扮的人立在金元宝之上,衣袂飘飞。 是苏奢!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苏奢疯了!聚宝商会完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齐帝亲封男爵。无缘无故来袭杀他,即是自绝于齐国! 在他离开临淄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局势已经是风雨飘摇。 重玄胜当时叫他大可放心,他也的确信任重玄胜的能力。 但姜望的确没有想到,在他参与七星楼秘境的这段时间,聚宝商会竟真已被逼上绝路! 重玄胜真是令人赞叹,这事做得漂亮。 但他做得太漂亮了,竟把苏奢堂堂一个会主,逼得亲自出城,来找姜望的麻烦。 试想一个已在绝境的苏奢,若存心报复,能有什么选择?在临淄不可能有机会袭杀重玄胜,那么刚离开大泽郡往临淄赶的姜望,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通过姜望将重玄胜调出临淄,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此行并未遮掩,他光明正大的租借马车,回临淄的路线不是秘密。苏奢很容易就能查到。但他的“光明正大”,其实是为了防备雷占乾做蠢事,没想到反而给了苏奢机会。 但这些事情暂都不用想了,现在姜望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来! 是的。在外楼境巅峰强者苏奢的手底下,活下来。 他曾经杀过外楼纪承,但那是他和重玄胜、十四联手,且统帅秋杀军那样强大的军队,激发兵阵之力。而彼时的纪承已经年老力衰,四大圣楼崩溃其三,又被战场牵动太多精力…… 此时的苏奢,却正在巅峰! “听说你内府之后,要上门去找程副会主。眼看你也差不离叩击内府,为免年轻人奔波辛苦,本会主先来找你。” 苏奢一向是以书院院长自居,而并不自称会主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聚宝商会就要没了,他才开始珍惜这个名头。 他立在那只巨大的金元宝上,俯视姜望,表情里并无太多痛恨,但杀意很坚决。 而姜望横剑于眸前,只说了一个字—— “来!” 长相思自神龙木之鞘内跃出,划出潇洒至极的一横。 随兴所至,一剑横空。 人道之剑式贰,名士潦倒! 竟反而先攻! 跃身临空剑已横。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气质风流,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强。 然而苏奢意态从容,只竖起一根指头。 “缺一钱,饥肠辘辘。” 名士潦倒的一剑,与苏奢之间,似乎有什么阻隔产生了。 姜望这一剑还未斩完,他已经清楚的认知到,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一剑最终只会与对手以毫厘之差错过。 与苏奢这样差距两阶的强者战斗,他绝不敢浪费机会。 于是,砰砰砰砰砰。 瞬间身化焰流星,冲天而起。一击不中,便要远遁。 而苏奢摇了摇头。 “两钱无,进退维谷。” 姜望的遁术瞬间崩散,在半空中现出身形。一时间逃也不是,回头再战也不是,的确进退维谷,已失战机! 局势尽入苏奢之手。 姜望当然不肯放弃,心念一动,五气缚虎!同时迅速掐诀,紧跟五气缚虎之后,燃起道术妒火! 苏奢冷笑一声,将右手平伸,然后立即翻转。 “三钱少,生死两难!” 五气缚虎无声无息,妒火也根本看不到影响。而姜望整个人却如遭重击,被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怒火郁积得太久,满心愤恨无处宣泄。 面对区区腾龙境巅峰的姜望,苏奢竟然连试探也没有,一出手便是绝招,展现巅峰,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苏奢不是普通的外楼境强者,他走出了自己的道,是有机会成就神临境的存在。 而他的商道、他的意志,便完全体现在刚才这一系列攻势中。 “缺一钱,饥肠辘辘。” “两钱无,进退维谷。” “三钱少,生死两难!” 他翻转的右手猛地一抓紧,像是捏住了姜望的心脏。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姜望正奋力跃向第一内府的道脉腾龙,一下子坠落天地孤岛。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道元在散去,他的体力在流逝,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彻头彻尾的“穷”人。 而世人的厌弃、鄙夷、疏远、冷漠,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尽数纠缠在姜望身体里,一时肉包鼓起、血液凝结……如万千蛇蝎孕生! 生死不由自主! 用不了多久,姜望便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分解为万千世人避之不及的“蛇蝎”。 便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聚宝商会,苏奢?” 伴随着这个声音,容貌清俊的长发男子从天而降,直面苏奢,同时反手一抓。 姜望身体里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在此刻寻到了出口,瞬间被吸收一空。 姜望如蒙大赦,整个人抽搐般地一下子站起,他这次算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救下他的尹观。他放过苏秀行,就是为了跟尹观碰面。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他要靠尹观救命。 他更没有想到,苏奢竟然这么强,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甚至连临时叩击内府,提前摘下神通都做不到! 尹观若稍稍来迟,他今日便已死去。 苏奢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感觉事情在这一刻脱出了掌控,难道重玄家那可恨的小胖子,还埋下了其它后手?当真就如此无懈可击吗? “你是何人?”他问道。 “不必问这个问题。”尹观长发飘舞,直接飞身往前:“看到我,就意味着你将死去!” …… …… ps:“缺推荐,饥肠辘辘。” “月票无,进退维谷。” “订阅少,生死两难!” “小说不可无订阅,世人避我如蛇蝎!” 我小说之道这一套打下来,你就要gg,所以你懂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地狱已至 面对外楼境巅峰的苏奢,尹观没有半点迟疑或忌惮。 显示出极其强大的自信。 话音未落尽,一拳已经轰到面门。 迎接这一拳的,是苏奢的竖掌。 拳掌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以接触点为中心炸开,连天上的层云都被轰散。 如飓风外卷,两人身周的一切都在往外扩开,唯独交战两人纹丝不动。 苏奢怒极反笑:“好狗胆,我看你如何杀我!” 灿烂金光自竖掌爆开,他变掌为爪,以金吞人,要直接将对手的这只拳头“笑纳”。 嘎吱,嘎吱。 尹观的拳头,骨节忽然接连炸响。在灿烂的金光之前,漾开了妖异绿光! 在这一瞬间,一拳化千拳,上千只拳头一齐轰落。 苏奢想要“笑纳”,他就管够,让吃撑,让撑死! 单独拎出来每一拳都如山崩。 如此拳势,盖压天地。 即使是苏奢,也只能暂避锋芒。他散去爪势,飘身后退,终于离开他脚下的那只金元宝。 尹观紧跟而进,顺便一脚,将这只金元宝踩成流金碎光! 他以卓越的战斗意识,察觉到苏奢在这只金元宝上的后手,并提前消除隐患。 妖异绿光追着灿烂金光滚滚而去。 苏奢一见陷阱被破,索性也不再示弱,直接并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于眉心,沟通自己的神魂意志,而后反手对准来人,五指大张! “千金沽美酒,万金养美人。掠尽世间财,不教此身穷!” 尹观缠身的绿光,在此时竟被“掠夺”,化成绿花,一朵一朵自尹观身上“飘落”。这过程在视觉中如此清晰,又这样干脆! 尹观即使再强,也不可能撑得下这种不间断的削弱。倘若不能及时锁住自身“财富”,可以说已定败局。 这是苏奢的修行,这是苏奢的商道。 在他的商道里,财富是一切基础,财富是万事源头。 所以他必追利而行。 此生逐富,不教身穷。 而他现在,就是要掠夺对手的“财富”,让对手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 居于地穴之下,除了作为凡人的气力外一无所有的——“穷”! 而尹观,还以他的“道”。 “人应有恨,报以深仇!” 一朵一朵绿花,不断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越落越多。 尹观几乎是在配合苏奢的“掠夺”! “人应有怨,对以不公!” 越来越多的绿花,似风中浮萍,无力地向苏奢飘去。 既然要掠夺,就给他恨,给他怨,给他至邪至恶的咒术力量。 便看看是他尹观先枯竭力量,还是苏奢先扛不住这种混乱力量的反噬。直接以道应道,生死相见! 苏奢此时骑虎难下! 在这样的时候,他一旦收手,尹观必定借势而下,摧枯拉朽,战斗的胜负也就不必再说。 所以他也只能咬牙硬撑。 此人敢搏命,他苏奢有什么不敢! 况且,他是掠夺的一方,他占据更多的优势,和更多的主动权。 他手上没有动作,眼睛已经看向了姜望。 这时他与对手僵持,最大变数就是姜望了。 而他有足够的自信,便只空出一只手来,也能轻松将姜望击败。毕竟只是一个腾龙境修士! 姜望没有辜负他的注视。 他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之前的失败而丧失勇气。 逃跑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去临淄找帮手也很好的借口,但尹观为他而战,他绝不转身! 撑着之前力量被驱逐一空的身体,大步而坚决的往这边来。 九大星河道旋疯狂运转,些许道元诞生,道脉腾龙腾跃而起,呼啸着直奔第一内府! 神通,神通! 他的气势攀升,不断攀升——戛然而止。 苏奢大吃一惊,这震惊却立时湮灭。 背后的一只手,掏空了他的心脏。 “掠夺”就此崩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奢转回头去,却看到一张漆黑如墨的面具,额头处一扇惨白门户,门户中“仵官”两个血字。 他的出现竟然如此无声无息,隐秘到连苏奢都未能有半点察觉,而一出手,便是终结。 地狱已至。 “仵官王……地狱无门!尹观!”看着这张面具,苏奢瞬间联系起来信息,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尹观:“你们竟敢来齐国!” 他更无法理解的是,地狱无门为什么会出面救下姜望。 但已无法问出口了。 尹观直接一拳,将他犹带惊色的头颅轰碎。 “不劳你费心。”他这样说。 姜望中止自己跃升神通内府的过程,就是因为看到了“仵官王”。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接连看到地狱无门两位外楼境强者。 而且虽然同样是外楼境,今日之尹观,比起当初在佑国所见,又强出不止一个档次。 苏奢的尸体坠下。 尹观淡声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不应该这么容易死。” 仵官王道:“在秦广王面前,死没有什么不容易的。” 在传说中,十殿阎罗,第一位就是“秦广王”。 尹观素来是以真面目示人,并无遮掩。但在地狱无门内部,一般都称他为秦广王。 仵官王声音艰涩,似乎很不擅长说话,但对于吹捧自家老大这件事,却还是很有觉悟。 尹观不置可否,但显然在心里也认可这是事实。 他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 “好久不见。”姜望主动招呼。 “是啊……很久!”尹观说。 一年不到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太久。但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很多,所以才有过去很久的感慨。 姜望固然经历一次战争,两次秘境,还有在临淄城里的明争暗斗。尹观从无到有,把地狱无门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其中经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述尽?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属下被人揍了,做老大的过来给他找场子,没想到是你!” 这时,苏秀行畏畏缩缩地从藏身之地爬出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新老大居然跟姓姜的认识!老大还为救他,出手杀了一个巅峰外楼境!关系很好的样子! 此时的苏秀行,只差哭出声来。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青羊镇,他跑路之前对姜望放的狠话,别的没什么印象了,只有一句很清楚——“小子,你给我等着!” 难道不应该是我鲜衣怒马,带着若干高手,恶狠狠地围住姓姜的小子吗? 我不是想等今天这个局面啊! 命运何其残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难求挚友 不同于苏秀行心里的惴惴不安。 姜望却很清楚,尹观这趟过来,绝不是他说的“给小弟找场子”那么简单。 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现身临淄城外,难道是来郊游不成? 出动至少两位阎罗,地狱无门所图甚远! 而苏秀行在混进临淄城的过程里被人驱逐。 尹观追赶过来,目的是灭口才对! 只是在发现了姜望之后,才改变主意。 姜望绝不愚蠢,所以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我欠你一条命。”姜望说。 尹观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能够相信你吗?”他问。 “当然。”姜望说道:“我是姜望。” “我相信你是恩仇必报的人。”尹观说道:“不过像我们这种人,朝不保夕,怕是等不了太长远。最好是今日恩仇今日报。我们低估了齐都的治安力量。临时经营的关系,做不到让我们正大光明的进去。” 他直接问:“你愿意帮我们吗?” 一旁的苏秀行眼睛瞪了瞪,讶异于姜望对自己所谓“人格”的自信,但更讶异于,自家老大居然也认可。 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秦广王吗? 这年头,还真有信誉这种东西? 他苏秀行可不信,当初卖天下楼就卖得很干脆。 姜望认真想了想,以他这段时间在临淄的经营,以他的爵位身份,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 只是不知道尹观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会闹得有多大——尹观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 所以他如果答应,就必须做好准备,提前与重玄胜等好友完成切割。在出事之后,恐怕就要流亡天涯了。 或许尹观救他,只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走进临淄,但作为受恩者,当然不能够这么想。 君子论迹不论心。救命之恩便是救命之恩,对别人的恩行妄加以揣测,从而让自己坦然放下——又真能坦然吗?只不过是自我欺瞒。 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丢掉现在在齐国挣下的名声、基业,对姜望来说,符合他践行的道理。这种代价也不必拿出来说。 有恩当偿,何计牺牲。 但是…… 姜望心中想得清楚,问道:“我知道你们地狱无门是杀手组织,此行必有目的。我只问,是否会残虐无辜?是否会殃及普通百姓?如果是,我不能答应。我不能因为你救了我,便去帮忙害死无辜之人。” “原来报恩还要讲条件的?”仵官王在一旁艰涩地道:“你的人格也不过如此。” 姜望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讥讽而愤怒,只是坦然说道:“如果是尹观遇险,我拼了命也会救他一次。但帮他杀害无辜,我确实做不到。” 仵官王冷笑:“堂堂秦广王,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腾龙境修士救?” 尹观抬手制止他再说,看着姜望道:“残虐无辜这种事情,我或许做过,杀了那么多人,谁无辜,谁该死,谁知道呢?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没有顾忌过普通百姓。说殃及,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恰好这次我们要杀的人算不得无辜。并且,鉴于你的原则,我愿意最大程度上规束部下,不主动伤及普通人。你看如何?” 话说到这种份上,尹观已的确很有诚意了。 姜望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仵官王在旁边已是不耐烦:“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尹观保持了耐心:“你说。” “你们行动的目标,不能涉及重玄胜。”姜望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 尹观想了想,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 “就为一个朋友,在这里跟地狱无门讲条件?”尹观看着姜望,那眼神是在说——你知道你冒着什么危险的吧? 姜望只说道:“易得千金,难求挚友。” 仵官王张了张嘴,大概想要嘲讽什么,但不知怎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可以。”尹观道:“我要杀的人不姓重玄。” “等我回去就安排这件事,最多两天就能办好。” 姜望在心里计算过流程,其实只要一天即可,多出来的时间,是用来与重玄胜、李龙川等人切割。让自己的“叛逃”,不至于殃及他们。 “很好。” 尹观扯下一根长发,交到姜望手里:“准备好了,烧掉头发,通知我。” 姜望默默收下了。 双方约定已成。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尹观忽然又问道:“我看你气机圆润,之前为什么不叩开内府之门?难道是故意在等我?” 在战斗的最开始,姜望的确没有立刻叩开内府,当时计划的还只是一击远遁。低估了苏奢的实力,只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外楼境,等到战斗开始时,再想叩击内府,已经来不及。 姜望说道:“我并不确定你会来。我只是感觉我的机会还没有到。就此叩开内府,不够圆满。” 他的确是在等人。但不是等尹观,等的是重玄胜请来的人,比如重玄褚良或者别的什么高手。 苏奢的埋伏绝对瞒不过重玄胜,或者说,他恐怕未必要瞒重玄胜。 但是没有等到。 当然这话就不必对尹观说。 “是啊,圆满些好。现在越圆满,以后的路越宽。”尹观叹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姜望这样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往下走的,才是通天坦途。 大齐军神为王夷吾选择的,正是这样的道路。 而他因为佑国的环境,根本没有步步圆满的可能,只能选择透支潜力,提前进阶。 “以你的实力,再艰难的路,也是坦途。”姜望认真地说。 不难看出来,他说的是心里话。 “那是自然。”尹观笑笑,转身离开:“等你消息。” …… 离开这里,将苏秀行支走之后,仵官王才问道:“那小子值得相信吗?” 尹观道:“我认识他。他人不错。” 当时还只是陌生人,身在异国的姜望,就愿意挺身而出救他表妹。 “人是会变的。”仵官王说。 “当然。”尹观表示同意,他见惯了太多。 “但是变了又如何?他出卖我们,我们也没有损失。他又不知我们目的何在,若是惊动北衙,帮我打草惊蛇,扰乱重心。我们倒更有机会,不是么?” 尹观笑笑:“他总不至于在根本不知道我们目的的情况下,直接把姜梦熊搬来吧?如果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姜梦熊又有这么闲。那我们死得也不冤枉。” 仵官王还是觉得尹观行事太冒险,但转念一想想,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做事如果不冒险,好像才更奇怪。 于是沉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蝉脱壳 事情发生的地点距离临淄城还很有一段距离,虽然是直通临淄的官道之一,但大概因为苏奢事先有所布置,很久都没有什么人过来。 姜望急着赶回临淄,没有收殓尸体的心思,地狱无门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些。 原地只有苏奢的无头尸体,和地上那一堆木屑和血肉挤在一起的“事物”——那原本是车夫和马车。 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定的,但同时也没有抵御意外的能力。 在地狱无门的人和姜望各自离开之后,在那堆木屑血肉混合的“事物”之下,地底不知多深的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的金元宝虚影缓缓升起。 升到半空之后,“金元宝”由虚转实。 而后从中间裂开,露出闭目躺在里面的人。 若是尹观折返,恐怕会再杀他一次,因为他是苏奢。 地上的尸体还在,被尹观亲手轰烂了脑袋,显得如此不真实。 此时的金元宝,像一个“棺材”。 这个“苏奢”的面容也比以前苍白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睛,漂浮立起,随手将那枚金元宝缩小收回,看了一眼地上属于自己的尸体,没有太多表情地飞离了这里。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做出了聚宝商会建立以来最糟糕的决策。 从单纯的利益上考量,选择重玄遵没有问题,但他不应该先跟重玄胜合作,反过来又踩重玄胜一脚。或者要踩,也应该直接踩死,而不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重玄遵面前翻不起浪花。 所有人都低估了重玄胜,也包括之前投资过重玄胜的他本人。 他当时压宝齐阳战争,是重玄胜找上门来谈的合作。明里暗里,聚宝商会都是冲着重玄褚良下注。 他当然知道在重玄遵的光芒下,重玄胜还能有那样坚定的心气和手段,有多了不起。但他的确更多将其归功于重玄褚良的指点,而重玄遵实在太耀眼了。 当然这些事已经过去,没有再追悔的必要。 作为亲手将聚宝商会发展到如今规模的人物,苏奢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他实际非常清楚,自从许放在青石宫外剖心坦肝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重玄胜下的两步棋,无论是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还是以许放为剑,都是神来之笔。 在残酷的皇权斗争中,聚宝商会就算实力再强一倍,也显得很脆弱。更别说他被直接剑指住命门。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考虑退路。 聚宝商会那样大的产业,要割舍下去,需要非常可怕的决断力。而他毫不犹豫的那样决定了。 当齐国各大商会纷纷趴在聚宝商会的伤口吸血时,除了四海商盟和重玄胜之外,更多的利益其实是被一些小商会联合起来吞下了。而这些小商会背后,其实都是他苏奢本人。 他通过左手倒右手的方式,完成了资源转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的损失巨大。十不存一,但毕竟存下了一些。 此后装死不出,多番挣扎,不过是金蝉脱壳前的表演罢了。 当然,他亦是的确在用尽全力的“挣扎”,不如此不可能瞒得过重玄胜,更不可能瞒得过四海商盟的庆嬉。 能够让聚宝商会直接起死回生当然更好,毕竟这块招牌本身就是价值无可估量的财富,不能的话,也就只好放弃。 此后代表何国舅的曹兴退出,一下子让聚宝商会所有的抵抗瓦解,偌大商会几乎一夜之间崩塌。 苏奢心知肚明,失去了聚宝商会,以他外楼境巅峰的实力,也无法保全自己。无论是重玄胜和还是庆嬉,抑或其它参与瓜分聚宝商会的势力,没有人能够放任他活着。 所以他的第二步棋也就不得不下。他必须“死”,那么他需要自己控制“死”法。 要直接杀死重玄胜这样的顶级世家子,在临淄城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于是他把视线转到姜望身上。 从即城回临淄的姜望无疑是一个好目标,一来他本身没有什么背景,二来他与重玄胜相交莫逆。杀死姜望本身就是断重玄胜一臂,同时放出一些线索,能够把重玄胜也引过来也说不定。 先杀姜望,再杀重玄胜。然后在重玄家的报复中以死脱身,从头来过。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 只要换个身份,以那些小商会为基础,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未必不能够再造一个聚宝商会。 只可惜时也运也命也,之前的聚宝商会,眼看就要将日薄西山的四海商盟踩在脚下,却被抓住要害,三两下给肢解掉。重来一次,未必还有那么多机会和可能。 也因此,他对重玄胜的恨意毋庸置疑。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遇到地狱无门的人。虽然也完成了以死脱身的大目标,但既没能杀死重玄胜,也没能杀死姜望,实在有些浪费这一“死”。 须知假死的代价也很恐怖。 不过,就这样吧。苏奢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打算再针对重玄胜。甚至不会对以往的任何一个敌人表露任何一点敌意,仇恨本身即是一种痕迹,他不会留下痕迹。他会以全新的身份,迎来全新的开始。 等他再一次站上巅峰……还会再见的。 …… …… 姜望独自赶往临淄城,心情其实也很复杂。本来在七星楼秘境一举夺魁,未来的路线清清楚楚,他完全可以借用齐国资源按部就班的变强。 而且这次回临淄,他是要继续帮重玄胜的。三个七星世界的磨砺,让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但还在临淄城外,就被苏奢来了个下马威,险些身死。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经历过在还真观里躺在供桌底下等死的那段日子,他永远不想再经历。 他不想,可他还是被苏奢轻而易举地击倒。 变强的渴望从未在姜望心中消解,但的确因为这又一次濒死的经历,灼烧得更强烈了一些。 “我永远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他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对自己说。 让这天,这地,这四野的风,都来作证。 …… 行进间姜望骤然抬头,只见高空两道身影极速赶来。 一个体型肥胖,一个黑盔黑甲,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姜望升空拦路。 “姜望!” 重玄胜焦急的脸色缓解下来,小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却一时无法抹去,他上下打量着姜望:“你没事?” “险些就有事。”姜望抬了抬下巴:“你们这是?” “我得到消息,苏奢狗急跳墙要对你动手。家族内反对意见很大,我没能请动叔父,只好自己过来。” 重玄胜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又眯起眼睛问:“苏奢人呢?你没见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事啊! 重玄胜考量的逻辑很简单,姜望绝不是苏奢的对手,姜望既然没事,那就说明苏奢还未有动手。 他收到的消息,可能是假消息。而这个假消息背后的目的,让他飞快的开始分析起来。没有人敢轻视苏奢,即使他亲手把聚宝商会逼到绝路。 而重玄胜这话一说,姜望就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等到重玄胜了。 刚遭遇苏奢的伏击时,他就笃定以重玄胜的智慧,不会被骗过,肯定能察觉此事。最终却并没有等到人。 临淄城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可能被牵扯。 他想一定是什么事情把重玄胜绊住了。 应对苏奢这等强者,重玄胜唯一能打的牌就只有重玄褚良。然而重玄褚良立足于整个重玄家,保护重玄胜他当然不遗余力,出手救姜望,却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动力了,必须考虑家族的意见。姜望再重要,也只是于重玄胜而言。对于整个重玄家来说,他只是一个门客而已。 显而易见的是,重玄家族族内强烈反对重玄褚良这次出手。 在沟通无果之后,重玄胜索性直接冲出临淄,带着十四来救姜望——他当然不是带着十四过来陪姜望一起送死,而是他过来了。重玄褚良就不得不过来。 谁也说不准被逼到绝路的苏奢会做什么蠢事。 这是拿自己的安危,来要挟重玄褚良。 如此不理智、不清醒的举动,会让他在重玄褚良面前失分严重。甚至在他爷爷重玄云波那边也会降低评价,更别说家族里那些族老了。 “你这样做,失分很严重。”姜望说。 “无所谓了。”重玄胜脸色阴沉:“口口声声重玄家的体面,以为我不知道!文连牧私下里与他们沟通过,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意见一致的反对。那些老东西,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拿我当敲打重玄遵。让他听话的棋子,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出色!” 姜望一听就懂:“所以他们坐视苏奢杀我,阻止你叔父出手。” 对那些家老来说,这当然是好选择。他们吃下了聚宝商会不少利益,却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必担心苏奢的问题。 苏奢狗急跳墙,泄愤杀死大齐青羊镇男,自然有齐国官方的人手去追杀他。用不着他们再管。 而他们敲打了重玄遵那么久,也该回头敲打敲打重玄胜了。 毕竟重玄遵才是他们一直属意的未来家主。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之所以重玄家没人反对,因为这对重玄遵本身的前途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只要重玄遵手下的势力能够在重玄遵不在的这段时间,扛得住重玄胜的攻势。 “要用我的时候,就各种许诺,让我出头来硬顶重玄遵。一看我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就开始打压!”重玄胜恨声道:“难道我重玄胜就这么好欺负吗?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真心的朋友去死!” 他很少把愤怒挂在脸上,这次是真的恨得紧了。 “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姜望宽慰道:“死的是苏奢!” 重玄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吹牛的人,就不要瞎吹。回临淄去吧!这事可能没完,我暂时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苏奢故布疑阵,肯定有后手!” “他是真死了!你跟我来吧。”姜望无奈之下,带他们返回之前交战的地方。 …… 重玄胜看着那一具无头的尸体,半信半疑:“真的是苏奢?” 姜望老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人,他肯定是苏奢。” “他怎么死的?” 姜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叔父走了!” 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看来这是真的苏奢!” 重玄胜来这里冒险,重玄褚良当然只能跟着。 他之前说那些话,愤怒固然是愤怒,也未尝没有说给重玄褚良听的意思,为自己博取同情分,赢得重玄褚良在家族内部更大力度的支持。 只不过隐在暗中的重玄褚良并未对此表态。只是在见到苏奢的尸体后,便知会了他一声,悄然离开。 姜望没有隐瞒,直接把地狱无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临淄。” “你先别做决定。”重玄胜就差把‘你脑子不好使’这几个字挂在面上:“我先捋一捋。” “尹观帮你杀了苏奢?” “是,出手的还有地狱无门的仵官王。” “然后尹观请你帮忙让他们的人混进临淄?” “是这样没错。” “好事啊!”重玄胜一拍巴掌。 “我没死确实是好事。”姜望道。 “我不是说这个!”重玄胜翻了个艰难的白眼。 他直接隔空一掌,重术发动,将苏奢的无头尸体碾成肉泥,又喊了一声:“十四!” 十四与他的默契自不用说,干脆利落地挥动重剑,卖力连斩,把官道都斩出几条地缝来。 做完这些之后,重玄胜才对姜望道:“你说错了两件事!” 姜望不是很愉快:“……我总共就说了两件事。” “第一,是我和十四帮你,我们三人联手,杀了苏奢。” “恕我直言,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在苏奢面前,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也许是我叔父压制了他?或许他因为聚宝商会的失败,道心崩溃,圣楼倾塌,实力的大不如前……”重玄胜自说自话:“总之我们三个杀死苏奢的可能性不但有,还有很多!”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也完全能够明白了。这就开始剥离苏奢之死与尹观的关系,那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他也不傻。 “你就直说!尹观最后是请谁帮忙安排他们的人进临淄?” “我怎么知道?”重玄胜大概不很满意姜望这次开窍开得这么快,表情不爽,但终究还是揭开谜底:“可能是重玄遵的人吧!”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如此既完成了姜望的承诺,姜望又不用叛逃,还把祸事推到重玄遵的属下身上!而重玄遵此时还在稷下学宫里闷头修行…… 毫无疑问,那个安排地狱无门入城的、所谓重玄遵的属下,必然早就暗地里投靠了重玄胜。 这事一旦成了,重玄遵在临淄的势力恐怕就岌岌可危。到底“危”到什么地步,就要看地狱无门闹得有多大了。 这样看来……还真是好事? 从里到外,到处占便宜! 姜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答应尹观,两天之内联系他。” “时间足够。”重玄胜胸有成竹。 “唉。”姜望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在智略上,重玄胜的确有鄙视他的资格。 他收拾心情,说道:“回城之后,你让人去鲍氏车行一趟,赔些银钱。赶车车夫也是受我牵连,要保证他家人以后的生活。” 这是应有之理。 但重玄胜毕竟是重玄胜。 他又一拍巴掌,恶狠狠地道:“鲍家敢配合苏奢谋杀于你,泄露你此行的信息,我绝不放过他们!” 姜望都惊呆了。 他回临淄本就没想着隐藏行迹。租借鲍氏的马车回临淄,这事又不是什么机密,随便一查就查到了,还值得请鲍家配合? 但话说回来。鲍家,尤其是鲍仲清,对重玄胜怀恨在心,与苏奢一拍即合。这逻辑也很合理啊。并且姜望的的确确坐的是鲍氏旗下车马行的马车,也的的确确出了事。 真要针对这点来计较,鲍家还真没办法解释! 安全是车马行这类生意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如果鲍家不想被重玄胜借此大做文章,不出血是不可能的。 如此说来……不仅赔偿那位车夫家人的银钱有了补贴,他们还能从鲍家这边另外再赚一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争六合 回到临淄之后,除了有李龙川、晏抚、高哲等人参与的小规模接风宴外,姜望哪里也没去。 许象乾去了近海群岛,倒是让人耳根清净许多。 力压雷占乾夺得七星秘境第一,如今的姜望在临淄可谓名声大噪。不过也有“知情人”反复强调姜望只是一时侥幸,凭借外力打了雷占乾一个措手不及。 不用想,这些“知情人”一定都与雷家有关。雷占乾不甘于自己的名声成为踏脚石,尤其是他自负实力绝对在姜望之上。 不过姜望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已经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寿限得到补足,还获得七星圣楼的秘法。 任由雷占乾那边编排又如何?他要是能把结果说成是他赢了,那都是他的本事。只要不跑到面前来找麻烦,姜望辩都懒得辩一句。 也没谁有机会来面前找麻烦,因为姜望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心投入在腾龙境最后的圆满上。 时间安排得很满,天地孤岛的调理、蒙昧之雾的探索都是基础,重点在太虚幻境里六合第一的争夺,以及火之图腾的修行。 浮陆的图腾之力与森海源界的修行体系有些类似,本质却截然不同。 森海源界的圣族武士,修行主要集中在如何让身体容纳更多的龙神之力,以及如何使用这些力量。力量的根本性提升,还是在于龙神的赐福。 图腾之力同样是图腾本源的反馈,但浮陆战士对应的本源,是纯粹的、无意识的,是规则的集合。他们用图腾之力洗涤自己,让自己更接近本源,反过来又能够承受更多的图腾之力。力量的根本在于自身,图腾对应的本源就在那里,任由索取。 庆火高炽那种全身火焰化,往图腾之灵发展的路径并不会是姜望的选择。他只是要借用图腾之力的修炼,去探索图腾对应的本源。通过火之图腾,让自己更了解“火”。 毕竟火行和木行是他主修的道法路径,吞下过天青云羊,又经过森海源界的本源洗礼,木行天赋已经超过火行天赋,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的强力道法,才不够那么显眼罢了。现在正是要通过火之图腾的修炼追回来。 早在无支地窟,他就要到了庆火部的火源图典。作为代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青天来者,庆火部对他有求必应。而且涉及庆火部最核心秘密的地方,比如庆火部最强的杀法、比如怎样成就庆火之灵……这些姜望通通不需要。庆火部给得也毫无负担。 将重玄胜安排的接应方式转告尹观之后,姜望与地狱无门的人就不再有联系——烧掉尹观那根长发后,他也的确没有联络尹观的方式了。 甚至于地狱无门的人进城之后去了哪里,就连重玄胜也不知道。地狱无门能在东域多国通缉的情况下发展得好好的,隐藏行迹的能力自是一流。 好在重玄胜也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甚至是有意的淡化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在这种时候跟地狱无门扯上关系,无疑是愚蠢的事情。 地狱无门有地狱无门的计划,他只是顺便跟着落下一子,接下来就只是等待而已。 至于临淄的事情,重玄胜还真没吹嘘,姜望安心修炼即可,暂时还用不着他帮忙做什么。重玄胜很好的应对了文连牧那边的攻势,并且苏奢这一次彻底出局,让局势一下子简单下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明眼人都知道,在生意上的争夺,王夷吾大概是要输了,哪怕有文连牧帮手也不行。现在各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已经是王夷吾能够撑多久,能不能撑到重玄遵出关了。 …… 盘膝而坐,按照火源图典记载的方法,积蓄着微薄的图腾之力。缺乏浮陆良好的修行体系作为匹配,这个过程十分缓慢,要想靠火源图典修行到浮陆那些强者的程度,恐怕此生无望。 但姜望本也不是指望于此。 在他看来,火源图腾之力本身即是对“火”的一种解释,是基于浮陆“视角”的观察和描述。 当一朵火焰燃烧在眼前,它本身已是规则的体现,是一种具象。 能够看到火,看到它的颜色,感受到它的热,但却很难一眼看到它的本质。 平时修习的各种火行道法,都是“火”的衍生,将“火”的规则更具体化。从各种火行道法反推火之本源,是一种探究的视角。 现在研究火源图腾之力,则是另一种视角。 跳出原本的框架,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究本源,好处非常之大。尤其姜望本就在火行上积累极深,无论是他精熟的各种强大火行道术,还是他自己创新开发的八音焰雀,都是在增加他的火行底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都是此山。 远近高低都“看”清楚了,“山”的具体细节自然也就烂熟于心。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火的掌控能力进步飞快。 在修炼的同时,姜望还分出一部分心神,在太虚幻境中等待着匹配战斗。 在上一场战斗中,他战胜了第二,成为了太虚幻境六合修士的第二名。剩下的目标,只是第一而已。 修行之中,时间飞逝。 姜望心念一动,放下对火源图腾之力的观察,转而全神投入太虚幻境中。 【匹配战斗,开始!】 终于来了! 从能够匹配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在往第一的位置奋战。从游脉境、周天境,再到通天境,一直都未能如愿。 腾龙境能否成为第一,就看此战了。 论剑台在星河相逢,并为一处。 早就习惯浩瀚星河,姜望第一时间看向对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熟人,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匹配战斗过的那位华袍少年。那一次姜望抓住机会绝地翻盘。 华袍少年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是灵岳,瞧来不像真名。。 与之前的傲慢不同,这一次反倒是他先说话。 “等你很久了。”他说。 姜望有些意外:“等我?” “我早就圆满,随时可以踏进内府。我告诉自己,只等你五天。你在第五天来了。” 当时从这华袍少年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他的傲慢与执拗。 这位绝对是个天才人物,姜望在经历了七星楼秘境世界的磨砺后,几经搏杀,才靠近圆满。而这少年竟更快一步。 但姜望确实没有想到,他有如此执着。竟只因为当时失手输了一场,在圆满之后还特意停留此境,等了他整整五天。 尤其他们双方都清楚,以当时那一战而言,姜望赢得很侥幸。 对于这样的天才来说,五天时间绝对是巨大的浪费。 姜望不由得叹道:“没必要如此执着。” 以灵岳为名的少年摇摇头:“我不该输。” 姜望也不知道为什么,久违的有了劝导之心:“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也输过。” 华袍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不懂。我不该输。”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于是双手一展。 “来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辟新战场 姜望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是“不该输”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站在绝巅之上的人,仍需要仰望苍穹。 这华袍少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想来他是真的有“不该输”的理由。 但姜望也绝不想输。 战斗的号角一旦奏起,长相思就已经鸣鞘而出。 因为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是同时发生。灵岳话音才落,剑已近喉。 一滴水珠落下。 这清晰的过程,巧妙的结束。 水珠恰好滴在剑尖上。 姜望手上一沉。 只是一滴水,却像一条江河! 这是远比田和高明的重水之术。 以重玄胜现在的实力,加持重术,可能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长相思笔直往下坠落,姜望定住了手腕。 剑尖侧翻,于是江河倒转,水珠倾飞。 姜望直接一式横拉,道不尽的写意风流,名士潦倒之剑! 与此同时,灵岳身上,及时出现一袭华丽至极的碧蓝长袍,似水流动,波光潋滟,凸显得他如水中的帝王。 剑尖自蓝袍上划过,虽将蓝袍斩破,却终究未能伤到灵岳。 在他们的上一次交手里,这一式名士潦倒与这一袭蓝袍法衣,都未曾出场过。 彼此都有一丝惊讶,同时也都未曾动摇自信。 那一滴被剑尖掠过的水滴滴落地面,发出“嗒”的一声响。瞬间炸开,涌成江河! 灵岳更是直接一抬手,汹涌水流自掌心涌出,浩浩荡荡,将已经近身的姜望轰退。更是勾连地面江河,在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将论剑之地铺满。 重现“水笼”。 上一次他便是用这几乎无解的一式,把姜望逼到绝地。 这次出手仍是此式,争胜之心强得可怕。 而且上次铺满论剑之地,用时三个呼吸,这一次只用了两个呼吸。 这种级别的道术,缩短一个呼吸,便是天大的进步。 姜望再一次被“水”所覆盖。 且水压越来越大,如在深海中。 银白色的圆球再现水里,姜望同样选择以一剑成圆来护持自身。 经历过森海源界里的磨砺,一剑成圆已经大成,抗压能力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华袍少年也更强了,水压一下子就加剧到恐怖的程度,所以他仍然无法支撑太久。 姜望单手掐诀,再现“妒火”! 挑动情绪,引发华袍少年之妒。 但他既然等姜望再战,自然也早就对这门道术有所针对。 只见其人眸中生起一个漩涡,所有被道术“妒火”挑动的情绪,刚刚生出,便被那漩涡吸走。 然而以姜望的战斗才情,又怎么会寄望于“妒火”成功第二次呢?他也从来不是把希望放在对手身上的人。 所以他重现这一式,当然只是为了引出华袍少年的应对罢了。 妒火仍燃,剑圆仍在。 但在这个时候,华袍少年的通天宫内,忽然钻进数百条黑蛇! 这是姜望自森海源界匿蛇王那里亲自感受过的道术,经由自己的独力解析之后,再用演道台推演强化而成。 它是一门完全作用于神魂层面的道术,是为神魂匿蛇! 从一开始他就制定了计划,不与华袍少年做道术层面的争斗,甚至不在肉身层面争斗,而是直接将战场拉到神魂领域! 太虚幻境虽然是以心神进入,但这里是完全反映现实的。 也就是说,同样拥有“肉身”与“神魂”。 上一次战斗中,姜望已经发现,情绪是这华袍少年的弱点。他再怎么补强,再怎么天才,顶多也就是针对与情绪有关道术进行防备。 而神魂道术,又是一个全新的战场! 度过了红妆镜飞雪劫,姜望对自己的神魂力量有信心。 不过在神魂匿蛇这门道术出现之前,姜望也并不能够进行神魂层面的对决,除非被侵入,在自己的主场作战。 现在,他拥有了侵入别人神魂的能力。 神魂层面的战斗中,侵入一方永远要承受更巨大的压力,因为还要时时刻刻抵挡对方通天宫的排斥。 所以姜望很“赶时间”。 他现在掌控的极限是三百条黑蛇,便一次性驱动了三百条! 三百条黑蛇飞速涌入,意欲择人而噬。而就在此时,华丽的通天宫里,一条蓝色小蛟从穹顶跃下,放声咆哮! 竟将黑蛇蛇群生生逼退。 这是华袍少年的道脉真灵! 它竟然具备神魂层面的能力,已经能够护持自身通天宫! 蓝蛟体型飞涨,神魂所化的华袍少年,就立于蓝蛟头顶,俯瞰黑蛇蛇群。 黑蛇蛇群踟蹰不定,被通天宫和蓝蛟压制得瑟瑟发抖。这是因为“异地作战”,又有位阶压制。 蓝蛟俯冲而下,一爪便是十余条黑蛇化烟。左扑又抓,大肆捕杀。 然而正在此时,其中一条黑蛇忽的跃出,化作姜望的身形。 他亲身以神魂匿蛇为媒介,以神魂力量,进入了别人的通天宫! 在现世之中,他未必敢做此尝试。因为神魂十分脆弱,贸然进入对手“主场”,很像是自杀。 倒是在太虚幻境里,不妨提前了解一下这种战斗。现世无垠广阔,各种功法秘术,繁多之处胜过天上群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 或许……这种肆无忌惮的尝试,就是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最大意义所在。 华袍少年的通天宫,与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全然不同,不仅仅在风格上相异。 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姜望显化身形,立时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压制感。这个地方不欢迎他,在悄然无声的驱逐他! 不仅神魂受驱逐,神魂之外,一剑成圆在可怕的水压下也无法争取太多时间。 绝不能拖延太久! 姜望心中已有决断,直接一招手,朵朵神魂之力的焰花飞出,瞬间铺开神魂花海! 立于蓝蛟上的华袍少年有一个明显的愣怔,旋即连人带蓝蛟一起,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被神魂花海所包围。 而姜望立即顺应那无处不在的“排斥”,直接退出通天宫。 一剑成圆立止,姜望爆发出璀璨一剑,破开暂时无人操纵的水流,笔直射向对手! 他并不指望在华袍少年的通天宫里,能够以神魂道术战胜其人。 他要的只是神魂层面的这一“围”罢了! 以神魂战场的优势,来引导外界战场的胜利。 无处不在的水,愈来愈强的水压,固然是几乎无解的难题,但是当它失去掌控。破开它也只需要极短暂的爆发力罢了。 剑至眉心时,华袍少年蓦然睁开眼睛。 “我输了。”他说。 铺满论剑之地的水同时退潮,往他掌心回涌。 于是剑尖悬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留 姜望率先开辟神魂战场时。 华袍少年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看看是他先压碎姜望,还是神魂先被姜望击垮。二是同时迎战另一个战场。 或许是出于自信,或许是对完美胜利的要求,他选择了后者。 这个选择不能说错。因为两个人都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战场能先结束。 姜望愿意赌,他不愿意,仅此而已。 在姜望果断纵剑而至的这极短时间里,他也迅速扫清了姜望留在他通天宫里的神魂花海。 如果再快一息,那么胜负也还未定。 可惜没有那一息时间。 “我想问问,为什么我会输?” 华袍少年看着姜望问。 不得不说,这少年虽然先前看起来似乎是个傲慢的家伙,但这个问题……好单纯。 大家本是竞争对手,谁愿意交浅言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他眼中真实无虚的迷惑,让人很有好感。的确客观来看,无论从哪个方面比较,他的实力都不输于姜望。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先问问你,在你的通天宫里,我施展神魂花海的时候,你好像愣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华袍少年摇摇头:“我不想说。” 呃…… 这是请教的态度吗? 姜望收了剑,长相思没有映照进太虚幻境,这把太虚幻境里的普通兵器并不怎么合用,没办法最大化发挥他的剑术。 不过如果是在现实中交战,以这华袍少年一看就很有豪门气质的样子,他能动用的宝物、法器肯定也更多。 姜望摇摇头,并不计较这少年的态度问题,很是直接地问道:“你有遇到过危险吗?我是说,真正有可能会死的那种危险。” 华袍少年想了一阵,说道:“从来没有。” “看来你出身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并且你很受宠。”姜望顺嘴分析。 “这跟我们的胜负无关。”他很有些警惕。 名门子弟难免被人攀附,所以保持警惕心也很正常。姜望现在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但认识的公子哥里,还真没谁有眼前这位表现得这么生硬。 就像是那些把长辈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去硬套的那种少年。很容易得罪人,非常青涩。 姜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过于“成熟”了些,明明也不比面前这少年大多少,看他却像看小孩一样。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缺少搏杀的经验。我指的不是太虚幻境里的搏杀。这里的战斗很真实,但毕竟不是真实。因为在这里,你不会真的死。” 华袍少年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很执拗的少年,姜望已经领教过了,因此不得不补充道:“我不是建议你去尝试生死搏杀。在修行的路上,夭折的天才不计其数,你的家世可以让你避免危险,这是绝对的好事。安稳的修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才是你们这些名门子弟应该走的路。” “我知道。”华袍少年点点头:“谢谢。” 姜望于是右手微引,示意他可以离开论剑之地了。 不管此人家世如何,他还真没有攀附的心思。只是这少年真心相问,他也就诚恳作答罢了。倒不在乎给自己太虚幻境里内府境层次的争斗增加难度。变强这种事情,从来都应该是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扯别人的后腿。 “那个。”华袍少年却并未就这么离开,很有些扭捏,但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姜望坦诚的态度令他放下了防备,他想要交个朋友,但又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结交,于是显得很唐突。 “独孤无敌啊。”姜望道。 “我不是问这个,真名。”华袍少年说。 姜望随口便道:“张临川。” 华袍少年好像有些生气:“你不想说算了。” 姜望有些吃惊,他用张临川的名字纵横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拆穿呢。 本来确实是随口敷衍,他虽然跟这少年年纪可能差不多,但是他要成熟得多,当不至于三两句便要交心。 而且这少年虽然第一次给人傲慢强大的印象,但大约是被保护得很好,内里其实单纯。“单纯”的另一面就是,应该很好糊弄。 只没想到他单纯是单纯,但其实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来姜望的敷衍。 姜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怎么跟你说呢,咱们这是在太虚幻境,你知道吧?现世里谁也不知道谁,暴露真实身份是一个挺冒险的事情。我们只是打了两次,根本谈不上熟悉……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华袍少年只是经历得少,不怎么通世故,但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少年。 一听姜望这样说,立即便道:“抱歉,是我失礼,忘了先自我介绍。我一时忘了这里是太虚幻境,大家都不认识我……” 哈,意思在现世没有谁不认识他?姜望突然想到了与重玄胜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那家伙在战斗中不小心用了重术,一个劲的要他保密。也是对自家名头非常的自信。一副“天下谁人不识我”的姿态。 这些个名门子弟啊…… 不过话说回来,出身名门,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我叫左光殊。”华袍少年说。 “啊你好,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姜望顺嘴就是一番挺敷衍的套词,但忽然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左光烈吗?” 左光殊表情忽然一冷:“看来他真的很有名。”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方便说吗?”姜望问。 左光烈是他修行路上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他虽已身死,留下来的光芒,至今还在帮他照亮前路。 “他是我兄长。仅此而已。”左光殊的态度已经很冷淡了,大概只是因为教养的关系,还是做出了回答。 “你们呢?朋友?敌人?” 姜望心中一动。大概明白了,左光殊为什么在通天宫里看到神魂焰花的时候,竟愣了一下。“焰花”道术本就是左光烈的天才创造,而他的神魂焰花基本是照搬焰花的思路。左光殊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不过……“兄长”,和“仅此而已”,这两句实在不搭。 兄弟俩的关系,好像不是太好。 “当然不会是敌人,我很尊敬他。”姜望坦诚说:“我的名字是姜望。” “是吗?”左光殊冷淡道:“可惜我已经不想认识了。” 他似乎非常介意姜望在听到他跟左光烈的关系之后才自报家门,难得想交个朋友的心思好像也熄了。 招呼也不打,便已离开。 论剑之地分开,重新化为各自的论剑台,将两人送回。 姜望怔了一怔,他倒并未因为左光殊的失礼而生气。这不过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少年,大概是不存在什么坏心思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那颗赵汝成说非常难得的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身死魂灭,血肉成泥,身上所有的宝物全都崩碎,却独独保留下一颗丹药。 难道丹药会比那些法器、宝物更坚固、更不容易毁坏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左光烈下意识地保护了它。 揭开那堵在破裂瓶口的左光烈的血肉,看到那颗开脉丹的那一幕。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如此清晰。 那一次,他重新把握住了命运。 而左光烈在油尽灯枯时,仍拼尽余力保留下来的那颗开脉丹。 是留给……刚才这个少年的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独孤无敌进位六合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初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乍一看这荣名与六合修士荣名的奖励没什么区别,只在功和法的数量上稍有提升。但重点在于最后一条奖励。 强调的是“拥有”。 六合修士荣名的奖励是“维持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拥有”与“维持”,代表的价值就截然不同。 当姜望晋入内府境,荣名六合修士带来的效果就会消失,因为他已经不在“维持”此名的期间,而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效果却还能继续。 只要他拥有过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在任何时候演道台的效果都能加一层。 这段时间他对演道台没什么功法秘术的贡献,“法”几乎没有长进,加上这次荣名奖励的法,才一下子跃至两千二百三十五点。距离晋级三层演道台所需的一万点法尚还遥遥无期。 但因为他的太虚幻境属于左光烈遗留的关系,他只需要以三成的贡献也就是三千点法解封即可。只剩几百点缺口而已,姜望不免动了心思。 不过,因为两个荣名的叠合,他现在可以动用的演道台,效果连加两层,已经来到第四层。 此时在福地日晷虚影上,独孤无敌的名字旁,除累积的功、法数字之外,还记录有他所获得的荣名,“太虚最强腾龙”、“太虚六合修士”。 看起来倒是颇让人自得,但姜望转念一想,如果换做是左光烈还在的时候,日晷上的荣名说不定都多得排不下了。 而自己接手之后,从福地二十三的洞真墟一路降级,一直掉到了福地三十六阁皂山,实在也没什么好自得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姜望考虑问题也会习惯性地往内挖掘。抛开他自己的收获,回到太虚幻境本身来看,太虚幻境的规则非常鼓励强者,强者恒强。 从“太虚最强腾龙”这些荣名的设置上,姜望还隐约察觉到,太虚幻境在推行一套颇为公正的荣誉体系。 至于这种荣誉体系的好处所在,看看列国排出的名器谱便知了。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名器谱某种程度上就是影响力的排行,只不过现在列国名器谱都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罢了。 太虚幻境的荣名如果能够推行起来,有朝一日太虚幻境公开,就能立刻拥有更强的影响力。 但太虚幻境一旦扩张至所有修士,对现世的影响,未免太可怕……那些当权者,谁会同意呢?那些当世霸主,恐怕谁也不会愿意看到一种跨越国家、宗门的影响力形成。 太虚幻境能够存在下来,背后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斗争。而它的扩张,势必没那么容易。这大概也是重玄胜早就说太虚幻境可能会开放新的空间,却一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姜望来操心,至少他现在是享受其中的好处的,以后也未必不能享受更多。至于更高层面的事情,既然跳起来也够不着,那就让更高层面的人去操心。 …… 与左光殊的交战,算是第一次在神魂层面战场主导的胜负,让姜望受益良多。 唯独一点在于,见识过左光殊通天宫里那条蓝蛟之后,再看看自己通天宫里整日只知道挂在星河道旋里的缠星之蟒……姜望不免怎么看怎么有点不顺眼。 缠星之蟒的确表现出过一定的灵性,但与能够直接参与神魂战斗的那条蓝蛟相比,显然差距甚远。或许还需要一次晋升才行,但道脉真灵的晋升急不来,这是一个漫长的洗练过程。 不过,这一次主动以神魂力量攻入左光殊的通天宫,倒让姜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姜魇为何整日躲在冥烛里,想来也是因为通天宫无所不在的排斥。如此看来,轻易在他通天宫里“安家”的冥烛,恐怕比想象中更珍贵。 复盘与左光殊的整场战斗,每一点细节都值得反复研究。 他虽然再次战胜左光殊,但怎么也不可能轻视左光殊的力量。诚如他所言,左光殊唯一输的地方,大概就只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积累出来的战斗本能。 两次身陷“水笼”,感受那无处不在的水,每一点水元之力都贯彻了左光殊的意志。 姜望从未正面攻破过“水笼”,但亲身感受过那种随意把玩水元的细致掌控力,对姜望自己也有很大的启发。尤其火源图典的修习,让他对“火”的理解日趋深入。这种“理解”,也都会体现在战力上。 左光殊对水元的掌控堪称完美,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前,说他是水族姜望都相信。 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他能有这样的掌控力,实在也不让人意外。毕竟是大楚天骄左光烈的弟弟,天才很正常,平庸反倒更让人惊讶。 想到这里,姜望忽然愣住。他想起左光殊一开始说“我不该输”。 突然就能够理解这句话了。身为左光烈的弟弟,无可避免的,方方面面都会被人拿来跟左光烈比较,当然不应该输。 其人在左光烈的耀眼光芒下,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现在左光烈死了,左氏身为大楚名门,也急需推出新的天才,以示家族强盛未衰,那左光殊就更不该输。 他的确拥有在同阶之中不能输给任何人的理由。 …… 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找到重玄胜的时候,他正在跟几个属下吩咐着什么,无非是一些针对重玄遵手下生意的打击措施。 这些算得上机密,但守在门内的十四一定不会拦他便是。 “来了?”重玄胜瞥了姜望一眼,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而后才问:“第一了?” 他是知道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的进度的。 以他的实力,也能争一个太虚六合修士的荣名。但一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分配给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保证修为进境的同时,还亲手掌控旗下生意与对手斗智斗勇,已是非常不容易;二则,他本身有在太虚幻境里隐藏身份、隐藏实力的需求;三则,太虚幻境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玄家的秘藏足够他挑花眼睛,演道台的价值对他这样的名门弟子来说,是要大打折扣的。 而且有重玄家的收集填充,他的演道台级别肯定在姜望之上,就更不在乎荣名的那些奖励了。也就是时常在论剑台里练练手,保持对战斗的敏锐。 “是。”姜望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也没有什么好吹嘘的,他又不是许象乾。 “继续保持。”重玄胜道:“太虚幻境可能比我了解的要重要。” “又得到什么消息了吗?”姜望问。 “不能确定,但保持又没坏处。” 重玄胜在很早以前就说过太虚幻境可能会扩大规模,不过到现在也没有实现。他毕竟还没有掌握重玄家的最高权力。太虚幻境这种存在的相关消息,他大约还没有参与的资格。 “看来王夷吾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重玄胜又说。 这是他们的共识,以王夷吾的实力,不可能不在太虚幻境里的腾龙境前列,姜望一路打上去,却从未遇到过他。 姜望在点头的同时想到,对于王夷吾、李龙川这种又有实力又有背景的人来说,太虚幻境的价值的确没有那么大,他们完全不参与也可以理解。那为什么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又有那么多强者趋之若鹜? 那位儒门强者,做足了准备,修得古之君子九剑才开启挑战,难道只是为了挑战左光烈而已吗?或许在足够争夺福地的那些强者中,太虚幻境还有另外一种层面的好处…… 不过重玄胜也根本不知道福地这回事,答案或许要等到他真正赢得一次福地挑战之后才能揭晓。 这时重玄胜从巨大的座椅上起身:“走吧,去帮你擦屁股。” 地狱无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说的是姜望在七星楼秘境之行留下的隐患。 诚然他在隐星世界里大获全胜,情况也很好的被田常遮掩了起来,没有被田安平察知。 但重玄胜后来回过味来,也能从七星楼秘境开始前得到的那个消息里,找到文连牧的布局痕迹。 尤其姜望离开后,文连牧试图引动聚宝商会崩溃前最大的反击力量,联合起来一举推平重玄胜旗下生意。时机把握如此精准,若说消息不是他放出来的,重玄胜还真不相信。 幸亏苏奢崩溃得早,让文连牧的计划大受挫折,而且他们彼此之间还斗了一场,这才让重玄胜没有受到什么严重打击。 不过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文连牧大约已经不知从什么渠道,察觉了姜望的寿限有缺。 而及待姜望完满成就神通内府,文连牧就一定能知道他在七星楼秘境里有所收获了。这消息一旦被田安平知道…… 那种疯子,是重玄胜也不想招惹的。因此这几天都在忙着掩盖这件事,也只差最后一步。 姜望翻了个白眼,却懒得跟他斗嘴,一起走出了房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唱卖 重玄胜选择的“擦屁股”方式很简单,也很有效。 那就是为姜望的寿限圆满另找一个合理理由。 重玄胜办事非常利索,很快就选定了一场“唱卖”活动。 唱卖一般分为“官卖”和“义卖”,前者通常是官府拍卖犯家财物,补贴官府收益。后者通常是为赈灾集财。而齐国商道昌达,也非常流行“商卖”。 “商卖”纯粹为获利而举行,很为儒家和法家的一些老古板不齿。但反倒正是“商卖”的出现,才让“唱卖”这种事情真正流行起来。 以利驱之,这也是商道的精髓。 所谓“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1),说的就是唱卖的规矩,也是“唱卖”这个名字的由来。 只要没有“三唱”,就可以加价参与买卖,三唱之后则交易完成。 这场唱卖活动的组织者是百宝阁,总部在近海群岛,据说在很多地方都有分阁,主营各类宝物的售卖,同时也做唱卖、典当的生意。 在齐国,四海商盟甚至聚宝商会旗下的唱卖活动,都要比百宝阁有能量得多。但重玄胜选择百宝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它不属于上述两者。他的“手脚”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重玄胜的操作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派人伪装身份,在百宝阁的唱卖里寄卖“增寿宝物”,它当然是假的,但伪造得很真,至少仅看外观,很难看出来。 然后自己在唱卖的过程中买下,左手进右手出,通过并不存在的“增寿宝物”,让姜望的寿限圆满变得合理。 只是转这一次手,百宝阁就要抽走很大一笔钱财,不过换取田安平那边的风平浪静,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重玄胜刚从鲍家敲了更大一笔,也不太在乎这点了。 整个过程中,买家是真的,卖家是真的,买卖的过程也是真的,只有唱卖物是假的。 能有一件增寿宝物加入唱卖,百宝阁当然求之不得。既能提升唱卖的档次,他们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姜望和重玄胜坐在包间里,通过巨大的水月镜观察卖品,对于他们这样财力雄厚的“大客户”,聚宝阁有专人守在门外,随时帮他们参与买卖。 水月镜是用来反映远景的法器,因为等阶的关系,很容易被道法干扰,所以在战争中作用不大。但作为生活中的小物件,还是很好用的。体积通常很小巧,这种法器,做得越大越难保持清晰,也越昂贵。 与红妆镜的效果倒很相似,但等阶上肯定有天地之别,至少使用红妆镜还从未被干扰过。 主持唱卖的,是从三分香气楼里请来的美人。 四大名馆可不会轻易让它们的美人“抛头露面”,她们抛头露面的价格都很昂贵。 三分香气楼其实也不便宜,但在齐国确实声势弱了一截。大约是通过这种活动来展示自家的美人,对比之下显得低端了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为了避免有人不惜血本的竞争,加大他的花费。重玄胜伪造的增寿宝物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有能力购买增寿宝物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用过,所以唱不出高价来。 唯独略过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和寿果,量身为姜望的“需求”打造。 百宝阁出身近海群岛,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真正对姜望现在这种层次来说有价值的东西很少。 卖品一件件过去,姜望只在几个非常稀奇的秘术上出过手。 耗费了不到五百块道元石,当然是重玄胜掏的钱。 “这种道术根本不值这些,价格贵了很多。”重玄胜说道。 姜望有意搜集这些秘术,以完成三层演道台的解封,随口说道:“唱卖难免提价。” “不。”重玄胜摇摇头:“超出它们的价值太多。这些秘术除了稀奇,毫无威能可言。” 他下了结论:“可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太虚幻境了。” 除了太虚幻境演道台,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会需要这种秘术。比如一门能够让水变成红色的道术,简直有病,创造者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假装吐血吗? 这种道术是必然会被淘汰的存在,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唱卖会里,还有人为之出价! 姜望是因为演道台,其他人呢? 重玄胜以小见大。 当太虚幻境里的需求,影响到现世。或许距离太虚幻境彻底铺开的日子已经不远。 这时,负责他们这个包间的侍者敲开门:“公子,您需要关注的卖品已经开始。” 正是重玄胜安排的那件“增寿宝物”,七穗花。 他们也早从水月镜里看到了,重玄胜只一摆手:“无论别人出价多少,我都多出一千颗道元石。” 百宝阁的侍者也算是见惯豪绰,但也被这手笔惊了一下,愣了愣才应声退出。 “两万道元石!” “两万一千颗!” “三万!三万道元石了!” “三万一千,天字甲房的贵宾毫不犹豫,再次加价!” “五万道元石!” “天呐,五万一千。相传七穗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不知谁能摘下这种美好,让我们拭目以待!” 三分香气楼美人的声音,通过传音石响在房间里,而她的美貌则被水月镜所映照。 七穗花插在一只水晶瓶中,既不会影响观察,又很好的保存了药效。明黄饱满,生机勃勃。 这次唱卖规格不是很高,只是增寿宝物七穗花的存在,可能会吸引一些豪客。 重玄胜理所当然地占据天字甲房,十分的财大气粗。 过得一阵,侍者抹着汗敲门进来:“公子,已经二十万道元石了!您还要加吗?” 重玄胜表现得非常的财大气粗:“我跟你设过上限吗?” “小人知道了!”侍者又匆匆低头出去。 百宝阁方面并不知道七穗花是假的,除了那位已经被重玄胜收买的、负责鉴定七穗花的大师。对其人来说风险并不高,因为这个假货并不会有苦主。 七穗花名头好听,其实是东王谷药圃里培育出来的增寿良药,效果很是一般。能有如今的名声,都是东王谷宣传得好。什么“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都是说得漂亮,但也确实成为了东王谷最大的收益来源之一。 二十万道元石已经超出七穗花本身的价值很多,所以百宝阁的侍者才跑来提醒。 百宝阁当然想赚更多的钱,却也要看对象是谁。痛宰公子哥的腰包固然美妙,就怕这些公子哥回过味来不爽利,反惹麻烦。所以生意做的长久的人,都懂得适可而止。 但他们既然已经提醒过,重玄胜还非要“斗富”,那就怎么也不可能再怪到他们身上了。 …… …… ps: 一说该句出于《十友律》,但我并未找到《十友律》全文,因此不能确定真假。 但北宋的《禅苑清规》里有“唱衣”的规矩,即僧衣唱卖,可见拍卖这种事,中国古代就有的,在古风小说里出现,并不违和。 赤心是架空的世界,我写得更非历史考据文,也就不在考据上面花太多工夫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慢 无论别人什么叫价,这边都加一千颗道元石。如此财大气粗的豪绰手笔,足以击退绝大部分竞争者。重玄胜正是用这种策略,“劝退”其他有可能对七穗花有意的人。 卖价唱到三十万零一千道元石的时候,门外侍者的声音忽然响起:“哎哎,鲍公子,别!”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鲍仲清大步走到里间来。 “死胖子,我就知道是你!” 百宝阁的侍者已经提前故意叫破身份,给重玄胜以反应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拦得住鲍仲清,也只能这样提醒了。 但重玄胜并没有什么反应,仍就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只抬了一下手:“你好啊,鲍麻子。” 鲍仲清蕴着怒气:“你故意针对我是不是?你知道我在这?恶心我?故意抬我的价?” 他身后跟着也是旧相识了,覆海手闫二和屏西双煞。大概这段时间有所长进,一进房间就瞧着姜望,颇有要痛雪前耻的跃跃欲试。 而姜望还在琢磨演道台的事情,根本没工夫搭理这出闹剧。只随手弹出一朵焰花,那焰花在空中无声炸开,火光却并未散去,反而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只焰雀。精巧灵动的焰雀扑棱翅膀,落在姜望横出的手指上,低头顺羽。 姜望反手将这一只焰雀抓住,握灭于掌中。 闫二和屏西双煞瞬间收回视线,低眉顺眼,表现得十分乖顺。 姜望这一手,表现出来的,对火行道术的掌控力太惊人了。他们在进步,姜望的进步幅度却更可怕。当时在霞山别府外,他们还能与姜望过几手,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交手的资格! 在探索火之图腾,修习火源图典之前,姜望的确还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掌控能力。与左光殊的战斗,对他启发也很大。 不过他这会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罢了。鲍仲清的脸他已经打过,没有再打的动力。 露了这么一手后,便继续着自己的思索。 几百颗道元石砸下去,换来的秘术也只兑现了六十五点法,堪堪将总数提升到两千三。 不过撇开罕见不提,以这几门秘术的质量,根本一钱不值。太虚幻境演道台的相关规则,明显更鼓励独创性的功法秘术。 而另外一边,属于临淄顶级公子哥的“交锋”还在继续。 面对鲍仲清的气势汹汹,重玄胜只笑问:“叫不动价了?缺钱用啊,鲍公子?” 这有意激怒的话反倒使鲍仲清冷静下来,尤其是他眼神也很好,明白姜望的实力比上次更强,他的手下讨不了好。 当然面上不显忌惮,只冷冷道:“看来跟王夷吾斗这一场,倒让你比以前富贵多了,不再是参与一次唱卖,两手空空的你了?” 他这是在戳重玄胜的“旧伤疤”,以前重玄胜就有一次参与唱卖,遇到喜爱之物,放话说是必得,结果却被人用道元石生生砸退。那件事也成为重玄胜不受重视的明证之一。 鲍家和重玄家代代相争,彼此都很懂得“互相伤害”。 “四十万颗道元石!”鲍仲清喊道。 专为他服务的侍者立即去更新了唱价,而服务重玄胜的侍者在看了重玄胜一眼后,亦毫不犹豫地加上了一千。 增寿宝物分为两种,一种是能跨越寿限的,一种不能。前者当然比后者珍贵得多,也更加的可遇不可求。 人皆有寿限,但因为伤病、耗损等等,几乎没人能正常地活过寿限。一般的增寿宝物其实都是在“弥补”寿限。像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假如寿限有缺十年,吃下二十年份寿果,也只能补足那十年而已,绝不可能跨过寿限。 七穗花也属于这种。虽然也很珍贵,但现在的价格已经溢出太多。 商卖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买家斗富斗出了脾气,不惜豪掷千金。争的是一个颜面。并不在乎东西值多少钱,要的就是力压对手的感觉。 现在鲍仲清和重玄胜似乎就是如此。 但鲍仲清忽然狡黠一笑:“让给你了!重玄家财雄势大,愿意当冤大头有什么不好?我派人去东王谷买,也用不了二十万颗道元石!” 他要买七穗花,是为了拉拢一位族老。东王谷的七穗花每年都有限数,当然不容易买到。但花一些溢价,总有人会愿意出手。 现在则更像是趁着重玄胜跟他“斗气”,随手坑重玄胜一把。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七穗花”的买家和卖家都是重玄胜自己,真正要付出的道元石并不多…… “也只有你们鲍家才会在乎这点小钱。我喜欢我就买,就这么简单,就算跟我竞价的是一条狗,我也这么抢。” 重玄胜一脸的云淡风轻,无所谓道:“反正你们车马行刚赔了我一大笔。” 只一句话,又把鲍仲清的怒火高高撩起。 鲍氏旗下的车马行,因为苏奢在临淄城外莫名其妙的发疯,莫名其妙的就赔了一大笔钱。 他的脸色于是彻底阴沉下来:“看样子现在你很有余力?” 在这个时候,四十万零一千颗道元石的价格,已经三唱结束。“七穗花”的归属确定下来。 “不劳你费心。”重玄胜瞥了水月镜一眼:“还有事?” 鲍仲清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百宝阁的人迅速把房门收拾好,并将“七穗花”送来。 重玄胜随手将“七穗花”交给姜望,姜望也便装模作样地将其嚼了几口服下。 “怎么样?”重玄胜问。 “效果很好!”姜望满意地说。 其实有个屁的效果。 “那就走吧。”重玄胜于是起身。 也不理会百宝阁的人,一行三人就此离开这里。之后的道元石会另外有人来交接。 如此,姜望的寿限补足过程就已经非常清晰,经得起任何人的调查。只要田和那边不出问题,田安平应该不可能再怀疑到他头上。 离开了百宝阁,马车中。 “你刚刚跟鲍仲清打什么哑谜呢?”姜望忍不住问。 重玄胜略为惊讶地看着他:“连你都看出来了?” 姜望:…… “我现在揍你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姜望问。 “哈哈哈哈。”重玄胜皮了一下很是开心,笑着解释道:“他愿意帮我彻底扫清重玄遵的生意,条件就是他要分一杯羹,被我拒绝了!” 现在看到聚宝商会崩盘,王夷吾转为守势,才想要插一脚,已经是太晚。 尤其在鲍仲清看来,王夷吾还足够撑很久。但从重玄胜的角度来看,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冒险再引入分饼的人。尤其是鲍家人。 姜望若有所思:“你们暗中结盟了?” “怎么会!以两家的关系,我们结盟就是自绝后路。只是默契罢了。”重玄胜懒懒说道:“两个早先的边缘人物,一直以来,都保有的默契。” 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临淄城,喧嚣的世界不停往车内挤。 车厢里却很平静。 “太慢了。”重玄胜忽然说。 姜望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沉默。 是啊,已经拖得太久。 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已经呆了太长时间! 重玄胜应付得当,一直到现在转守为攻,取得优势,都是建立在重玄遵无法直接插手的情况下。 而谁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 “太慢了。” 此时在有白事街之称的小连桥,有一个声音也这样说。 说话的人是赵宣,养得一副好须,眉眼间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的英俊。 他是礼部大夫,位高但权轻,主管官员丧葬事。一般来说,就是指导不同位阶官员丧葬期间应循的礼制,有时候也要帮忙操持。 按理说以他四品的官阶,大小琐事交给副员、属吏做便是,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员,并不经常亲力亲为。 但他不同。 他办事非常用心。就连寿材寿衣这等小事,他都常常亲自来办。任职礼部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 他为齐国立过大功。当年正是他一力主张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达到“长治久安”。 此事办成不久,他便举家迁到齐国。入职礼部。 从官品俸禄上看,齐国待他不薄。但实权也确实没有什么,就连他的属官,也没有几个服他的。在很多时候,齐人毕竟有面对阳人的优越感。 很多人都说,赵宣之所以这么谨小慎微,是因为他是阳国人。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阳国了。 没有阳国,就意味着他现在可以是真正的齐人,可以得到齐庭的更多信任……有机会掌握真正的权力了。 像他这样五十不到,年富力强,修为又与官阶匹配的人才,有时候只缺机会而已。 现在很多人又开始烧他的冷灶,差不多把冷灶烧成了热灶。他却还是那副兢兢业业的样子。 又再一次来到小连桥,亲自为宫里前天死去的老宦官检查寿材。 这老宦官没什么权柄,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追捧,死了更是无人在意。但毕竟有职司在身,葬礼自有其规格。 “大人,昨晚就已经漆好了,只等风干。很快送来!” 老张棺材铺里,老张讨好地说。 他的声音细而阴冷,即使刻意讨好,也叫人感受不到太多热情。 赵宣一向耐心很好,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快点!”他催促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章 长叹 “叫你的伙计快点!棺材不早备在铺里,还需我家大人来催!” 一名吊梢眉的属吏恶狠狠出声训斥。 往日他对赵宣安排下来的事情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则拖,反正都摸透了这位上官“好欺负”的性格。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 老张连连道歉:“实在是做精细活计,少不得时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自从阳国覆亡之后,衙门不长眼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赵宣毕竟官阶不低,现在又解决了信任问题,擢升只是迟早的事情。明眼人都很清楚。 呵斥了棺材铺老板,吊梢眉属吏又讨好道:“大人,要不您先回去歇息,这里小人看着?您的要求小人知道,保准不出问题!” 赵宣亲力亲为惯了,但这回因为心中不安,竟下意识地想要答应。 “来了来了!”棺材铺老张嚷道。 赵宣停步望去。 自街道那头,两个年轻后生抬着寿材,脚步沉稳地往这边行来。寿材本身用厚布盖着,不轻易见光,只看得到大概轮廓。 来小连桥已经无数次了,赵宣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谁手艺好,谁家货品糟糕,谁比较厚道,哪家店面做了多久…… 赵宣目光随意地转了转,扫过面前的棺材铺,看到旁边纸人铺里低头扎纸人的中年男子,正抬头看过来。 他好像是原店主的侄子还是什么来着?赵宣有些印象。 于是亲和而不失矜持地对他笑了笑。 那人也笑。 “笑得怪难看的。”赵宣心想。 然后天空忽然暗了。 不是天空暗了,是小连桥范围内的“天空”,暗了。 赵宣以外楼境的实力迅速做出判断。 跟来的属吏接连倒地,在倒地的过程中。 他同时听到风声。 那风似是从某个缝隙中钻出来,呜咽呜咽。 他感觉到冷。 非常冷。 整个人都几乎要开始颤抖。 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巨量道元奔涌,他同时遥遥呼应自己的三座圣楼,瞬间就要摆脱这一切。 然后他看到,那个冲他笑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其人站起来,只一步,便到近前。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张面具。一张漆黑如墨,偏在额头处绘着白色门户、门内写着血字的面具。 那三个字森冷残酷,写的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赵宣拔身便要离开此地,但竟在此时,才惊觉身体已经僵硬。 是谁干扰了感知? 从左右前后上空,都同时有凛冽的杀意迫近。 杀招爆发! 同一时间爆发了多少杀法,根本无法数清。 五个人! 赵宣只转动了这个念头,意识便往黑暗中无限沉沦。 要死了…… 要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九月,故阳国衡阳副守(代阳君处理首郡事务),外楼境修士,现齐国礼部大夫赵宣,被刺死于小连桥。 他只留给这个世界,一声长长的叹息。 …… …… 马车还在回府的路上,人群的骚乱已为三人感知。 姜望掀开左侧窗帘一看,正看见空中不停有人影飞过。 临淄是齐国都城,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官方力量被允许飞行。 而飞过的这些人里,有着甲的武士、有身穿制式黑衣的捕快……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临淄很少有这么大的动静出现,至少自他来临淄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此等情景。 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地狱无门。 重玄胜从马车的另一边窗口往外看,喃喃自语:“禁卫军和北衙都出动了!” 忽然他捕捉到了什么。 “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 他激动起来,收回脑袋,往前一把掀开车帘,吩咐道:“迅速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二话不说,把缰绳一放,便钻进人群中。 重玄胜亲自把住缰绳,用力一抖,驱动马车:“回府!” 其实他心急得马车都不想要了。 但越到此时,越要慎重。 保持一个正常的,惊讶又带着警惕的状态最好。 …… 地狱无门的目标原来是礼部大夫赵宣! 根据事态级别的不同,临淄城的官面力量有不同的反应时间。 涉及超凡力量,在目标明确的情况下,北衙能在一刻之内,把对应的超凡力量投送到临淄城内除皇宫外的任何一个位置。 赵宣作为四品官员,这等级别、这等实力的官员遇袭,涉及的战斗烈度,能够触动临淄很高级别的响应。 小连桥的战斗刚一爆发就被感应到。 收到告警之后,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在距离事发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赶到小连桥。 但他没想到的是,堂堂外楼境强者,赵宣竟没能撑过三息! 在他的尸体旁,只留下一个地狱无门的印记——一扇森白门户。 郑世迅速做出判断,现场至少出现了五位以上地狱无门的“阎罗”,也即是有五位以上外楼境杀手在临淄。 他第一时间下令封闭最近五座城门。 临淄一百零八座城门,他作为北衙都尉,最多只有同时关闭五座的权力。 郑世非常清楚,只有立即闭合大阵、封锁全城,请动高阶力量镇压,才能够确保将五位以上外楼境强者有可能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闭合大阵、关锁全城需要得到至少一位相国认可,北衙都尉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他迅速向政事堂请令,轮值的右相也用最快的速度批准,但宝贵的二十息时间已经过去。 地狱无门的杀手就此逃之夭夭。 此次刺杀行动,地狱无门出动了五位以上“阎罗”,在三息的时间里围杀赵宣,然后用不到十息的时间就已逃离临淄。 计划之周密、时机之精准、行动之迅捷,震惊天下! 如果说之前围杀曲国镇边大将让地狱无门名传东域,那么这次在齐都的行动,无疑令地狱无门天下闻名! 泱泱大齐,可不是曲国那等小国可比,这是天下霸主之一。 却在这次事件中颜面尽失! 事发地点在小连桥,是临淄有名的白事街,不过位置相对较偏。这也是导致反应不够及时的原因之一。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在于,临淄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 人们几乎已经忽略了这种可能! 这座巨城里能够摁死几个杀手的强者不少,但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都记挂着皇宫,顶级强者镇守各处要地,轻易不好动弹,只恐被声东击西。 而待北衙与政事堂沟通,安排好调防,潜修的神临级强者受请出马时,杀手已经逃离。 临淄反应已经很快,郑世更是跳过许多环节,直接与右相沟通,然而涉及神临乃至以上级别的强者,牵一发而动全身。重玄褚良之前不同意出城对付苏奢,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地狱无门却做足了准备,一击得手,即刻远遁。 北衙都尉郑世初步将此案定性为阳廷余孽的报复行为,并向齐帝递上请罪章,自辞北衙都尉之职。 齐帝不许,令其戴罪立功,负责擒杀地狱无门刺客,以及刺客背后的阳廷余孽。措辞中罕见的有“不惜一切”这四字,给予了郑世极大的信任和权力。 偌大东域,山雨已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追查 事发地点是在小连桥,死者是礼部大夫赵宣。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是地狱无门的人!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等了这些天的时机已经来临。 当然他什么都不会做,他只需要等。 而一听到小连桥这个地名,姜望瞬间就想起来那间纸人铺里外表朴实的男人。 许象乾帮忙处理许放的丧事时,他就跟着去过小连桥,当时他就觉得,纸人铺里这人不太像做这种小本生意的,只是当时不想节外生枝,未做理会。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理会”了,恐怕是在找死……那可是地狱无门的阎罗,一位外楼境强者! 而许象乾当时还想跟人家赊账,还赊了又赊…… 现在想起来着实有些惊悚。 对于赵宣的死,姜望倒是没有什么看法,这种“背叛者”本就不会赢得太多同情。只不过他现在已是齐臣,死在临淄是狠狠打了齐庭的脸。 北衙更是被一脚踩下深渊。等此事过后,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权责,都是两说。 现在北衙都尉郑世肯定已经发疯了。 他本来年富力强,手段高超,将临淄城治安处理得很好。又是外楼巅峰,有望神临,前途不可限量。再进一步,无论是往政事堂挤,还是外放军中,都是很好的前景。 现在这桩事一闹,能保住现有位置都是齐帝格外开恩了。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再有晋升机会。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以地狱无门这次表现出来的战力、行动力,以及时机把握之精准,换任何一个人坐在北衙都尉位置上都很难有效应对。 这是北衙本身的上限决定的,它负责临淄治安事,却没有调动顶级战力的权力。外楼境层次,基本上就是北衙处理事态的极限了。 但知道归知道,事情出了,总要有人担责。郑世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责无旁贷。 据说郑世守在小连桥,亲自复盘了整场刺杀行动,然后大索全城,抓了不少人进北衙,几乎将小连桥抓空,谁的面子也不给。现在这关头,也没谁不长眼去惹他。 从地狱无门这次出动的战力来看,尹观恐怕未必需要姜望这边的渠道进入临淄,当时对姜望提出要求,或许还有别的想法。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帝王”藏身纸人铺,据说回老家养病的原纸人铺老板,根本就踪迹全无,人间蒸发。但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连桥巡街兵丁却突然病死在家中,很快被查出来这是他背后的巡街副司为了掩盖真相而杀人灭口。这位巡街副司又是受一家小酒楼掌柜的打点……总之是一摊烂账。 郑世的能力绝对过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还原出了整个地狱无门成员混进临淄的经过。在当中自然也包括最后进城的“秦广王”与“仵官王”…… 操作此事的是一家布庄的东家,他有一些城门卫兵方面的关系。 但最重要的是……他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 理所当然的,在北衙调查到他头上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失踪。 于一天后在附近街区的污水渠里被发现尸体,从表象上来看,似乎是醉酒之后跌进污水渠溺死。 但谁都知道,他是被灭口了。 而重玄胜可比那位巡街副司做得干净得多,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沾身。 重玄胜非常“体贴”地切断了所有线索,不让北衙追查到重玄遵身上。北衙也的确没找到相关线索,但此人的确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所以天然为重玄遵吸引了北衙的注意力。 越是查不到什么,越是有嫌疑。 没有人怀疑身在稷下学宫的重玄遵会对齐国有异心,但他“驭下不严”已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属下为阳庭余孽组织的刺杀提供帮助,也证据确凿。 …… …… 从博望侯府出来,重玄胜抬眼看了看天色,很是明亮。 “怎么样?”姜望迎过去问。 今天是重玄家内部核心的会议,重玄褚良,重玄明光都有参加,甚至重玄胜远在海岛的那位四叔重玄明河都派了代表过来。 要商谈什么,不言而喻。 这种会议姜望和十四当然都没法参加,只能坐等结果。 不过他们都守在博望侯府外,表示对重玄胜的支持。 重玄胜看看他,又看看十四,忽然一笑:“一切尽在掌控!” 重玄遵人还在稷下学宫,但他旗下的生意已经被肢解。 虽然有王夷吾代掌,但这部分生意本就属于重玄家。即使是王夷吾,也根本拦不住重玄家回收权力。除非重玄遵亲自出面,利用自己在家族内的影响力扳回局面。然而这本就是一个悖论,他身在稷下学宫,根本出不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直到今天,重玄胜才终于可以说一句,他花费巨大利益,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些族老本心不是都更支持重玄遵的吗?怎么这次这么轻易放手?”霞山别府里,姜望追问细节。 重玄胜冷笑:“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当初他们连……他都能放弃,今天放弃一个重玄遵,又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里的这个“他”,自然只能是重玄胜的生父,重玄浮图。 “性质不一样。”姜望摇头:“重玄遵涉及的局面没有那么危险。” “所以家族对他的‘放弃’也没有那么果决。现在只是收回了他的生意,并没有取消他的继承权,他依然是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仅次于你。”姜望补充道。 重玄胜得意的笑了:“仅次于我!”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在和重玄遵的竞争中占据上风。在修行天赋上他自是不如重玄遵,但在经营之上,他也正式将重玄遵甩在了身后。 谁能够带领重玄家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从此以后,重玄胜将获得更多的支持。 “他的生意怎么分配的?”姜望又问。 “明光伯父拿一部分,毕竟是他儿子的生意,而且在他手上,我很放心……剩下的,族老们拿一部分,我拿一部分。四叔没有帮重玄遵,但也没有拿他的生意。” “保持中立。”姜望嘀咕道。 重玄胜道:“本来我可以拿更多,拿大头。因为我和褚良叔父主导了齐阳之战,我们是整个重玄家最不可能与阳庭余孽有勾连的人。要想彻底摆脱这件事情的影响,让齐国上下放心,就得我们来接手才是。”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松开指缝、任利益大把泼漏的原因:“那些族老拿了重玄遵的生意,总要忌惮着重玄遵的怨气。以后还怎么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重玄胜大笑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论局 镇国大元帅府。 文连牧不再拿捏棋子。盘坐在棋桌前,眼睛看向窗外。 他不想承认,属于他的棋局已经定下结果,但他不得不面对。 收回视线,坐在他对面的王夷吾还闭目在修行中。平静之下,那暗涌的兵煞和血气,让他不止一次慨叹过。 仅以修行天赋而论,王夷吾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人。而且其人还拥有变态般的自律和努力,对于实力,永远不肯满足。 有时候文连牧不得不佩服。他非常清楚王夷吾有多重视重玄遵交待过来的这摊子事,别的不说,就单把他从军中“抓”出来,就不知耗用多少人情。 然而面对突然恶化至此的局面,就连他都心烦意乱,王夷吾却还在沉稳的完成每日修行。 低头看着棋盘上白子将要被屠掉的大龙,他忽然很想伸手将这局棋拂乱,然而以他的智慧,当然明白这毫无意义。 这局棋是如何下到现在这般地步的呢? 当时他在用一个“假消息”引走姜望后,“剪除”重玄胜一臂,立即发起全面猛攻。 姜望不仅仅是重玄胜最信任的人,其人强大的实力和一定的名望,足够帮重玄胜处理很多他难以兼顾的事情。 现在他一走,重玄胜手上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独当一面又绝对靠得住的人。十四的身份先天决定了不可能主持大局,而且其人也不擅长这些。重玄褚良作为重玄胜和重玄遵共同的堂叔,也不便直接插手。 在姜望刚走的那段时间,重玄胜的确很有些疲于应对,抵挡艰难。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不料聚宝商会忽然崩塌。 一夜之间,几百家商铺关门,无数产业被分割变卖。 聚宝商会的崩塌,是他早就有所预料、并且也暗中推波助澜的。作为“盟友”,他可以顺理成章在聚宝商会崩塌的过程中,吃到最肥的肉。他被请来主持重玄遵留下的生意,并不满足于仅是击败重玄胜而已,而是将要这份力量做大,才能彰显他文连牧的能力。也为他此次临淄之下,捞足资本。 但聚宝商会崩塌得太突然了,比起各方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太多。 山崩之时,连锁反应不可避免。聚宝商会崩得太快。连带着它名义上的盟友,由王夷吾现在代理的重玄遵相关势力也受波及,自己阵脚大乱。 文连牧以极其高超的手腕第一时间稳定了局势,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奢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其人竟然在商会局势如此艰难的时候,放弃对外部的抵抗,回过头捅他和王夷吾一刀。直接断掉与重玄遵的诸多合作,各种两败俱伤的毁约……这样意气用事! 作为一个毋庸置疑的聪明人,应该有大局观的啊。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团结盟友,挣扎求活,怎么能因为他们跟着吃了两口肉,就立刻翻脸呢?就算发疯,也应该分清主次,先咬死重玄胜才是! 文连牧擅长操弄人心,也有意识的把苏奢往那个方向逼。 但苏奢大概是被逼疯了,崩溃了,其人“愚蠢”的选择,一再让他震惊。 在捅了盟友一刀,让他和王夷吾手忙脚乱一阵后。这人竟然直接放弃聚宝商会的所有挣扎,然后只身跑到临淄城外去埋伏姜望,欲行刺杀之事,做出此等莽夫行径! 尽管如此,文连牧还是尽力做出了“配合”。他立刻让王夷吾发动重玄遵留下的后手,动用重玄遵在重玄家的影响力,阻止重玄胜请动神临级战力。 逼得重玄胜必须在苏奢的疯狂中失血。或者只死一个姜望,或者死去更多。 姜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并且反杀苏奢,的确也出乎他的意料。 苏奢的实力大概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便也罢,无非是重来一轮攻防。文连牧绝不惧怕对局。 但地狱无门在临淄城里突然发起的刺杀,重玄遵手底下的人突然牵扯到阳庭余孽复仇一事上来,就完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事又刚好是北衙负责。 有之前郑商鸣的那档子事在先,北衙都尉郑世根本不卖元帅府的面子,不亲自“栽赃”他们就不错了,哪有为他们洗罪的道理。其人现在又有皇命在身,颇有穷追猛打的架势。 而更为难的是,这归根结底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事情,虽然他本人交给王夷吾负责,但王夷吾却没有办法调动镇国大元帅府的力量去给予支持,同理他文连牧也没有理由调动军中力量。 在官面上,重玄遵的势力,仍然只能依靠重玄遵留下来的关系。 说到底,重玄遵被困进稷下学宫,就等同于他们自缚一臂,单手与重玄胜交锋。要不然怎么说重玄胜这一手是神来之笔呢! 因为有这样的先天不足,所以文连牧被王夷吾请过来后,第一时间选择穷追猛打,就是要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打得重玄胜无瑕自顾。用进攻保护自身要害。 但重玄胜撑下来了,并且几次都看穿了他的陷阱。逼得他以阳谋调走姜望,而后以实力硬碰硬——这是他仔细考虑后,得出的拥有最大胜机的选择。 然而还是没能够成功。 甚至到了今天,已经可以宣告失败。 因为牵扯阳庭余孽一事,重玄家也放弃了对重玄遵手下势力的支持,收回了大量家族生意。 只有一些独属于重玄遵个人的生意,还在苟延残喘着。 在重玄胜可以预见的激烈攻势前,文连牧实在很难有信心再说可以支撑住。 棋局总有胜负。 文连牧这样安慰自己。 “想什么?”王夷吾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修行。 “还能想什么?”文连牧苦笑:“在想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是怎么跟阳庭余孽扯上关系的,难道是他当时为了拖重玄褚良伐阳的后腿?又怎么如此不智,在现在行动。在想重玄遵不是夺进同辈风华么?重玄家怎么就这么放弃了?想的事情太多,竟有些想不明白了。” 王夷吾沉默了一会:“阿遵跟阳庭余孽没有关系,在齐阳之战前,他根本不认为那个胖子真能成为他的威胁。至于‘放弃’,以他的才能,重玄家只要不是傻子,就根本不可能放弃他。无非又是那些老家伙借机进行自以为是的敲打罢了。” “如果你能够确认重玄遵与事无涉的话。那么从结果推断,这件事一定是重玄胜的构陷。但他做得很完美,我短时间内找不到线索,而且北衙又绝不可能配合我们……事到如今只有让重玄遵出来,想办法自证清白。” 说到这里,文连牧又苦涩摇头:“看我说的什么废话。真是输昏了头。” 为了把重玄遵塞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几乎赌上了整个齐阳之战的收获。 重玄遵如果能够轻易出来,哪用得着他在这里想办法呢? 王夷吾脸上倒是看不到什么挫败感,他问道:“难道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只有更坏的……”文连牧疲惫地道:“不仅重玄胜在打击那些生意,大泽田氏不知道发什么疯,竟也从中插了一脚。” “答应田焕章的好处没给他么?还是他贪心不足?” “都不是。”文连牧摇摇头,有些苦涩:“你以为我好处都要占尽,事情都要做绝么?激怒郑世、得罪鲍仲清,都是权衡之下的选择,虽然失败了,但也都在可承受范围内。至于对聚宝商会下手,我是想拿到更多本钱,更多的资源优势,以压制重玄胜。苏奢突然发疯……的确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白用’田焕章?” 他叹道:“是田安平。谁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或许单纯因为我们联络了田焕章?” 对于田安平那个名声在外的“疯子”,王夷吾也不知说什么好。 “总之,就到这一步了。”文连牧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王夷吾摊了摊手:“阿遵信任我,我却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不太好受。” “抱歉。”文连牧说:“我下了很多错手。” 其实都是急于进攻,攻势被化解后自然留下的错漏。但文连牧绝不会以此安慰自己便是了。 王夷吾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自责:“是我请你帮忙,这点承担我还是有的。” “那么。”他又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或许……”文连牧说:“你可以向陈军师请教。又或者,找军神他老人家。” 他说的陈军师,就是姜梦熊的大弟子陈泽青了。姜梦熊作为大齐军神,时人都称陈泽青承其略,王夷吾继其武。 王夷吾摇摇头:“事关阿遵,师父不会帮我的。至于陈师兄……他是谋国之才,他的智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即使十分沮丧,文连牧还是忍不住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你是真不会说话。合着我的智略就只配用在这种事情上是吧? 但他毕竟没什么计较的心情,只抓了一把棋子,投在棋盘上。 王夷吾于是明白,这局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时代 那天也是在一间书房,也是在棋盘两侧。 软榻靠窗,窗全部都开着,风的味道、花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只不过自己正襟危坐,他却以手支头,慵懒地半靠着。 “不如算了吧。”王夷吾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啊?”他半抬眼皮,似笑非笑。 他总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让他真正上心。 “我说,不如算了吧。” 他总算稍微认真了些,右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坐姿仍不很端正,一只脚盘着,另一只脚支起,左手便搭在膝盖上。略歪着头,就那样看过来。 没有说话,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分明在问——“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们各自走到今天,背负的都不仅仅是自己。你不可能放下重玄家,我也不可能离开天覆军。” 他笑了,他笑起来像一树梨花开放,实在是令人难忘的美景。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我,重玄家的一草一木,以后都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也让所有心有怀疑的人,都不再怀疑。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放下重玄家。”他说:“不过,我为什么要放下重玄家,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天覆军? “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 “你记住。”他抬起一根手指,隔空虚点了两下:“那是别人给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 “重玄遵,历史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强大,我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但不知如何向历史挥拳。而且,那是我师父。” “是,他是大齐军神,战无不胜,我很尊敬他。我也很尊敬我爷爷。但他是他,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是他们的时代吗?或许是的!但我们的时代,也已经开始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没有但是。”他打断道。 “重玄家我也要。”他坐直了,看过来:“我想要的,我都要。” …… 文连牧已经回军中了,这里的事情他再帮不上忙,多留无益。 王夷吾独坐棋局前。 他的朋友并不多。强拉着朋友来临淄灰头土脸这一遭,有些过意不去,但文连牧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一个会说好听的话的人。 面前的棋盘上,左上角一片混乱,文连牧认负投下的棋子,将那里搅得乱七八糟。但其余地方的棋型,却还很清楚。 王夷吾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右侧边盘。 那处的大龙之争里,黑子已经堵死了最后一个气口,屠掉大龙,却还未把被“屠掉”的白子提走。 沉默良久。 王夷吾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地,将它提起。 …… …… 霞山别府。 姜望盘坐床上,梳理自身修行。 他与那些家世显赫、背景深厚的天骄不同,如雷占乾有《九天雷衍决》,姜无邪修《至尊紫薇中天典》,都是包罗万象,大道直行的功法。 而他拜入道院内门没多久,枫林城就整个覆灭了。玉京山这一脉的修行根本道典《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自然是无缘得传的。 要想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就须得先考进郡道院,再入国道院,从国道院脱颖而出,去到玉京山进修,在玉京山里赢得竞争之后,才有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的可能。 而姜望在道院,只不过学了一部基础吐纳法,一些道术运用。但不得不说,枫林城道院的那段时间,为他的道术修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所学甚杂,什么紫气东来剑典、炼体的四灵炼体决……多是通过太虚幻境得来,有什么学什么。 重玄胜跟他交情再深,也没办法把重玄家的根本功法传给他。 各大势力的根本功法,往往是成体系的。并不像姜望所修习的《四灵炼体决》那样,只专注一点。 一般包括如何构筑阵点完成奠基,如何搭建小周天、大周天,如何推开天地门……都是一脉相承。如何战斗,以及最适合这套体系的道术、战法……修行者按部就班,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这些所谓的根本功法,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意义。他弄到过一些,也只做参考看看罢了。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他已经慢慢有了自己的路。 实话说,现在哪怕是能够直接修行到外楼境的功法,他都不怎么看得上了。 这一路修行过来,虽然没有名师耳提面命,也没有绝顶功法可以按部就班,但每一境每一步都走得还算稳当。 他向重玄褚良请求过指点,也经常跟重玄胜讨论修行上的事情,包括向前、竹碧琼,乃至于来临淄后的许象乾、李龙川…… 重玄褚良自不必说,寥寥几句就让他受益匪浅。而他交游的这些同龄人,也要么是顶级传承,要么是名门出身,眼界各个不俗。 可以说姜望是跟着“蹭”出了眼界,靠野路子走到今天。 细数这一路走来—— 以左光烈所遗开脉丹完美开脉,获得无比广阔的通天宫。可称完美。 以演道台推导出来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成就游脉境。可称完美。 以日月星小三才,成就周天境。三光日月星,大气堂皇,意境自然不俗,也未必就输给谁了。 以天地人大周天,成就通天境。天地人之“天”,便完美覆盖日月星,可谓一脉相承。他的大小周天是自身经历、自身体悟而成,足够大气,也足够圆满。自创出的天地人三大剑式,便是圆满之后的水到渠成。 在通天境探索此境极限,迫于形势在青羊镇外提前推开天地门,略有遗憾。但仍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推开天地门后获得远胜寻常修士规模的天地孤岛,这天地孤岛又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焕发生机。可以说腾龙境的底蕴也已经足够。 而标志着内府境最高成就的神通,各人只能求诸己身,任是什么功法也救不了。姜望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早已预定。 外楼境也有顶级的七星圣楼秘法在前头等着。 如果姜望能够把自己这一路来的修炼过程,总结成具体可行、能够复制的修行方法,也可以说是一部相当优异的功法了。当然,这是他还远不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此时天上掉下一部《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还是不会拒绝的。那可是直通绝巅的无上道典! 结束了这天的修行,在太虚幻境里又打了一场,巩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 姜望这才离开房间。 转了一圈,没见着重玄胜和十四,便随意找了个侍女询问。 那侍女回道:“重玄胜公子亲自去接收商铺了,好像是在东街口。” 姜望心知,那里大约是重玄遵手底下最后一间商铺了。重玄胜被压制这么多年,最后关头,难免要亲自“见证”。 正好也要出去散散心。 于是笑笑:“我去瞧瞧。” ………… ………… ps:编辑昨天跟我说,如果订阅后续能够保持增长,就肯定会有推荐。现在是六百均定,我想大概七百的时候就能主动去要推荐了。大家能力范围内尽量订阅一下啊,我真的不想再裸奔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东街口 “梦花”是一家成衣店的名字。 这座店铺位于东街口里间,要连拐两条巷子才能看到。 规模并不大,生意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当然只是“看起来”。 这里只接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客人。 重玄遵所有的衣物,都由这家店负责。 放眼天下,“云想斋”当然是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所在。但是在临淄,“梦花”的名头也未必就弱到哪里去了。 东街口算是闹市,繁华之处并不输于西城的“聚宝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重玄家的马车在巷口便停下,重玄胜和黑甲覆身的十四下得车来。 后面马车里的账房先生、以及准备接手“梦花”经营的其他人手,也都跟着下了车。 车夫们自去停歇马车,重玄胜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巷子里走。 一间小院围住。几株老藤,点缀盆花,便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走进这院中,好似人也清爽了些。” 重玄胜随口说了一句,引得手下人纷纷附和,什么“雅骨”、“品位”之类,乱七八糟。 这么一大群人过来,里间的掌柜带人迎出门,见得重玄胜,苦涩行礼:“胜公子。” 这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有些女相,瞧来很是斯文。 重玄胜摆摆手:“交一下账,以后这里我的人负责。” 没有留什么情面,也没有什么情面好留。 这些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重玄遵的,必然要等到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 重玄胜也不惯着,愿意等重玄遵的就让他们等,反正这段时间重玄家绝对不养他们。看看到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人。 “梦花”里的伙计都像斗败了的公鸡,个个垂头丧气。倒是掌柜的气度还好,恭敬地将重玄胜等人请进店内,交出早就准备好的账簿。 重玄胜的账房在对账,重玄胜则左右打量着店里的陈设。 “梦花”的掌柜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胜公子,不知这里以后您打算怎么经营?” “什么怎么经营?”重玄胜表现得不很耐烦。 明知重玄胜不爱搭理他,掌柜还是硬着头皮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递上:“胜公子,小人经营‘梦花’多年,也算有些心得。具体经营方略都在这册子上了,您的人只要照着做,就绝不会赔。” 重玄胜没有接,只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掌柜双手没有收回去,恳声道:“‘梦花’能有今天不容易,小人不敢有坏心,只是怕它就这样垮了……小人绝没有说您手下人经营不力的意思!只是,只是,隔行如隔山,毕竟临淄没有第二家。” 他的确很诚恳。也的确对“梦花”感情很深,怕它被糟践。他相信重玄遵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他怕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的时候,“梦花”已经没了。 所以他不惜把自己多年的经营经验全盘托出,只求让重玄胜这边帮他“保管”好。 重玄胜玩味的笑了:“我没有跟你客气,确实不用。以后这里不卖衣裳了。” 掌柜大惊失色:“不卖衣裳那卖什么?” 重玄胜表情慎重地想了想,以示他在认真思考,然后说道:“卖烧鸡!” 这时他手下的人凑过来,小声道:“胜公子,您之前说的是卖烤鸭。咱们鸭子都订好了。” 另一人敲了一下他的头:“胜公子说卖什么就卖什么!” 掌柜面如死灰。 原“梦花”的那些伙计个个敢怒不敢言。 “我说,在这些小人物面前耀武扬威,你很有成就感吗?”王夷吾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他从院外走进,在门口站定,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来。 店里陷入安静。 重玄胜转回身,眯着眼睛看向他:“我以为你这会该回军营了。” 他当然不是特意来在小人物面前耀武扬威,而是特意做给那些观望的人看。让他们看到心向重玄遵会有什么下场,让他们知道重玄遵连自己最喜欢的店都保不住,让他们明白应该怎么站队。 重玄遵不在,王夷吾和文连牧又已经输了,正是将重玄遵的影响力逐步敲碎的好时候。这种手段虽然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是会很管用。 不然他这么胖的一个人,即使的确喜欢耀武扬威的感觉,也懒得跑这一趟。 他倒是有些羡慕姜望,整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悠闲! “我的确回了军营。但是想了想,又回来了。”王夷吾说。 “有事?”重玄胜问。 “那个人。那个安排地狱无门的刺客进城的人,早就投靠你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重玄胜直视着他:“你很无聊,王夷吾。”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兄长去稷下学宫之前,说把生意交给你看着的时候,你应该说‘不行,我这种猪脑子怎么跟重玄胜玩?’。这样他可能会想到办法不进稷下学宫。” 重玄胜面无表情说着嘲讽的话:“输不起,就别来玩。” “哈!”王夷吾伸指点了点重玄胜:“你永远都比不上阿遵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也不同意这一点,你就会不说吗?”重玄胜双手抱臂:“我想看看能不能憋死你。” “你真幼稚。”王夷吾道:“阿遵非常清楚齐阳之战会带给你多少资本,会让你成了气候。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在齐阳之战里做什么手脚。” “大局是什么?大局就是我们都在临淄,我们都是齐人。齐强则我强,齐衰则我弱。阿遵认可齐国的胜利,哪怕你会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他认可重玄家的壮大,哪怕你会从中攫取足够的本钱。 而你呢?你真的不知道堂堂四品大员在都城被刺杀,会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吗? 你真的不知道重玄家的人牵扯进这件事,会让帝君产生多么严重的恶感吗? 你知道,但你还是这样做了。 你占得了短暂的上风,却让重玄家失去了长久的信任。 你把个人的利益,置于家族利益之上,乃至于放在国家利益之上。你只想着斗败阿遵,为此不择手段,根本不考虑家族的未来。 你跟你父亲,一个德性! 三十年前,重玄浮图让重玄家失去了陛下信任,你们重玄家舍生忘死,奋斗了三十年,才赢回今日之地位。三十年后,你又让故事重演。 重玄胜,你连重玄遵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重玄胜静静听他说完,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皱了皱眉:“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么你失败了。因为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啊,是啊,你听不懂。我也找不到证据,我说的都是废话。” 王夷吾摇摇头,笑了,似乎在嘲笑自己。 当他的笑容停下来的时候,他无比认真地看着重玄胜—— “你还记得阿遵去稷下学宫那天,我问你什么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 王夷吾的态度好像很平静。 但重玄胜二话不说,道元疯狂涌动,庞巨的身体直接倒飞。 “你娘!这王八蛋疯了!!!” 那天在城门附近,王夷吾问的问题是—— “你想死吗?” 王夷吾居然想在临淄城里,在这东街口,杀掉齐国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重玄胜是什么人? 博望侯重玄云波的亲孙子,定远侯重玄褚良最疼的堂侄儿,也是重玄家未来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生死,是可以牵动整个齐国的大事。 王夷吾想要在临淄杀他。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就连被所有人认为已经疯掉的苏奢,也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 重玄胜今天如果死在这里,王夷吾绝对会迎来重玄家最疯狂的报复。 姜梦熊再怎么盖压当世,又难道会为犯此大错的弟子,硬顶重玄家的两位侯爷。让齐国最顶级的名门,跟军方离心离德吗? 王夷吾就算能够保住一条命,政治前途也尽毁。 他这是拿一生前途,换取重玄遵家主之位的高枕无忧。 无论怎么看,这种选择都堪称愚蠢。 所以哪怕重玄胜再聪明,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王夷吾乃是堂堂军神弟子,天覆军最亮眼的新星,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也被许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腾龙。他未来光明,前途无量! 他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匹夫,不是什么绝境困兽,他怎么可能去赌上那一切? 正因为如此不可能,所以重玄胜才会被堵个正着。在“梦花”,在重玄遵亲自经营过的成衣店里。 重玄胜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避其锋芒! 这里不是天府秘境之类的地方,他没有必要与王夷吾搏杀生死。这里是临淄! 这里是东街口闹市! 只要战斗动静一出来,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而主管治安事的北衙都尉郑世,正好跟王夷吾因为郑商鸣的事情有矛盾。 而且地狱无门刺杀赵宣之事发生没多久,临淄城里正是紧张的时候。禁卫军、乃至宫卫,说不定都会派人过来。 他只要保住性命,闹出动静来,自然会有强者出面制住王夷吾。 准确的说,王夷吾发疯是好事。其人胆敢在闹事行凶,袭杀重玄家嫡子。他重玄胜就不在乎把状告到齐帝那里去,整个重玄家,也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不摆对立场。而这种必须要有的“站队”,对重玄遵家族掌控力的摧毁,是毁灭性的。 仅凭王夷吾突然对他下杀手这件事,至少能关此人三年禁闭,无异于斩去重玄遵一臂。 这样等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又占据了新的优势。 心念急转间,重玄胜已把一切都想得清楚。 所以他退,退得毫不犹豫。 肥胖的身体直接撞开随从,撞碎柜台,往后墙上撞。 重玄胜倒退的同时,王夷吾在前进。 他杵在门口,从门口往里进。 他迈开大步,独自一个人冲进来,门户、墙壁明明都没有动,却像随他一起压来,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像一堵铜墙铁壁,轰隆隆推过来! 不必要重玄胜招呼,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就已经纷纷出手。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重玄胜遇险的时候不顶出来,那养他们有什么用? 水龙波、焰光箭、金钢囚笼……五光十色的道术轰出。 两柄剑,一只锤,一条鞭子……各种武器灌注道元,奋勇往冲。 面对被临淄人公认为天下第一腾龙的王夷吾,没有人敢保留。 战斗在一开始,就达到了可怕的烈度。 “梦花”的掌柜,却在这时候,指挥着店里伙计们,努力往边上撤。他们既不阻拦重玄胜,也不阻止王夷吾。无论王夷吾做出什么决定,他们绝不能牵涉其中。绝不能与“杀死重玄胜”这件事,扯上一丁点关系。因为那都会让重玄遵百口难辩! 一瞬间爆发的攻势,几乎将整个房间席卷。 而王夷吾,只是提起了他的拳头。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提拳,挥拳。 轰! 光焰四射,碎兵乱飞。 所有的攻势,被这一拳粉碎! 他的步子没有停顿,他的拳头也没有。 再跨步,再进,再挥拳。 他只挥出了一个拳头,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出现了这一拳。 轰! 胸腔塌陷,头颅粉碎,腹部贯穿……横七竖八跌落一地。 只这一拳。 重玄胜带来的手下,已全部死绝。 而重玄胜这个时候,已经撞破连续两堵墙壁,眼看就要撞破第三堵墙冲出房间。 砰! 重物撞击的声音。 那一堵本来普通的墙,此时仿佛成了铜墙铁壁。重玄胜根本撞之不动,整个人甚至被弹了回来! 重玄胜何等眼界,只这一下遇阻,便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无声斩首令!” 名为令,其实却是一个阵盘的名字。 这是在天覆军里,小队执行斩首行动才会用到的阵盘。此是其中最绝品,军中第一流的法器!整个天覆军都没有几个库存。 被“斩首令”所标记的人,永远无法离开“斩首令”的笼罩范围。 除非战死,或者杀死持“斩首令”的人。 而在“斩首令”的范围外,人们只能看到一切如常,是所谓“无声斩首”。 历史上不乏天覆军精英小队以此令斩首敌将,全身而退之后,敌军才发现主将身死的事例。 虽是消耗型法器,却也是军中重器。王夷吾却把它用在困杀重玄胜一事上来。 重玄胜冷笑:“以公谋私,动用军中重器困杀同为齐人的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观?” 王夷吾却并不说话,而是侧转步伐,又是一拳! 铺天盖地的拳头倾泻。 这一拳,直接将“梦花”的那些伙计一同轰死,只留下那个掌柜。 “王公子,您……”梦花的掌柜面如土色。 王夷吾的拳头在他面前停下,移开。“我只是为了确保不受影响。阿遵很喜欢你做的衣服,我不会杀你。去旁边躲着吧。” 此时的“梦花”店里,除王夷吾外,只剩掌柜、重玄胜、十四,三个活人。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个“斩”字光印。 “无声斩首令”最多只能标记三人,没有被标记的人,仍可以随意进出。 他为了避免有人溜出去惊动北衙,索性直接将不能够标记到的人全部杀死。 王夷吾侧回身,再次看向重玄胜:“保证阿遵有喜欢的衣服穿,就是我的大局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声斩首令” 重玄胜静静地等王夷吾“处理”好那些伙计,等其人双手握拳,全神贯注地看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跟十四说一句话, 也不必说什么话。 他的决定就是十四的决定,他的态度就是十四的态度,从来如此。 重玄胜毫无疑问非常聪明,他总能找到好的时机,总能经营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但在“无声斩首令”之中,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杀死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杀死。 他做了决定,所以他站定。他站得像一座山。 他甚至不肯在王夷吾对其他人下杀手的时候出手,他要等到王夷吾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他要迎战最强状态的王夷吾。 这种级别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功法、秘术、体力这些,而是包括精神、意志、气势……全方面的比拼。 所以他首先要把自己之前避战丢掉的气势找回来。 避战是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前的最优选择,全力迎战是在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后的最优选择。 他总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他与王夷吾相对而立,目光中没有一丝闪躲。 他是以身犯险,把重注压在天府秘境的那个胖少年。他是孤注一掷,倾尽所有推动齐阳之战的重玄胜。一转身,又将齐阳之战的所有收获砸到重玄遵身上,将重玄遵砸进稷下学宫,只求一搏,借机将重玄遵手底下的生意清空。 他从来都敢搏命,也不止一次拿这条命去搏。 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王夷吾向前迈步,他的拳很简单,抢先机,抢中线,定下生死。 所以他总是进攻,总在进攻,无论对手是谁。 然而他的右脚刚刚抬起,重玄胜双手一张,即刻翻手下压! 无形无质但切实存在的力场,一瞬间压在王夷吾身上,令其如负山岳! 王夷吾的右脚被生生压回去。 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震,双脚陷入地面,足有两寸。 但也仅此而已。 他提腿,迈步。 提腿的时候尚显艰难,落下之时已经贴地无声。就只这一步的工夫,竟似已经适应。 可怕的体魄,可怕的力量! 他拔身而起,提拳,轰拳。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重复了千遍万遍。在千遍万遍的积累之后,才最后轰落。 连空气都被打出了爆响。 无畏,无回,无敌。 无我杀拳! 这应该是无可抵挡的一拳。 但一个黑盔黑甲的身影,与他迎面。 黑色重剑如挟风雷,正面直斩。 铛~! 拳头硬碰硬地砸在重剑剑锋之上。 王夷吾明明应该是个兵家修士,肉身却似比武夫还要强横。直接以赤拳应重剑。 重剑被这一拳砸得高高扬起,十四空门大露。 而王夷吾的另一只拳头,理所当然地轰至。 砰!!! 一只肥大的拳头迎了过来。 重玄胜及时赶到,贯注重术的一拳,与王夷吾拳对拳,硬碰硬! 咔嚓。 清晰可闻的骨裂声响起,重玄胜的右臂直接骨裂。 但这贯注重术的一拳重如山峦,王夷吾亦受力后仰,身形不稳。 就在此时,十四高高扬起的重剑,又极度暴烈地斩下! 重玄胜与十四从小朝夕相处,配合无比默契。重玄胜冒险硬接这一拳,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阻敌而已。他更是为了给十四创造机会。 这一剑快极、重极、狠极,有斩山劈岳的气势。 而王夷吾更不可能有丝毫迟疑,直接一拳往上方轰去。 铛铛铛铛铛铛……! 在这一瞬间,十四连斩六百剑。 如此沉重、如此凶狠的斩击,连续六百次!仅仅自身的身体负荷就极其可怕,这已经是拿命在斩。 王夷吾判断错误,直接整个人被斩落地面,整个下半身都陷进地里。 在这个过程中,重玄胜还忍着骨裂之痛,给十四的每一剑都加持了重术。两人联手,才打了王夷吾一个措不及防。 趁王夷吾被打落地面,重玄胜十指连飞,仿佛那骨裂的右手不是自己的一般,密密麻麻的淡青色风刃呼啸斩去,瞬间将王夷吾淹没。 最简单的道术,最直接的效果,是重玄胜一直以来所追求的。 砰地一声爆响,王夷吾再次打爆空气。一个黑色的半圆形光罩,被他的拳头打出来,挡住了所有的风刃。 而十四从天而落,又一次六百剑连斩,同样的每一剑都被重术加重。 那黑色的半圆形光罩一触即碎。 王夷吾在重剑落下之前拔地而起,纵身后退。 十四落空的一剑刚刚接触到地面就停下,尽管如此,可怕的剑压还是将地面“压”出一条缝隙来。 王夷吾人在后退,发现从开战至今那无处不在的重压忽然消失。整个人瞬间回归正常,有一种“轻飘飘”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大的斥力“撞”在倒退的他身上,挤得他整个人加速飘飞。 黑盔黑甲的十四呼啸而来,双手握剑横斩。 一斩又是六百剑! 如此重剑,每一剑都是极大的负担。而十四默不作声,每一次都竭尽全力,一剑即是六百次斩击。这样的斩击,对身体的负担极其可怕,未伤敌,先伤己。 但效果也很明显,即使强如王夷吾,也被斩得一退再退。 “就是这个机会!” 重玄胜怒吼着飙冲,一手保持着斥力,骨裂的右手再次握拳前轰,简直不把这只手当自己的手用。 但他的战术目的,至此也非常明确。 他和十四都是被“无声斩首令”标记的人,无法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只能在这里殊死搏杀。 可王夷吾不是! 王夷吾可以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 这也就提供了一种可能——他们可以将王夷吾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 这好像没有什么用,因为王夷吾随时还可以回来。 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东街口,这里是临淄! 王夷吾一旦被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被外面的人所看到。北衙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王夷吾这样的人物被发现正在与人战斗,临淄城一定会给予最积极的反应。 而这就是重玄胜电光火石之间拟定的战术。搏命是假,激起外界的反应才是真! 他并不想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打到天荒地老,而是竭尽所能,减少王夷吾“放肆”的时间。 十四也做出了堪称完美的配合。 两人合力,一鼓作气,将王夷吾往外轰。 王夷吾被打得在空中倒飞,眼看就要飞出“梦花”的那个门,飞出“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他却忽然坠下,落在地面,双足定住。 重玄胜不停地加大斥力,提升到极限。 王夷吾脚下却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你已经输了。”他说。 “因为你只想着击退我,而不是……击败我!” 他开始往回走。 他越走越快。 “输的代价……就是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十四! 王夷吾大步狂奔,顶着重玄胜疯狂鼓荡的斥力,步子越来越快。 嘭嘭嘭! 他一步步踩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这说明在与重玄胜的对抗中,他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力道。 他在不断的释放自己,不断释放更强的自己。 迎着十四疯狂的连斩,他还以千百次的冲拳。 血气缭绕于他的拳头上,仿佛灵物般扭动。 他的步伐坚决,开始反向将十四和重玄胜往后推。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仅此而已了吗?” 王夷吾拳头在视觉之中“慢”了下来,它并不是慢,而是因为这一拳的“势”太清晰、太深刻,清楚地出现在眼前,所以反倒让人看起来有缓慢下来的错觉。 高高提起,重重轰落! “你会的,重玄遵都会,而且更强!” 铛! 身披重甲的十四,连人带剑被轰飞。 重玄胜反往前冲,第一时间替代十四的位置,抵住王夷吾。他的右手已难堪使用,于是高举左手,肥胖的大手竖掌成刀,当胸一记竖斩。 呼! 掌刀过处,风声凄厉如鬼哭。 传自凶屠重玄褚良的斩首刀! 仿佛是在回问王夷吾,这一式,重玄遵可会? 在此刀势之下,王夷吾难以动弹,仿佛被刑场武士压制,被枷锁禁锢,只等刽子手一刀斩落头颅。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上,开始有兵煞蒸腾而出。 或为刀,或为矛,或为枪,或为戈。 “杀!” 那不是谁的怒吼,而是兵煞凝聚,自然而然的鸣啸。 生死常事,岂止见于刑场? 沙场上万军冲杀,生死一瞬耳。 正是以势对势,以杀对杀。 在愈来愈近的“斩首刀”之前,出现了一只钢铁般的拳头。它刚强、直接、无所畏惧。 以铁拳对掌刀,一触即分。 在最关键的时候,重玄胜收回刀势,肥胖的身躯动起来却如惊鹿,整个人蓦地弹起,避开王夷吾贯来的此拳。 他最擅长精巧的道术组合,战斗如行棋,步步为营,在不知不觉间将对手陷死。然而王夷吾驱动无我杀拳,已经做到以力破巧,根本不惧简单的道术伤害,任是什么,也一拳轰散,刚好克制他的战斗风格。 智慧如重玄胜,当然知道自己往日的战斗风格难以奏效,从一开始便不做那种无用的尝试。 此刻他人在高空,右手握成捶,左手盖压于右手上。操纵重术加于自身,让整个人以比弹起时更快的速度坠下。 当头按锤! “你像一只肥跳蚤。”王夷吾冷声说。 他高举右手,五指大张,竟然直接以手掌,将重玄胜这一记按锤接下。 而重玄胜感觉自己这重如山岳的按锤,仿佛砸落一片虚无中。 王夷吾那只承接按锤的手,明明就出现在那里,却仿佛并不存在。 在这种“不存在”之中,他承托的手掌消失,他张开的五指合拢,他的拳头再一次出现,冲天一拳! 拳头轰上重玄胜的按锤,顶着他肥胖的身躯,直往上冲! 声音被湮灭了。 又被锐利的破风再一次找回。 先前被轰飞的十四于此时复又飞至,双手把住重剑,悍不畏死地斩至。 王夷吾不得不收回拳头,反与十四对轰。 此时的重玄胜被轰到高空,后背已经撞至屋顶,几乎触及“无声斩首令”的范围极限,身后再无腾挪空间。 但也恰在此时,王夷吾被十四逼近。 重玄胜及时松开按锤的左手,右手却无力垂下,已经整个被废去。 舍弃右手,保留左手的战力完整,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从开战到现在,他一直在做出准确的选择,但赤裸裸的实力差距,还是让战局一步步发展到如此状况。 他直接以后肘撞击“边界”,“无声斩首令”的标记力量将他撞回。 于是他又一次“落下”,五指握拢。 无形无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王夷吾挤压,仿佛想要将他生生捏爆——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王夷吾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重玄胜直接加诸他身上的重术影响,如他所说,重术方面的力量,重玄胜会的,重玄遵也都会,而且更强。 这些招数他早就面对过。 因此面对重玄胜久战之后爆发的这一握,他只有一个半息不到的停顿。 但便是这一停顿,迎来了十四的猛烈爆发。 十四的剑式,向来简单直接,直见生死。王夷吾的拳头亦是如此。两个人战在一处,刚强碰撞刚强,凶狠直面凶狠。 王夷吾的这一停顿,这个不算机会的机会被黑色重剑所把握。 十四双持重剑,切入拳势范围,在这一刻,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贯入重剑之中,黑色重剑甚至在这一刻已经碎掉了!只是被纯粹的力量所裹挟,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才能够崩散。 在这一刻,十四放弃了所有的防护,把全部的防御交给身上的负岳甲,而将全部的用力贯入这一剑。 要分生死。 这一剑势要分生死! 战局仿佛在这一刻进入尾声。 而王夷吾,依然只是握住了他的拳头。 他的目光严酷得可怕。 收拳,出拳,收拳,出拳。 在这一刻,王夷吾轰出了两拳。 一拳向上,一拳向前。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却快到仿佛同时出现。仿佛同时有两只拳头,轰向了不同的方位。 向上的一拳,打爆空气,掀起巨大的气浪,将高空的重玄胜整个掀翻! 而向前的一拳,仿佛穿梭了时间,跨越了空间,轰到了十四的腹部,轰到负岳那冰冷的硬甲上。 以他拳头的接触点为中心,整个厚重如山的负岳甲,裂纹迅速蔓延如蛛网,整个的炸开! 而在这个时候,那一记重剑,却才刚刚临近王夷吾的肩膀。 然后随着十四被轰飞的身体,从肩膀上方抽离。只到一半,便碎为无数黑色铁屑,覆了王夷吾半肩。余者飘飘洒洒,坠下地面。 失去了十四的意志,重剑自行崩散,比负岳甲碎得还要干脆。 重玄胜在空中艰难稳住身形,猛然回头,却只看到那个沉默的、熟悉的身影无力倒飞,那无数片碎甲如蝴蝶般从其人身上飘落。 显出那一具妙曼的、无助的身体。 面容惨白,长发飞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保护 “我会保护你的哟,胖墩。” “你怎么保护我?你长得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好不好!保护好你自己吧!还有,以后不许叫我胖墩!” “噔噔噔噔!”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全身披甲,脸也藏在面盔下的小个子。 “怎么样?”柔软的声音从盔甲里传出来:“这下看起来不好欺负了吧!” …… 又一次被打倒在地。 轻松得逞的那群孩子,趾高气扬的离去了。 他倒是已经习惯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动。如果不是身上太疼,就这样睡一觉也挺好。 她却好像没办法习惯,躺在旁边苦恼地抱怨:“怎么都不怕我呀?” “你一开腔,谁都知道是你这个小娘皮了!”他没好气地道:“真是够蠢的。” “哦……”她好像有点委屈,但很快又调整过来。“那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了。” “我不说话了好不好?”她问。 …… “王夷吾,你死定了。” 重玄胜的眼睛通红,他失态的怒吼:“你死定了!” 体内道元激荡,如鼓风箱。道脉腾龙自天地孤岛上腾空而起。 “原来是个女人。” 王夷吾淡淡说道。 他侧头,对着肩膀,轻轻吹了一口气。 满肩的铁屑被吹落,露出一道浅薄的血口。 这本要直接将他劈开的一剑,最终却只是割开了他的衣服,堪堪划破皮肤而已。 然后才抬眼看着高空的重玄胜:“这就让你愤怒了,对吗?” 重玄胜的气势疯狂暴涨。 他却在这个时候,拔身冲近,一拳轰出! “窃取重玄遵的位置时,你知道我会愤怒吗?” 重玄胜单手飞速成决。 金箭、木箭、水箭、火箭、石箭…… 密密麻麻的道术箭枝,被重术所加持,五行分列,彼此接应,呼啸而落。 “栽赃陷害他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愤怒吗?” 拳头轰至,一拳将所有道术箭枝都清空。 王夷吾继续往上冲。 “觊觎本不属于你的位置,贪婪卑劣的索取……” 他一拳带动千百拳幻影,覆盖一切范围。 “你这个无能又无耻的窃贼!” 重玄胜不肯退避,他再也不想对着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再退一步! 道脉腾龙在蒙昧之雾中疯狂穿梭。 他左手成刀,斜向斩落。 掌刀边缘燎起血焰,他不顾一切的燃烧精血,催成此式斩首刀! 一刀斩破千百拳幻影,锋芒无匹! 王夷吾反手在自己身上一抓,一件衣袍虚影被抓出来,他将其投向这一式斩首刀。 宝物“舍身衣”,可以抵挡极限承受范围内的一次攻击。而这件“舍身衣”的极限,是外楼境巅峰! 衣袍虚影轻飘飘地落在这一记斩首刀的去路。 虚影消失,刀势却也散尽,血焰全熄。只有一只肥胖的肉掌,软绵绵没什么杀伤力地落下。贯于其上的杀力,已经被“舍身衣”所抵消。 王夷吾有很多的手段可以抗衡这一刀,但他却选择消耗能够保命的“舍身衣”,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把握战斗。 重玄胜的斩首刀被消弭,他的拳头也已经轰至,轰上重玄胜的喉咙! 华光一闪。 重玄胜腰间的玉珏无声碎掉,而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他的救命之宝,挪移护身玉! 在抵挡致命伤害的同时,会在瞬间挪移佩戴者的位置,帮助逃离险境。 但…… 挪移护身玉的效果,无法超脱无声杀人令。 重玄胜身形乍现,仍然在“梦花”的房间里,只不过出现在另一个角落。 道脉腾龙奋勇一跃,那座第一内府已近在咫尺。 他还未够圆满。 他未够圆满,但他要叩击内府。 不惜艰难此生道途,也要摘下神通种子。 他这样的身份,一旦此生道途艰难,大道难期,以后再也无望重玄家家主之位! 重玄家家主的位置,不可能交给一名内府境的修士,哪怕是神通内府。 他非常清楚这一叩他将失去什么。 哪怕今天杀死了王夷吾,他也会失去一切。 但他仍然执意这样做。 因为他的一切,已经在刚才失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拳头,充塞了视野。 王夷吾的身前,有一根细如蚕丝的线,无数种颜色,不停地在线上变幻。 宝物因果之丝。 而他一伸手,扯断此线,扯断因果! 于是他一拳,轰到了重玄胜身上。 他们本来相距还远,他本应来不及阻止重玄胜摘下神通。 但因果之丝被扯断,逻辑已短暂消失。 他这一拳先打中了重玄胜,然后他打中重玄胜的过程才得到“弥补”。 “噗!” 重玄胜一口鲜血喷出,那跃起的道脉腾龙从蒙昧之雾中跌落,重重砸在天地孤岛上。 王夷吾接连动用两件宝物,打断了重玄胜的跃升! “没想到这件宝衣落在你手上。” 王夷吾眼神严酷。 他刚刚一拳,本是要直接击碎重玄胜的通天宫,但却被重玄胜身上的七玄宝衣所阻,没能立时夺命。 索性直接一手掐住重玄胜脖子,短暂禁锢其道元,再抬一拳,向那颗肥大可恶的脑袋轰去! 一切都结束了。 等重玄遵出关,世上的一切都已为他准备好。再没人能和他相争。 但。 体内五气忽然紊乱! 王夷吾第一时间将五气镇压,却有一道迫人的杀气在剑啸声中电掣而来。 “你给我滚开!” 王夷吾当然不想“滚开”。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剑太凌厉,太坚决。他若不让,就必定会遭受重创。 反正重玄胜跑不掉。 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决定,王夷吾一把松开重玄胜,将身后跃。 当然他没忘了在松手的同时“送”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足够致命,但已将重玄胜的五府海震动,将他的道元混乱,令他短时间内失去战斗的可能,并且将他整个可恶的脑袋,按进了地砖里! 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一剑迫退王夷吾的,自然只能是姜望。 他握持长相思,落在重玄胜身边,随手将其人拉起来。 “你怎么样?”他问。 从碎裂地砖里拔出脑袋的重玄胜失魂落魄,他的智慧他的谋算好像全不见了。 “十四!” 他忽然叫道。 看到足够让他信任的姜望,他的情绪好像全部回归,压抑的悲伤才得以释放。 “十四死了!” 他嚎叫起来:“他杀了十四!”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这样的重玄胜,让他也忍不住心中难过。 “王夷吾是吗?” 他的五指依次张开,又再一根根的落在剑柄上,紧紧握住。 姜望这样说:“我会试着杀了他。我保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试着杀你 他来东街口寻重玄胜,“梦花”的安静令他奇怪。 重玄胜是特意来“张扬”的,越闹腾越好,怎会如此安静? 但直到进门之前,他也还没有想到重玄胜可能出什么意外。因为这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重玄胜是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而这里可是临淄! 他甚至以为重玄胜已经离开了,但想着反正已经来了,不如看看大名鼎鼎的“梦花”,顺便为姜安安挑几件好看衣裳。虽然暂时见不了面,但礼物可以先备着……各类礼物,他已备下不少。 但一踏进“梦花”的院落,他便发现此地环境有异,而重玄胜危在旦夕。 根本连思考也没有,直接以五气缚虎干扰,紧接着便是一式全力爆发的老将迟暮刺去,将王夷吾迫退。 姜望不是一个会轻易许诺的人。 他承诺过的事情,他就会努力去做到。 他说会试着杀了王夷吾。 那就绝不只是“试一试”而已,而是要拼尽全力,赌上一切! “你?杀我?” 退到屋子另一头的王夷吾皱起眉头。“区区腾龙境?” 他不是有意的装腔作势,他是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哪一个腾龙境的修士,能够成为他的对手。 他的同境无敌,不仅是哪一地,哪一国,甚至不拘泥于现在。而是古往今来,所有天才之中最无敌。 古往今来通天境第一。 他的未来被所有人期许。 他也相信自己必然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有这样的自信,而自信基于绝对的实力。 天地门是天人之隔,通天境是“凡人”所能探索的极限,所以有其里程碑的存在。 推开天地门之后就是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无比广阔,远远不能够以极限定义。在腾龙境,每个修士追求的都是“圆满”,自然而然地叩开内府。在“圆满”的基础上,当然也可以追寻更高的高度,但意义并没有那么重大了。 可尽管腾龙境没有所谓的历史极限,他王夷吾说自己此境最强,谁敢质疑?谁能质疑? 他的一双拳头,打遍大齐九卒,打遍军中同辈,未尝一败。 整个临淄城里,无论是名门贵子,又或名师高徒,甚至皇子皇孙,同境之内,谁敢跟他相争? 他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现在一个同样是腾龙境的少年,竟胆敢说要杀了他? 这简直荒谬! 整个“梦花”有三间大屋,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全部被“打通”。 “梦花”的那位掌柜整个人缩在角落,似乎寄望于成为房间的背景,被所有人忽视。 而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重玄胜的手下,“梦花”的伙计…… 十四就贴着墙,看姿态,是撞到墙壁之上,再无力滑落的。 身上还挂着的几片负岳甲碎片,说明了她的身份。 到处都是拳印,所有的细节都在阐述王夷吾的强大。 而姜望手提长相思,踩着满地狼藉,坚定地向对方走去。 荆棘冠冕,五气缚虎! 掐诀如飞,妒火燃烧! 姜望手上愈快,脚下愈快。 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都借用大地的反震之力,并叠入下一步中。 极速交错的步点,如正在擂鼓。 战争开始了! 战鼓已鸣! 对于王夷吾这种对自身有着极限掌控力的强者,五气缚虎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而且这是战斗中的第二次对抗,哪怕有了荆棘冠冕的增强,他只是将拳头握紧,死守的体内五气根本不曾动摇。 而道术妒火熊熊燃烧,王夷吾将身反冲,任其燃烧! “妒火的确是非常优秀的道术,但放眼天下,只有人妒我,哪有我妒人!” 妒火从情绪着手,没有相应的情绪基础,就根本无法成立。 王夷吾当然不可能逃避与姜望正面交锋,迈开大步,提起他的拳头,再次鼓荡起无我杀拳。 “我一路走来,每境都是第一,我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帮姜望解释,妒火为何失效,为何徒劳无功。 他是在强调自己的信心,弱化对手的信心。 使妒火反噬! 他以无我杀拳对敌,是因为无我杀拳足够强大,足够直接,并不代表他对各类道术没有了解。 姜望使用的道术妒火,第一次反燃自身。 然而姜望道心坚定如一,从来只是正视差距,追赶差距。一切只向自身索取,不曾怨天,不曾尤人,更不曾心有妒忌! 妒火在双方身上都未有效果,悄然散去。 而姜望与王夷吾,已经撞在了一处。 长相思横挑复抹,斜斩又刺,王夷吾拳左拳右,步步相争。 剑贯道元,拳缠兵煞。 双方围绕着交战空间内的每一寸展开争斗,用最基础的招式决分生死。 最简单最直接,最干脆最激烈。 一时间到处是剑影,到处是拳影。 姜望没有再说话,每一式,每一剑都是语言。 每一剑都在践行他的道理,他的承诺。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这激烈的决意自然清晰地被王夷吾所感受。 他愈发恼怒,骄傲如他,不能忍受同境之中有任何人与他抗衡,哪怕只是短暂的相持,也不行! “把命留在这里!” 他拳头一收,所有的兵煞、光焰全都收在拳头里。 只有一只干干净净、简单而有力的拳头。 直接轰出! 拳出无我,拳落无敌。 无我是因为我即是拳,无敌是因为拳出敌死! 但只听长相思一声清越之吟,横于眸前,风流云散,一拉而过。 名士潦倒之剑。 天地之间,仿佛只此一横线,只此一拳影。 交撞。 王夷吾后退一步,而姜望直接倒飞! 这一击是姜望吃了亏,但差距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巨大。 这一点王夷吾当然明白,所以他后足一蹬,整个人已经似一只投枪飙射而来。 姜望还在空中,还在倒飞。他的剑术足堪自傲,但王夷吾的拳术更是现阶段绝顶。 在之前的短暂交锋中,他判断无法直接以剑术杀死对手,于是趁势拉开距离。 一退一进,看起来是双方信心此消彼长的表现。 但王夷吾固然骄傲未改,姜望也不曾自信稍减。 战斗的本质很简单,一胜一负,一生一死。 要怀以莫大的勇力,贯彻钢铁般坚定的意志,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导向最后的结局。 当王夷吾挟拳扑近的时候。 道决也已经完成。 编钟声、长笛声、大鼓声、琵琶声、琴声、瑟声、竽声、笙声…… 八种美妙的声音交响一处,合成伟大的奏鸣。 叽叽喳喳的焰雀铺天盖地般涌出。 而与早前不同的是,有将近一半数量的焰雀,嘴里还衔着一朵花。 焰之花! 八音焰雀,焰雀衔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章 身不由己 火源图典的修习,与左光殊的战斗,都让姜望获益匪浅。 对火元的深入理解,让他对自己火行道术有了更深的掌控。 焰雀衔花就是这种掌控在战斗中的体现。 它是爆鸣焰雀的另一个变种,不同于八音焰雀兼顾并强化了音杀,将“鸣”提升到与“爆”相同的位置。 焰雀衔花直接抛弃了音杀的可能,而专注于火之爆烈。 无论八音焰雀还是焰雀衔花,都是完全具有内府境杀力的道术。自从天地孤岛生机勃勃之后,姜望更是无须担心道元的消耗,少了天地孤岛这个吃道元的“大户”,星河道旋孕养的道元足够他“挥霍”。 暴烈的火元似乎成了此方天地唯一的元力,将所有其它的元力都驱逐。 八音焰雀与焰雀衔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立刻便将王夷吾淹没。 在这可怕的爆裂里,在漫天飞舞的焰雀之中,探出了一只拳头。 一只,两只,百只,千只……无数只! 无数只拳头轰出,覆盖四面八方,将所有扑近的焰雀都轰散。 类比的话,这打向四面八方的拳头,类似于姜望的一剑成圆。 一步之内,无物可侵。 没有伤害能够越过他的拳头。 无论是爆裂,又或是音杀。 每一只焰雀炸在王夷吾的拳头上,散成火星,却不能伤其分毫。 无我杀拳乃是军神姜梦熊赖以成名的杀法,也不知多少名将死于此拳,强大之处毋庸置疑。 直接用拳头轰爆一只又一只的焰雀,王夷吾在铺天盖地的焰雀群中,仍然步步往前。 他的步履从来坚决,他的拳头从来刚硬。 然而便在此刻,他忽然察觉异状,通天宫内有异常侵入!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蛇,不知从何处而来,“钻”入了他的通天宫中。 王夷吾一心二用,控制拳头转入守势,同时分出心神,统辖通天宫。 姜望的通天宫古朴、高大、简单。 左光殊的通天宫华美、高贵、繁复。 而王夷吾的通天宫,雄阔、霸气、昂扬。 一只背插双翅的猛虎自穹顶跃下,直接踩在几条黑蛇身上,当场将其踩碎。 作为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王夷吾的见识眼界都超人一等。 他非常清楚,神魂层面的战斗,不应该是腾龙境这种层次接触的战场。 本来只把姜望当做重玄家一个实力还可以的门客,有点重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重视的程度大概就在于——有机会的时候不介意伸手将其抹去,不至于像对待路边蚂蚁一样无视。 他连重玄胜都不放在眼里,遑论姜望。 天府秘境里或许有过交手,或许没有,谁也不知内情。唯一能够知道的是,那一次天府秘境之行,他没能成功。但那时候他的关注点也在重玄胜,在李龙川、许象乾身上。 直到这次真正交手……他不得不承认,姜望已经一再的让他吃惊! 堪称绝顶的剑术,玄妙又浩大的道术,以及此刻,悍然开辟的神魂战场! 狂傲如他,难得地保持了克制,并未第一时间亲自下场,而是操纵他的道脉真灵去驱逐黑蛇。 神魂匿蛇侵入通天宫! 姜望借助神魂匿蛇的视角,观察着王夷吾的通天宫。 仅从广阔而论,王夷吾的通天宫并不比他稍差。相对而言,左光殊的通天宫规模会小一些。 双翅飞虎是他从未见识过的道脉真灵,并不知道它的具体能力,但从现有的观察来看,绝不比左光殊那一条蓝蛟弱。 神魂匿蛇被消灭得飞快,说来尴尬,这门神魂道术自复刻出来后,还从未在战斗中奏效过。 王夷吾在通天宫里非常谨慎,姜望始终没有捕捉到合适的机会,但随着神魂匿蛇的数量急剧减少,他的选择余地也越来越小。不能再拖! 一条黑蛇突兀弹射而起,姜望化出神魂身形,一脚将那头双翅飞虎踹开,手中掐诀,朵朵焰花自身周绽开。 神魂花海! 王夷吾一看见姜望现身,即刻从穹顶跃下,一拳落下。直接以神魂状态,在通天宫里施展出了无我杀拳。 神魂花海几乎是立刻被打爆。 但在这之前,姜望已经退出。 大齐军神的弟子,果然没有短板。即使是神魂方面,亦有足够的防护能力。 姜望一见王夷吾那架势,便知难以在其人“主场”赢得神魂战斗,所幸他本也只打算故技重施,迟滞其人片刻罢了,没有寄予更多期待。 神魂完全回归肉身,带给他一种完全的充盈感。 或许是神魂层面的交锋,让“认识”更深刻。或许是与王夷吾这等强者的交战,让意志更锋利。 姜望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强大。 八音焰雀与焰雀衔花仍在继续,而王夷吾也及时“归来”,继续着先前的突破。 而姜望一言不发,纵剑往前。 一剑直刺如夕日坠。 老将迟暮之剑! 王夷吾刚刚破开层层叠叠的焰雀,便遭遇此剑。他毫无迟疑,仍以无我杀拳直接对轰。 一拳轰出,无我而后无敌,撞上那一轮夕阳。 在爆裂的光焰之中,长相思剑身横折,潇洒抹过。 天地之间分开一条横线。 斩不尽爱恨,道不尽风流。 名士潦倒之剑! 王夷吾的回答仍未改变,此拳既出,无胜不回。 在这个瞬间,他在那条“横线”上砸落足足一千三百拳,要将风流都打散! “风流”的确散去了。 姜望握剑,人似飘萍,似在王夷吾的拳头下无助“飘零”。 没有思考,没有预计,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剑气冲天而起,每一颗道元都疯狂涌动。 这是酝酿了许多日夜,却第一次真正实现的一剑。 这是人道之剑的第三式! 无论老将迟暮,又或名士潦倒,都是身不由己! 就像此刻,他在王夷吾的拳势下如落叶飘零。 人道之前的前两式,都是“观人”。 而这第三剑,是由外观内,由人观己的过程。 不仅仅是老将迟暮的纪承,也不仅仅是名士潦倒的许放。 森海源界里,青七树抗拒传统,面对燕枭却以死相博。 浮陆之中,庆火其铭坠入幽天,那一跃,到底是不是挣扎? 身不由己。 身在红尘,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心由己! 在失望之中燃起热望,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 姜望在无力的飘零之中,握住他的剑,轻飘飘地往前一刺。 这一剑完全贯彻他的意志。 再无力,也要抗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零一章 谁是第一腾龙! 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 面对此剑,王夷吾的感受截然不同。 姜望这一剑刺来,他恍惚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他的拳头无法达到彻底的完满,他的兵煞无法涌现最强,他的血气差之毫厘……所有的一切,都欠缺了什么,他身不由己! 整个世界仿佛在推动着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逼着他往前,往后,甚至忽左忽右。 很像是重玄胜直接的重术操纵,但却脱离了“力”的层面,成为“势”的影响。 问这世间,谁能自由? 王夷吾几乎要怒吼出声,但他牙关紧咬。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鼓荡力量,血气沸腾,兵煞涌动,什么“身不由己”……他不相信! 山要来拦,打碎那山。河要来拦,击断那河。 天地万物皆不能阻。 他自己决定自己,他的拳头打破一切。 第一次校场演武,他以一敌十。 第一次两军冲杀,他浴血奋勇,斩将夺旗。 师父说他不修军略,难成军神,他却说我何必要走你的路! 小到贩夫走卒,大到王侯将相,在这个世界上,谁过得容易,谁没有自己的挣扎。世如狂潮,此身漂泊。 靠这双拳,打出一条无敌的路。 “我是同境无敌的王夷吾!” 他终于把牙关咬碎,在一切的“身不由己”中,再一次轰出了他的拳。 在一切的“无可奈可”里,挣扎出了“自由”! 还是无我杀拳。 却不再是姜梦熊的无我杀拳,而是独属于王夷吾的无我杀拳。 贯彻着他的信念和坚定。 这一拳刚猛无双,经行之处,仿佛连空间都在退避。 而姜望的剑在此时轻飘飘刺至。 这一剑明明轻飘飘,明明看起来如此无力甚至显得“微弱”。 却洞穿了王夷吾的拳势。 一切的光影都平静下来。 王夷吾仍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而他的拳头之上,露出一截剑尖。 那一泓如秋水,是长相思! 长相思洞穿了他的拳头,从他食指与中指的拳缝中穿入,洞穿他的手掌,从手背透出。一瞬间血流如注。 姜望握着剑,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谁是第一腾龙!” 王夷吾抿了抿嘴,被洞穿的拳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不断失血的仿佛不是他自己。 他五指仍然攥得那样紧,仍然握成一个坚定的拳头。 他仍然将拳头往前相送! 那拳势被洞穿,却未散去。 在此时此刻,忽然暴起。如同浪潮回涌般,再次席卷而来。且比之前更强大,更狂烈。 明明长相思应该越刺越深,应该直接顺着这一个创口,将王夷吾的整条手臂切开。 但剑尖在倒退。 姜望已经竭力往前,他的剑却仍在倒退。被那狂烈的拳势逼得倒退! 在这倒退的过程中,剑身与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而无论是姜望还是王夷吾本人,眼神都没有一丁点波动。 这场短暂的冲撞已经到了尾声,砰然一声炸响,长相思整个剑身被轰离,连带着姜望整个人,被一拳轰飞! 在被轰离“梦花”的门口之前,姜望止住倒飞身形,强行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下,再次疾射而回。 又是一剑身不由己! 他向重玄胜承诺过,要试着杀死王夷吾,就绝不会给其人喘息的机会。 一刻不停,一剑不止。 倏忽长剑已至。 面对这可怖的一剑,王夷吾仍然没有选择避让,他甚至是再一次提起他那被洞穿过的拳头,再一次与姜望对冲。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头上血气翻涌,腾起磅礴兵煞。 这一拳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兵煞涌动,凝聚成各种形象。或甲士,或骑将,或箭手,或盾卫…… 一拳演千军! 这一拳如此声势浩大,姜望的眼神却愈发自信起来! 王夷吾没有再次选择直接以无我杀拳对轰,是他受创的拳头已经难以承担这种交锋也好,是他判断无我杀拳挡不住身不由己之剑也好,他都是在退避! 至少在此刻,面对同境界的姜望,他已经失却了“无敌”的信念! 而这,就是胜负天平倾斜的开始! 姜望一进再进。 长相思毫无犹豫地撞进兵煞所化的千军之中,一抹霜光,短暂隔开兵煞汹涌。 一剑斩落,千军辟易! 在这兵煞分开的短暂“通道”之中,姜望与王夷吾四面相对。 “谁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再一次怒喝。 犹记得,当初第一次在天府秘境遇到王夷吾。此人视在场所有同境高手如草芥。无论是重玄胜、李龙川,还是许象乾,也包括他姜望。 可今时今日,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那一方,已经换成了姜望,双方异位而处。 他纵剑自那斩开的“通道”中前趋,剑光夭矫如龙,接连三剑斩出,老将迟暮、名士潦倒、身不由己! 王夷吾面无表情,左手大张又蓦地合拢。 那被斩开的兵煞再次聚合,而他右拳前轰! 滚滚兵煞裹挟着姜望被这一拳轰退。 他选择放弃以这一拳争胜的可能,耗费了巨量的兵煞和决意,而只将它用于“驱逐”。就像他之前对重玄胜所说的那样——只想着击退,而不是击败! 汹涌的兵煞推着姜望飙退。 俄而一道剑光炸开,这滚滚的兵煞瞬间散去。 姜望握剑在手,悬停空中,与王夷吾遥遥相对。 直到此时,王夷吾才松开他的拳头,放松五指,垂在身侧。 血早已经止住,但那透手背而出的创口却如此清楚,狰狞得可怕。 “你在腾龙境,的确走到了更远处。”他这样说。 狂傲如他,承认了失败! 承认姜望才是天下第一的腾龙境。 从游脉、周天,再到通天。 他的无敌之路,在腾龙境被终结了! “但是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他说。 “我不应该惧怕短暂的失败,因为我追求的是长久的无敌!” 在这样的话语中,王夷吾再一次握紧他的拳头。 “承蒙你赐我一败,让我得以圆满。” 他的长发无风自动,飞舞起来。 “为了表示谢意,我为你跃升内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零二章 神通!神通! 王夷吾不愧是天骄,哪怕无敌之路被终结,意志却没有被磨灭丝毫。 依然坚信,依然坚定。 依然有终将无敌于世的自信。 这样的他,临阵跃升内府,无疑是给予姜望最大的尊重。 “王夷吾!” 重玄胜蕴着恨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王夷吾略往那边一扫,便见得重玄胜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角落,而一直蜷缩在那里的“梦花”的那个掌柜,已经仰躺在地,气息全无。 重玄胜的道元还在混乱之中,一身秘术都无法使用,他的右手也已经废去,无法发挥作用。 但他竟仅凭肉身力量,仅凭一只左手,用一枚断剑的碎片,割开了其人的喉咙! 那位掌柜虽未超凡,但好歹四肢健全,怎么也不应该被形同半废的重玄胜杀死才对。这其中经过了怎样的博弈,王夷吾并没有注意到,他只看到重玄胜那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的大局没了!”重玄胜冲他喊。 王夷吾的视线只淡淡扫过,便又移开。无视即是最大的嘲讽。 重玄胜已经被打成半废,但他不愿就这样等待结局。他挣扎着杀死“梦花”的掌柜,无非就是为了激怒王夷吾,拖延他跃升内府的时间,为姜望创造打断其人跃升的机会。哪怕已经被打成这样,他仍然竭尽一切余力,创造可能。 但姜望却并没有趁机而动。 在王夷吾拉开距离,以圆满状态跃升内府的同时,他选择归剑入鞘。而在他的体内,腾龙道脉也自天地孤岛一跃而起! 是的,在身不由己那一剑之后,他也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圆满!自浮陆之后,那一层圆满就若隐若现,只隔一层薄纱。当总结自我的剑式完成,他便洞见了腾龙境最后的圆满。 跃升内府的过程很快,王夷吾选择在此时跃升内府,必然留有后手。姜望此时上前打断,肯定达不成目标。而反过来,那时候的王夷吾,一定不会给他跃升内府的机会。 所以他当机立断,也即刻开始跃升! 道脉腾龙跃进蒙昧之雾中,以爪为剑,一剑日月星辰,一剑山川河流,一剑人海茫茫! 天为日月星辰,地为山川河流,人为人海茫茫。此三才,是大周天。通天境以此伫立。 天地人三剑,三道剑光平行,一上一下一中,并举向前。 而正中间的那道人海茫茫之剑光,忽然炸成一团辉光。 自那辉光之中,一轮夕日跃出,是为老将迟暮之剑。 夕日之后,又有一横划分天地,是为名士潦倒之剑。 而后所有的辉光急剧收缩,聚成一个点,那个点,便是剑尖上的那一“尖”,在身不由己之中,往前一刺! 蒙三魂昧七魄的蒙昧之雾,如有灵性般,竟做鸟兽散。 笼罩在五府海上空,仿佛无边无界的蒙昧之雾,就此被一扫而空! 腾龙道脉悬停空中,放眼望去天地无际,大海无涯,却再没有蒙昧之雾来消磨。 而天空之中,悬挂着一轮大日。 姜望心知,那便是第一内府了。 斩燕枭,夺生命之花,亿万星光持一剑,击败雷占乾。 而后在苏奢面前死里逃生,在太虚幻境击败左光殊,成就太虚第一腾龙,又在这临淄城里,击败齐国公认的腾龙第一王夷吾,成为从太虚幻境到现世,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腾龙。 他已经彻底扫清了“蒙昧”,现在正是时候,“登堂入室”! 腾龙道脉凌空一跃,跃至那轮大日前。 以“体积”论,整条腾龙道脉盘踞起来,大约会与这轮大日相差无几。 此时腾龙道脉悬停于此轮大日之前,伸出龙爪,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那般,用一根指尖,轻轻叩动。 冥冥之中,有一扇“门户”打开了。 姜望的神魂自腾龙道脉中一跃而出,就此跃进那轮大日。 而腾龙道脉就此折返天地孤岛。 这象征着他的神魂,正式从通天宫,“移居”第一内府!当然,这只是“暂住”。 但从此以后,就算通天宫不幸被毁,他也能依靠第一内府苟延残喘,仍然发挥战力。 什么是内府境? 儒家形容此境界是“登堂入室”,所谓登上厅堂,进入内室。是由浅而深,学问精进,进入了自身隐秘之地。 内府是一座巨大宝库! 而神通种子,无疑是这座宝库里最耀眼的珍物! 姜望神魂刚刚进入自己的第一内府,还未来得及观察探索,一颗火红的“种子”便如乳燕投林,直飞入“怀”。 早在探索蒙昧之雾的阶段,便是依靠与这颗神通种子的感应锚定自身位置。 随着探索蒙昧之雾的进度加深,对这颗神通种子的感应也在逐渐加强,像是两个神交已久的老友,虽未谋面,但早已彼此“相知”,直到今日“相见”。 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水到渠成。 姜望睁开眼睛,那边王夷吾也刚刚完成跃升。 他看着姜望,眼神严酷。以他的眼界,不难看出姜望亦是圆满跃升。 但他依然保持无与伦比的自信。 “如此的你,才不负我兵主神通!”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在某个刹那,姜望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赤尾郡,回到了齐阳大决战的战场。 对面的王夷吾,明明独自一个人悬空而立,可身后,仿佛伫立千军万马! 他仿佛是战阵主将,统帅大军,千军万马只等他一声令下。 要将所有与他为敌的、所有忤逆他意的,通通屠灭! 隳名城,杀豪杰,兵锋所至,无有不破。 他摘下的神通种子,名为兵主。乃万军之将,天下之凶! 历史上凡摘得此神通的,莫不为天下名将。 “杀!”王夷吾牙关一错。 于是滚滚血气腾转,兵煞盈天。 轰隆隆,兵煞之中,擂起了战鼓。 一员骑士,骑大马,负长弓,握长枪,悬长剑,自滔天兵煞中跃出。 王夷吾此前也曾一拳演千军,但那千军万马都虚而不实,成型于兵煞,也受限于兵煞,被姜望几剑就荡破。 此刻这员骑士却真实具体,马弓枪剑,无一不实。气势凌人,杀机凛冽。就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真是从哪处战场调集过来! 而后是第二员骑士,第三员…… 轰隆隆的战鼓声里。 空中陆续踏出一百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零三章 年少轻狂 杀死“梦花”的那个掌柜并未对战局起到什么作用,重玄胜半瘫软在地上,疯狂的调理道元,试图将通天宫里混乱的一切重新复原,好让自己能够参与战斗,与姜望并肩,但这谈何容易! 需要时间,可偏偏时间紧迫! 兵主这种可怕的神通,他当然听说过。 正是因为知道它的可怕,所以他才格外煎熬。还有什么,能比无能为力更让人痛苦吗? 冷静,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必须抹去那些情绪。 “动用你的聪明才智!” 重玄胜敲自己的太阳穴。 审视自身情况。将身体里所有混乱的道元、混乱的部分,进行极其细致的范围划分,然后迅速计算出最快拥有战力的恢复路径。撇开对身体根基的保护,一切为最快拥有战力而选择。 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在无数糟糕的局势下,做最正确的选择。 可仍然进展缓慢。 他希望自己能够想出办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此情此境,又哪里还有可以利用的人或事!唯一一个活着的掌柜也被他“用”过了! “姜望,坚持。再坚持!” 他在心里呐喊。 但现实的世界,并不为他的意志所转移。 滔天兵煞中跃出的这一百骑,几可等同于一百名超凡骑兵。 在战场上,训练有素、结成军阵的超凡骑兵是什么概念? 几乎可以洞穿一切敌阵,是绝对的精锐,绝对的杀手锏。 而此时,由王夷吾一人召出。 虽只百骑,可百骑列阵,气势更胜千军万马。 一百骑缄默无声,只有平直抬起的枪尖闪烁寒光。 而后在下一刻,马蹄踏空。对着姜望发起冲锋! 大军冲杀,只杀一人。 杀那眉目清秀的少年! 姜望一手按剑,面上无悲无喜,心中无惊无惧。 刚刚成就天下第一腾龙,至少是齐国的第一腾龙,他的自信已臻至顶点。天下英才何其之多,而他无须谦逊,已是天骄一员! 在腾龙境能够正面击败他王夷吾,同至内府,同摘神通,又为何不能! 百骑冲锋,须臾已近。势如怒海席卷,山陵崩塌。 兵锋所指,一切都将湮灭。 但于此时。 有一缕火,自心间起。 有一缕火,自肾间起。 有一缕火,自膀胱起。 三缕火交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互,融成一缕。 姜望竖起食指,指尖悬空燃起,一焰如豆。 那火光微渺,微渺但顽强,固执燃烧。 食指竖于面前,姜望薄唇微吐,一口气吹去。 那微渺如豆的火焰于是往前飞,迎着那冲锋的百骑往前飞。迎着那无边的杀气,迎着那迫人的锋芒,往前飞。 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 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 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 三昧者,是上、中、下,为君、臣、民,乃神、精、气! 是为,三昧真火! 这一豆火焰轻飘飘地落在冲锋的骑士身上。 猛然炸开! 炸成一片火海! 这火如此炙烈,如此霸道。 那一百骑威武的骑士,只稍稍挣扎了片刻,便被燃回最初的兵煞。 这还未止,那熊熊燃烧的三味真火,又随着兵煞蔓延,灼烧兵煞的同时,向着王夷吾本体延伸! 天下万物,无物不可燃。 王夷吾只能匆忙切断兵煞与兵煞之间的联系,让三味真火止于身前。 姜望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冷声道:“我不负你的兵主神通,可你好像配不上我的三昧真火。” 三味真火与兵主的第一次交锋,仍是姜望取得了胜利! 他们叩开第一内府所摘的神通,都是自天府秘境所得。 但天府秘境本身并不创造神通,只是点化每个人本身拥有的天赋,让“可能”成为“必然”。 当初在天府秘境里,王夷吾获得的苍龙之角,要比姜望所得更为古老。 所以天府秘境对于王夷吾的“点化”付出更多。 神通与神通之间的强弱有时候很模糊,有些神通也根本无法正面比较,大部分时候还是看拥有者的开发程度。 但至少在天府秘境的角度来说,“兵主”是应该强过“三昧真火”的。 然而“兵主”这门神通,需要在真正的战争中成长,最适合在两军交战中发挥作用。 在捉对厮杀的战斗里,却未必比“三昧真火”更有优势了。 可是。 哪怕明知道“兵主”神通或许有更广阔的空间,哪怕很清楚摘取后未经历真正战争的洗礼,“兵主”这种神通并不能展现真正的强大…… 哪怕明知道这些,狂傲如王夷吾,又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再次战败! 在一对一的彼此捉对厮杀中,再次战败。 他的确是要追寻长久的无敌,为此不会困顿于短暂的失败。 可是腾龙境也败,内府境也败,谈何无敌! 他的气势跌落下来。 而姜望直接拔剑前趋,用亲身行动表示王夷吾不配自己使用神通。 此一剑,如日月经天,似长虹贯日。 极致的张扬,极致的狂妄。 在成就天下第一腾龙境,又在内府境再一次以神通破去王夷吾的神通后,姜望心怀大畅,念头通达,势、意、神,都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并借此孕育出新的人道剑式。 自来齐国以来,王夷吾一直是摆在他和重玄胜面前,始终无法回避的压力。如高山大河,难以逾越。 早在天府秘境,其人就势压全场。重玄胜虽然嘴上不输,但气势上明显不如。 王夷吾敢随时来欺他打他,他们却不能主动挑衅。无他,实力差距! 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在修行的历史长河中留名的人物,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 现在姜望可以说,他是天下第一腾龙境,是在内府境也压过王夷吾一头的天骄! 这不是狂妄。 这是事实。 这不是显摆。 这是少年独有的锋芒。 这是少年心性。 因为经历,因为环境,姜望一直都是成熟的,是自制的。 可他又何尝没有向往过鲜衣怒马的生活? 当年枫林五侠,也曾经招摇过市。也曾经大碗喝酒,笑拥美人。 人不轻狂枉少年! 于是有了这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过往的一切经历和选择,造就了现在的我。 但内心永远记得,那一份年少。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无比张扬无比狂烈的剑光卷过,轻而易举将王夷吾的拳势打破。 一剑横向他的脖颈! …… …… ps:章末的诗节选自我写的《拟行路难》,也是本卷卷名出处。全诗在我的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有。搜“行路难”即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零四章 降临 姜望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王夷吾此时的拳势,远不是他应有的战力。 那一股子天下无敌的信念,已经不复坚定。 而姜望这张扬狂妄的一剑,却是尽情挥洒、毫不保留。 破势,斩隙。 剑刃横向脖颈,轻易地便要将这颗头颅割去。 但。 如陷泥淖!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每一寸空间都在“抗拒”长相思的前进。 在王夷吾的头顶上空,一道虎符虚影一闪而逝。 姜望感到一种极大的威严出现,压迫着他。仿佛在呵斥,在命令——“退下!” 于是他就真的“退下”。 连人带剑被震飞。 倘若他还能记得天府秘境里的事情,他就能体会张咏当时的感受。 这是军神姜梦熊亲手为关门弟子凝聚的保命虎符,当时的张咏动用杀手锏,以隐藏的瞳术攻击王夷吾,却被保命虎符反震受伤。 彼时那枚已经消耗,这又是新的一枚。 即使以姜梦熊之能,凝聚这等保命虎符,也需消耗意志。这一枚接一枚不间断的庇护,他对王夷吾的爱护,可见一斑。 而有此一拦,王夷吾亦从那一败再败后,难以避免的挫败感中挣脱出来。 他终究是王夷吾,“一蹶不振”不存在于他的字典中。 他迅速将负面的情绪抹去,将“颓然”轰碎,察看自身,洗练拳意,寻回那个无敌的自我。 神通初得,短时间内难以第二次使用,但他的内府轰隆隆运转起来,他的通天宫里道元激荡。 在这一瞬间他调动起全部力量,握住了他的拳! 所有的血气、兵煞、道元,全都被这一拳所把握。这一拳,贯彻意、力、势,总结过去的一切,轰向现在的对手。 这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内府境王夷吾的巅峰一拳。 抛开神通,此为最强! 这一拳打出,仿佛空间也在震颤,光线都有刹那的扭曲。 而姜望身如飘萍,在这一拳之前显得颓然无力。 在无可奈何的逃避中,在身不由己的退缩中,长相思却在往前,刺出了一剑。 此乃身不由己之剑。 最强势与最困顿。 轻飘飘的剑尖与如钢似铁的拳头相触,相持于半空。 这一记平分秋色。 不。 王夷吾的拳头,忽然抖了一下。 他的手掌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姜望一剑贯穿,只是凭借可怕的意志才坚持战斗到此时。 在这种巅峰交战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都有可能成为溃败的元凶,更别说如此严重的伤势。 就这一“抖”。 那完美糅合的意、力、势随之动荡。 长相思破势而入,将王夷吾的拳头斩破,露出森森指骨,甚至斩进指骨半截! 若不是他收手得快,这只手便要不保。 王夷吾急速收拳,在收回右拳的同时,左拳毫无保留的轰出,以攻为守,避免姜望的穷追猛打。 而姜望竟然不闪不避,手中长剑一送。 在这样的局势下,他准确把握距离,笃定生死,以莫大的勇气和自信,不退反进! 在王夷吾这一拳轰到之前,剑尖已先一步“撞”至他的心口。 之所说“撞”,而不是直接贯穿,那是因为剑尖受到了阻碍。 王夷吾的心口处,一只护心镜就此裂开,但也挡住了必杀的一击。王夷吾身上,竟然还有保命的宝物! 姜望判断错误。 代价便是被王夷吾一拳轰飞,吐血不已。 姜望清晰把握了自身的伤势,五脏移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并不至死。 王夷吾的左拳当然也强大,但与惯用的右拳相比仍有差距。这也是他宁可拖着伤势使用右拳的原因。而且刚才那一拳并未能尽力,那只护心镜虽然挡住了致命一剑,但王夷吾却不可能完全摆脱这一剑的影响。 姜望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看着王夷吾的眼神,却依然自信洒然。 “让我来看看,军神为你准备了多少保命的好东西!” 他忍着伤势,于是再次前冲,极度张扬,一剑贯杀! 但变化再一次发生。 在那只护心镜破碎的时候,在某个神秘之地,一个身穿宽松武服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在姜望贯剑而来的时候。 从那只护心镜诸多碎片之中折射出来的光,忽然耀起,在空中凝结成一个高大的人像虚影。 在王夷吾头顶腾空而立。 “是谁,敢杀我姜梦熊之徒?” 这声音很平淡,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威严,有的只是疑惑。因为声音的主人的确想不到,在齐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然而此声一出。 姜望的剑就此迟滞,不得寸进。 这高大人像虚影刚刚一出现,重玄胜身上的那个“斩”字便已消失,“无声斩首令”直接被撑破! 整个临淄都震动了。 各大世家,各方强者,无数高官,都悚然动容。 是谁惊动了大齐军神姜梦熊?! 那巨大的人像虚影,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面容并不能算英俊,但有一种时光赋予的魅力。长发簪起,留有短须。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虚影凝聚,阻止了有可能的攻击,然后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像天空,给人以无尽辽阔的感觉。 他在高空俯瞰下来,看到姜望,微微拧了一下眉,似乎没有想到,将王夷吾逼入绝路的,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少年,竟然只是内府境。 强大如他,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王夷吾的伤势。那只被他寄予厚望的拳头,已经从正面被斩开,可见森森白骨,甚至指骨都切开了一半,手背处还有一道清晰剑创。保命虎符……也已经用掉了。 王夷吾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即使是他这样的存在,也不由得,心生怒意。 区区一个内府境,于他而言是蝼蚁般的存在,竟敢将他的弟子伤成这样! 这尊高大虚影,五指合握,捏成了拳头。 于是整个临淄的上空,狂风动,层云涌! 天地都要为军神之怒而变色。 姜望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只感觉到自己无限的渺小。 但他握着他的剑,直视这尊高大虚影,没有动摇。 “大元帅!” 就在此时,一个凶狂暴怒的声音响起。 重玄褚良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看着那尊高大虚影,脸上被一种愤怒的情绪所充斥,眼中凶光暴射! “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对着大齐军神这样吼道。 姜梦熊隔空降临临淄城,惊动的强者很多。 凶屠重玄褚良当然是其中之一。 地狱无门的刺杀事件就在不久之前发生。 作为大齐定远侯,面对临淄城里引动军神亲自出马的大事,他责无旁贷。因而第一时间就往东街口赶。 然后他就发现了,在地上形同半废的重玄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零五章 名门底气 重玄褚良何等人物,他如何察觉不到现场“无声斩首令”的残留痕迹。 更别说负岳甲的碎片就在不远处,亡兄的独子正倒在地上,身受重伤!就连通天宫,都隐隐有崩溃的迹象,混乱不堪。 一切已经非常清楚,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二哥重玄浮图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重玄胜的生命安全,哪怕对方是姜梦熊! 解释…… 姜梦熊很久没有被人要过解释,但出声的人是重玄褚良,为齐国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大功的重玄褚良。曾经破夏,今又破阳,以功封侯!甚至于,早在当年破夏那一战,其人就可以封侯了! 即使他姜梦熊亲掌天覆,总领九卒,为军中第一人,也不能够无视这位“凶屠”。 解释……要怎么才能说得过去这件事?凶屠又愿意为了浮图之子做到什么地步? 姜梦熊想了想,正要说话。 一个声音先一步响起。 “王夷吾丧心病狂,在闹市之中,意图困杀重玄家嫡子!” 说话的人,是那个身受重伤的胖少年,他身上的伤势,很明显是无我杀拳所造成。 “甚至动用军中重器‘无声斩首令’,拿对付敌将的法器对付我!我重玄家世代忠良,为齐国开疆拓土,历代先皇恩荣有加,允我重玄氏与国同荣!我重玄胜乃重玄氏嫡脉嫡子,我为齐国受过伤流过血,斩将夺旗!我在齐阳战场舍生忘死,陛下赐我紫衣!谁给他的权利杀我!谁给他的权利在临淄公然行凶!” 他勉强着站起来,声音极大,几乎是在咆哮:“镇国大元帅!您是王夷吾一人的镇国大元帅,还是我大齐的镇国大元帅?!王夷吾丧心病狂,蔑视王法。事实如此,天地共鉴!您要弃重玄胜这样的大齐军民于不顾,一心维护此逆吗??!” 重玄胜虽然情绪激烈,但一番话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不仅仅是让姜梦熊听得清楚,而且是让赶到现场的所有人,全部听清楚了事情经过。 比如一言不发的北衙都尉郑世。当然他仍只好沉默,负责临淄治安事的北衙都尉,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插手事态的能力。 比如一名身披猩红长袍,双手拢在袖子中的宦官。 比如那些人未至,但已经投射至此的目光…… 而且他直接给事情定性,表明态度,不容含糊,几可算得上逼宫了。 敢面对姜梦熊如此发声,说一声有胆有识,并不为过。 姜梦熊当然能够判断重玄胜话里的真假,战斗的痕迹根本骗不了人。 他也为王夷吾的鲁莽而不悦,有心给个教训,但又不可能真放下此事不管。 此时他一旦撒手,几欲发狂的凶屠,把王夷吾剁成肉馅都有可能。 沉默了一会,他看向重玄褚良道:“褚良,此事我们之后再谈。” 他希望私了,为此不惜付出更多补偿。 重玄胜没有说话。他一向很有分寸,他不能替重玄褚良表态,无论重玄褚良有多疼爱他。 而姜梦熊,也只需要在乎凶屠的想法罢了。重玄胜这样的后辈,哪怕是顶级名门嫡子,在他面前也没有分量可言。 “大元帅。”重玄褚良在平日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和的微胖老者,但此时只是面容一肃,便叫人知何为“凶屠”。 他直视着姜梦熊道:“我二哥怎么死的,您很清楚。他把唯一的骨血交给我,我也捶着胸膛答应了他。” “今天!就在临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人要杀他!什么狗屁凶屠,我的名声好像是个笑话。” 他咧嘴笑,笑声里杀气森森。 “怎么谈?” 他不谈! 就在大齐都城临淄,凶屠重玄褚良硬顶大齐军神姜梦熊! 姜梦熊的身影缓缓飘落,落在王夷吾身前,既是防止重玄褚良发狂,也让自己不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避免进一步的刺激。 他缓和了语气,说:“褚良。夷吾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说过此生不再收徒。” 这话里已经有些求缓示弱,有让重玄褚良体谅的意思。 但重玄褚良只道:“王夷吾死了,还有陈泽青,大元帅弟子很多。重玄胜死了,我二哥就断了香火。关了门未必不可以再开门,可我二哥……还能活过来再生一个吗?” 被一再顶撞,姜梦熊的语气也开始有些不愉快:“不用总提你二哥。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小辈冲动,你也冲动?冷静下来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才是正道理。你是军中名将,朝廷大员,应知大局,难道一定要把事情闹大,让别国看笑话吗?” 好一顶大帽子! 他维护徒弟,就叫理所应当。重玄褚良为侄子讨说法,就叫不顾大局。 但就算明知性质如此,重玄褚良也不可能直接拿这话来顶他。 只因为他是镇国大元帅!他是大齐军神!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怎么,人死了,就算死得不光彩,提也不能提了吗?他的名字不配出现?”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疾飞而来,正怒视姜梦熊。 重玄家的老爷子,当代博望侯重玄云波! 他只是外楼巅峰的修为,但依靠重玄家秘密传承,仍然拥有神临境战力。 当然,若以实力而论,这种神临战力对姜梦熊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重玄云波征伐一生,辈分摆在那里。他早年领军作战的时候,姜梦熊还在他麾下征战过。 即使今天的姜梦熊已经是军中第一人,面对重玄云波,也不得不出声解释,表明态度:“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重玄云波却并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那位如石雕木塑般缄默的红袍宦官:“韩公公!” 临淄城里发生如此大事,齐帝当然不可能不知情。 可他此时,却不能直接现身。 军神姜梦熊只是隔空降临,齐帝若亲自现身,岂不是尊卑异位。所以过来的,是他的“眼睛”。这名“韩公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就是齐帝本人。 他也的确只带了一双眼睛过来,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 但重玄云波主动跟他说话,他也没法子装听不见。 只好微微欠身,以示尊敬:“老侯爷。” “您是陛下身边人,知晓陛下心意。烦您替我问问陛下。我这个世袭罔替的博望侯,是不是该削了?!” 重玄云波语出惊人,让在场的人心里都跳了跳。 老人须发微颤,怒气勃发:“我他娘的怎么不觉得自己像个世袭侯爷呢!?在临淄都有人敢杀我的亲孙子!他是什么来头!他仗谁的势!他想干什么!” “这……”堂堂的司礼监大太监韩令,一时也接不下话来。 他怎么说都不对,怎么表态都有问题,便只好一直“这”下去…… 姜梦熊愈发头疼。饶是他军略无双,用兵如神,可在这种局势下,一身手段也无处施展。 面对重玄褚良,他还可以试着压一压,对于重玄云波这位老爷子,军中前辈,他实在也不好怎么样。 而且重玄云波这番话,简直诛心。这些名门世家世袭的爵位,都是祖上舍生忘死,为国立下大功,才得允诺,与齐国一体同荣。 这么多年发展下来,这些名门世家已成帝国中流砥柱。虽则平日互有争端,但敢动世袭之爵,无异于挑衅所有名门世家的根本利益,谁会坐视?甚至于说得严重点……是动摇姜氏统治根基! 他怎么敢不正视此言,怎么能不拿出态度? 心中只稍作权衡,便转对郑世道:“郑都尉先控制一下四周环境,暂时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接下来有些话,不适合让太多人听见。 谁知吩咐出了口,郑世却一动不动。 迎着姜梦熊疑惑的眼神,他只道:“启禀大元帅,我只听命于陛下。” 姜梦熊有些不懂了,我跟你郑世有什么矛盾吗?区区一个北衙都尉,在这里给我演不卑不亢? 在这种情况下,不配合就是在落他的面子。什么时候军神的面子这么不算数了?凶屠护犊心切,敢来顶撞,你北衙都尉也敢来顶撞? 但若实在的来说,北衙都尉一职,的的确确是只对齐帝负责的,郑世这话挑不出理。 军神甚至没法在此时发作。 他浓眉一拧,就要直接给禁军下令。 韩令这个时候倒不结巴了,赶紧出声,对郑世道:“有劳郑都尉。” 郑世这才应声离开,指挥北衙兵丁暂时将周围清空。 就他私心来说,当然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将王夷吾明正典刑。 但韩令出声,就代表齐帝也不希望此事闹得太严重。 他的权力和倚仗都来自于齐帝,单凭他自己,在军神面前是没什么发言权的。这也是文连牧、王夷吾这两个小辈,敢拿他儿子做局的原因。 “军神在齐地威望实在太高,连带着镇国大元帅府的人行事都有些肆无忌惮起来。王夷吾今日敢于闹市强杀重玄家嫡子,所作所为跟田家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就像重玄云波问的那样,他仗谁的势?军神之势……太大了。不知陛下是否也会如此认为。” 郑世亲自守在外围,默默的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百零七章 已经天涯 重玄胜懂事得很早,比很多人都要早。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成熟。 被欺负了也不哭。 被绊倒了,自己爬起来。 被打倒了,就躺在那里,等别人走了,再爬起来。 不争,不抢,不闹。因为他没人可以依靠。 重玄云波的确是他的亲爷爷,但重玄家太大了,作为偌大家族的主人,历代荣光加身的博望侯,同时也要承担难以计量的责任。 那责任太沉,足以占据一个老人的全部精力。 譬如当初重玄浮图拒绝统兵伐夏,为了弥补“错误”,他早已卸甲,白发苍苍,却依然慷慨誓师,挂帅出征。 他要分心的事情太多,分不出多少关心给自己的孙子。 重玄褚良常年在军中,很少能回临淄。虽然每次回临淄都会去看重玄胜,但次数加起来也屈指可数。 可是重玄褚良记得,每次自己去看这个小胖子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的笑,好像无忧无虑,好像过得很快乐。 如重玄褚良这样的人物,怎会不知道这孩子过得怎么样?整个家族失势的怨气,都有意无意地撒在重玄浮图留下的这个儿子身上。有形的、无形的怨气,那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无法承受的压力。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慎怀伯这“慎怀”二字。 慎者,小心。怀者,心之所存。 他重玄褚良是一名将军,向来只管沙场建功,以命搏荣,怎么就需要“慎怀”了呢? 而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个小胖墩,每次见到他,还那样灿烂的笑。 他于是意识到,还只是一个孩子的重玄胜,是在有意讨他欢心,讨他这个大概是家族里唯一对他好的大人的欢心。所以才使劲的笑,努力的表演天真。 这个发现一度让重玄褚良非常难过。因为他认识到,他向死去的二哥承诺过,可他并没做到。他没能照顾好重玄胜。 他很想跟小重玄胜说,你受委屈了可以在叔父面前哭,被人欺负了可以跟叔父告状,叔父罩着你,给你出头。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因为他发现,这样的重玄胜,成长得更快。 重玄褚良自认是心如铁石之辈,狠得下心,更狠得下手。但重玄胜从未在他面前委屈过,哭诉过,这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遗憾。他一生未娶妻,未生子,重玄胜就是他的孩子。 可是哪有孩子,不在父亲面前哭诉呢? 随着重玄胜的渐渐长大,他越来越能照顾好自己。他聪明得可怕,修行天赋也很好,他能够抓得住机会,也有一股子狠劲。重玄褚良一度以为,他永远看不到这孩子脆弱的时候。 现在他终于看到重玄胜流泪了。 可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 重玄褚良缓缓伸出手,在重玄胜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然后往前一个大步,只一步,已正面与姜梦熊相对! 他直视着大齐的无敌军神,直视着这位镇国大元帅、大齐军中第一人。 衣袍鼓荡,头发微颤。他浑身上下,战意开始沸腾。 这个微胖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绵软的老者,伸手一招,于是风声尖啸、空间颤抖,天地之间都是回响。 一柄弧度极高的战刀倏忽划破临淄天空,疾射而来,落在他手中。 而他握刀在手,像一头绝世凶兽已苏醒! 人为凶屠,刀名割寿! “重玄大人!” “定远侯,冷静!” “大人不可!” “天啊!” “侯爷万勿冲动!!” …… 撼动临淄! 就连重玄胜自己也没有想到,重玄褚良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竟然不惜动用武力,意欲挑战军神姜梦熊! 他持刀在手,那决心不加掩饰。 他今日要强行逼杀王夷吾,因为重玄胜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而在齐国的高层眼中,凶屠若真与军神在临淄交战,这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姜梦熊固然是一代军神,凶屠又何尝不是大齐军队里的定海神针? 往小了说,这是一场凶屠与军神的意气之争。往大了说,这不亚于一场军队内部的分裂! 重玄褚良浑不顾那些劝阻,那些惊惧,只兀自看着姜梦熊:“大元帅,我很尊重您。但是……” “等等。”姜梦熊伸手拦住他,转头看向那个躺在一堆碎甲里,气息全无的女子。 伟大如军神,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这个毫无生息的女人身上。 “他说的十四,是这个女娃吗?” “是。”重玄褚良说。 “她很重要?” 区区一个死士,区区一个女人,她重要吗? 有重玄家与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重要吗? 有齐国的大局重要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答案。那个答案想来也非常“正确”。 只是。 每个人的“正确”,从来不同。 这个世界之所以遗憾,这个世界之所以精彩! 重玄褚良握着割寿刀,没有一丝动摇:“她对胜儿很重要,而胜儿对我很重要。所以,她很重要!” 他是大齐定远侯,凶屠重玄褚良,他说重要,那就一定重要! 不重要也重要! 看着这样的重玄褚良,姜梦熊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眼前这人初次成名的时候。 重玄褚良第一次名扬天下,就是在齐夏战场。 而他孤军深入,扫荡敌后,大杀特杀,赢得凶屠之名后。回到临淄的第一件事,却是为重玄浮图求情。 那时的他,面对齐帝之威,亦是如此固执。 恍惚数十年已过,怎么凶屠还未老吗? “明白了。”姜梦熊于是点头:“她还没有死。” 重玄褚良没有出声。虽然他确定十四已经死了,但姜梦熊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空口说瞎话。 他在等答案。 姜梦熊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已经自接自话,继续说道:“我降临时,已镇压了此地两界通道,没有离魂能够通幽。” 他的语气很平常。但旁观者如郑世,已经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之前的顶撞。 叫郑世暗暗惊惧的,不是姜梦熊隔空镇压两界通道的恐怖实力,而是他的“狠”。 军神太狠了。 降临时还提前镇压两界通道,分明是为了把伤害他徒弟的人杀得神魂俱灭,叫他人死了,魂魄也逃不掉,生生世世都再没有机会。 强硬如斯,冷酷如斯! 不管旁人的心情如何,姜梦熊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伸手一抓,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随手一拉,魂魄状态的十四便已经出现在众人眼中。 其实这魂魄本已经有分散的趋势,但被伟大的力量所弥合。 姜梦熊再一按,便将此魂魄直接按回十四的身体里。 同时屈指弹出,一枚金色丹药便投入她唇中。不一会,本已经死去的十四,略带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的第一时间就在摸索她的剑,无果之后,似才想起来她的剑已经被击碎。 她又努力地想要起身,想要继续战斗。 但只起到一半,便被软绵绵的肥肉所包裹了——重玄胜抱住了她。 姜梦熊无意看他们儿女情态,只再问重玄褚良:“现在如何?”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叔父,便如此吧。我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年轻人自己处理。”重玄胜在这时出声道。 姜梦熊亲自出手救活十四,已经表现出足够的退让。若不是顾念整个齐国军中大局,他未必会如此——军神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而重玄褚良已经做得足够多。 于情于理,重玄胜都不想让叔父为自己拼命。他对王夷吾的恨意当然难以消解,但他希望等到以后自己解决。所以他说。年轻人处理自己的事情。 重玄褚良将割寿刀收起:“大元帅处置公道,本侯没有什么意见。” “浮图之子说得对,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处理。”姜梦熊点点头:“那么此事到此为止。” 重玄云波松了一口气。家族继承人的安全问题,是家族的底线。所以他一定要出面,一定不肯姑息。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姜梦熊的实力和权力。 虽然他不惜以削爵之问来逼齐帝表态,表现得非常强硬。然而这本质上已是弱势的表现。他为什么需要齐帝表态?哪怕倾尽重玄家之力,又真能动摇得了镇国大元帅府吗?他心里自有答案。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姜梦熊却再次看向姜望,只不过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问道:“年轻人,你同意吗?” 姜望手持长剑,不卑不亢:“当然,到此为止。” “不不。”姜梦熊微微摇头:“我是指‘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自己处理。’这句话你同意吗?” 言下之意,这事在他这里翻篇了,但王夷吾以后肯定会找回场子来。 姜望很谨慎地道:“大元帅,我能说实话吗?” “但说无妨。” “那么恕我直言。”姜望说道:“如果真是让年轻人自己处理的话……我刚才已经杀了他。” 很多人都为姜望捏了一把冷汗。 但姜梦熊反倒笑了。 他这样的人物,既然已经决定放过,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只是随手一把抓住王夷吾,往临淄城外飞去。 夷吾眼高于顶,有这样一个对手,未尝不是好事。他想。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是没有说。 这是自王夷吾崭露头角以来,第一次,没人在乎他的态度。 …… 大戏终结,喧嚣散场。 姜梦熊离开之后,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也一起离开。 重玄胜执意要自己走,并且不肯坐马车。 刚刚经历生死,重玄褚良也只好由得他。至于他的伤势,倒不紧要。只要保住这条命,再严重的伤势也能治好。重玄家不缺钱,也不缺灵药。 于是他和十四互相搀着,往霞山别府的方向走。 姜望就走在他们旁边。 十四大概很不习惯不穿甲的状态,眼睛几乎一直盯在鞋面上。 但重玄胜的伤势并不轻松,而因为军神那颗金色丹药的关系,十四现在的状态倒还好。所以说起来是互相搀着,实际上重玄胜胖大的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十四瘦小的肩上。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自己却很习惯。 他们走得很慢,姜望也只能跟着慢下来。 “我要让临淄永远记住这一天。”重玄胜说。 “记得王夷吾做过什么,军神又是怎么包庇的他。”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拖着重伤之躯,也要招摇过市。 凶屠与军神闹得这么大,差不多整个临淄都被惊动了。虽然真正露面的人并不多,但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这边。 现在这样收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只是。各种各样的目光,难免聚集在姜望身上。 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可以称得上是现今临淄最耀眼的天才。乃至于整个齐国,整个东域。 正面击败了王夷吾的他,理所当然占据了第一腾龙的历史位置。 而已经摘得神通的他,还会不会成就内府第一? 他是会短暂的划破长空,还是将永恒地悬在天穹? “那位可能并不在乎。临淄人大概也只会记得……你被王夷吾打得很惨。”姜望说。 “……”重玄胜怒道:“我受了重伤!” 十四也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姜望只好投降:“你说得很对!临淄肯定会记住这一天的!” 重玄胜搭在十四身上,慢慢地往前走着,但语气已经不同:“姜望,记住这一天吧。这是你的名字传扬天下的日子,你会被所有人记住的。在星河灿烂的时代,你也会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星辰。相信我,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 他在感慨,也在赞叹:“邀请你来齐国,是我做出的最正确决定。你已经很让我骄傲了,你知道吗?” “一天发好几十封飞鹤传书,骗我输功给你。也是你做出的正确决定之一。”姜望不遗余力地破坏气氛。 “正确的决定还包括在你腾龙大成之后再也不跟你决斗,叫你输的功永远也赚不回去。”重玄胜喜滋滋道。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当然会记得这一天。”姜望最后说。 他看着西面的天空,夕阳正在落下,天空是橘子般的最后辉煌。但却只有一朵云,孤独地漂浮在那里。 天空虽阔,流云无依。 今天是道历三九一八年,十月十三日。 这一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但兄妹两个,各在天涯。 …… …… 【本卷完】 …… …… 两章并一章,所以晚上无更。 明天写卷末总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卷总结与感言 在星河卷的最后,我再一次闹了乌龙,弄错了定时发布的时间。导致本该发在今天的结局,在昨天中午就发了。为了挽救读者的阅读体验,索性将最后的几千字全部发出来。于是一天发了一万多字。 先发了第二百零七章,再发的第二百零六章。这是一个小错误。 但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因为哪怕我后面做了修改调整,还是有很多读者,大概都只能先看第二百零七章,再看第二百零六章。 我把情绪和节奏控制得非常细微,这种跳读对阅读的伤害太大了。情绪的递进会被打断,气氛的爆发不够完满。 就像青羊镇外,姜望通天未能圆满,就不得不推开了天地门。虽然那一战他如神似魔,但是依然留下了遗憾。 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明明那么用心,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却因为发布的时候没有注意日期,就这么一丁点的细节,导致了遗憾。 这让我沮丧。 当时我在读者群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我是想骂娘的,好气。但读者都说……过年了。 好吧,我不要做破坏气氛的人。 六月几乎每天都熬夜,现在回望这漫长的第三卷,小小的总结一下这一卷的写作。 在这一卷中,重玄胜与重玄遵之间的竞争贯穿始终。但这只是表,内里的冲突点,其实一直在姜望和王夷吾身上。 重玄胜与重玄遵是起,姜望和王夷吾是终。包括聚宝商会先友后仇、四海商盟先仇后友,都是围绕这个核心对立扩散开的漩涡。这个漩涡,最终席卷了临淄。 星河卷有一条游走全卷的线,是人道剑式。 是关于人海茫茫这一剑的立意中,“茫茫”的部分。是“人海”中的每一滴水,是每一滴水里的波澜壮阔。 我很喜欢,也很自得于这一句话——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最早写在西游志里。是说每一个或者平凡的人,都有他伟大的瞬间。任何所谓伟大的存在,都不应该蔑视众生。 故事和剑式,相辅相成。 第二卷卷末的纪承,老将迟暮。 第三卷开卷后的许放,名士潦倒。 而后是青七树,是庆火其铭,是姜望自己所经历所感受的一切,由人观己,于是看到身不由己。 姜望的经历和成长,都有大家的见证。 枫林城覆灭,他是无根之水,是无家之人。 没有后台,没有依靠。无法像许象乾那样随心所欲、吊儿郎当,不能像左光殊那样天真,更不能像王夷吾那样肆无忌惮。 他克制,沉稳,成熟。 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不得不如此。 写重玄胜时有一句话——“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姜望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直到最后的大战,在赢得腾龙之巅后。才有年少轻狂这一剑。 而我们这时才发现,经历了那么多,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姜望,原来也才十八岁。是正该轻狂的年纪。(明年一月,才是十九。) 我总结良夜卷的教训,在搭建世界基础的时候,也要让它更精彩一些。这需要杀死更多的心思与时间。 所以在写七星楼秘境的时候,连开三个秘境,我换了三种写法。想要看看读者更接受哪一种,但那时读者还不够多,收到的反馈很少。 其中森海源界和浮陆的设定都做得很细,尤其浮陆,是可以单独写一部小说的。而它们也都是赤心仙侠世界的组成部分。 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壮阔。 现在只是掀开了一角而已。 整个星河卷,从国人不杀名士到已经天涯,我都写得很满意。 若说这当中的写作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我的精力。 我经常想要攒几章存稿,但仿佛有一个魔咒,每次攒了几章之后,就马上会迎来不想写作、毫无创作欲望的一天。 于是存稿消耗。 我是出了名的养生型作者,我以前常常自得的一件事,就是我晚上九点之后一个字都不会写。 我永远在白天写作,我坚决不熬夜。 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写作。 但是没有办法。 写这一卷的时候我每天都睡很晚。 灵感就在那里,剧情线也已经做好,但有时候你坐在那儿,就是迟迟无法进入情绪,就是来不了感觉。 就是要你在那里枯坐几个小时,折磨自己。 我也很想像有些作者那样,日更一万,这样或许赤心巡天的成绩能够早点好起来。但我真的做不到。 还有一些很闹心的事情,就不说了。 回到小说本身。 在大戏终结的最后,姜望走在临淄城的街头,回望西方。 这是我在安安拜入凌霄阁时,脑海里就有的画面。我把它描绘出来,与你们分享。 那一天他们在云城分别,姜望选择独自背负起一切。 而这一天。 姜望刚刚成就天下第一腾龙,刚刚击败王夷吾,摘下神通,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人物。 但在他的内心角落。 在无尽的荣耀和光芒之下, 是人在异乡,两隔天涯。 是深切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孤独。 正所谓,“撞破星河已天涯。” 姜望往东走,就是为撞星河而来。 当他终于“撞破星河”,终于光芒万丈的时候,过去却已经如此遥远。 远在天涯。 …… …… 今日无更。 明天也请假,我太累了。休息一天。 …… 祝参加高考的学子们考试顺利,愿你们都能握紧自己的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能靠勇气和智慧解决。 祝你们撞破星河! …… …… 最后预告一下。 下一卷的名字,是“豪杰举”—— 古往今来豪杰举,座下谁人不丈夫? 慷慨应诺拔剑起,不惜百死奉头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锥处囊中 抱雪山上矗立云城,高山之上的美丽城市,层云叠绕。而凌霄阁便如其名,更在云霄之上。 云国采取联席决议制,由国内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联合执政,日常的超凡力量来自于重金培养的供奉体系。 作为云国背后的超凡力量,凌霄阁非常神秘。很少干涉云国的具体事务,也并不像其它宗门那样广收门徒。 世人都知凌霄阁的存在,但亲自到过凌霄阁的人很少。 此时在凌霄阁内,一处云台上,几个青年男女正有说有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迈着小短腿,从长长的云廊跑过去。 “哎,安安!”一位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出声喊道:“又给宗主他老人家跑腿呀?” “哎!” 姜安安随口应了一声,继续跑。 “别着急呀。”另一位小圆脸,明显活泼些的女修士晃到她前面去,牵住她的手:“来来来,陪哥哥姐姐们坐会儿再走……有好吃的!” “哎。”姜安安很无奈:“我很忙的哟。” “迫于无奈”地被牵着走了几步,于是问道:“什么好吃的呀?” 云台上的几个青年男女便都笑了起来。 穿着白衣的男修士介绍道:“三香梅,七色莲子,八宝红云糕,还有……烤雪鹤!” 姜安安越听眼睛越亮,待听得最后一样,吃惊地张圆了小嘴:“你们把叶伯伯的雪鹤烤啦?” “嘘……”牵着她的女修士提醒她别那么大声:“他老人家养那么多,少几只发现不了的。你可要给姐姐哥哥们保密。” “唉。”姜安安又在叹气:“雪鹤很可爱的呀。” “但是也很好吃。”白衣男修士撕下一只香喷喷的雪鹤翅,递到姜安安面前:“尝尝看?” “这可不是我烤的哟。”姜安安很谨慎。 “人小鬼大。”白衣男修士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想烤,也得你能抓住它啊。放心吃吧。” 他一拍自己的胸膛:“责任你莫良哥哥担了!” “嘿嘿。”姜安安这才将这只雪鹤翅接过来:“青雨姐姐说我过段时间就可以开脉了呢,以后就可以……唔……”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先咬了一口。 然后又一口。 然后再一口…… “好吃吗?”她旁边的小圆脸女修士笑问。 “嗯!”姜安安鼓着小嘴点头。 “来。”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往边上挪了挪,拍拍长椅:“坐在这边慢慢吃。” 大家让出中间的位置,众星拱月般地让小安安坐下。 “最近怎么都没听你提你哥哥了啊?”气质温柔的女修士笑问。 姜安安停下了吧唧吧唧的嘴,语气有些失落:“哥哥他很忙……” “哈哈哈哈!”莫良故意逗道:“你哥哥是不是不要你了啊!” “你哥哥才不要你了!” 众人都笑。 “你干嘛对我这么凶?”莫良假作委屈:“你忘了是谁帮你庆祝生日啦?”… “是青雨姐姐。” “我也有份,我也有份的好不好啦?” “咳,我们都有份啊!”小圆脸女修士插了句嘴。 姜安安使劲咬了一口雪鹤翅,不说话。 莫良又逗道:“那怎么你生日他都不来的?” “他很忙的呀!”姜安安哼了一声:“我哥哥给我写信了!他说很想我!” “写封信谁不会啊,真要想你,怎么会这么久不来看你呢?我看呐,他说不定已经把你忘了,自己开心快活呢!” 姜安安撅起嘴,把吃到一半的雪鹤翅往烤盘里一放,跳下长椅,不吭声地往外走。 “哎安安,安安!”小圆脸女修士唤了几声唤不住,也不好强行把小女孩拉住,转而瞪了莫良一眼:“你会说话吗?” “你啊!”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嗔道:“就是嘴欠,跟个小孩子也能斗起嘴来。” “错了错了。”莫良合掌求饶:“我也是逗逗她嘛,回头我再买点好吃的去哄哄,小孩子很好哄的。” 小圆脸女修士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低下头:“师姐……” “少阁主。” 整个云台上的修士都站起来招呼。 清雅绝丽的女子从云海中飞来,落在众人身前。 “怎么了?老远就看到安安不高兴地走了。” “师姐,你从迟云山回来了啊?收获怎么样?”莫良讪笑着想扯开话题,迎上叶青雨淡淡的眼神,只得赶紧解释:“我就逗了她几句……” “怎么逗的?” “我说她哥哥不要她了……”莫良越说声音越低。 “说这种话,小丫头一准要偷偷哭鼻子。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莫良!”叶青雨顿时火大:“上周跟人斗法,人家是把你脑门砸了是吗?” 叶青雨发火的样子,跟她的气质很不搭,但这些凌霄阁的同门显然都已经习惯了,没人惊讶。 “唉。”莫良哭丧着个脸:“我就想着开个玩笑,逗逗小孩子……” “什么玩笑都能开的吗?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叶青雨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出现在安安面前!” “别啊。师姐。”莫良苦声道:“安安那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 “那就管好你的嘴!” “管好,一定管好。”见叶青雨态度有转圜余地,莫良立马没皮没脸的接上:“嘿嘿,我这不是嫉妒么。我们每天想着法的讨好她,她偏跟谁也不那么亲。成天就知道她哥哥怎么样,她哥哥怎么样……嘿!他哥哥到底怎么样啊?” 厉害! 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脸男修士心中怒赞。谁说莫良傻?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多漂亮! 师兄弟们早都在心里暗暗揣测阁主独女跟姜安安那位哥哥之间的关系,但是没谁敢当面问出口。 唯有莫良,这一个弯转得可够绕的!… 叶青雨也懒得再跟他多掰扯,挥挥手手就要离开这处云台:“最近不是有一支商队会从近海群岛进海货回来么?你等着他们回来,自己去打听打听不就行了?” “嘿。”莫良挠挠头:“齐国那么大,谁知道谁是谁啊?” 叶青雨只稍稍停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脚步未停,很快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锥什么末什么?”莫良环顾左右。 还是那气质温柔的女修士解释道:“锥子放在口袋里,锥尖就会露出来。有才能的人,不会长久被埋没。” “谁不会被埋没?”莫良依然摸不着头脑:“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众皆沉默。 唯有小圆脸满是同情地看着他:“算了吧,莫良。你跟师姐真的不合适。” 方脸男修士也在心中默默感慨,果然高估了莫良的脑子,他之前只是随口一问,歪打正着吧…… …… …… 临淄,霞山别府。 “你真要急着回去?”重玄胜问。 姜望点点头:“你伤也好得差不多,重玄遵还在稷下学宫,王夷吾现在又不能回临淄。我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重玄胜想了想,斟酌着道:“现在我虽然占了上风,但重玄遵一日未出来,大局就还未定。重玄家的根本力量始终在我爷爷手里,你现在回去,我可能提供不了太多……” 姜望伸手拦住他,笑笑:“我这次回去就只是看看妹妹,看看老朋友,不打算做什么事情。”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 “不过。”姜望道:“在回去之前。我在临淄还有一件事要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约战 “你要做什么事情?”重玄胜问。 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十四亦投来目光,显然也有些好奇。 现在的十四又重新穿上了全身甲,将娇柔可爱的身形藏在钢铁之内。 饱经折磨的负岳再也无法修复了。这具新甲当然不如负岳那么可靠,但也是重玄胜重金请锻造大师打造的。 相对于负岳甲,要更小巧一些。 之前或许是出于威慑力的考虑,十四总是把负岳甲撑得很高大。 姜望看了重玄胜一眼,目带询问。 十四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反正临淄现在差不多都知道她的真实样貌了,好像没有必要仍把自己遮得这样严实。 重玄胜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看来是十四自己不愿意。 在漫长的时间里,钢铁盔甲带给她和重玄胜很多安全感,要彻底脱下盔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帮我约战雷占乾。”姜望随口说。 他和雷占乾的梁子早已结下,并且从后续来看,雷占乾并没有恩消怨解的意思。 尤其这段时间,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声名鹊起于齐国贵族之耳。他在七星楼秘境就于一众强者之中夺魁的事情自然也被人热议,雷家的人便有意无意的表明态度。无非是旧话重提,说些姜望手段不干净之类,明显是想通过踩姜望抬高自己。只是终究顾全雷家的名望,没好意思直接约战刚入内府的姜望。 雷占乾不好意思,姜望低上一个小境界,却没有那个顾虑。 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既然结了,那就解决掉,解决好! 雷占乾这等人物,自身天赋足够,又背靠雷家,还有姜无弃的关系在,未来长远,早晚一飞冲天。 而姜望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永远飞不了太高,让他冲不了天,打掉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他不是口口声声宣传七星楼秘境之行,纯粹是姜望占了便宜、耍了阴谋么? 那就公开约战,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把话吞回去。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明白姜望的想法,并且他也很认可这种处理方式。 但他还是语带提醒:“你以前可没这般张扬。” 这种公开约战所引发的度,远不是之前姜望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范围内的厮杀可比,那场战斗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观众。 而事后凶屠出头硬顶大齐军神的压力,吸引的也只是临淄顶层人物的目光。更多的,都被北衙所阻隔。 便纵有激烈舆潮,也只在暗地里涌动。 这一场约战却不一样。 公开约战就意味着,这一战将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任何人都可以来观战。交战双方若没有强烈的自信,都不可能同意这样的事情。 一方是早就成就内府、摘下雷玺神通,被许为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的雷占乾。 一方是据说击败了王夷吾,从天下第一腾龙的位置跃升内府,第一府就摘得神通的姜望。… 重玄胜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场战斗将会引起多么大的热议。 姜望只笑笑:“实力不足时放的狠话,实力到了就应该实现它。” 当时在七星谷,雷占乾说他区区一个腾龙境,是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占了一点便宜。 而他当时回应的是,如果他在内府境,雷占乾跑都跑不掉。 姜望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做到? 当然,也是为了在临走之前,为重玄胜再造一番声势,这番心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行!”重玄胜没有问姜望哪来的把握,只一口答应:“不过约战得缓两天。” “怎么?”姜望问。 重玄胜得意洋洋地打起算盘:“我这两天先买下一处演武场,稍稍装饰一下,弄个墙围起来。约战地点就定在那里,到时候收点号牌钱,凭牌入场!一个人我收他十颗道元石!这可是天下第一腾龙跃升内府后,在人前公开的首战!我再宣传宣传王夷吾被你打得有多惨……临淄人肯定都很想看!” 姜望:“……” 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姜望一脸鄙夷。 右手却很诚实地展开,比了个五。 五五分账总是要的吧! 重玄胜嘿嘿一笑:“没问题!” …… 约战的地点,最后定在无敌演武馆。 瞧瞧这名字。 据重玄胜所说,这名字取于他和姜望在太虚幻境的化名,代表这是他们两位挚友的共同事业,也代表着他们的伟大梦想。 说是“馆”,其实就是一处露天演武场。临淄这样的地方,修行者非常多,但有了矛盾也不能随时随地就开打,北衙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演武场到处都是,不怎么值钱。 重玄胜疏通关系买下来,连夜赶工在外围加上一堵墙,就好意思堂而皇之以“馆”为名了。 “这么大的演武场,这么宽敞的位置。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欣赏着精彩的超凡战斗,还有穿堂过巷的风,自由吹拂……收他一个位置十颗道元石,不过分吧?” 重玄胜站在演武场上,大手一挥,气势十足,仿佛君主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演武场本身的规格就很一般,而看客的位置都在重玄胜用围墙圈下的地盘里。 所谓的“座椅”,就只是木凳而已,别说垫子了,连个摆茶水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这处演武场距离余里坊很近,差不到五里地……它原本的价格可想而知。 就这么个破地方,一个人收十块道元石,还不过分? 姜望正要痛斥这无耻之徒,转念想到,自己好像能从中分到一半……一切豁然开朗。 正直的姜姓少年,于是沉吟着点了点头:“嗯,不过分。” 可惜姜某人脸皮终究缺了点火候,过了一会,还是转道:“不过……你搞得吃相这么不好看,恐怕会让人说闲话。”… 重玄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人总是要有缺点的。” 这话越咂摸越有意思。 但对姜望来说,知道重玄胜自己有所考量便行了。这胖子总是不会吃亏的。 他撇了撇嘴:“搞半天你就投入这么点,就这几块破砖,几个木凳,还跟我五五分。我可是要上场打生打死的!这事怎么越想越觉得亏本呢?” “姜望贤弟啊,你这么想就没意思了。”重玄胜板着脸批评道:“显得很庸俗!” …… 找人准备战书送去雷家的事情,自然就都由重玄胜办妥了。 姜望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措辞有气势一点。 他的本意是希望慷慨激昂,挥斥方遒,制造类似于双方英雄惜英雄,决战临淄之巅的这种气氛。传出去也是一门佳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战书送过去变成了—— “姓雷的,听说上次七星楼秘境你很不服?到处上蹿下跳,为自己盖遮羞布。来来来,十月二十四日,临淄无敌演武馆,谁不来谁是龟孙子!这次打到你认,打到你服!” 好家伙。据说雷占乾看到战书后,气得头顶冒黑烟,连夜就从雷氏族地赶来临淄了。 而十月二十四日,如期到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群英会 “来了来了。” “无敌演武馆”附近的一座小酒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演武馆的情况。 重玄胜没花多少钱就包下了整座酒楼,此刻正跟姜望坐在楼上吃酒,窗户只开了一条缝,贼么兮兮地往下看。 至于在演武馆维持秩序、收取观战费用这些小事,自然是由手下代劳。 “谁来了?”姜望漫不经心地问。 “哈!第一个来的是姜无庸!这小子有意思。” “十四皇子?”姜望皱眉:“他怎么来了?” “你管他呢。”重玄胜没所谓的道:“给你道元石还不好?” 姜无庸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有机会的弱势皇子,他一直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以前在南遥城踩过一次,现在是踩都懒得踩了,因为已经不会有什么好处。 “你说会有多少人来观战?”姜望问。 他本意只是想公开的与雷占乾战上一场,消磨其人的锐气。有那么几个人见证便是了。但不知不觉就被重玄胜搞得热热闹闹起来了…… “你是想问你能分到多少道元石吧?”重玄胜回头瞟了他一眼。 被说中心事,姜望摸了摸鼻子,笑而不语。 他说过无论凌霄阁花多少资源培养姜安安,他都会还的。此番去看安安,囊中当然不能羞涩。 “放心。”重玄胜美滋滋道:“来观战的这些人,都是对号牌入座的,号牌昨天就卖光了!” “一万六千颗道元石啊!”姜望迅速心算出结果,不由得惊了。 无敌演武馆里一共有八百只凳子,一个位置二十颗道元石,居然还能卖空…… 临淄人也太有钱了吧? “不不,你算错了。”重玄胜得意洋洋道:“我把号牌分成了三个层次,分别对应一等区,二等区,和三等区。一等区只有一百个位置,一个位置卖一百颗道元石!二等区两百个位置,卖五十颗道元石。三等区五百个位置,才卖二十颗道元石。所以一共是三万颗道元石!” 一颗标准道元石,存储道元的数量是一百颗。而标准万元石是一万颗道元。 因而一颗万元石的价值,等同于一百颗道元石。 三万颗道元石也就是三百颗万元石,等同于三颗甲等开脉丹的市价! 就这么约战一次,安安的开脉丹就能还上了。 “这个钱也太好赚了……”姜望喃喃道。 他甚至在想,要不然多约战几次再走好了。临淄还有哪位比较有名的内府境强者来着? 重玄胜浑不知姜望转动了什么念头,犹在那里解释道:“你不知道雷占乾多大的名望!号称雷家千年未出之天骄,是稳稳的雷氏家主。因为他的支持,很多人都认为姜无弃在未来的夺嫡之争里更占优势。” 他话锋一转:“但更多的人,却是好奇你。很多人都知道你以同境修为击败了王夷吾,但还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观摩过你的战斗。今天正是一个了解你的好机会!”… 其实还是因为王夷吾。 王夷吾同境无敌的名声有多么深入人心,击败他的姜望就有多么耀眼。 雷占乾虽然也颇有名声,且早先境界更高,但王夷吾才是更广为人知的存在。 很多人都相信,王夷吾将来一定会成为齐国的绝顶强者。 在某种程度上,他是齐人的骄傲。因为他把通天境极限的里程碑,留在了齐国。 所以击败他后,今日之姜望,一场公开约战,才引来那么多人观战。 姜望忍不住也挤过去,透过窗户缝往演武馆那边看了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入馆的人越来越多,门口都排起了队,正一个个的验证号牌。 “话说回来。”姜望道:“咱们这个破馆连屋顶都没有,在酒楼这里也能看清楚演武场上的情况。坐在这里,比坐在里面不是舒服得多么?还不用花那么多道元石。” 重玄胜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包下整座酒楼,把门锁起来,窗户也关上?” 整个“无敌演武馆”附近,就只有这一座小酒楼能够居高临下,瞧得清演武馆里的情形。而重玄胜前几天就包下了。 “你想得真周到……” 姜望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怎么跟这胖子在一块的时候,脑子好像格外迟钝呢? “走吧。”重玄胜起身道:“晏抚来了,咱们不迎一迎不像话。” 姜望讶道:“晏抚也买了号牌?” “我送的!”重玄胜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财迷心窍呢?我的姜大人,咱们不也得有几个朋友吗?” 姜望有些羞愧的沉默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挺不对劲的。 怎么聊着聊着,这胖子成慷慨君子了。最早不是他要捞钱的么! 他伸手在背后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不然等你跃升内府了,咱们也公开约战一场吧?也让咱们的演武馆,还有个再开张的机会!” “我还请了高哲和李龙川,不过他俩不是很对付,应该不会一起来。” 重玄胜像是完全没听到姜望说什么,自顾加快了脚步:“唉,太忙了,我今天太忙了。” …… 今天来“无敌演武馆”的人,比姜望想象中的分量更足。 晏抚、李龙川、高哲这几位相熟的且不说。 有名有姓的,如鲍氏的鲍伯昭和鲍仲清联袂而来。与满脸麻子的弟弟相比,鲍伯昭倒是相貌堂堂。两兄弟有说有笑,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据重玄胜说,他们暗地里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此外还有十四皇子姜无庸,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付缪等人…… 付缪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庆嬉近来对他十分倚重,大小事情都让他代表,隐隐有要培养他做下任盟主的意思。 “让他接掌四海商盟?”姜望有些不能理解。 重玄胜倚仗军威,亲手割下过此人的一只耳朵。这事他是知道的。… 付缪的能力很值得怀疑。 庆嬉怎么会选择把四海商盟交给他? “听说庆嬉寿元将尽,不得不提前安排继承人。四海商盟里现在也没什么能人,矮个里面挑高个吧!”重玄胜把声线控制在姜望耳边,不让别人有机会听到。 姜望又想起去七星秘境前,庆嬉莫名其妙的殷勤来……如果说他是寿元将近的话,那就很合理了。以四海商盟之富有,市面上能买到的增寿宝物,庆嬉肯定都用过了。也难怪他对新奇的增寿宝物那样期待。 “方崇应该比付缪强吧?”姜望用同样的方式回话。 当然表面上他正盘坐一方蒲团上肃容备战——在这里一个凳子至少值二十颗道元石,他也只好用蒲团凑合。 “对四海商盟来说,可能是能力更重要。但是对现在的庆嬉来说,听话更重要。” 重玄胜则面上堆笑,一边偷偷与姜望闲聊,给他介绍临淄各色人等,一边守在入口附近随时招呼贵客。 见谁都客客气气,好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华英宫主 过不得一会。 门外宣道:“养心宫主到!” 养心宫主,也就是九皇子姜无邪。 无敌演武馆里,已经坐下的人们纷纷站起! 直到这时候,姜望才发现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那个气质阴柔的皇子。大概是李凤尧的不假辞色,和姜无邪在其人面前的没皮没脸,让姜望对他在齐国的位置认识并不深刻。 须知就连晏抚都起身了,虽然只是一种礼仪,但可不是哪位皇子都配得上他们行礼的! 这位是真正有可能坐上龙庭的存在。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姜无庸的脸有些发黑。他今天是第一个来的,想着占个好位置。他清楚今天这一战,来观战的人绝不会少,一个好位置无疑是地位的体现。也可以趁着先来的优势,提前交际交际。至于之前和姜望的那点小矛盾……做大事的人,岂能囿于私怨?他是可以原谅姜望的! 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位置都差不多,全是光秃秃木凳……这可是价值一百颗道元石的一等区啊! 而且他的“交际”也没有什么效果,那些贴着他的人他看不上,而他有意结交的,如鲍氏兄弟、晏抚等人,都对他礼貌而疏离。 身在齐国,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这种挫败的时候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可他仍然没有习惯。 真正令他脸黑的是,同为皇子,他来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等排场。重玄胜甚至没亲自出来迎他! 当然他也没资格这个时候出来计较,心中再不高兴,人也已经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迎着缓步走进来的姜无邪招呼道:“九哥!” 姜无邪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十四弟,只是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他身后跟着四位身段窈窕的貌美宫女,倒是一贯的风流做派。 走到号牌对应的位置前时,与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相同——他吃了一惊。 转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重玄胜:“你这也太抠了?” “惭愧。”重玄胜一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时间太匆忙,来不及布置!” 来不及布置,你倒是来得及收钱?还他娘的分成三个级别的号牌收钱! 当然姜无邪并没有当面拆穿,大概也非常清楚重玄胜的面皮,人家摆明了不要脸,根本不怕你拆穿…… 在美人面前也能做到没皮没脸的九皇子殿下,并没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反而略带惆怅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于是身后便有一位宫女转身离开。 过不得多时,就有一队仆役抬着软榻、罗盖、小桌……各种事物鱼贯而入。 一会儿工夫就给这位养心宫主重新布置好了位置——他那一个号牌的位置显然是不够安排的,所以顺便把附近好些人的位置都买下了。 而那四位美貌宫女,适时从储物匣中取出酒器、玉盘来,什么美酒瓜果糕点之类……应有尽有,总之很适合看戏的时候享用。… 姜无邪这才施施然在软塌上坐下,在美貌宫女的侍奉下,优哉游哉地等待好戏开场。 九皇子的举动提醒了不少人,肯舍得花几十上百颗道元石来观战的,谁也不会穷到哪里去,纷纷着人去置办物品,最不济也得换个软墩子坐坐吧! 一时这里仿佛成了修筑现场。 在对面的“一等区”,高哲小声揶揄晏抚道:“贝郡首富今日气势上可大不如!” 晏抚只好摇头苦笑。 贝郡之富甲于齐,晏氏之富甲于贝。 作为晏氏嫡脉,他当然也是过惯舒服日子的,在平时说不得也要按心意重新布置一番。但现在这个位置可是重玄胜送给他的,他如果另做布置,岂不是摆明了瞧不上? 心细如他,自然不会让这种误会发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重玄胜巴不得呢! 此时的重玄胜,正在悄悄跟姜望显摆:“你看,咱们演武馆的设施就这么翻新了,还都是高级货!” 他得意洋洋:“他们这些名门贵胄,总不好意思把椅子还搬回去吧?”第八书吧 .8shuba. 重玄胖,你也是名门啊。 姜望眉毛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俩人共同的演武馆……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太计较! 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宣:“华英宫主到!” 三皇女姜无忧也来了! 与姜无邪来时一样,演武馆里的所有人又重新起身相迎。 重玄胜事先想到姜无邪与姜无弃会来。前者曾经输给过同境的王夷吾,现在姜望以同境修为击败王夷吾,他不可能不过来看看。 而姜无弃……雷占乾是他表哥,怎么着也会来撑场的。 但华英宫主姜无忧的现身,他确实没有想到。 这位三皇女,向来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仍然亲切,主动往前迎了几步。 听得宣声,为了逃避应酬,一直闭目佯做战斗准备的姜望,也忍不住睁眼望去。 到齐国以来,久闻华英宫主之名,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姜无忧其人。毕竟是有资格竞争龙庭的人选里,唯一一位皇女。他没法不好奇。 只见一位气势十足的高挑女人走进演武馆来,她只身一人,并未带什么随从。 姜无忧不是那种精致样貌的女子,没有柳叶细眉,没有樱桃小嘴,不施粉黛。但五官英气十足,很是耐看,也让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 她穿着款式简单的武服,体态健美。长发干脆利落地束起,一条马尾高高垂在脑后。 而她一走进演武馆,只略一打量,视线就落在了姜望身上,正正与他对视。 正偷眼观察的姜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他以专心备战的名义,甩掉应酬。但这下被撞个正着,难免有些心虚。 “等你这场打完,本宫有事找你。”姜无忧直接对他说。… 她的声音像敲碎玉珏,是那种很干脆、很果断,也很动听的声音。单从语气里,也大约判断得出她的强势性格。 她为什么事找上门来? 姜望没想到她并非单纯来观摩战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先点头。 华英宫主的主动相邀,的确让在座不少人心中都有了种种想法,不过没谁表现出来。 这时姜无邪出声道:“三姐,过来与弟弟同坐,这边宽敞!” “不了。”姜无忧已经看到了自己位置上的木凳,但仍然拒绝得很干脆:“我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天地自宽。” 好气势!姜望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 “也好。”姜无邪笑笑,也便算了。 直到姜无邪招呼过后,姜无庸才能接着招呼:“三姐!” 同为皇子,如鸿沟般的地位差距却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最后能坐上龙庭的,只有一位,而大齐可没有闲养皇子的传统。 每来一位哥哥姐姐,他就要起身行一次礼,想来此刻应该很后悔来这么早。 “小十四也来了。”姜无忧冲他点点头,一撩下摆,半分扭捏也无,便直接在那张木凳上坐下, 双手按膝,直脊肃容,俨然有八风不动的气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帝室 约战的具体时间,是在午时。时间越临近,来的人越多。 “怎么还没到,雷占乾不会是不敢来了吧?” 姜无邪咽下嘴里的葡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像只是随口抱怨,但偏偏喊得很大声。 “我们姜望已经等很久了,如果因为对手的原因导致约战不能开始……钱可不退!”重玄胜赶紧声明。 众人皆笑。 重玄遵至今还在稷下学宫,王夷吾被“赶”出临淄,重玄胜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没谁会去跟他计较这点小事。 “长生宫主到!” 便在这时,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与此次约战的另一位主角雷占乾联袂而来。 姜无弃披着一件白狐裘,贵气雍容,在一众修士的簇拥下往里走。雷占乾就在旁边,与他并肩而行,而名门之后的张咏走在一众修士里,显得并不起眼。之前姜望在云雾山见过的公孙虞这次却并未随行。 跟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姜无庸无奈再次起身…… 只有姜无忧依然安坐,而姜无邪懒洋洋靠着,又吃了颗葡萄。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此来,与诸位一样,都只是看客而已。”姜无弃从容地跟众人招呼,让大家安坐。 不少人坐下之后忍不住议论纷纷。 十一皇子也到了,最有可能成为大齐未来皇帝的四个人里,今天已经来了三人!只差一位太子姜无华了。 这场约战排场太大! 就是这环境太不匹配…… “十一哥。”姜无庸再次招呼。 “无庸。”姜无弃亲切的回应,又仔细看了看他:“好些天未见,你清瘦了。” 他回身吩咐:“前些天不是有一批景国的补品到了么?选些品相好的,明日送去十四皇子府上。” “是瘦了些。”姜无庸有些感动:“十一哥你也要注意身体。” 即使皇族中人,见惯诡谲,但他知道姜无弃并非虚情假意。 “好。”姜无弃温声一笑,又转而招呼姜无忧和姜无邪道:“三姐,九哥,不意今日于此相见。还有十四弟,我们几姐弟,倒许久未在一起看戏。”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姜无忧说。 姜无邪则笑了笑:“今天可不是看戏,你表哥是要下场的,输了须不好看。”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雷占乾在一旁冷冷道。 姜无邪之前公然怀疑他不敢来,他可是听到了。 想起来还气着呢,他一接到挑战书就连夜赶来临淄了。但最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找“无敌演武馆”这个地方。以雷家的势力,愣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一度怀疑战书是不是写错位置了,还打算派人到重玄家问。 最后重玄胜这边开始“宣传”了,他才知道在这么个破地方…… 重玄胜那个胖子,还利用这件事赚钱! 虽然他雷某人不在乎这点小数,但心里憋啊。… 凭什么你跟我约战,你挑衅我,你还要拿我赚钱? 除了用拳头在演武场上赢得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平衡自己的心情。 “哈哈哈哈。”姜无邪笑了起来:“我的确不怎么费心,我非常看好姜青羊!” 姜望的爵位是青羊镇男,他以姜青羊称之,倒显得两人私下里很是相熟的样子。 早在大泽郡他就尝试过招揽姜望,当然已经被拒绝。但故意营造关系亲近的感觉,也是想让姜无忧和姜无弃知“难”而退。 尤其姜无忧刚才还约姜望私下沟通,或者正是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顺手扎根刺,对自己又没什么损失。无忧 .5uzw. 雷占乾轻蔑一笑:“毕竟你内府未开。不懂我们这个层次的战斗,也是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是……你有这个下判断的实力吗? 姜无邪却毫不见恼,嘴角微微往上,勾起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容:“在七星楼秘境,我好像是第三个星位出来的,你第几?” 雷占乾的脸色顿时黑了,冷声道:“那九皇子今日便看好了,我应在第几!” 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旁边的美貌宫女已经剥好葡萄,用纤纤玉指送到嘴边。 “哼哼。”姜无邪满足地咬了一颗:“本宫拭目以待。” 雷占乾冷哼一声,自往演武台上去了。 雷家需要他的天骄之名,他本人更需要。 自大泽郡回来后,他多次强调,七星楼秘境的失利,是因为重玄家不惜血本的付出,和姜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他本心也的确是这样认为。 那么面对姜望的公开约战,他就绝无拒绝的理由。 他当然清楚姜望已经摘下神通,并且正面击败过王夷吾。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信心。 王夷吾虽然天赋绝顶,但在他看来,也未必就有多了不起。 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有什么意义?还不只是个通天境吗? 他雷占乾是没有刻意压制自己,不然在通天境也未必就打破不了极限。 王夷吾还在通天境冲刺极限的时候,他就已经叩开两府,摘下雷玺神通了! 现在王夷吾和姜望双双叩开内府,而他第三内府已经在望。 他承认姜望的确是有天赋的,但在内府境,他经营了更久!满打满算,姜望叩开内府的时间也不到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能把内府开发到什么程度? 姜望踩着王夷吾一战成名,他再踩回姜望,正当其时。 他雷占乾绝非那些庸碌的寻常内府,没有理由会输。 …… 台下。 一名修士不动声色地挤开张咏,凑到姜无弃身边,小声道:“属下去给殿下准备锦椅,不知殿下可要尝尝什么吃食?” 张咏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台上的姜望身上,也只是一扫而过。 姜无弃摆手拒绝:“别人坐得,我如何坐不得?” 手下间的暗涌他自然看在眼里,也自然不会表态。 自在木凳上坐了,对着姜无邪这边无奈摇头:“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 姜无邪笑笑:“皇弟,你是不是管不了你这位表哥?怎么我跟你说话,他也想插嘴就插嘴?呵呵,一点规矩都见不到。” 他在这边积极的挑拨关系,姜无弃只温声道:“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若太讲规矩,就没有人味了。九哥,咱们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但身边也不是只有下人。” “行了行了。”姜无邪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怎么老气横秋的,成天抓到机会就想给我讲课?也不知道谁是哥哥。” “呃……” 姜无弃苦笑着安静下来。 但又忍不住捂着嘴唇,轻咳了两声。 姜无邪一脸的不耐仍未散去,但瞥了姜无弃一眼,声音慢了下来。 “你……好点了吗?” 或许是兄弟之间太久未这样问候过,姜无弃的表情有些欢喜:“好得很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事先 十天之前,太虚幻境。 论剑之地,姜望与左光殊相对而立。 “坐下说。”姜望一屁股坐在地上,招呼道。 左光殊左右看了看,站着未动。 太虚幻境里,本不存在干净或者脏之类的概念,但他显然无法接受就这么席地而坐。 然而一站一坐,又显得居高临下,不太礼貌。 最后他半蹲了下来。 “你说的那个对手,最强的点是什么?”左光殊问。 他本质上是个很单纯的少年,姜望以切磋道术为借口,时不时与他切磋一场,很轻易的就混熟了,偶尔还会在一起讨论修行问题。对姜望来说,这些名门弟子的见识都非常有帮助。他如地吸收一切他能够吸收到的知识,为自己夯实基础。当然,时至如今,他的阅历见识,也能带给对方帮助。 不过他和左光殊之间,从不聊左光烈的事情。 “雷玺,你知道么?” “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左光殊直接道:“齐国雷家的人?听说他们家出了一个掌雷玺神通的天才。荆国也有一个掌握雷玺神通的,不过年纪已经很大,你应该惹不起。唔,有名的就这两个。没什么名气的我就不知道了。” 顶级名门出身,果然见识不凡。 姜望很是惊讶:“荆国和齐国,一个在北,一个在东。楚国隔得那么远,你还都关心得到?” 他惊讶的倒不是左家能够收集到这些信息,而是在他看来,左光殊这样的少年,应该是不谙世事的,好像应该不太会去关心别国人才。 “主要是各国的年轻天才,我需要关心。”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左光殊直接说道:“我得为黄河之会做准备。” “黄河之会?”姜望满心茫然。 但左光殊显然会错了意:“到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在现世中对上。” 他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显然非常期待与姜望在现世的战斗。 姜望暂且放下疑惑,准备回头去问重玄胜。 “那么对付雷玺这样的神通,你有什么应对思路么?” “分人。要看他如何使用。他在战斗中的最强表现是什么?就说你知道的。” 姜望回忆着之前在生死棋里的那一战:“他以雷法演化天之杀机,地之杀机,和人之杀机。代天地行罚。” 左光殊机智的笑了:“九天雷衍决啊,果然是齐国雷家的那个。现世里你在齐国!” 姜望无奈:“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啊。” “还好意思说啊张临川!” “……说正事。” 相熟之后,左光殊明显的话多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在左家,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你的名字里没有无,应该不属于大齐皇族嫡脉。令尊是哪一位大人?没听说过姜梦熊有孩子啊?” “别猜了,我不是大齐皇族出身。左家在帮你搜集各国天才信息的话,过段时间你应该就能知道我的现实身份了。”姜望揉了揉额角:“咱们说正事好吗?五品论剑台推动一次,可要一百二十点功!”… “啧,很了不起的样子。看来你最近做了什么大事,让你声名鹊起。”左光殊迅速修订着自己的推断。 姜望盯着他,不说话。 终归是少年心性,调皮一阵后,左光殊马上认真起来:“就以你的观察而言,你觉得对他的最强表现来说,雷玺起到什么作用?” “雷玺好像是枢纽,统管一切。我看到所有的雷电都与那枚印玺有关。” “等等,你‘看到’了雷玺?” “是啊,他当时就凝结在体外。” “是了。”左光殊点点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掌控雷玺!” “雷玺是他第二府所得。他都两府圆满很久了,将要叩开第三内府,还不足以掌控雷玺吗?” “从神通种子,到完整的神通,你知道这当中差得有多远吗?”左光殊的语气非常笃定:“你看到的‘雷玺’,配得上‘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这句话吗?” 那确实还差得太远…… 姜望于是笑了:“所以凝结于体外的雷玺,本身即是弱点对吗?” 当初在生死棋,他以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横扫,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弱点,雷玺最显眼,也就奔着雷玺去了。那时候有没有找到弱点都无所谓。 “不应该说是弱点,准确的来说,是要害之地。”左光殊道:“大凡要害之地,必有重兵驻守,反而是最强的点也说不定,但一旦击破,则控扼全局。” 姜望很满意:“我完全相信你在纸面上的判断。” 这话听起来,有些许别扭。 但左光殊并不在意,只转道:“说起来,你能跟他起冲突。你新得的神通也不差吧?是什么来着?” “你的神通需要保密,我的神通就不用了?” 姜望白了他一眼。 他们这段时间的切磋有输有赢,但彼此都从未用过神通。是左光殊说他家里人要求他不得在人前展露神通,准备留待以后一鸣惊人。 从今天的聊天来看,他说的这个“以后”,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河之会。 但想了想,姜望还是说道:“三昧真火。” 他这种没什么大背景的修士,神通可没办法藏着掖着,该用就得用。 不过得到了答案,这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少年,反而又有些不太开心了:“你不要总有意无意的让着我,这会让我感觉不舒服。我左光殊不需要谁相让。” “唔……” 姜望确实总觉得继承了左光烈幻境和开脉丹的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虽然堂堂大楚左氏的嫡脉子弟,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好。让我们认认真真打一场,来一场全力以赴的。荣耀的对决!”姜望忽然慷慨激昂起来。 “……这场不行,说好了我帮你参考,你输功给我的。”左光殊可不傻。… …… …… 早在雷占乾进来之前,姜望已经先一步在演武台上等候。 生死棋中那一战,他一招败敌,大获全胜。 虽然是借助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但驱动那一剑的过程,从始至终却都是在他自己的把握之中。 他是自己想到的思路,找到的机会。 亿万星光,也是他一剑一剑斩出来,一只星兽一只星兽杀下来,不眠不休,亲手所累聚的! 雷占乾却说,他靠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视他的努力与经营,践踏他的辛苦与名誉,凭借的是什么呢?无非是雷占乾自认为他应该赢,能赢! 那就打破他的这种“自认为”。 这场战斗早在七星谷就应该开始。 当时他回应了一句“雷先跑”,如今已经同为内府,以剑回应即可。 此时站在台上,自信昂然的雷占乾,根本不知道姜望为这一战做了怎样的准备。 他跟左光殊,甚至已经全盘推演过整个战斗过程。 姜望瞧不上他的气量,但非常尊重他的实力。 所有的准备,都将在此刻,在整个临淄的中,等待验证。 同为天骄,谁才是更耀眼的那一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末世之演 “不得服用禁药,不得有任何影响决斗公平之事,不得……”兼任演武馆裁判的重玄胜对两人示意:“两位准备妥当否?” “当然。”姜望道。 雷占乾则态度嚣狂得多:“我还需要准备?” 重玄胜笑笑,不以为意:“事先说明,此次双方公开约战,以确定胜负为主,胜负定下,约战便结束,不应涉及生死。然而刀剑无情,拳脚无眼。若有失手、错手,双方朋友家人亦不得滋衅寻仇!” 他词儿说得很顺溜,大有干一行爱一行的态度。 “至于是失手还是蓄意,场下豪杰满座,都是眼界非凡,心中自有判断!” 重玄胜再看了两人一眼,便迈下演武台。 他离开的同时,就是战斗的开始! 轰隆的雷声与长剑的轻吟仿佛是同时发生。 雷占乾嘴里说着不屑,不在意,却一出手,便唤出雷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威严霸道,势压天地。 整个演武台都瞬间被雷光所充满,炽光连闪,雷蛇游走。 但有一道光,比雷光更耀眼,比闪电更璀璨。 那是属于长相思的剑光。 此剑在无边雷电中一往无前,斩雷,裂电,破空,欲杀人! 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这是极其张扬的一剑,比那耀眼的更耀眼,比那狂暴的更狂暴。 绝不相让,分毫皆争。 一路来的雷霆不断破开,剑光倏忽而至。 雷占乾一拳轰天,于是雷光演星辰。 “天穹”之上,雷霆之星高悬。 长相思划过,星辰连陨。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雷光演化的星辰,“抵消”了伤害。 姜望毫不意外,瞬间连斩两剑,一剑如夕阳坠落,一剑划分天地。人道之剑,一曰老将迟暮,一曰名士潦倒。 剑才出,掐诀已成。 在剑光催发的同时,姜望回剑一退,而无数炙热火雀口衔焰花,如狂风骤雨,朝雷占乾打落。 焰雀衔花! 以第一内府与通天宫同时推动的道术,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头顶上空的雷霆之星,霎时坠落如雨。 如今的雷占乾,一式斗转星移打出,足有一千两百颗雷霆星辰可以承接伤害。 但姜望两剑再接一记道法下去,雷霆星辰足足陨落近半! 那场面极其宏大,令观者心神摇动。 便在这时,雷占乾一拳轰地。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光如蛟龙,电闪成灵蛇。雷电之形铺满地面,而后向上翻卷。 向姜望扑击、撕咬、吞噬。 雷霆是高悬之星辰,雷霆是遍地之雷海。 姜望一瞬间陷入雷电之围,而雷占乾掌控雷玺,握住拳头,悍然打出第三式,天地反覆! 人发杀机,于是天翻、地覆,星辰坠落,雷海喷发,世界将毁,末日临焉。… 台下姜无邪早已见识过这一式之威,此时再见,仍觉力不从心。除非他跃升内府,摘下神通……但时机还远未成熟,他姜无邪眼中看到的,岂止于神通的风景?现今不是跃升之时。 姜无弃静静看着战斗,不言不语,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而姜无忧眼中却战意勃发,这演化天地杀机的三式,确实高妙,令她见猎心喜。 在演武台上,众所瞩目的焦点之中。 姜望一跃而起。迎着数百颗正在坠落的雷霆星辰,往上疾冲。 而身下喷发的雷海正在追逐。 仿佛天地之间,只此一少年。 到处是肆虐的雷,他在其中飘零无依。 于是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之剑出。 在最无力的时候,仍然挣扎。 他轻飘飘地一剑刺天,那尤其微弱却无比坚强的剑光一刺。 点点星辰破碎! 人却回头。 他在漫天雷霆星辰的碎光中回头。 左手正正按上了雷霆星辰与雷海之间的那枚玺印。 画面仿佛定格。 其时,天空是雷霆星辰坠落,少年以剑相迎。而地面是雷霆之海喷发,那少年竟然回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雷海所淹没,但他的手按到雷玺。 一切雷光由此而发,一切雷霆经此而动。 姜望东奔西逐,似要划分雷霆,扫清阴阳,实际却一直在靠近雷玺,捕捉雷玺! 在他挥剑刺天的同时,雷占乾为了迅速“翻覆”天地,以雷霆末世终结姜望,也在极其迫切地驱动雷霆龙蛇与雷霆星辰。 雷玺由此被姜望所捕捉。 于是他任由剑光飙天,人却回身一按。 这个动作非常冒险,因为如果这次回身不能建功,没有专注的剑式顷刻就要被雷霆星辰压垮,而姜望连反击的机会都不可能再有。 但姜望仍然这样选择了。 果断,坚定,自信! 准确的说,按上雷玺的,只有姜望左手的食指。 一根手指,指上一点焰。 那如豆的焰被“按”在电光环绕的雷玺之上,蓬地一下燃烧! 三昧真火! 此火乃神之所聚、精之所聚、气之所聚,三昧一体,无物不燃。 地之雷海上起烈火,天之雷霆星辰亦在燃烧。 三昧真火直接烧在雷玺之上,于是导向一切的雷霆。 雷之世界,成为火之世界。 灭世之雷,已化焚世之火! 台下的看客们都看得呆了! 这极致毁灭的一切,却也是如此美丽的一切! 便在此刻,在一切毁灭发生的时候,一个身影踏进演武台,踏进这火之末世。 出现在雷玺旁边。 一只清瘦的手,轻轻地隔开了雷玺与姜望的手指。 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少年! 姜望的食指,便抵在他的掌心。 那一豆三昧真火仍在燃烧,而他似乎丝毫无觉! “收手吧。”他说:“孤替他认输。”… 姜望收回手指,同时反身一抓,此番天地之间所有的火焰都被他的手掌抓回,握灭于掌心。 而演武台上天地清明,那场末世来临的景象仿佛只是幻觉,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中悬浮的那枚雷玺,已经小了一圈,却描述着结果。 不到二十息! 有人已经在心里惊叹。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 但从两人动手,到姜无弃出面替雷占乾认输,只过了不到二十息时间! “无弃,为什么要替我认输?我刚才不是没有机会!”雷占乾面色阴沉,看起来很不满意。 “表哥,我当然知道。” 姜无弃说着,随手将那枚雷玺抓住,轻轻往雷占乾身上一拍,将它按回内府,嘴里则道:“但再打下去,就太激烈了,恐怕波及全场。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大概防护不过来。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伤了谁都不好。” 而台下的姜无邪,看到姜无弃的动作,不由得眼皮一下剧跳! 姜无弃挡住姜望三昧真火的那一下当然强,但真正懂行的人才明白,他抓住雷占乾的神通放回去这一手,才是真正的恐怖! 君不见,就连八风不动的姜无忧,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台上。 “既然十一殿下发话了,姜望自当从命。” 姜望只笑笑,于是收剑入鞘。 雷占乾刚才真的还有机会吗?没有姜无弃,他外凝的雷玺都要给废掉。这人嘴硬的功夫恐怕是凝结神通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提醒 无论嘴上如何遮掩,败就是败了。 在场这么多人,没有几个傻子。 雷占乾是谁? 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雷玺神通的掌控者,长生宫主姜无弃的表兄,雷氏未来家主,大齐年轻一辈强者中的风云人物。 最关键的是,他早已开辟第二府。 姜望击败他,是跨越了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修行天赋、战斗才情等方面全方位的碾压! 这是一场公开约战,可以说整个临淄都在结果。不然重玄胜也不可能把号牌卖光,这价格都够去一趟四大名馆了! 雷占乾固然脸色难看,但有姜无弃在场,也没几个人说风凉话。 就连姜无邪都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当面没人说什么,背后可就说不定了。 当初是你雷占乾口口声声说七星楼秘境一时不慎,重玄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让姜望侥幸得利,占得天魁。怎么今天还是不慎吗? 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干脆改名叫雷不慎好了! 战斗的后续都有重玄胜来处理,姜望本人已经被姜无忧召到一边相谈。 地方是现成的,重玄胜包下的那家酒楼,现在仍然闭门闭窗,也没什么闲杂人等。 两人上了楼,在窗边相对而坐。 姜无忧瞥了一眼早前被重玄胜推开的窗缝,表情意味深长。 从这个口子,刚好能窥见无敌演武馆的情况。若说姜无忧猜不出来因由,她也没必要争夺什么皇位了。 尽管这是重玄胜干的事,但姜无忧很明显视他们为一丘之貉。 姜望伸手将整个窗子都推开。 如此既能保持交谈的私密性,又可以避免瓜田李下。当然,他不想说他是为了遮掩尴尬…… “不知三殿下找我何事?” “你将远行?”姜无忧问。 姜望愣了一下,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也没有相问,只道:“的确是要暂离齐境。” 姜无忧点点头,又另起话题:“今日这一战,雷占乾的实力并不输于你,他只是准备不如你充分,才导致整场战斗都被牵着鼻子走。” “殿下。”姜望笑了:“离开大泽郡之后,一直到今日这一战之前,雷占乾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还准备不充分,那怪得谁来? 姜无忧就坐在对面,极具英气之美的面容,沐在窗外的光线里,不置可否地继续道:“你与王夷吾的交战,本宫也让人复盘了全程。纵观全场,你只是险胜。而且你们交战之前,他已经与重玄胜战过,有所消耗。王夷吾心高气傲,早晚再会来找你。” 姜望其实已经不太耐烦,但对于华英宫之主,仍然保持了尊重, 他伸手提起茶壶,为姜无忧和自己续水,一边随口回道:“比我强的人不少,但被我追上的,还没有能追回来的。”… 他放下茶壶,看着姜无忧:“三殿下特意找我,难道就为说这些?” 她说的当然是事实,但也是废话。胜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就连王夷吾本人,都不会找任何借口。 姜无忧于是笑了:“我就说开门见山吧,莫先生一定要我做足铺垫。虽然铺垫好像没什么用,而且你好像已经不太耐烦,但毕竟是我的首席谋士,我须得给他面子。我们把仪式走完,好么?” 她这般坦诚,反倒叫姜望没什么可抱怨。 他心里在想那个“莫先生”是谁,但没有问出口。此时对华英宫表露好奇,不是一个好选择。 “殿下请讲。” “你知道你现在多有名么?”姜无忧问。 “大概知道一些。”姜望措辞始终很谨慎。 “今日一战后,你会更有名,重玄胜也在努力往这个方向操作。有人劝我告诉你,重玄胜需要你的名气来抗衡重玄遵,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你其实很聪明,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说这些挑拨的话徒劳令人生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你对齐国怎么看?” 她似乎误会了姜望此时离开齐境的原因,但姜望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 他轻笑:“天下强国。哪用得着我怎么看?” 姜无忧坐得端正,眸光有神:“在这里,会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你。但孤要说的是,整个齐国,不会有比华英宫更好的选择。” “姜望心思简单,只懂修行。政治层面的事情,向来不关心,也不懂。便有什么态度,也都与重玄胜同进同出而已。” 姜望看着她,措辞和缓,但态度很明确:“同样的话,我在大泽郡就回应过九殿下,” 姜无忧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你在齐国有很多麻烦,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随着你越来越有名气,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而有些麻烦,是重玄胜也解决不了的。” 她从容、自信、底气十足:“而华英宫,可以让你免去所有的这些麻烦,安心修行。你享受的资源,也一定会是最顶级的,不比任何人差。” “这些麻烦,我不敢免。因为这些,我多用心,好歹还能应付,而有些麻烦,我想都不敢想。”姜望说着,便打算就此告辞。 “这条件长期有效,你可以多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给决定。本宫押注的是你的未来。华英宫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另外,为了表达诚意,本宫给你一个提醒。” “愿闻其详。” “小心……青石宫。” 姜无忧说完,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起身扬长而去。 姜望坐在位置上,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表露心中的情绪。 大齐姜氏皇子中,姜无庸那位且不必说。最有希望夺取龙庭的四位皇子里,现在只差一个姜无华没有见到了,姜无弃大气,姜无忧英气,都很有王者之像。倒是只有姜无邪,像个沉湎美色的纨绔子弟。 他不知道姜无忧突然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很有可能给对方答案,所以他不露声色。 许放是他和重玄胜亲自去找的,那位七指也已经自尽。除了他和重玄胜之外,不应该还有人知道。 当然,若从结果倒推,重玄胜的确摆脱不了嫌疑。 只是,废太子姜无量囚居青石宫内,这么多年从未踏出一步。按理说对任何人都不存在威胁才对,有什么可小心的? 姜无忧是真的在提醒,还是在确认什么? 或者是作为皇位继承人之一,想要借重玄胜之手,再次试探姜无量? 姜望隐隐觉得,姜无邪此来,招揽只是顺手为之。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目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远行 “小心青石宫?” 霞山别府里,重玄胜摆摆手,好像全不挂怀:“谁爱担心谁去小心去。” 姜望觉得他应该重视一些,因为他们的的确确用许放之死捅了姜无量一刀,于是说道:“我觉得姜无忧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当然。”重玄胜道:“我完全相信这不是随便的一句话,我也完全相信姜无忧的实力和眼界。这当中或许有很多深意……但我何必去理?” “姜无量如果不准备做什么。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姜无量如果准备做什么……”重玄胜食指往上指了指:“陛下自然会好好管教他。他一个废太子,还想做什么?论起小心,姜无华、姜无忧他们,要比我更小心才是。” 重玄胜一瞬间就抓住问题的本质。 是啊,有的是人比重玄胜更忌惮姜无量。姜无华、姜无忧这些争夺大宝的皇子皇女,甚至当今齐帝本人…… 所以,还真不必猜姜无忧的心思,就当做没听过便是。顺着姜无忧的心思去猜,去行动,反而有可能被引导至难以揣测的方向。 这些有资格向帝位发起冲刺的皇子皇女,一个都不能小看。 堂堂华英宫之主,岂是等闲? “我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把生意什么的先放一放,潜心修炼。”重玄胜道。 他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需要什么。现在在势力的经营上他已经完全压倒了重玄遵,而随着利益的逐渐捆绑,他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重玄族人倒向他。 到了现在,若说他跟重玄遵之间还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也就只剩修为了。 终归超凡世界强者为尊,势即是力,力亦为势。倘若重玄遵现在能修到神临,家主之位都不必再有悬念。 这段时间,正是他放下一切,全力修行的时候。至少也要先圆满腾龙境,跃升神通内府,追上重玄遵的大境界才是。 这是价值最大化的努力方向,他当然不会选错。 “那你可以经常找我练习。我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太虚幻境里随时等你。”姜望非常诚恳的说。 “啊哈哈。”重玄胜皮笑肉不笑:“下次一定。” 想占他的便宜,实在是非常困难。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姜望说着,再看了看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房间:“我该走了。” “等等,把这个带上。”重玄胜取出一块青色的腰牌递过来。 这腰牌应是木制,但分量却不轻,薄薄一块,拿在手上如铸铁一般。 腰牌通体为青色,正面中间的位置,阴刻有一个很大的“捕”字,涂成白色,颜色的选择大概是取意“清白”,而底下的小字是“都城巡检府召制”。 都城巡检府就是北衙,而这枚腰牌就是名气很大的“青牌”了。… 持有这枚腰牌,就意味着是隶属于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 姜望将它翻一个面,却并未在背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或者代号,只在右下角有一个“伍”字,代表这枚青牌的持有者是破获过内府境案件的五品捕头。 “别看了。”重玄胜眼睛很小但偏偏很喜欢翻白眼:“临时给你用用而已。” 因为是临时用用,所以不可能刻上名字。 “这是干什么?” “因为郑商鸣的事情,郑世欠我一个人情。他只忠诚于陛下,以他现在的位置,若不要他还人情,他反倒会觉得你挟恩自恃。徒增猜忌。索性我便找他弄了这张青牌。” “我也用不到它吧?” 姜望莫名其妙,实打实的五品青牌捕头,的确能够调动不少官府资源。但一个临时的青牌捕头身份有什么意义? “怎么用不着?你参与调查赵宣被刺案,追缉凶手,当然得有个身份!” “等等,什么赵宣被刺案?”姜望越听越迷惑,但突然想到问题所在:“被刺死的礼部大夫?你让我去追杀地狱无门?!” 开什么玩笑。尹观那是他现在能追杀得了的人物吗? 重玄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青羊,你作为大齐年轻一代有数的天骄人物,为大齐出力,追杀这群犯事的杀手不是很正常吗?” 这胖子一强调大齐,姜望的脑子就转过来了:“……你说得对。” 一个天骄人物突然离境,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但身上挂着任务就不同了。这也是重玄胜特意去找郑世要一个青牌的原因。 并不是真让他去追杀尹观。重玄胜没有那么膨胀,也并不想害死姜望。只是追缉这种事情,找错方向,跟丢目标,都是非常合理的。 也许姜望跟丢得有些远,甚至要一路跑到云国去了……但他的行为也都很正当! 谁叫地狱无门的杀手满天下跑呢? 本质上姜望去一趟云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重玄胜只是为他补全漏洞,让有些想从政治层面下手的人寻不到破绽罢了。 “另外……”重玄胜又取出一个精致玉瓶:“这是送给咱妹子的!” 这玉瓶上甚至还刻印了阵纹,它的价值毋庸置疑。 是说这段时间经常不见重玄胜的人影,原来是去弄这个宝贝! 玉瓶里装的,是一枚地元大丹,以价值而论,把重玄胜在无敌演武馆弄到的所有收益全填进去都不够,是真正有价无市的宝物。 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早过了那种你推我让的时候。直接将这玉瓶收起来,心中感动,但嘴上只道:“这礼物还成!” 重玄胜脸上故意堆出讨好的笑:“能让鼎鼎大名的青羊兄满意就好!” 姜望于是也笑了。 “走了!” 他收下礼物,直接站起来往外走,就此离开。 而重玄胜也没有再相送。 …… 同境击败王夷吾,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经此两战,姜望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齐国。 他也真正进入齐国各方势力的视野中,之所以没有太多人来招揽,一是重玄家本身就有足够的威慑力,二是如姜无忧、姜无邪这种有望大位的皇女皇子,直接就把很多势力阻于门外。 姜望这个名字,成为多少天才的新目标,成为多少闺阁的梦中人。 然而正在众所瞩目的时候,在整个临淄城的热议声中,姜望已经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 他来时默默无闻,走时举国知名。 但同样的都是单人独剑。 姜望选定的离开临淄城后第一个落脚点,是赤阳郡南遥城。 好友廉雀的地盘,铸就长相思的地方。 当然,因为身上的这块青牌,他需要先去一趟贝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人间事 只此一啸,天地骤暗,月华顿泄。 虎骨神相化虚为实,卷风踏月而来,凌空跃下。 俨然也有腾龙境战力,双战黎剑秋! 这边天现异象,远处双蛟会本部终于察觉此处异动,一朵赤色烟花炸开在夜空。 这朵烟花,如同最后的鼓响。 无论是对虎骨面者还是对黎剑秋而言,都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决出胜负。 因为双蛟会本部的人赶来后,无论杀死白骨道教徒还是以虎骨面者的名头抹杀黎剑秋,都是很简单、也查不出真相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黎剑秋凭空拔身,以身合剑。 夜色四合,月色又开。 但月色仿佛成了血色。 无所不在的月光,便成了无所不染的血光。 剑如红潮卷过。 虎骨面者静止当场。 有春风一缕,有桃花一枝。 开在他的心脏上。 虎骨神相片片碎灭。 此乃黎剑秋所修,道剑之术。 虎骨面者愤怒于黎剑秋竟敢在他面前临阵破境,却没有细想,到底是怎样的剑,才能够提前斩破天地门! 此乃天地之隔,多少修士在此前徘徊一生。 …… 黎剑秋一剑毕功,没有做其它多余的事情,立即纵剑远遁。 只要他活着,双蛟会自然会老老实实把他同门的尸体送回故土。 其实一开始应对虎骨面者,他即使不敌,也有逃跑的把握。 但他不想跑。 他自己不想跑,他也不想让虎骨面者跑。 他想杀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今日错过,或许永远也再找不到。 所以自刺天地门,不惜以未来的道途更艰难为代价,提前破境,展现桃枝的锋芒。 举城地陷幽冥这样的惨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长祥死于探亲路上,他在清河郡道院的本届第一再无争议。有人暗地里议论,“枫林不幸剑秋幸”。之后那人被吊在郡院门口足足十日。院长亲自发话,黎剑秋才将那个嘴臭的、奄奄一息的家伙放下来。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设身处地,所以那些安慰或讽刺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师弟师兄师长,全都被埋葬。 庄帝举白骨道为国仇,对他黎剑秋而言,是国仇家恨于一身。 唯血,能洗桃枝。 …… 姜望独自在卧室里坐了阵,也没有与新来的侍女小小知会一声,便自顾出了门。在矿场里闲逛起来。 胡氏矿场本就谈不上戒备森严,况且姜望现在还是坐镇矿场的修士,来去当然自如。 也不会有谁不开眼,拦住他盘问什么。 这处天青石矿脉产量下降得厉害,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本人,都觉得其间有什么问题。 然而姜望此时亲身走在胡氏矿场里,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矿场里的人各行其是,一切井井有条。… 姜望随便找几个矿工聊了聊,发现此处天青石矿脉产量将近枯竭是事实。 至少这些矿工都很清楚。 他们都已经开始在发愁接下来去哪里工作了。 重玄胜遥控的这座矿场,生活待遇各方面比阳国本地其它矿场还是要好一些。 结合胡氏矿场以修士名额吃空饷的事情,好像这就是简单的青羊镇亭长胡由中饱私囊事件。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往年大笔贪墨属于重玄式的矿脉。 因而造成了矿脉的提前枯竭。 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之前重玄家每次过来交接矿石的人,都没能发现这件事呢?难道都被胡由买通了? 是重玄家的威慑力太弱,还是胡由本钱太雄厚? 不对…… 姜望默默想着,不动声色地转回住处。 初来乍到,好奇矿区里的生活很正常。但如果一直盯着矿工聊天,难免就要惹人怀疑了。 姜望决定还是先呆下来,看看情况再决定。 反正重玄胜那边也没有时间要求,而矿脉将要枯竭已是事实,急切无用。 他正好趁这段日子,消化前段时间的收获,为冲击天地门做准备。 回到院门前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姓向的大叔走过。 姜望出于礼貌,微笑与此人示意。 这会他倒是没有无视掉。 只耷拉着眼皮看了姜望一样,一脸的生无可恋:“是新人呐……唉。” 这话姜望真不知道怎么接,只道:“前辈你好。” “前辈……”他摇了摇头:“唉。” 姜望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有。”此人挥了挥手,便算是告别了。 又晃晃荡荡地走远。 又听到他一声长叹。 这矿场里的修士,有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姜望莫名其妙。 走进院中,小小便迎了上来,躬身礼道:“老爷。” 此时她明显精心修饰过,长发好好的簪起,左眼的乌青也做了掩饰。衣衫虽然未换,但整个人已经截然不同。 显出原本的姣好来。 算不得绝色,但也是中上姿容。 待得年纪再大一些,长开了,或许能更美几分。 姜望随口道:“在我这里好生做事就行,不会有人虐待你。” “是。”小小低声应了,又道:“胡管事让人送来了一坛虎骨酒,就放在正堂。” “哦。他可说了什么?” “没有。” “行。”姜望点点头,见小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奴烧好了热水,老爷要沐浴更衣么?”小小咬着下唇,继续道:“您的换洗衣裳奴也准备好了,您应该能穿得上。” 我是脏得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么? 这一路过来,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方面。 姜望暗暗有些羞耻,胡乱岔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寸的衣服?”… “奴小时候家里是裁缝……” 她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当然也不至于蠢到再去问。 “衣裳哪里来的?” “是奴问胡管事要的,都是没穿过的、显年轻一些的衣衫。奴觉得……老爷应该能穿得上。”小小说着,偷偷用余光瞄了姜望一眼。 “我就出去转了这么一圈的工夫,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但转念又止住了。 虽无恶意,但这么说话恐怕会让她多想。 她很显然在那个姓葛的老东西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也只是很努力的,想要留下来吧。 “行,我便去沐浴更衣。” 小小当即掩了院门,引着姜望往浴室里走。 浴桶里已经倒满热水,还很有心意的撒了花瓣,大约是从屋后那片花圃里摘的。浴桶里热气袅袅,旁边还立着一只不小的木桶。 想来她便是拎着这木桶来回打水。 念及娇小如她,提着满桶热水艰难来回,姜望不由得有些歉意。 上一次让人打好了热水再洗澡,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一回头,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此时在他面前。 小小已经宽衣解带到一半,春光半现。 闻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沉默,难掩羞怯。 姜望转念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手过去,帮她把衣裳合上。 看着这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说道:“在我这里,不需要你做别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只要平时收拾好房间,来客人时候奉上茶水就可以。明白吗?” 小小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 …… ps:小目标还是没有完成,均订只有112。更新了这么久的VIP,总订阅都不到一万,比不上人家一天的订阅O,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追缉 贝郡是晏抚的老家。 姜望此来,纯粹是因为追剿地狱无门一事。 为了将功赎罪,彻底剿灭地狱无门,郑世组建了堪称豪华的追缉阵容。 精于探案的青牌捕头,一次性就派出了十四位,而且最低都在五品! 其中十位是五品内府级捕头,另外四位是四品外楼级捕头。 郑世还亲自出面,请动了北衙一位已经退隐的强者,曾经的一代捕神,神临境的岳冷。 几乎是掏空了北衙的家底。 一神临四外楼十内府,加上临时混了个名额的姜望,足足十六位强者,这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之所以要来贝郡,是因为追缉队调查线索来到了这里。 姜望虽然只是挂个名,但好歹也要来应付一下,蹭一蹭,再以调查线索的理由只身离开。 是的,地狱无门的杀手们虽然成功刺杀赵宣,逃离临淄,但是并没能直接逃离齐国。 姜望也是到了贝郡,见到济济一堂的青牌捕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地狱无门刺杀赵宣能够成功,原因有很多,既是实力也是准备,更有运气的因素。 而齐国这样的当世强国,一旦反应过来,就不是单单“恐怖”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政事堂虽然没有来得及封闭临淄城,但却悍然封闭了国境线! 各处边城,都调整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戒,对离开齐国的人反复查验。保证任何人都不能无声无息的离开。 而关城之外的国境线,受护国大阵感控,人畜不得通行。 有绝世强者坐控护国大阵,一待哪里出现闯关现象,顷刻便至。 可以说相对于北衙组建的追剿阵容,这位坐控护国大阵的强者,才是真正悬在地狱无门头顶的那把致命铡刀。 #   地狱无门像一条被盯上的游鱼,虽然狡猾有力,虽然跃出临淄,但仍然在齐国这座池塘里。 追缉队要做的,便是在封闭国境线的这段时间里,铺开大网,揪出地狱无门的杀手,并剿灭之! 姜望到追缉队露脸的时候,捕神岳冷并未出现,大概这次出山,只是作为武力层面的保障。 青牌捕头们的情报能力毋庸置疑,没人不知道临淄城里惊动凶屠与军神对峙的大事。都对姜望表现得非常热情,甚至有几个当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的,被姜望左推又推,好歹推过去了。 北衙组建的这个追缉队,实际负责人是一个名叫马雄的四品青牌捕头,郑世应该对他有过暗示,知道姜望并不是真的来办案的,没有给姜望安排什么辛苦的任务,当然,权责对应,真正的核心案情也并未让他参与。 而在其他青牌捕头看来,这也很合理。姜望如今在齐国的名声,完全可以说是天之骄子,得到照顾,得到资源倾斜,也都是应有之意。一些琐碎任务,自然是不应该麻烦这等天骄的。… 追缉队到了贝郡,自然是依着地狱无门的线索追过来。 但这些事情与姜望无关,无论是地狱无门那边,还是齐国这边,都轮不到他来左右事态。而他就算关心案情,也不会蠢到表现出来。 他只打算默默混过两天,然后就与追缉队分道扬镳。 “大名鼎鼎的姜青羊,独自一人在这里想些什么?可有什么关于地狱无门的新思路?”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追缉队在贝郡并不张扬,但也没怎么隐匿行迹,住在贝郡方面安排的一套宽敞宅院中。此时其他人都不在,姜望独坐池心凉亭,默默想着自己的事情。 闻声回头,看到一名头戴青巾的女子。 这女子长相只是寻常,但那 双眼睛,仿佛能直抵人心。 姜望认出来,是追缉队中的一名五品青牌捕头,名为林有邪。也是这个追缉队里,目前让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人。哪怕她官职只有五品,实力只到腾龙,是整个追缉队里境界最低的捕头。 他参与过不多的几次案情讨论,在一众断案经验丰富的名捕中,林有邪说话不多,但每一句话都有的放矢,思路非常清晰,常常直指要害。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姜望温和的笑了笑,直接跳过前一个问题:“你们想得足够周全,我能有什么新思路?” 他就算没有在这行混的打算,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得罪这些青牌们。 林有邪看着他:“你太谦虚了。” 很烦这些聪明人啊,猜他们的心思太痛苦了。 姜望心里淡淡地转着念头,嘴里则道:“林捕头今天怎么有空跟我闲聊?” “啊。已经找出泰山王的踪迹,岳大人和马大人他们都去了。”林有邪似是很随意的道:“我这种实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家里等消息咯。” 泰山王在十殿阎罗之中排名第七,在小连桥出手的人里就有他一个。乃是外楼境巅峰强者。但在岳冷这样成名已久的神临强者面前,一旦暴露行藏,几乎不会有任何机会。 姜望心中暗凛,但面上不露丝毫。 作为追缉队名义上的一员,这等重要的消息,事先竟然一点都不知情。挂名果然只是挂名而已…… 那么林有邪说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单纯的是行动已经开始,泰山王差不多已经落网,所以不必再保密。 还是……试探? 重玄胜有过很好的示范,姜望决定不自己吓自己。 他跟尹观在临淄城外的见面很隐秘,除他们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 苏奢也已经死了。 而他不相信尹观会暴露让他帮忙安排入城的事情。 不是说他相信尹观会多么的重视他、维护他。 而是他相信,尹观这样的人,不会被活捉。 “那真是太好了。”姜望说。 林有邪移转视线,看向水面。时近冬日,莲叶早已凋残。池水倒还清澈,其上漂浮着一些黑色的腐叶。 “对了。”她忽然问道:“张咏现在怎么样?” “凤仙张?”姜望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噢,凤仙张那起灭门案,是我经手调查的。” “那他应该谢谢你。”姜望说。 “虽然查到了凶手,但凶手已经面目全非,并且在我们面前自尽。说起来跟没查到也没什么两样。” “查到凶手就很好了。”姜望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站起身来,用行动表示自己对话题的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林有邪道歉说:“因为顺便查到你在去阳国之前,特意上门拜访过张咏。你们又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所以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才会问你。” “替重玄胜例行招揽而已。他现在在长生宫做事,前途很远大。我们没什么联系。” 姜望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泰山王 她为什么问张咏? 她为什么会问张咏? 早在云雾山,姜望就知道张咏不对劲。其人隐藏实力,身具神秘瞳术,或许并非真正的凤仙张氏后人。 当时是否揭露其人,只在一念之间。最后为什么选择替他隐瞒,其实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想想,大概是被张咏的求恳眼神打动。 甚至更早一些,在离开天府秘境的时候,对张咏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让他对张咏的态度很和缓。 他对张咏是没什么恶感的。 但现在,林有邪为什么会拿张咏的事情来问他? 不是姜望喜欢多想,而是林有邪的身份,实在太敏感。青牌捕头,本就负责齐国各类超凡案件,张咏又确实有问题。 而像林有邪这样的名捕之后,数代腰悬青牌,办案的手段毋庸置疑。 会不会张咏已经暴露?有没有可能牵扯到自己? 姜望还在房间里掂量得失,外间已经传来响动。 原来是捕神岳冷已经押着泰山王回来。 姜望心下微叹,泰山王作为地狱无门内部绝对的高层,十殿阎罗之一,他被活捉,意味着局面已经彻底打开。 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青牌捕头在,泰山王不可能藏得住答案,这甚至不由他本身的意志决定。现在就看地狱无门其他人,在泰山王吐出情报之前,能够跑多远,能把自己藏多深了。 然而现在国境封锁,在齐国境内,抛开过往的一切布置,在青牌捕头们的全力追索下,他们真还能藏得住吗? …… 姜望终于看到了岳冷。这位曾经的一代“捕神”,发只微霜,国字脸,表情严肃。 其人经手的一些案件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从他的辉煌经历来推断,此人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岁了。 但神临强者的寿限为五百一十八岁,若无灾无劫的话,他还拥有很长久的人生。 到了他的实力、地位,在北衙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他若没有退隐,北衙都尉大概是轮不到郑世的。 这样的人物,唯一的人生追求大概只剩堪破洞真。也不知郑世是怎么才请动他出山。 而在身后,被岳冷用一条锁链,像牵狗一样牵进来的,自然就是地狱无门的泰山王。 除了尹观之外,泰山王是姜望第一个看到真容的阎罗。 面具当然早已被摘下,其人脸型瘦长,眼神非常凶狠。即使双手都被锁链困住,即使被岳冷拉得踉踉跄跄,瞧起人来仍是凶光四射。 看到刚好走过来迎接一众青牌捕头的姜望,见其人清秀且守在驻地,大概以为是谁家出来镀金的公子,他还咧了咧嘴,意态癫狂:“小子,见过血吗?” 姜望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它表示。 如果被抓的人是尹观或者是在小连桥见过的那位宋帝王,姜望还说不定有些情绪波动。这位泰山王的威吓,实在对姜望造不成半点影响。… 地狱无门的阎罗凶名再盛,此刻也只是阶下囚。 马雄就走在泰山王旁边,闻声抬起巴掌,看起来很想给他几下,大约是在之前的抓捕中吃了点小亏,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捕神岳冷,还是把手放下了。 剩下的其他青牌捕头,都跟在队伍后面。 姜望面上没有半点被隐瞒消息的不满,对他们每一个人示意,当然也都得到了友善的回应。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一位天骄做朋友,哪怕不论未来,仅止姜望现在的实力,也值得他们尊重。 岳冷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辞色,大概他的看法与泰山王也差不多。 对于世家培养的天骄镀金什么的事情,他只冷眼旁观。 拉着泰山王,一直走到客厅门口,岳冷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亲手抓住的凶人:“我给了你一路的时间,你想好了要告诉我什么吗?” 他并不提出具体问题,而是要求泰山王自己思考能够提供什么答案, 而泰山王恶狠狠地看着他,一声都不吭。 等了一阵,岳冷说:“很好。” 他说很好的时候,语气是真的很好。没有半点威胁、恐吓的味道。 说完,他摆了摆手:“马雄和林有邪留下,其他人下去。” 指令清晰、简单。 马雄当然是这支追缉队伍的负责人,但只是在岳冷不在场的时候。 此时岳冷一出声,他便乖乖的照做。 岳冷摆明了是要动刑了,而因为青牌身份只是临时借用,姜望显然没资格旁观“学习”,也不能够第一时间了解案情进展。 甚至不仅仅是姜望,绝大部分追缉队的人此刻都被驱散。 让姜望有些没想到的是,林有邪是岳冷留下的唯二人选之一。或许是岳冷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她有什么过人的手段,连岳冷也要借重。 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让姜望对林有邪问的那些问题,有了更多的重视。这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青牌。 但这份重视终究也只能放在心里。 与其他捕头随意聊了几句话,姜望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表现得非常本分,甚至连套话都没有。对追缉队抓住泰山王的经过似乎一点也不好奇。 如果有机会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帮一下尹观。一则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之前已经说是用帮他入城来相抵了,但毕竟有个情分在。二来,他虽然笃定尹观不会暴露他帮过尹观混进临淄,但这事毕竟非同小可。 重玄胜就是用这件事,一举将重玄遵留下来的生意摧垮,逼得文连牧放弃抵抗,逼得王夷吾铤而走险。 真相一旦暴露出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他能做什么呢? 这套院子里住着的,可都是一生都在与超凡案件为伍的青牌捕头们。做点什么能不露马脚,不被发现? 姜望没有那样的自信,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修炼,扮演好他混日子的角色。 而他回到房间后不久。 院子里就响起泰山王的惨叫。 到底是什么样的酷刑,能让泰山王这样常年徘徊于生死线上的凶人,忍不住惨叫出声?看不到画面,反而让人的想象格外阴森起来。 声音是从那处客厅传来的,透过半个院子,被姜望的耳朵所接收。 一整晚,都没有停止过。 “外楼境巅峰强者,果然中气十足。” 姜魇如是说。 “闭嘴!” 姜望没好气地回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惊变 第二天,一众青牌捕头聚在院中。 自追缉队成立之后,每天早晚各碰一次头,汇总线索,讨论案情,算是规矩。 姜望有时可以参加,有时不能,往往取决于案情的重要程度。 今天他出来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马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显然岳冷的手段比较令人惊惧,连马雄这等常年与刑罚打交道的四品青牌捕头都难以适应。 而林有邪却面色如常。也不知是她的意志异常强大,还是早已司空见惯。 泰山王仍就在客厅里,惨叫声天亮的时候已经停了,这会不知是死是活, 人到得差不多了之后,岳冷用一条手帕仔细擦手,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这动作难免让人产生联想,不知道岳冷用这双手施展了什么样的酷刑。 马雄看了一圈,皱眉道:“刘杰人呢?怎么到时间还不来?还有没有规矩?难道要让岳大人等他?” 刘杰是十名内府境青牌捕头中的一个。 马雄这人还算不错,算是比较维护同僚。他先出声斥责,恰恰是为了保护刘杰,不至于等到岳冷发脾气。 “我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人。”一名青牌捕头有些迟疑地道。 此次追剿地狱无门的任务,是在齐帝那里都得到的。是晋升的好机会,但也非常严格, 追缉队里除姜望外的每个人,都要受到严格管制。若说在办案期间,还有谁敢玩忽职守,那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在场众人都是资深的青牌捕头,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最近一次看到刘杰是什么时候?”岳冷问。 “应该就是昨天。”还是那名青牌捕头出声道:“昨天您审问泰山王的时候,我们就各自回房了,他住我隔壁。” 岳冷又问:“你确定他没有出门?” “我只能确定,他昨天确实回了房间。但之后走没走,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这位青牌捕头措辞很严谨。 都是内府境修为,且是同僚,一般没谁会整天盯着谁。若说刘杰偷偷出门,他的确也很难发现。 马雄直接断言道:“刘杰肯定出事了。” 岳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杰也是经验丰富的青牌,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无声无息离开驻地?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他如果出事,会在哪里出事? 众人正在讨论间,分析着各种可能。 忽然有贝郡郡府的人进来报告。 “在探珠河边发现五品青牌捕头刘杰的尸体,郡府已经封锁周边,各位大人是否要前往查探?” 刘杰的尸体在探珠河边! 追缉队这阵子在贝郡追剿地狱无门,对探珠河并不陌生。 那是一条小河,属于淄河的支流,据说早年这条河里盛产珍珠,很多人都靠捡珍珠发了财。许多年过去,珍珠早已没有了,探珠河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以距离而论,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太远,用正常速度,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赶个来回。 贝郡郡府选择封锁周边,保护现场环境,等追缉队的人前去查探,是很明智的选择。因为论起查探线索,贝郡不可能有人比得上他们。墨雪 .moxue99. 但不管怎么说,刘杰之死,毕竟给追缉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刘捕头是死在探珠河边,还是死后,尸体才出现在探珠河?”岳冷的问题直指要害。 “这个……”贝郡郡府派来的这人表情迟疑:“要不您这边派一个人去看看?” “怎么?你们贝郡这边的青牌,连这种事情都确定不了吗?不然牌子摘下好了!”马雄语气不善。 贝郡的青牌捕头虽然不可能跟北衙出身的青牌捕头比,但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判断都做不出,只是这人不敢确认罢了,怕承担责任。 马雄这么一逼,他也就不能再推诿,只好说道:“是死在探珠河边。” “刘杰我很清楚,他不是玩忽职守的人。之所以去探珠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马雄主动请缨:“岳大人,我带人去看看。” 岳冷摇摇头:“不。你们全都守在这里,我亲自去看一眼。” 刘杰是怎样死在探珠河边的,过程现在暂时还不清楚。但不能排除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毕竟十殿阎罗排第七的泰山王现在正在追缉队手里。 同时探珠河那边有可能的线索也不能不管,一位青牌捕头把命丢在那里,捕神岳冷不可能不闻不问。 而如果刘杰之死真与地狱无门有关,马雄带队前去会很危险。 岳冷独自前往探珠河查探线索,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守在驻地,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哪怕真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有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也不担心驻地会被轻易攻破。况且岳冷本人可以随时回援,甚至贝郡郡府那边,一旦察觉动静,也不会吝啬支援。 地狱无门要想救走泰山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忘了,贝郡还有一个晏家。前相晏平正在族地休养,若万一惊动了他…… 总之追缉队完完全全占据优势,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 岳冷做事雷厉风行,说走即刻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而马雄也表现出来足够的资深青牌素养,当场安排下各人的任务后,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前。 其他捕头也迅速散开,巡逻的巡逻,驻守的驻守,训练有素。 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着进去看一眼泰山王。 姜望略一考量,迅速做了决断,趁其他人散去,直接走到马雄面前,跟他说道:“马捕头,我打算今天就走。” 马雄是知道郑世与重玄胜的交易的,因此并不意外,只是看了姜望一眼:“现在?” “我时间很紧张,不能再逗留了。”姜望回道。 真实原因当然不是如此。 泰山王被抓,刘杰身死,追缉队伍对地狱无门的追剿行动瞬间进入激烈时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姜望不想沾染这个大麻烦,因此决定早点脱身。 当然,或多或少也跟林有邪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神有关。他不愿暴露什么隐秘。 马雄想了想,倒未为难,只说道:“等岳大人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好。”姜望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半柱香或者更短的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但就在他刚刚踏出院子的时候,异变突起! 马雄本来端坐椅上,朝日清辉,在他身下投下一段影子。 就在此时此刻,在这段影子之中,忽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森冷,冰寒,悄无声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一只手 马雄能够被派出来追剿地狱无门,并且成为仅次于岳冷的队伍核心,当然不是弱者。 事实上他四大圣楼岿然伫立,境界也并不比郑世差了。 影子刚有异动,他便有所察觉。 道了声:“来得好!” 直接一脚往那只手踩去。 他不怕地狱无门的这群老鼠找上门,就怕他们躲起来,浪费时间。 为了隐藏行迹,地狱无门在逃离临淄之后,选择了分散逃窜。想要让北衙顾此失彼,从而保证大部分人都能逃出齐国。 他们没有想到齐国反应如此激烈,竟然不惜封锁国境,也要将他们擒杀。 封锁国境并不是一件小事,齐灭阳的第一件事,就封锁阳境,可见事关重大。而地狱无门在小连桥行刺赵宣之时,郑世甚至连封闭临淄所有城门的权力都没有。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判断错误,是因为地狱无门以为他们不过是杀死一名投诚的阳人。齐庭固然愤怒,但应该不至于为一个杀手组织摆出如此规格。 但在齐帝看来,小连桥一案代表的,是有人在挑衅齐国的威严!他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而对郑世来说,这是他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他不能不拼尽一切去把握。所以才连岳冷都请动出山。 在追缉队伍穷搜之下,此时的贝郡,地狱无门能够调动多少战力? 马雄不相信,地狱无门剩下的九大阎罗能够全员来此。就算全员来此,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撑到捕神岳冷回援。 因为他在回击之前,已经传递了讯息给岳冷,这会岳冷已经掉头。 岳冷走得时间并不长,一名神临强者全速回援,能用多少时间?三十息?二十息? 马雄不相信,他们四大外楼境青牌捕头,个个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士,能够在三十息之内被击破! 所以面对袭击,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地狱无门在找死! 他一脚踩下,而影子中的那只手倏忽收回。 与此同时,一名内府境青牌捕头身后的影子中,头戴漆黑阎罗面具的仵官王一跃而起,探手直抓后心。 同样的悄无声息。 但这里并不是只有马雄一个外楼境青牌捕头。 几乎是在马雄出声的同时,另外三位外楼境强者也出手了。 一人曰:“鬼鬼祟祟,匿迹藏形,其罪当墨!” 仵官王面前,忽然出现一把刻刀,要刺穿他的面具,在他脸上刻下代表罪行的印记! 又一人曰:“无职而擅闯要害之地,其罪当膑!” 仵官王双足一紧,难以移动。一把尖刀似凭空生成,而他的膝盖骨,即将被剜去。 而又有一声阴冷残忍:“触法而逃,阴谋滋生,其罪当宫!” 仵官王下半身一凉,一柄小刀出现在他要害之处。 这几位外楼境青牌捕头,都是法家门徒,所修之术,乃是古之五刑。… 马雄更是其中佼佼者,只见他一脚踏空后,直接整个人站起,并指遥遥点向仵官王:“无知匪类,刺我大齐命官,罪不可恕,刑之以大辟!” 古之五刑者,墨、劓、宫、膑……大辟! 分别是刺面、割鼻、阉割、剜膝盖骨,斩首! 虚空之中似一把铡刀落下。 仵官王整个头颅直接飞起! 此后他的面具才破碎,脸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盗”字。代表他受黥面之刑,是由于为盗。 在同一时间,他的膝盖骨被整个剜去,双腿软下,无法站立。 而双腿之间,早已血流如注。 强如地狱无门的仵官王,身受古五刑之四,顷刻身死! 在场所有捕头都松了一口气。 唯独姜望,心弦依旧紧绷。 他见过仵官王,亲身感受过仵官王的威势,其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 便在仵官王身受四刑,尸首分离,尸体倒下的同时,有一个长发身影从天而降。 他似是从太阳中突兀落下来,之前不曾被看到半点行迹。 而刚一出现在视野中,便已至近前。 他的落点是客厅处! 是关押着泰山王的客厅! 轰! 整个屋顶被打破,设在客厅中的临时阵法,被他缠绕碧绿之光的拳头当场轰碎。 而后姜望便听到泰山王惊恐的声音:“秦广王!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整个客厅都随着地狱无门秦广王的降临而垮塌。 在落石与碎瓦间,地狱无门的泰山王躺在地上,拼命地往后挪动。 经过了一整夜的折磨,此刻他已经十分虚弱,但声音悲凄,令人动容。 而飞身落下的尹观,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掌按下! 顷刻血肉成泥! 尹观冒险赶来,却根本不为救人,而是要灭口! “你找死!” 马雄怒不可遏,再次祭起大辟之刑。 “怎么死?”仵官王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忽然转过来,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 马雄因此一顿。 施展膑刑的外楼境青牌捕头一步踏至,直接抽出腰刀,将这颗人头斩为两半。 而这个时候,尹观却已经身化碧光,飙射远空。 马雄再看仵官王的那两半人头,只见它如积雪遇烈阳一般,竟然“融化”了。 仵官王剩下的“尸体”,也同时开始化去。 直到此时,天边才疾射来一个身影。 气势全开的岳冷落入庭院,却只见得断壁残垣,一滩肉泥。 姜望并不知道,对于这种情况,岳冷早就有过安排。他甚至不乏是故意离开,给地狱无门创造“机会”。 他的安排有二,一在泰山王身上。二在马雄。 而尹观直接杀了泰山王,让他的后手成了摆设。 但只要马雄他们,按照他的安排,拖延那么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够将地狱无门的首脑一举擒获。… 可是同为外楼境巅峰,同样四圣楼并立,还以四对二。这些人却连二十息都没有撑过,便让尹观扬长而去! 岳冷沉默了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这无言的斥责,却比耳光打在脸上还要痛!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任务里,马雄他们已经失去了捕神的信任。 马雄脸色难看的回望身后,在他的影子中,一只苍白的手静静躺在地上。 仵官王的手! 对于修行者来说,断肢之类的伤会损耗元气,但也都能接上。前提是……断肢还在。 单纯的幻术或者傀儡术,都不可能让经验丰富的四品青牌捕头们上当。 所以仵官王是真的现身,也真的留下了这只手,才得以瞒过马雄他们,第一时间吸引了他们的攻势,为尹观创造一击灭杀泰山王的机会。 秦广王勇气惊人,目的非常明确。 即使岳冷自诩是最好的“渔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极具勇气、异常狡猾的鱼。 成功咬饵却脱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名器之养 无论事态有了怎样的发展,岳冷回来了,按照姜望和马雄的约定,现在他就可以直接离开。 而姜望也毫不犹豫,甚至在离开之前,没有再和马雄或者岳冷打一声招呼。 尹观强势出手,杀泰山王灭口,算是重新为自己找到了隐迹藏形的余地。 但这同样说明——地狱无门一众杀手的处境已岌岌可危。泰山王被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尹观大概率不会冒险前来灭口。 要在岳冷面前打一个时间差,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是真正拿命在搏。 而岳冷抓到手的囚徒被灭口,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挑衅。 这意味着,接下来岳冷他们的追剿行动会更激进。 地狱无门一群顶级外楼杀手,追缉队这边还有神临强者,一旦全面开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不想卷入其中。 如果他有盖压全场的实力,主导形势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嘛,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包括选择低调离开也是如此,他不去再打一声招呼,是因为不想触霉头,搞出什么变故来。 以岳冷在北衙的地位,真要借着身上这个牌子征调姜望参与办案,姜望也很难说拒绝。 反正马雄答应过他,至于之后可能情况有变、形势不同什么的,姜望一概不考虑。 让这些人打生打死去,他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然后就赶紧去见安安。 …… 姜望低调离开,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便有疑虑的,马雄之后也自会跟他们解释。 但让姜望意外的是,林有邪跟了上来,也不说话。 “有事?”走出驻地之后,姜望才停步相问。 “共事一场,送送你。”林有邪说。 就混了个脸熟便走了,也算‘共事一场’?共的什么事?一起发呆吗? “心领了,请回吧。” “好,我这就回去。”林有邪嘴里说着,脚下却没有动:“对了,临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不方便。”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林有邪似乎并没有听到拒绝,反而直接地问道:“我注意到仵官王被五刑处死的时候,马捕头他们都有些放松了,唯独你表现得非常谨慎。你好像很熟悉仵官王?” 她的目光随着问题,看似无意的扫动,但姜望清楚,自己所有细微的情绪都被观察着——能观察到最好。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用异常严肃的眼神看着林有邪:“我知道你有很强的破案能力,我也知道,作为资深捕头,你可能会习惯性地对一些人或事产生怀疑。但是麻烦你收敛一下,我不是你的犯人!” 无论她多么有破案天赋,是传承几代的名捕。 在现在的姜望面前,腾龙境修为是她最大的弱点。 姜望一严厉起来,那杀伐出来的强大气势瞬时压制得林有邪呼吸艰难。… 她本心上并不畏惧姜望,也不认为姜望会把她怎么样,但实力上的压制,根本不以意志为转移。 她早就知道这位青秀少年实力恐怖,但直到此刻,才知道那正面击败王夷吾、雷占乾的恐怖实力,到底是什么概念。 在她认识的所有内府境捕头里,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如姜望这般的压力! 等到林有邪脸都憋得涨红了,姜望才将气势放开。 “言尽于此。”他说。 然后便直接离开,再未停步。 …… …… 姜望的目的地是赤阳郡南遥城。 贝郡在临淄的东南偏南方,而赤阳郡在贝郡西南方。 贝郡与赤阳郡之间,隔了一个狭长的桥山走廊,而桥山走廊属于桥山郡。 以占地而论,在整个齐国范围内,桥山郡都算得上小郡。唯一称得上有名的,大概也只是桥山走廊了。 姜望直接从空中飞越桥山走廊,进入赤阳郡后才落下来,路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这也是身上挂一块青牌的好处了,青牌捕头的身份,齐国哪里都认。若换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突兀飞行,早不知在哪就被打下来了。 许久未见廉雀,他好像更丑了一些。脸上黑的地方更黑,红的地方更红。但修为有所长进,赫然也已经是内府境。 他借助铸造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晋入腾龙境的时间比姜望还要早一些。作为铸造出名器长相思的铸兵师,也没有理由困顿于内府之前。 不过他本身未能感应到神通种子,在天府秘境又没能成功。因此并未摘得神通。 虽然有段时间未见,但两人都未感生疏。他们的友谊经历过考验,轻易不会被时光洗去。 此时坐在廉雀的府邸里,两人对坐而饮。 在重玄胜的暗中指点下,廉雀携铸就名器之势,已经在廉家内部取得了一定的权柄。现在是廉氏家主位置呼声最高的继承人之一。 这一点从他现在的气场就可以看出一二来,完全不同于以往。 而姜望之所以亲自来一趟南遥城,其用意与在临淄约战雷占乾一般无二。正是携大胜雷占乾之势,来南遥城为廉雀撑场。 在家主继承人的选择上,人脉亦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尤其是廉氏这等本身战力不够强横的铸兵师家族,往往更需要倚仗强援,来维持家族的威势。 最早的时候,重玄胜是计划用廉雀做一招暗手,他先偷偷指点,暗中支持,让廉雀掌权廉家。而后廉雀反过来动用廉氏的力量,支持他与重玄遵竞争。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形势已大为不同。自王夷吾被逼出临淄之后,重玄胜已经没有那么需要廉家的支持。如他分析的那样,他现在的重心正往个人修为方向倾斜。 那么与廉雀的关系就不妨摆到明面上来了,对正在争夺家主位置的两人都有好处。… 对廉雀肯定是好处更大的,但这就没有什么必要计较。廉雀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临淄城里发生的大事,廉家当然不至于全不知情。 事实上直到亲眼见到姜望,对于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两场战斗。廉雀仍还有些不真实感。 上次相见,姜望虽然也击败了十四皇子姜无庸,相当威风,但过程可没那么轻松。谁能想到,现在姜望已经能够与王夷吾同境为敌,并且战而胜之了呢? 廉雀饮下一杯,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辱没长相思!” 姜望亦饮尽:“廉兄呕心沥血之作,我怎么敢辜负?” 想起一起在剑炉铸造长相思的那几天,的确是辛苦非常,两人对视一笑。 “说起来,你现在叩开内府,摘下神通。也可以开始温养长相思了。” 廉雀说着,取出一本火红色封皮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推过来。 “温养?” 姜望瞥了一眼,只见封皮上用蚯蚓爬行般的字迹写着——《名器长相思温养法》。 “你自己写的啊?”他问。 廉雀点头道:“我总结了廉氏历史上一些剑器的温养法,专门为长相思设计的。它准备了有段时间,打算跟燕枭之喙一起给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先过来了。” 这份心意的确难得。 然而姜望一脸嫌弃:“我就说这么丑的字,一般人写不出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我心如月,阎罗聚首 “你是不是还想说,字如其人?”廉雀黑着脸,他又不是重玄胜,对自己的长相当然有认知,大手已经悄然按在册子上。 大有一言不合就收回去的架势。 “字如其人真的是有道理的。”姜望不慌不忙:“你看这几个字,曲折往复,有如龙行,有腾云驾雾之势啊!形丑只是表象,风骨才是根本!除了你这样坚韧不拔的俊才,廉氏还有谁能写得出这几笔气势来?” 廉雀这才满意地松开手,任姜望抽走这册温养法。 长相思有名器之姿,可以称得上名器,但还没有完全成就名器。它需要岁月的洗涤,需要持有者日积月累的与之并肩战斗,需要与持有者一同进步。 加快这个过程的方法不是没有,尤其廉氏作为天下铸兵师圣地,并不缺乏相关研究。但那些方法,以姜望之前的实力,基本上都用不了。 用神通种子温养名器,就是其中一种正宗堂皇法门。 而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除姜望之外最了解这柄剑的人,专为长相思做了调整,自然是最贴合这柄名剑的温养法门。 姜望嘴上嫌弃,实际却相当急切,当场就将这本温养法翻了好几遍。 不得不说,廉雀虽然人丑字也丑,但在铸兵师一道上,堪称天赋惊人。整部温养法由浅入深,精彩至极,即使是姜望这等门外汉,也一眼看得出珍贵。 一直以来,姜望在战斗中,都只是依靠长相思本身的锋利,而它作为名器的独有性却并未展现出来。有了这部温养法,长相思必能早露峥嵘。 廉雀性情刚烈,拙于言辞,在很多时候,话其实都很少。 姜望也是跟重玄胜、许象乾这等人接触久了,下意识便要斗斗嘴。好在两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廉雀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还有。”廉雀说着又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略扁的黑铁盒:“你要我帮忙打造的东西,已经完成。这东西有些恶毒,你要慎用。” 也就是廉雀这等人,说话才会这么直接。 姜望伸手接过,也没细看,便直接放进了储物匣里:“很难处理吧?” “是不太容易……不过难不倒我。”廉雀感慨之中带着一点小得意。 “铸造当然难不倒你,你可是廉雀!” 姜望想了想,又正容道:“我不会随便使用它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很罕见,不愿糟蹋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处理好。” 廉雀咧开了嘴:“越是争位置,越看到人心复杂。现在旁人说的话,我听到了都要在心里打个折扣。唯独是你,姜望,你说什么,我就可以信什么。” 当初在廉氏祭祖大典上,他不惜以死正名。这样的人,能够折服他的,绝不会是力量、金钱又或权势。 被廉雀这样的人认可,无疑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 姜望对着窗外举了举杯:“我心如月,幸得君知!” …… …… 同样的一轮明月之下。 尹观立于树巅,正对明月,眼神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面具的仵官王则盘腿坐在树下。 像苏秀行那样的小喽啰,反倒逃起来轻松,混进人群如石沉大海,连涟漪都只有片刻。散去也就散去了。而他们这些“阎罗”,是北衙明令不顾一切也要捉拿的存在。且生死不论! 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是杀手这个行当里绝对的顶尖人物。论起藏匿行迹,都是个中老手, 然而在齐国强大的追缉力量面前,还是不够看。 强如泰山王,依然被揪出行藏,抓了个正着。 对地 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被国家的力量追缉过,但最终都不了了之,没能拿地狱无门怎么样。 但这次不一样。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这次是齐国,是东域的霸主国,天下强齐! 然而,被上天入地的追杀,并未让尹观看起来潦倒半分。他独立树巅,浑不怕暴露,甚至还有闲心赏月。那清俊的脸上,更见不到一丝颓然。 “怎么样?新的手好用吗?”尹观在树巅上问。 “就那样吧,毕竟只是一位内府境的手。”盘坐在树下的仵官王声音艰涩:“我已不记得我最初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了……” 对绝大部分的修行者来说,断肢若未能接回来,战力绝对会大打折扣。哪怕服用某些灵药,能够新生残肢,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回复如初的。 任何一个强者,走到他的层次。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经过日积月累的锤炼与塑造。那份时光与汗水,一旦丢失,轻易无法寻回。 但仵官王修行特殊,他身上的绝大部分肢体乃至血肉,都是在别人身上“换”过的。这也是他可以果断舍弃一只手,为尹观争取机会的原因。 尹观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沟通,而是直接道:“那么,召集大家吧。” 仵官王于是掐动十指,一阵眼花缭乱的掐诀之后,双手合掌于身前,又缓缓拉开。 便在他的双掌之间,出现了一片银白色的光幕。那光幕起初微微晃动,之后慢慢稳定下来,光幕被整齐地切割为十格。 其中六格里,有人影映出。 尹观和仵官王的身影也出现在里面,占据其中两格。 而剩下四格中,是四个戴着和仵官王同一制式面具的人。 分别是——宋帝 王,卞城王,都市王,平等王。 此次齐国的行动,整个地狱无门出动了七位阎罗,十殿阎罗中,只有楚江王、阎罗王、转轮王三位没有入齐。 虽然最后真正在小连桥出手的只有五位。但他们的准备绝对是充分的,还留下了两位阎罗的余地。 可见地狱无门虽然看似无法无天,但对于齐国,还是保有相当的谨慎。只不过……现在看来,这种程度的谨慎,似还远远不够。或许他们当初就不该接那单生意! 只有六格人影,因为在齐国之外的那三位阎罗,此时当然不可能跨越齐国护国大阵与他们沟通。尤其是在此等紧张之时,那几乎是在直接暴露他们的位置。 而剩下一格位置,属于泰山王…… 这阵子东躲西藏的地狱无门诸位阎罗,通过这种方式,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甫一露面,都市王便哑声道:“这种危险时候要求沟通,秦广王你觉得合适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秦广王 此次临淄之行虽然成功,但参与者全都陷入齐国青牌上天入地的追杀中。会有不满的情绪滋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说到底地狱无门并非军队,且建设时间很短,尹观与其他阎罗更多是合作关系,也很难说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甚至于此刻,都市王已经开始质疑秦广王的决定。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尹观看了都市王一眼,淡声道:“我说,合适。” 无论如何,在其一手创建的地狱无门内部,尹观依然拥有足够的威望。 被他冷淡的目光一扫,都市王立即闭嘴不言。 姜望在小连桥见过的宋帝王瓮声道:“秦广王,你现在召集大家有什么事?我这边已经快被排查到了,可能藏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转移。” 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他和仵官王适合出声,但他并无什么态度上的针对,只是就事论事。 尹观微微颔首:“我制定了新的行动计划……” “还行动?”排名第九的平等王打断道:“就连泰山王都死了!” 在参与这次行动的诸位阎罗里,他实力最弱,这时的语气也表现出急躁、紧张:“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们藏下去,齐国不可能封锁太长时间吗?我们就藏着不行吗?” “已经不行了。”尹观的声音很冷静,但同样因为冷静,而显得有些残酷:“在岳冷面前,你们藏不了那么久。” “一动不如一静。”平等王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 在捕神岳冷的强大压力下,他已经乱了。 常年游走在黑暗中,一个心已经乱了的杀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为奇。 仵官王抬头看了树巅上的尹观一眼,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但尹观依然平静。 “你不再相信我?”他这样问:“因为我杀了泰山王?” “你不该杀他的。”平等王低声说:“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他对泰山王没有什么感情,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泰山王之死难免加剧他的恐惧。 而且他的话也没有错。因为泰山王如果说了什么,这会他们应该已经不止一个被抓。 “他一定会说的,只要价格达到他的底线。那底线或许是保留修为,或许是保他的命,或许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尹观的回应却依然很平静:“他被活捉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吗?” 岳冷再怎么强,作为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自杀还是做得到的。 泰山王被活捉,就说明他内心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那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 平等王大概不是认识不到这一点,而是在巨大的压力下,难以保持冷静的判断。又或许,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但要借机试探尹观。 在地狱无门这种地方,太简单的人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平等王沉默了一阵,低头表示臣服:“谢谢你愿意跟我解释。” “不必谢我。”尹观语气依然平淡:“比起杀掉你来说,还是解释一下更简单。” 换而言之,如果解释起来更复杂,或者解释不通。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在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讲感情讲付出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这是尹观在建立地狱无门之初,就决定的这个组织的风格。 所以哪怕尹观冒险去杀泰山王,实际上是在救其他人,是作为组织首领承担最大的责任、最大的危险,他也并不拿这一点说事。 反而直接威胁平等王。 在地狱无门,这恰恰更有效。 一片安静。 尹观视线挨个扫过,确认所有人都清楚了他的决意。 才在安静之中,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们认识到一点,我们并不是齐国的敌人。我们不配。” “齐国非常强大,但他的对手也很多。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国家,不能投入太多的精力给我们。然而只是一丁点的注意,已经快要让我们覆灭。” “所以,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搅乱局势。让齐国真正的对手,看到机会,站到它面前来。哪怕再危险,我们也只能这样做。因为我们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里。” 尹观的观点很清楚,也因此让来自齐国官方的压力,仿佛更凝重了一些。 几位阎罗互相对视,交换眼神。 但终究没有谁再提出意见。 最后,仍然是宋帝王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 …… 贝郡的东北方向,紧邻碧梧郡。 碧梧郡的西北方向是辛明郡。总之都在齐都临淄的影响范围内。 泰山王死在贝郡之后,追剿行动一夜之间又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岳冷亲自制定追剿计划,不再只展露神临境的武力,而是拿出独属于“捕神”这个名号的真本事。 很快,追缉队就在碧梧郡发现了地狱无门的踪迹。 因独一无二的碧色梧桐而得名的碧梧郡,再往东北去,便是高氏所在的静海郡,直接往东,则是天府城所在的临海郡。 到了碧梧郡,一个可能性就不能不面对——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极有可能想偷越海岸,逃往近海群岛。 不像其它边城所在,漫长的海岸线很难封锁完全。除非齐国完全发动护国大阵,然而为几个地狱无门的杀手完全发动护国大阵,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坐镇护国大阵的那位强者,只是借助大阵国境,以便随时降临罢了。 若能成功逃到近海群岛,就不再是齐国一家独大的局面,届时可以说天高任鸟飞。 而作为神临境强者,岳冷是不能轻易去近海群岛的。那会引起当地势力的反应。 所以岳冷直接沟通静海郡、临海郡两郡郡府,临时隔绝两郡与碧梧郡的交通,让碧梧郡通往大海的方向成为铁壁。… 而岳冷本人则亲自坐镇静海郡与碧梧郡的分界。 用一张反过来的网,笼罩地狱无门。 他以独有的敏锐察觉到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的躁动。要是在追剿的过程中,还让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犯下什么大案,那他堂堂一代捕神,可就脸上无光。 所以他一方面维持着追剿的烈度,持续制造压力,另一方面也小心掌控局势,不给地狱无门狗急跳墙的机会。 之所以选择坐镇静海郡这边,而不是海岸线更长的临海郡。 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静海高氏底蕴不足,未必能够挡得住发狂的地狱无门。 而如今最受宠的静贵妃,就出身静海高。 按最坏的局面考量,岳冷宁可天府城出事,也不想看到静海高出事。 …… …… …… ps:我以为书评区置星耀值啊,现在不到三千点。 大家每天去给姜望比个心吧,一个心就是一点星耀值。咱们现在均订700,每人点一下,一天就是六百点啦。 粉丝值够的,加个标签,一个标签十点星耀值。 投稿大事记也能增加星耀值。这些全都是免费就可以搞定的。 来吧,兄弟姐妹们忙活起来!给大齐天骄·神通内府·青羊镇男·剑术超卓帅姜望一点排面!u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南遥事 齐国赤阳郡。 在南遥城的第二天,姜望被拉来参观廉雀铸兵。 每个廉氏铸兵师,一生只能使用三次古炉,没有足够的把握或期待,不会开启。这与技艺、修为、地位都无关,而是源于血脉上的限制。 廉氏虽然是铸兵师家族,专精铸造,但在血脉方面显然也有很深刻的研究。命牌就是证明。 以廉雀如今的地位,就算试手,用的铸兵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差不多算是廉氏除古炉之外最好的铸兵炉了。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打扰。 廉绍自不必说,他现在完完全全是廉雀这一系的人,而且对姜望满怀感激。 至于廉氏的那些家老……南遥到临淄中间只隔两个郡,姜望在临淄城的战绩早已传来。就算是重玄氏、鲍氏这样的顶级名门,也要重视这等天骄,更别说地位远不如、且不以武力见长的廉氏了。 论战力,因为是铸兵师圣地之一,所以有一些陈年关系,在危难关头或者请得动一些强者。但廉氏自身,内部最强的就是外楼境而已。 可外楼境对姜望这等天骄来说,根本算不上关隘,早晚可以到达。 族长廉铸平亲自来廉雀府上与姜望打过招呼,面上没说什么,但就是赔礼的意思。 姜望看着廉雀的份上,也没有倨傲,反而持礼甚端,给足了尊重。 而那位针对过姜望,名为廉炉岳的廉氏家老,这几天面都不敢露。从姜望到南遥城的第一时间就宣布闭关,姜望若是在南遥城常住,他的闭关恐怕永远结束不了。 当时他是腾龙境巅峰,姜望只是通天境。现在姜望都神通内府了,他还是腾龙境巅峰。哪来的勇气往姜望面前站呢?根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 巨大的铸兵炉正在“醒炉”中。 早先在铸造长相思的时候,姜望便知,廉氏的顶级铸兵炉都是轻易不开放的,所以需要在使用之前“醒炉”,这个过程无法省略,只能等待。 现在的姜望,能够清楚感受到,炉中的热力正在缓慢“苏醒”。 三昧真火的神通摘取,不仅成就了他目前最强的杀招,也让他对火元的掌控,更加精妙入微。 甚至是对于火源图腾,他也有了新的理解。 每一次研究三昧真火,都会有新的体悟发生。神通内府之所以号称是相较于普通内府外的另一个层次,的确是拥有着巨大到恐怖的优势。 姜望无论走到哪里,修行都是从不懈怠的。此时感受着这炉中的热力,也在心中验证对“火”的理解。 而廉雀大大咧咧坐在旁边的地上,仅穿一条犊鼻裈(注1),赤着黑红的上身,肌肉如岩石一般坚硬。 手里拿着一个卖相非常不佳的果子在啃。 那果子是椭圆的,表皮为铁锈色,瞧来不甚干净的样子。… 但他吃得非常香甜,咬一口汁水四溅,内里是红彤彤的果肉。 “尝尝!” 廉雀随手从地上的果盘中抓住一颗丢来,那架势,像砸来了一个铁球。 姜望一把接过,分量很足,但握在手中意外的柔软。 “铁浆果,只长在火山腹部,很好吃的!”廉雀介绍说。 姜望半信半疑地凑到嘴边,轻咬一口。 “噗!” 立马吐了出来,只感觉满口生涩! “哈哈哈……”廉雀大笑:“你把果皮撕了再吃啊,我是很喜欢果皮的口感,但你未必能喜欢。” 他明显是故意不说的。 廉雀这么一根筋的人捉弄人来,才叫人防不胜防。若换成重玄胜,叫破嗓子姜望也不会轻易尝试。实在是对廉雀没有防备。 朋友之间被捉弄到了,是不可能生气的,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铁浆果的果皮很好处理,从开口轻轻一撕,整张都会脱落,只剩红彤彤的果肉,卖相倒是好了许多。 姜望之前咬的那一口,隐隐是有甜感的,只是果皮的干涩味道太重,将其掩盖了。所以他才愿意再次尝试。 此时咬下一口果肉,口感柔而不密,滋味甜而不腻,确实是上等佳品。 姜望吃了几口,突然感觉自己咬破了什么。温热的浆汁流过,霎时满嘴流香! 那红彤彤的果肉里内部,原来还裹着一团银色的汁液。 难怪叫铁浆果。 有了这团银色的浆汁,这水果味道直臻绝品! 姜望几口吃完,感到一种难得的满足。到了他这种修为,已经很难为口腹之欲所满足,可见味道有多好。 这时廉雀又丢来一颗,笑道:“你再试试连皮咬一大口,直接咬到浆汁处,会发现别有风味。” “我再信你一次。”姜望目带威胁。 依言咬了一大口,这次果然与先前不同。那种强烈的涩味被浆汁所中和,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感受,非常特别,也极具口感层次,在这种混合的风味中,果肉本身也更香甜起来。 说不上哪种吃法更好,这两种吃法都很美妙。 只吃两颗,他已经爱上这种果子了,不枉廉雀如此推荐。 “不错,这个给我准备一百颗。”姜望直接道。 廉雀伸出大手,下意识地盖住果盘,那里面已经只剩两颗了。 “这果子不好采,也不是每座火山腹部都有。我一个月才有十颗铁浆果的额度,也就是你来了,才给你分一分。上哪给你弄一百颗去?” “我有一个朋友,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很有办法。”姜望循循善诱:“你知道什么叫提前支取吗?” “一次吃那么多不腻啊?”廉雀愁眉苦脸,但还是道:“我想办法。你走的时候给你准备好。” 他没有说,这铁浆果除了美味之外,还能够增加微量的火元亲和,价值不菲。也就是廉家,虽然武力一般,但财富惊人,才每个月都能发给嫡脉嫡子。… 对廉雀而言,这些话,没什么必要说。姜望喜欢,他想办法便是。 “好哥们!”姜望毫不吝惜称赞。 “铁浆果也不能白吃啊。”廉雀直接爬起来,走到铸兵炉前:“过来试试你的火!今天咱们炼它五个时辰!” 姜望:…… 廉雀以前多简单一个人,让重玄胜暗地里教着如何竞争廉氏家主,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一点亏都不肯吃。 重玄胖真是毁人不倦! “唉。”姜望止不住的叹息:“廉雀兄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庸俗!我还是怀念那个单纯朴实的你。” “你这句话的腔调好熟悉。”廉雀幽幽地道。 得。 都是饱受重玄胜毒害的人。 …… 轰! 巨大的爆声突然响起。 正在铸兵炉前闲聊的两人顿时警醒。 “什么声音?”姜望想确认是不是廉氏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而廉雀已经扑灭铸兵炉,往外疾飞。 “出事了!” …… …… ps: 犊鼻裈(kun):短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土鸡瓦狗 廉雀直接腾空疾飞,体内似有一座熔炉轰隆隆发动起来,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这里是南遥城,是廉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姜望都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廉雀一边。 为了给朋友撑场,姜望直接内府与通天宫一起运转开,属于神通内府的强大气势毫无保留。 “在剑炉!” 廉雀声音焦急。 廉氏最为珍贵的,毫无疑问就是三座古炉。那是廉氏先人早年逃亡时都未肯遗失的宝物,是历史也是传承,更是廉氏跻身天下铸兵师圣地的倚仗之一。 而剑炉就是最近一柄名器长相思的铸炉,当初铸剑的时候,姜望也与廉雀一起在剑炉待过几天,算是很熟悉环境。 “剑炉有剑阵护持,不会这么快出事的。”疾飞的同时,姜望宽慰道。 他的手已经按在剑上,不管剑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在廉氏族人面前展示一下武力,不是坏事,对廉雀扩大影响力很有好处。 “哪里来的鼠辈,敢在我廉家闹事!”廉雀愤怒如狂,远远就开始怒吼。 姜望也气势全开,锋芒毕露。 他的剑式甚至都已经起势,但远远一看,连忙松了剑柄,一把扯住廉雀:“别去送死!” 他不仅拦住廉雀,还拉着廉雀往后疾撤。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一个长发清俊男子虚悬空中。 剑炉外的残剑剑林,本就是护持古炉的剑阵。此刻已经全力激发,剑气冲霄。 而那清俊男子拳缠绿光,正毫无避忌地一拳砸在剑林之上! 除了尹观还有谁! 廉氏族内最强的战力也就是外楼境,而以铸兵闻名的廉氏外楼,绝无可能是尹观这等凶人的对手。 所以姜望二话不说,拉着廉雀就撤。 廉雀这边还在使劲挣扎,愤怒如狂:“别拉我!他竟敢动剑炉,我一定要杀了他!” 廉家人对古炉的珍视自不必多言,然而姜望绝无可能放任他去送死。 那边尹观拳头落下。 只一拳,无数断剑就干净利落地炸开,被砸成漫天碎片。 残余的断剑仍勉强维持着剑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不可能扛得住第二拳。 廉雀立刻就不挣扎了。 他的确性情刚烈,悍不畏死,但又不是个傻子。 尹观这一拳表现出来的战力,远非他能企及。即使拼了这条命,也未必能伤对方一根毫毛。 姜望已经第一时间认清形势,选择避让,但显然廉雀的大呼小叫还是吸引了尹观的注意。 尹观对着剑阵轰出第二拳的同时,视线往这边扫过。 那一瞬间强压加身,浓烈的杀气倾覆而来,有如实质,廉雀整个人肌肉绷紧,几乎以为马上就要被杀死! 但尹观只是扫过视线,便一拳将整个剑阵轰破! 那座仿佛从历史中走出,带着陈旧故事感的古炉,已经暴露在其人面前。… 廉雀固然忧心如焚。 旁边的姜望却心中一凛,他清楚,尹观已经注意到他了。 “这古炉已有千年历史!你若坏了它半点,廉氏定与你不死不休!”从另一个方向,廉氏族长廉铸平带着一众家老往这边疾飞而来。 因为姜望和廉雀本就在其它铸兵炉,离这里更近一些,所以反倒先来一步。 牵扯到古炉,涉及廉氏根基。因此廉氏此刻能够调动的战力几乎全部出现,廉铸平本人只是内府巅峰,但家老中有两位外楼境的强者。 尹观淡淡一笑,对廉铸平的威胁不以为意:“我此来本想屠灭廉氏,打碎古炉,给临淄那些大人物加深印象。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但大概只有姜望听明白了。 尹观瞧了古炉一眼,于是转身:“且将这古炉寄存于此。待我以后有空来用。” “廉氏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廉铸平大怒。 嗖! 尹观骤然回身,并且霎时扑近廉铸平,拳绕碧绿之光,当头轰落! 廉铸平慌乱出手,与他一起的廉氏家老也纷纷出招,其中两名外楼境家老,一位打出一座火炉虚影,炙烤天地,一位拎巨锤反轰,如高山摧崩。 不能说不卖力,不能说不威猛。 但冲突在一瞬间开始,又只在一瞬间结束。 尹观岿然不动,那火炉虚影被打得破灭,那威猛巨锤直接被砸成铁疙瘩。一众家老东倒西歪,而廉铸平吐血倒飞,喷洒一路鲜血! 震撼,惊恐。 “土鸡瓦狗一般的东西,连一拳都接不下,拿什么与我尹观不死不休?” 尹观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踏空而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 他真的说来就来,也真的说走就走了。 …… …… 廉雀固然又愤怒又无力,姜望也心事重重。 夜晚独坐房间,决定尽早离开南遥。 他根本不想掺和地狱无门的事情,但有些事就是如此巧合,他来到南遥,而廉氏恰好被尹观选为目标。 从尹观的话里可以判断出,他明显是要在齐境之内搅风搅雨,制造动静。 廉氏作为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之一,名望其实很有,但本身却并不以战力见长,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立威目标。 若真的屠灭廉氏,足以在整个齐国掀起惊涛骇浪。 当然,到了那种时候,齐国出面的,不会只有一个岳冷。 齐国现在派出的人是岳冷,不是因为齐国只派得出这种实力的修士,而是岳冷已经足够。一旦岳冷被证明“不够”,地狱无门还敢闹得更大,自然会有更强的高手出面。 所以尹观需要控制尺度。如何扰乱追缉队的视线,又不加剧齐国方面的反应烈度。这非常难以平衡。 自离开贝郡之后,姜望就再没能得知地狱无门的消息。追缉队也不可能有谁会特意给他传递情报。… 他因此并不知道,此时的追缉队已经被引去了碧梧郡。 姜望只是在想,秦广王现身赤阳郡。 那始终与他一起行动的仵官王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方便进来吗?” 姜望对声音的主人早有预计,因此虽然情绪复杂,但还是道:“请进。” 眼前一花,尹观已经出现在房间里。自顾寻了茶凳坐下,翻转一只茶杯,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望并不吭声,只等他自己说明来意。 “之前已经两清,但你现在又欠我一个人情。”尹观呷了一口茶,语气随意。 在白天的时候,他完全不介意顺手杀了廉雀。只是因为看到姜望,才选择罢手。 甚至之后停止了对廉氏的行动。 “是。”姜望并不否认。 “这茶不错,你的朋友对你很周到。” 尹观随口评价了一句,放下茶杯,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我说过,我这种人,有今日没明日,可能等不到后报。所以有什么要还的,都最好立刻还。既然你也同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么现在,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交换 尹观这个人,做事有一套他自己的准则。 他似乎并不相信什么情义、承诺之类,反而更像商门修士一样,遵循公平交易的原则。 当然,这种“公平”也非常简单粗暴,全在他一念之间。 就像他在苏奢手里救姜望一命,姜望找人帮他通过正规渠道混进临淄之后,他就不再提起。认为两清。 哪怕重玄胜目的并不单纯,还借机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他好像也并不在意。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并不在乎通过什么手段,甚至也不在乎是否被人利用。 现在,姜望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就要求立刻还掉,帮他做一件事。 这很“尹观”。 “什么事?”姜望直接问。 “送我离开齐国。”尹观说。 不杀廉雀,放过廉氏,这人情到底值不值得冒这样大的险,帮助被齐国通缉的罪人逃离。每个人从自身出发,或许都有不同的答案。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会尽力。” 他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因为这事如果有这么简单,尹观也不必请他帮忙。但他承诺,会尽力去做这件事情。 这是姜望的承诺,掷地有声。 自白天受袭之后,廉氏大动干戈,请来不少外援助拳,还请动赤阳郡郡府,派出高手坐镇。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我行我素的潜入廉氏族地……对尹观来说,倒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姜望若在这时候出卖他的消息,不说将他困杀当场,至少也能要他半条命去。。 若是拖到引来岳冷,则更是后果堪忧。 但尹观似乎百无禁忌,得了姜望的应允,他转了转茶杯,停下:“那看你安排。” …… …… 姜望第二天便辞别廉雀,离开南遥城。 自此西转,往日照郡而去。 在离开齐国去往云国之前,当然要去自己的封地看一看,见见青羊镇上的人,安排一些事情,而且也正好顺路。 按时间来算,竹碧琼这会应该已经回钓海楼了。向前估计不会有什么变化,该颓废还是颓废。只不知独孤小现在修为如何,是否构建了周天。 尹观袭击廉氏,在南遥城来去自如,搞得廉雀心情很坏。对廉氏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耻辱,对廉雀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只是让他愈发坚定了要重振廉氏的决心。 在尹观的强势面前,廉氏的虚弱暴露无遗。命牌曾经延续了廉氏的存在,但现在,已经禁锢了廉氏的未来。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被人吞掉。… 不过心情再怎么糟糕,答应姜望的百颗铁浆果还是如数送来,被姜望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匣里。 为了掩饰尹观的随行,姜望以路上修行的名义重新租了一辆马车,打算坐马车去日照郡。到了阳地,也就到了齐国现在的西方边境,到时候便不是一辆马车可以混过去的事情,须得另想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鲍氏车马行在验证他的身份之后,百般推脱,不是说马车坏了,就是说车夫病了,总之坚决不愿意租马车给他。 很明显在巨额的赔偿之后,鲍氏车马行把姜望列入了不接待的名录里。但别的车马行又没有通行全国的能力。 最后还是廉雀出面,直接买下一辆马车。重赏之下,愿意跑远途的车夫也大有人在。 姜望挑了一个沉稳的,便离开了南遥城。 其实最稳当的办法,是用神魂匿蛇控制这车夫,如此就不会有任何不小心泄露消息的风险。 但对姜望来说,他还做不到视凡人如蝼蚁,随意踩灭。 好在以尹观的修为,一意潜藏起来,也不是这普通车夫能够发现得了的。 只一帘之隔,帘外车夫把握着马车的前进方向,却根本不知道车厢内何时多了一个人。 姜望与尹观车厢内对坐,也没什么闲话好说,各自修行。 有尹观在,姜望没有修炼得自浮陆的火源图腾,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内府之中。 他的第一内府叩开未久,虽然摘得了最高珍藏,但内府本身还有很大的开拓余地。 比如到了内府境,每叩开一个内府,又能在内府中刻印一门瞬发道术。甲等中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即是内府境。 如八音焰雀和焰雀衔花,姜望虽然已经十分熟练,掐诀的时间也缩短到三息之内。但到瞬发,终究是一种质变。 姜望斟酌许久,最后还是暂时搁置。 这两门他自己开发的道术都很不错,威能可观,但已经展露过太多次,很容易被针对破解,哪怕提升到瞬发的层次,在高等级的战斗中,作用也不会太大了。 可惜这种级别的道术,对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珍藏,不可能轻易赐予。重玄胜自己都没有,更没办法给他准备。 重玄老爷子倒是给过口风,但他代表的是重玄家,而不是重玄胜。 姜望只能拒绝。他在任何时候都只会站在重玄胜的角度,而不是重玄家族的角度。 所以对姜望来说,他的其实选择不多。 现阶段只能多积累一些功,选些有潜力的道术进行推演。 这一路回云国,既是归心,也是修行。… …… 姜望有爵位在身,又带着青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但在离开赤阳郡的时候,还是被人拦下来了。 守关的兵士一定要检查车内,哪怕马车里是五品青牌捕头,也不肯简单放行。 姜望于是知道,对于尹观在南遥城现身一事,齐国方面的反应已经到来。此时的严查便是证明。 不知道岳冷有没有跟过来? 好在姜望早有准备,直接自储物匣中取出匿衣,交给尹观。 尹观略一研究,便知此物功用。 “好东西。”他赞了一句,又叹道:“可惜对神临无用,不然……” 他没有说不然怎样,只将匿衣一披,便消失在视线里。 姜望直接掀开车帘,对着守在马车旁边的兵士道:“可要进来车厢检查?” “不用了,姜大人。我这样看几眼便行。”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超凡修士,眼神锐利,扫了几眼,便知这车厢很普通,也不存在什么暗层。 查罢,他一拱手:“卑职也是奉命而行,请见谅。” 从爵位论,姜望是青羊镇男,大齐贵族的一员。 从职务论,姜望现在挂职五品青牌,也算是一位五品官员。 而姜青羊先败王夷吾,再胜雷占乾,这些齐国超凡修士,也很难不知道他的名声,因此态度很好。 “无妨。你们坚守职责,是大齐如此强盛的基础。” 姜望摆摆手,将车帘放下。 “放行!”马车外,那兵士大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封地 有匿衣的掩护,一路无惊无险。 各城域之间,盘查十分严格。 从赤阳郡到日照郡,走直线,一路上要穿行十郡。 姜望完全是在修行中度过路途,身边有一个随时有可能带来危险的地狱无门秦广王,倒也不存在枯燥——提心吊胆还来不及。 进入日照郡后,姜望直接原地遣回车夫,顺手将马车整个送予他。 车夫跑一趟远路,得到不菲报酬,回去时还白赚一辆马车,简直开心极了,对姜望连连鞠躬感谢。 望着马车慢慢远去,解下匿衣的尹观说道:“你看,人其实很容易满足。而这个世界无垠广阔,物产丰饶,足够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过得不快乐呢?” 姜望随口回道:“我听过的说法是,人最难满足。拥有的更多,想要的也更多。” 最容易满足的是人,最难满足的也是人。 尹观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已经到日照了,你有什么计划?” “现在离开国境肯定很困难。”姜望直接摇头:“我先回青羊镇看看。一路上坐马车慢悠悠的,到了日照郡却不回青羊镇,反倒急匆匆的要离境,一定会惹人怀疑。” 在贝郡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林有邪似乎对他有所怀疑。如今真个牵涉进了尹观的事情,愈发需要谨慎。 “你考虑得很周全。”尹观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姜望的安排。 北衙追缉他们行踪的手段非常多。 其中一种,就依托于“国势”。也是对付他们这些“外来者”最简单也最好用的手段。 这种手段说起来玄妙,其实本质很简单。齐国的修士也好,百姓也好,乃至一草一木,都是齐国的一部分。 而对于体现在各方各面、各行各业,无所不在的“国势”来说,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是毫无疑问的外来者。 国境戒严后,护国大阵虽然未开,但也已经借用了一部分力量。他们的任何行动,都会留下被“排斥”的痕迹。 所以地狱无门的逃遁,也需要依靠他们早先藏在齐国的“暗线”作为掩护。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地狱无门并没有太长的历史,虽然对于刺杀赵宣这件事,做了很多准备。但藏在齐国的暗线不可能太多。 这也是之前尹观要不顾一切杀死泰山王灭口的原因。 而有齐国爵位在身的姜望,是这个国家合乎法理的存在,更是齐国统治阶级的一员。 “国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会接纳他,不会排斥他。跟在姜望身边的尹观,也因此能够得到掩护。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尹观依旧披上匿衣,跟着姜望往青羊镇去。 姜望看不到他的行迹,尹观也很好的隐藏了自身气息。但清楚其人就跟在身边, “对了,你之前说,匿衣对神临强者无用?”姜望问。… “它的材质以及织法都很完美,足以欺骗视觉,与环境融为一体。但在神临强者的感应范围里,它的意义几等于无。” 尹观说:“因为神临,就是灵识范围内的神!” 按照尹观的话来说,在神临境强者面前,匿衣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确无用。因为“环境”都被神临所掌控。 “也许你已经离神临不远……” 姜望这话是真心真意,他见识过尹观的几次出手,深感其人强大。远非一般的外楼强者可比。 尹观摇摇头:“我过早兑现潜力。按部就班的话,难见神临。” 他虽然在摇头,虽然说的是残酷事实,但他的神情全无沮丧,甚至连一丝后悔的情绪都看不到。 他坚定自己的选择,并一路走到如今。 而神临难见,对他来说,艰难的事情还少了吗? “到了青羊镇之后,我会想办法弄一支商队,去郑国或者容国开拓商路,到时候你可以混在商队里。有匿衣的存在,你混过去的机会很大。总不至于哪座边城都有神临境坐镇,并且那位神临强者还一定要亲自调查我。” 姜望边走边说:“太过复杂的计划反而没有可行性,我有匿衣,便利用起它的优势来。这是初步的思路。” 尹观既没有认可这个计划,也没有否定,只说道:“可以不必太着急,现在大部分阎罗都在碧梧郡,岳冷也被引到了那里。边境会相对松懈。” 姜望步子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他早就见识过尹观无情轰杀泰山王那一幕,应该说对这种用其他阎罗为自己创造逃离机会的行为,是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但细微的情绪变化亦被尹观所察觉。 他的声音在问:“你似乎不齿这种行为?”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们也是你的属下,与我素不相识。我无权,也不愿评价。”姜望道。 “那就还是不齿。” “你是那种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吗?” 尹观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 …… 一踏进青羊镇域,姜望便感觉到一种舒畅。 这不是单纯的心理感受,而是切切实实有这样的现实感知。这里是他的封地,是受齐国律法保护,也被各方承认的。 理论上他在这里,拥有除齐帝之外的的至高权力和自由。 当然,统辖此地的郡府一纸公文下来,他该低头还得低头。但那本质上也可以说是齐帝的权力压制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认可他的统治。 因为这种封地的“认可”,在青羊镇,姜望能够发挥的实力要比别处强。不过对他现在的实力来说,这种微弱的“加强”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离开青羊镇的时候路边尚有野花开放,回来时已经冬月,霜杀百草。 路上偶然遇见的镇民气色都还不错,让姜望大概能知道独孤小的工作做得如何。 姜望特意在镇域里绕了几绕,心里有了一些了解之后,才往镇上去。 按照他离开青羊镇时的安排,独孤小负责日常镇务,向前作为超凡战力威慑。 张海若留下的话,便是常规超凡武力,若走,也便走了。其人是不被姜望纳入核心班底的。 在自己的封地,姜望难得神态悠闲。走进镇厅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大叔模样的人,正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 不是向前又是谁? 时间好像唯独在他身上停止,一切似乎从未变化过。 姜望特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太阳可以晒了。这家伙大概只是懒得换地方。 姜望正要怎么捉弄他一下。 却见躺椅上的那个人蓦地起身。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环顾左右,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的飞剑告诉我,它感受到了危险。” 这是姜望回青羊镇后,向前说的第一句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青羊事 唯我剑道不愧是时代绝巅传承下来的剑术。 以向前腾龙境的修为,竟然能隐隐察觉到尹观的存在! 要知道,尹观在外楼境亦是绝顶,而且现在还穿着匿衣。 姜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直接传进他耳中:“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要声张。他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明面上则得意笑道:“怎么样,感受到姜大人的强大了吗?” 这番对话不一定会传出去,齐国的那些青牌,未必有这样无孔不入。 但姜望仍要力求谨慎,不出半点差错。 哪怕最后终究会暴露他帮尹观逃跑的事情,他至少也要确保,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暴露。他能够接受竭尽全力之后的失败,但无法接受因为疏忽大意而自我葬送。 天意难测,但要尽好人事。 向前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不太聪明,其实脑子也还够用。一见姜望如此,就知不便公开讨论。同时他很懒,知道人是姜望带来的,就一下子放松下来。又耷拉着死鱼眼,重新靠回躺椅上了。 “强不强,关我屁事。”他打了哈欠,嘟囔道。 姜望真想甩一记妒火过去,看看他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在内心眼红。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穿着锦衣,当然要走在大道上,让人们都看到,好好的炫耀一番。 在临淄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但青羊镇是他的封地,对他来说意义不同。而向前又是他的朋友。 姜望难免也有些少年心性,想收获一下亲近之人崇敬的目光,这一路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内心其实也期待了挺久。 但现在…… 姜望又瞧了瞧继续睡觉的向前,不由牙痒。 他现在可是闻名齐国的天骄,怎么这家伙一点都不激动,一点都不佩服的吗? 长着一双死鱼眼,还摆着个死鱼脸。 好久不见,不如切磋一下吧。他恨恨地想。 正想着,忽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姜大人!” 娇小的身影几乎是跃出门厅来,在姜望身前才站定。 独孤小抬眼看着姜望,眼睛里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了:“您终于回青羊镇了。大家都很想您!您好厉害啊!我在日照郡都听到您的事迹了!都说您是绝世天才呢!” 事情终于回到正轨,果然这才是衣锦还乡应有的场面啊。 还是小小可爱! “咳。”姜望矜持地轻咳一声:“我回来看看。” “您一定要常回来啊。” 独孤小巴巴地说了一句,又回身喝道:“姜大人已经回来了,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还不都出来迎接吗?” 其实听到动静后,其他人也在往外走,但独孤小毕竟已经超凡,速度比他们快得多。 落后几步的一群镇厅吏员蜂拥着挤出来:“姜爵爷回来了!”… “青羊镇以您为荣!” “您就是青羊镇的神!” “姜大人,我每时每刻都记着您的教诲啊。” “我把您的画像挂床头!” “您是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 “行了行了。”姜望一开始还被捧得挺舒服,但越听越不对味,赶紧叫停:“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没有事情做吗?看你们一个个闲的!” 什么青羊镇的神,什么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这要是传扬出去,麻烦绝少不了。 神道早已衰落。现在修行神道的,都必须经过国家册封。没有正式经过册封,一律是邪神。姜望不修神道,倒也无所谓。 但那个年轻一辈第一人…… 可真是招打得紧。 这些镇厅吏员大多是当初跟着姜望一起战斗过,亲眼见到姜望临阵倒拔天地门,生生砸死对手,击破千军。 心里与他十分亲近,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而姜望一开始赶人,他们也马上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时又有一声招呼:“姜大人。” 却是张海。 姜望本以为他走了,倒没想到还在。不过他在与不在区别也不大,其人本就是个混日子的修士罢了,在哪里都是混。 “是张海啊。”姜望对他勉励地点点头。 人家好歹在他的封地做事,这点场面姜望还是会应付的。 应付完便问独孤小:“小小,我的院子还空着吗?” “一直都留着在呢,您现在要过去吗?” “挤在这里不像话,影响镇厅工作,去我院子里说话吧。”姜望又冲向前喊道:“你也来一起。” 向前也不管他说什么,堵住耳朵:“不去。” 姜望索性一把拉住他:“赶紧的!” “说什么啊?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说的?” “让我睡会吧,今天没睡够六个时辰,困得慌……” “姜兄?姜大人?姓姜的!” “松手,松手……” 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而独孤小笑靥如花地跟在身后,甚至像个小孩子般,雀跃的蹦了几下。 哪里还有平日主持镇务时冷静严厉的样子。 张海就立在院中,看着他们三人离去,心情复杂。 遗憾吗? 当然有。 如今姜望在整个齐国都炙手可热,所有人都知道,区区一个青羊镇绝不会是他的终点。他的未来无限光明,只要不提前陨落,以后必定会成为齐国的大人物。 君不见,那些镇吏拍起马屁来,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为什么?没人是傻子。都知道跟着姜望有好处,未来可期。 再看独孤小,一个普通侍女,现在已经超凡,掌一个镇镇务。 向前显然也深得信任,姜望以后做什么事情,会少得了他吗? 而他张海,是当初最早和向前一起跟着姜望做事的。 现在与当初,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都没有。 不是姜望苛待他,他在青羊镇的待遇并不差,跟在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 但问题就在这里——没什么两样。 今日之独孤小,与当日的那个小侍女,可以说是天地之别。 而他早就是超凡修士了,却还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一切都只因为,当初在青羊镇外的那场大战,他选择了明哲保身,独孤小一个普通女子,却选择了战斗…… 当时的选择,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人生际遇,往往在一念之间,拐向完全不同的岔口。 “算了,没什么了不起。炼丹去!” 不愧是与向前难分高下的咸鱼,张海很快就开导好自己。 “待老爷我炼出绝世神丹,哼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独孤小的小周天 这间院子久未回来,倒是明亮透净,一点也不像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子那样冷寂。显然常有人过来收拾。 姜望走进院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客厅说话。”他提议道。 独孤小便小跑着先进房间,利落地找出茶水来,摆好茶盏。 这院子其实都是她亲自收拾的,每三日必来洒扫一次,无论镇务多么繁忙。 只不过她不会在姜望面前以此邀功罢了。 她始终以姜望的侍女自居。尽管她现在已经超凡,又被交付青羊镇的镇务,在整个嘉城城域也是头面人物了。 侍女给老爷收拾房间,那实在是太天经地义的事情。 侧卧的窗户清风一动,姜望便知,尹观已经进去房间歇着了,这是给他提醒。也有表示不会偷听他们谈话的意思。 向前无精打采地往前挪动着,仿佛对此一无所觉。 但姜望知道,他是能够察觉到的。 曾留于时代绝巅的剑术,恐怖非常。 三人在客厅中分别落座,往常都是四个人,但这会竹碧琼的“剥削契约”已经期满,自回近海群岛去了,没能当面道别,倒让姜望有些遗憾。 一同为青羊镇做了那么多努力,几人之间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在。 不过竹碧琼回近海群岛,那是“享福”去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在近海群岛,钓海楼就算不是说话声音最大的势力,也是其中之一。胡少孟已死,大仇得报。出身于钓海楼的她,只要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未来就不会差。 姜望坐得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从坐姿便看得出人的部分性格。 比如独孤小,她只沾了椅子半边,随时可以听吩咐起身。汇报镇务的时候,眼睛时刻着姜望的表情,颇有些小心翼翼。她对姜望忠诚肯定是很足够,但也带着讨好。因为姜望是掌控她命运的那个人。 而向前则生生把椅子变成了另一张床,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直接瘫在椅子上。姜望毫不怀疑,下一刻就能听到他打呼的声音。 简单地听了听汇报,对独孤小,姜望是信任的,但这种汇报仍然是必须。他信任独孤小,和他仍需要监督独孤小的权力,这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前者是个人情感,后者是规则必须。 不要小看这种规则,它是任何一个势力的根基。 在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巨大斗争漩涡里挣扎那么久,姜望对这些东西已经不再陌生。 “不错。”独孤小汇报结束后,姜望点头表示赞许:“你做得很好。” 独孤小高兴地笑了,得了姜望的夸奖,对她来说比什么都强。 “啪!” 姜望跟独孤小说完话,伸手拍了向前的大腿一巴掌,将这家伙从沉重的睡意中赶出来。 向前蓦然惊醒,没好气地瞪了姜望一眼。… 只是那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实在没有多大杀伤力。 “你呢?你这段时间又做了点什么?”姜望故意扳着手指头道:“我可是每个月都要付你道元石的。” 向前懒懒道:“你不会希望我做点什么的。” 对于青羊镇给他的职责定位来说,无事发生就是他最大功劳了。 姜望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要找他的茬。“把你的口水擦擦。” 向前伸手一擦,擦了个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叹了口气:“你现在真够无聊的。” 姜望笑了笑:“那我给你找点不无聊的事情?” “敬谢不敏!”向前竖起双手反对:“青羊镇很小,我也很废物,还是无聊点好。百无聊赖,才是人间烟火。” 姜望听懂了他的暗示。 一个藏头露尾的强者,跟在姜望身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事情。向前对青羊镇很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守在这里。早在唯我剑道暴露出来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提醒姜望,青羊镇承受不起太大的风险。 姜望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又看向独孤小:“小小,你现在修行上怎么样?” “那可真不怎么样!”向前难得地批评道。 以他的性格,别人怎么样跟他屁点关系都没有,他才不会在乎。 早前混在矿场的时候,跟张海共事那么久。张海天天捣鼓他的破丹,以向前深藏不露的实力和眼界,可有多说一句? 但独孤小这姑娘,毕竟与他并肩战斗过。而且……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胡栓子临死前的表情。 所以竹碧琼离开后,他就接下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 他这么颓废的人都说不怎么样,那就是真的乏善可陈了。 姜望闻言一愣:“怎么说?” 他是了解独孤小的。 这个小侍女,绝不是蠢人。甚至因为早前痛苦经历的关系,心思其实很深。而且她骨子里有股狠劲,肯咬牙努力,绝不是向前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有道是天道酬勤,即使天赋并不好,想来独孤小的修行也不应该会太难看的。 “她……”向前正要说什么,看了独孤小一眼,又把话咽下去。最后闷声道:“你自己问她吧。” 这时候独孤小的脸上高兴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她赶紧低头,不让自己霎时红了的眼睛被看到。 她真的很害怕!很怕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很怕自己对姜望失去价值,很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正是发现她的情绪,向前才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了?”姜望笑笑:“向前废成这个样子,这么久了,一点进步都没有,我看他还睡得挺香。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和缓了声音,让自己的姿态更平和:“有什么修行问题赶紧说,名震临淄的天才在此,你还不抓紧机会解决一下吗?”… 向前不满地怒视他一眼,不忿于自己被拉出来做箭靶。 但独孤小一下子就没那么慌了。 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稳稳的停住了。 她甚至很满足。 因为她知道了,对“姜老爷”来说,她并不是完全无足轻重的角色。“姜老爷”甚至是愿意花心思安抚她的! “我的小周天搭建成了,但是很糟糕。”独孤小低声道:“向大哥说,没有前途可言……” “哦?” 姜望倒是来了好奇心。 小周天是修行者意志凝聚,也可以看做是修行者初步对“道”的探索,以及设想,甚至答案。 小周天只是基础,在奠基之后更进一步罢了。一般来说,初步搭建小周天之后,再慢慢丰满细节,乃至延伸拓展。哪有在小周天阶段就断称没有前途可言的。 但对向前的眼界,姜望是没有什么必要怀疑的。对方可是拥有时代绝巅的传承,虽然现在修为上被超过了,但对修行的见识,绝对不会比姜望差。 “你的小周天,凝聚的是什么?”姜望问。 “是……”独孤小低着头,声如蚊讷。 “行了行了。”见她这副样子,姜望道:“你放松点,我自己来看。” 独孤小不明其意,但还是听话地让自己放松。 然后便在下一刻。 她的通天宫中,忽然钻进一条黑蛇! 独孤小正在惊恐中,忽然“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别怕,是我。” 那条黑蛇停在独孤小的通天宫里,口吐人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一种入侵。只不过姜望不会伤害她便是。 独孤小的通天宫在姜望看来有些狭窄,但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修士的通天宫规模。 唯一令姜望有些惊讶的是,在这座通天宫里,他并没有感受到来自通天宫本身的抗拒。 大概是独孤小太弱,微小的抗拒不值一提。 姜望没有多想,安抚过此间主人的情绪,黑蛇仰起头来,观察着这里。 每个修行者的周天构建,都一定是从自身出发。是过去,亦是未来。是总结,也是展望。 譬如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就是九大星河道旋分成三层。 三个星河道旋为一个小周天,是为日月星。 日月星辰是为天,山川河流是为地,茫茫人海是为人。 三个小周天为一个大周天,是为天地人。 意境宏大,颇有可观。 而独孤小的通天宫里,穹顶部分悬着三个道旋,轮转不休。看起来小周天已经成立。 但周天意境,姜望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在道旋之间,一条瘦小的土蚯,正艰难爬着。这就是独孤小的道脉真灵了。没什么灵性可言。 不说捍卫通天宫,驱逐“入侵”的姜望了,连点额外的反应都没有。 姜望从黑蛇之中化出自身面目,飞到这座通天宫的穹顶处,近距离观察着独孤小的小周天。 就在这个时候,变化发生了。 不知是不是受姜望神魂所激。 那通天宫穹顶处的三个道旋上,都有一个虚影出现,恰恰是独孤小所凝意境的具现。 它们不是什么日月星、金银铜…… 每个虚影却都是一个人影。 一个人影面左,一个人影面右,而正中那个人影,直面姜望。 姜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面前的三个人影……全部都是他本人!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神道大昌的时代 退出独孤小的通天宫,姜望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向前说独孤小的小周天没有前途可言。 以他自己的小周天为例,日月星,下一步就是天地人。立意高远,广阔浩大。 而独孤小的小周天…… 是姜望姜望姜望。 姜望都不知道她的大周天应该怎么凝聚,姜望姜望姜望再姜望姜望姜望?弄那么多姜望,关键它也不融洽啊。 这样的小周天要如何发展,如何才有前途可言…… 姜望还在苦思解决办法。 却不知道向前在一旁已经满脸惊讶。 天地门是修行的壁垒,亦牢牢隔绝修行者的通天宫,从某种程度来说,对低阶修者其实是一种保护。 独孤小天地门未开,通天宫是完全封闭的状态。姜望进入她的通天宫,对她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自外而内撞破了独孤小的天地门,她的道途就毁于一旦。 但姜望是以神魂道术进入,则又不同。并不涉及道元力量,是从另一个层面影响独孤小,越过了天地门,本质上是神魂显化。 以向前的见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现在这么强了吗……”向前下意识喃喃出声。 “我一直都很强。”姜望随口回了一句,问道:“你在指点小小修行,她为什么会搭建这种小周天?” 向前瞬间恢复死鱼脸:“我哪知道她会这样!” 独孤小在一旁弱声解释道:“碧琼姐姐和向大哥都说过,小周天是意志所聚。可以是想象中最伟大、最雄奇的事物,也可以是最微小,最真实的事物……我行即我思,是叩问内心的答案。” 她越说声音越小:“在我心里,最伟大的就是老爷了……” 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是做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做他自认应该做的选择。但他不知道,很多人的一生,因他而改变。 青羊镇域几万人因他活命。 独孤小因为他,从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人凌虐至死的小小侍女,成为了今日的超凡修士,决定着青羊镇域的大小事务。 而当初和她一起的另一位侍女,在一个冰冷的早晨跳了井。 当时独孤小亲见那一幕,那一幕带给她的阴影永远不会被抹去。而姜望当场废掉葛恒,也在她心中永远凝聚伟大。 小周天凝聚的三个姜望,是她的倾慕、崇拜与感恩。 “这以后的修行可怎么办啊?名震临淄的天才,快快解决这个小问题!”向前故意拿话激他,反击他之前的无礼。 “呵呵。”姜望笑了笑,十分的淡定:“这有何难?” 通天宫中却跑到冥烛前疯狂呼唤:“姜魇姜魇姜魇!” “快出来,有急事!” “快点!” …… “我一直看着呢!”姜魇不耐烦地出声道。 他发现他现在越来越被姜望当成了工具,或者是一本舆图集之类的书?… 也从来没见过姜望关心怎么找白骨圣子的事情。 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有什么不懂的隐秘,或者修行上的问题,才会跑过来搭理他。 而他偶尔引诱一下,这小子又滑不溜秋,从来不给机会。 所以他越来越不爱说话,只躲在冥烛里努力修行,就怕哪天姜望突然追上来了,直接将他赶出“房间”。 “那你觉得,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她的周天意境很少见啊。”姜望似乎对姜魇的嫌弃全无感觉,或者说感觉到了但无所谓。 谁见过房东收房租的时候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罕见的?是你见识少!” 姜魇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句,但毕竟还是有‘房客’的自觉,于是解释道:“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神道,不过她是拿你当神。你的实力越强,她能借用的反馈就越多。白骨道很多信徒凝聚的小周天,都是白骨尊神啊。”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不屑的语气:“但显然以你现在的实力,远不足以支撑一个强大的小周天。” 姜望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神道之中就有这种情况吗? 想一想,历史上毕竟有过神道大昌的时代,曾经的神道,也一定是百花齐放,道途繁多。这并不稀奇。 当然,见识少不妨碍姜望的声音大。 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还要畏畏缩缩,也太不像话。 “你就直接说该怎么办!” 姜魇被噎了一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给出了解决办法:“白骨道有一门秘法,可以根据神魂的烙印在‘信徒’身上降临力量。我稍作调整,让‘信徒’能够从自己的‘信仰’中索求力量。当然有很大的限制,能够索求的力量并不多。正好你现在也有神通种子,借用神通之妙,留下神魂烙印,应该足够支持这个小姑娘往前走了。等她打开天地门,真正‘脱俗’,周天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大小周天虽然被赋予很多的意义,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它们也只是在搭建通天之路罢了。通完天,路可以不管。”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小周天的本质只是搭建通天之路,甚至“通完天”后可以放着大小周天不管,但细细想来,又不得不承认姜魇说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他自己现在的重点也在内府,而腾龙境的重点在天地孤岛与蒙昧之雾。他的大小周天虽然凝聚他的道,但不是所有人的道途都会从始而终。 变化才是世间的常情。 姜魇确实见识广博。 但姜望一听到白骨道就不舒服:“白骨秘法我不会再用。” “我也不会让你用。”姜魇没好气道:“若不小心再多出一个‘我’,也很烦人的!” 他话里带刺地贬了一句,然后道:“我整理了一下,已经剔除了与白骨尊神有关的部分。杜绝被沾染的可能性。” 随着他的话语,一本黑色小册子跌出冥烛,落在神魂状态的姜望手里。 这门秘法不算太复杂,姜望打开看了看,便将它记熟。 “这门秘法叫什么名字?”姜望问。 “随便吧!”冥烛里传来姜魇不耐烦的声音。 …… 向前还在嘲讽:“你说不难,倒是拿出办法来啊!怎么去了一趟临淄,净学会吹牛了。是不是那个胖子教你的?” 姜望冷笑一声:“小小这是什么大问题吗?在神道大昌的时代,相当常见。也就是你少见多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多少事,待从头 姜望一口一个神道大昌的时代,一口一个少见多怪。把向前唬得一愣一愣的,深感自己见识短浅。 不过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见识少就见识少,不如人就不如人,做废物很舒服。 躺平任嘲的向前,让人失去了嘲讽的乐趣。 姜望不满意地敲了敲扶手:“小小你先去做事,回头我们来处理你的小周天。” 姜魇虽然给出了解决方法,也附赠了秘术,但姜望仍然不会未经验证就轻易尝试。毕竟涉及神魂层面,于他于独孤小,都需要谨慎对待。 小小应声去了。 姜望看着向前,不再玩笑:“我去临淄的时候,你说,故事里的主人翁,又到了无望的时刻。我让你在青羊镇拭目以待。” “现在重玄胜已经从无望的处境挣脱出来,重玄遵成了完全的孤家寡人。手下势力被清扫一空,王夷吾也被我亲手击败,三年内不能踏入临淄。” “在我们离开青羊镇的时候,你能想象得到吗?这种结果?” 向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很了不起。” “你知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 姜望满心的诚恳:“跟我离开的时候相比,你的修为没有任何变化。你的传承,你的天赋,都不该如此。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也不能够替你决定你的人生。但是作为朋友,我想问你,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吗?永远就这样了吗?” 向前脸色有些不自然,用打哈欠来掩饰:“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就连张海都梦想着练出绝世神丹,一步登天。虽然他的路子不可行,但他至少还有那样一份期待。你呢?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要的,炙热的东西吗?” “我挺炙热、挺努力的了。”向前敷衍道:“我隔几天就会调息一下。冲不破蒙昧我有什么办法?” “我见识过你的锋芒。蒙昧之雾能够拦得住你的唯我剑道?”姜望说道:“向前。阻止你的不是蒙昧之雾,是你动摇的心。” 向前闭上眼睛,整个人向后躺:“你不会理解那种绝望的,你没有像我那样,亲身经历那一切。姜望,我很羡慕你。但只能羡慕。” 他意态萧索,整个人全无斗志可言。当时为保护青羊镇而展现的短暂锋芒,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他心中的绝望,永远无法消解。 姜望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起走吧。出个远门。” 或许是察觉了姜望的情绪,向前这次没有犯懒,而是问:“去哪里?” “去一个很久没有人去的地方。”姜望说。 他站起来往外走。 向前仍然缩在椅子上,但已经睁开眼睛,看向姜望的背影。 在他的视角里,这少年身姿挺拔,直脊而行,与以往的每次转身没什么不同。 但这一次,向前感受到一种孤独。 我亦飘零久。 …… 姜望走出客厅,往尹观藏身的厢房走去。此时院里只有向前在,倒不必刻意遮掩什么。 行至门前,他已经收拾好情绪,于是屈指叩门。 笃笃笃。 尹观没有出声,但门已经无声打开。 “我与尹观有些话要说,需要保密。”姜望在通天宫内说道。 说完,也不待姜魇反应,便直接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围在其间。 尹观此时已经解下匿衣,正独自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之前大概是在想些什么,皱着的眉头仍未抚平,看到姜望进来,也只是投来探询的目光。 “我有事情问你。”姜望开门见山,直接把独孤小的情况说了一遍:“这种情况,你觉得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尹观想了想,说道:“等她推开了天地门,就没有问题了。人总在成长,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坚定最初的道途,能够在修行之初就确定自己内心的人寥寥无几。” “就怕她推不开天地门,这样的小周天毕竟缺乏力量……” “她的小周天一点都不脆弱。情感是非常伟大的力量,崇敬正是其一。”尹观摇头道:“脆弱的是你,当你作为被信奉者时,你不足以支持一个强大的小周天。” 姜望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批评”,因为尹观说的是事实。 他直接问道:“所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或许跟我学习咒术,可以让她触摸情感的力量。从自身出发,增幅小周天的能力。”尹观淡然地给出了解决办法。 但他又用更淡然的语气接道:“但我不会教她。” 果然,有些问题之所以是问题,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看得不够深远。姜魇和尹观都能轻易的看到问题本质,并且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只可惜尹观不肯帮忙。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如果要尹观改变主意,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因为尹观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且不会轻易为谁改变。而尹观要的代价,他未必给得起。 “我这里有一部秘法,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姜望转道。 姜望此时拿出秘法来,说明他自己已有解决办法,只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于他的实力来说,这很难想象。 尹观明显被触动了好奇心,虽然声音依然平静。 “可以。”他说。 姜望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纸笔,也懒得去书房取。直接以指为笔,以火为墨,在半空默写起姜魇传来的那篇秘法来。 火焰之纹在空中燃烧,一个个焰字接连出现,火光明艳,且始终不熄。 “你的火行道元掌控,可算登堂入室了。”尹观随口赞道。 姜望默默地写完整篇,然后问道:“怎么样?” “很不错的秘法。”尹观一边研究一边说道:“这门秘法很适合你那个小侍女的情况。应该可以完全解决她的问题。” 尹观没有问他这门秘法的来历,只再看了看,然后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每一步都很合理。不过……如果你觉得它可能有问题的话,那问题只可能出现在这个部分。” 他说着,伸指在空中虚虚圈了一段。一道绿线,便绕在火字外。 姜望看了看,发现是秘法中关于神魂烙印的部分。 “烙印?”姜望问。 尹观点点头:“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这个烙印。所以无法确保它的安全性。我只能说,如果这部秘法会有什么问题,只会出现在这一步。” 他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但姜望还是确认了一遍:“除此之外就没有问题了?” 尹观语气肯定:“没有。” 姜望于是一伸手,将空中的焰字抹去,再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 …… ps:“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神印法 按理说尹观已经看过,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具体到烙印的部分没有完全把握。应该说可以放心使用这门秘法了才是。毕竟尹观的实力远胜于他,判断也更准确。 但是对于姜魇的警惕,姜望从未失去。 无论其人如何,是所谓另一个“我”也好,多次帮他也好。 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他与生俱来的这具身体,姜魇也想要。 姜魇是无法争过姜望,才把目标转向白骨圣躯。 在这个最核心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姜望永远不会放松警惕。 独孤小的事情不能不管,但秘法不能确定完全“干净”,姜望也绝不会用。 好在尹观已经排除了其它部分的问题,而他还有太虚幻境。 姜望完全可以将这门秘法关乎烙印的部分抹去,然后在演道台进行推演,补完一个全新的烙印。连烙印都换了,姜魇便真有什么隐藏手段,也是无用。 如今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福地已经落到排名第三十七的始丰山,也算是正式跌落下三十六福地的行列。 他足够努力,修行速度也已经很快。但左光烈留下的“家底”还是一败再败。这让他面对左光殊的时候,常常会有惭愧的感觉涌现。 尽管他非常清楚,左光烈是左光烈,左光殊是左光殊。 他的演道台仍在二层,但是有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加成,现在有三层的效果。 回到自己的卧室,进入太虚幻境,将积累许久的功消耗一空,这门秘法于是有了新的烙印。 或者姜魇拿出来的这门秘法本就推演得完美,或者是三层的演道台层次仍然不够,对于这门秘法,演道台并无什么其它改变,只是重新“补完”了烙印。 新的秘法杜绝了所有隐患,姜望终于可以放心使用。 因为它涉及神通种子,是借用神通的威能,在独孤小的小周天里留下神魂烙印,让她搭建的小周天切实拥有力量。所以姜望命名它为“神印法”——目前也就是名头唬人。 神印法的本质,其实是借用神通之玄妙,以神魂烙印做神通种子的模拟。让以姜望为小周天的独孤小,能够稍微触及那部分的规则力量。 说起来其实和尹观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尹观的那种方法是让独孤小从自己的“崇敬”中汲取力量,神印法亦是类似于此,只不过是通过姜望神通种子留下的烙印,让它变得切实可行。 无论哪一种,姜望本身都是不用分出力量的。以他现在的实力,也不可能玩什么“降临”。 熟悉了神印法之后,姜望再次召来独孤小。 “放松,我为你施加神印。” 独孤小立刻就闭上眼睛,放松心神,放弃掉本能的“对抗”。 她对姜望毫无保留,全身心的信任。 姜望仍通过神魂匿蛇进入独孤小的通天宫中,感应着自己的神通种子,开始施展神印法。 神印法并不复杂,只是过程需要十分小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当姜望终于长出一口气,独孤小组成小周天的三个道旋正中,出现了一个火焰状的红色印记。 独孤小的小周天便围绕着它运行,也将通过它获取“支持”。 如此才算根基稳固下来,可以进一步看向大周天,乃至天地门之后的风景。 不理会独孤小的欣喜,从她的通天宫退出来后,姜望直接闭上眼睛,进入自我调养。 施展神印法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是个精细的事情,消耗比来一场神魂斗法也差不离了。他早已养成时刻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的习惯,又是在自己的封地,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所以第一时间开始调养。 独孤小怔怔的看了他一会,便悄悄离去。 …… …… 第二日,姜望结束了清晨的修行,便去找尹观。 “商队已经组织好,重玄胜旗下有一个德盛商行,主要就是在阳地经营,所以是我和他共同掌握,也本就在容国开辟了商路。我作为东家之一,跟着商队顺便出境也很合理。” 姜望直接说道:“只不过,虽然有匿衣存在,仍然经不起细查。卫兵如果用最简单的办法防备障眼法,我们是避不过去的。” 所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挨个钻进每一个车厢检查,匿衣可以隐去行迹,却不能让身体凭空消失。 至于施展比如匿影法之类的秘术,也是不可行的。 施术会激起大阵的反应,任何道术都是如此。 匿衣依靠的是本身的材质以及小烦婆婆神乎其神的织法,倒不用担心这个。 姜望语气凝重:“有一个青牌捕头已经怀疑我对地狱无门的熟悉程度了。所以此行危险性并不低。你最好联系了人接应,如果情况不妙,那就只能试试强闯了。” 尹观仍坐在昨天的位置,也不知是不是一整夜都没有挪动过。 听到这里,微微笑了:“那你就很危险了。我或许有强闯成功的可能,你现在是一定做不到的。” 姜望摇头:“如果你被发现,我不会跟你一起强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我的商队里来的,我也很惊讶。同时,我会对你出手。” 尹观并不生气,只是又笑了笑:“想法很好。但恐怕洗刷不了你的嫌疑。怎么会那么巧?恰恰我跟你一起出现在边境,恰恰我又在你的商队里呢?” “每天出入边境的人虽然多,但我的商队目标大,显眼,能够藏人。而且因为我的身份,不容易被盘查。所以你选择潜进我的商队是很有可能的,完全可以解释得通。当然如你所说,嫌疑难免。” 姜望道:“但仅仅只是怀疑,不能够拿我怎么样。我是齐国天骄,正经的实封爵位,轻易不可能叛齐,齐国也不希望我叛齐。这是我挣下的倚仗。” 七星楼魁首,腾龙境第一,连败王夷吾和雷占乾的神通内府。 这些都是姜望的声名所在,是实打实的荣誉。 他想了一晚上,对利弊想得很清楚。 尹观他们现在,基本上是近乎无解的局面。除非有神临境以上的强者突然入境,在齐国方面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救走。 否则以齐国的实力,若是摆明车马的来,哪怕洞真境也不够看。 在这种紧张局势下要想帮尹观逃离,完全不沾身是不可能的,至少以他的智慧还想不到那种办法。 所以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冒一点险。 好在他现在有冒险的资格。 “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都不能再跟地狱无门有任何瓜葛。因为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嫌疑多了,也就成真。希望你也不要再找我做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想法 尹观似乎觉得有趣,轻声笑道:“我找你,也要你自己答应才行。” “至于说以后……” 他看向窗外:“还是等有以后再说吧。” 有四海商盟的资源,有重玄家的关系,德盛商行在阳地发展得很不错。阳地三郡镇抚使,谁也不会得罪现在的重玄胜。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阳地百姓以齐民的身份开始新生活,德盛商行也随之成长。 说德盛商行是阳地现在的第一商行,还算是名副其实。阳地原本就没有什么大商行,在经济文化各方面都已经被蚕食多年,所以才会有一战而覆。阳氏宗庙被毁后,根本连零星的起义都没有发生过。 德盛商行的经营范围始终在阳地,重玄胜很小心地把控着分寸,德盛商行的生意一旦越过阳地,开始在齐国内部扩张,与四海商盟的合作就要立即告吹。 好不容易等到聚宝商会倒下,四海商盟绝不想再培养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向外开拓商路,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不止阳地北方的容国,西边更远的郑国都有德盛商行的商队往返。 之所以选择去容国的这支商队,只是因为刚好它在这天出发罢了。姜望不想留下任何他操作过的痕迹,只想把它当做一次商行“东家”随性而起的顺路考察。 离开之前,姜望与向前和独孤小说话。 “向前,我有点事情要办,所以先走一步。你明天再出发,我们到郑国会合。” 他们已经说好一路同行。 “什么事情?我帮不上忙吗?”向前有些不满。 姜望笑了笑:“我受人之托,要去一趟悬空寺。你方便去吗?” “呃,那算了。”向前立刻同意。 他师父当年剑试悬空寺,击败了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威风是威风了,但想来悬空寺对他是不会有什么好脸的。 “没别的事情了。你去睡觉吧,我跟小小说两句。”姜望开始赶人。 “说什么呢,大白天的!好像我不睡觉就没正事干了。” 向前边抱怨边往外走。 虽然他的确除了睡觉没什么事可干,但这会他的确不想去睡觉。 就要离开青羊镇了,也不知要走多久,所以他想看看“故人”。 镇厅很多人都知道,“向爷”每天的正事就是喝酒和睡觉,但还有一桩事雷打不动。他每过五天,都会去镇外一座小坟前坐坐。不带任何祭品,只带一个煮熟的鸡蛋。 待向前的背影踏出院子,姜望才对小小道:“你把镇务放一放,先回一趟老家吧。等几天再过来。” 姜望之所以让向前去郑国等侯,悬空寺的事情不过是借口。他只是因为不想让向前跟着冒险罢了。他答应了尹观是他的事情,但没道理让朋友跟着一起犯险。 若风平浪静,他们自然在郑国会合后一起离开。若不幸出了什么事,等在郑国的向前也能知晓,该会做出自己的安排。 现在支走独孤小亦是如此。 倘若发生最坏的情况,尹观没能逃掉,他帮尹观掩护的事情也暴露,那他留在青羊镇的班底肯定要被连累。 这种事情未必会发生,但还是要有所准备。不然就有些不负责任。这些人是因为相信他,才在这里做事。他总不能自己闯祸,让他们承担风险。 倒是重玄胜不必担心。他现在在重玄家没有对手,姜望只要不自曝帮助尹观进入临淄的事情,就连累不到他身上去。 而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说,无论发生什么。 “老爷,出什么事情了吗?”独孤小很聪明,也很敏感。 “没有什么事,你不用多想。我只是觉得,过了这么久,你回老家看看也好。从账上多支一些银子,衣锦还乡嘛。”姜望说道:“我记得你父母还在,家里以前是开裁缝铺的?” 关于独孤小的过去,因为怕她伤心,所以姜望从来也没有细问过。只隐约听独孤小自己说过几嘴,因而并不能确定。 “我会的。”独孤小应道,尽管她的表情分明不愿。 她没办法拒绝姜望的要求。 而姜望永远也不会知道。 其实她的“父母”早已来过。 准确的说,是她的继父和生母。 她那个做裁缝的父亲,早年得了重病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 继父酗酒,喝醉了就对她们母女俩动辄打骂。母亲懦弱,不敢怒也不敢言。她也只能跟着受罪。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她每天都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后来那个“继父”用三两银子把她卖掉,她其实是开心的,以为终于不用再挨打。 再之后就到了矿区,遇到了那个说要照顾她的修士,她短暂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幸福,然而那修士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葛恒便强行将她要去…… 这些事情当然不必再说。 在她现在成就超凡,成为一方镇厅的负责人之后,她那对父母其实找上门来过。 那个酗酒、暴戾、面目可憎的男人,和那个一味软弱、管生不管养、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保护的妇人。 她见过他们。 她也打发了银两。 只是,这对可怜的夫妇,在回去的时候遭遇意外,不幸被山匪劫杀。 至于山匪是怎么知道他们身上带着财物,又为何劫财之后还一定要杀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因为那些山匪,也在不久之后被剿灭了。 独孤小答应姜望回老家去看看,但其实她是不知道看什么的。总归是听命而行,那就回去一趟吧。 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但她不愿意违背姜望的决定。 安排好向前和独孤小,青羊镇再无余事。 一应行装都在储物匣中,姜望单人独剑,潇洒出门而去。 去容国的商队,早已等在镇外了。 …… …… 商队的负责人姓萧,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倒是很知分寸,姜望坐进马车之后,他就未再打扰,没有一直缠着姜望拍马屁。 尹观依然身穿匿衣,悄然躲进了另一辆装货的马车里。 边境戒严,意味着进出的每一个人都需要验证身份,必须要来历清白才行。往日里交了关税就能离开的情况不复存在。 齐国的任何一座关防城市,都有专于感应的阵法。本身亦是护国大阵的一部分,品阶很高。一有道术波动,即刻就会起反应。 而匿衣甚至不能算是法器,因为它的效果来自于匿蛇王天生的匿皮,再以天衣织法织就。匿蛇又是森海源界的产物,现世应该没有几个人见识过,也就不存在针对。 这也是姜望制定计划的倚仗所在。 尽管做了诸多准备,也难以做到完全的平静。 毕竟匿衣能不能混出关城,仍然是未知的。而一旦被发现,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正在心里推敲着每一个细节,车帘微动。 尹观钻进了这架马车。 姜望很不喜欢意外,所以他皱起眉来。 但尹观的声音依然响起:“姜望,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戏本 尽管对方是尹观,是心狠手辣的秦广王。 姜望依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准备了那么多,都到了这一步,你才跟我说你有新的想法?”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尹观这样的人,不会付出完全的信任,也是很正常的。 事到临头才变卦,就是为了让人猜不透,让暗藏恶意的人没办法及时做出针对。 尹观未必就怀疑姜望,但这就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不把希望押在别人身上,只相信自己。 “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发表意见。怎么样?”尹观道。 姜望面无表情。 尹观忽然问:“你知道为了抓住我,齐庭方面放出什么奖赏吗?” 姜望在追缉组混过日子,当然知道奖励—— 若有地狱无门任一阎罗线索,查证属实,缉拿归案后。四品以下,官升一等。国库同阶秘法三部任选其一。 奖赏不可谓不丰厚。 这还只是发现切实线索而已。也就是给官府打声招呼的事情,根本不用冒险。至于四品及以上,要争的当然是杀死或擒拿阎罗的奖赏。 要不是十殿阎罗都是有数的强者,普通人根本沾不上边,整个齐国早就开始掘地三尺了。 “奖赏很丰厚。所以呢?”姜望反问。 穿着匿衣看不到尹观的脸色,但他的声音很平静:“用你的青牌权限,告知他们我的行踪。把岳冷引过来。” 若是一般人,肯定以为是尹观的试探。 但姜望不这么想。因为尹观这种人,就算要试探,也不会如此浅显。 “你想做什么?”姜望皱眉。 他如果要给岳冷传递情报,那就一定不能是假情报。不然就等于不打自招。所以尹观的行踪一定会被追缉队所掌握。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尹观的决定与寻死无异。 “看到你没有出卖我,我很感动。所以打算让你领点赏,升升官。啧啧,四品青牌,很威风的。” “就算你真想给我弄点好处,也不必要自己找死。”姜望说道:“你有什么传家之宝,可以现在给我。” 尹观完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只问:“我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人吗?” “你是送别人去死路的人。”姜望说。 尹观如果想寻死,当初好好的给龟兽吃掉便是。何必逃出佑国,折腾这么多事情。 “那我换个说法。”尹观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我麾下的阎罗们,现在还在碧梧郡苦苦挣扎,也不知道死掉几个了。这让我忧心如焚。作为首领,我决定承担起责任。我要在边境制造动静,巨大的动静。为他们创造逃亡近海群岛的机会。” 之前姜望以为,他让手下的阎罗在碧梧郡为他分担注意力,自己却偷偷跑到赤阳郡,想找机会逃跑出境。 但没想到,尹观要做的事情刚好反过来。 只是…… 姜望轻轻摇头:“你不像是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伟大人物。” “不像,不代表我不会这么做。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姜望?” 我当然不够了解你。但是当初你离开佑国,给负碑军统帅郑朝阳放狠话的时候,我正在场啊。 佑国的事情没解决,你这种人怎么会寻死? 心中转着念头,但姜望最后只是说:“我并不了解。” 他看出来尹观并不想说真实目的,他也就轻轻揭过。 “那就是了。” 尹观笑了笑:“想办法报信吧。我混进你的商队,但是被你意外发现了,智慧深沉如你,表面上装作不知,暗地里却悄悄通知捕神……最后地狱无门恶首秦广王被当场斩杀,而你,大齐的天骄姜青羊,又立一功,为齐国洗刷礼部大夫被刺之耻!” “这出戏编排很完美,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姜望点点头,又问道:“你确定?” “这是我的决定,死活都不怨你。做完这件事,我们就两清。” 说完这句话,姜望感觉到,尹观又消失了。 应该已经回去了那辆载货的马车。 尹观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遮遮掩掩并未明说,但姜望还是隐约有了猜测……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姜望本人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甚至足能够掩盖他身上关于地狱无门的所有疑点。 他都亲自指出匪首秦广王的下落了,还有什么可能跟地狱无门有勾结? 只要完成这件事,就算之后有人站出来说,当初是他安排尹观进的临淄城,并且还拿出证据,都不会有人再相信。大概只会怀疑证据是伪造的。 他守住了诱惑,没有出卖尹观。应该说本就不存在诱惑,因为姜望从头到尾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这或许是尹观的投桃报李。 但姜望宁愿相信,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始终在执行自己的想法而已。 姜望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本来要冒的风险不必再冒,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在尹观的新计划里,他只负责传递行踪,让岳冷他们知道尹观在哪里。至于结果如何,他完全不用管。 他坐在马车里,静静地想了一阵,重新推敲所有经过。 最后长出一口气,掀开窗帘:“到哪里了?” 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的萧管事赶紧从车上下来, 小跑着追到姜望旁边:“马上进入越城城域了。” 阳地衡阳郡与日照郡,都跟容国接壤,车队可以直接从日照郡赶赴容国。 “越城?”姜望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越城有个泽仁医馆,现在还在开吗?经过的时候不妨入城补给一下,我顺便去看看。” “招牌倒是还在。”萧管事回道:“您安心修行,到了越城我叫您。” 商队才从嘉城城域出来,并不需要补给。但姜望是东家,不需要也得创造需要。 于是继续前行。 到了越城的时候,萧管事来请。姜望顺势结束修行。 车队留在城外,他和几个负责采买的走进越城。 日照郡镇抚使乃是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出身尊贵,且卓有战功。当然在姜望看来,他最值得重视的一点,是他有一个叫田安平的弟弟。 田安泰,或者说田氏给他准备的幕僚们,治政水平不错。从越城焕然一新的城市面貌就可见得一二。 这也说明,田家是真的把日照郡当成根本盘在经营了,瞄着以后的郡守位置,不是想要捞一笔就走。 如果能把日照郡经营成大泽郡,田家的未来不可限量。 姜望去泽仁医馆转了转,如萧管事所说,招牌倒还在,只是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秦老先生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姜望隐蔽地在医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留下了独属于青牌的最高级别告警记号。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他虽然只是临时的青牌,但对于青牌捕头的相关规矩,还是做了一些了解的。毕竟临时的青牌,也是青牌。 到了这一步,整场“发现秦广王行踪,找机会暗报青牌”的表演便已结束。任谁也不能挑出问题来。 只是,在离开这条巷子的时候,姜望忽然想到—— 戏本当然很好。 但等真上了台,各怀心思的“戏子”们,会照着“戏本”演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大幕 商队重新出发没多久,姜望就在路边看到了青牌们的标记。几根树枝看似随意地搭在一起,但只有一定级别的青牌捕头,才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看到标记后,以车里闷为理由,骑了半天马的姜望便下了马,回到车厢中。 只是在掀帘之前,他的手背在身后,尾指似是无意间弹了三下。 周围并没有谁关注他,但姜望知道,一定有人能接收到这个手势的意义。 这是在用青牌的方式,确认地狱无门的首领秦广王正在商队中。他用自己的青牌来保证消息的准确性。 坐进车厢里的姜望面无表情。 他同时确定了一件事,就在他的这支商队里,有齐国青牌的暗子。 只是不知道隶属于哪家。 都城巡检府名义上统辖全国青牌捕头,但只是在名义上如此。各地青牌还是由当地长官负责。大到郡守府,小到城主府,都是如此。顶多就是青牌过境办案时,当地青牌都需要配合。 阳地则是例外,因为是新近纳入统治的地方,阳地三郡的青牌捕头,基本都是以都城巡检府派下来的青牌捕头为骨架,再吸纳阳地当地超凡捕头,组建而成。 是实打实的归都城巡检府管辖,但这必然不会长久。 阳地三郡镇抚使,除了黄以行必须谨慎低调之外,剩下两位是一定会想办法把这部分权力收回来的。 无论是田家还是高家,都有这样的底气和实力。 姜望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否完成了这件事。因此也就不能确定商队里的暗子是谁埋下的。 如果背后是田安泰,对自己辖下的商行施加了解,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如果是都城巡检府那边的暗子,那么问题就有点严重了。说明有人盯上了他……可能与林有邪有关? 回头查一下这支商队有没有新加进来的伙计,就可以很容易判断出结果。但现在倒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已经给出了情报,而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情报。 秦广王可是整个追缴行动中,最大的那条鱼! 抓住这条鱼,足够吃饱。 不管是谁安插的暗子,姜望都不打算有任何反应。 等尹观的行踪被证实,他的嫌疑马上就会被洗清。 真正的阴私事情,重玄胜都交给影卫去做。德盛商行里没有不能见人的事情,让旁人有些了解也好。总比恶意揣度要来得可靠。。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岳冷赶到了。 不必怀疑,得到秦广王的确切消息,他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来。要不然他出山干嘛呢? 在这种时候,姜望的心情出奇平静。他甚至分出一部分心神,进入内府,有条不紊地进行梳理。 如果把内府比作一座具体的府邸,房屋庭院,每一个角落也都需要常常“清扫”,有些地方不太妥当了,便需要“修缮”。 而对于这座府邸中的孩子来说,府邸本身就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在一些地方,会藏着他的“珍宝”。或许是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或许只是一把弹弓。 修行者就是那个孩子,而内府就是那座府邸。 最珍贵的神通种子姜望已经摘下,但还可以试着挖掘秘藏。 商队有序地前行。 整个商队除了萧管事外,并无第二个超凡修士。因为齐地治安很好,普通的盗匪尚有生存空间,因为官府懒得搭理。大凡超凡修士为匪的,都被剿灭得很快。 而到了容国后,他们作为齐人,会得到容国官方非常用心的保护。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太多超凡武力。 那个青牌埋下的暗子或许是例外,可能有什么隐藏实力的秘法,但也说不定就是普通人。有时候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执行任务时可能更容易,因为往往被忽略。 这支商队里绝大部分人,就只是在商队里混个生活的普通人而已。 而没人知道,等在前面的,即将会是怎样的剧变。 …… …… 碧梧郡。 一处隐秘院落。 以马雄为首的青牌捕头团团包围了这里。 在之前的行动中,岳冷亲自调度主持,追缉队穷搜碧梧郡,步步紧逼。他突然离开之后,马雄继续具体的执行,将跑到碧梧郡来的几名阎罗,困在这处院落里。 此时正是收网的时候。 为了弥补岳冷离开的战力缺失,在马雄等青牌捕头之外,更有碧梧郡守杨落亲自带队,足足三千名碧梧郡郡兵组成军阵。 这股力量,完全能够将剩下的阎罗一网打尽。。 然而注意到这一幕的阎罗们,却无一个惊惧。 因为他们的真身并不在这里。 “秦广王果然把岳冷引走了!” 仵官王显化的光幕中,平等王神色激动。 碧梧郡守杨落都被请动,说明捕神岳冷真的已经不在此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来自都城巡检府的马雄只能向碧梧郡官方求援。 杨落亲自带兵,足以说明他的重视。 但对平等王而言,杨落并不重要。在他的认知里,外楼境最强的应该是秦广王,在地狱无门这群谁也不服谁的顶级外楼中,坐稳首领宝座,当然实力压服了所有人。 至于其他高手,未到神临,强也有限。岳冷的离开,意味着他生机大增。所以他很难不激动。 “秦广王兑现了承诺。”宋帝王瓮声道。 卞城王则看着仵官王:“你怎么样?还可以支持吗?” 仵官王明显地有些虚弱:“我把身上能分的部位都分出去了,临时拼凑了一下身体,现在连内府境的实力都不稳定。之后的行动只能靠你们。” 此时马雄他们包围的院落中,五位“阎罗”,全都是仵官王的血肉所化。正是为了引走追缉队,创造机会。 宋帝王点点头:“你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是我们做事的时候。” 此时马雄他们已经攻入那处院落,大概很快就能发现目标为假。 仵官王断掉显照那处院落的光幕,避免被追踪过来,用一贯的艰难语调说道:“齐国的绝顶强者不能轻动,不然也不会只派一个岳冷出来。现在岳冷已经被引走,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秦广王离开之前有令。命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静海高氏,一路去天府城。屠灭静海高,打破天府城,闹一个天翻地覆。” “齐国刚刚吞并阳国,东域多少势力对它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我们给他们创造机会。然后趁着两郡大乱,各自逃出,在近海群岛会合。” “经此一战,我们地狱无门势必天下闻名,很快就能壮大起来。” 明明应该是非常有煽动性的话,他的语调却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波澜。 好在这些阎罗们都早已熟悉他的说话风格。 “静海高应该更难对付。毕竟有一个受宠的贵妃,大概会有不少杀手锏留存。” 宋帝王平静道:“秦广王承担了最艰难的责任。齐境的这次行动里,在他之下就是我,,所以我去静海郡。”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各安天命 在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在现场这五位阎罗中地位最高。 “宋帝王好气魄!我陪你去!”平等王喊道。 确定岳冷被秦广王引走之后,他好像焦虑一扫而空。此刻声音激烈,显得极具豪气。 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想跟着实力最强的宋帝王罢了,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没人去拆穿他。各人在组织里的地位,都是在这样那样的情况中,慢慢形成的。 地狱无门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缺乏担当的平等王,大概很难保住现在的位置。 卞城王只道:“那我去天府城。” “仵官王你跟着哪边?”都市王出声问道。 “我现在的实力,不能拖累你们。我自己走。”仵官王道:“等你们完成计划,引起纷乱,我想办法直接逃出海。” 宋帝王看了看他,随口劝了一句:“以你现在的状态,自己行动很难保证安全。” 仵官王没什么表情,只道:“各安天命。” “也好。”宋帝王不再说话。 “那就行动。” 仵官王直接双手合拢,隔断了联系。 在光幕消失,无人能够得见之后,他眼神中的虚弱疲惫,一扫而空。 他这次的确下了“血本”,但强者的尸体,他不是真的没有存货。 很多次行动里,秦广王都把仵官王带在身边一起行动,他也经常帮秦广王传令,所以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但只有他知道,这一次,秦广王根本没有下那样的命令! 秦广王的原话,只是说他会引走岳冷,让大家趁机突破边境而已,根本没有提及屠灭静海高、攻破天府城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尹观现在死了没有。” 仵官王喃喃道:“但只是一窝蜂的向边境突破的话,怎么可能逃得掉?地狱无门需要人回去主持大局……” …… …… 容国与阳地之间,并无天险。 以前阳地还是阳国的时候,这没有什么问题。但阳地一夜之间变成齐土,这就成了让容国朝廷寝食难安的大问题。 整个容国几乎最精锐的军队,都驻扎进了边境城市引光城,但也只能提供些许的安慰罢了。 真正的安全感,其实是雄视天下的景国、不安于北地的牧国,以及一直念念不忘复仇的夏国给的。 这些强国,都不愿看到齐国进一步壮大。 列强彼此牵制,才有了小国的生存空间。 齐阳之战爆发得非常突然,结束得又很干脆。才让那些强国没来得及干涉。 容国下决心汲取教训,所以在引光城严防死守,也只求若有战争爆发的那一日,多支撑几天罢了。 齐国在封锁阳国国境的时候,顺便留下了不少岗哨,阳地收为齐土之后,这些岗哨也便顺势转成了边哨——比之以前阳国的边城,还要更靠近边境一点。 甚至已经在以前阳国、容国两国分界的界碑附近了。 齐国根本就不把阳国以前的边城当做边城使用,而是直接扩建边哨,驻兵于此。但容国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除了多加戒备,就还是多加戒备。 托了故礼部大夫赵宣的福,阳国护国大阵很轻易就融入齐国的护国大阵里,如今也覆盖着这些岗哨。 护国大阵虽然未完全打开,但戒严状态下的齐国国境,进出没那么容易。 就比如商队去容国,就需要在边哨验证过身份,边军记录在册,用过印之后,发放通行令,才能够平静地跨过国境。 没有通行令就强闯的,一定会激起护国大阵的反应。 强度虽然不大,但外楼境一定无法在短时间内打破。对应着地狱无门众杀手的实力,这种程度便足够了。 像齐国护国大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就算是完全关闭待用,每天消耗的资源也是天量。阻止外楼境级别的力量和阻止神临境,乃至洞真境,意义完全不同,消耗也是成倍递增。所以政事堂那边以外楼境的力量上限设限。 在各种各样的心思中,德盛商行的商队,终于临近了边境。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最近的边哨。 马车匀速前进,姜望双眸微阖,像是睡着了一般。 忽然,他听到了风声。 那尖锐啸叫的,如异兽嘶吼般的风声。 是有人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靠近! 姜望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直接撞破车厢飞出,大声喊道:“不要管货物了,损失我承担!所有人散开逃命!” 那天边一个黑点不断放大,很快显出具体轮廓。一身玄色捕服的岳冷从天而降,目标非常明确,直指尹观藏身的那辆载货马车。 轰! 人至,马车崩碎。连带着那些货物,以及拉车的马儿,全部碎灭。却没有伤到附近任何一个商队的人。 捕神之威,一至于斯。 然而一地零碎,尹观却踪影全无。 岳冷只略一停顿,已看向右侧方向:“原来有这种东西,难怪能一路混到这里来。不过,到此为止了,秦广王!” 尹观收起匿衣,现出身形,皱眉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他问的当然不是匿衣,而是岳冷怎么知道他藏身这处商队。 姜望心想,尹观表情细节还是非常到位的,但比起重玄胜的表演功力来说,还是差了些圆润,少了些真切。 嘴里却朗声道:“是我发现的你!怎么,大名鼎鼎的秦广王,这般无礼。躲进我的商队,却不跟我打声招呼吗?” “你找死!” 却见尹观目光一狠,直接折转,竟然弃岳冷于不顾,直扑姜望而来! 人未至,那凶戾绝狠的咒术力量已经铺天盖地般涌来。 他在这一息抬起拳头,下一息,那绿光缠绕的拳已经轰向姜望面门! 姜望匆忙竖指一拦,一点三昧真火在千钧一发之际炸开。 轰! 那一点三昧真火被直接轰散。 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在如此强大的力量之前,根本无法显露特性。 甚至反过来,邪毒的咒术力量在向他的身体侵袭。 姜望整个人吐血倒飞! 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 狗娘养的,需要这么逼真吗?这王八蛋不是想真的趁机杀了我吧? 一只手托住了他。 岳冷及时赶到,手上轻轻一按,便在瞬间驱散侵袭他身体的咒术力量。 无论如何,岳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姜望死在面前。 无论是作为捕神,对下面青牌捕头应有的维护,还是作为齐国老一辈强者,对于国内年轻天才人物的保护。 他紧紧盯着尹观,只感觉地狱无门的这个秦广王果然凶悍绝伦。在他面前,竟还想着杀人。 仅这一点胆魄,就比那个泰山王强得太多太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尹观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胆魄。 甚至于,与他的这一次碰面,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尹观的设计! 外楼对神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我诅咒你 姜望在之前说,尹观不像是找死的人。 但尹观现在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找死! 越阶挑战,非天骄不能为之。但境界越往后,越是难以逾越。 游脉境到周天境之间的距离,天赋异禀的修士很容易跨越。凡俗武功都能在这个阶段发挥作用。 想要跨越周天境和通天境的差距,就要困难得多。 而从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隔着一座天地门。其实有如天堑。 只是因为通天境有很大的拓展余地,本质上是对凡躯的极限探索,很多天骄会在此境努力,才让人感觉常常会发生通天境修士越阶战胜腾龙境的情况。其实不然。 内府挑战外楼的情况,反倒是个例外。 因为有神通内府这一内府顶点的存在。神通内府几乎等同于另外一个层次。 强大的神通,完全有机会跨越境界差距,匹敌普通的外楼境修士。 天府老人甚至创下过以一敌多,连杀多名外楼强者的记录。 但外楼境想要挑战神临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神临境是生命本质的提升! “我如神临”,绝非一句虚言。 到了神临境,才可以打破人族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能够享寿五百一十八岁。很多的国家、势力,都没有办法延续这么久。 人们一般把九境修士分为三阶。 天地门是低阶修士与中阶修士的分野,而寿限就是中阶修士与高阶修士的区别。 为什么北衙都尉郑世只请出一个岳冷? 因为一个岳冷就已经足够。 他一人,以神临之威,就足以击败地狱无门所有人。 而现在,在临近边境的地方,独自一人的秦广王,被捕神岳冷所拦截。 对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来说,这几乎已是绝境。 包括姜望,也看不到尹观生机何在。 但这是尹观自己的选择,似乎是一心寻死的选择。 岳冷随手一拉,将受伤的姜望送到身后,而自己大步踏空,直取尹观。 “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都赶紧拿出来吧。” 岳冷说道:“不然之后就没机会再用!” 他说话的同时,牢牢盯着尹观。 作为一代捕神,他当然更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那样狡猾的秦广王,在齐境东躲西藏,一路溜到了边境附近,却在“最后关头”被发现。这实在有些巧合。 是否出于设计?是不是有什么后手?如果有,会在什么情况发生?会是什么? 尽管已经退隐多年,但曾经作为一代捕神的警惕并未完全丢掉。 然而观察的结果令他意外。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的后手,整个现有的战场环境,没有任何可以隐藏危险不被他看穿的地方。 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秦广王没有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准备。 这就是一次突然的缉拿,青羊镇男姜望非常可靠,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冷静,利用青牌捕头的渠道,果断向他传递了消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拦截秦广王。 虽然他不知道秦广王要怎么混过关防,但其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出现在边境附近,就一定已经有了突破关防的办法。 姜望这次功不可没,说不定可以给他正式的青牌,甚至定为四品…… 脑海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岳冷已经扑近尹观,凶猛直接,大手一张,八根仿佛贯通天地的铸铁黑柱轰然落下,圈住了方圆十里之地。 天地如囚笼,尽在一掌中! 十里之内的所有人和事,都在铸铁黑柱的封锁范围内,包括岳冷自己和尹观,也包括姜望和那些商队里的人。 “快走!!”姜望向外疾飞,还一把拎起商队里落在最后的两个人。 岳冷自己毕竟是齐人,战斗时尽量不波及普通齐人也是应有之义。 倒是尹观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却也收束着力量,不伤及普通人。倒让岳冷高看一眼。 他不知道的是,尹观当然不是会顾忌旁人性命的人。他只是答应过姜望,所以在不会影响自身的情况下,放任这些人逃跑罢了。 铸铁黑柱囚锁空间,姜望和商队里的人跑出去之时却毫无阻碍。 有罪必惩。 不罪者不罚。 在此囚笼中,唯罚秦广王。 而尹观的反应也十分直接。 一双眼睛开始泛起绿光,长发疯狂暴涨,一直垂到脚跟。 整个人立即进入了最强的状态,他并没有尝试攻击困锁空间的铸铁黑柱,没有逃离的想法,反而迎面疾冲,一拳砸向岳冷! 岳冷当然不会退避,他完全不需要! 他直接将大张的五指收回,捏成一个拳头。这是非常纯粹的一只拳头。 他看到了秦广王,秦广王挥来了拳头,他就随手迎上,仅此而已。 砰! 两拳相持,尹观直接暴退,岳冷却纹丝不动。 要知道,尹观已经是全力出手,岳冷却只是随意一拳。 外楼巅峰和神临之间的差距,就是有如此恐怖。 三品神临境,乃是金躯玉髓。 何为金躯?何为玉髓? 力量没有半分流失,时时刻刻保持巅峰。 在上古之时,此境称为不朽! 岳冷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拳头之上,有一丝隐隐的暗色,难以察觉。 “这是……咒术?如此小道,竟然在你的手中演变成这般地步。秦广王,你足堪自傲。” 他拳头一紧,便将此暗色驱离。 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之前,尹观毫无颓势,更谈不上恐惧。 对于外楼巅峰和神临的差距,他比姜望的了解,要深刻得多,但他仍然做出如此选择。他早已经有了觉悟! 他妖异的绿眸注视着岳冷,那眼神徘徊在疯狂与冰冷之间。 “这世上有很多的人,只能拿到什么是什么,有什么就凭借什么。怎么修行,什么时候突破,有时候没有选择。捕神大人,你风光了一辈子,想来不会懂!” “我诅咒你。” 尹观的声音说。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声音也显得邪异。 “我以不幸,诅咒幸运!” “我身在绝境,诅咒你与我同行!” “我咒你前途断绝,未来无望!” 岳冷的头顶,似乎有乌云笼罩。 “我咒你寿短命穷,受苦今生!” 岳冷印堂之上,似有黑气生成。 尹观再次冲来,七窍流黑烟,拳头缠绿光。 “我咒你死在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 …… ps:读者群,赤心营879927532,大家来玩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怨 生前无人问津,死后无人收殓。 生亦孤,死亦孤。 在这方世界里,死无葬身之地,是最怨毒的诅咒。 最怨毒的诅咒也意味着……关乎于咒术,最强大的力量。 尹观发动诅咒,顿时怨念丛生。 恶意发生在每个人的心里,滋长,蔓延。 整个铸铁黑柱困锁的范围内,无穷无尽的诅咒力量疯狂游荡。竟然带起有如实质般的呼啸风声。 这是发生在人心里的海啸。 如果商队中人还未离开,这会已经被侵蚀彻底,个个怨毒自毁而死,没有一个狂涌幸免。 尹观诅咒着冲至,一直垂到脚下的长发无风乱舞,仿佛要屠灭眼前的一切,凶焰炽烈,如妖似魔。 那种黑暗的力量,压得人几乎要窒息。 哪怕隔着贯通此地的铸铁黑柱! 见识过今日之尹观的威势,姜望才知,他之前所见的几次尹观出手,只如玩笑一般,根本未曾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面对这样的尹观,即使他已经是齐国有名的天才人物,也根本支撑不了一个回合。 然而可怕的是…… 即使是这样的尹观,最顶级的外楼之尹观,在神临境的岳冷之前,也仍然看不到半点机会! 面对尹观铺天盖地涌来的咒术力量,岳冷只吐出一个字:“威!” 在他的身后上空,隐隐出现一尊神兽虚影。 额上生有独角,坚固,威严。怒目圆睁,毛发黑密。 有神兽曰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以奸邪之辈为食,号为法兽。 乃是法家唯一祭祀的神兽! 此尊虚影一出现。 头顶黑云消解,印堂黑雾散去。 岳冷身上纠缠的咒术力量顷刻一空,不留丝毫。 法兽威严,诸邪退避! 一字解厄。 而岳冷又道:“武!” 身后的法兽一声长嘶,四蹄踏空,发出大堂之上,拄杖敲地的闷响。越过岳冷的身躯,低下头来,直接撞向尹观。 此人有罪,以角触之! 尹观七窍涌动黑烟,眸中绿光愈深,拳上绿光愈炽,以惊人的威势冲来,却在相撞的瞬间,被法兽一角顶翻! 以姜望的眼力看到,在那个瞬间尹观尝试了至少八种手段避让,却还是没能避开这一顶。 法兽独角的这一触,好像是律法所订,规矩所立,理所当然,避无可避。 被撞上正是天理循环,能逃避才叫不可思议。 被法兽顶在半空倒飞的尹观,似被触发了凶性,亦是一声喊叫,直接张开绿光缭绕的十指,狠狠插进法兽虚影的身体中,往外一撕! 倒飞之势未止,法兽虚影已崩散。 而尹观的腹部,被法兽独角撞出的伤口,血流如注。 姜望在铸铁黑柱外看到,那血液中,竟然有黑色的雾状事物,丝丝缕缕在游动。 尹观伸手往腹部一按,血流立时止住。 他眸中的绿光,愈发深了。 姜望依然记得,当初在佑国下城二十七城外,尹观与负碑军统帅郑朝阳对决的时候,在绿光侵满眸子之前,尹观便退出了最强状态,罢手离去。 而此时此刻的尹观,仍未停下…… 他甚至是止住鲜血之后,第一时间又冲向岳冷。 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发起进攻,倒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绝对优势的人! …… …… 静海郡,高氏族地。 高空之中,戴着阎罗面具的平等王大声怪叫:“地狱无门阎罗驾到,尔等还不如期受死!” 岳冷不在,整个静海郡又没有什么有名有姓的神临强者,此刻他无所顾忌,癫狂至极。 这些日子以来的朝不保夕,令他心中暴戾更甚。实在要用鲜血浴身,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而宋帝王要简单直接得多,他甚至并未飞起,只在地面踏步前行,无论面对什么,无论面对谁,都只一拳。 没有人扛得住他的一拳,敢拦他的人都被直接轰死了。 只一拳,便将静海高氏的牌楼砸碎。 那是整个静海高氏族地大阵的关键枢纽! 暗室之中,静海高氏现任族长高显昌正大喊道:“求援!速速求援!立刻通知静贵妃!” 作为静海高的族长,他非常清楚,不久前临淄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了解,地狱无门是一群什么样的凶人。 然而都城巡检府的追缉队不是把他们困在碧梧郡了吗? 捕神岳冷不是亲自坐镇在静海郡之外吗? 现在…… 那些该死的青牌! 高显昌的慌乱难以避免,因为他深刻明白,整个静海郡,没人可以救他们。 静海郡和临海郡都靠海,但齐国放在边境的力量却不在这两郡,而在近海群岛之上。 在静海郡,高氏就是最强的力量。 但高氏新近崛起,底蕴不足,现在并没有力量能够抗衡地狱无门的凶人。整个高家最拿得出手的外楼强者高少陵,此刻仍在赤尾郡镇抚使任上,怎么也不可能赶得及。 就算他在静海郡,也未必能是地狱无门宋帝王、平等王的对手。就像他高显昌自己,也是外楼境修为,却躲在暗室中没有出去。 因为他清楚,出去就是送死而已。 唯有静贵妃,才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然而,静贵妃在深宫是有一些权力,却也完全不可能调动得了足以击退地狱无门的高手。只能求助齐帝。 但……静贵妃虽然十分受宠,却也不是想见齐帝,就能立刻见到齐帝的。 等她见到齐帝,求来援护,又要多久? 静海高氏能够扛得了那么长的时间吗? 高氏族长心中一片冰冷。 …… 雄阔的临淄城,极尽繁华, 但也有许多禁地,禁止任何人靠近。 许多人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些禁地的存在。 在一处禁地中。 自青石小路的那头,走来一个头戴破旧皮帽、身裹旧袄的佝偻老人。 他的步子很慢,甚至称得上蹒跚。 他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糊起来的灯笼,似要照亮前路,然而此时正是大白天,不免让人奇怪。 正走着,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了什么。 于是转过身。 脸上皱纹如沟壑……一双圆睁的盲眼! 如果是姜望和重玄胜在场,就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 正是他们在枯荣院遗址遇到过的那位打更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送葬 “该死!” 戴着阎罗面具的卞城王怒不可遏。 天府秘境是由齐国官方亲自管理的秘境之一,所以专有强者守在此地,维持秩序。 天府城主就是外楼巅峰强者,足有与他一战的实力。 然而仅仅如此,也不可能拦得住他和都市王的联手。 按照之前的计划,宋帝王与平等王负责屠灭静海高,他和都市王负责攻破天府城。 静海郡那边且不去说,临海郡这边,与都市王说好一南一北,同时攻入天府城,联手在短时间里绞杀天府城主,然后趁乱离开。 计划清清楚楚,然而…… 此时他在南门大战,北面,却安安静静! 他如何不知道,都市王耍了他!摆明了借他来吸引齐国官方的注意力,此时说不定已经逃出海了! 回去他将此事说出,都市王必然迎来地狱无门的内部追杀。上天入地,必死无疑。 但秦广王都未必能活着离开齐境,甚至可以说,他直面岳冷,是生机最渺茫的一个。谁来维护规矩?追杀谁来主持? 更不用说,他自己一旦在天府城被纠缠住,等齐国方面的其他强者得到消息赶到,哪里还有机会说出此事! 卞城王也是果决之辈,意识到因为都市王的背叛,自己已陷入巨大危机。立刻就不管不顾,直接祭出杀手锏。 三魂齐出,完全不顾损耗地嚎叫起来! 人身有三魂,曰天魂、地魂、人魂,又名胎光、爽灵、幽精。 天魂若损,人必痴呆。地魂若损,人必疯癫。人魂若损,人必疾病缠身。 三魂齐伤,鬼神无救。 对于卞城王来说,这是他绝不轻易示人的手段。但此时此刻,他唯有以此手段迅速重创天府城主,才有机会完成既定目标,离境而去。 甚至可以说,都市王的失约逃跑,几乎葬送了他的全部生机。这是唯一的机会! 天府城主亦是毋庸置疑的强者,足堪与卞城王争锋,但他常年坐镇齐国天府城,不说养尊处优,也是承平已久,毕竟不如卞城王这等常年游走于生死间的修行者果决。 他更没有想到,双方还在试探彼此根底的阶段里,对方突然就拿出了决断生死的手段,如此暴烈,令他一时应对不及! 眼看着三魂摇动,目晕神惑。 他心中大骇,忽然间,却看到一个背影。 一个佝偻着的苍老背影。 那背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其人一手提着一个白纸灯笼,烛影平稳,另一只干瘦衰老的手往前一按。 就只是一按。 卞城王正在嚎叫的三魂同时崩灭,当场生机断绝,坠落高空! 天府城主死里逃生,却一时震撼失语。 等他回过神来,佝偻老人脚步一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 …… 碧蓝的大海在天边滚成一线,太阳的金辉同时晕染天空与大海。 这里已是临海郡的尽头。 齐国东面边军的力量虽然不驻扎于此,但护国大阵却于此止步。 在近海群岛,齐国有自己的岛屿和军队,但无法将大阵扩展过去。 因为近海群岛的主人,是以钓海楼为首的宗门势力,并不是齐国。 钓海楼承认那些岛屿隶属于齐国,但并不承认那是齐境。 这个概念不复杂,把那些岛屿当做齐国的属国看待即可。阳地以前也并不属于齐境。 承认前者,是因为齐国的强大。而不承认后者,是近海群岛上宗门势力的强大!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市王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之前在碧梧郡的几位阎罗中,他是唯一一个对仵官王有深刻了解的人。 他也非常清楚,让他们兵分两路,分别攻破天府城、屠灭静海高,那不会是秦广王的命令。 尤其是在仵官王以损耗太大实力不足为由,选择单独行动的时候,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仵官王想要趁机逃遁,他也想! 所以在卞城王悍然出手的时候,他却连城门都没有摸一下,直接往海边疾驰。 齐国海边亦有关防,临海郡有十三个码头,船只来往不休。海上的生意利润丰厚,虽然边境戒严,进出变得困难复杂,也丝毫阻止不了商人对利益的追逐。 都市王直接赶到最近的码头,二话不说,爆发全力,当场冲击大阵。 有那前来阻拦的兵士,被他随手就杀掉了。 他非常赶时间,所以不会主动去屠戮这些人,但若谁想来影响他,他也并不介意多沾染鲜血。 护国大阵在关防处反而是最有机会被突破的,因为它正是大阵节点之一。 都市王早有计划,行动果决。 他的武器,是一把无柄的匕首。 看起来像一块普普通通的铁片,只是匕尖黝黑得像是把光线全部吸了进去。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把“匕首”,往空中一扎。 天上星光闪,体内五府动。 看似简单寻常,却已然倾尽全力。 什么都没有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隐隐漾动的光幕。 有戏! 他当然不可能攻破护国大阵,但是面对只是戒严状态的护国大阵,“扎”出一个短暂存在的小小口子,让自己能够逃掉,还是有一定的机会的。 因为此时的护国大阵,戒严的力量层次也只是在外楼境范围内而已。 而他都市王作为顶尖的外楼强者,不计损耗地全力爆发,叠加之下,是有机会打破外楼境的力量上限的。 在一般的时候,他攻击大阵,立刻就会被感应到,然后被降临的强者杀死,不会给他叠加攻击的机会。 但现在,静海高氏和天府城都在受到攻击,齐国看护大阵的强者,降临哪一处为好? 都市王要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所以他毫不犹豫,轰动五府四楼,再次扎落! “谁?” 正处在最强最巅峰状态的都市王,捏着匕首蓦然回身。 于是看到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佝偻老者。 他的反应比卞城王更快,说明他的实力比卞城王更强。 而原本的地狱无门十位阎罗里,卞城王排名第六,他排名第八。说明他一直隐藏了实力。 但面对比卞城王更强的都市王,盲眼打更人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伸手前按。 那只干枯瘦弱,如此无力的手…… 却无法抵挡,无法抗拒! 都市王心中有千万个念头,各种各样的秘法腾跃欲试,然而他却来不及、动不得! 衰老的盲眼打更人一手提着白纸灯笼,稳稳没有半点摇晃。 另一只手简简单单地伸手,按落。 刚才还凶威滔天,在整个码头注视下强攻大阵的都市王,瞬间就已经死去。 尸身跌落在地,其上竟见不到半点伤痕! 而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已再次消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挽歌 佛门有无上神通,名曰神足通,又叫如意通。心之所至,身即所至。 庄国杜如晦亦掌握了一门神通,名为咫尺天涯。一步踏出天地转,天涯只在咫尺间。 这两门神通看起来大同小异,但跟脚完全不同。 如意通的本质在于“心”,是心的力量,跨越了空间。 而咫尺天涯的本质在于“空间”,是对空间的理解,化天涯为咫尺。 再有白骨尊神借体降临之时,亦通过白骨门,带着教众穿梭万里,但那又不同,本质上是借道幽冥,作为主导的是幽冥力量。 但盲眼打更人的降临跟这些都不同,他借助的是护国大阵的力量,而无涉于神通。 要不然以都市王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可能那么快察觉他出现。实在是当时都市王正在攻击护国大阵的光幕,感应到了大阵力量的波动。 连杀卞城王、都市王之后,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已经出现在静海高氏族地。 此时的高氏族地中,平等王正在空中张狂大笑,不断用道术轰击。目光所至之处,房屋毁,居民死,遍地狼藉。 从头到尾,静海高氏都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这种表现,完全配不上静海高氏的门庭。 这也更助长了平等王的气焰。 都说齐国强大,强者如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至少在静海郡,没有一个能打的。 “宋帝王!”他张狂喊道:“看看我们谁杀的多!” 他的话音刚落下,提白纸灯笼的打更人就到了。 其人正出现在平等王身前,手抬起,简简单单地往前按。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却在一瞬间生灭。 平等王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已经在此刻死去! 看起来衰老非常的打更人略一转身,已经面向地狱无门另一位阎罗。 然后他察觉到,一只拳头。 一只蛮横、纯粹、强有力的拳头。 来自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察觉到这难以匹敌的强者降临。 他没有选择逃跑,更不可能跪地乞降。 他是地狱无门里排名第三的阎罗。 他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与这个世界不够融洽。排斥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也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就如尹观当初创立这个组织时所说,他们都是一群,连地狱都不对他们开门的人。 所以他们自化地狱,所以他们自命阎罗。 为自己开路,为自己开门! 对于宋帝王来说,这次临淄之行,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他们成功杀死赵宣的那一刻,也不是他们逃离临淄的那时候,更非后来被追得上天入地的那些经历。 他最记得的,是在小连桥里,他扎的那些纸人。 那是另一种生活。 平实、简单,扎根在烟尘里的生活。 原来人死之后,还有那么多故事可言,原来侍死如生。 但此刻他在这里。 他是宋帝王。 秦广王敢于独自引走岳冷,他宋帝王,如何不敢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强者? 轰轰轰轰轰! 接连五声爆响。 而后天空遥远处有四颗星点亮起,在那一瞬间璀璨到极致,几乎要与旭日争辉,却在下一刻,天穹忽暗。 整个拳头所至的世界,都陷入漆黑如墨、无法释开的“夜”里。 平等王一个照面就死去,他当然也能够认识到自己与对手的可怕差距。 但他的可怕正在于此——毫无预演,毫无准备,他直接引爆了五府四楼,将毕生的璀璨,化进这一拳之中。 他知道他必死,但他不允许自己像平等王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是宋帝王! 在无尽的暗涌里,他的拳头出现。 天上地下,只此一拳。 至刚至猛,一拳镇山河! 面对如此强大的拳势。 有一只手出现。 一只干瘦的手,五指张开,探入这片浓得无法化开的暗夜中,盖上了那一拳。 就像白天覆盖黑夜,就像火焰覆盖海水, 那璀璨强横的光华被抹去。 于是天亮了。 提白纸灯笼的打更人立在空中,脚下未移动分毫。 而如铁塔般立在地面的宋帝王,整个身体,自内而外爆开。 他仍然毫无意外的死去了,没有创造什么奇迹,就连波澜也没有。 但在目前这些死去的阎罗之中,他是唯一一个死于自己之手的阎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掌命运。 就连那一路杀过来,始终沉默的打更人,也提着白纸灯笼,照了他一照。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非常突兀的声音响起。 那一个惊恐未去,所以很是狂躁的声音。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损失有多大!?” 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公子,大概是终于安全了,所以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而之前面对地狱无门两位阎罗的恐惧在此时一并释放。 他显得很有些暴怒:“这事我一定会跟我姐姐说,你是哪一衙的?高氏不会就这样算了!!” “猪狗一般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高氏!?” 高氏族长高显昌不知什么时候也已从暗室里出来,疾冲而至,干脆利落得一脚,将那年轻公子踹倒,甚至在其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下了死力,几乎是照着他的要害踩:“高氏轮不到你说话!” “老爷不可啊,高庆公子只是一时失言。” “族长大人不可!” 有那忠心的族人死死抱住高显昌的脚,不让他当场踩死自己的儿子。 高庆被吓得一时不敢说话,但眼神又惊又怨。 高显昌却只顾对着那打更人道:“您于高氏只有恩,没有怨,显昌代表高氏向您请罪,请刑杀我这不孝子,以儆效尤!” 然而无论是高庆在极端恐惧情绪下的爆发,还是高显昌如此毕恭毕敬、不惜杀子避祸的态度。 盲眼打更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对于高氏族地的这出闹剧,他连一个不愉的表情都没给出,当然更没有留下什么话。只是脚步一踏,就已经再次消失。 而留在原地的高显昌似乎被人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瞬间坍塌下来。 他恨恨地看了地上的儿子一眼,对着左右族人,悲声道:“你们救了这不孝子,却害了我静海高啊!” “族长,不至如此。高庆公子只是失态威胁了几句,但什么实质行为都没有。刚才那位大人就算再凶戾,也要讲道理吧?而且就算他不在乎咱们高氏,难道还能够不在乎静贵妃?” “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高显昌痛心疾首:“他是大齐打更人的首领。” “他为姜氏皇朝打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啸海 高显昌的作态,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有几分表演,真正的聪明人,自然能够看得出来。 他的恐惧是真的,他的愤怒也是真的,但以他此刻高氏族地里最强的外楼境修为,如果真要杀自己的儿子,谁能拦得住? 大约只有盲眼打更人做得到,但其人什么反应都没有给。 高显昌只能在族人的“拼死阻拦”下,“无奈”罢脚。 他的恐惧,他的愤怒,包括他故意点出打更人的身份,无非是卖惨、示弱兼自我保护罢了。 他情愿将静海高氏放在极其卑微的位置上,以此来乞求打更人首领对他儿子的原谅。 或者在最坏的情况里,之后静海高氏如果出事,人们自然会联系到打更人身上。这是一种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保护。 这很聪明,也很无奈。 因为倾尽静海高氏的所有力量,也没有其它办法能够保护到跋扈得昏了头的高庆。 一个受宠的静贵妃,让整个静海高氏鸡犬升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抬出静贵妃来,就无往而不利,以至于高庆这小子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格。 高显昌在保自己的儿子。 盲眼打更人当然也心知肚明,虽然他双目早瞎,但正如那日在枯荣院旧址对重玄胜所说的那样——“老儿眼盲,但老儿心明!” 在两边同时遇袭的情况下,先去天府城,再来高氏族地,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已经退隐的岳冷,需要在意静贵妃的感受,作为打更人首领的他却不必。 静贵妃再受宠,手也伸不到打更人这边来。 杀人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但也不怎么费劲。 在长夜中为姜氏皇朝“打更”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是杀人,做的最多的也是杀人。 而现在,他离开这里,与静海高氏的任何因素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要杀。 …… …… 临海郡。 刚刚被肆虐过的那处码头。 都市王被瞬间杀死,打更人一步移转,踏去静海郡。 码头上的兵士和恰巧停驻于此的海商们,都收拾心情,清点着损失。 死了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 像地狱无门阎罗突袭码头的事情,虽然少有,但绝非孤例存在。 只是齐国在东域已经强大了太久,很多齐人已经根本无法适应罢了。 在一片热火朝天之中,最先被都市王杀死的那些人里,忽然有一具“尸体”动了动。 这具尸体本来面朝下趴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商随从,意外被都市王的攻击波及到,仓促死去。 但此刻,他猛然爬起身来,整个人气势已经不同,凶狠、暴戾,脸上赫然戴有一只阎罗面具——仵官王! 原来他早早就混到了这处码头里,并且故意“死”在都市王手里。 以盲眼打更人的实力,不难洞察他的伪装。但即使是盲眼打更人这样的强者,在当时的情境下,注意力当然只在都市王身上。除此之外,也最多就是观察一下还活着的那些人,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已经死去的。 仵官王在这等强者的眼皮底下伪装成尸体,无疑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但也正是凭着这样悬崖边弄险的勇气,他才成功获得了现在这样一个机会,一个美妙的时间差。 都市王刚刚攻击过这里的大阵,而打更人刚刚杀人后离去! 都市王已经死得透了,没有人会想到,还有阎罗敢来此处! 仵官王突然现身,吓了码头里的其他人一大跳。 码头上顿时又陷入混乱中。 无论海商还是看守码头的士卒,无人敢跳出来拦路。有这个胆子的,也早在先前,就已经被都市王杀死了。 不同于这些人的混乱,仵官王本人的目标却非常明确。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一刻就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正如都市王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都市王。 他清楚都市王在与卞城王的行动中一定会耍诈,但他并不知道都市王能否成功。 他只是未雨绸缪,选择都市王最有可能奔向的目标藏身。 都市王如果成功突围,他跟着跑便是。 都市王如果不幸,他就利用都市王留下来的机会再逃离。 便在此时,便是此刻。 仵官王直接一招手,收起都市王的尸体,自身则毫不犹豫往都市王先前攻击过的地方冲去。 直接以整个身体,向那一处冲击! 在整个地狱无门里,尹观唯独经常带着他一起行动,恰恰不是因为最信任他,而是因为要时时刻刻盯住他,怕他对组织里的其他阎罗下手。 他在地狱无门里排名第四,不是他只能排第四,而是尹观只允许他排第四! 他比爆发真实实力的都市王,仍要强得多。 所以当他倾尽全力,爆发所有,那一股摄人的威势,仿佛要将整个码头掀翻! 而他倾力一撞,毫无花俏地撞上了大阵隐约的光幕。 无声无息,因为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大阵所承受。 大阵的光幕上,却就此开出了一个小口。 那一个小小的口子,是碧海蓝天之所在,是通往自由之路! 仵官王一息都未停顿,直接“钻”了过去。 他刚刚钻过去,护国大阵的力量便涌回,将这意外出现的口子弥补。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说明这种程度的破坏,完全在护国大阵的承受范围内,对它一无所损。 但仵官王毕竟逃掉了! 光幕上的那个口子才合拢,码头上空人影一动,再次感应到这边动静的打更人已经借由大阵重新降临。 一处普通码头,姜氏皇朝的打更人首领,在极短时间里连续赶来两次。 他刚一出现,便觉知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第一次,生出了如岳冷一般的感叹。 对他来说,地狱无门的实力不算什么。然而这个组织展露的气质,却颇有为祸天下的潜质。 宋帝王让他见识到了地狱无门的疯狂决意,刚刚逃走的仵官王却让他看到了地狱无门的阴毒狡猾。 这样的组织若能成长起来,遗祸无穷。 他没有犹豫,直接一步跨出大阵,踏至海上,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逃走的仵官王,并将其杀死。 对姜氏皇朝的打更人来说,杀掉,就是尊重。 堪称恐怖的神识瞬间铺开,几乎立刻就锁定了那个逃窜的身影。 但这方天地的反应也很快。 自近海群岛的方向,有一个凶悍至极的声音滚滚而来。 “回去!” 天穹摇动,大海激荡。 一声至而竟海啸起! 奔涌的海潮如巨兽群滚滚而来,在天地之间来回翻涌,都在回荡这一句话—— 回去!回去! 此非齐土。这种级别的强者,决不被允许贸然过境。 盲眼打更人稍停了一停,终于转身。 现在不是时候。 而且,这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入邪 阳地与容国间的边境附近。 铸铁黑柱笼罩的战场里,战斗仍在继续。 姜望遣回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独自守在铸铁黑柱的范围外,旁观这场战斗。 不是谁都有机会目睹这种层次的战斗。 强者对决不是市井斗殴,“看热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没有一定的实力,旁观者随时都会被战斗的余波席卷。 当然姜望现在隔着铸铁黑柱,安全无虞,更有一种观看笼中之斗的特殊体验。 听说在有些暗市之中,有专让人押注生死的修士笼斗,因为血腥刺激,很受一些人欢迎。但想来无论花多少钱,也不可能欣赏得到这种层次的死斗。 对姜望来说,这一场外楼顶尖强者与神临强者的对决,非常难得。 尤其在这场战斗里,尹观已是毫无保留,以命相搏。 内府之后就是外楼,这场战斗里的很多细节,他都能够看懂,可以说受益无穷。 在正进行的这场战斗里,尹观的形势已经非常不妙。 他一双眼睛已经被妖异的绿色所占据。而那张清俊的脸,也被极其复杂混乱的情绪堆满。 怨毒、愤怒、仇恨、怀疑、痛苦…… 姜望在尹观的脸上,看到了无数种负面情绪,变幻不停。却没有看到一种,独属于尹观自己的情绪。 诅咒厌胜之术是小道,从诞生之初便是如此。它来自于人性恶念,无论是因为仇恨也好、痛苦也好,最终导向结果的,都是一种阴邪狠毒的手段。 甚至它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道”,而只是一种阴狠的害人之术。 但在下城二十七城的尹观,没有别的选择。 佑国的积累,都在上城之中。而以他的天赋,去到上城的那一天,就是死期。 他在下城能够接触到的、最具杀伤力的法门,就是诅咒厌胜之术。 他只能用此术独行,瞒过所有人偷偷探索修行。 在缺乏资源、也无人指引的情况下,他就是以这样一门偏狭的小术为基础,一路通天、腾龙、内府乃至现在外楼巅峰! 堪称惊才绝艳。 在古往今来的历史记载中,没有任何一个主修咒术的修行者,能够达到他如今的境界。 他的前面,早就没有路。 为了摆脱被异种龟兽吞食的命运,他不惜身坠地狱,以这种阴邪手段为道基。然而地狱,也不留一扇门户给他。 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开路,自己为自己拓门。 将一群桀骜不驯的强者聚集在一起,组建地狱无门。几乎所有的阎罗,都是被他亲手打服过。 在外楼境,他的强大毋庸置疑。 但是面对神临境的岳冷,一切又显得那样无力…… “不成神临,终是泡影。” 这句话在修行界流传已久,最早已不知是谁所说,但无疑代表了很多修行者的心声。 眼睁睁看着寿限走到尽头,修为逐渐衰退,气血两败,从超凡慢慢退回“平凡”……之所以很多修行者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选择自杀,都是因为无法忍受那种巨大的落差。 强如阳国纪承,最巅峰的时候号称阳国历史最强外楼。在齐国的暗中压制下,始终无法突破神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所有希望一一断绝。最终在齐阳战场上,用自己的头颅,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威名。 对于神临境的岳冷来说,尹观的强大,又如何不是假象呢? 地狱无门的秦广王之所以强大,只是因为还没有正面与捕神战斗过! 所以姜望可以看到,尹观一次次亡命冲击,却一次次被轰飞。 他的瞳孔已完全转为碧绿,显得妖异而又疯狂。 他最大化地驾驭负面情绪,极限操纵负面情绪的力量。 但时间久了,那种“负面”也会将他侵蚀。 所以他最强的爆发状态,绝对不能持久。偏偏面对岳冷,他无法停下。 因为一旦退出这种状态,他连过招的机会都不再有! 连姜望都看得出来尹观的状态,岳冷当然不会不清楚。他甚至是有意识地延长这种状态,让尹观自行崩溃。 拿下尹观并不困难,而他要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地狱无门的首领。 随着时间的推移,尹观被负面侵蚀越来越深,他的进攻更加疯狂、更加强大,但也更加的失去了章法。 岳冷的应对反而更轻松起来。 他没有必要跟一个将死的疯子搏命,所以甚至放缓了攻势。 尹观的动作却愈加暴烈! 他绿眸癫狂,长发乱舞,嘴唇也开始飞速的翕动起来。 有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但并不是他在说话!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 那是无数疯狂的呓语。 “我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你该死,你该死!” “你去死!” “你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尹观的表情,也时笑时哭,时而狰狞,时而痛楚。 他彻底疯了!被咒术所同化。 已经入邪! 岳冷有了这样的判断,抽身后撤。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这样的时候,坐视秦广王自我毁灭即可,没必要再插手,徒惹一身麻烦。 岳冷的判断无疑十分精准,而且也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他很快发现,他无法抽身! 尹观明明已经丧失了自主意识,整个人被咒术力量反向侵蚀,但却仍然对着他穷追猛打。仿佛“攻击岳冷”,已经变成了一种生命的本能。 就像饿了要进食,困了要睡觉一样。不需要智慧引导,完全是最本能、最直接的选择。 岳冷一时抽身不得,可癫狂状态的尹观却越迫越近。 “入邪”的尹观,本能就是杀岳冷! 那本来只笼罩在拳头上的绿光,竟然越来越刺眼,最终“脱离”他的身体,在体表凝聚成绿焰,“冷冷”燃烧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阴寒的燃烧,仿佛要将观者的眼神、乃至于灵魂,一同烧去。 每一朵绿焰,都是一种自我毁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杀威棒 自毁,是一种违背生命本能的可怕倾向。 因为生存,是生命永恒的向往。 岳冷当然比尹观强,不管是爆发状态下的尹观,还是现在入邪状态下的尹观。 外楼境对神临境的挑战,本身就像是个笑话。 但即使是岳冷,也发现自己不能再等待下去。 面对入邪状态下的尹观,如果他还是一味地退避,他也很可能会受创! 那就不再等。 既然秦广王已经癫狂,既然他迫不及待追逐毁灭,那就毁灭他。 岳冷不再避让,直接竖起双手,遥遥对准尹观。 从虚空之中,忽然“钻”出十条漆黑锁链,锁链的一头,扎根于虚空之中,而锁链的另一头,则像毒蛇一样前窜,瞬间绕过几圈,交错于尹观身周。 不待他反应过来,直接便将其捆缚,而后收紧! 入邪状态下的尹观速度奇快,却根本没办法避开。整个人都被漆黑如墨的锁链所捆缚,手不能张,脚不能动,锁链重重将他捆缚,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脸上却依然不断变幻着表情,或狰狞或痛苦或怨毒。 唯独没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表情。 此时的尹观,只是承载咒术力量的躯壳。裹挟着强大的诅咒力量,也必须承载那无数的怨毒意念。 对于地狱无门的秦广王,岳冷当然不会有同情之类的情绪,在完成捆缚之后,他便自然的右手前探,要摘下这颗人头——如此状态下的尹观,生擒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就在此时。 啪嗒! 自虚空中“钻”出来的锁链突然断开。 尹观的身周,仍然是朵朵绿焰悬浮。 法家秘术凝聚的锁链,居然被“烧”断了! 不,岳冷心中有更准确的感受。漆黑锁链并非是被“烧”断,而在那绿焰的灼烧下,竟然产生了自毁的意识,而后“自我”断开!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即使岳冷一生与超凡案件为伴,见多识广,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力量。 因为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把诅咒厌胜之术推到如此高度! 尽管那人,已经入邪。 他早知这绿焰不凡,但不知有如此恐怖。 所以当癫狂的尹观直接裹挟绿焰而来,一拳轰向他探出的手,他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没有选择硬接,而是收手,退开! 之前退开,是为了等待尹观自我毁灭。而这一次,却是不得不退。 他似是不经意地往一根铸铁黑柱后扫了一眼,有一种在年轻青牌面前丢了面子的些许尴尬。 但也仅此而已了。 入邪状态的尹观的确能给他造成威胁,但也只是停留在“能够造成威胁”的程度。仍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这绿焰如此恐怖。 被岳冷淡淡的眼神扫过,姜望心中生起的却是另外的想法。 “他看我是什么意思?” “要我出手帮忙?” “尹观难道比我想象中更强大,已经对他造成了暗伤?” “我要不要出手?” “出手帮谁?” 姜望赶紧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哪有什么选择,出手当然只能帮岳冷。这里是齐国! 除非他不想活了,并且死之前还想连累一下重玄胜。 “作为青牌,实在没有袖手的理由……” 姜望心里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嘴里却哇地又吐出一口血。 看起来实在伤得有点重。 “捕神大人,不是属下不帮忙。是属下身体状态不允许,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姜望在心里解释着。眼睛紧紧盯着岳冷,打算他如果再发信号,就直接“晕倒”。 但他显然是多想。 岳冷根本不需要他的帮手,也不认为在这种层面的战斗里,他能够帮到什么。 在姜望的视角里,岳冷悬在高空,面对癫狂扑来的尹观,先是伸手一按,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尹观堵住。 在绿焰的灼烧下,这一堵“墙”再次“自毁”崩散。 而岳冷已经趁这一阻,直接右手平伸,威严喝道:“肃静!” 尹观的嘴唇还在不停翕动,那些嘈杂不断的诅咒声却忽然消失了。 同在此时,那困锁周边空间的铸铁黑柱,忽有一根轰隆隆拔起,迅速变小,投入他手中。 一条杀威棒! 清醒状态的尹观,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入邪状态下的尹观,更不存在这样的想法。他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想法。 所以封锁已经不必那样严密。 而岳冷此时需要杀威棒,唯有凝聚法之威严的武器,才能够保证不受那邪异的绿焰所侵袭,不产生“自毁”。 杀威棒握在手中,岳冷直接当头一棒。 一棒便将尹观砸得后仰跌下。 那绿焰烧灼,果然也不能使这杀威棒自行断折。 但入邪状态下的尹观,根本没有畏惧、避让之类的情绪。人往后倒,跌到一半,便又弹起,再一次扑向岳冷! 入邪状态下的尹观,当然是尹观迄今为止最强的状态,但那绿焰一旦被克制,他攻击的单一就显现出来。 因为这种状态下的尹观,根本没有思考的可能,攻击都只凭借本能。来来回回就是冲近、攻击。被打倒,爬起来,再冲过去攻击。 而也因为绿焰,岳冷同样不便使出其它手段。因为很难保证不产生自毁。杀威棒既然被证明能够对抗绿焰,那索性便只用这一条杀威棒。 岳冷提棒轰击,打算活活将尹观打死在这里! 姜望于是看到—— 长发绿眸的尹观,一次次冲近,拳打、脚踢、头撞,却又一次次被岳冷砸飞。 他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那些绿焰越来越黯淡。 他的嘴唇不断翕动,但是声音都被驱散,诅咒无法入耳。 他的面容疯狂扭曲变幻,为各种负面情绪所演变。 而在他们交战位置的附近。 几条连接在虚空中的半截锁链,仍在扭曲不已,似乎是某种力量在与那种“自毁意识”对抗。 在更大的范围里,是那几根仿佛通天贯地的铸铁黑柱。 它们圈起了这一场战斗的囚笼,冷漠囚禁生死。 在更远处,那渺小但仍能看到的黑点,就是阳地面向容国扩建后的关哨。 越过这关哨,便是离开了齐国。 对于地狱无门的一众杀手来说,就是生机所在。 它已经近在视野中,但尹观,好像永远也无法抵达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我如神祇临世 这边打得天昏地暗,远处的边哨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但没有派任何一个人过来。 他们有他们的职责,他们的职责只在边境,擅离职守即是罪责。 而齐境内的事情,自然有专人解决。 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齐国军纪之严。 边哨里的士卒轻易不出来,也就连李代桃僵、避过验证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普通边军就有这般风貌,军神姜梦熊功不可没。齐国兵锋之盛,可见一斑。 要想逃出戒严状态下的齐国,实在是难如登天。 青牌捕头,就是解决齐境内涉及超凡强者事件的角色。 岳冷作为一代捕神,虽然退隐很久,却也有足够的资格负责这一战。 最重要的是,阳地三大镇抚使,都没有插手此战的能力。 眼看着入邪状态的尹观被打得凄惨无比,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姜望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心中却有一些焦虑。 或许尹观死在这里,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那样他帮过尹观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再暴露。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晋位四品青牌,以内府境的实力,掌握部分外楼境强者才能有的权力。就像腾龙境的林有邪掌握五品青牌那样。 同时还可以得到一部符合内府境层次的国库秘术。 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很多时候,在姜望的选择里,利益并不是第一位的。 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连尹观自己都认为两清。 但姜望又是理智的。或者说,他与尹观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可以让他失去理智的地步。 越是旁观这场战斗,越是能够明白正在战斗的这两人有多强大。岳冷与尹观的战斗,他没有能力插手! “姜魇,你有什么办法救下尹观吗?”姜望表情不变,却在通天宫里暗问。 姜魇显然也一直在关注这场战斗,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这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想救他了。” “你有话直说。” “你还无法完全发挥你的潜力。把身体暂时交给我,我来帮尹观逃出生天。之后就还给……” 声音戛然而止。 姜望懒得跟他勾心斗角,直接用神魂花海笼罩了冥烛。 他旁观尹观和岳冷的这场战斗已经受益匪浅,姜魇既然思路这么“开阔”,还是不要再看为好。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他想。 只能眼睁睁看着尹观在他面前被打死。他甚至不能不看,因为一名齐国青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地狱无门的首领心有怜悯才是。 他不但要“欣赏”,在岳冷杀死尹观之后,他还要第一时间送上欢呼。 这是他的“戏本”,也是这出戏里,他无法逾越的藩篱。 入邪状态的尹观,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也不知绝望为何。 任何人的心情都与他无关。 他已经不是他,而是所有诅咒的聚合,是恶念的载体。 或许唯有疯狂攻击岳冷,才算是唯一能说明这具肉体本来身份的地方。 入邪尹观每一次扑击都倾尽全力,始终暴烈、凶狠。 但也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弱。 再怎么倾尽全力,可以调度的力量也越来越少。再怎么凶暴无畏,也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凝聚法家威严的杀威棒,打得尹观遍体鳞伤。连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只是被那种混乱而疯狂的力量所驱动,才还能够始终保持战斗的姿态。 那笼罩身周的绿焰,逐渐凋零。 一朵接一朵的溃散,化作点点绿光坠落。 而岳冷的攻势却越来越凌厉,越来越放开,越来越无所顾忌。因为能够让他忌惮的事物,也一直只有那绿焰而已。 首先发现变化的是姜望。 岳冷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绿焰之上,只等绿焰全部凋零,就要一击杀死尹观。 但姜望却一直注意着尹观的表情。 那一直变幻着的无数种痛苦表情,代表着无数痛苦的意志。 诅咒首先是因为恨。 尹观彻底的接纳了庞杂的咒术力量,那些痛苦也必须为他所承受。 但是随着绿焰逐渐被打落,他的表情变幻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越来越靠近死亡,他眼睛里的绿色也越来越淡去。 看起来好像是生命衰败,咒术力量逐渐崩解的正常反应。 他逐渐死亡,作为一个超凡修士,理所当然的,在死亡之前,他逐渐“平凡”。 姜望莫名想起第一次看到尹观时的场景。 那时他作为一名“叛逃者”横空出世,以拳对拳,直接在下城二十七城外硬捍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一战成名,也让姜望倍感惊艳。 而今天,随着绿焰凋落,他仿佛见证了一段精彩故事的终结。 这是一个超凡强者死亡的过程,是一名天才修士凋零的经历。 花开终究有败时。 姜望在心里叹息。 但在某一个瞬间,尹观脸上的那些挣扎痛苦消失了,那些属于世上无数诅咒者的恶念失去了载体,只剩下冷静——一种孤独审视痛苦的冷静。 那种冷静极具力量。 何为诅咒? 恨天不公,恨地不平,恨人却无力。 满心冤屈无解,一世煎熬无门。 只能祈求鬼神,降祸于所恨之人。 诅咒是一种怨毒的力量。 亘古以来,没有人将这种力量开发到如此地步。 尹观掌握着那庞大的咒术力量,也不得不面对无数诅咒者的恶念侵袭。 有遭遇不公,有报官无门,有妻离子散,有满门绝灭……有世上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煎熬。 尹观他负罪而行。 他经历过一切,忍受过一切,最终选择面对一切。 他的意志回归! 而岳冷的感受更为直观。 因为剩下的那几朵绿焰,忽然消失。 不是被他打散,而是自行化去。 尹观那双妖异阴邪的绿色瞳孔,也已经退回黑色。 这种黑色,是在无边痛苦中冷静自视的幽黑。 岳冷感觉得到,秦广王那本来已经濒临毁灭的身体,忽然间开始焕发生机,并且很快生机勃来。 其人的肉身开始“稳固”,是接天连地的那种稳固。 其人的血液开始“厚重”,是追往溯来的那种厚重。 是空间,是历史,是生命本能的感动。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种浩大的震颤在发生。 那是一种无言的宣告。 是道的宣告。 “我如神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戏终 姜望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尹观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绝境?为什么要“找死”? 想来想去,也只找到这一个理由。 那天尹观跟他说——“我过早兑现潜力。按部就班的话,难见神临。” 尹观这样的人,怎甘心止步于神临之前? 所以他在逼自己。 他故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没有准备任何后手,就直接的挑战神临,与岳冷交锋! 就是要在生死之中,反复逼迫自己的极限,看到自己的路! 这个过程危险之极,因为岳冷不是他的师长亲朋,绝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他面临的是真正的生死危机。这是在悬崖边上的极限冲刺,只要一次失败,立刻就坠落无尽深渊。 姜望一度以为尹观已经失败了。 但此时,他如神祇临世! 天边日光不及他耀眼,万里河山他昂然傲立。 他一把抓住砸落的杀威棒,与难掩惊怒的岳冷对视。 “打够了吗,岳捕头?” 直到秦广王成就神临的此刻,岳冷才明白,在这场战斗中,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在之前的战斗中,尹观持续爆发最强状态,看似是在岳冷的逼迫下入邪,其实这一切,却一直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入邪的时候,他封闭五感七识,任由身体被咒术力量所侵蚀,任由那庞杂的恶念主导身体。唯独以莫大的意志力,刻印下一个本能。攻击岳冷的本能。 把自身当做一块废铁,扔进熔炉。要么就此消融,要么成刀成剑! 而他岳冷,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铸铁的那一柄铁锤,一锤一锤砸散了尹观的“杂质”。 亲手百锻,让尹观成钢。 那强大却极度混乱的诅咒力量,在他神临境的强大攻击下,得到了彻底的锤炼。被剔除掉那无数的“恶念”,只保留咒术本身最纯粹的力量。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尹观回归,立刻统合所有失去意识的力量,融为一炉,破而后立,借此神临! 这个过程如果快上一息,“杂质”未清除干净,他就无法立即神临。而如果慢上一息,肉身已经死去,回归的意志在岳冷面前毫无意义,连转修神道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尹观,就准确把握了那一线之间的机会。 这太冒险,太不可思议,但也太天才,太让人惊艳! “好!很好!” 岳冷当然是岳冷。惊怒之后,立刻斗志重燃。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不枉我出山这一遭!” 他一握杀威棒,如有实质的法家威严便将尹观的手迫开。 如果说最开始他参与这件事,只是被郑世请出山,为都城巡检府挽回名誉。 到后来面对入邪的尹观,作为老牌强者的自矜,想要漂漂亮亮的轻松拿下战斗。 那么到了此时,他已有了新的觉悟。 要杀秦广王。就得不惜代价,不计生死! “终日抓贼,没想到今日送贼一程!” 岳冷气势狂飙,独属于他的意志,开始充斥这方天地。 “来!秦广王!用尽你所有本事来杀我!愿用我这一颗头颅,成就你声名!” “好!”尹观亦张狂大喝。“便借你一生威名!” 他的身周,再一次被碧绿之光所笼罩,庞大的咒术力量如海潮奔啸。 岳冷全神应对,不敢再有半点松懈。 但见尹观气势飙涨,拳缠绿光,却忽然一转,轰到离他最近的一根铸铁黑柱之上! 那仿佛接天连地的铸铁黑柱立时歪斜,封锁当场告破。 尹观飙射而出,立刻就到了边哨外,干脆利落的一拳,将大阵光幕轰开。 只防备外楼境战力极限的大阵光幕,被属于神临境的力量一击轰破。光幕一破即合,但尹观已经化作一道碧光,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岳冷在原地。 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尹观也从未想过逃离。他连看都没有看铸铁黑柱一眼,从一开始就是进攻、进攻、进攻。 他给岳冷留下的,是天才但疯狂,胆魄过人,悍不畏死的印象。 外楼都敢战神临,等同为神临之后,试着杀他岳冷也是理所当然。秦广王哪能没有这点傲气? 况且差点被他打死,秦广王难道心中不恨?有了力量,难道不想报复? 但让岳冷再次失算的是,尹观居然不战而逃了,连个试探都没有! 然而姜望却知道,这就是尹观。 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会伤害谁,他只在乎他的目标。 他承担首领的责任,冒险击杀泰山王,却并不以此自夸,反而威胁要杀了都市王。姜望觉得他不择手段,利用同伴的性命逃跑,他一句解释都没有。 当然他也并不伟大。 他没有选择逃跑,反而以身犯险,也只是因为他的第一目标从来就不是逃出齐境。 而是成就神临!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成,然后立刻转进下一个目标,逃离齐国。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尹观这样的人,并没有兴趣拿下什么斩杀捕神的荣誉。声名利禄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岳冷立在他自己立下的铸铁黑柱中间,缄默不语。那一瞬间,显出几分老态来。 尽管神临境至死之前,都不存在衰老的可能。 姜望正盘算着怎么开解这位捕神大人,或者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忽然眼前一花,看到了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盲眼老人。 他心中一惊。是枯荣院遗址遇见过的那位打更人! 与姜望的反应不同,岳冷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概很不愿意自己这次失败被更多人“看见”,但这已经是事实。 堂堂捕神,还不至于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您来晚了,秦广王已经逃走。” 盲眼打更人也是没有想到,关起门来缉拿区区一个杀手组织,竟然还一次性跑了两个。 他在海上耽误了一下,让那个仵官王逃掉了。再随着感应降临此地时,秦广王也已逃之夭夭。 沉默片刻,最后只问了两个字:“神临?” “是。”岳冷的声音有些苦涩:“当着我的面破境。” “年轻人,不得了。” 盲眼打更人叹了一句,举着白纸灯笼,忽然转向,用那双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看着”姜望。 这一幕十分瘆人。 “姜青羊,你是我大齐骄子,将来可有信心为大齐斩杀此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邀请 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摆在姜望心中,最紧要的问题。 但回忆这一路来的行止,姜望自忖做戏做足了全套,时时刻刻都保持了警惕,没有任何因为大意而产生疏漏的地方。 也就是说,盲眼打更人最多也就是有所怀疑。 但是否至于因为这点怀疑,就将一个未来可期的天骄推离国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回到问题本身来。 盲眼老者这话其实是在问,姜望愿不愿意加入“打更人”! 只要姜望答一句有信心,立刻就会得到这位恐怖强者的培养,甚至有被传下衣钵的可能。(当然,这个可能性现在来说并不大,打更人可能是齐国所有衙门里,对忠诚度要求最高的。) 然而,加入“打更人”,好处是立见的,规束在哪里? 这样一个轻易不现于人前的衙门,必然有着严苛的规束。 加入“打更人”之后,还能不能保留自己的产业?与世家名门还有没有交流的可能? 事关重大,姜望无法在此时做出决定。至少也要先了解“打更人”以后再说。 “大齐强者如云,再强的恶徒,也有他的对手。” 姜望不卑不亢:“如果是在同境,我有信心面对任何对手。但现在我才开辟第一府,这时就说有信心斩杀尹观,未免太过狂妄,是大放厥词。” 他言语之中没有抹去自信,但又显得很是清醒。 岳冷也出声道:“这一次没能擒杀秦广王,都是我的责任。但姜捕头的功劳不应该被抹去,我会请旨上去,仍然升他为四品青牌。” 这是表达态度,出面抢人了,想把姜望留在青牌体系中。 时至今日,姜望的天赋已经得到认可。 在枯荣院遗址撞见的时候,盲眼打更人可没有发出这样的邀请。 若换了一个人,岳冷也大概率不会帮他争取自主选择的权力。 姜望的未来,值得押注。 盲眼打更人没有说话。 这是一位心眼明亮的强者,眼虽盲,却并不妨碍他洞察世事。 姜望的心性异常沉稳,没有少年得志的骄狂,不是那种一句话就能够引动情绪的少年。 而岳冷这一次出山,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折了半生威名。可能心态会发生变化。 心眼“看”到的世界,并不比肉眼所见之世界多彩,但或许更具体直观。 白纸灯笼轻轻摇晃,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便消失在原地。 岳冷连施印决,将那些铸铁黑柱、连接虚空的锁链全部收起。 姜望则站在一旁不言语,等待他完成收尾,表达了自己恰当的尊敬。 “你认识这位?”岳冷忽然问。 “有过一面之缘。”姜望如实说道。 “都说你姜青羊无根无底,但重玄家对你极力支持,李正书那般清高的性子,都在陛下面前几次说过你的好话。现在这位,也对你青眼有加。” 岳冷瞧着他,似笑非笑:“你师承何人?” 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李正书在齐帝面前为他说过好话。这位真是端方君子,名儒风范,在齐帝面前为姜望说过话,却从未让他知道。 不过他与李凤尧。李龙川都相处得不错,李正书爱屋及乌也很自然。 面对岳冷的试探,姜望略顿了顿,回道:“一路走来,我都是自己琢磨,没有什么师承。” 在岳冷这样的人面前,说谎非常困难。所以姜望并不掩饰自己“不想说”的态度。回答得很是敷衍, 岳冷不再追问,偶然兴起的收徒心思也淡了。 他摇摇头,忽然叹道:“后来者可畏。或许我当初应该回归三刑宫才是。” 姜望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岳冷口中的那个“后来者”是自己。唯有刚刚成就神临的尹观,才有资格让捕神说出“可畏”。乃至于生出回归三刑宫的念头。 法家圣地,号为三刑宫,其实是三座法宫的统称。 名“规天”、名“矩地”、名“刑人”。 人们通常所说的三刑宫,其实就是刑人宫。因为只有这一座法宫的门徒,才会行走天下,到各国为官为吏。经常满天下追杀触法之人的,也是这一座法宫的门徒。 三刑宫并不拘泥于弟子的派系、国别,只有理念上的规束,不做任何政治上的要求。 岳冷早年拜的师父,是正经的三刑宫出身。他跟着学了一身本事,后来也算青出于蓝,但他自己从未去过三刑宫。 一来法家圣地,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 二来,三刑宫对于收拢门徒并不热切,只要不触犯三刑宫之法,门人弟子想去哪里、加入什么势力,都可以。哪怕门徒各为其主,彼此攻杀,也并不被限制。 其实以岳冷后来的修为进境,他是完全可以“回归”三刑宫的,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家圣地宗师。钻研经典,埋首传承,拓展法学之边界——只要他愿意放下在齐国的一切。 甚至齐国也不能强留他。就像三刑宫的门徒如果一心做齐官,不再回三刑宫,三刑宫也不会干涉一样。 在三刑宫,他应该能够得到更多的进步。因为那是法家的圣地,是他所求道途的根源所在。 但是岳冷选择了留下,留在齐国。 因为在他心中,对于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高于对法家门徒这个身份的认同。 然而身在齐国,永远避不开俗事。就像这一次,他被郑世请出山来。 退隐潜修这么久,洞真境仍然遥不可及。一代捕神亲自出手,也没能留下贼人,反倒叫秦广王踩着他上位,借他成就神临。 虽然寿元依然充足,岳冷也难免自叹老矣。 但是姜望并不会把他的感叹当真。 以岳冷神临境的实力,又在巡检府奋斗多年,赢得捕神之名,在齐国该有的待遇绝不会少。 他一生都奋斗在齐国,已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了。 姜望并未对岳冷的感叹表态,岳冷也不需要他表什么态。 略为收拾心情,然后道:“秦广王有这样的勇气和天才,事先谁也不能想到。但你的情报没有问题。我大齐青牌从来赏罚分明,该你的奖赏半分不会少。你的四品青牌等我回临淄就能落实,至于符合你现在修为的内府境国库秘术……” 他打量了一下姜望,意味深长:“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主,先传一门给你。” 像岳冷这样的人,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挂职青牌只是为了方便离境。 但他没有像姜望之前在贝郡担心的那样给脸色看,反而抓住机会,主动帮姜望把挂职变成正职。 是在青牌、还是去打更人。还是进入军队、还是谋求一任郡守……选择有很多。虽然都是在齐国,对姜望和齐国来说或者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对身在这些地方的高层来说,却也并不一样。 人手易得,天骄难求。 而姜望,已经展现出将来足够支撑一个派系的潜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囚身锁链 在临淄的时候,因为与雷占乾的约战一结束,华英宫主姜无忧就亲自出面招揽的缘故,很多势力都按捺住了心思。 姜望也就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对他有意。 至于华英宫主姜无忧的招揽,在他看来非常正常,毕竟早在七星谷,养心宫主姜无邪就已经先一步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过。 所以姜望对自己现在在齐国的位置,认知其实并不深刻。 在贝郡的时候,才招呼都不敢多打一声,就悄无声息的跑掉。生怕因为挂职青牌这种蒙混的行为,让那些青牌体系里的大人物反感。 但到了现在。打更人都对他发出邀请,岳冷又是这样的“亲切”,也足够叫他认识到自己在齐国的炙手可热了。 他想了想,并不拂岳冷的好意,当即拜谢道:“那姜望就谢过捕神大人了” 现在赶回临淄也是随机选择一门国库秘术,顶多就是重玄胜稍稍运作一番,可以让这种随机的选择往精品靠拢,但也意义不大。 岳冷现在提出代为传授,想想也知道,一定是法家秘术。可以进一步把姜望与青牌捆绑。毕竟大齐青牌里面,可有至少三分之一,修的都是法家手段。 姜望虽然没有转修法家的打算,但岳冷亲自传授的秘术,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而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他要坚定地与青牌切割开,打死也不想继续做青牌捕头。 而且接受岳冷的好意,还有一桩好处,可以让那个林有邪更安分一点,别有事没事地瞎怀疑人。 姜望决定下得果断,岳冷也非常干脆,当场就把那门内府级的法家手段传了下来。 却是之前在与尹观的战斗中有所体现过的那仿佛自虚空生成的锁链。 名为“囚身”,乃是法家威名极著的十根锁链之一。 它本身其实是一门外楼境级别的手段,但岳冷将其简化,更改了发力方式,让它可以匹配内府境层次的战斗。 不过比起囚身锁链,姜望其实对那好似顶天贯地的铸铁黑柱更有兴趣,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传给他。 教会姜望囚身锁链之后,岳冷又指点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这才踏空而去。 姜望应得的那门国库秘术,则会由他代领。至于是拿去给后辈,又或与谁交易,那就都是岳冷自己的事情了,与姜望再无关系。 岳冷当然有示好,但这本质上也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没有什么感情的因素在。 姜望接受了岳冷的好意,决定暂时加入青牌队伍,拿一拿好处,但不代表他以后就固定在青牌体系中。就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青牌捕头做到顶,也就是一个北衙都尉。 虽然北衙都尉这个位置非常重要,而且再往上空间极大,但姜望自认没有郑世那般能够调和各方势力、又能牢牢抓住齐帝信任的本事。 看了一眼远处的边哨,姜望直接调转方向,往齐国西南方向而去。 去容国的商队已经遣回,他也没有必要再跟着跑一趟容国做样子了,索性直接去悬空寺。 与岳冷达成了默契,至少青牌内部,应该没有谁会再难为他。 在森海源界,姜望答应过观衍,会将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只是回临淄城之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也就耽误了下来。 趁着这次去云国看安安,索性把该做的事情都一并做了。 姜望独身一人,自然没有无法出境的道理。 齐国西南方向有一国,名为“旭”。吞并阳国之后,齐国舆图向西北凸出一角。从阳地出发,旭国才在西南方向。其实相对于整个齐国,旭国应该在正西方向才对。 仅从名字上来看,旭国似乎与阳国有些关系。 事实上也的确有渊源。 不仅是“阳”、“旭”两国。 在齐国西南偏南方,有一国名“昭”。东南方向,有一国名“昌”。 此四国,其实最早都是从一个国家分裂出来的。 在齐国之前的东部霸主,名为“旸”。 旸谷乃是传说中的日出之地,旸国以此为名,可见其万丈雄心。 旸国最强盛的时候,一度彻底统合了东域。向西北打到了无尽流沙,向西南打到了剑锋山今夏国境内名山,向西打进了中域,与景国争雄。 可惜盛极而衰,一夜间皇朝崩塌,霸业成空。 整个国家四分五裂,一共分裂成九个国家,在当时号称日出九国。 都算得上是同源而生。 只不过个个都说自己是故旸正朔,其实顶多都只算得上个旁支别系。 真正的旸国帝室血脉,早已被他们自己屠个干净。 随着后来齐国崛起,武帝中兴,又有齐夏争霸一锤定音,齐国成为了东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国。旸国也渐渐被人遗忘。 而当时的“日出九国”,如今也只剩四国而已。 说起来,在曾经的“日出九国”中,阳国最为强大,占据了最大份额的旸国遗留,所以才能直接以“阳”为名。 可也正因为如此,最为齐国所忌惮。蚕食多年,最后一口吞下。 悬空寺治下佛土,便正在旭国南方。 进入旭国之后,在一座小镇,姜望偶然撞上了一次凶兽潮。 看着那毫无理智的狰狞凶兽,他居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在太平无事的齐国呆了太久,差点忘记别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姜望拔剑助小镇百姓守住了镇子,但并未追着凶兽的痕迹去剿灭兽巢。 他保护小镇百姓,可能会收获感谢。如果剿灭兽巢,那只会迎来追杀。 时至今日,他已经知道凶兽对一个小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很多无辜百姓的鲜血,但同时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源。 获救的小镇百姓感恩戴德,追问救命恩人的名字,说要给他立生祠。 姜望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他想要告诉他们,那些凶兽的存在,是他们所在国家的统治者默许甚至纵容的。 但是告知之后,这种情况会得到改变吗只能让这些普通百姓陷入绝望。 所以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也因此无法承担那些感谢。 好像全天下所有掌权的修行者,都共同守着一个默契,瞒着治下的人们,凶兽的来源。 后来的修行者们,有的知道得早,有的知道得晚。但最后都保持在那可怕的“默契”中。 或者情愿,或者不情愿,但最后都只凝结成一个背影连破五府,力拔玉衡峰的窦月眉,在得知真相后,失魂落魄地走下玉衡峰。 姜望曾经视此为最大的不公。 但是为什么,他竟成为了“默契”的一员 他问自己。 可是他没有答案。 ps:世界的真实在哪里体现我认为在它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也在它的历史与传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松涛 夜晚,姜望在一家普通的客栈住宿。 早课晚课不能落下,尽管以他现在的实力,便都呆在野外,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毕竟一直生活在城镇之中,还是更习惯在客栈之类的地方停驻。 结束了内府的“清扫”之后,门外有一道气息适时升起。 “谁?” 姜望腾然立起,握剑在手。 “是我。”故意泄露气息的尹观施施然推门而入。 “我以为你应该早就走了。”姜望松开剑柄。 齐国离这里并不远,若真有强者过境,旭国难道会有人敢说什么吗? 尹观刚刚在齐国做下大事,却还敢堂而皇之的在齐国附近的旭国逗留。实在令姜望有些佩服。 “走去哪里?地狱无门的活动范围,一直在东域。”尹观随口说着,他本人倒比姜望淡然得多,似乎根本不担心来自齐国方面的追杀。 他随手带上房门,取出匿衣,放在姜望身前的桌上:“再说了,我可没有只借不还的习惯。” 等姜望抓住匿衣,他又说道:“我在这件匿衣上加持了秘法,可以让你躲过神临境修士的探查。不过效果只能持续三次。算是给你的报酬。” 他看着姜望,语气随意:“要不要试试?” 姜望愣了愣:“那不就只剩两次了吗?试过之后,你会重新帮我加持?” “不会。”尹观回应得很干脆。 他已经给了他自认合理的报酬,当然不会再多费心思。 姜望显然早就知道他的答案,闻言只是耸耸肩,干脆地将匿衣收回储物匣里。 如果是尹观自己,哪怕只有两次效果,他也一定会试一次。以确认具体效果。对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杀手来说,保持怀疑,才能保证活下来。 尹观给自己倒茶:“相信一位杀手,不是什么有脑子的选择。” 他现在与姜望说话,比起以前,要随意自然得多。也是两人比以前更熟悉了。 “我并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姜望笑了笑:“你没必要拿这个来骗我。而且匿衣什么时候使用,我自己决定。你在上面做手脚,毫无意义。”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尹观不得不承认,姜望的确是有脑子的,喝了一口茶,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地狱无门?我可以让你做一个阎罗,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且位高权重。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这些位置任选。地狱无门的资源和渠道对你敞开……平等王怎么样?” 看来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齐国一行,地狱无门死伤惨重,急需补充人手。尹观作为首领,自然要亲自招收阎罗。姜望虽然只是一府修士,但身怀神通,前途无量。在人手紧缺的现在,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姜望摇摇头:“算了,都不太吉利。” 尹观有些无言以对,仔细想想,还真的没办法反驳。 当然他也明白,像姜望这样前途无量的修士,愿意在地狱无门里混的可能性很小。也并没有什么强迫入伙的想法。 姜望主动转移话题:“其实报酬岳冷已经给过我了,你不必再费心的。” “那是齐国给的,不是地狱无门给的。”尹观说道。 言语之中,竟下意识地拿地狱无门和齐国做比较,可见心气之高。 姜望东西都收下了,本来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随口转个话题而已。 他想了想:“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不保证会回答。”尹观说。 “不涉及你,也不涉及你们地狱无门。”姜望组织着措辞,问道:“我想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凶兽是怎么产生的?” 尹观以前是佑国下城二十七城的城主,当然没什么实质权力。但后来是地狱无门的首领,天天杀这个杀那个,想来应该对修行界的秘辛很有了解才对。 “没注意过。”尹观摇了摇头,又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自己去看看吗……姜望有些迟疑。 尹观看了看窗外:“我还有点时间。” “那我们现在出发。”姜望立刻往外走。 尹观:…… …… 姜望不会忘记,在玉衡峰的时候,兽巢有被摧毁的危险时,庄国国相杜如晦第一时间赶来坐镇。 凶兽巢穴这种重要的资源之地,旭国也应该会很重视才对。 他一个才开第一府的内府修士,还没有自大到可以横推旭国。 有尹观这样一条大腿伸过来,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姜望暂时停下歇脚的这座城市,名为松涛。 得名是因为,在此城最高处往外看,能看到一片占地极广的松林,风吹过,枝叶起伏如波涛。 松林虽然茂密美丽,但只能远远观赏,因为这片巨大松林之中,生活着许多凶兽。 松涛城直面松林的这个门,常年关闭。城卫军驻地更是直接立于林外,守护城区百姓安全。 但松林太过广袤,无法围尽。所以常常还是会有凶兽跑出来,肆虐其它方向的百姓。 在当地或许发生过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姜望清楚,那些方向上,百姓的死伤,其实是被旭国朝廷默许的。 姜望与尹观直接绕过军营驻地,从一个无人看顾的方向潜进松林中。 两人都贴地飞行,没有制造出任何响动。 有新晋的神临强者尹观在侧,倒不必担心什么安全问题,便真被旭国的强者撞见了,想来逃命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夜闯的又不是旭国王宫。 “这松林要比整个松涛城还要大得多了。”尹观轻声叹道。 他的声音就响在附近,却并不传播开去,语气中有些惊讶。 对于姜望来说,这处松林虽然广袤,但比起森海源界还远不够看,完全不能够让他动容。 尹观强则强矣,但天底下那些秘境大概都与他无缘,因为但凡强大秘境,都已经有了主人,归于秩序。他没有一个正经的身份可以混进去。 这也是背后没有强大势力依靠的缺陷之一。 “是啊,挺大的。”姜望随口敷衍。 尹观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消失在原地。 有情况出现了。 “不满意我敷衍你,你可以说啊!堂堂秦广王,这么幼稚的!” 姜望在心中怒喊,虽惊不乱,整个人悄无声息地窜上树梢,将自己隐在枝叶间。 而后才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两个人黑袍裹身的人,边走边说,从远处走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凶兽之秘 这两个黑袍人大概就是松林兽巢的“看守”了,随口说着一些闲话,好像是在讨论他们旭国年轻一辈的风光人物。 姜望没有细听,全程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这两个人,一旦被发现,立刻就要出手制住他们。 说起来这种一有情况就往树上躲的手段,实在不符合他如今的修为。但他掌握的那些粗浅匿迹道术,还不如不用,平白显露道术波动,暴露自己。 匿衣的三次效果可以对应神临境强者,用在此时难免有用牛刀杀鸡的嫌疑。 而藏在红妆镜里也是更好的选择,但姜望对尹观还没有放心到那个地步,可以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毕竟他没有答应加入地狱无门。就算加入了地狱无门,那几个阎罗的位置可也是刚刚空出来。 小心无大错,而且在现在这个时候,他承担得起被发现的风险。 姜望心中暗忖,是要准备一门匿迹道术了。他其实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在得到匿衣之后,就完全放下了。但现在想想,匿衣虽然好用,也要考虑应对不同的情况。 也不知是姜望的幸运,还是这两位看守的幸运。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潜入松林,所以也没怎么观察环境。姜望就在他们头顶,却没有人往上看一眼。 两名看守走开后,尹观又出现了。 姜望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他用的什么法门,修为上的差距暂时被拉得很远。 “真让人意外,你连一门拿得出手的匿迹道术都没有。” 面容清俊的尹观,说起话来很对不起他的脸,相当直接,很不漂亮。 当然以他的实力,也根本不需要有多会说话了。 “哦,我很少有需要躲起来的时候。”姜望随口应道。 这是嘲笑尹观作为杀手整天东躲西藏呢。 也就跟尹观越来越熟了,他才会偶尔开下玩笑。 尹观也被嘲讽得愣了一下。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跟秦广王开玩笑。 “我本来还想把我的独门匿迹秘术传给你,看来你是不需要了。”尹观淡声说。 姜望撇了撇嘴,他压根不相信。 尹观这样的人,绝不会滥发善心,滥做好人。他如果哪一天真要传什么独门匿迹秘术给姜望,那必然也是需要姜望做值得这门秘术的事情。 所以尹观现在也是在跟他开玩笑呢,就等着他道歉讨好,然后冷冷拒绝他。 只不过大概太久没有跟人开过玩笑,有点不切实际的生硬。 尽管心里看得清楚,姜望表面上还是‘大惊失色’的配合了一下:“其实我经常需要躲一躲的!” 尹观淡淡看了他一眼,只道:“跟上。” 显然是姜望的“表演”太流于表面,让他失去了难得的玩笑兴趣。 聪明人就是这样索然无趣,因为太容易看穿真相,有时候想要哄一下自己,也做不到。 远远跟着两名看守往松林深处走,一路上无惊无险,神临强者的手段根本不是这样的两名看守所能察觉的。 这处松林中,凶兽随处可见,种类繁多。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凶兽,甚至彼此都会突然厮杀,但全部对两名看守视而不见。 凶兽没有理智,只有嗜杀本能,但人类还是有很多种方式控制它们。 比如两名看守身上的物品,比如尹观更直接更干脆的力量压制。 在很长的一段距离上,全是凶兽生活的原始环境。 但到了松林中心区域后,姜望便看到了人为的痕迹。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口,成群结队的凶兽正通过洞口往地下去。 只有嗜血本能的凶兽,此时却都很安分,很“守规矩”。 五个手持特制长鞭的修士就站在洞口外,偶有凶兽躁动,便一鞭子抽过去。被鞭打后的凶兽立刻便会驯服下来。 这些长鞭大概是被加上了什么禁制。 姜望注意到,这些凶兽的气息都很足,远比松林中散落的其它凶兽要更凶悍。大概也是精挑细选过,才能被驱赶来此。 那两名看守与持鞭的修士说了几句话,等这些凶兽全部进了地穴之后,便跟着往里走。 “两个选择。”尹观淡声说道:“我杀了他们,或者你打晕他们。” 他话音刚落,姜望便已掐动印决。 从虚空之中,探出一根漆黑锁链,快如电闪,只一转,便将五名持鞭修士全部捆在一起。 正是得传自岳冷的法家秘术,十大锁链之一的囚身锁链。 姜望跃身而至,直接以力量压制,强行封住了他们的道元和五感。 整个过程中,这几名修士完全做不出半点反抗。 “拜师了?”尹观显然认出了岳冷的秘术,表情似笑非笑。 “没有。”姜望摆摆手:“青牌的奖赏,为图方便,没有回临淄。” 尹观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走进地下洞口。 如果换做早先时候,知道为祸甚烈的凶兽是被人为创造出来。姜望也很可能会对这些看守生出杀意。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凶兽巢穴即是资源,与开脉丹的诞生有关。这些看守修士,也只是遵令而行。甚至他们是抱着尽忠尽责的意志,来做这样一件事情。很难衡量对错。 说无辜未必无辜。但好像也没有该死的理由。 尹观提出两个选择时,姜望下意识地就出手了,也未尝不是一种本心的选择。 两人沿着地下入口往里走,不时有火盆照亮前路。 这样的情景,让姜望又联想起浮陆的地窟,想到庆火其铭,想到那些幽天里的星兽。他甚至突然想到,在现世的地底深处,是否也会有一片幽天呢?藏着许多贪婪窥伺的眼睛…… 终于,尾随着这群凶兽,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窟里。 整个洞窟里绝大部分地方,都被一座阵纹繁复的大阵所铺满。 凶兽群次第走进大阵中,老老实实趴在地上。 一名内府境修士守在大阵外。 两名看守走近,低声汇报着什么。 尹观和姜望就藏身在洞窟外,并未跟进去。因为洞窟里面很开阔,一览无余,没有藏身的地方。 姜望看了看他,询问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闯进去? 尹观并不说话,只并起双指,一抹绿焰一闪即逝,在姜望眸前抹过。 姜望眼前一晃,看到的事物有了变化,他得到了自己本身之外的第二个视角。 他看到了整个巨大洞窟里的情形,也看到了那位旭国内府境修士的面容,看到了整座大阵的具体情形,也看到那些暴戾的凶兽安静趴伏在大阵中。如此清晰。 这是那其中一名看守的视角! 神乎其神的手段! 但姜望来不及表示惊叹,因为在下一刻他就看到,两名修士从洞窟的另一边,推动一辆囚车过来。 囚车之中,关锁着一个年迈的老人。 不。 他不是人。 他大部分地方都和人族一模一样,但额上,长着一只黝黑独角。 他是一名妖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国之大小 妖族曾经是这方天地的主人,但那已经是远古时代的事情。 在所有的大时代中,远古时代是最漫长的大时代,其初已不可考,甚至时间也无法度量。或许只有传承最古老的道门还留有零星记载,然而道门从未将这些资料公开过。 但远古时代的终末,很多人都知道。远古时代终结的标志,就是人族将妖族赶到世外,成为现世主人。 而后经历了漫长的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再到如今。 整个现世世界,妖族几乎已经看不到踪影。 姜望一路修行到如今,从寂寂无名的游脉小道士,修行到现在的神通内府、大齐天骄,却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妖族! 与突然看到的妖族相比,就连尹观神乎其神借用“视角”的手段,也不那么令人惊奇了。 难道现世仍存在妖族? 难道妖族从未消失? 那辆囚车推着独角的妖族老人往大阵中去,看着大阵里匍匐着的那些凶兽,妖族老人脸上的恐惧非常明显:“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他说的不是姜望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但每一个字的意思都让人听得清楚。 是道语! 跟太虚幻境里的声音一样。 镇守洞窟的旭国内府境修士闻声皱眉:“为什么每一个妖族都要问这种问题?我们要干什么,难道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 站在他旁边的看守笑着应道:“妖族不是无智的蠢物,但有时候放弃思考或许会更好受一点。恐惧让他自欺欺人。他假装不知道,有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这名看守说话倒很有见识的样子。 就连内府境修士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将军来视察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囚车里的妖族老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人族的说笑声让他更为恐惧。他困在囚车,陷入凶兽群中,而这些人对他议论纷纷。 “你们想要逞凶,大可以去找我们的将军,我们的王,我们的战士!” 他挣扎着大喊:“欺负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 旭国内府境修士嗤笑一声:“妖族里哪有老弱妇孺?” 双方的“交流”注定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听得懂妖族的话语,这名妖族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恐惧愈发强烈。 可以看到这名妖族老人,已经衰老的肌肉都紧紧绷着,十分僵硬。 此时,囚车已经推进大阵中心。 推车的两名修士几乎是以逃跑的速度退出大阵,一直退到那名内府境修士旁边。 “时间正好。”旭国的内府境修士迅速掐诀,一息时间也不耽误。 大阵骤然亮起! 无数暗红的线沿着地面攀行,如蛛网蔓延,迅速将所有的凶兽全部勾连在一起。而所有暗红之线的终点,都在那妖族的独角老人身上。 “啊!!” 这名妖族立刻就惨叫起来,声震洞窟。 而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一只趴着的凶兽蓦然站起,眼睛里那纯粹的暴戾嗜血,竟然已经散去。 而更令人动容的是,这只“凶兽”体内,隐隐有什么东西孕育出来…… 是道脉! 姜望迅速认出来,是正在缓缓成型的道脉! 也就是说,这只凶兽,在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妖兽! 一切都有答案了。 在玉衡峰的那些疑惑,在此时此刻,解开了后半部分的答案。 野兽“演变”成凶兽,这个过程需要野兽间彼此厮杀,经由相关法阵催化。 当时在玉衡峰,姜望已经见证这个过程。 催化出来的凶兽,则要肆虐各地,甚至杀伤人族,进一步滋生凶性。 到达一定程度之后的凶兽,才有资格向下一步演变。 就像妙玉曾经猜测的那样,“野性是妖兽必须的要素,杀戮是某种必经的过程。” 而下一步,就是凶兽“演变”成妖兽。这个过程需要的,是眼前这座催化的大阵,更是活生生的妖族! 有了妖兽,也就有了开脉丹。 被驯养的妖兽,第二代无法拥有道脉。这或许是存在于种族源流的“自保手段”,被圈养的妖兽毫无意义,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圈养妖兽。 但仅仅靠野生妖兽,自然无法满足人族修行的需求。妖兽再多,也迟早被杀绝! 于是,姜望和尹观所看到的这套办法被研究出来。 通过野兽到凶兽再到妖兽的多次转变,直接人为的催化妖兽。野兽不绝,妖兽便不绝! 抛开善恶是非不论,这套办法本身,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创造,甚至可以说奠定了修行世界繁荣的基础。 因为它普及了开脉丹! 姜望继而又想到,普通的开脉丹如果是这样得来的话,那么那些有价无市的地元大丹,可遇不可求的天元大丹……难道是抽取妖族、甚至是强大妖族的道脉制成? 可是在妖族绝迹的现世,他们又是去哪里捕捉妖族? 森海源界、浮陆…… 姜望突然想起这两个世界。 或许存在那样一个世界,妖族便在那里生存。而人族修士,时不时的降临那里,捕捉妖族回来。 那没有能力捕捉妖族,或者对捕捉的妖族数量不满意的势力和国家呢? 姜望于是想到,当初在清江水畔,那个偷偷绑走贝女的修者。 不由得悚然一惊。 水族和妖族……太像了! 都是和人类极像,也都保有了某一部分种族体征。 姜望感觉到,自己隐约靠近了历史真相,只差最后一点迷雾,需要认知之风来吹散。 这时,大阵中那名妖族独角老人的惨叫声停止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囚车中。 而整座大阵里,那些凶兽有近三分之一都站了起来,化为妖兽。更多凶兽则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悄无声息死去。 “收获不错。”旭国的内府境修士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那些妖兽身上扫过,落在囚车里:“把他带下去医治休养,养好身体后,应该还能再撑一轮。” “可惜。”他对着旁边的看守感慨道:“给我们的都是这等老衰妖族,顶不了几次用。” 其中一名看守回道:“齐国那些吸血的畜生,怎会让我们占便宜?纵是分配了强壮妖族,也定会让咱们上贡更多的开脉丹。” 几个旭国的修士就这样骂骂咧咧起来,看样子是积怨已久,在幽暗的地穴里,对齐国破口大骂。 尹观故意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面无表情。 可心里,却终于揭开了一个很久以来的疑惑——为什么齐国没有凶兽,为什么齐国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踏出野外。为什么在齐国,普通人还能有“郊游”。 因为所有的危险,都被转嫁在这些小国身上。 齐国的开脉丹,正是来源于这些小国的上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西渡夫人 当初的庄国,也需要上贡吗? 作为道属国,向景国上贡? 强大的国家捕捉妖族,然后将妖族分配给不同的小国。 小国建立兽巢,培养凶兽,再以妖族为原材料,催化出妖兽。然后抽取道脉,炼制开脉丹,并将所得按一部分比例上贡给大国。 如此,便形成了开脉丹的体系循环。 大国实际上也通过这一套体系,悄无声息的控制着各小国。 有一个很直接的推断,凶兽有其成长的必须性,即一定要经历与人族的厮杀。 不如此无法解释,为什么各个小国都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的放任百姓牺牲。如果凶兽只是需要单纯的杀戮,那驱动更多的野兽供其杀戮即可。 可能是这套催化妖兽方法不可避免的缺陷,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导致,但这个问题应该无法解决。不然以天下之大,天才如此之多,不会坐视它到如今。 所以培养凶兽的过程,不可避免地要沾染治下百姓的鲜血。 但没有捕猎妖族能力的小国会拒绝吗?能拒绝吗? 大国不直接杀人,但小国永远在失血。 送囚车过来的两名旭国修士再次走进大阵,将囚车推出来,准备送到什么地方去医治休养。 囚车经过那名内府境修士的时候。 已经奄奄一息的妖族独角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充满恨意地盯过来。 即使是通过别人的视角看到这个眼神,姜望依然能感受到那刻骨的恨。 “我一生没有作恶,为什么要受此折磨?为什么?” 他几乎是泣血在问。 旭国的这名内府境修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不是挖苦讽刺,而是正面的回应了他。 “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一生没有作恶的人,却要死在凶兽嘴里。你问为什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可惜这名妖族独角老人仍然无法听懂,就这样带着满心的仇恨,被囚车带离了此地。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尹观直接往外飞去。 姜望默默地看了那名内府境修士一眼,最终什么动作也没有,转身跟上尹观。 此行好像已经找到了答案,解开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但他的心,并没有轻松起来。 一直到离开这片松林,都是如此。 一个疑问解开,更多的疑问出现。 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妖族在哪里?实力如何? 生活在现世里,一直以来对开脉丹习以为常。开脉丹的产量也确实不少,接触修行日久,慢慢也不觉得多珍贵,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挣一颗开脉丹非常容易。 但是现在想来,开脉丹能够让没有修行天赋的人也开始修行,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 那位研究出开脉丹的强者,姓名为何会失落在时间长河里? “我走了。” 出了松林,尹观随口说了一声,便已飞离。也不管姜望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在大多数时候,他的确是个只在意自己目标的人。 只是…… 姜望忽然想到,以尹观的行事风格,为什么还会特意与他一起跑一趟松林,探究凶兽巢穴的秘密? 佑国也是小国,也会经历这些。只是姜望以为,尹观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在乎背后的原因的。 难道他这样心坚如铁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有犹疑彷徨的时刻吗? …… …… 尹观和姜望离去不久,地下洞窟之中,两名看守瞧着那些催化的妖兽,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一次催化成功三分之一,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功几率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旭国的内府境修士说道。 “以您的实力,在这个地方,难道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您吗?”其中一名看守拍马屁道。 但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惊恐的大叫起来:“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怎么看不见了?大人!大人?” 在他旁边的另一位看守也跟着嘶喊:“我好像瞎了!怎么办?!” “镇静!” 内府境修士喝止他们的惊慌失措:“我来看看。” 他凑近去观察,只见两位看守的眼睛都圆睁着,但是里面已经失去了神采。 确实是瞎了,但是怎么瞎的,因为什么瞎的,却全无头绪,根本看不出来! 这名内府境修士也一下子慌了,结合之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恐怖在暗中窥伺。 “你们就在这里不动,我去请人!” 他转身便往洞窟内部飞,里面有法阵,可以联系到旭都,援请强者来救。 两名失去视觉的看守,心中又惊又惧。 “大人,大人你去哪里?带上我,带上我!” “不要丢下我们啊大人!” 骤失光明,他们完全无法适应,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内府境的修士?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才有人“借用”了他们的视角。 而这,就是“借用”的代价,并且这代价要他们自己来付! 尹观的秘术,歹恶如此。 …… 旭都的强者赶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并不是说赶路需要那么久,而是旭国强者有限,每一位强者都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抽调强者要需要协调很多关系。而松涛兽巢这边只是两名看守突然瞎了,兽巢本身并未受到破坏,因此在旭都那边的判断中,事态并不那么急迫。 “他们的视觉被剥夺了,施术者很强。” 旭都来的强者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普通,但气质很是干练。 看了看驻守此地的内府境修士,补充道:“不可逆转。” 两名盲了一夜的看守立时绝望。 内府境修士也颇有些兔死狐悲,毕竟昨晚那位强者如有一念之差,很可能盲的就是他。 “宋大人,施术者是谁?为什么剥夺他们的视觉?” 姓宋的中年妇人也想不到,那仅仅是尹观“借用”视觉的副作用。 思考问题的角度单纯从剥夺视觉来延伸,自然而然地便偏离了方向。 “更像是一种警告。”中年妇人道。 “警告?”内府境修士大惊:“您是说……” 他想起昨晚的大骂,不由心中不安。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一批凶兽,有被强者压制过的迹象,本能中仍然遗留了恐惧,对方应该也是一位神临境强者。”妇人道。 从这个“也”字,说明这妇人同样是神临境强者。而整个旭国姓宋的神临境强者只有一位,那便是西渡夫人宋涟。 她分析过后,问道:“这次的开脉丹,咱们没有克扣数量吧?” 内府境修士一脸苦相,没有言语。 不克扣数量怎么可能?每次催化成的妖兽,他们都会在合理范围内少报一些,如此为自己国家多留下一些开脉丹。 毕竟每一颗开脉丹,就是一位超凡修士。 “撞上了也是没办法。”宋涟叹了口气:“这次的收获,就全部上贡给齐国吧。” 他们把昨晚的尹观,误会成了齐国派出来抽查开脉丹收获的强者。 而剥夺两位普通修士的视觉,显然便是齐国强者的警告了。 对于这种警告,旭国必须给予回应。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彼强我弱而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怀岛 弦月岛是近海群岛第一大岛,也在近海群岛最东处。 整体呈弯月状,外凸的一面对着大海,内凹的一面对着近海群岛。 从极高处俯瞰,又像是正在伸出双臂,怀抱群岛。 所以弦月岛还有一个名字,是为“怀”。怀抱的怀,也是怀念的怀。 怀岛也好,弦月岛也好,威名赫赫的钓海楼,宗楼就坐落于此。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这是天涯台峭壁上的刻字,天涯台因此得名。 传说在此岛最高的天涯台上,钓海楼的创派祖师,曾一人一竿,于此钓龙! 这也是钓海楼这个名字的由来。 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给自己祖上贴金很是常见,哪怕说得再夸张一些,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钓海楼的创派祖师这一段之所以不被认可为历史,是因为自中古时代末期,龙族就已经绝迹于世。从中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势力自然也有,但并不包括钓海楼。 钓海楼强者一言啸海,迫退齐国强者,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强硬态度,也是齐国在这里进展缓慢的重要原因。 但这无疑是令人不安的。 齐国筹谋近海群岛已经很久,尽管一度被近海群岛所有宗门势力联手抗拒,不得不宣布退出。 但在通过海市贸易,以各大世家名门为前驱,用这种更温和的手段重回近海群岛之后。多年经营下来,人们不得不承认,齐国在近海群岛的经营,已经可以排到所有势力里的前三。 齐国的一些顶级名门,像大泽田氏,很早以前就开始经营近海群岛。而重玄家现任家主的四子重玄明河,更是亲自坐镇近海群岛。前不久田氏与重玄氏还达成了交易,转交崇驾岛十年开发之权…… 总之在近海群岛上,齐国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忽视。当然,钓海楼的领袖地位,同样根深蒂固。 齐国与钓海楼的争锋相对,无疑让人惶惑。 海宗明作为钓海楼宗楼长老,对此却毫无担忧。 钓海楼与齐国方面在暗地里的交锋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只是很少放在明面而已。看似风平浪静的大海,海底的暗涌从未停息。一直到如今,钓海楼依然牢牢把持着近海群岛第一势力的位置,无疑就说明了结果。 诚然齐国强大无比,放眼整个天下,也少有势力能够比肩。但东域才是其根本之地,齐国永远不可能全力经营近海群岛。除非有一天,它在东域被人掀翻,不得不转向近海群岛,又或者,彻底统合东域。 而在海上,钓海楼又怕得谁来? 钓海楼有在大海上面对一切的自信,这是历史所验证的,也是未来将延续的。 此刻让他烦心的另有其事。 近日他几经辛苦,寻到了一本古籍。研究许久之后,破解了古籍上的一些隐藏线索,与之前所得的收获互相验证,于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信息。 “那处废弃海楼里,核心宝物是一面镜子?红妆镜?可取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镜子啊。被谁提前取走了吗?但有些禁止分明未被毁坏过,说明之前没人闯进才是。” “不对!” 他回过念来,立刻想到了答案。 “该死!竟然被胡少孟那个小崽子耍了!” 他怒不可遏的站起来:“老子要将他挫骨扬灰!” 但胡少孟已经死了,尸体都没有带回来,挫骨扬灰也要跑到阳国去才行。现在已经是齐国领地,那就更不方便了。 海宗明让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胡少孟的死,他是知情的。这小子玩弄同门师姐的感情,还加以暗害,尤其对象是在宗门内颇有前途的竹素瑶。 好好一个修行种子,被他给毁了,最后失落在天府秘境。 做得隐秘倒还罢了,偏偏还被人家的妹妹发现。 此事门规难容,便是他海宗明身为长老,也没法徇私。而且这事传回来的时候,胡少孟已经被杀死,就更没有徇私的必要。 竹素瑶的师父,那个老虔婆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对胡少孟的死讯保持了沉默。 只是现在知道了红妆镜的存在,那有些事情,就需要重新计较了…… 最核心的问题是,红妆镜现在在谁手里? 竹素瑶若还活着倒有可能,但她那个一直被保护在羽翼下的妹妹,绝无可能是胡少孟的对手。 海宗明对自己弟子的实力还是清楚的。 所以是那个老虔婆帮了忙吗?暗中派了高手过去,甚或是亲自出马?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胡少孟已经死了有一阵了,而他之前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就是说,夺走红妆镜的人,并不知道他海宗明知道了红妆镜的存在。 所以现在他在暗处,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红妆镜那样的宝物,不是两三天就能够研究明白的。因此时间还有。而且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 竹碧琼回来后,只陈述了胡少孟的罪状,并没有说她具体是如何杀死的胡少孟。其间的详细过程,她就算要说,也只会跟自己的师父讲。 因此,现在首先要调查清楚的是,在胡少孟死的时候,那个老虔婆手底下,有谁离开了近海群岛。 那个人应该就是杀死胡少孟的人。 谁杀死了胡少孟,红妆镜就应该在谁手上! 当然,也有可能最后上交给了那个老虔婆。那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老虔婆肯定能掂量出那个宝物的分量,他要想夺回来,须得好好筹划才行。 想着想着,海宗明怒从心中起,忍不住一掌拍碎案几:“孽畜!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在松林兽巢里的行迹被人察觉,又因为误会,消弭了风险。他也更不知道,在遥远的近海群岛,胡少孟的事件还有后续影响在发酵。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悬空寺佛土外,之所以没有踏进去,是因为还有一些隐忧。 倒不虞怎样进入悬空寺山门,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堂堂齐国四品青牌,实封爵爷,想来不会连拜山的资格都没有。 他主要想知道,那个苦觉老和尚,这会儿在不在悬空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拜山 田间,老人正在翻土。 这活儿并不很急切,每天翻弄一部分就行,来春时播种会更方便。 身子骨在家里也是锈着,倒不如出来动动。 田垄上走来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眉眼清澈,气质极好。 只是神态……有些鬼祟。 “老丈,我向您打听个事……” 不过佛宗圣地所属,民风淳厚。老人倒并没什么不好的揣测。 只慢悠悠地把土块敲碎,笑容慈祥:“什么事?” 这少年自然便是姜望了,提及苦觉的名字时,还左右看了看,可见黄脸老僧给他造成的阴影之大。 小意地问道:“苦觉大师近日可回了佛土,老丈知否?” 老人摇摇头:“不曾听说。” 妥了! 那苦觉老和尚实力强大,德高望重(他自称)。此等高僧大德若在寺中,信众不会不知道。毕竟佛宗的高僧,可是经常需要做功德的。 悬空寺又是偏苦行的,常有高僧在田间劳作,与信众之中没什么距离。 姜望放下心来,腰杆也直了,气色也从容了:“谢过老丈!” 有礼貌地道别之后,便径往悬空寺山门而去。 老丈在原地继续翻土,只是难免生起些疑惑—— 圣寺里有苦觉大师吗?是没听说过啊。听起来像与方丈同辈哩! …… …… 显现在世俗间的山门,只是悬空寺的一部分,通常称之为外山。 悬空寺这样的宗门,自有专门接待修行者的知客僧。 那些世家名门出身的,到哪里拜访,都要着人提前递上名帖。 上书家门、名爵。 姜望倒还没有那般讲究,但也依足了礼节,向知客僧表明身份。 毕竟他是来拜访,而不是来踢馆的。 “青羊姜望,受人之托,前来拜山。还请……” 姜望这边对着悬空寺的知客僧,正像模像样的在走流程呢,一个和尚慢悠悠的从旁边走过去。 忽然停步,往回退,惊喜的声音响起,把姜望吓了个哆嗦,话茬子都忘了扔到哪里去了。 “净深小师弟!” 姜望头皮发麻。 回身一看,那和尚生得眉清目秀,僧衣干干净净,头皮都锃光发亮,正是青羊镇就见过的“老熟人”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千算万算,居然漏了净礼和尚! 但姜望很快发现,他岂止一失? 因为净礼和尚已经转头高兴地大喊起来:“师父!净深小师弟回来啦!” 声音灌注道元,在山门间传得很广。 嗖! 风声吹过。 “哪儿呢,哪儿呢?” 声音先到,黄脸老和尚后脚才落下,一眼便瞧到了表情僵硬的姜望。 “好徒儿!” 他赞道:“你这不是自投罗……自己想清楚了嘛!” “顿悟啦?”苦觉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怎么白的牙齿,又点头表示肯定:“我就说你有慧根!” 净礼和尚则充满感情地看着他:“在临淄那等浑浊之地,小师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都有些憔悴了……” 那知客僧愣愣地打量着姜望,心想这就是净礼大师那位传说中的师弟吗?怎的还没有剃度的? 姜望:…… 我遇到你们,能不憔悴吗? “两位大师。”姜望深吸一口气:“我想你们是误会了。” “不误会,不误会,都是一家人。师父懂你。”苦觉笑得合不拢嘴,伸手便来牵他。 姜望连忙避让,但完全失败了。道元刚刚开始涌动,手已经被抓住。道元冲撞,却如撞上铁壁,根本无法动摇分毫。 瞧上去倒像是他主动让“师父”牵住自己。 场面相当和谐。 净礼和尚在一旁嘻嘻笑道:“小师弟可算迷途知返,回山门享福哩!” 苦觉已经牵着他往里走:“走,为师带你去认认门!” 姜望心中暗惊。他愈是强大,却愈发能认识到苦觉的强大。今日之姜望,比当日在青羊镇的姜望,强出不知多少。可是在苦觉面前,却依然没有挣扎之力! 等等,认什么门? 他反应过来,连声道:“大师,大师,您听我说。” “嘿,你还挺认生!”苦觉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切,还故意挤了挤眉,又佯怒道:“还叫大师呢?” 净礼也跟着道:“该叫师父啦。” 说罢,他自己美滋滋的笑了:“然后叫师兄!” 跟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是掰扯不清楚的。 姜望无奈之下,运转道元,洪声喊道:“受观衍大师之托,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姜望,前来拜山!” 他说出自己的此行目的,想引出能压得住苦觉老和尚的人物。同时点明自己在齐国的官爵,表示咱是有后台的,在齐国混得很好,想让老和尚小和尚都死了心。 声震山门。 净礼和尚是自己人,大喊大叫没事。姜望这样一吵,倒有些挑衅意味了。 只不过这会没人在意这些。 “什么衍来着?”苦觉转过头,去问自己的乖乖大弟子。 净礼和尚老老实实道:“好像是观……” “什么观来着?”苦觉又来问姜望:“好徒儿,看到师父你很高兴,但不要口不择言啊。” 他们俩倒是都不在意姜望的名爵,但对他口中的那位大师很是敏感。 无他,观衍的辈分实在太高了! 悬空寺现行的字辈是“度行定止观意心,悲苦净空皆法缘”。 “观”字辈比“苦”字辈还高了四辈! 这时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发愁的声音,响在众人耳边。 “把姜施主请进山门。” 声音的主人这样吩咐道。 首先“姜施主”这个称呼,说明他并不认可苦觉单方面的收徒。然后一个“请”字,表明了态度,不可强迫。 除了苦命方丈,也没谁能劝得动收徒心切的苦觉和尚了。 而他说的山门,当然是悬空寺真正所在。 方丈师兄发话了,苦觉只能放开姜望的手,但表情仍然不太爽利。 “唉,乖徒儿,你这次来真是有事啊?不是专门来看师父的?” “我确实是受人之托。”姜望无奈道:“还有,苦觉大师,请不要再叫我徒儿。” “徒儿等会说话须熟思些。” 黄脸老僧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撇撇嘴道:“那些秃驴挺麻烦的,尤其一个叫苦病的,更是从小就讨人嫌。不过你别怕。” 他拍拍胸膛:“为师护着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墙角秃驴 宝塔如林,尽数悬于空中。 这一幕景象带给人的震撼,非亲见无法感受。 而那座纯粹靠本身材质悬在空中,极目不见尽头的雄阔主寺,更是颠覆了姜望对寺庙的认知。世上竟有如此建筑? 不愧是佛宗东圣地,无数佛子日夜诵念的地方。 姜望在塔林中穿梭飞行,直往悬空主寺而去。 左边是苦觉老僧,右边是净礼和尚,颇像两尊护法金刚。一左一右,“保护”得很严密。 “两位大师。”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贵寺很宽敞,你们大可不必靠这样近。” “说什么胡话!”苦觉老和尚斥责道:“你还小,不知世上人心险恶。这庙大妖风也大,池塘深,王八更多。那些秃驴个顶个的蔫坏!咱们师徒正是要团结一心,携手并进,齐心协力,正本清源。扫荡不正之风,将悬空寺发扬光大,等将来为师做了方丈,你就是下任方丈。” “师父。”净礼和尚在一旁听得不对劲:“那我呢?” “呃……”苦觉这才想起来,上次画饼,是已经把下任方丈的位置许给净礼了的,于是改口道:“你年纪大一点,懂事一点。做师兄的要让着师弟。净深是下任正方丈,你是下任副方丈。” 净礼和尚倒不很在意正方丈被师弟抢了,让着师弟原也是愿意的。只是挠挠光头:“可是咱们悬空寺没有副方丈啊。” “净礼啊,你怎的变得如此僵硬?”苦觉老僧批评道:“咱们出家人,要懂得变通。家都出了,你还守那些条条框框,那你当初出什么家呢?副方丈这个位置,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师父说得对。”净礼双手合十,深受启发:“是弟子着相了。”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聊了起来,姜望在中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不像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展开的对话。 别的不说,觊觎方丈的位置,还要“正本清源”,改革寺制……这么大一个事,是不是应该在没人的地方讨论啊? 姜望头疼不已。 这苦觉老和尚异常顽固,又满嘴胡言。但无论他说什么,净礼小和尚都深信不疑,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师徒。 姜望愈发坚定了要敬而远之的念头,这对如此契合的师徒,他哪里配加入其中? 好在他飞行速度不慢,在苦觉净礼师徒开启下一个话题之前,终于在悬空寺主寺前降落。 令他意外的是,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竟然就在寺前等待。 那是一个白眉耷拉、面容愁苦的胖大和尚。 一看到他,便有命运无常之感,心生忧虑。 此前从未见过,但一看到他,便知此人是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无疑。 姜望道心极坚,当然不会为这小小忧虑所动,主动出声道:“竟劳方丈相迎,姜望实在惶恐。” 胖大和尚笑了笑,但笑起来比不笑更发愁、更凄苦:“无妨。适才姜施主在山门外说,此来是受观衍法师所托?” “正是如此。” 苦命大师点点头:“我寺玉牒中,的确有观衍之名。他在五百年前失落于秘境世界,音信杳无,想必施主亦是于秘境中得见?” “是。”姜望道:“我是在大泽田氏的七星楼秘境里,有幸遇到观衍大师。他……” “等等。”旁边的苦觉老和尚一把拉住他:“好处都还没谈,你急着说什么?” 苦命大师瞧着这黄脸老僧,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在苦命身后,一个面容严肃的黑衣和尚开口道:“苦觉,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任你胡闹的。” “呵。”苦觉毫不客气地冷笑:“苦谛你一个区区观世院首座,也来教训我吗?” 悬空寺三大院,分别是降龙院、拈花院、观世院,各自不分高低。三院首座,在寺中地位都仅在方丈之下。 但在苦觉口中,就成了“区区”……倒像他已经当上了方丈一般。 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苦觉大师在悬空寺里连个职务都没有。 “我让你少造口业!”苦谛和尚明显是个严肃的人,看不惯他不守规矩,冷脸道:“刚才在路上,你乱说什么话?” 苦觉和净礼对方丈之位大放厥词,若真要追究,还是能追究一下的。 但苦觉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反而勃然大怒:“好你个长耳朵没毛的黑兔子,又偷听我说话!” 在场所有和尚里独他一身黑衣的苦谛气得声音都在抖:“你敢大放厥词,却不敢让人听见?!” “哼!奉劝你少做些听墙角的亏心事。”苦觉老僧大义凛然:“佛门无上神通,不是让你用来偷鸡摸狗的!” 苦谛气得声音都尖了:“谁偷鸡摸狗了?” “呵。”苦觉成竹在胸地冷笑:“道历三八一四年七月九日晚,你没有做晚课。人在哪里?你把人家的芦花鸡偷着吃了,现在想不认账?没门!” “你!”苦谛胸膛直鼓,仿佛要炸开一般。 姜望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道历三八一四年七月……好家伙,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说。 苦命大师一张脸苦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当年那只鸡,的确是苦谛偷的。但是他们几个都有份偷吃,其中苦觉吃得最多!偏偏现在苦觉自己一个人大义凛然,好像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在场这些方丈啊首座啊,谁也不好站出来说,那是当年大家一起吃的。 毕竟是犯戒的事情,那么多弟子都看着呢! 在满场沉默中,苦觉已经乘胜追击:“你这偷鸡小贼,墙角秃驴,实在有损我悬空寺的赫赫威名!我看这观世院首座的位置,你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掌门师兄。”他转而一脸诚恳地看着苦命大师:“我就暂时担当起这份责任吧。师兄你放心,我苦觉不是恋栈权位之人,不像苦病他们那样,霸着首座舍不得挪屁股。待我寻到有德之人,就立刻卸任!” 谁都知道,他一旦真成为了观世院首座,那个“有德之人”,大概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苦病在旁边勃然大怒。苦命专门劝过他,所以他这一次闷声不吭,完全不发表意见,没想到这也能被波及到,无妄受灾。 顿时怒吼起来:“我怎么是舍不得挪屁股?降龙院司职护道,首座向来能战者担之。你要是打得过我,你尽管来啊!” 他身形干瘦,但声量奇大,竟如洪钟一般。 震得听者暗暗心惊。 偏偏苦觉跟没事人似的,还掏了掏耳朵,面对着苦命大师:“师兄你看看,你看看。动不动就要跟我打架。我悬空寺堂堂佛门圣地,竟然沦落为逞勇斗狠的地方。这像什么话?” 他摇头扼腕,悲愤交加:“祖师们筚路蓝缕,开创这份基业。一定想不到后辈僧人这样不争气吧?我这颗心,痛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六恕 姜望眨了眨眼睛,黄脸老僧果然很强! 一人独战两大首座,还占尽优势,真真恐怖如斯。 那边苦命大师也无法再沉默了,眼看着苦谛、苦病相继‘败下阵来’,赶紧出声道:“姜施主勇于任事,帮助我悬空寺弟子传递消息,悬空寺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唉。”苦觉在一旁抢声道:“师兄你倒是先说说,具体什么表示啊。到时候说一声多谢吗?” 观世院首座苦谛眉头紧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大概是想到了刚才的“惨败”,又悻悻地闭上了。 苦命无奈道:“那苦觉师弟,你说以什么做酬谢为好。” “这个嘛……”苦觉真情实感地琢磨开了:“降魔法器不能没有,佛门大手印得传一套吧?舍利子好歹要来几颗,咱们悬空寺何等地位,要送就送高品质的。” 苦命愁眉苦脸:“降魔法器还好说,佛门秘法不可轻传,舍利子姜施主恐怕用不上吧?” “什么叫不可轻传?”苦觉跳脚:“净礼是我徒弟,你不传我也要传的。至于舍利子……” 他们在这边讨价还价开了。 虽然苦觉的确是在为他好,但这份殷勤实在让姜望有些受不住。 一脸无奈地道:“诸位大师,我就是帮观衍大师送件东西,不需要什么酬谢。” “这孩子,怎么脑筋不转呢?” 苦觉扯了一把姜望,批评道:“就算你不需要,你师兄不需要吗?” 净礼和尚没心没肺地道:“我没什么需要的,我在寺里过得很快活!” 苦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姜望道:“就算你师兄也不需要,你师父不需要吗?” 他苦口婆心:“你师父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为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徒弟奔波劳碌,终日辛苦,你说容易吗?不得弄几颗舍利补一补?” “我确实不需要酬谢。就算真的需要什么回应,观衍大师已经谢过我了。”姜望看着苦命大师,态度很坚决:“这是我和观衍大师的约定,我此来悬空寺,只是来履行约定而已。” 他说着,从储物匣中取出观衍的那件雪白僧衣,双手捧着,送到苦命大师手里:“我答应过观衍大师,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就是这么一件事而已。” 苦命看着手里的雪白僧衣,忍不住道:“他就只是要,将这件僧衣送回本寺而已吗?” 他本以为是失落在秘境世界里的前辈僧人,借姜望之口,向悬空寺求救。正要问清楚那处秘境世界的具体位置,好安排救援。能够经历五百年历史的僧人,至少也是神临境修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悬空寺都有救援的必要。 没想到,那个名为观衍的僧人并无求救之意,就只是把僧衣捎回来而已。 姜望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摇头叹道:“我遇到观衍大师的时候,他只剩一点真灵。是借助我同行之人的一件宝物,才得以显化身形。临别之际,他只是让我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烧在他师父的坟前。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姜望言语间有意隐去苏绮云的寄神玉,除此之外,别无遮掩。 悬空寺众僧人尽皆肃容,就连向来没个正形的苦觉老僧,也下意识地收敛起来。 只剩一点真灵,确实是救不回来了。那位法号观衍的前辈僧人,在秘境世界中遭遇了怎样的厄难,才会凄惨到只剩一点真灵? 失落了五百年,现在只有僧衣“回家”。 苦命托着雪白僧衣,看向观世院首座苦谛。 苦谛凝神一阵,说道:“观衍师承止相法师,止相法师已于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尸骨无存,只得衣冠为冢,随葬于定余塔。” 止相法师在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也就是说,在观衍进入七星楼秘境世界之前,他的师父就已经死了。 难怪观衍直接说要把僧衣烧在师父坟前,也没有过问一下悬空寺的情况。 根据悬空寺的玉牒记录。 观衍师承止相法师,止相法师又师承定余法师。 而定余法师是留下了金身,自成塔林之一的高僧大德。他死之后,供奉他金身的石塔,就是定余塔。 止相作为定余的弟子,衣冠也随葬于定余塔中。 苦命沉默一阵,说道:“姜施主,请随我至定余塔。” “理当如此。”姜望应声跟上。 苦命方丈胖大的身形飞离悬空主寺,穿入塔林之中。 姜望这时才意识到,他之前一路穿行而来,经过的悬空塔林,那些宝塔,竟全部是供奉已故僧人的石塔! 定余塔只是其一。 这是一座外观简单的石塔,在刻印的法阵作用下悬空而立,仅从外表看,就是悬空寺山门中一座普通的塔寺而已。 姜望此时却已经知道,石塔里供奉着定余法师的金身,以及他的若干随葬弟子。 一行人飞至定余塔前。 苦命松开手,任观衍的那件僧衣飘在空中。 “就请姜施主,完成他的心愿吧。” 姜望点点头,伸指弹出一朵焰花,任焰花飘向僧衣,将其点燃。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中。 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姜望弹出焰花后,旁边苦觉老和尚的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唯有心思纯净的净礼和尚忽然感受到一种悲恸,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黄脸老僧的破衣袖。 定余塔前,雪白僧衣飘在空中,在火焰中燃烧。 这一幕是祭奠,这一幕竟也像新生。 便在此刻,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姜望根本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只觉得它似乎就来自于僧衣之中。 苦命、苦病、苦谛、苦觉,这四位和尚却几乎同时仰头望天——那是北斗七星,玉衡星的方向! 那力量自玉衡星域投来,以僧衣为信标,让声音落在这里。 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 姜望听出来,是观衍的声音。 “我佛。” “恕我罪,恕我妄,恕我堕。恕我甘,恕我痴,恕我执。我于极恶之地,见得极乐之花。此生,终不成佛。” 姜望心神一震。 别人不知道前因后果,观衍和小烦的故事,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这一段话里。观衍请求佛祖宽恕,其实也是请求他的恩师宽恕。 他说,请宽恕我的罪孽,宽恕我的妄念,宽恕我的堕落,宽恕我甘之如饴,宽恕我痴心不改,宽恕我执迷不悟。 因为我在世间极恶之地,看到了我的极乐之花。 我放弃我一直以来坚守的道了。 这一生我不再追求成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无眉 观衍所说的极恶之地,当然是黑暗时期的森海源界。 而他说的极乐之花,当然只能是小烦。 “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世界是很多佛子一生的追求。 但对观衍来说,就在森海源界,他已经寻到了他的“极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望才知道,观衍本是有机会离开森海源界的,但是他不愿再离开。 他让姜望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只是为了跟他的信仰告别,与他已经死去的恩师道别。 从此以后,他才能坦然弃佛而去。不必再遵循清规戒律,可以爱他所爱。 雪白僧衣在空中燃尽最后一缕,观衍的声音也消散无闻。 姜望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来,与悬空寺众僧道别:“佛门清净之地,世俗之人不敢久留。此间事了,姜望先告辞了。” “观衍法师之事有劳施主。”苦命方丈道:“还请稍待,老衲着人取些佛缘来。” 所谓“佛缘”,就是酬谢的体面说法了。 其实就算苦觉不争取,悬空寺这种级别的宗门,也不会让姜望空手而去。当然,“佛缘”的级别还是会有所调整的。 悬空寺家大业大,又有苦觉出面争取,苦命方丈让人取的“佛缘”必然价值不菲。 但姜望仍然拒绝了:“观衍前辈是我非常尊敬的人。他愿意信任我,我也愿意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无需什么酬劳。况且僧衣已燃尽,这件事已经与贵寺无关了。之前我不会拿,现在更不会拿。” 观衍僧衣燃尽,表明他与悬空寺缘分已尽。 姜望点出这一点,苦命自然没有再强行送礼的道理。只是心中对这位少年的评价,难免又提高了些。 “悬空寺会记得施主的善意。”苦命竖掌于前,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释迦摩尼佛。” 姜望再次回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这边脚步一动,苦觉立刻挤到跟前,满脸堆笑:“为师送你。” 姜望没法拒绝,拒绝也不会有用,只得客气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苦觉极其顽固的以师父自居,姜望也不厌其烦地拉开距离,一口一个大师,澄清关系,绝不肯听之任之。论起坚持来,一时倒也分不出高下。 苦觉跟姜望走了,净礼和尚自然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悬空寺一位方丈、两位首座,仍然在定余塔前。 一阵沉默之后,观世院首座苦谛先开口道:“观衍这是叛离山门了,此事如何处理,须得有个章程。” “都只剩一点真灵了,还能怎么处理?”降龙院首座苦病‘喊’道。 看得出来他已经尽量小声了,但还是震耳欲聋。 好在大家早都已经习惯。 “我看未必。”苦谛摇摇头:“一点真灵如何能与人沟通,如何能请托人办事?况且,他还能自玉衡星域投射力量过来。” 苦命在此时出声:“我看姜施主本性真诚,没有说谎。” “他或者是没有说谎。但以他的修为,能够看透真相吗?”苦谛反问。 苦病洪声道:“他失落秘境世界五百年,完全可以不让我们知道他还活着。还特意请人送回僧衣,与山门告别,足见他对宗门的感情。” “那是他的事情,也是他的选择。”苦谛不为所动:“我只知山门规矩如此。任何人不得逾越。他一路修行,皆是我悬空寺资源。一应超凡造化,皆是我悬空寺所付。岂能说一声‘此生终不成佛’,就轻易脱离山门?” 苦病倒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知道苦谛就是这样古板的人,而且抬出寺规来,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说,因而只问:“那你说怎么处理?” “先找到他。如果的确只剩一点真灵,所受之苦足偿其业,悬空寺也就不再追究。如果不是如此,那至少也要废去他一身所学,将他自超凡境界打退,让我悬空寺秘法不至外传。”苦谛表情严肃,没有转圜余地。 苦病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可能严厉了一些,但也的确是在维护山规。 便在此刻,一个无眉和尚彷似凭空出现,落在他们身后。 “五百年教化之功,不足以偿此师恩吗?” 苦病连忙转身,以方丈之尊,仍然先行礼道:“您怎么来了?” “故人气息,引动了禅机。” 无眉和尚面相凶恶,声音却很是和缓:“观衍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止恶禅师。”苦谛依然不改辞色:“小僧只是遵山规而行。” 这位无眉和尚,竟是“止”字辈高僧,比观衍还要高出一辈,比苦谛等人高出足足五辈,难怪就连苦命也要先行礼。 但辈分是辈分,苦谛作为悬空寺现任观世院首座,并不需要为其违逆意愿。 无眉的止恶禅师叹了口气:“观衍是止相所收的弟子。所有‘观’字辈弟子中,他最晚入门,年纪最小,是所有‘观’字辈弟子的小师弟。” “止相死时,请托止休看顾,后来止休又死。是方丈……” 无眉和尚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的看了苦命一眼,转口道:“是止念师兄亲自看顾的他。” 止恶禅师嘴里的止念师兄,自然便是他那时候的悬空寺方丈了。 其人早已圆寂,所遗金身就在这塔林之中。 苦谛皱眉道:“山门对他如此爱护,他更应该忠贞不二才是。” “当年止念师兄是属意他继任方丈的,可惜后来失落于秘境世界,杳无音信。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得到他的消息。” 止恶禅师摇摇头:“我所见诸佛子,自当年至如今,以他悟性为第一。可惜……” “既然他如此了得,更不能就这样放任他了!” 苦谛实在有些不满,规矩就是规矩,止恶禅师当然辈分很高,也很值得尊重,但是他作为观世院首座在这里谈规矩,其人却一个劲的回忆往事,实在令人不快。 说好听点只是碎嘴,说难听点,有些倚老卖老了! 止恶禅师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观世院首座换了这么多,竟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个个古板。我看到你,恍惚竟觉还是当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此生终不成佛 “非是我观世院行事严苛,历任观世院首座本性苛刻。我观世院兼掌监察、戒律,我们不维护规矩,谁来维护规矩?” 苦谛也不掩饰情绪了,直接说道:“职责所在,还请禅师不要再插手。” 止恶禅师看起来倒是比苦命等人年轻得多,只有四十余岁的样子。说明他应该就是在这个年纪范围成就的神临,就此不再衰老。 只是面相实在有些凶恶,不太像个佛门中人。 面对苦谛的不满,他眉骨跳了挑,很显凶恶,但声音里其实并无怒气:“便是按山门规矩,也不应再去找观衍。他已经不欠悬空寺了。” 尊师重道,尊重长辈是应该的,但恪尽职守,维护规矩,同样是应该的。 而二者之间苦谛的选择很明确,他毫无退让,甚至很有些锋芒毕露地道:“闭关经年,您大概已经不记得山门规矩。” 整个悬空寺中,观世院首座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凡事只认规矩。除了胡搅蛮缠的苦觉和尚,没人能让他偃旗息鼓。 止恶禅师是前辈高僧,苦谛也是一院首座,若真闹出什么大矛盾来,对悬空寺当然不是好事。 倒是方丈苦命忽有所感,出声问道:“您之前说五百年教化之功,是指……” “你们还没有发现吗?”止恶禅师叹了口气:“看看定余塔吧。” 苦谛这才把目光转向定余塔,这一看,霎时吃了一惊。 先时出于对圆寂高僧们的尊重,他们并未洞察石塔内部。 此时在止恶禅师的提醒下往里看,顿时就发现,那定余塔中,除了原本的定余法师金身之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尊小些的金身! 音容仿佛,栩栩如生,金光流转,庄严肃穆。 这座石塔,俨然成为了双金身塔。 “是止相。” 止恶禅师的声音幽幽响起:“这金身所聚,是教化之功,德中之德。又在今日竖起,除了观衍,还能有谁?这五百年来他做了什么,从这金身就可见一斑。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呢?” “他用他的功德,为他师父塑了金身。为我悬空寺留下一座金身,他于悬空寺,又哪还有亏欠呢?” 此生终不成佛,此生终不成佛。 苦命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两遍。很多人说我不成佛了,我不做这件事了,其实本来做不到。但从这份功德来看,观衍是真的有机会成佛啊,他也是真的放弃了。 唯独这种割舍,才真正叫人感受到分量。 “南无释迦摩尼佛。”苦谛双掌合十,口诵佛号:“是苦谛不察,险些冤屈大德。愿面壁一月,以报此业。” 他对观衍没有个人的好恶,维护规矩很强硬,但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矫饰,立刻就认。 “善哉!” 声音渺渺,止恶禅师的身影已经消失。 “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活着!” 止恶禅师一走,苦病就迫不及待地讲起了“悄悄话”。 当然那音量仍如敲钟一般。 止恶禅师是他非常崇敬的前辈高僧,“止恶”二字的赫赫威名,可不是说出来的,是打出来的!对他这等信奉“拳头所至即佛理所达”的和尚来说,止恶禅师简直金光万丈。所以哪怕他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忍不住激动非常。 苦命愁眉苦脸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人家说不定还没走远,你能不能小声点? 多年师兄弟的默契让苦病一脸委屈……我已经小声了啊。 …… …… 悬空寺山门外,苦觉老僧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望,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烧僧衣的手法挺漂亮的。” 姜望的反应很平淡:“过奖。” 这个回答明显无法搔到苦觉的痒处。 他眨了眨眼睛,换了一个角度:“焰花这门道术吧,其实我也挺熟悉,说不能能给你指点指点。对了,你跟谁学的?” 姜望不动声色:“如此精彩的火行低阶道术,很多地方都破解了吧?” “啧啧啧,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苦觉绕到他面前,笑眯眯道:“你有事瞒着为师。” “大师啊。”姜望叹息道:“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每天应该日理万机才对,怎么还有空跟着我,您一点都不忙吗?” “我哪有事……咳。”苦觉口风转得很快:“我是挺忙的。但是咱们师徒这么久没见了,不能不联络一下感情啊。你看,你现在就跟为师生疏了!” 姜望翻了个白眼。 大师,我跟您亲近过吗? “嗨,你不想说没事。咱们师徒可以聊聊其它的嘛。” 苦觉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我之前跟你说苦病最讨人嫌,其实他除了蠢一点、吵一点、、凶一点、丑一点,哪有苦谛讨人嫌?只不过骂苦谛会被他听到,这人心眼又小,我倒是不担心别的,他拿我没办法,就是担心他针对我的宝贝徒弟……” 他说着还瞥了姜望一眼,强行卖好:“也就是你了。” 姜望不为所动。 苦觉老僧毫无气馁,继续絮叨:“谁知道我不骂他,他还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嘿!早知道就骂他!” 姜望默默观察路线,思考如何才能迅速摆脱这老和尚。 “怎么样?”苦觉老僧还调皮的用肩膀撞了撞姜望,把猝不及防的姜望撞了个趔趄:“刚才在寺里,师父威风不威风?” 他一脸的得意洋洋:“你可是我的宝贝徒儿,哪能让他欺负了去?” “师父师父,那我呢?”净礼跟在后面嚷。 苦觉和尚眉头一皱,感觉辛苦营造的气氛全没了。 于是一个回头:“经书抄了吗?” 净礼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您也没说今天要抄经书啊……” “这还要为师说?”苦觉勃然大怒:“这都要为师说?你修行是给为师修的吗?为师当年修行的时候,怎么没要你祖师说?为师勤勤恳恳,自律自省,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受人敬仰!可你却如此懈怠!你自己说,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你往后怎么继承为师的衣钵?” “师父……”净礼和尚张了张嘴。 “师什么父!你听师父的话吗?不听话不要叫我师父!” “不是,师父……” “还不是?你还跟为师顶嘴?翅膀硬了啊净礼!” “不是啊师父。”净礼都快哭出来了:“小师弟好像跑了!” 苦觉这才猛地回身。 但见天边云气渺渺,却哪里还有姜望的身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星月原 对于现阶段的姜望来说,黄脸老僧真是一个无解的存在。 他并不清楚苦觉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也无法理解这种收徒热情。 但他理不理解,都并不能改变双方的状态。 惹不起,打不赢,说不过,那还是跑吧。 姜望一气未歇,直接飞出了悬空寺属土,折向西北,往郑国方向而去。 向前此刻应该已经在郑国等他了。 …… 这一路从旭国到了悬空寺,又从悬空寺回返,因为松涛城之事,这时候就有意绕开了旭国,走的是星月原。 星月原夹在旭国与靠西边一些的象国之间,是一片狭长的平原。 狭长只是针对整体地形而言。星月原本身相当广阔,差不多有旭国与象国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大。 这里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是一块非常优秀的平原。但却不属于邻近的旭国与象国任何一国。反倒横在中间,成了无主之地,又天然成为两国的分界。 星月原之所以无主,具体原因到现在已经很难说得清。但有一个流传最广的说法,说是正是因为星月原太过优越,才导致齐国与景国都想将其占为己有,最后双方都得不到。只好搁置在那。 齐国和景国都没能到手的地方,旭国与象国更没资格染指,所以星月原才至今无主。 有一些小打小闹的势力驻于其上,但没有一个成得了气候的。话说回来,真能成得了气候的势力,齐国和景国也不可能看着它入主星月原。 夜晚,姜望停了下来。 倒不是需要休息,他的天地孤岛之广阔,罕见其匹,自森海源界一行,巩固了天地孤岛,解放了巨量道元之后,他能够动用的道元储备极其雄厚。 当然,所谓的天地孤岛罕见其匹,是针对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姜望自己就认识好几个能相较的,比如王夷吾。因为天地孤岛是打开天地门之后的反馈,所以在通天境阶段走得更远的王夷吾,天地孤岛只会更广阔。 姜望停在此时,当然是因为例行的晚课。如果说内府境是孩童在自己家中“寻宝”的经过,人身秘藏就是修行者寻找的珍宝,那么每日的探索过程,就是得到人身秘藏的前提。“探宝”的孩童,首先要对这个家非常熟悉,才能在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寻到珍奇。 星月原上无人的地方极多,姜望随意寻了一片草地坐下。倒不需额外戒备,以他如今的实力,哪怕是在修行中,也不会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天与地之间,一人独坐。 一眼望不到头的广阔平原,让心神可以自由蔓延。 在夜晚的时候,才知道星月原何以得名。 这片平原明明地势不高,但此方天空,云层好像格外稀薄,星辰好像格外的近。 仰头望天,星与月都仿佛近在眼前,十分明晰,恍惚触手可及。 好像星辰就休憩在此处。 大自然的美丽让人心生震撼。 所谓星月原,正是星与月所笼罩的平原。 当然,外界的一切都不影响姜望的修行。无论环境美丑,糟糕还是优越。 他按部就班完成每一步, 仔细“清扫”过内府,完成必要的探索,然后退出内府,又开始修行火源图典,积蓄火之图腾的力量。 他的速度并不快。 如果把火之图腾比作一个水碗,图腾之力现在只堪堪遮住了碗底。 但他并不着急,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日积月累,总能蓄满。等图腾之力蓄满之后,就是一张底牌。 今夜有所不同。 当他开始按照火源图典的方法修行时,感受最强烈的却不是图腾之力,而是星力,星力如水流涌动。 姜望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在浮陆无支地窟里,他千百次地吸收过星力。在生死棋,亦是依靠星力加持,一举击败雷占乾。 而此前,姜望从未在现世通过火之图腾直接感受星力,在浮陆其实也没有,那时候的星力是斩杀星兽所得。 可此时,他有了这样的感受。 这意味着什么姜望很清楚——能感受,也就能吸收。 也就是说,他有机会在现世,再现生死棋里那一剑! 发现这一点的姜望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警惕起来,回溯经历,反观自身,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发生了变化,哪一步产生了问题。 事有反常必为妖。 哪怕天上真的掉馅饼,他也不会张口就吃。 回溯的结果是自身没有任何问题,他的每一步修行,都没有脱离火源图典的记载。 那么星力为何如此清晰? 是因为……星月原吗? 姜望眺望四野,隐隐感觉这片星月原恐怕藏着什么大秘密。齐国和景国都对此地念念不忘,或许并非传言而已。 星力与图腾之力并不相同。 比如姜望修行火源图典,积蓄的图腾之力是火属。而星力却很纯粹,没有任何属性。更纯粹,也就更容易调用。 如果是火属图腾之力,姜望只能用于火行道术之上,星力则无所顾忌。 姜望没有急于吸收,而是静静地感受着星力。 渐渐地,他发现星力与星力之间,也有着细微的差距。现在围绕着他的星力,其实都不如当初在浮陆无支地窟吸收的星力那么纯粹。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些星力,都有“所属”。 比如,最浓郁最靠近的这一部分星力,它应该来自…… 姜望仰头望向夜空——玉衡! “又见面了。”一个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 准确的说,并非是声音“响”起,并没有声音存在于周围。而是这声音的意思,透过星力传达过来。 如果姜望无法觉察这细微的差距,“认出”玉衡星力来,这个声音就无法被他接收。 姜望明白,这是观衍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姜望在心里问。 停了一阵,观衍的声音继续透过玉衡星力传来:“你要说话,说出声音。星力会传达给我。现在这种状况,我可没办法用他心通。” “星力怎么传达声音?”姜望这句话问了出来。 “模拟。你可以这样理解,你的声音被拆分细化,星力复刻了每一个点,然后遵循你的话语构成,重现在我耳边。” 听起来好像更复杂了…… 但姜望的重点也并不在此,迟疑着问道:“你回归现世了?通过我焚烧那件僧衣?” “不。我还在森海源界。那件僧衣只是单纯了结我的过去,让我可以坦然。谢谢你帮我了却心事。” “不,不客气。” 姜望难得的有些顺不过来话语,实在是这一幕太匪夷所思。 观衍居然在森海源界,隔着不知道多么远、完全无法计算的距离,与现世的他对话? 这可不是在悬空寺。 如果说之前在悬空寺里留下声音,可能是那件僧衣与悬空寺的因果,是观衍本人跟悬空寺的关联,是森海源界里肉身崩碎之前就预留的手段。 那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玉衡投影 一般来说,仅余一点真灵的状况,只能说还存在往生的机会,比魂飞魄散稍强一些。区区一点真灵,是根本连思考都无法支撑的,只是混沌一片,蒙昧一团。一缕微风都有可能将其吹散。 要不然强如悬空寺,也不至于在听到观衍只剩一点真灵之后,就认为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 观衍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他的一点真灵在森海源界世界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五百年未泯。甚至还以绝世天资,摸索出了以真灵为基础的修行之法。 这在当时,已经打破了姜望的想象了。而现在,观衍更是通过玉衡星力,在森海源界与身在现世的他交谈! 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姜望努力平静心绪,出声问道:“森海源界距离现世有多远?” 这是一个核心问题。 他的确去过森海源界,但却是通过七星楼降临,哪怕七星楼重开,他再次再进入,也基本不可能再进入森海源界。所以他其实并不清楚森海源界的位置。 如果能够知道距离,或许就可以大概判断观衍的实力。 “我也不知道。”观衍回答说:“我联系你,是通过玉衡星力。玉衡星映照森海源界的同时,也映照着现世,它的星力无所不在。” 本质上星辰的确投影万界,在所有得见星辰的地方,星力无所不在。因而观衍所说的办法,是完全可行的。 但观衍说起来轻松,具体到实现的层面,却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玉衡星映照的世界,通过玉衡星力,联系玉衡星映照的另一个世界。这已经完全不是对玉衡星力的掌控可以解释的事情。 除非……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在森海源界。他们看到天穹处的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上。 小烦婆婆作为龙神祭司,高呼“龙神应座”! 那时候他就在揣测,“龙神”与玉衡的关系。可惜以他当时的实力,还远不够探究真相。 森海源界本来就有很多秘密未解开,最惊悚的一点,就是在后来他们彻底消灭燕枭、离界之后,却又再次听到了燕枭之鸣。 但观衍没有谈论这些,肯定有他的想法。姜望不敢妄自揣测,至少不敢现在揣测。毕竟这位身怀他心通,现在又展现如此实力。 “这太不可思议了,观衍前辈。”姜望说:“您的强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观衍说:“我能够联系到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焚烧僧衣后,我锁定了现世位置。其次,是因为你在星月原。这里是现世距离星河最近的地方之一。” 但姜望仍然难以理解:“可是星月原是平原,如果要论距离远近,临淄观星楼,或者悬空寺的塔尖,都要近得多吧?” “我说的距离,不存在于空间上。但也无法跟你解释清楚,因为你的修行没有到那一步。” 好吧。姜望点点头。他很明白,有些事情,不站到那个位置上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修行如此,生活亦如此。 但至少知道了一点,星月原果然特殊。 “那您在悬空寺留下的声音……” “那件僧衣是家师为我准备的,与我有很深的因果联系。是长久以来,我与现世唯一的羁绊。我提前做了许多准备,才能够完成道别。现在让我再去寺里留下声音,我也是做不到的。” 话毕,观衍又补充道:“在星月原就可以。” 观衍极具耐心,基本上有问必答。 “那么。”姜望问道:“您什么时候跟小烦婆婆成亲?” 玉衡星力传递来的意念有短暂停滞。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告别悬空寺之后,才算正式“还俗”。姜望的这个问题,的确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前辈?” 即使隔着星力,即使仅仅是意念,姜望仿佛也感受到了观衍前辈淡淡的‘羞涩’。 “我现在还未能显化自身……” 显化自身,是凝聚肉身的意思吗? 姜望在心中揣摩,转而问道:“那您这次找我是?”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故乡,但只有星月原接纳了我。在星月原遇到了你,于是我又想,和故乡的人说说话。”观衍回道。 他一点真灵游弋在森海源界的世界夹缝里五百年,那种孤独能够逼疯所有人。 只有真正清楚他的经历,才能够懂得他这种看似无聊的行为。 费尽千辛万苦后,也只是想看看故乡而已。 “我不是很会找话题。”姜望灵机一动:“不如我们聊一下修行?” “我行的路,已经与你不同……” “没关系,可以聊聊以前。就当是回忆过去、缅怀曾经了。” 观衍在弃佛之前,已经是神临境修士。指点姜望是绰绰有余。 当然现在不能说指点,得说“交流”,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毕竟这场对话,名义上是陪思念故乡之人聊天。 姜望发现自己被苦觉缠磨得久了,好像不自觉的也学到了一招两式。 反正观衍没有再拒绝。 就这样,两人“聊”了一整夜。 其实主要是姜望提问,观衍回答。 难得遇到一位好说话的前辈强者,一股脑把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问题都丢了出来,问得那叫一个细腻。 孤独了五百年的观衍,大概可以再孤独五百年下去。 总之已经不怎么想说话了,天才蒙蒙亮,玉衡星的影响仍在,就已经着急忙慌的表示今天先到这里,改日有空再聊。 与观衍难以掩饰的疲惫相比,姜望精神抖擞。 自觉整个修行体系都得到了一番梳理,精益极多。 观衍可是被止恶禅师评价为他所见诸佛子悟性第一的人物,从止字辈到现在的净字辈,悬空寺一共出了多少弟子?这评价太高。姜望虽然并不知道止恶禅师对观衍有这番评价,但也不妨碍他与观衍交流之后茅塞顿开,天空海阔。 依依不舍的“送别”了观衍,姜望决定以后要多来星月原,多与他交流。 “唉。”姜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忘了问前辈,还有哪些地方跟星月原一样,距离星空毕竟近。这样就算以后不方便来星月原,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联系前辈啊。” 天亮之后的星月原,四野空阔,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一只分辨不出品种的鸟儿,叼了一枚硬壳果子,落在地上。用鸟喙不停地啄击果壳,想要吃到里面的果肉。 正辛苦间,一只圆滚滚的松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抓过那枚果子,抱在怀里,整个身体人立而起,小短腿蹦得飞快。 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毛茸茸肉团在地上滚,很快就滚远了…… 真正的冬天马上就要开始,这个还算温暖的初冬时节,已是最后的储粮时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海上纪事 身形高大的海宗明从远处走来,像一座山缓缓迫近。 当然,给人带来压力的,并非是他的体格,而是他的身份。 竹碧琼规规矩矩地让到路边,以示对宗门长老的尊重。 “竹碧琼?”海宗明的脚步,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是叫竹碧琼吧?素瑶的妹妹?” “是我。”竹碧琼咬了咬唇,回答道。 “素瑶真是个好孩子,有天赋、有心性,我们这些做长老的,都很看好她。当然,你也是个好孩子。” 海宗明说着,叹息了一声。 被海上阳光晒得有些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色:“我教徒无方,养出胡少孟这个狼心狗肺之辈,真是对不住你们。” 竹碧琼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只能摇头,表示不关海长老的事。 “胡少孟的死,是罪有应得。”海宗明先是肯定了一句,宽抚竹碧琼的情绪,然后道:“对了,他的尸体埋在哪里?你之前回宗门说起这事的时候,我急怒攻心,没想理会。但现在想想,人已经死了,恩怨皆消。他再怎么也是钓海楼弟子,我这个曾经做师父的,至少也该给他收殓尸身才是。” “烧了,连房子一起……”竹碧琼有些紧张。 这事她虽然占理,自家师父也支持她,但海宗明毕竟也是宗门长老,若真要在弟子的尸身上找麻烦,她也很难讨得了好。 “烧了?”海宗明并未见怒色,只是叹道:“烧了好。烧了干净。” 他就在路边停下来,缓声与竹碧琼说话,态度和蔼。 像一个内心慈悲的长者,关怀着门中晚辈。 “胡少孟的实力我知道,他虽然道德败坏,但战斗才情还有几分。我应该亲自清理门户才是。” 海宗明叹息着,把失去弟子的哀痛、与发现弟子人面兽心的愤怒,很好的糅合在一起。 “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了,你杀他肯定不容易吧?受伤了没有?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疗伤药……” “不用不用。”竹碧琼连连摇头:“我没有受伤呢。是我一个朋友帮忙杀的他。” “朋友?”海宗明恰到好处的表露出疑问。从朋友这个称呼,他唯一能得到的线索,就是杀死胡少孟的那个人,并不是钓海楼门人。不然竹碧琼就会称之为师兄或者师姐了。 竹碧琼点点头:“嗯,朋友!” 这显然不是海宗明要的答案。但他这种老狐狸,也不会表现得太露骨。 “你这位朋友帮我清理门户,我应该亲自感谢他才是。”海宗明故意做出思量的表情:“你的朋友会喜欢什么?道元石?秘术?法器?” “事情已经过去了,长老您真的不用再破费。胡少孟作恶,又不是您的错。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姐姐当初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 话题扯远了…… 海宗明不动声色地又拉回来:“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我钓海楼修士不好让人说闲话的。” 他很有些矜傲地说道:“咱们钓海楼在海上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 竹碧琼少经世事,虽然有过在青羊镇锻炼的经历,但在海宗明面前,还是道行太浅。 想要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只能想到一句是一句:“我朋友不在近海群岛,而且他做事情只秉赤心,并不是为了回报而行。” “唉,碧琼,你这么推崇你这位朋友,不会是有爱慕之心吧?” 海宗明故意皱眉,表现得像竹碧琼的长辈一样亲切:“我近海群岛的好姑娘,怎么好便宜了外人?赶明儿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少年,保准不比他差!” “不是那样的。”竹碧琼臊红了脸:“我们就只是朋友。” “我不信。”海宗明瞪着眼睛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还能把我近海群岛的青年俊彦都比下去了?难道比季少卿、徐元他们都要好?你可不能因为胡少孟这一颗老鼠屎,就对海上男儿失望啊。” 季少卿、徐元都是竹碧琼这一辈的钓海楼弟子,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 “长老您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怪难为情的。”竹碧琼无奈道:“我那个朋友叫姜望,我们真真只是朋友。” 麻烦了。海宗明心想。 钓海楼怎么会不关注齐国的情况? 而最近这段时间,若说齐国什么事情最有名,无非就是姜望约战雷氏天骄雷占乾,越一个小境界,轻松取胜! 这样的大齐天骄,哪怕他海宗明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位高权重,也不是说动就能轻动的。 他如果贸然在齐境对姜望出手,几乎等同于把自己的老骨头交代在齐国。 没人会放过他! 而且,以钓海楼和齐国最近这段时间的紧张关系,他作为钓海楼长老,进入齐国也是一桩难事……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海宗明有些懊恼道:“是齐国有名的天骄啊,是不比季少卿他们差,难怪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海长老……”竹碧琼脸皮薄,实在不太能守得住这种调侃。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海宗明表现得非常慈和。 笑呵呵道:“既然你执意拒绝,那也只好算了。但不管怎样,胡少孟的事情,是老夫对不住你们姐妹,素瑶不在了,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夫。在近海群岛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海某人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知道的……”竹碧琼老老实实地点头,目送海宗明高大的身影远去。 海长老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凶嘛,至少能够明辨是非,不一味护短。她默默的想。 …… 还想在街上继续逛一下,一个额头奇高的儒服男子,急匆匆从她旁边跑过。 嘴里大喊:“师姐,师姐,等等我!” 整座弦月岛都归属于钓海楼,当然大部分地方都住着普通岛民。 把钓海楼比作一个国家的话,这些岛民就是海楼的普通国民。 此时竹碧琼所在的地方,已经是超凡修者群聚的地方,理所当然的禁止飞行。 空中只有宗门执法者可以随意来去。 所以这个高额头男子虽然明显也是超凡修士,却只能靠双脚在地上跑。 他的叫声太高昂,太热烈,像一头嗷嗷待哺的小猪,引得不少路人注目。 竹碧琼也不例外,顺着声音就看了过去,想知道叫声里的师姐是谁,什么模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我与姜望平分秋色 在长街的那一头,有一个窈窕的背影。秀发如瀑垂下,盖住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发尾轻轻搭在挺翘的圆臀上。 这实在是一个动人心魄的背影。 看着这背影,人们立刻就理解了那高额男子叫喊声里的热切。 在几乎是万众瞩目之中,那女子回过身来。 一声叹息。 竹碧琼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叹息。 即使她是一个女儿家,也不免在此时感到了遗憾。 实在是这女人的正脸有些太普通,倒不能说难看,但也五官平平,没什么特色。实在是……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她的身段。 只要看看街上其他人失落的表情,便知有这种遗憾的非独是她。 那女子表情有些不耐烦,看着追上来的高额男子道:“许象乾,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许象乾毫无被拒绝的失落,笑容灿烂得紧:“大路朝天,师姐,我怎是跟着你呢?” 这人可真无赖。竹碧琼心想。 只听那女子恼道:“既然是大路朝天,你却喊我做什么呢?” “我喊你你就停下了。”许象乾面带感动:“师姐你心里果然有我。” “你要是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那女子脸色沉了下来:“我照无颜说到做到。” 许象乾一脸受伤的表情,声音也变得很低落:“同为书院弟子,师姐你为何如此生分?” “……” 照无颜沉默了一阵:“我记得我们并不是一个书院。” “天下书院本是一家,我儒门弟子同气连枝,何分你我?”许象乾义正言辞:“师姐,大家这样有缘、师门关系又这样亲近,你怎可拒我于千里之外啊?” “龙门书院和青崖书院隔三岔五就要吵一架,我实在不知咱们师门关系亲近在哪里。我更不知大家有什么缘!我才说出关来海上散散心,你就跟到了近海群岛来!” “吵架才说明关系亲近啊!”许象乾振振有词:“你看你们跟勤苦书院吵架吗?吵不起来对不对?人家瞧不起你们,你们也瞧不起人家,互相瞧不上,有什么好吵的?” 勤苦书院里都是一些潜心经籍的学士,常以书虫自谓,可以捧着一本书看到死的那种。他们跟任何人都很难吵起来。但是到了许象乾嘴里,就变成了“瞧不上”。 “至于我这次来近海群岛,师姐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正在游学天下,刚刚结束了齐国的游学,齐国虽大,风景我已看遍。这不正好往东来海上看看吗?然后就遇到了师姐!” 许象乾说着说着,拍了一下大腿:“这不叫缘分,什么叫缘分呢?” 这时,照无颜旁边一位穿着白色儒服的女子出声嚷道:“这叫臭不要脸!” 她脸上有两个酒窝,生气的样子更显娇憨:“什么游学嘛。照师姐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分明就是一个登徒子。你在齐国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样缠着别的女子。只怕是叫人赶出齐国的吧?” “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许象乾一脸惊怒:“我许象乾乃是有名的端方君子,怎会三心二意?我喜欢照师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感情!” 他在齐国的时候,是向李凤尧表白过。但是后来在李凤尧的“耐心劝解”下,他已经改了回来。这么短暂的经历,在许象乾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他这只是恍了一下神而已,谁还没有个发呆走神的时候呢?并不叫三心二意! 瞧着表情悲愤的许象乾,照无颜实在无法理解他如此充沛的情感从何而来。 作为龙门书院的天才儒修,追求她的人当然不少,但像许象乾这么死缠烂打的,的确少见。 照无颜很是头疼:“我们上次见面应该还是在陈先生与墨先生辩经的时候,距今满打满算不到一年。许象乾,你上哪儿去喜欢我这么久?” 许象乾神情真切,目光炯炯道:“以前的时候,虽未相见,但心向往之。等一见之后,终身已负。” “嘶。”有酒窝的儒服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恶心了!” 许象乾不满地看着她:“虽然我很迷人。但是你也不要总是找机会跟我说话。我这个人忠贞不二,是不可能移情别恋的。” 酒窝女子气得上前一步,真想要动手打他:“我又不瞎!” “诶~”许象乾这一声转了好几个调,退开一步:“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你不要靠这么近。我的心在师姐那里,你没有机会的。” “好了子舒。”照无颜将气得快哭出来的酒窝女子拉到身后,表情严肃的看着许象乾:“许师弟,同属儒门,我叫你一声师弟。我提醒过你,说话要注意一点吧?” 俨然是要出手教训他了。 许象乾立马摊手,甚至故意松懈道元,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脸上表情十分委屈:“我又没有编排师姐你,就单纯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这难道也不行吗?” 照无颜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许象乾一直在满嘴瞎扯,但的确也没再编排她。就这样出手教训,倒好像自己蛮不讲理似的。 许象乾再怎么说也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老师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就算真要教训,也实在不好下手太重。 竹碧琼听到这里就打算离开了,实在不太能受得了高额头这不要脸的劲儿。但接下来的对话,又吸引了她。 只听照无颜道:“好,你说喜欢我,但我最讨厌不学无术之辈。你说你刚刚结束了在齐国的游学,我倒想问问,齐国的年轻一辈里,你能排第几?” 许象乾毫不犹豫:“那自然是数一数二!” 照无颜本打算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许象乾脸皮的厚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不是趁着人不在齐国,信口胡说吗? 名为子舒的姑娘这会儿也气笑了:“数一数二?好大的口气!你是战胜了王夷吾,还是击败了雷占乾?你比姜望还强?” 近海群岛就挨着齐国,这边也向来很关心齐国的情况。最近这段时间,年轻一辈里声名最响的,除了姜望,不作第二人想。 子舒和照无颜在近海群岛都听到好几次姜望的事情,故而印象深刻。 “哈哈哈。” 要是聊别人还好。 聊姜望,许象乾顿时就笑了。 他朗声而笑,志得意满:“谦虚一点来说,我跟姜望,应该是在伯仲之间,算得平分秋色。我俩情同手足。并称赶马山双骄哩!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临淄打听打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碧珠婆婆 许象乾说的似模似样,看起来很像是那么回事。 尤其“赶马山双骄”的名头都抬出来了,这种事稍一验证便知,瞎编也没有意义。 “赶马山双骄?”子舒这会儿也忘了气恼,只是单纯对姜望这位声名远扬的天骄好奇:“赶马山是什么意思?” 有听到的路人也在小声议论起来:“你知道赶马山在哪里吗?” “不知道啊。是一座山名吗?还是齐国的什么隐蔽衙门?” “赶马山是一个特殊所在,对我们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不过,他成名是他的事情,我不想多提,免得有人说我扯虎皮。你只要知道,我跟姜望并称双骄就行了。”许象乾萧瑟地摆摆手,好像真的不愿多谈。 “对了,子舒姑娘。”他又道:“很遗憾我已经心有所属。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好女子。正好我的兄弟姜望也尚未婚配,你是否有意认识一下呢?” “啊,这……” 这也太突然了! 名为子舒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像姜望这样齐国扬名的天骄,认识肯定是愿意认识一下的,但也绝没有还未见面就婚配的想法。 “没关系!”许象乾表现得非常体谅,极具风度:“以子舒姑娘你的条件,配他绰绰有余。回头我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到时候你要是觉得好,就继续,不合意,就做个朋友嘛。” 嘴里对子舒殷勤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照无颜。 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希望子舒也能反过来帮他撮合撮合,为此不惜在姜望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为他安排了一桩“姻缘”。 子舒还在那边扭捏,许象乾已经又找到了新思路:“照师姐,其实姜望与雷占乾那一战,你可知道具体细节吗?胜负并不那么简单,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准确。我当时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关于这一战,我早就提点过姜望,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这样,我知道前面有一家茶舍很是雅致,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如何?” 竹碧琼在一旁捂额。“我的天!姜望还有这种朋友吗?”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转身便走。 回头我得提醒一下姜望,不要跟什么人都交朋友,他太单纯了,很容易被蒙骗。尤其要提防一个额头奇高的家伙!竹碧琼心想。 …… …… 竹碧琼和姐姐竹素瑶一样,拜在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门下。 当然竹碧琼能拜进来成为亲传,纯粹是因为碧珠婆婆对竹素瑶的偏爱,拗不过她的求恳。 钓海楼长老一共有二十四位,是楼主之下的最高层。 所以竹碧琼在怀岛上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她也争不到最好的那些资源,稍差一些的,她又不需要争,因此没什么人会针对她。 除了经常会想到姐姐竹素瑶,有时候会想起在青羊镇的日子,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没心没肺的生活着。 回到房间。就有下人来提醒。说是碧珠婆婆有请。 竹碧琼也没有梳洗或者如何,直愣愣地便又出了门,往碧珠婆婆独居的竹楼走去。 老实说,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知道婆婆找她有什么事。 碧珠婆婆当然对她也还不错。但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姐姐,有几分才是因为自己。她虽然天真,但也不至于不清楚。 上楼的时候,碧珠婆婆正在喂鱼。 她有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缸,差不多占据了这间屋子一半的位置,里面养着许多种类不同、但都颜色艳丽的鱼。 莫名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随便坐。”碧珠婆婆没有回头。 竹碧琼左右看了看,也就真的十分随便地找把椅子坐了。 碧珠婆婆本人还站着喂鱼在呢。 好在她向来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穿本质,碧珠婆婆倒不至于跟她计较。 只是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生肉,大概是牛肉,丢进了鱼缸里。随口问道:“海宗明找你了?” “啊。”竹碧琼基本的礼节还是知道的,慌忙起身答话:“是,就刚才在外面逛街的时候。” “这老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遇到他要多提防,不要什么话都说。”碧珠婆婆观察着鱼儿的进食情况,又问道:“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竹碧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是感谢我杀了胡少孟。还要送礼来着。” “哦?”碧珠婆婆问:“送了什么礼?” “我没有收。”竹碧琼摇头:“他要感谢的人是姜望,但是姜望也不会要的。姜望都不认识他。” 碧珠婆婆手里的生肉撕到一半,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你告诉他了,是姜望帮你杀的胡少孟?” 这事竹碧琼早就跟碧珠婆婆汇报过,那时候姜望还未有如此名声。 “是啊。”竹碧琼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在那里傻笑了一下。 碧珠婆婆索性将整块生肉都丢进鱼缸,拍了拍手,那些血污如有灵性一般,自她的手上流走,“跃”进鱼缸中。 “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最近这段时间别出宗门。”她取过一条白净抹布擦手,尽管手已经很干净。 竹碧琼就算是再天真,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婆婆。”她声音有些打颤:“我不该说出姜望吗?” “嗯。”碧珠婆婆擦着手,随口道:“海宗明应该正在想办法杀姜望。” 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倒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像她开口就直说海宗明不是个好东西一样。 竹碧琼脚下一晃,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怎么办,婆婆?” 她脸色煞白。 海宗明长老可是外楼境巅峰强者,姜望绝非对手。 碧珠婆婆略想了想,说道:“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叫姜望的,既然在齐国有如此声名。齐国人不会允许海宗明伤害他的。倒是你,海宗明既然有这么重视胡少孟这件事,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宗门驻地了,免出意外。” “可是……”竹碧琼此时完全没有办法考虑自身:“海长老那么强大,他有办法混进齐国的吧?如果找机会偷偷杀死了姜望,就算有人给他报仇,也没有意义了……” “那你要婆婆怎么做?” 碧珠婆婆不满地看着她:“碧琼,你需知道你的身份,也需知道婆婆的身份。海宗明再怎么不是个东西,他也是我钓海楼的长老!我难道要去联系齐国,让他们早做准备,埋伏杀死海宗明吗?天涯台下的祭坛,就是为这等叛门行径而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传信 面对碧珠婆婆的质问,竹碧琼完全慌了神:“不,弟子不敢。但是……” “没有但是。”碧珠婆婆一挥手:“你下去吧,此事到此为止。” 竹碧琼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柔和的力量已经将她推出房门外。 她在门口痴痴愣愣地站了一阵,最终还是自己摇摇晃晃地走下了竹楼。 竹楼上,碧珠婆婆轻轻皱起眉头:“海宗明之前对胡少孟之事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追究这件事,一定有原因。是胡少孟身上有什么隐秘吗?” “但是不重要了。”碧珠婆婆摇摇头:“不管是什么隐秘让海宗明冲昏脑袋,只要他试图杀死姜望,齐国怎么也不会放过他。唯一的前提就是……齐国需要知道这件事。而这,根本不需要我来做什么……” 她转头看了看窗户的方向,窗子紧闭着,所以自然看不到窗外的天色。 念及竹碧琼天真烂漫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素瑶,如果你还活着,婆婆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不,婆婆什么也没做。如果碧琼稍微聪明一点,事情就还能挽回。” “是,我知道她很单纯。我承认我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海宗明如果出事,婆婆距离那个位置就更近一步,你那么善解人意,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胡少孟把你变成了人憎鬼厌的偏激样子,他和他师父一起给你陪葬,也很合适。” “素瑶啊。你没了,我在你身上耗的心血也落空了。你不该怪我。” 喃喃语罢,她终于平静下来,获得了内心的安宁,于是静静地坐下。 正坐在竹碧琼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 …… “绝对不能坐视姜望遇险。”这是竹碧琼心中最清晰的念头。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姜望出了意外,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以她的实力,想要撼动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做呢?” 竹碧琼茫无头绪的往外走,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该怎么做。 一直以来,她什么事情都是依靠姐姐。但姐姐已经不在了。 她无数次的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生活每一次的“提醒”,都让她倍觉艰难。 在青羊镇的时候,反倒比较轻松。无论是小小,还是向前,都不会让她感受压力。 竹碧琼摇摇头,甩掉无助于眼前事态的杂念。 在这件事里,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碧珠婆婆,可碧珠婆婆已经明确表态不会插手此事。 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碧珠婆婆说的话——“齐国人不会允许海宗明伤害他。” 只要让姜望知道海宗明的杀意,只要齐国那边强者有意识地做好准备,海宗明就算再强大,也绝无可能伤害到姜望吧?毕竟那是齐国,东域霸主……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通知姜望,让他知道海宗明对他起了杀心,早做防范。 但现在又缺乏能够及时联系到姜望的手段,亲自赶往齐国恐怕来不及,写信更不安全,若被海宗明截获,恐怕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竹碧琼想到了现在正在弦月岛上的、姜望的那个朋友。 …… 竹碧琼脚步匆匆地赶到指云茶舍,她熟悉弦月岛的一草一木,在之前许象乾、照无颜他们说话的地方附近,就只有这一家茶舍能够称得上“雅致”。 好在赶到茶舍里的时候,许象乾等人还未离开。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先前瞧他极不顺眼的子舒姑娘,这会已经与他聊得开心,不时被逗得发笑。倒是那位照无颜,依然是平平淡淡的,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还好你没有走!”竹碧琼有些激动地冲过去。 “呃……敢问姑娘是?” 许象乾表现得很是温文尔雅。在陌生人面前,他一般是不会缺乏风度的。 竹碧琼左右看了看,茶舍里显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因而拉起许象乾便往外走:“我们出去说。” 许象乾一甩手就挣脱了她,后撤一步,用余光注意着照无颜的表情,嘴里道:“姑娘请自重,许某不是随便的人。” 竹碧琼愣了愣:“我也不是啊!” 她一时气急:“我有事找你!咱们出去说,很着急!” 许象乾依旧不紧不慢:“有事就在这里说。许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竹碧琼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这件事需要保密。偏偏着高额头又是个拎不清的,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许象乾也不理会,径自坐回茶桌前,摇头失笑:“佛门说肉身是臭皮囊而已,不是没有道理的。太累赘了,总是会遇到这些让我苦恼的事情……唉!” 他长叹一声:“不过,近海群岛的女子,也太热情奔放了些。” 照无颜眼界宽阔一些,闻声只道:“视肉身为臭皮囊的,只是其中一脉。佛门主流,其实视肉身为苦海扁舟。” “师姐好见识!” 就在这时,耳中传来竹碧琼的传音:“姜望有危险!” 许象乾刚刚夸了一句,马屁还未展开,立刻就腾然起身,招呼也不来不及打一个,便消失在茶舍里, 子舒愣了愣:“他这……” 照无颜却笑了,自招手让小二来结账:“大概是近海群岛的女子真的太热情了吧。” …… …… 许象乾追出茶舍,跟着竹碧琼的背影,转进一条小巷里。 吊儿郎当的神态敛去,表情异常严肃:“你是谁?姜望怎么了?” “你先别管我是谁。”竹碧琼急切道:“你说你跟姜望情同手足,你应该有办法立刻联系到他吧?他现在非常危险!有一位外楼境巅峰强者要杀他!” “谁要杀他?”许象乾眉头紧皱。 “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快别耽误时间了,你赶紧联系姜望!” 许象乾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 “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啊……” 竹碧琼大怒:“你们不是什么赶马山双骄吗?不是情同手足?合着你全是骗姑娘的是吧?” “别着急别着急。”许象乾赶紧制止她的大喊大叫:“我有办法,我知道有人能立刻联系到临淄。姜望现在肯定在临淄。” “谁?” “李凤尧!” 许象乾搓了搓手:“不过她现在在冰凰岛,最近钓海楼控制下的岛屿,和齐国控制下的岛屿之间不太安宁。我得想想办法赶紧混过去。” “我有办法!”竹碧琼也不废话,直接道:“你跟我来。” ……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遥远的恶意和善意。 自觉已经将东域所有的事情解决完,一身轻松之后,对安安的思念更加难以抑制。 安安现在长高了多少?有没有好好读书?武功练得怎么样…… 在凌霄阁,过得开心吗? 怀揣着这样的思念。 离开星月原后,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踏进了郑国领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室内之室 与向前约好在郑国的一个小城会合,早先游历天下时,向前和他师父来过这里。 恰好姜望当初从云国到齐国,也曾经过这座小城。 在走进城门的时候,姜望刚好看到两个卫兵,趁着天黑,正在撕着墙上的告示。 以姜望现在的眼力,当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份通缉文书,通缉的对象,赫然是地狱无门! 通缉文书上绘着一张地狱无门的阎罗面具,以及尹观的画像——地狱无门的阎罗里,也只有尹观显露真容。 地狱无门曾经刺杀曲国镇边大将,尽管地狱无门方从未声明买凶者的身份,但传言一直指向郑国。 因而在明眼人眼中,地狱无门这次刺杀,明显有挑动曲、郑两国争端的意思。既然背后的主使者没有暴露,曲、郑两国便都把主要目标放在地狱无门身上。 此后地狱无门一直在曲、郑两国通缉文书上。 只是地狱无门毕竟强悍,神临以下的强者都是去找死。而曲、郑这样的小国家,强者有限,神临境的强者不可能满天下追着地狱无门跑。因而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一直收效甚微。只抓了地狱无门外围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喽啰。 但为了表示决心,地狱无门的通缉书可一直挂在这两个国家各大城池的城门边。 这事情重玄胜早就跟姜望聊过。 然而现在……郑国这边已经悄悄开始撕通缉文书了。 在姜望看来,岳冷亲手抓住泰山王,打开追缉的突破口,整个地狱无门最后也只逃掉了两人,青牌追缉队的行动并不能算失败。 而地狱无门刺杀一个外楼境的礼部大夫,永远留下了四名外楼境巅峰的阎罗。怎么看也不划算。 但他忽略了齐国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地狱无门能够在齐都完成刺杀,并且成功逃离。哪怕最后只逃掉了两个阎罗,那也是足堪大书特书的事迹。 经此一战,地狱无门声名大燥。非止于闻名东域,更俨然有竞争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态势。 郑国放弃通缉,无疑更说明了地狱无门的强大。 把一个杀手组织经营得声名大噪,似乎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但姜望明白尹观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逃离了佑国,他的表妹却还在佑国。 他越有名,他的表妹就越安全。 为什么整个地狱无门所有阎罗,只有他一直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他要让佑国国师知道他还活着,并且越来越强大! 许是姜望目光落得久了一些,撕告示的卫兵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找死啊!” 姜望并不计较,收回目光,径自往城里走。 军人往往是一个国家荣誉感最强的人。他们作为郑国的军人,却拿一个杀手组织没有办法,只能趁着天黑偷偷撕下通缉文书,无疑是一种耻辱,所以难免情绪暴躁。 姜望可以理解。 与向前说好,在入城后看到的第一家客栈会合。 这家客栈叫“迎宾楼”。 很常见的名字,理所当然的,客栈本身环境也很普通。 姜望走向柜台:“掌柜的,麻烦问一下。向前住在哪个房间?我是他的朋友,与他约好在这里碰面。” “向前?”中年掌柜翻了翻名录:“小兄弟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本店没有这个人。” 姜望想了一下:“我找一个死鱼脸,整天像是没睡醒一样的中年人。” 其实向前真实年龄也才二十岁而已,但是他若不说,绝对没人能看出来。 掌柜恍然:“您说的是姜望先生吧?” “……是,就是他。” 自己的名字被“借用”,原来是这种感觉。 姜望险些咳出声来,好歹才止住。 “天字丙号房。”中年掌柜低头又看了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是他的朋友,能不能帮忙把账结一下?他只开了一天的房间,但已经住三天了。” 至于向前为什么只花一天的钱,却能住三天还不被赶走……普通人哪里有胆子赶超凡修士走。 “……给你添麻烦了。”姜望颇为尴尬地取出一些刀币付了账。 齐刀币在整个东域都比较通行。 金银之物倒是各地都能用,但姜望的储物匣里没有备太多,还是留待出了东域之后再使用。 毕竟他现在接触的层次,流通的都是道元石。 到了房间外,姜望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震开门栓,推门直入。 果不其然,向前正趴在床上,闷头大睡。 看样子这三天并没有挪过窝。 当然姜望清楚,只要自己露出敌意,向前就会立刻惊醒。 但这也不能说明向前有多警醒了,只是他的飞剑灵敏而已。 姜望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该走了!” 向前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看是姜望,立刻又闭上了。 “天不是刚黑吗?再睡会儿!” 白天睡,晚上也睡。对他来说,无论到哪里,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姜望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随便在房间里找了一个椅子盘膝坐下,开始今天的晚课。 已经开辟内府,天地孤岛仍需调理,但随着修为日渐增长,已经不需要耗去那么多时间。 最多的工夫仍然要花费在内府之中。清扫探索内府,既是探索人身宝库的经历,也是自我认知的过程。 前贤有述,“内府者,身内之身,室内之室。” 可见对于修行者而言,内府意味着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清扫”,姜望已经感觉到了人身秘藏的轮廓,随时都有可能发掘出来。 对于内府修士来说,神通种子当然是最高追求。 但神通种子可遇不可求,一百个内府境修士,也未必能有一个可以摘取。 对于无缘神通的修者而言,挖掘人身秘藏,就是在内府这一境最大的奋斗目标了。姜望现阶段追求的,也是秘藏。 在修行之中,一夜时间很快就过去。 姜望睁开眼睛,房间里一切如昨,向前连睡姿都没调整过。 要是把这份劲放在修行上,这小子说不定已经能重现飞剑绝巅了…… “起来了!”姜望喊道。 姜望确定他这一声把向前喊醒了,因为他的呼吸断了一下。 但向前仍然默不作声,大概是想要装睡下去。 姜望不再废话,屈指弹了一朵焰花,飘在向前上方,以恒定的速度下坠。 向前静止了一会儿,知道没有再挣扎的余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巧妙避开那朵焰花。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也不洗漱,直接道:“走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秘藏 姜望当时来齐国的时候,是早早越过长河,经沃国、季国、佑国……一路穿至齐国。 其实是有意绕开了景国,一直在中域偏北的位置行进。 景国道门三脉并立,在所有道属国家里,是毋庸置疑的核心。当初刚从庄国逃出来的姜望,下意识地就想离它远一点。 其实早先若熟悉路线的话,当初顺长河直下,走水路到南域夏国附近,再北上齐境,反而会快得多。 姜望这一次离开齐国往回走,又要绕开佑国,尽量避免跟那笑里藏刀的佑国国师赵苍接触,于是最后规划的路线,几乎是贴着景国过去。 向前始终没有对路线发表什么想法,什么路线他都无所谓。 他唯一的意见在于,怎么才能够多休息一下。 不过姜望完全将其无视了。 自从郑国出发,正式开始赶路后,他唯一的休息时间,就只在姜望修行的时候。 又是一天赶路结束,两人停在一处山林中。初冬的夜晚很是安静,向前随意找了一颗大树,就在树杈上躺下。 以往他都是倒下就能睡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睡着。 不是环境的原因,他从不挑剔环境。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正盘膝坐在林间空地上,月光洒了满身。 赶路其实是很辛苦的事情,哪怕超凡修士体魄远胜常人,但朝行夜宿,数万里长途,仍然会带来难以抑制的疲惫。 而这一路走来,姜望除了赶路就是修行。每天早课晚课,以及道术熟悉,剑术锤炼,从未松懈过。 向前虽然嘴上不说,但身在阳地,怎么可能不知道姜望在临淄闯出来的声名?青羊镇一个小小的镇域,独孤小更只是侍女出身,嘉城新城主却对她客客气气。还不是因为姜望么? 已经被称许为齐国天骄的姜望,未来无限光明的姜望,仍然如此努力。 向前无法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羡慕。 他不是羡慕姜望闯出来的声名。 他羡慕姜望能够那样坚定的前行,而他自己却早早失落了目标。 如果…… 向前顿了顿,终于又闭上眼睛。 世上哪有如果呢? 还是睡吧。 …… …… 不同于向前的心事重重,修行时的姜望心无杂念。 若自视五府海,道脉腾龙停于天地孤岛,天地孤岛悬于海上,而在海上的天空,一轮大日高悬,那便是第一座内府所在。 神魂跃进内府,里间又有不同,并不是一团火球的内里。 而是一个个相连的房间。房间不大,徒有四壁。 每个房间的大小、宽窄,甚至明暗,全都一模一样。 这一度让姜望想到了即城,田家的那座城市,就像一个“田”字一样,所有的房间都相同,千篇一律。也不知是不是就是模仿内府的设计。 姜望“走”过一个个完全相同的房间,用神魂感应每一处细节,这个过程即是“清扫”。到了内府境,修行就开始需要用到神魂。 “清扫”内府的过程,本身也是锻炼神魂的过程。 如果把神魂比作一个幼儿,诞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都养在“襁褓”也即是通天宫中,开辟了内府之后,才算脱离“襁褓”,一开始只是学着“行走”,蹒跚学步。之后才是“奔跑”,乃至“飞行”。 但姜望的情况又有不同,因为得到青羊镇域百姓的感念,又度过红妆镜飞雪劫的缘故,他的神魂远强过一般内府。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奔跑甚至飞行了。 此刻在他“清扫”内府的同时,有三百条黑色匿蛇四处游荡,帮他大大缩短“清扫房间”的用时。 内府的“房间”数量并无止数,理论上可以无限探索。 佛家说,“一粒沙中,可见三千世界。” 在最细微之处,亦有无限延展的可能。 内府作为人身秘藏所在,亦复如是。 但也不见得探索的房间越多,就越强大。毕竟探索得再远,秘藏也只能选择一个。 一座内府之中,藏有多个秘藏,可以任意选择一个,但是错过了的,就不会再出现。 有修行者一路往下走,不断的放弃,不断的发掘,一心只求最好的秘藏。但却发现后来的反倒不如最初放弃的,越来越不甘,只能越陷越深,最终虚耗光阴,徒劳前行。 所以在内府境,姜望从左光殊、重玄胜,乃至观衍那里得到的建议,都是说遇到合适的秘藏,就立刻把握住。 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通天宫真个似宫殿,内府也的确像府邸。 仅以姜望的情况而言,通天宫古朴、高阔,内府则逼仄、繁复。 内府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很空乏,但同时所有的房间,都有微光。微光来自于房顶悬里的种子虚影。 那是一颗火红色的尖细椭圆种子,代表着三昧真火的神通。 神通映照着内府里姜望探索到的每一个房间,帮助他更容易的洞察细节。 有三百条神魂匿蛇帮忙,姜望现在已经探索到的房间数量,在今天刚好达到一千二百九十六个。 有一种忽如其来的感动,令姜望沉醉其中。 他放松心神,神魂显化于最远处的那条匿蛇。 一模一样的房间,但却有不一样的痕迹。 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由虚化实,显化此间,烛照一切细微。姜望的心神,在某个刹那,陷于茫茫虚空里。 在无边的宇宙之中,两颗星辰相撞了。巨大的爆炸产生,毁灭的力量波及甚广。无数有形无形的存在被毁灭。然而仰望星空的人,很可能只看到一点流光。 那是星火。 姜望寻到了答案。 秘藏·星火。 该秘藏一经开启,能够持续一刻钟。效果是增加火属道法的威能,足有一成。 姜望掌握有一门荆棘冠冕,可以增幅道术威力两至三成。但那门道术的初始层次只是乙等上品,后来虽然经过演道台推演,但效果已经越来越有限。对八音焰雀、焰雀衔花这样的甲等中品道术,增幅效果极其微弱,还增加了出手时间。 所以姜望已经很少再动用。 但秘藏不同,人身秘藏会随着修者一起成长,永远可以用下去。在不同的层次,它都能够保持效果。 姜望毫不犹豫,握住了那团星火。 这未必是最强大的秘藏,但毫无疑问非常适合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 前路选择再多,他也不打算看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杀意 探索秘藏是水磨工夫,通常需要很多的时间。有时候一个房间要反复“清扫”很多遍,秘藏才有可能显现。 但姜望有神魂匿蛇帮助探索,又提前摘得了神通。在神通种子的照耀下,秘藏才能够这样快显现。 一府一秘藏。 神通种子与内府一同诞生,是唯一性的存在。 秘藏可以选择,但也只能选择一个。一旦放弃,就会消失,永不再出现。人身秘藏的取舍,对内府修士来说意义重大。 晚课结束之后,夜晚仍在继续。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色,但见如霜似雪。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都在修行中度过。 他沉默着,进入了太虚幻境。 有些天没来太虚幻境了,新掌秘藏,正要去论剑台上试试手。 但刚一进入福地,一只肥胖的纸鹤便扑棱着飞来。 与重玄胜经常以这种方式通信,姜望倒没有什么意外。 伸手接过纸鹤,任其铺开成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速回临淄!” 对于重玄胜的建议,姜望不会有怀疑。但令他疑惑的是,什么事情让重玄胜如此着急?现在的临淄,还能有什么他难以独自抵御的意外发生吗?王夷吾那边又有什么变故?还是重玄遵提前出关? 姜望心里转着念头,回信道:“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在纸鹤飞走的下一刻,来自星河空间的邀请便出现了。 大概重玄胜这几天一直就等在太虚幻境里,所以才能这样及时。 同意之后,便与重玄胜重逢在星河小亭中。 “你现在立刻动身折返临淄!”甫一见面,重玄胜便焦急地说道。 姜望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相信重玄胜不会无的放矢,但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看妹妹,实在也不愿意半途折返。 “李龙川来霞山别府找我,他的姐姐李凤尧在近海群岛给他传信,说有人要杀你!”重玄胜干脆利落地说道:“那人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海宗明。” “钓海楼的长老为什么要杀我?”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关联:“因为胡少孟?不应该啊,这件事应该在钓海楼内部就结束了。还有,怎么跟凤尧姐姐扯上关系了?” 凤尧姐姐……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跳了跳,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开玩笑,直接道:“是许象乾找到李凤尧,李凤尧才让李龙川通知的我。而最早传递这个消息,通知许象乾的人,是在青羊镇帮你做过事的那个女人,竹碧琼!” 重玄胜是知道竹碧琼的,也因此才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急急忙忙的来联系姜望。 同样的,听到竹碧琼这个名字,姜望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竹碧琼就出身钓海楼,其人本性纯真,消息必然不假。 姜望想了想,问道:“海宗明什么实力?已经出发了吗?” 他的问题直指目前最关键的点。 以重玄胜的智慧,当然也不会忽略这种情报。闻声回道:“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最低修为也是外楼巅峰,海宗明就在这个境界。消息刚传过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离开齐国了,但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好查探到。如果海宗明杀意坚决,现在应该已经有所行动。” 姜望略一沉吟,已有决断:“你马上帮我查一下他人在哪里,最好还要知道他的修行法门,他擅长的功法,常用的法器。” “你想做什么?”重玄胜眉头紧皱:“不要莽撞,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回到临淄,钓海楼的什么狗屁长老,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姜望沉声道:“赵宣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是啊,外楼境的赵宣,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死于临淄街头。齐国再强,也有疏漏的时候,也有敢铤而走险的人。 重玄胜一时语塞,顿了顿,有些心急地道:“你可以住进我叔父府里。” 姜望摆摆手:“先不说你叔父愿不愿意,我是不愿意。” “如果那个姓海的,他一辈子守着我,我是不是一辈子不能见我妹妹?还是说,要我躲在齐国,躲在你叔叔的府里,闭门不出,一直修行到外楼境巅峰才行?如果那时候他成就神临了呢?我是不是还要躲?” 他看着重玄胜:“你听我的,我知道你很有办法。我现在需要海宗明的所有情报,越详细越好!” “你想杀他?”重玄胜瞪着小眼睛:“姜望你是不是太膨胀了?你才开第一座内府!” “外楼境巅峰的极限力量我见识过,我知道我想做什么。” 姜望态度很明确:“你先去查消息,尽快把情报给我。到时候是逃还是怎样,也要对应海宗明的情况才行。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 为了不让重玄胜再劝,说完这句话,姜望便直接退出了星河空间。 他当然知道重玄胜是为他好,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让重玄胜为难。 说到底,如果海宗明杀心坚决、无可转圜,那么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海宗明。 他相信重玄胜愿意为他不计代价。但如果不依靠重玄家,重玄胜本身的修为战力,就只是腾龙境巅峰。其人必然能成就神通,但毕竟现在还没有。 而重玄家有没有可能为他杀死海宗明? 重玄家在近海群岛还有基业,老爷子的第四子重玄明河亲自坐镇,可见重视。之前又才跟田家置换了崇驾岛的十年开发权。 这边杀了钓海楼的长老,那边的基业立刻就要被掀翻。 姜望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天平的两端,让重玄家做选择,尤其当他明显是高高翘起的那一边。 重玄家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已经很清楚了,重玄胜话里提到的,就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住进定远侯府,让重玄褚良亲自庇护他。 而姜望本心其实骄傲,要让他一辈子托庇于别人的羽翼之下,他无法接受。 要让他永远失去看妹妹的权力,他更无法接受。 所以事实上他别无选择。 他要海宗明死。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海宗明因为什么对他起了杀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预则立 姜望不是个嗜杀之人,但也绝不怯杀。 他不认为杀戮是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却也从不回避杀戮这件事。 海宗明要杀他,他就先想办法杀掉海宗明,仅此而已。 那么,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杀死海宗明? 姜望第一个想到了地狱无门。 以地狱无门的实力,杀死一个外楼巅峰肯定没问题,甚至都未必需要尹观出手,但问题是,价格是多少?出不出得起。 审视自己,能够用来交易的有匿衣、有得自隐星世界的定风珠、有一些秘术道法,再加上道元石做添头,应该可以买下海宗明的头颅。在危险面前,姜望不会吝啬宝物。 当然,如果他愿意加入地狱无门,可能就不用付钱了。 怎么联系尹观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每次与尹观相见,都是尹观找上门来。他的确没有直接联系到尹观的方式。 不过以地狱无门现在的名气,找它的外围组织,应该不会太困难。联系上了,预付定金,然后等消息即可。 对于地狱无门来说,那些组织只有传达消息的作用,只能用来发布任务。有心人想要通过这些外围组织找到地狱无门是不可能的。 地狱无门是一个托底的选择,好处在于他们一定能解决海宗明。坏处在于价格高昂,要杀海宗明,不割肉不可能。而且跟地狱无门牵扯太深,可能会有很多麻烦。 齐国那边的势力,如果他不考虑重玄家的话,其它势力更不必考虑。齐国当然会庇护他,从青牌身份这边出发,岳冷也不会看着他死,但怎么都不会比重玄褚良更上心。 他既然不打算现在就回齐国,这边就不必再考虑。 借助外力的话,还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悬空寺,苦觉老和尚烦人是烦人,但实力毋庸置疑。问题在于,姜望愿不愿意去当和尚。 另一个就是凌霄阁了。作为云国背后的宗门,凌霄阁对付一个海宗明应该也不成问题。 但把姜安安寄养在凌霄阁这么久,他好不容易去看一次妹妹,还带着麻烦过去,合不合适? 再有就是,以海宗明的速度,能不能在他赶到凌霄阁之前就截住他? 撇开外力,回顾自身。 开辟第一内府,摘得三昧真火的神通,又在刚刚拿下了星火秘藏,在内府修士中绝对算得上强者,在神通内府中,有雷占乾做对比,想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而身边还有一个身怀时代绝巅剑术的向前,虽只腾龙境,却拥有内府级杀力。 如果海宗明是没有摘得神通的普通外楼巅峰,那他和向前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如果海宗明是神通内府晋级的外楼,那姜望就只能加入地狱无门,或者立刻给自己剃个光头了。 他有所坚持,但绝不愚蠢。做杀手也好,做和尚也好,都比死了好。 至于回返临淄,他压根就不考虑。安安的信一封接一封,常常看得他鼻酸。他已经联系好了叶青雨,要给小安安一个惊喜。因为一个海宗明就长时间的龟缩下去,绝不是他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要等重玄胜的消息了。他完全信任重玄胜的能力。海宗明既然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那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重玄胜肯定能查出一点东西来。 在对海宗明有更多的了解之后,对付他的把握就会更大。 原本海宗明想要杀他,海宗明在暗,他在明。现在因为朋友们的消息传递,他知道了海宗明会追杀他,海宗明却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 此时是我暗敌明,这又是一个优势。 在脑海里梳理出这些来,面对强敌的压力,也已经消解许多。 海宗明不是什么无解的对手,解决他的办法有很多! 姜望平复心绪,然后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杀死胡少孟一事,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海宗明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消息是竹碧琼传出来的,但语焉不详。大概她也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是海宗明要为自己的徒弟报仇。 但这根本说不通。 如果海宗明真的跟胡少孟有那样深的师徒感情,要报仇早就报了,怎会等到如今? 一定有什么因素存在,改变了海宗明的想法。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杀人一般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为仇,要么为利。 海宗明在胡少孟死的当时没有反应,已经排除了前者。 从“利”字上看。 “利”即好处,包括性喜杀戮的人获得快感、包括邪道修士通过杀戮修行等,都在其中,但海宗明显然不会属于这些。 钓海楼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宗派,近海群岛上的领袖。 以海宗明的身份,有什么“利”可以打动他?乃至于一定要冒险杀死姜望? 要知道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就算海宗明真的杀死了他,也不会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那么与胡少孟有关的“利”从何来? 答案呼之欲出——红妆镜! 姜望当时在胡少孟那里得到的,也就一门宝光决,一支红妆镜。 宝光决用处不大,不仅本身品级不高,姜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齐国这样的强国里,宝物也大多有主。 而红妆镜…… 之前他还并不清楚红妆镜有多珍贵,见识得越多,才越能够明白。 度过飞雪劫让他的神魂得到壮大,强大的神魂对实力的提升毋庸置疑。而他从未见识过其它能够壮大神魂的宝物。涉及神魂的秘法,通常也是他这个层次无法接触到的。 而他凭借神魂的强大,以焰花之海为基础,复刻了神魂焰花。又通过匿蛇王入侵通天宫内的神魂秘法,复刻了神魂匿蛇。 要知道,哪怕是左光殊、王夷吾这等既有背景又有天赋的天之骄子,现阶段在神魂领域也只有防守之力,没有进攻之力。 如今踏入内府境,本已经开始“锻炼”神魂,尤其显现出红妆镜的珍贵来。普通修士都是按部就班,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红妆镜却让他跳过了“走”的阶段和“跑”的阶段,直接开始“飞”! 现在,海宗明一个外楼巅峰境的钓海楼实权长老,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物,都对这红妆镜有想法。 红妆镜的本身价值,大概要比姜望猜测的,还要高。 度过飞雪劫的艰难,让姜望对红妆镜非常谨慎。生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就失陷其间,神魂消解。 本来打算是等神魂强大起来后,再探索这件宝物。 但因为海宗明的杀意,他决定提前。 有过几次神魂层面的战斗交锋,再加上神魂力量也在这段时间得到了成长,把握其实是有的。 “向前。” 姜望叫醒呼呼大睡的死鱼脸:“我需要探索一件宝物,你帮我护法。如果你发现我神魂开始崩灭,立刻一剑杀了我!” 向前睁开惺忪的睡眼,闻言眸光一闪,朦胧睡意被一剑杀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岂曰世间无绝色? 向前是值得信任的。 当初他差点失陷于红妆镜,守在门外的就是向前。 青羊镇外迎战龙面,向前没有退缩。 去杀日照郡守的时候,向前也曾同行。 这也是他之所以对向前如此上心,不愿见他一直沉沦的原因。 而姜魇,在他离开通天宫之前,姜望永远不会给他信任。 大概唯一能信任的时候,就是他面临生死危机之时,毕竟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为了自身的安全,姜魇也不得不做点什么。就像在齐阳战场上,悍然对轰纪承。 姜望对向前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为了防姜魇,他也不怕姜魇知道,甚至是有意警醒姜魇。 早先第一次探索红妆镜的时候,神魂失陷非常突然,他和姜魇都不知道红妆镜是什么情况。姜魇也因此错过了那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姜望直接告诉向前,一旦他神魂开始崩灭,就让向前一剑杀了他。 这是为了杜绝姜魇有可能的心思。 就算姜望神魂崩灭在红妆镜里,姜魇作为客居通天宫的存在,要占据这具身体,仍然需要不短的时候。 要想磨灭姜望的烙印,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而这个时间,足够向前杀死这具身体好几次。 姜魇除了祈祷姜望好好的完成探索,没有别的选择。 向前虽然不明白姜望为什么提出这样怪异的要求,但却感受到了姜望态度的坚决。 所以他直接斩灭睡意,说道:“放心。” 认真起来的向前,还是很值得放心的。 姜望不再多说,直接闭上眼睛,以神魂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哗啦啦,哗啦啦,是海浪的声音。 像一个梦境,轻轻摇动。 这声音轻柔舒适,但只持续了一瞬间,立刻开始狂躁、暴烈起来。 海浪击打海浪,互相碰撞交锋,发出极其猛烈、极其骇人的声响。 声音的变化,给人感觉像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忽然之间奔来了海啸。 突兀,猛烈。 于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碎,末日已临。 有一个声音,穿越那狂躁的海啸,响在姜望耳边—— “岂曰世间无绝色?红妆一照杀一人。” “且渡,覆海劫!” 这声音同样是上一次渡飞雪劫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冷漠,不见感情。 但内容并不一样,劫难也有了变化。 渡飞雪劫时的那句诗是“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表达的更像是红颜易老,韶华易逝,美人不再,岁月无情。 但若结合这次劫难的诗句来看,恐怕不止如此,或者还另有表达。 这次劫难的诗句,描述的意象非常凶险——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色了呢?红妆镜照一次,就杀掉一个人。世上没有绝色,是因为绝色都被杀掉了! 隐隐间,红妆镜里的劫难,似乎在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姜望来不及过多思考,因为那声音一落,他已经被卷进巨浪中。 那是滔天的巨浪,汹涌、狂暴、覆盖一切的巨浪。 姜望曾经有过身陷水域、被水包围的经历,两次都是在左光殊的道法里。 但此时与彼时的差距,何止十倍百倍! 姜望下意识撑起的一剑之圆,几乎是一出现就被压碎了。 不可能对抗! 姜望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但大脑还未来得及分析,身体已经本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剑势立起,身不由已! 在他迄今为止掌握的四式人道之剑中,最强的是第三剑身不由己。 但此时用出此剑,却不是因为它的强。 姜望提起了剑势,但那一剑却迟迟未刺出。 身如浮萍,随波逐流。 他借着身不由己这一剑的剑势,在汹涌海浪中随浪来去。 自身最轻、最柔、最无力,也因而不与海浪发生最直接的对抗。 海浪拍来他就来,海浪拍去他就去。 他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海浪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虽然也免不了对抗,但已完全不像最开始那样,直面所有压力, 这一剑的应对堪称绝妙,几乎立刻就消解了覆海劫开始的威胁。虽然仍不可能避免伤害,但需要面对的压力已经不到万一。 姜望一剑接着一剑,每一剑都只起剑势,不落下攻击,身不由己之下的奋起迟迟不来,仿佛一直在等待某个时机。 按这种趋势持续下去,他似乎能够一直坚持到无力持剑的时候。 覆海劫会如此简单的就结束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女声。 或者说,这个声音一直在持续,只是直到此刻,他才能够稍微分心听到。 与开场那个冷漠的声音似乎属于同一个人,但情感上又完全不同。 这个声音充满情绪,十分激烈,十分暴戾,满是仇恨。 那声音在喊—— “覆海,我要杀了你!” 一直在重复,一直在喊。 “覆海,我要杀了你!” “覆海,我要杀了你!”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覆海不仅仅是这一劫的名字,还是某个存在的名字吗? 剑势犹在运转间,姜望一人一剑,飘荡在海啸里。 就在某个瞬间,海啸戛然而止。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姜望沉在一片海域中。 往前往后,往上下左右任何一个位置看过去,都是蔚蓝色无际的海水。 大海很平静。但这种平静让人焦躁不安。 仿佛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偏偏一时捕捉不到。 姜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却也没有任何线索,唯有那个充满仇恨的声音,一直在重复。 “覆海”是谁?“我”,又是谁?红妆镜的创造者? 脑海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背后的答案并不能改变现状。 他忽然感觉到热。 无比炙烈,无比严苛的热。 这热是忽如其来的,一瞬间就占据了所有感官。 视觉上的热,听觉上的热,感觉上的热。 海水好像被煮沸了,整个大海都在冒着咕噜噜的水泡。 姜望像一条箭鱼,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然而大海无涯,一时哪里看得到头? 肌肤早已经发红。 他几乎隐约嗅到了自己的肉香。 通天宫和第一内府同时爆发,姜望不顾一切地往上游。如果不能迅速脱离大海,他很有可能活活在大海里被煮熟! 就在这个时候,他惊愕抬头。 透过茫茫的海水,他看到了太阳! 一轮越来越大、越来越炙烈的太阳! 视线范围内的所有蔚蓝海水,都被炙热的火红色浸染—— 太阳往大海里坠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烈日坠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覆海劫吗? 覆海不是大海翻覆,而是覆灭整个大海? 这一劫真正的考验,并不来自于大海本身! 太阳越来越近了。 那悬在高空的大日,无可挽回地坠落人间,坠向大海,也坠向……海中的姜望。 这仿佛末日临焉的一幕,如此叫人绝望。 理智一直告诉姜望,这是幻象,这是幻象。 但飞雪劫的经历已经说明,在红妆镜里发生的一切,不能单纯以幻象视之。 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了。 在海水中,只会被慢慢煮熟。而冲出大海,恐怕会在瞬间被太阳点燃。 在这进退无路的境地中,姜望竖起食指,一豆火焰,“倔强”地在海水中点燃。 神通,三昧真火。 精气神完美统一,这一点火种,在这个瞬间猛然炸开! 火焰居然随着海水蔓延,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不断的延展开。 整个大海,本来已经被太阳映照的得赤红一片,却又在此时燃起了覆盖一切的烈焰。 在太阳彻底坠落之前,火焰已经点燃了海水! 就在此时—— 轰! 太阳彻底落下了。 天地之间陷入无声的黑暗。 姜望的视觉与听觉都被剥夺。 直视太阳会被灼瞎,近听轰鸣会被震聋。 幸运的是,他在三昧真火中。 火无法伤害火,尤其不能够伤害三昧真火。 神通庇护着他,视觉在下一刻回归。 他于是看到,一副此生难忘的奇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三昧真火的庇护下观看这个世界,一切都笼上了火红色。 而姜望的视野范围里,那之前压得他难以呼吸、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海水,已经全部消失了。 无边的水汽涌向天空,填充了天地之间所有的间隔,把眼前所见的一切,变成了白茫茫雾蒙蒙的世界。 那一幕壮观极了。 无穷无尽的海水,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炙热水汽。 烈日坠海之后,大海在一瞬间被烤干! 姜望悬在空中,因为大海无边,看不到海岸,所以并不容易看出来大海究竟有多深,太阳烤干了多少海水。 但下方极远处,原本应该是海底的地方,一滴水也没有,只剩绵延远去的干枯丘陵。 沧海成丘陵。 他的神魂本应跟那些海水一起,被坠落的太阳摧灭。 但因为三昧真火的神通,他先一步融入火中,于是被炙烈的太阳略过。 那么,太阳去哪里了? 坠下大海,将大海烤干之后,太阳为何消失了? 姜望仰首望天,无边水汽仍在蒸腾,彷似永无止歇。但并未得见那一轮红日。 天地之间仍有光亮,但那光亮不是因为太阳,而是来自于燃烧着的三昧真火。 太阳失踪了! 而姜望在这时候才发现,那一直延续的、怨毒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覆海劫消。” 那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太阳熄灭。” 蔓延开的三昧真火在某个瞬间也突然消失,天地陷入黑暗。 那是没有一点光亮的黑暗,死寂的黑暗,仿佛会永恒持续的黑暗。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归肉身。 睁开眼睛的瞬间,眼中精光暴涨。 守在他面前的向前,不得不闭了闭眼,以让其锋。 “结束了?”向前问。 姜望点点头。 向前什么也没说,返身跃回了他之前睡觉的那颗树。 没有问姜望有什么收获,也没有追问姜望刚才在做什么。 而姜望,仍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震撼中。 度过飞雪劫之后,镜中世界是冰雪消融,春来草长。 而度过覆海劫之后,镜中世界却仿佛陷入永夜。 这是两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尤其让姜望深思的是——烈日坠海,曾经真的发生过吗? 如果没有摘得三昧真火,那要如何才能度过这次覆海劫? 线索或许在飞雪劫中。 或许只有模拟飞雪劫,冻住大海,以冰山承接太阳,那样太阳降临时,瞬间的热量融化冰川,却未必还能再把大海烤干。 可纵然是在镜中世界,要模拟飞雪劫又谈何容易? 他当初度过飞雪劫,靠的是青羊镇百姓的愿力加持,靠的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将他拉出。并不是完全靠自己度过的飞雪劫。 神魂没有强大到那样的地步。 这次度过覆海劫,有了神通加持,才算得上有惊无险。当初在飞雪劫里,若有三昧真火,也不需怕了飞雪。 度过飞雪劫,让姜望完成了神魂焰花,逼出了隐藏的姜魇。逼得他承诺不会再影响自己的意志。 那么覆海劫呢?又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首先是神魂力量的变化。 更敏锐、更自如、更踏实,都只是大约的感觉,并不具体。 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测试方法。 姜望沉入内府,姜魇应该能够感知到他的神魂壮大,但并不能清楚他的神魂具体强大了多少,姜望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所以选择在内府中测试,而不是在通天宫里。 他的第一内府有三昧真火坐镇,只会比在通天宫里更占优势,姜魇绝对不敢进来。 神魂落于内府中,姜望第一时间施展神魂匿蛇。 神秘的黑蛇疯狂游出,一瞬已是三百条。 三百条是之前的极限,而黑蛇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 四百、五百、七百…… 还在继续,还在涌现,还没有到极限。 密密麻麻的神魂匿蛇,向着内府的房间不断拓展。 一千二百条……三千条! 足足是之前的十倍! 神魂匿蛇的数量非常直观,或许可以说明姜望的神魂经历覆海劫之后强大了多少。 姜望满意地结束测试,再以肉身进入红妆镜中。 镜中世界空间再次变大,变成五十步距离的一个圆。圆内行动自由,圆外白蒙蒙无法跨越。而红妆镜映照的范围,果然也扩大到了五十里。 镜中世界的一步,对应一里。 如果红妆镜一直这么扩张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能够洞察整个现世? 姜望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抹去。那种级别的宝物……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红妆镜折映幻象的能力也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红妆镜,幻象必须要持有者身在红妆镜中,才能够动用。实用性其实不强。因为红妆镜本身很容易被发现击碎,而且幻象并无实质战力。姜望只在跟席子楚那一战里使用过,主要是为了测试效果,此后未再使用。 但渡过覆海劫之后,不需要身在镜中世界,也能依靠红妆镜折射出幻象了。 虽然幻象仍旧没有杀伤力可言,但却极大的丰富了战斗变化! 红妆镜的收获诚然可观,然而始终沉浸在姜望心中的并不是喜悦,而是度过覆海劫后的那句话—— “太阳熄灭。” 永恒炙烈,光热无穷的太阳……也会熄灭吗? …… …… …… ps:向大家推荐一下情堕大佬的新书剑卒过河,是很用心的作者。书荒的朋友可以去读一读。 情堕大佬是一书成名,愿他早日封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长夜 红妆镜虽然危险,且一劫比一劫更危险。但每一劫渡过后,收获都非常不错,且最大的收获始终关乎于神魂。 这是连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都觊觎的宝物,虽然不知道胡少孟是怎么弄到手的,但它的潜力应该远未挖掘殆尽。 外楼境巅峰强者,能够在红妆镜中得到什么? 覆海劫之后是什么劫? 姜望想了想,终究没敢再试。 他现在对红妆镜充满好奇,但红妆镜里两次劫难难度增加极多,他这段时间得到的成长,只够尝试这一次。 有些心痒,但活着才有心痒的资格。 通天宫内,星河道旋静静旋转,缠星之蟒在缓缓游动。而角落里的冥烛始终安静,没有半点反应。 姜魇表现得很“老实”。 以现在的神魂力量,能否压制姜魇? 心中转过这样的淡淡念头,但很快就敛去。 现在还不行,把握不大。通天宫是太危险的战场,很容易影响终生道途,而姜魇足够神秘,见识更广博、对神魂的运用更高妙。姜望没办法不谨慎,要想彻底清除隐患,至少也要等神魂手段更丰富一些再说。 姜望收好红妆镜,凌空飞起,飞到向前睡觉的位置,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过了一阵,“睡觉”中的向前睁开了眼睛:“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没事,你睡你的。一点小麻烦,我自己能解决。”姜望答非所问。 向前:…… 我问你有没有事了吗? “你这么看着我很瘆人的!”向前的声音有些委屈。 “睡着了就不瘆人了。”姜望淡淡回道。 这要是还能睡着,那真是见鬼了。 “好好好。”向前索性坐起来:“您到底有什么事?” “有人追杀我。” 向前二话不说重新倒下:“死之前让我再睡会。” 姜望额头青筋直跳:“我们联手,有机会的。” “别闹了。”向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人敢追杀你,肯定比你强,这点毫无疑问吧?连你这位闻名齐国的神通内府都要被追杀,说明那人所属的势力也极强,根基深厚……这种程度的交锋,我一个腾龙境无名小修士,能顶什么事?” 姜望鼓励他:“就算是一块石头,砸到人身上,也是会疼的。” 向前非常执拗的自暴自弃:“我连石头都不是,我是一团烂泥巴。” 姜望也很坚持:“那至少能把别人的衣服弄脏。” “算了吧。”向前长叹一口气:“活着已经很糟糕,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姜望懒得再理他这种丧气话,直接进入正题:“对方如果已经出发的话,大概这几天就会赶上来。” 向前甚至没有问是什么人,只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无精打采道:“很麻烦啊。我们不能跑吗?” “我不想跑。”姜望道。… 向前勉强认真了些,想了想:“那天在青羊镇,隐藏行迹的、很强的那个人,你请他不行吗?” “请他要花钱。”姜望说:“要花很多钱。” 向前:……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放心,我还在等情报。”姜望给他吃定心丸:“如果对方是可以对付的,我们才会拼一把。如果不能,我肯定不送死。” 向前有些认命了,但还是挣扎道:“麻烦你掂量实力的时候,记得我只是区区腾龙境修为……” “成交!”姜望一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会记得很清楚!” 不仅记得他是腾龙境修为,更记得他所修的唯我剑道,乃飞剑时代三绝巅剑术之一。那是盖压过一个时代的剑术,怎会仅止于向前所展现的地步? 当然,他的确不会拿向前有可能的实力作为绝杀倚仗。之所以极力邀请向前帮忙,也是另有考虑。 这边“劝”动了向前,姜望那边又开始给自己找退路。 “姜魇,姜魇,姜魇!” 冥烛不耐烦地晃动了一下,姜魇的声音才慢悠悠钻出。 “什么事赶紧说。” 他的语气很无奈,比向前还要更无奈。 姜望一方面防他如防洪水猛兽,另一方面却总毫不客气的“使用”他。 遗憾的是他寄人篱下,还没法拒绝。 “有一个外楼巅峰境的修士追杀我,我可能要跟他搏杀一场,胜负我没有把握,需要你的帮助。你到时候帮忙攻击他的神魂,我们双管齐下。不然……咱们就只能一起死了。” “你为什么要跟外楼巅峰修士搏杀?这是莽夫行径!”姜魇斥道。 姜望也不跟他讲道理、分析因由,直接说道:“我已经决定了。” 作为“房东”,他有任性的资格。 姜魇沉默了一会:“我只会在你生死关头出手。至于什么时候才是你的生死关头,我自有判断。我很有可能判断错误,但我会坚持我自己的判断。所以你最好也不要拿我当什么重要指望。” 他知道在刚才的探索之后,姜望的神魂力量更强大了,只是暂时不知道具体强大了多少,还需要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分析。 但无论怎么说,他现在当然不肯让姜望决定他的出战时机。不然很有可能,他前脚刚驾驭冥烛离开,姜望后手就封闭通天宫,拒绝再容纳他。 姜望的设计是阳谋,就拿准了他死姜魇也跟着死这一点,面对危险,姜魇不得不出手。 而姜魇也的确没有办法拒绝,但立刻就做出精准的反应,反过来把选择丢回给姜望。他当然不愿意消亡,可姜望也同样不会愿意死去。 双方其实彼此握持同样的把柄。 姜望没指望自己能在智略上碾压姜魇,只不过有枣没枣试一竿。姜魇不上当,也就罢了,与姜魇有事没事就跳出来要帮他出战的性质一样。… 姜魇并不是唯一的后手,等天亮之后,他还会去最近的大城,去找地狱无门的外围组织,想办法联系上尹观。 如果海宗明是以神通内府晋级的外楼境,他就准备好倾家荡产,绝不自大。 在应对突如其来的这次危险上,姜望基本上已经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重玄胜的情报而已。 尽足人事,再听天命。 从通天宫里退出来,抬头看了看星空,今夜漫长。 …… …… 令人觉得格外漫长的,并不仅是时间而已。 “谁让你来的?” 这个声音平缓、清楚,但不知为何有一种幽幽暗暗的恐惧感笼过来,不似人间,让听到的人心生寒意,如堕地狱。 被捆缚住四肢、牢牢绑在一个木桩上的修士缄默不语。 他所修的功法,没有任何独特之处。他的脸,也没有任何特色。他的穿戴、他的一切,都极为平凡,同样的,他什么都不会说。 没有人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但站在他面前,那个面容本来只是中等、但因为某种神性气质而显出独特魅力的男人,显然并不认可这一点。 “那我再问一遍好了。”那个男人说:“谁让你来找我张临川的?” 张临川难得愿意重复自己的问题。 随着对白骨圣躯的掌控程度加深,他的气息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疏冷。 面容普通的修士依然不说话,他甚至连嘲弄的眼神都不给一个。 他不会允许自己以任何方式暴露任何线索。 他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本来绝不该被生擒,但对面这个男人,实在太强了。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制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制住的。 但固执的缄默本身也是一种线索。 “训练有素,名门出身。”张临川点了点头,给出自己的判断,而后侧过去问身后那个紧闭双眼的老人:“陆长老,可以拷问神魂吗?” 天生冥眼的陆琰摇头:“他的神魂固有缺陷,应该并非天生,而是一种痕迹很浅的高明手段。一旦外人试图查探,立刻就会崩溃。” “看来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势力了。”张临川皱眉苦思:“庄国的人,明里暗里的,我都打过交道,这人不是。而且现在白骨道都已经没有了,除了庄国之外,谁还会对我这么感兴趣呢?” 陆琰并不说话。 “王长吉?” 张临川自问自答:“这样的手下,不是这么短时间就能训练出来的。” “妙玉?” 他又摇头:“她躲我还来不及,怎么敢来招惹。” “这还真是奇怪了,还会有谁?”张临川转回头,盯着那个面容普通的修士:“你真的让我产生好奇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 这不像是威胁,因为他的语气很平静。 面容普通的修士仍不说话,如果有机会自尽,他早已经死去。 而张临川也的确没有威胁的意思,直接伸手一按,将他的整个头颅,按进了身体里。情状凄惨,死得不能再死。 解脱了吗? 这是这位死士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然后他很快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起初他以为,那是家族接引他的阴神。但转念一想,家族阴神也不会接引死士的,因为家族阴神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暴露。 而那种光明,是白惨惨的光明…… 他听到一个声音说—— “欢迎你来,无生世界。” …… …… ps:下午在同名)发布了四张赤心手绘图。主要是已经经历过的几张地图。如枫林城、阳国,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对照或许更能把握细节。当然,画工不要有期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以策万全 “海宗明,五十四岁,身形高大,钓海楼二十四实权长老之一,外楼巅峰修为,已立起四圣楼。没有摘取神通的记录。九年前与田家外楼修士交过手,双方打出真火,逼近生死,也未见神通。因此可以基本确定,内府境时并未摘下神通。” “主修功法为钓龙典。此功由钓海楼创派祖师钓龙客传下,以自身为竿,垂钓万物。” “擅长风行、水行道术,展现过的最强道术是甲等上品的风行道术苍青九杀,详细威能以及褚良叔父给出的应对建议,之后写信给你。海宗明上一次在人前厮杀还是去年的事情,并不清楚现在有没有掌握新道术,但未破境,基本不可能有大跃升。此外海宗明其人近身厮杀的风格凶狠,武器是一对分水刺。” “暴露过的最强法器是囚龙索,触之即缚。所以一定不能让它碰到。” …… “最后,海宗明已经不在钓海楼。” 海宗明不在钓海楼,就说明他已经出发。 说明他已经得知姜望离开齐境的消息,并且正在赶来追杀的路上! 重玄胜给出的情报详细无比,就差告诉姜望海宗明每天喝什么茶了。 这份情报费了不少心思,涉及近海群岛,仅靠重玄胜的势力是无法搜集完整的,所以其中一定有他四叔重玄明河的贡献。 而其实因为上一辈的事情,重玄胜向来只跟堂叔重玄褚良亲近。大伯重玄明光自不必说,重玄明河常年在近海群岛,几乎不回临淄,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交流。 但为了姜望,重玄胜还是去找他了。 这些事情姜望想也能想得到,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要大意,一定不能大意。”重玄胜很认真的说:“地狱无门那边,无论开价多少,我都出得起。” 他是知道姜望和尹观的关系的,并且认可请地狱无门出手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海宗明已经出发,姜望现在回头,也未必能在海宗明拦截之前回到齐境。 “放心,我有分寸。”姜望只道。 …… 得知海宗明未摘神通,姜望事实上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尝试着靠自己杀死海宗明! 内府战外楼,大概是最常见的修士跨境挑战。主要便是因为神通内府这样一个层次的存在。 其实在上古之时,内府境是被称为神通境,未能摘得神通种子,就不能算入了此境。但因为神通难求,有太多的修士被卡在这一境,难以寸进。 在一代代天才修士的改良下,如今的修行者才可以越过神通,以普通内府层次进阶外楼。如此外楼乃至以后境界的修士数量,才得以迅速增长。 这是修行世界不断发展的证明之一。 从此神通不成为关隘。有了神通,也未必能够成就神临。没有神通,也未必不可以登临洞真,乃至于修至超凡绝巅。 但在具体的境界中,有一点是无可回避的事实——神通内府是有资格与普通外楼一战的。 所以神通内府才被那样尊重。乃至于齐国郡守的任职资格,本是外楼起步,却也对神通内府放开。 海宗明是四座星楼并立的外楼巅峰,其战力大约可以视为五府圆满之后的雷占乾。 差距肯定存在,但不是那种完全无法逾越的天堑。 尤其现在,姜望掌握了情报方面的全面优势。可以针对海宗明的方方面面,提前做出安排。 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甚至可以说,是有机会抹平实力差距的优势! 如果不能够好好把握,姜望也枉称天骄了。 当然,他也不会直接就对上去,将生死完全寄托于战斗的推演。 在全盘做了战斗推演,切实下定决心之后,仍然去到最近的大城市,想办法联系上了地狱无门。 地狱无门只接杀人任务,不接保护任务。 所以姜望发布的任务是杀死海宗明,但若地狱无门出手之前,海宗明已经死了,任务便取消。就只需要付出定金而已。 如此是两手准备。能够直接解决海宗明更好,不能的话,就等地狱无门出手。不过要杀一个外楼境巅峰,仅仅订金,也需五十颗万元石,等于一颗乙等开脉丹了。 …… 离开郑国,姜望与向前继续往西。 姜望的火源图腾是由白骨莲花与庆火部火焰图腾结合而成,产生了姜望现在还无法理解的变化,拥有了积蓄幽天星兽星力之能,但并不能直接吸引天穹星力。 在星月原这个状况发生了变化,大概如观衍所说,星月原是现世离星空最近的地方之一,再加上观衍的有意聚拢,他在星月原可以积蓄一些星力。 姜望选择将星力蓄进白骨莲花部分里,火焰图腾部分则继续积累图腾之力。 不过那些以玉衡星力为主的星力,终究不如杀死星兽所得纯粹,而且量也有差距,一夜的时间,远未储满。 在生死棋中那一剑所加持的星光,是储满了整个图腾的,现在的规模远不能及。以星月原积蓄星力的速度,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储满。姜望等不了那么久,只呆了一晚就离开。 现在决定迎战海宗明,本来应该重回星月原,多储备一些星力,提升战斗把握的。 但他们赶路赶得好好的,突然回返星月原,一定会引起海宗明的警惕,反而丧失了最大的优势,算起来得不偿失。因而姜望选择继续前行。 “海宗明既然出发了,就说明他有办法追踪到我。” 姜望一边赶路,一边跟向前分析道:“不过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可能是去青羊镇或者临淄拿到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也可能是有谁给他传递了情报。但他一定能够追踪到我,这一点仍然可以被利用。我可以让他误判我的速度,从而误判我的实力。他对我的了解,最多就止于我和雷占乾的那一战。” “然后是时间,按照重玄家强者的判断,以他的实力,大概两到三天就能追上我。我们要假装一无所知的赶路,路上不能停驻,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速度,从而达到预设战场的可能。” “我初步把战场定在驼峰山。那里人烟稀少,一天时间走不出去,正好可以设伏。而且附近没有水源,环境非常克制海宗明的发挥。我不能停下,不能回头,所以设伏的事情交给你。陷阱、阵法、毒……能用的都用上。” “我只会用剑,不过剑阵有几套可以准备。”向前想了想,问道:“如果在驼峰山没有等到他呢?” “机会不好,他也太谨慎。那就只能掏钱割肉了。” 姜望叹了口气:“我给地狱无门提供的情报,就是在驼峰山。咱们只等一天就走,那个时候地狱无门的杀手应该到了……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向前收回无精打采的眼神:“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些同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驼峰 驼峰山占地极广,在地势平坦的中域,算是难得的大山。 因形似沙驼的驼峰而得名,有两座主峰,被称之为东驼峰、西驼峰。 一般修士所说的赶路速度,非指极限速度,指的是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因为身在超凡的世界,谁也不知危险会从哪里来,若非事态紧急,没有人会以损失战力为代价提速。 而且在一些大势力的范围里,若是毫无顾忌的疾飞,很容易被视为挑衅。除非气息被该势力录入过,提前得到通行准许。 姜望保持着九成左右的赶路速度疾飞。 自得知海宗明的杀意后,他白天一直保持这个速度前进,晚上则仍然停下来修行,非常稳定规律。 这是维持他本来的赶路习惯,避免海宗明生疑。同时也方便海宗明捕捉他的动向。 而驼峰山是他预设的战场,进入驼峰山之后,就意味着海宗明随时有可能杀出来。 姜望每前行半柱香的时候,就会停下来用红妆镜映照方圆五十里范围的环境,当然,主要都是观察东向的环境。 至于向前,则已经提前进入了西驼峰,正忙着布设剑阵。作为飞剑时代飞剑三绝巅之一的传承者,他的手段只会比姜望更多。 一旦姜望这边发现海宗明的踪影,就会立刻往西驼峰赶,将海宗明引入剑阵。 天色暗了下来。 姜望找了一处山石歇脚。 这位置不是随便找的,靠东的那一面都被山石和树木遮挡,不容易被第一眼看见。而他通过红妆镜观察环境,却不用考虑视野受限的问题。 已经快要走出东驼峰了,海宗明的踪影却仍未出现。 如果一直过了西驼峰,离开向前设伏之处,姜望就会放弃这次尝试,果断下血本请地狱无门出手。中域人烟稠密,到处都是势力。再往前,就很难有驼峰山这么空阔的环境,埋伏容易发生变故。 赶路的每个夜晚,都是姜望固定的修行时间。但已经进入驼峰山范围,姜望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心,没有再修炼。而是就坐在那里,随手布下一团藤蛇缠壁,包裹红妆镜,自己则进入镜中世界,观察环境。 这是相当枯燥的事情,可能一整个夜晚,五十里范围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发生。而偏偏每一点风吹草动,都需要他仔细观察,不然很有可能错过情况。 一旦被海宗明杀个措手不及,他所有的布置都要失效。 姜望定着一颗心,注意着红妆镜映照极限内的情况,全神贯注,没有片刻分神。他不会允许自己大意。 大概是在四更天的时候,红妆镜映照范围内,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海宗明来了! 姜望立即跃出红妆镜,半点迟疑也无。 砰砰砰砰砰,炸声连响,第一时间身化焰流星,向西方遁去。 其时,明月高悬,火流星划破长空。 恰是个杀人的好时候! 海宗明在探知姜望离开齐境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不在齐国境内,得不到齐国庇护的天才,就只是天才而已。 再天才的人物,也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而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夺回红妆镜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他果断宣布闭关,实际上却悄悄离开了弦月岛。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弦月岛,后脚这个消息就被“泄露”了出去。 现世如此广阔,没几个人知道姜望去了哪里,但对海宗明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他追踪姜望,靠的是一件秘宝,是为指气罗盘。 这个“气”,不是空气,而是精气神之气。是每个人都不可缺少,也不能回避的气。 只需悄悄在姜望生活过的地方,采集一点他的“气”,就能够轻易追踪到他。 临淄可能麻烦了一点,但青羊镇对海宗明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 靠着指气罗盘一路直追,姜望的速度很正常,朝行夜宿,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全无所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不是那本古籍上的线索,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会寻找杀死胡少孟的凶手。 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想到的行动,又有谁能想到呢? 这一路追赶,他日夜不歇,终于接近了目标。指气罗盘显示,姜望就在驼峰山中。 他当然明白姜望是神通内府,甚至知道姜望的神通是三昧真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信心。 都说神通内府堪与普通外楼一战,可毕竟还是有差距存在。而且姜望只开了一府,他却立了四楼! 他海宗明在海上征战一生,也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空具修为的那种修士。有什么理由拿不下姜望来? 发现姜望所化的焰流星之时,他不惊反喜。 尽管不知道姜望是怎么发现自己的靠近,但这正符合所谓天骄的特殊,不是么? 而姜望逃窜得如此果断,说明他并无信心应对外楼强者。 海宗明心念急转,身形却也不慢。 夜空之中,东南西北各有一颗璀璨光点亮起,浩瀚星光垂落。 他直接沟通了四圣楼! 苍鹰搏兔,亦用全力。他海宗明虽然笃信自己可以轻易杀死姜望,但仍然不会大意给对手机会。 对于一名外楼巅峰修士来说,五十里是什么概念? 姜望发现海宗明的时候,他还在五十里外,当他身化焰流星,飞临西驼峰之时,海宗明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须臾即至! 四圣楼星光加持其身,并且在第一时间,抖手祭出法器。 空中隐隐响起一声龙吟,一道神龙虚影一闪而逝,已经先一步追上那急窜的焰火流星。 海宗明最具威能的法器,囚龙索! 触之即缚,神鬼难逃! 就在囚龙索将将要捕捉到目标之时,姜望自焰流星的状态跃出。 虚空之中,忽而钻出一条漆黑锁链,正与囚龙索撞在一起。 巧之又巧,急之又急。 囚身锁链! 法家最有名的十条锁链之一,若修至大成,自然不虚囚龙索。但姜望只是初学乍练,因而专为缚人的囚身锁链,反倒立刻就被捆住。 但囚龙索也因此丢失了姜望。 这本就是姜望提前计划好的应对。 与此同时,他身形失重一般,直接“跌”下高空。 姜望身落,而剑啸声起。 这里已是西驼峰。 焰流星是他现在最快的速度,同时也是对向前的提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剑破四象 囚龙索被避开,海宗明心中隐有不安。 姜望不应该知道囚龙索的效果才是,是早有准备,还是战斗才情果真如此了得,本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但到了他这种修为的强者,些许情绪根本动摇不了意志。 他本来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四大圣楼加持。 囚龙索一落空,立时引动星辰伟力,直接一掌按下。根本不管姜望有什么准备,直接以力破巧,以势强压! 外楼境强者动用的星辰伟力,与姜望曾加持剑术上的星力既相同也不同。相同点在于都能算是星辰之力,不同点在于,姜望在生死棋所动用的,是纯粹星力,在星月原所积蓄的,是玉衡星力。而外楼境强者,动用的是自己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力。 后者更自我、更灵活,当然也更强大! 这一掌按下,一只星光巨手轰然拍落,直接把姜望所有逃避的方位都锁死。 但说不清是他的手先按下,还是那剑啸声先起。 或许本就同时发生,本应撞在一处。 或者是那剑太快,或者是……此剑唯我,万事不意! 有一剑,自东而来。 斩破夜空,切割星辰,割断了青龙圣楼,直斩海宗明后脑。 是所谓,春斩青龙, 有一剑,自西而来。 杀机凛冽,击碎了白虎圣楼之光,正面直刺海宗明的心口。 是所谓,金杀白虎, 有一剑,自南而来。 骄傲炙烈,打破了朱雀圣楼的投照,意欲从左侧切开海宗明,一剑两分。 是所谓,火屠朱雀, 有一剑,自北而来。 威严厚重,直接将玄武圣楼镇压,从右侧重剑直落,直要碾为肉泥。 是所谓,崩灭玄武! 曾立于时代绝巅的剑术,究竟有多强? 当初在青羊镇外,并不知对手是谁,向前只是以嘉城城域可能的危险布下了剑阵。剑抵内府。 而这一次,他明确的知道,对手是一位外楼巅峰。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可以展现他在这个境界下,能够动用的最强杀招。 春斩青龙,金杀白虎,火屠朱雀,崩灭玄武,此乃唯我剑道斩灭外楼四杀剑,号称剑破四象。 碍于修为,向前根本无法动用。 只是借助剑阵与飞剑本身的力量,临时演化而已。 但剑啸声动,海宗明已然动容! 这一瞬间爆发的杀力,足够让他惊叹,尤其是如此强势地临时隔断他与四圣星楼的联系。 他早知姜望剑术超群,但不知他还有如此剑阵,隐隐像是古飞剑秘术。虽然并不能击败他,但已经强得可怕。 不愧是被称颂一时的天之骄子。 海宗明心中感叹。他年轻的时候,远不及此。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磨灭他这么多年岁月的积累。 天赋很重要,但勤奋与时光,同样不可缺少! 海宗明人在空中,整个人绷直,绷得紧紧的,像一只竖立天地中的“钓竿”。 此竿无“线”,而空间时间都是它的“线”,此竿无钩,而万事万物都要为其所钓。 正是近海群岛功法第一,钓海楼秘传,钓龙功! 虽然以海宗明的修为,也并未能修完此功,远没有垂钓真龙的气势。 但此功一出,那四只凌厉袭来的飞剑,瞬时失衡,忽而在半途折转,剑尖向上翘起。 那情景,就像是四尾被钓起的游鱼,无可奈何,无力挣扎。 海宗明将手一抬!像钓到鱼甩上岸! 四只飞剑疾射高空,才飞出不远,便已散去。本就只是剑影所聚,被击溃就真的击溃了。 海宗明也不去管它,四圣楼的联系已经恢复。他占尽优势,仍然相当谨慎,缠起星辰伟力以护身,再往下方扑去。 可! 视野之中,人影空空! 哪里还有姜望的影子? 暗运诸多秘法,依然寻不到踪迹,仿佛姜望已经彻底离开,又或者从未出现过! 此时的姜望,藏身于红妆镜里,而红妆镜藏在向前的怀里,向前本人,则一直穿着匿衣。 匿衣本身天衣无缝,又有尹观亲手加持,神临境都看不破,海宗明当然更不行。 事实上这件匿衣,本来也是姜望的退路之一。倘若苦战不敌,便打算直接借助匿衣逃遁。 “姜望!我们谈谈?” 海宗明忽然洪声道。 他身缠四圣楼星辰伟力,防护稳当的同时,取出指气罗盘,确定了姜望仍在附近。 “你这种状态,能够持续多久?你知道指气罗盘吗?” 他晃了晃手中宝物:“我就算找不到你,也能一直跟着你。你逃不掉的。” “我不想杀你,真的。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收起指气罗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一边说话,一边逐寸逐寸观察西驼峰的一切:“我是海宗明。死在你手里的胡少孟,是我的亲传弟子。” “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为他报仇。你杀死他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是一面镜子,你有印象的,对吗?” “对你来说,用处并不大,你也拿到手有一阵了,作用很有限,对吗?” 他推断以姜望的修为,不可能探索红妆镜太深。 “但对我来说,意义深刻。那是我亡妻唯一的遗物!让我在余生睹物思人。” 海宗明语气悲痛:“胡少孟那个逆徒,竟然趁我不注意,将此镜窃走。我也是近日才查出来是他,因而才来找你。这件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所以我行动有些急切。但是好商量!” “咱们商量一下好吗?我愿意用价值更重的宝物来交换,秘法道术法器,都可以。姜望!你想要什么?我相信你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能理解一位思念亡妻的老人吗?余生漫漫,却永不能相见,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海宗明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要不是姜望从重玄胜那里早就得知他专心修行,一生未娶,差点就信了。 红妆镜当然不是他所谓的亡妻遗物。 本身是胡少孟最早发现的一处海楼遗迹,而他意外察觉之后,以师徒名义强行“帮忙”,结果占据了所有的好处,只施舍一些残渣给胡少孟。他认为那是非常合理的,以胡少孟本身的实力,根本连禁制都破不开。 只是他没有想到,胡少孟也绝非省油的灯,表面恭顺,对他唯唯诺诺,实际却暗度陈仓,偷偷拿走了最好的收获。 若不是后来他找到重要的线索,只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掌控一切,是最大赢家呢。 编造一套亡妻遗物的说法,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取信姜望。而只是为了引动他的情绪波动,从而破坏他的隐藏,查出其踪迹。 当然姜望如果能够相信,那就更好。 可惜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 沉默的西驼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斗杀 西驼峰上良久的沉默,让海宗明的耐心逐渐失去。 “姜望,我们本来可以和平处理此事。但你一定要,把局面闹得如此难看!” 话音落下,海宗明双手已经平伸上抬。 西驼峰突然响起了潮声。 这里驼峰山附近根本没有江河,哪里来的浪潮? 但潮声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烈,愈来愈强。 它发源于地底! 海宗明沟通了地底暗河,并以秘术将其调动! 他本不愿意用此手段,因为这种彻底改变当地地貌的事情,很容易引起当地强者不满。但他更不愿意一直守在这里,陪姜望耗下去。这里毕竟不在近海群岛,不是他的根基所在。 久耗容易生变。 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驼峰山附近没有什么大势力,只要速战速决,应该不至于牵扯出什么大麻烦。 那潮声愈近、愈急,像地龙翻身,搅得山峰摇动。 终于…… 一道细小水柱撞破地面,冲天而起! 如同大战之时的战鼓,鼓声一动,而千军万马齐出。第一道细小水柱撞出来后,就已经引发了战争! 愈来愈多的水柱撞出。 整个西驼峰,处处是喷泉! 而西驼峰,竟然开始摇晃! 一整条地下暗河,穿越地脉,冲出地面,直接摧毁了山根。 海宗明势要山崩水出,将此地短暂变为泽国。他相信,无论姜望是用什么手段隐藏行迹,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变化下保持隐匿。届时无处不在的水,必将带给他巨细无遗的感知。 而姜望和向前,也的确不能再等下去。 匿衣欺骗的是视觉,尹观布下的手段蒙蔽的是灵识。 但匿衣并不能直接抹消使用者的存在。 海宗明这种直接覆盖一切的方式,的确是针对匿衣的好办法。 不过,姜望本就不打算再等。 因为他已经确认了情报的准确性,对海宗明的实力有了深刻了解。再等下去,地狱无门的杀手可就要来了,到时候不想割肉也不得不割肉。那笔巨款,会让姜望一夜赤贫。 在海宗明掌控地下暗河,西驼峰开始崩塌的时候,一柄飞剑突兀跃出。 它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 像游鱼跃出海面,如月光洒落人间。 寒凛凛、银灿灿,锋芒独具,凌厉无匹。 瞬间洞穿了崩塌滚落的山石,出现在海宗明面前。 此一剑出,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已淡化,万物皆失,唯有此剑。 剑指眉心! 海宗明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剑,并且以强横修为迅速摆脱剑势的锁定,在飞剑的锋芒之外,看到了飞剑的主人——那是一个不修边幅、外表颓废的男子。 与描述不符! 不是姜望! 原来之前引动剑阵的是此人吗?那么姜望在哪里? 海宗明心中警惕拔到最高,面上却仍不显,只是右手大张,一道水流漩涡在他掌前成型,漩涡核心一片黑暗。… 此术名为海涡。 大海上的漩涡,往往连向未知之处。 此术因而得名。 只要水元到达一定程度的地方,攻击都会被此术移转,被“水”分担。 而他引动暗河喷涌,早已符合了此术的条件。 飞剑无可挽回地落入海涡中! 便在此时,一个眼神坚定的少年自在他身后出现,手中掐诀已毕,气势凌人,正要行袭杀之事。 海宗明猛然一回身:“抓到你了!” 暗中蓄势已久的道术立即爆发,无数的水珠连成无数的珠线,瞬间便将这少年笼罩,而后切割! 将其切割成无数段……碎影? 海宗明大惊,第一时间察觉到威胁所在,连忙再次回转。 他于是正看到,自那个颓废男子身前,姜望真身跃出。 其人跃出,其剑亦跃出。 这是夕阳迟暮,无可挽回的壮烈之剑。 在他看到的同时,便已经撞到他身前。 姜望先以向前之剑正面强攻,再以红妆镜的幻象伪装袭击,连续两次分散海宗明的注意力,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这绝杀一击创造机会。 这机会稍纵即逝,而他无疑把握得非常完美。 海宗明在这种时候,仍然做出了反应。右手主动脱离对海涡的掌控,却立时握紧! 风起。 那似乎是一缕微风拂来。 然而凌厉、冷酷,瞬间改变了环境。 茫茫无尽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这说起来复杂的战斗,却只发生在瞬息里。 西驼峰仍在崩塌中,“喷泉”仍在涌起。 可风吹来,那些“喷泉”却立时中断了。 此术霸道如此!彻底发动之前,竟先其它的道术清除,为自己创造环境。 这是海宗明的最强道术,杀手锏一般的存在,苍青九杀! 苍青之风有九杀,绝灭天地。 此术堪称威能无匹。 一般强者,在大费周章之后的绝杀一击里,骤遇此术,难免饮恨。 但姜望早已知悉。 并且堂堂凶屠重玄褚良,还以神临绝顶强者的眼界,给出了破解之法。 不过,姜望并没有遵循重玄褚良的指点去做,因为他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人随剑至。 一颗青色的珠子出现在那肆虐的狂风之中。 他拿出了定风珠! 得自七星楼隐星世界,那巨大无名沙虫的腹中! 此珠百无一用,唯一的用处,便是定风! 它当然不足以完全崩解海宗明的最强道术,即便天性相克。 但它出现的时候,那肆虐的狂风静止了一瞬。 凶悍绝伦的苍青九杀在发动之时,被强行中止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 姜望回剑入鞘,却一掌前推! 火焰骤起。 星火秘藏打开! 火源图腾打开! 叠加图腾之力,叠加玉衡星辰之力。 迄今为止最强的三味真火,毫无保留地轰出! 火焰扑至海宗明身上,一扩即收。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这中间有一道海潮的幻影闪现,却又立刻幻灭。短暂得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那大概是海宗明护身的手段。 当三昧真火收拢,原地出现一个巨大的空白。 已经没有海宗明的身影,甚至也没有炸来的山石。 只有白色的灰烬簌簌而落。 分不清哪些是骨粉,哪些是石粉! …… 姜望平伸右手,任由重新聚拢一团的三昧真火落入掌中,将其收归内府。 西驼峰直到此时,才终于彻底倒塌。 而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戴着阎罗面具的黑袍人,出现在高空,背月而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西去 看着一位外楼巅峰强者须臾化成飞灰。 向前心中震动不已,虽然在青羊镇一直有姜望的消息传来,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姜望的神通。知道姜望今非昔比,却不知他已是这种程度的强大! 不过这种震动来不及持续多久,因为地狱无门的杀手已经来了。 那是一个不高不矮的人,由于黑袍太过宽大,倒看不出身段如何。 其人悬在高空,背对明月,一股强大的压力便自然而然倾泻下来。 面上覆着的阎罗面具,那道门户之中,三个字是楚江王。 十殿阎罗排行第二的楚江王! 明明没有过多久,但给人的感觉已经很漫长。 “抢我的生意?” 声音一出口,姜望才知地狱无门里的二号人物楚江王,原是一名女子。 声冷如冰。 在所有让姜望印象深刻的声音里,与李凤尧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但如果说李凤尧的声音是冷傲、疏离,那么她的声音则是阴寒、刺骨。 在提交定金的时候,姜望事先并不知道地狱无门谁会出马,他以为应该是尹观,毕竟尹观与他分开不久,应该离这里很近。 但来的是他此先从未打过交道的楚江王。 竖起四座星楼,便已经是外楼巅峰修为。但修为不等同战力。 同样是在外楼境,这位楚江王给人的感觉,却比海宗明可怕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姜望敢与海宗明搏杀,却不认为自己在楚江王面前有什么机会。 “其实贵组织的这个生意,发布人就是我。”姜望赶紧说道。 楚江王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继续解释:“是这样,海宗明追杀我,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第一时间向贵组织发布了任务。但是没想到,在贵组织执行任务之前,他已经先一步追上了我。我只能拼死一搏,值得庆幸的是,我赢了!” 如果来的人是尹观,他或者可以堂而皇之说出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这位不熟悉的阎罗,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低调一点。 “所以任务自动取消。当然,我知道规矩。定金不用奉还。” 楚江王仍不说话,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姜望。 姜望自知这事有利用地狱无门兜底的意图在,又想保证自己的安全,又不想多花钱,算是理亏在先,因而面对楚江王阴晴难测的情绪,不免有些忐忑。尤其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又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或者,您还需要出场费吗?” 他有些心疼,刚刚用三昧真火将海宗明焚为飞灰,其人身上的宝物也没能保留什么下来。只有一条与囚身锁链纠缠在一起的囚龙索。 当然,只是心疼而已。不存在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地。面对海宗明这样四楼修士,哪怕提前已经知悉了海宗明的所有情报,完全做出了针对,他也决计没有留手的可能。 “呵。”楚江王忽然笑了一声。 她仿佛对笑声格外吝啬,只笑了短促的一声,就迅速截住。任由那阴寒刺骨的感觉继续蔓延。 “秦广王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果然很有意思。”她说。 姜望心中巨石放下,尹观既然和她有过沟通,那么地狱无门这边,应该不会再计较什么才对。 也没什么值得计较的地方嘛。 毕竟他也是花了钱的,五十颗万元石,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跑一趟。如果有人用这个价格请他,他愿意天天跑,把姜安安一辈子豪掷千金的生活都跑出来。 “那这件事……”姜望试探地问。 “到此为止。”楚江王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像来时那样,又突兀的去了。 “呼!” 长出一口气的是向前。 “跟你在一块,真是心惊胆战。我一个腾龙境的无名之辈,何苦来哉,要受这种惊吓!” 在垮塌的西驼峰上空,姜望转头看向他。 如向前所言,他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而已,但他依然没有拒绝姜望联手杀死海宗明的建议。 是不是其实他本心,也并不甘于寂寞呢? “多亏你了,你的剑术很强,非常强!”姜望非常认真地说道:“在我见识过的所有剑术里,当为第一!” 其实对于同海宗明的这一战,虽然有境界的差距、实力的差距,直接毫无准备的硬碰硬绝不是对手。 但在对海宗明的信息全方位解析、并且做出针对决策之后,姜望自己都有了一定的把握。要知道,就连重玄褚良都被重玄胜请动,给出了针对的意见。海宗明的战斗选择几乎被算死。 之所以用朋友的身份请向前帮手,其实是想帮他建立信心。而向前的表现,也的确再次令他惊艳。 一个腾龙境修士,能够短暂的与外楼境修士交手!哪怕是有提前的准备,哪怕是布了好几套剑阵,哪怕是借用了强大飞剑本身的力量,哪怕并没有真正伤到海宗明,在姜望的认知范围里,也没有任何一门剑术,能够做到这一步。 果然这才是盖压一个时代的绝巅剑术吗? 向前沉默地看了姜望一阵,读懂了他的期待。 “你觉得很强,对吗?” 他闭上眼睛,适才与海宗明交手的锋芒尽数黯淡下去:“这正是我绝望的原因。” 一个腾龙境的向前,就已经这么强。 他那个洞真无敌的师父,又该强到什么地步? 真正洞真境界的唯我剑道,又有多么可怕? 就是这么强的剑术,就是这么可怕的剑术。 依然毫无悬念、毫无挣扎余地的败了! 所以绝望! 姜望把目光从向前身上移开,看着倾塌的西驼峰,遍地山石零落,海宗明引上来的暗河之水蜿蜒流淌,积出一处处泥塘。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玉衡峰。那一天玉衡峰在他面前轰然倒下,那是他的选择。他也是在那一天,亲眼见到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 “这么雄壮的山峰,倒塌下来,也只需要一瞬间。但是它累聚起来,却耗用了无尽岁月。” 姜望说道:“洞真境,乃至于洞真之上的境界,也都是从游脉境修行上去的。” 他并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导向前,只说了这两句,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跑!” 并且一马当先,直接西向飞远。 向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驼峰山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大势力,但整个驼峰山垮了半边,地下暗河又冲出,地势永久性的改变,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这里是中域,中域修士又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若不跑快点,难免遇到麻烦。 “哎!” “你好歹带一下我啊!” “我一个腾龙境的无名小修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近乡情更怯 当初从云国到齐国,中间经过了十七个国家,三处宗门属地。 从齐国返回云国的时候,调整路线,也只是绕过佑国,多走了一点路。比当初走过的距离更远,但时间反而缩短了不少。 毕竟当初那个走下登云阶的白发少年,只有周天境的修为。如今的他,却已是神通内府,在哪里都能算得上一方强者了。 当然,因为一路上经过不少势力,动辄有关防,始终不可能以最快速度赶路。 姜望个性并不张扬,向前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也有在大部分时候自保的实力,因而这一路再无什么波折。 道历三九一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姜望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名扬齐境。也是在同日,单人独剑,悄然离开临淄。 到了冬月二十一,姜望一只脚已经踏进云国境内。 太虚幻境内,内府境排名仍未进入前百,当然这也与姜望去论剑台的次数不多有关。但同时姜望也能感觉到,到了内府境之后,论剑台完成战斗匹配的速度明显变慢。 这应该能够说明,太虚幻境里内府境修士数量,远不如之前几个境界。 而他的福地,也掉到了排名第三十八的逍遥山。 第一内府向深远处探索的房间数量,如今到了第三千间——已经不能够再获得秘藏,但对自己多一些了解,总归是好事。 所谓修行者,无非就是向外探索天地,向内探索自身。 度过覆海劫,神魂力量再度大幅度提升后,探索内府房间的效率也大大提高。虽然越往后,已经越艰难。神魂走得太深,很容易无法回头。 总之剑术、道术各方面都有了稳定的提升,但整体上因为并未叩开第二内府,倒是没有质的提高。 而一路醒醒睡睡、走走停停的向前,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胡子拉碴,潦倒颓废。 准确的说,要比出发前更邋遢了,毕竟数万里仆仆风尘,难免沾了他的身。他又是个不怎么洗漱的。 云国多山,且山势极高。 削山为城在修行世界里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奇迹,但整个国家都建立在高山上,姜望迄今为止所见,却独此一国。 云国境内各大山城以索道相连。最内围的都城更是直接以虹桥连接四大主城。整个云国的居民,都生活在云山雾罩中。 姜望当初初来云国时,为此很是震撼了一番。 但闯荡了这么久之后,再至云国,那种惊叹的感觉已不再有。毕竟见过的奇伟瑰丽太多,单就一个寺林悬空的悬空寺,就比这些山城更要壮观。 到了云国之后,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去云城,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这一路来但凡是姜望定下的客栈酒楼,档次都很一般。唯独在云国选的这家客栈,应该是全城最顶级的。 而且他要的还是两间上房,价格令人咋舌。 云国商业繁荣,一应消遣,贵的能贵到没边。 当然令向前疑惑的并不是这个。 “你不是要见你妹妹,怎么在这里就停下了?” “我准备的惊喜还没有到,所以还得再等一天。”姜望一脸幸福的笑了:“而且就要见到安安了,我不能脏兮兮的,怎么着也得焚香沐浴,换一套整洁衣衫。” 向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羡是妒,撇了撇嘴:“臭讲究!” 说罢便回了自己房间。 但是当天晚上姜望出门布置“惊喜”的时候,正好撞见向前回房。 却见他身穿稠衣,腰悬玉佩,头发整整齐齐地簪好。就连那唏嘘的胡茬,也精心修剪了一番,虽然手艺不是很精到…… 整个人简直脱胎换骨。 乍一看年轻了不少。当然仔细一看,还是那张丧气沉沉的死鱼脸。 姜望好笑地看着他:“臭讲究?” “呵!”向前昂首走进自己的房间,高傲地用脚后跟带上了门。 …… …… 这个世界上,“团聚”有时候是一个奢侈的词语。 而对有的人来说,它不仅奢侈,更脆弱、冰冷、不可实现。 有时候宁愿它是奢侈的,这样无论花费什么代价,至少总有实现的一天。不管多奢侈的价格,至少还有赎买的可能。 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知道,在人世间,“宁愿”这个词语所代表的意义,一般都无法成立。 一艘巨大的战船,在浩荡清江上行驶。 自庄帝登临洞真之后,清江水府一日老实过一日。往日整个八百里清江,都是水族的自留地,无论商船还是庄国水师,往来都需报备。 现在早不必如此,庄国境内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完完全全地属于庄国。所以庄国的士卒在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来去自如。 当然,如果不怕死的话,或许有人可以用永沦幽冥的枫林城域来反驳这句话——庄国境内,毕竟有不属于庄国的土地。那是生生被剜下的伤口,裸露于这个国家里的丑陋疮疤。 可惜不怕死的人终究是极少数,这话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而且如今白骨道已经销声匿迹,几乎是被彻底夷平了。枫林城域之外立着的生灵碑,似乎也足堪告慰了。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这是一个飞速成长中的、皆大欢喜的国度。毕竟那些大概不会欢喜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清江水面上这艘战船所载的,是刚从庄陌边境撤下来的战士。 自庄高羡以洞真之威亲自出手,强割陌国十城之后,庄陌边境再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但小范围的摩擦从未停止过。 毕竟这十城才被割让不久,还不足以让陌国军人习惯这个事实。 而有秦国的暗中撑腰,陌国也不担心会迎来庄国大举入侵,小规模的冲突自是不用禁止,甚至陌国朝廷根本不会禁止。陌国军民所受的耻辱,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每每边境冲突上杀死一两个庄国士卒,都够陌国百姓高兴许久。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发生在陌国与庄国之间的这种持续性的小规模冲突,正是秦国所乐见、甚至是暗中推动的。秦国通过对陌国的支持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也要遏制庄国成长的空间。当然,这些就无法放到明面上来说。 甲板上,一名将军盘膝独坐。 那是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看起来颇有年纪的将军。此时并不在战场,他却仍然穿着甲衣,甲衣整体呈暗红色,那是鲜血一遍又一遍的浸染所导致,早已经刷洗不掉了。 天光水色,将军无声。 他独自在甲板上沉默了一路,却在水道行经某个岔口的时候,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回船舱中。 守在船舷旁的副将,在心中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家将军,见不得故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如行云上 “杨将军!咱们岸上去耍耍吧!” 几个士卒你推我搡地过来,冲副将招呼。 这些士卒笑容畅快,但个个气质凶悍,一看便是能战之士。 军中管制严格,也就是如今撤下战场,大家伙才能散漫一些,难免有些放浪形骸。 杨尹也非常能够理解。 “等驶过这段水程吧,在下一座城池允许你们耍一天。然后咱们就要直接回九江郡了。” 士卒们有些失望,但没有谁表达不同意见。毕竟他们是九江玄甲,整个庄国最精锐的军队,服从命令早已经是一种本能。 安排好手下士卒,杨尹弯腰钻进舱室,果然看到自家将军闷在角落里。 也不点灯,也不说话。 “你这次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别人都轮换了十几次,对前线避之不及。你倒好,赖在前线不肯下来。要不是段将军直接下令把你逼回九江,你都快杀进定武城了。” 他说的段将军,是九江玄甲的主将段离。而定武城是陌国的首都,陌国上下崇尚兵家,所以就连都城的名字都如此具有杀气。 杨尹有意说个笑话,调节气氛,但显然不是那么好笑。 至少满脸络腮胡子的杜野虎没能笑出来。 “对我来说,在战场上才是休息。”杜野虎闷声道:“九江郡那些凶兽又不许杀太多,已经没什么可杀的了。” 杨尹很有些头疼:“我们军伍中人,宿命当然是在战场。但谁也不是铁打的,经年累月的厮杀,怎么熬受得住?段将军很器重你,调你回来休整,是怕你堕了道心,被杀意腐蚀……” 杜野虎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杨尹举手投降,待杜野虎情绪稍好,却又见缝插针道:“不管愿不愿意,反正你也被调回来了,所谓军令难违。趁着还没回驻地,段将军管不着,咱们一起去岸上耍耍如何?找几个小美人,听听小曲,怎么样?” 他殷勤地撺掇道:“反正你俸禄也没处花,挣那么多赏金,光喝酒可喝不完。不如便宜了兄弟们!” “杨尹啊。”杜野虎把头靠在舱壁上,隔着厚厚的木板,看不到船舱外的景象,但他知道这是哪里。 这靠近哪里。 “你听到了吗?”他问。 “听到什么?” “有一些声音,一直在耳边叫喊。” 杨尹听到了江浪拍击战船侧壁的声音,听到士卒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声音,唯独没有听到什么叫喊声。 连一个叫喊声都没有,哪来的一些? 他咽了下口水,问道:“叫喊什么?” “他们问。”杜野虎痛苦地拧着浓眉:“他们问我——你为什么不在?” 不等杨尹再说些什么,杜野虎又猛地一下坐起来:“附近哪里有山匪、水贼,或者随便什么恶徒?快!” 杨尹打了个激灵,迅速掏出一个小册子,连忙翻了翻:“前行三十里水路,东岸直去四十里,有一处盗匪,是当地城道院弟子今年的试炼……” 他还未说完,杜野虎已经随手抓起一把军刀,独自掀帘而去。 杨尹坐在船舱里,愣了一会,才把册子收起。 他当然知道杜野虎做什么去了,他甚至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事情。 但令他担忧的是,杜野虎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难控制住杀意。 杨尹默然盘坐,杜野虎独自一人离船飞远,战船匀速行驶在清江。 水面倒映着天空,琼云朵朵。 舟行水中,如行云上。 …… …… 云上的姜安安正在发愁。 她觉得今天青雨姐姐很奇怪。 看到自己就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是我吃鸡腿忘了擦嘴吗? 姜安安抹了抹小嘴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啊,不仅仅是青雨姐姐,他们都很奇怪。 那个脸圆圆的,很好玩的小王师姐——她还有个很温柔的亲姐姐,是大王师姐——小王师姐最近一个劲的问哥哥的事情。 什么多大了呀,长得好不好看呀……哥哥当然天下第一好看! 又问哥哥有没有荤配,但是被青雨姐姐揪着耳朵赶走了。 荤配是什么?荤菜搭配吗? 真的好奇怪啊这些人。 小小的姜安安,感到心很累。 这么多的人都要她操心,大事小事,一箩筐事,她承受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烦恼。 她真想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忙一点正事啊。天天就瞎玩,都不用修行、不用学习的吗?我姜安安每天都要练一趟拳呢!还得临一张大字帖! 还有那个讨厌鬼师兄——本来是叫莫良师兄的,但是太讨厌了,所以改名叫讨厌鬼师兄——今天一天在自己面前晃荡了七八回! 晃得眼睛都花了! 一会拿着这个吃的,一会拿着那个吃的,巴巴地来道歉。 以为我姜安安是猪吗?拿点吃的就想哄我? 我吃你的东西,我还不原谅你。哼! 还有方师兄——方师兄其实不姓方,但是他脸很方啊,所以叫方师兄——方师兄今天突然跑过来说什么,女子汉从来不告状,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可是他抢我鸡腿的事情我早就跟叶伯伯说了啊。我那不叫告状……叶伯伯偷偷任命我做监察使呢!我是汇报工作…… 他们总是偷偷烤雪鹤吃,挨打了也不能怪我。我不能徇私枉法呀…… 姜安安越想越心累,小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晚上跟哥哥写信,问问他怎么办吧。我是不是汇报工作被发现了呀?他们今天这么奇怪,是不是想打我…… 想到这儿,姜安安看着晃来晃去的每个师兄师姐,越看越觉得情况不妙。 算了,还是先去叶伯伯那里躲一躲吧。叶伯伯虽然总喜欢说那些重复了很多遍的故事,但是他那里安全呀。师兄师姐们都怕他…… 心中计议已定,姜安安原地一个转身,迈开小短腿就跑。 “誒!” 她撞进了一团柔软中。 青雨姐姐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前面,姜安安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你跑这么急,要去哪里啊?”叶青雨嗔道。 姜安安蹭了蹭,才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我陪叶伯伯下棋去!” 用棋子摆字也叫下棋吗?两个人你来我往,你摆个姜字,我摆个叶字,也叫下棋? 叶青雨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跟老头子下棋也太没劲了!” 她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什么地方?”姜安安一下子来精神了。 “到了就知道了!”叶青雨神神秘秘的:“保准叫你满意!” 姜安安下意识地就要答应,但是突然想起之前的“可怕猜测”来,于是很机灵地问道:“就咱们俩人吗?” “当然。”叶青雨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还想带谁一起?” “没谁!”姜安安放下心来,小拳头一握:“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 …… …… ps: 我希望读者看到前半截,能够感受到杜野虎的内心。 看到后半截的时候,又能够会心一笑。 一部小说,若能让人随之悲喜,它应该就是成功的。 我想成功的定义不仅仅是订阅成绩。不仅是网站给不给推荐。 当然,成功的写作的确也需要很多订阅来支持。 o,o来.asxs.订阅一下正版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须见星与月 云国多山,最为人熟知的山峰,自然是那些城市所在。 因为本来就一直住在山上,云国人对于登山这件事反倒没什么兴趣。云国境内许多山峰都无人开发,完全是原始状态。 叶青雨带姜安安来的,就是这样一座无名小山。 不大,也不高,安安静静,平庸得出奇。姜安安张大眼睛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好玩在哪里。 而且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荒山野外,有些怪阴森的。 “青雨姐姐。”姜安安拉了拉她的手:“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呀?” 叶青雨食指轻轻竖在唇前:“嘘……” “等一会儿就好了。”她说。 彼时月亮悄悄地跳上了天空,柔软的月光飘落下来,笼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飘飘如飞仙。 姜安安仰着小脑袋,一时看呆了:“姐姐,你真好看。” 叶青雨弯起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以后少给你吃糖,你甜得都发腻了……” “哪有!”姜安安急了:“我一点都不甜,我好苦的!” “哦?”叶青雨故意逗她:“有多苦?” “跟我哥做的鱼一样苦!”姜安安脱口而出。 叶青雨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看来是真的很苦!” 尽管四下无人,姜安安还是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道:“青雨姐姐,这话你可别写在信里跟我哥说。” “为什么呢?”叶青雨蕴着笑意问。 “我哥一直以为他很会做菜。以前有一次,唐敦大师弟说他做菜难吃,他还气得不行,要唐敦大师弟加练了三个时辰呢!” 姜安安毕竟还小。 并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凌河、赵汝成、黄阿湛、唐敦他们都不在了,但或者只以为是出了个远门,以后还会回来的。 所以她还能自然地提及唐敦他们的名字。 叶青雨倒是没想到姜望还有这样的“历史”,笑得眼睛弯了起来:“那你哥可够不讲道理的。” 姜安安又有些扭捏了:“其实也没有呀。” 偶尔抱怨一下可以,真要正儿八经地说姜望坏话,她还是不愿意的。 叶青雨也不再逗她,只提示道:“你看天上。” 姜安安刚刚抬起头,便看到一团绚丽光焰尖啸着冲上天空。 “砰!” 猛地炸开,旋即化作漫天花雨,百紫千红,飘飘而下。 “烟花!”姜安安惊喜道。 紧接着又是一团光焰冲上天空,这团光焰是火红色,在天空绽放,竟形成了一只美丽的凤凰,还扑扇了几下翅膀,才渐渐消散。 火红凤凰之后,天空盛开了玉树,像是一片清光流转的玉雕树林,被人搬到了天空,像仙境落下凡尘。 玉树须臾凋落。 继而是一匹飞马跃出,踏着彩云远去。 …… 令人眼花缭乱的美丽奇景,接连绽放在天空。 五光十色,争奇斗艳。 姜安安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投入极了。 正瞧得入神,夜空中所有的瑰丽忽然都消散,夜空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就在姜安安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又在下一刻,冲出一排光焰流转的彩字,映照天空—— 姜安安天下第一可爱! “呀!”姜安安有些害羞地捂住了眼睛。 尾指却悄悄挪了一条缝出来。 她于是看到,那行字又变了—— 姜安安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而在那夜空之上,一个白衣临风的身影,踏月而来。 那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身影! 姜安安一下子把小手放开,又惊又喜:“哥!” 因为太过激动,都有些破音了。 “安安!” 姜望飞落下来,一把将小安安抱在怀里。 叶青雨站在一旁,甚至是有意地让开了一些,把空间留给这对久未相见的兄妹,只含笑看着他们。 远处的向前向这边投来羡慕的眼神。 先前姜望就是和他一起躲在那里,为姜安安准备惊喜。 那些烟花都是姜望在临淄就买好的,极尽精巧之能事,价格也昂贵非常,几乎是以道元石计价。 此时他独自站立,远看着兄妹重逢的这一幕。 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愤愤不平。 “哼,臭显摆!” 但是眼睛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他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师父。 但他们以前没有相拥过,以后再没有机会相拥。 “安安。”姜望拥着小安安,声音有些哽咽,为了掩饰这种哽咽,他说道:“你好像胖了!” 本来静静靠在哥哥怀里的姜安安,忽然使劲挣扎起来:“我哪有!”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对自己胖不胖已经非常敏感。 姜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时心怀大畅。 任由姜安安挣脱怀抱,只拉着她的小手。 “你还记得吗?在飞马巷的家里,在屋顶上,你想要怎么样来着?”姜望此时的内心无限柔软,声音也温柔极了。 姜安安没有说话,只使劲点点头。 姜望于是再次将她抱住,脚步一踏,已经腾空而起! 在曾经的那个屋顶上,姜望答应过她,等以后道术有成,将会带着她飞行。 答应过妹妹的事情,姜望都记得清清楚楚。 旧时的承诺,如今实现。 呼呼呼! 那是快速飞行引动的风声。 姜望抱着姜安安,很快就飞越了群山,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而天穹之上的星与月,也越来越靠近。 姜安安满眼兴奋,叫嚷个不停。 冬月本就寒冷,高空之上更是酷寒。但姜望身上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恰到好处地将小安安包裹。 让她虽在寒夜,却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以如今的修为,能够飞多高? 姜望从未试探过自己的极限,带着安安高飞,更不可能冒险。 但至少一直到现在,他都犹有余力。 他感觉可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越完美地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好像就越能弥补自己这么久不在安安身边的遗憾。 姜安安兴奋的叫嚷声停了有一阵了。 姜望低头看向怀里的她:“安安,害怕吗?” 姜安安没有说话。 他这时才发现,小安安在哭泣。 头埋在他的胸膛,身形一抖一抖,无声而压抑的哭泣。 “怎么了?” 姜望一下子慌了神:“怎么了安安?告诉哥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又往下飞。 “呜呜呜。”姜安安紧紧环住他的腰,在数万丈的高空,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亲与友 被宋姨娘丢下,是姜安安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尽管在枫林城的时候,姜望已经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家,竭尽所有给她温暖。但娘亲这个角色,永远也无法被替代。 所以她还是会读娘亲的信,会珍藏娘亲的礼物,会……想念娘亲。很想很想。 但是她也明白,娘亲不要她了。 尽管哥哥否认这一点,可为什么在学堂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娘亲,就她没有呢? 关于这些,她从未跟哥哥说过。她知道说了哥哥会难过,她知道哥哥也没办法给她变个娘亲出来。 她之所以跟清芷要好,是因为清芷也没有娘亲。 她虽然年纪小,但她明白她被放弃过一次了。 她真的很害怕被放弃。 在她最无助、最惶惑的时候,是哥哥拥抱了她。给她一个家,带她吃好吃的,给她买新衣裳,让她去念书,宠她,爱她,照顾她…… 她知道凌霄阁的师兄师姐们都对她很好,但他们毕竟都不是哥哥…… 她知道哥哥把她放在云国是没有办法,她知道要找凌河哥哥、汝成哥哥、唐敦大师弟、阿湛哥哥他们,很难很难,哥哥一定很辛苦的在努力。 所以她在凌霄阁也很懂事,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 但她还是很害怕,很害怕哥哥像娘亲一样,一去不返,从此再也见不到面。 所以莫良开那种玩笑她才那样生气。 所以莫良师兄才成了讨厌鬼师兄…… 在数万丈高空,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安安,看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哭成皱巴巴的一团,姜望心都碎了。 他慢慢地,把头轻靠在姜安安的小肩膀上。 声音宁和,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重复了一遍:“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听到了吗,安安?” 被这种温柔的坚定所感染,姜安安的哭泣慢慢停了下来。 “哥。” “嗯?” “我流鼻涕了。” 姜安安补充:“我流了好多鼻涕。” 姜望心中一瞬间跳过好多念头。 我新换的衣服!云想斋的!算了…… “没事……”姜望说。 姜安安于是破涕为笑。 “哥。” “怎么?” “你真的会飞了呀!” 姜望骄傲地哼了一声:“哥哥很厉害的!” …… 兄妹两人就停在高空,说了许久许久的话…… 飞落下去的时候,叶青雨倒还在原地等着。 “叶道友。” 姜望冲她歉意地笑笑:“姜望失礼了。” 他和叶青雨倒是先见过面,提前就跟叶青雨商量好,今晚给姜安安一个惊喜。 凌霄阁的那些年轻修士,也已经从那支出海商队的口中,得知了姜望在齐国的赫赫声名。所以莫良才着急忙慌地来给安安道歉,所以那位“方师兄”才一再强调告状是不对的…… 毕竟声名响彻齐国的天骄人物,在云国年轻一辈中,绝对找不到对手。 叶青雨轻轻一笑:“无妨。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上面聊到天亮。” 她竖指指了指天穹。 姜望愈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叶青雨故作严肃:“姜安安可是我凌霄阁优秀弟子,好不容易培养到现在,我得看着,万一你直接把她抱走了怎么办?” 姜安安刚刚哭过鼻子,这会有些不好意思,只回头偷瞄了叶青雨一眼,又继续把小脑袋埋回姜望胸膛。 “多亏了你……”姜望语气诚恳。 保证姜安安衣食无忧,对叶青雨来说根本不算个事。让姜安安在凌霄阁里过得自在,才真正说明了她有多用心。 姜望的感激绝无虚假。 叶青雨摆摆手:“我多亏了你才是,安安来了之后,大家都开心了许多。她可是我们的开心果……嗯?” 话说到半截,她忽然转头。 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倏忽疾射而来。 姜望连忙提醒她:“是我的朋友。” 但见那道璀璨剑光之上,还站着一个修士,正是打扮得格外得体的向前。 一扫往日颓废气质,凌虚御剑,快意乘风,说不出的潇洒气派。 他踏着光影煊赫的飞剑,悬停于姜望身前,与姜安安好奇的大眼睛对视。 非常骚包地往后撩了撩头发。 自我介绍道:“是的,你没有看错,我就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姓向名前是也!” 这一个出场他应该设计了很久,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 姜安安把头埋回了姜望的胸膛:“这个叔叔是谁呀?” 向前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表情十分唏嘘。 “呃。”姜望很有些替向前尴尬,嘴里解释道:“是哥哥在齐国认识的好朋友向前,叫哥哥。” 姜安安这才回过头,弱弱叫了声:“向前哥哥好。” “欸!”向前忙不迭应了一声,欢喜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准备……” 他回看自身,上下左右摸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准备。 买新衣服的钱还是问姜望要的呢!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剑形玉佩:“这件小玩意送予你做见面礼!” 见惯富贵的叶青雨,看见这块玉佩,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姜望更是直接拦道:“这太贵重了,安安不能收。” 这块剑形玉佩佩在他腰间的时候还不如何突出,此时一取出来,那股锋锐的气息就再也无法遮掩。 绝对是一件宝贝,从他的出身来看,说不定是从飞剑时代传承下来的宝物。 向前脸皮还是不够厚。 如果是许象乾,倘若仓促之下没有准备,路边临时拔根草都能当见面礼。哪像他,还得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 “属于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贵重的。” 向前喟叹道:“收下吧,给安安护身用。” 他把玉佩往安安手里放。 安安赶紧收回小手,使劲摇头:“我不能要。” 向前看向姜望,那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一些哀伤。 姜望于是拍了拍安安,安安这才伸手接过玉佩:“谢谢向前哥哥!” 向前满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 而后就在飞剑之上转身,看向叶青雨:“这位想必就是凌霄阁主的千金,叶青雨叶姑娘了吧?” 叶青雨淡雅一笑:“你好。” 向前这才点点头,不再言语。 姜望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 向前特意捯饬一番,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要见到姜望的妹妹了。 更是因为……凌霄阁,他以前随他师父来过。 唯我剑道曾在云穹之上大放光彩。 他不想给他师父丢脸。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边荒 在遥远的北方,有一片漫长的荒漠。谁也不知道,荒漠的尽头在哪里。 荒漠之中,生有“魔”。无数年来,一直侵扰人世。 相传在上古年间,曾有魔潮灭世,险些倾覆人间。幸得先贤戮力抵抗,才得以保住人类火种。魔潮的消灭,也被很多人视为上古时代的终结。 北方最强大的两个国度,一名曰荆、一名曰牧。 荆牧两国都在荒漠边界驻有大军,用以镇压魔潮。 所以这片荒漠,通常被称为边荒。 意为人族的边界,繁华与荒芜的分野。 同在北域的两大强国,在各个方面展开竞争,唯独面对荒漠,始终联手。仅这一点,大概就能让人窥见“魔”之可怕。 但对于现世绝大部分人来说,“魔”也仅仅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因为自上古之后,再没有一头魔,能够走出荒漠。 大概人们对于“魔”仅存的恐惧,都在那凶名昭著的九大人魔身上了。 荒漠最东是无尽流沙,而撇开无尽流沙,大概能将荒漠的边界线平均分成两半,东边是牧国的守区,西边是荆国的守区。 作为北域最强的国家之一,牧国占据现世最大的草原,当然也有最雄健的战马。 天底下公认的最强骑军有十支,牧国独占其二。 站在牧国镇守的荒漠边界,左边是碧草连天的无边草原,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死寂荒漠。天地在此处划下巨大的分野,生与死如此靠近,对比又如此强烈。 属于牧国的绵延军帐,都坐落在草原的这一边。威风凛凛的着甲骑士,沿着这条边界巡逻。除非战争开始,否则没有人愿意踏足荒漠一步。 尽管这里好像与世隔绝,孤独守在人世的边缘。但仿佛只要自己不踏入荒漠,就还身在人世中。 荒漠是死寂的,从来没有风,似乎连风吹到这里都要死去。更不可能有什么动物。除了偶尔游荡至此的阴魔,驻守此地的士卒们,从未看到过第二种生命。 巡视边境的骑士勒住战马,停下来看着荒漠。在他的视野中,一个人影慢慢走近,慢慢清晰。 他的长发简单束起,垂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羊皮袄,草原上的牧民都这么穿。 头发有些干枯、嘴唇有些干裂,像一个受不住熬晒的普通人——这倒不怎么稀奇,神临以下,任何深入荒漠的强者都会如此。只有金躯玉髓,才能够保证肉身在荒漠中不受侵袭。 其人拖着一个巨大的皮袋,将荒漠的地面拖出一条长痕,就那么缓步走来。身上的黑色污迹也印入骑士眼中,那是魔血,“魔”血是黑色的。 当然,最让人惊讶的其实是那一张脸。 看到他,你会惊讶,怎么有人可以生成这般模样?怎么能够“美貌”如此? 这种“美”,甚至是超脱了性别的,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哪怕嘴唇干裂,哪怕皮肤粗糙,其人五官合在一起,就是那样无可救药的迷人。 但是骑士们没人敢多看几眼,先前有一个部落的首领觊觎这张脸,结果他一直“失踪”到现在,他的部落也早被瓜分干净。 “赵!”为首的骑士大笑起来:“我的曳赅!伟大的苍图神保佑你平安归来!” 曳的意思是牵引,赅的意思是包括、完备。 曳赅就是在任何时候都拉着你继续往前走的人,在牧国,它的意思等同于兄弟。 而苍图神是牧国人的信仰。相传是一尊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是狼鹰马之神。但也有祭司认为,祂并无具体的身躯,不能够被确切形容。祂不具有任何人类所想象的样貌,同时也包括了所有想象。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同时也无所不在。 “宇文。”自荒漠走回来的年轻人笑道:“让我平安归来的不是苍图神,是我的刀子和拳头,。” 骑军万夫长宇文铎是一个扎着许多辫子的雄壮汉子,骑着高头大马,声音像号角一般。大笑着跃下骏马,往前迎了几步,与年轻人抱在一起。 在拥抱的时候,他小声说道:“在牧国,你应该信仰苍图神,哪怕只是在口头上。配合一下我吧,这会让你省去很多麻烦。” 分开拥抱的时候,他又换成了那副爽朗的样子:“我的曳赅这次又割下几头?” 宇文铎瞧来也不超过三十岁。在牧国,这个年纪能够做到万夫长已经很不容易,尤其他还是骑军的万夫长,可见不仅实力过硬,家族背景也不差。 姓赵的年轻人将那只巨大的羊皮袋子提到身前,堆在宇文铎脚下:“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 尽管早有猜测,宇文铎还是忍不住露出喜色。 “继续巡视!” 宇文铎大声呼喝,让手下骑士继续巡逻。自己则将那只巨大的羊皮袋子提起,一手牵着战马,嘴里招呼道:“咱们入帐歇息!” 以宇文铎的身份,在这草原边界有一顶自己的帐篷,当然不可能太大,这是受他的官职制约的。 但有了这次的收获之后,或许就可以扩大一些。 羊皮袋子里装着的,都是阴魔的头颅。据说魔有很多种,但边荒战士能够见到的,也只有阴魔而已。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所聚,身躯才有切实的形体,或为兽形,或为人形。但死后反倒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了。 在清点过阴魔头颅的数量后,宇文铎的表情更激动了。 之前在下属面前不便表露,此刻倒不遮掩:“每次收获都比前次更多,曳赅,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强天才!就算比起王庭里那些天骄,也未必会差了!” “或许只是你见得少而已。”赵姓年轻人表情平淡:“这世上的天才比你想象的更多,只是他们当中很多人……可能都没有机会成长。世界很残酷的。” 宇文铎不知如何接这番话,只得略过,转而面带诚恳地道:“汝成曳赅,我帮你请功吧。陛下雄才伟略,唯才是举,你出身哪里根本不重要。以你的实力天资,完全可以在我大牧青云直上。” 赵汝成摇摇头。 往日衣必要精、食必要细的他,此刻就大大咧咧坐在厚厚的毛毯上,手里抓着一只肥腻的羊腿啃。 “老规矩,功勋都是你的。我只要补给。” 所谓的补给,无非就是伤药、道元石、一些应急阵盘,以及进入边荒必须要配备的生魂石。人类修士以生魂石对抗荒漠中无处不在的抗拒与侵蚀。 “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宇文铎很惊讶。 赵汝成随手丢掉啃干净的羊腿骨,又撕下另一只,嘴里则随意道:“我感受到了突破的契机。” “那更应该好好休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破才是……” “在边荒更快。” “话虽如此……”宇文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拼命?” 赵汝成停下啃羊腿的动作,沉默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是这颗悔恨的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凌霄秘地 为姜安安放过烟花之后,叶青雨邀请姜望和向前到凌霄阁去做客,向前无可无不可,姜望则欣然往之。 许久未见,姜望已是神通内府,叶青雨也修到了腾龙境巅峰。 有凌霄阁主这样的父亲为她安排各种历练,她的基础自然扎实得很。之所以迟迟未突破,一是为了等待圆满,二是为了提前触摸神通种子。 有一种说法是探索蒙昧之雾时就提前感应神通种子,要比叩开内府之后再寻找神通种子更能孕成契合自己的神通。因为每个人对神通的感受都不相同,所以这种说法是无法证实的,只能具体个人看个人的造化。 但毫无疑问凌霄阁主是支持这种说法的。 不过叩开内府之后再寻找神通种子还算是有迹可循,有一定的方略。探索蒙昧之雾时提前感应神通种子,就纯粹是看机缘了。 上一次云城辞别的时候,叶青雨直接“撕”开天穹出来,出场极其华丽。姜望还以为凌霄阁的人每次进出都如此夸张。 但没想到这次叶青雨带他们回凌霄阁的时候悄无声息,直接在云城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推开朴素的院门,就踏进了云雾飘渺的凌霄秘地。 “怎么样。”叶青雨似乎看出了姜望的疑惑,含笑道:“大失所望?” 姜望用下巴蹭了蹭安安的小脸蛋:“见到安安,我心里完全容不下失望这种情绪。” 小安安左扭右扭地避让着,咯咯直笑。 “其实我们凌霄阁很少扰民。上次你来信太急,我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所以顾不得惊世骇俗。”叶青雨眨了眨眼睛:“事后被爹爹训斥了好久啦!” 她为姜望解释疑惑,不掩饰自己对朋友的关心,也不耻于表达。既不矫饰,也不扭捏,十分的自然得体。 姜望一直知道,这是一位通透的女子。对世间事物都有自己清晰的认知和看法。 在过往的许多次信笺往来中,姜望时常也不避讳自己生活中的疑惑与挣扎之处,而叶青雨往往能够给出一个叶青雨的答案。未必完全准确,但独属于她的视角,足够真诚,也足够清醒。 对于枫下小姜来说,云上青雨可以说是一位良师益友了。长期的信件交流让两人互相之间很有些了解,见面后稍稍聊了几句,便已生疏尽去。 姜望笑了笑:“我那时见识少,还以为凌霄阁是仙宫呢。感觉自己是把妹妹送去做仙女,很舍不得,又很放心。” “那现在呢?”叶青雨侧头来问。 外面的云城已经是深夜,凌霄秘境中却依然明丽。 叶青雨稍歪着头,那张清丽的脸上,显出些许俏皮来。 “现在嘛……”姜望拉长了语调:“果然是仙宫!看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位仙女!凡尘哪能轻见?” 向前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下死鱼眼。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说话的? 叶青雨含着笑:“看来安安嘴甜,就是跟你学的。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诶,有其兄必有其妹吗?”姜望故作惊讶地看向姜安安:“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姜安安嘻嘻笑道:“因为哥哥很好看!” 姜望捏住她的小脸,恶狠狠道:“因为你把咱们老姜家的好看都占去了!” 姜安安又乐了,抱着他的手不松开。 “哥哥你知不知道?青雨姐姐不喜欢听人家说实话的。”她趁机告状:“我说她好看,她还说以后不给我吃糖呢!” “糖是不能多吃嘛。” 姜望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青牌捕头,完全不能体会告状者的心酸。反倒板起脸:“看看你的牙。” 姜安安倒也不怕他,而且很有自信,直接咧开嘴吧,露出整整齐齐、洁白饱满的小牙齿。 “你看,你看,你看呀。一颗都没有坏!” 她摇晃着小脑袋,得意道:“说明我可以吃很多很多糖!” “说明少吃糖是个好习惯。”姜望无情镇压:“要保持。” 几人说说笑笑,在凌霄秘地中飞行。 姜望抱着姜安安,叶青雨和向前分别飞行在两侧。 即使是在凌霄秘地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当然,美景主要是叶青雨和姜安安。一个清丽绝伦如仙临凡,一个精致无比似玉雕成。 姜望勉强还能算是个俊男子,在有向前做对比的情况下。 而向前纯粹凑数。 飞过几道云廊,几处楼宇。 叶青雨把他们带到了凌霄阁招待客人的地方,名为停云榭的美丽建筑。 云海至此而停波,恍惚如在美梦中。是所谓“停云”。 叶青雨在门前停步,让侍者引导姜望和向前进去:“今天很晚了,两位先休息吧,这里环境还不错,很适合打坐。明天我再带你们逛一逛凌霄秘地。” 说是休息,其实是修行, 一个真正有志于未来的修行者,每日的修行是断不会停的。 姜望正要放下安安,姜安安反倒把他抱得紧紧的:“哥哥,先去我房间坐一下嘛。” 姜望立刻就投降了。晚课……陪着安安也可以做晚课的吧…… 向前在一旁打趣:“你都这么大了,还一会儿都离不开哥哥啊?”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很认真的对他说:“向前哥哥,你快下来休息一下吧。我看你好像一直都没有睡醒的样子,等会站不稳摔下来就不好了。” 向前的确一直踩在他的飞剑上,也不知是为了炫耀还是什么的,总之到了停云榭,都未下来。 听到姜安安天真烂漫的关心,他十分尴尬地收了飞剑。 “那个,我先进去了。” 叶青雨好笑地看完了全程,而后取出一枚玉令给姜望:“凭此令可以出入秘地大多数地方,如有什么事情,注入道元也可以直接联系到我。” 简单地说了几句,她也先行离开,给兄妹俩留下足够的相处空间。 姜望则被姜安安拉着一路小跑,往她的房间而去。 小安安作为凌霄阁的嫡传弟子,虽然还未开脉,但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离叶青雨住的地方并不远,自然是凌霄秘地中最好的位置。 辞别了叶青雨,兄妹俩在长长的云廊一路狂奔,嘻嘻笑闹。 “别急,别急,你慢点跑。”姜望跟在身后,莫名感觉自己堂堂神通内府的大高手,精力居然有点跟不上。 姜安安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是有仆人专门打扫。 姜望再清楚不过,自家妹妹是个写完了字都懒得洗毛笔的懒丫头。她当初对云鹤传书那么感兴趣,可能就是看中了它不用洗笔…… “哥哥你闭上眼睛!” 姜安安一脸神秘:“我有礼物给你!” “是吗?”姜望十分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姜安安还觉得不够,取过一条手帕,颐气指使:“你坐下,坐那儿。” 姜望老老实实坐好,任由姜安安给他把眼睛缠住。 他非常好奇,妹妹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坐下来之后,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又像是老鼠偷东西,窸窸窣窣。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姜安安说:“可以睁开眼睛啦!” 姜望解开遮住眼睛的手帕,便看到,安安站在他的面前。 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眼睛晶晶亮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那盒子里,装着的是圆圆滚滚的道元石, 数了数,一共二十七颗。 …… 当初在枫林城望月楼,方泽厚送出一颗道元石,姜望的想要和拒绝…… 姜安安都记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我这双眼睛见太多 二十七颗道元石,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渺小的数字,可以说微不足道。 但他看着眼前这一盒未能装满的道元石,感觉它们比世间的所有都贵重。 姜安安才六岁,在已经过去的十月十五日,她才刚满六岁。 那一天姜望正在临淄,与王夷吾打生打死。 这样的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攒下的二十七颗道元石?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小安安是如何抠抠搜搜,像个小守财奴一样,收集这些她所认为的宝贝。 姜望看着这一盒道元石发愣,姜安安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我给伯伯师兄师姐他们跑腿挣的……能不能帮到你修行呀?” 她没有明说,但眼神分明是在求表扬。 姜望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姜安安:“对我太有帮助了!哥哥要是哪天超凡绝巅了,绝对有你一份功劳!姜安安,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姜安安咯咯咯的笑,一脸得意。 过得一阵,姜望说道:“其实哥哥也有礼物给你。” “哥哥回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姜安安嘴甜甜的,哄得姜望开怀大笑,但眼中的期待出卖了她。 “什么礼物呀?”她小声问。 姜望把小安安放到凳子上坐好,然后从储物匣中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礼物。 佑国的火烧云丝糖…… 齐国各式各样的有名茶食…… 南遥城廉雀送的铁浆果…… 临淄著名的八音茶,雾女琵琶、乐候醉酒、云中隐…… 都是姜望所品尝过的独特美味,不管身处何地,他始终记得自己有个贪嘴的妹妹。所以但凡他尝过,觉得美味的,也都全部为姜安安准备了一份。 这些是他经行各地的美食,也是他捧出来给妹妹看的所有经历。 每放一样,姜安安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到最后,眼睛弯成了月牙。 “哥哥,你真好!” “有好吃的,你看谁不好?”姜望嫌弃了一句,又取出一个造型精致的粉色储物匣来。 “这只储物匣送给你,吃不完的可以先放到储物匣里,不会坏。以后慢慢吃。” 这只储物匣十分好看,匣面还浮刻着一只胖嘟嘟的松鼠,活灵活现。 它是墨门今年才开始售出的精品松鼠匣,比之姜望用的普通储物匣,容量要大上一倍,却更小巧、更精致。 储物匣价格昂贵,普通的储物匣售价便在百颗万元石上下了,这只粉色松鼠匣,售价更是高达三百颗万元石! 姜望自己没舍得换,却为姜安安准备了一只。 一路来向前总是抱怨姜望小气,花销太克制,姜望本人跟地狱无门的接触也是精打细算,与重玄胜都“斤斤计较”,许象乾在临淄整天打秋风,从李龙川宰到晏抚,毫不手软,却极难在姜望这里抠出好处来…… 但姜望以前其实不这样,他当初在道院外门的时候,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随它去,得了银钱就大把花销的角儿。 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从姜安安在学堂里靠作弊挣钱,想要帮他还钱给赵汝成开始。 这时候的姜安安已经开始舔火烧云了,甜食永远是她的心头爱,而火烧云像一团云霞停在竹枝上,本身长得就很可口的样子。 她一只手举着火烧云,另一只手紧紧把松鼠匣抱在怀里,都快笑傻了:“真漂亮呀!” 姜望帮她擦了擦嘴角,顺便问道:“你青雨姐姐说你已经准备好开脉了,对吗?” 怎么说也在凌霄阁学习了这么久,姜安安当然知道开脉代表着什么,小嘴一鼓一鼓地点着头。 “那我去跟叶青雨说,明天就给你安排开脉。” 姜望松开手:“你慢慢吃,哥哥先回停云榭。” 其实姜安安的基础早就打好,也早就可以开脉了,只是叶青雨一直在想办法弄地元大丹,因此才等了这么久。之前已经决定,如果年底之前还没有弄到,那就用甲等开脉丹开脉。这次姜望带着重玄胜帮忙弄到的地元大丹过来,当然也就不必再等。 姜安安忙忙将松鼠匣放下,一下子抓住了姜望的衣角,当然另一只手里的食物是不舍得放的。 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望:“别走……” 姜安安住的是凌霄阁极内部的地方,姜望作为一个“外人”,深入此地已是不该,要不是叶青雨给的那块霄字玉令,他都不可能进来。 留在这里休息则更是失礼。 姜安安在凌霄阁修行了这么久,被照顾得很好,姜望自然更要尊重这里。 揉一揉安安的头发,姜望笑道:“哥哥还有事情要办,明天再见。” 姜望一说有事,姜安安心中再多不舍,也不再纠缠。只是噘着嘴:“噢。” “明天开脉之后带你出去玩。”姜望哄道。 姜安安立即又笑开了:“说好了呀!” …… …… 停云榭里,姜望正拿着霄字令与叶青雨沟通明日为安安开脉的事情。 姜安安现在毕竟是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开脉这种大事,还是要在凌霄阁的护持下进行为好。 这枚霄字令被叶青雨特意设置过,只要注入道元,就能在凌霄秘地范围内随时与叶青雨沟通。 房门笃笃笃地被敲响,向前的声音响起:“姜望!” 也不待姜望回应,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可敲门了啊。”他还补充一句。 姜望只能暂时中止与叶青雨的聊天,无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向前忧郁地走了几步,才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脸的忧心忡忡:“你有没有跟安安解释,我只是眼睛比较无神而已,并不是总也没睡醒!” 他看起来真的很忧心。但他操心的问题,也真的很无聊…… 不过这也很符合向前的性子。这人哪天要是开口闭口天下大势,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面对他的问题,姜望很诚实:“我们并没有聊到你。” “不可能!我这御剑青冥多潇洒,谁看了不艳羡?小孩子一定抵挡不住!”向前果断反驳,但气势很快又落下来:“真的一句话都没有提起?” 姜望摊了摊手,爱信不信。 向前一见他这样子,心中便十分不满:“你特意喊我陪你万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炫耀你的妹妹有多可爱、你的小情人有多美丽?” 这回轮到姜望尴尬了,叶青雨此刻还正在霄字令那头听着呢! “我跟叶道友是君子之交,你切莫乱讲……” “得了吧!”向前一摆手,以一副情场宗师的气势冷笑道:“你连安安这么可爱的妹妹都舍得放在这里给你做配合,什么样的姑娘哄不到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安安在凌霄阁是另有原因,叶道友纯属帮忙……” 姜望解释到一半又被打断。 “就你这点道行,不要想瞒我。”向前指了指自己的死鱼眼:“我这双眼睛,见得太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开脉仪式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见什么了啊就见得太多? 还给我装情场宗师,认识这么久,明明身边连一只亲密点的母蚊子都没有! 姜望心中已经骂开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向前兄,不如咱们聊一聊御剑青冥的事情?你的飞剑的确很精彩,令人赞叹!” 手里的霄字令简直在烫手,他很想直接堵住向前的嘴,但这时候表现得太激动,倒好像恼羞成怒似的。 向前顿了一下,立刻好为人师起来:“这个飞剑啊,学问确实很大。你想想看,历史长河中那么多用剑法门,为何独有飞剑能辉煌一个时代?这就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在向前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姜望感觉到霄字令里用于通话的阵纹已经沉寂下去,应该是叶青雨那边主动断开了对话。 向前若是谈及修行相关的隐秘,以她的性子,的确是不会偷听。但也不能排除她因为向前胡言乱语而生气的可能, 姜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向前还在那边高谈阔论,讲述飞剑的种种妙处:“据我师父说,在飞剑时代,各种剑术神乎其神。其中有一种最有趣,你道是什么?哈哈,那种剑术……” “好了好了。”姜望非常敷衍地打断他:“你讲得很好,我深受启发。咱们下次再继续。” “别下次啊。”讲得正起劲的向前不答应了,要说还有什么能真正燃起他的兴趣,也就只有飞剑本身,他其实是很想有个同道的,尤其姜望天赋如此惊人。 哪怕他自己决定放弃努力,本心也是希望飞剑之术的荣光有人能延续。毕竟那也是他奋斗了许多年的事情。 “我先跟你说一说飞剑的十种基础用法……” “嘶……”姜望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按着额头道:“好像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呢?”向前问。 “应该是之前飞得太高,受了凉。”姜望起身去为他开门:“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心,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去,咱们下次再好好讨论。” “你一个神通内府,还是玩火的,你受了凉?!”向前屁股粘在椅子上,没有挪动:“我发现了,姓姜的,你是不是看不起飞剑?觉得飞剑时代都衰落了,飞剑也没什么好学的是也不是?” 姜望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所谓“性命交修于一剑”,强则强矣,但动辄剑毁人亡谁受得了?飞剑时代的确曾经辉煌过,但现在不是早就不辉煌了吗?而且飞剑时代剑修强者陨落风险之高也是出了名的。 退一步说,如果真的对飞剑之术感兴趣,道门吸纳飞剑之术形成的道剑之术安全性更高,威力也不见得就差了。 当然,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飞剑之术有多么锋利……”姜望猛夸。 向前继续冷笑:“攀上叶小花的高枝很了不起吗?他还不是我师父的手下败将!飞剑之术的强大,姜望,你还难以想象。” “等等。”姜望愣了愣:“叶小花是谁?” 向前也愣了:“你岳父啊,神临境里为数不多值得我师父出剑的强者。怎么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在他看来,姜望和叶青雨恋奸情热,不应该不知道叶青雨的父亲才是。 姜望自动略过了‘岳父’一词,越是在这上面计较,他就会越来劲。只问道:“凌霄阁主不是叫叶凌霄吗?” “是吗?”向前挠了挠头:“我师父说他叫叶小花啊……” 向前师父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或许叶小花才是本名?至于他为什么以叶凌霄之名示于人前,原因恐怕也很简单——没有哪个强者叫小花! 姜望和向前都沉默了,彼此对视一眼,感觉在凌霄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有作死的嫌疑。 “那个,我走了。”经这一打岔,向前顿时没了继续找茬的兴趣。 而姜望坐了一阵,有心想要跟叶青雨解释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越描越黑,最后只能作罢。 …… …… 姜安安的开脉仪式由叶青雨亲自主持。 姜望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等有一定底蕴的宗门,亲传弟子开脉都还有个仪式的。 叶青雨今日穿着一袭流云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簪起,简单大方,俨然得道女真。 从面色上看不出向前的胡言乱语有什么影响,她对姜望的态度仍与之前一样,交谈间还是言笑晏晏的老友状态。 这让姜望的心放下来许多。 小安安的开脉仪式上,还有一些师兄师姐观礼。算是小安安最亲近的同门。 姜望也因此认识了所谓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以及“方”师兄。 这几个都是在姜安安信里出现过的师兄师姐,平日里对姜安安很是照顾。因此姜望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主动与他们打招呼。 他这边客客气气,殊不知莫良和本名为吕成的“方”师兄心中忐忑,生怕姜安安告了他们黑状。 姜望在齐国名声很响,但也不至于这么快传到西方之域来。 主要是云国通商天下,本就消息灵通,他们又特意关注了姜望的消息,且刚好有一支近海群岛的商队归来,这才非常及时地知道了姜望在齐国的战绩。 连那个古往今来第一的通天境都是手下败将,他们可不敢尝试姜安安亲哥哥的铁拳。 随后姜望拿出来的地元大丹,更是坐实了他的排场。 凌霄阁弟子不差钱,不缺道元石,可地元大丹这种宝贝,是有价无市,有钱也弄不到的。必得是财雄势大,才有可能争得到。 姜安安规规矩矩地盘坐在云雾蒲团上,双眸微闭,认真静坐调息。 在枫林城的时候,姜望就给她打过基础,又在凌霄阁这里,得到了巩固加强。 她的基础与起点,比之当初一穷二白、靠自己考进道院外门抢资源的姜望,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但努力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姜望之所以那么努力,无非就是不想让妹妹重复经历自己经历过的辛苦。 现在他做到了。 那个装着地元大丹的玉瓶,就放在姜安安面前。 叶青雨依足规矩,完成了仪式之后,开口宣道:“凌霄门下弟子姜安安,于今超凡,正得其时!” 姜安安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表情很是认真,小手拔去瓶塞,用双手捧着玉瓶,往嘴里倒去。 良久,吧唧了一下小嘴,意犹未尽。 眼睛盯着姜望,那意思很明显——哥,还有吗? 姜望只能装作没看见。 哥不是不疼你,哥是真的买不起了。 叶青雨可没有注意到姜安安的小表情,在姜安安服下开脉丹后,她就在用宗门秘术感应姜安安的通天宫。 结束感应之后,认真宣布道:“弟子姜安安通天宫极为优异,当以九霄图奠基!” 语毕,玉指点在安安额头,为她传输起奠基阵图来。 姜望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既惊且叹地看着这一切。 原来真正的豪绰宗门,是根据弟子开脉的情况,授予相对应的奠基阵图!不像姜望那时候的庄国城道院,不管什么情况,通通是归元阵…… …… …… ps:感谢推书人赤戟推荐这本书。 同时他也提到,一再有赤心的读者贡献好评。我非常感谢你们为本书付出的努力。 老实说最近心态有点绷不住。 说好的推荐迟迟不来。 如果不是你们自发帮我宣传,这本书根本连现在的八百均订都不可能有,没推荐谁看得到? 所以我感谢你们。 也再次感谢赤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云上事 姜安安完成开脉,正式成为了超凡修士。 凌霄阁众修士喜气盈盈,纷纷围着姜安安祝贺。 作为哥哥,姜望却站在人群之外,没有第一时间靠近。 他只在心里默默说道:“这是一个瑰丽的世界,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安安,愿你慢慢长大。愿你交好运,如果不能,愿你在坎坷中学会坚强。愿有很多人爱你,如果不能,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愿世界对你温柔,如果不能,愿你把温柔带给世界。” 把姜安安带进超凡世界,是他们约定好的、追逐星辰的开始。但这也意味着,更不可预测的未来。 在凤溪镇的时候,父亲一个药材店主,就能把安安照顾得很好。 在枫林城的时候,道院内门弟子的身份,就可以照顾好小安安。 超凡的世界无限广阔,他又要如何才能护得妹妹周全? 姜望的内心,其实忐忑多过欣喜。 他看着那个被人群围绕的小可爱,一时怔了。 姜安安接受完师兄师姐们的祝福,抱着一大堆的礼物,摇摇晃晃地挤到姜望身边来。 “哥,帮我拿着!” 使唤自己的哥哥,她倒是毫无压力。 姜望随手接过,也顺嘴嫌弃道:“你的松鼠匣呢?” 姜安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古灵精怪!”姜望抱怨了一声,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半蹲下来。 姜安安凑到耳边,用小手半遮住嘴,神秘兮兮地道:“我如果现在就把礼物收起来,那其他的师兄师姐就不知道今天应该送礼物给我啦!” 姜望愣了一下,才没好气地道:“你这都跟谁学的啊,小财迷!” 姜安安噘着嘴道:“讨厌鬼师兄之前破境的时候,就抱着一份礼物到处转,见人就说他今天破境了,有人送他礼物了。然后他就收到好多好多礼物……” 姜望看了远处正在跟其他师兄弟说话的莫良一眼,转回来对姜安安道:“礼物的重点在于‘礼’,而不是‘物’,在于‘情’而不是‘利’。人家碍于人情、碍于面子送给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可需要的呢?咱们家不缺那些,你明白吗?赶紧给我把礼物收起来。” 远处的莫良,被姜望这一眼扫得心惊胆战。怀疑是不是姜安安告了什么黑状,忐忑得紧,一时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而这边,见哥哥态度认真,姜安安也不吭声,只默默把那大盒小盒的礼物一一装进漂亮的松鼠匣中。 “还有。”姜望老父亲一般苦口婆心地教育道:“晚上回去写一份礼单,谁送给你礼物了,送的什么礼物,都要记下来。以后别人有什么喜事,你也要准备差不多价值的礼物送回去。明白吗?” “明白了。”姜安安弱声弱气地道:“为什么是晚上写呀?” “因为白天我要带你出去玩。”姜望说。 姜安安脸上一下子又堆满了笑容:“我已经准备好啦!” …… …… 带着姜安安在与云城以虹桥相连的四大主城疯玩了一整天,小家伙兴尽之后才回返凌霄阁。 叶青雨并未跟着出门,说是不影响姜望兄妹相聚。姜望始终不知道,她昨晚到底有没有生气。 向前倒是很想跟上,但是被姜望无情拒绝了。兄妹俩出去玩,不需要带一个死鱼脸影响气氛。 送姜安安回房间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莫良。 秉持着成年人的礼貌,姜望主动打了个招呼:“莫道友!” 本来已经悄悄移转方向的莫良骤然一个回身,一脸热情地站到姜望面前:“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大哥?”姜望不是很能理解。 你看起来比我年纪大吧…… 莫良热情不减分毫:“我跟姜安安是同门师兄妹,感情甚笃。您是安安的哥哥,那就也是我的哥哥。大哥,不必客气,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姜望败下阵来:“没事,没事,就是跟道友你打个招呼。” “没事就好。”莫良连连点头,脸上挂满了笑容,与姜望和姜安安分别热情挥手:“大哥再会!安安再会!” 姜安安莫名其妙,只觉得讨厌鬼师兄好像比以前更傻了一点。 双方错身而过。 莫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我睿智,当场认大哥,他才没好意思动手。不然今天肯定要挨揍吧?他可是打得齐国世家子都抱头鼠窜的,不知道有多狠……唉,我怎么能如此睿智!” 也不知道那些海商是怎么传的消息,把齐国的消息传到云国来之后,传得面目全非了简直。什么一招解决王夷吾,打得雷占乾抱头鼠窜,横扫临淄年轻一辈天才…… 唯一真实的一点就是姜望的确击败了王夷吾与雷占乾,这点做不了假。其它的细节则基本没一句可信。 而在莫良庆幸的同时,姜望也在提醒姜安安:“以后你跟这个姓莫的师兄保持点距离,他脑子好像不好,别传染了你。” 姜安安嘻嘻地笑:“青雨姐姐也这么说过!” “对了。”聊到叶青雨,姜望忍不住问道:“你青雨姐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姜安安歪头想了一下:“没有呀。” “是不是啊?也许她偷偷生气,你没有注意到呢?”姜望旁敲侧击。 “都跟平时一样呀。”小安安很困惑:“青雨姐姐为什么要偷偷生气?” “呃,可能是因为我们出去玩没有带她。” “可是,是她自己不要去玩的呀。” “呃,女孩子总是会口是心非的嘛。”姜望努力圆话。 姜安安很认真:“我也是女孩子,我就不口是心非。我想吃糖了,就说想吃糖。” 姜望脸色一正:“不,你不想吃糖。”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那么关心她的心情,为什么不当面问问她呢?” 姜望回过身,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立在云台, 其人眉眼清朗,气质出尘,长身玉立,五官非常出色,配合着身后的云海,飘飘如谪仙人。 这是姜望第一次见到叶小花……呃,叶凌霄。 当然此时的姜望,还并不知道这个英俊的青年是谁。 姜安安倒是第一时间就出声招呼,但是声音被悄然湮灭了,因而姜望并没有听到。 看到此人的瞬间,姜望的第一个感受,竟然是庆幸。 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穿白衣,不然恐怕相形见绌,有献丑的嫌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叶凌霄 尽管并不知道叶凌霄的身份,而且他看起来也过于年轻,令人难以联想。但其人的气质在那里,叫人怎么也无法轻视。 姜望试探着问道:“阁下是?” “在问我新的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叶凌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大气场。 姜望本不欲理会,但念及这里是凌霄阁,对方问这样的问题,大概是与叶青雨有什么关系,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因而熟门熟路的回应道:“阁下可能误会了,我跟叶道友是君子之交……” “哦?君子之交?”叶凌霄看着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种审问的态度让姜望有些不快,皱眉道:“阁下恐怕操心得多了点。” “小子。”叶凌霄笑了:“你要跟我耍横?” 姜望横前一步,把姜安安牢牢挡在身后,面色也冷了下来:“我不知阁下是谁,是什么人物。我尊重叶道友,尊重凌霄阁,但请阁下自重。” “呦呵。”叶凌霄像个混迹市井的青皮那样开始撸袖子:“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恐怕不知道我‘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厉害!” 姜望眼皮跳了跳,凌霄阁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还万古人间最豪杰,我是太虚幻境里大名鼎鼎的独孤无敌我难道也要告诉你吗? 他二话不说,就准备给此人一个深刻教训。 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很是熟悉、很是清澈,叶青雨的声音—— “爹,你怎么出关了?不是说这几天要研究新术吗?” 叶青雨人随声至,飘然而落。 姜望心头一凛。 凌霄阁主叶凌霄? 体内聚集的道元瞬间散去,整个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哈哈哈哈。”叶凌霄忽然大笑起来:“我跟年轻人开开玩笑呢!” 姜望也笑容灿烂:“正要跟您汇报呢!我与青雨道友是在一次清剿凶兽的活动中认识,互相帮了些忙,也就结下了交情!” 叶凌霄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往回卷,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整理自己的着装,嘴里则道:“也算是有缘了。看到青雨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俊才做朋友,我心里很是宽慰啊。” “哪里哪里,前辈太过奖。今日一见前辈,才知叶道友的灵气从何而来,真令晚辈心折!” 两边客客气气,互相夸奖。 叶青雨一脸狐疑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叶凌霄暗下的手段已消去,姜安安从姜望身后挤出来,气呼呼地道:“叶伯伯!你又不让我说话!” 叶凌霄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拿什么证明是叶伯伯不让你说话的?” 姜安安都惊呆了:“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那谁知道呢。反正你没有证据,不能乱讲话。不然,哼哼……”叶凌霄一脸得意:“门规处置!你已经超凡了,可以正式上门规了!” 这胡搅蛮缠的凌霄阁主,让姜安安倍感委屈却又一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于是嘴巴一瘪,眼泪开始打转。 “哎哎哎,错了错了!”叶凌霄霎时破功,慌忙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他按以前的习惯故意逗姜安安,但错估了一件事。今天有姜望这个哥哥在旁边。姜安安特别受不了委屈。 “怪我怪我,叶伯伯不该不让你说话。”叶凌霄一边道歉,一边冲姜望使眼色。 姜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当然不显,只揉了揉姜安安的小脑袋:“叶伯伯既然犯了错,那他的礼物就不给他了!咱们不跟他玩,好不好?” 今天在外面逛街的时候,姜安安想起哥哥的教导,于是就问要不要买一点礼物回去。姜望当然支持。付账的虽然是姜望,礼物却全都是姜安安自己挑的,很是用心。 而小安安第一份礼物是给叶青雨准备的,第二份就是叶凌霄。 “哈?”叶凌霄一脸惊喜:“小安安给我准备了礼物?” 姜安安很凶地冲他喊:“没有你的份!” 这样一闹,眼泪倒是憋回去了。 “这个。”叶凌霄没皮没脸地凑到面前,咳了一声:“什么礼物啊?” 小安安扭过头去不理他。 叶凌霄于是又冲姜望使了个眼色。 姜望只能再次出马:“安安,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安安抬头看着他,大眼睛里的泪光还未完全散去,格外的惹人怜爱。 “你是不是一个浪费的小孩子呀?”姜望问。 姜安安摇摇头。她想我怎么会浪费呢,买的吃的我全吃完了,一点都没有剩呀。 “那礼物买都买了,就这么扔掉好像也很浪费啊。”姜望故作苦恼:“不如咱们还是大人有大量,给他算了。” “我可以送给别人呀!”姜安安余怒未消,而且脑瓜子很灵活。 “哥哥跟你讲过什么来着?礼物最重要的是‘礼’、是‘情’,对不对?你随便转送一个东西给别人,那还有礼物的意义吗?” 姜望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搬出大道理来压制:“今天这个礼物就先给叶伯伯吧。咱们下次不给他准备!” 姜安安愣了又愣。哥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怎么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 殊不知姜望心里也很无奈。 你还是个孩子,我已经不是了。 他不会把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样,但是很有可能真下手揍我! 姜安安终究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想了又想,还是很不情愿地从松鼠匣中取出一个青色的长条小盒。 往叶凌霄手里一放,气呼呼地说:“给你!” 叶凌霄一把将礼物攥在手里,满意地笑了:“好好好,真懂事!伯伯没白疼你。” 叶青雨全程看着这两个男人狼狈为奸,心中情绪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叶凌霄礼物到手就要走,但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道:“对了,青雨。迟云山的事情,就让姜望跟你一起去吧,我看他实力不错。也省得我这把老脸再出去借人了,你知道的,为父向来脸皮薄,很难张这个嘴。” 姜望震惊了,您脸皮还薄吗?您张嘴这不是张得很自然? “欸!”叶青雨张嘴欲呼,但叶凌霄已经踏云而去,浑似不觉。 或者说,叶阁主根本就不打算听他闺女说什么。 有免费的现成劳力不利用,还得出去借人,交换利益,得有多蠢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心情愉快的想。 穿行在浮云间,打开手里的木盒看了看,里面装的是一只簪发的乌木簪子,材质不算贵重,但做工很精细……这可是小安安亲手挑的! 叶凌霄随手将自己原本那根法器发簪拔下来扔掉,换上这根木簪子,开开心心地飞远了。 至于那根发簪法器,谁捡到就是谁的吧,反正都在凌霄秘地,也不怕便宜了外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迟云山 “迟云山……是什么地方?”姜望看向叶青雨。 “我爹瞎说呢!”叶青雨无奈道:“他这人爱开玩笑,你别在意。好不容易来一趟云国,多陪陪安安。”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我很乐意效劳。”姜望语气诚恳:“咱们是朋友,理应互帮互助。你说对吗?” “青雨姐姐,我哥哥很厉害的。”小安安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很踊跃的帮腔:“他以前是三城大比的魁首呢!” 姜望愣了一下。 不过是城道院一年生的魁首,小地方游脉境层面的小小胜利,当时还有一些运气成分在。这个所谓的“荣誉”,他自己都忘记了。倒没想到姜安安还记得。 姜安安,我是你的骄傲吗?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你哥哥很厉害。”叶青雨看了姜望一眼。 关于姜望的强大,她可比小安安了解得多。其人在临淄先败王夷吾,再败雷占乾,在齐国年轻一辈里一时风头无两,怎么可能不强? 尤其她昨天又得到一个消息,姜望在这次来云国的路上,还在争斗中杀死了钓海楼的一个外楼巅峰长老!听说齐国和钓海楼为这件事又起了争端。 齐国怒斥钓海楼袭击齐国官员,挑衅大国威严,钓海楼抨击齐国横行霸道、谋杀钓海楼长老。不过,钓海楼虽然是遭受损失的一方,气势却十分孱弱。毕竟堂堂四楼圆满的外楼境长老,却死在只开了一府的姜望手里,无论怎么讲,也缺乏底气。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叶凌霄才会临时起意,决定亲自来看看姜望。 不过,叶青雨这人虽然性子恬淡,骨子里却也是骄傲的,本能的不愿亏欠任何人。当初在凶兽群中,姜望救了她一次,尽管哪怕没有姜望,她的护身宝物也足够保证周全,但她还是承了这个人情。并坚持以云中令相还。 之后姜望送来安安,她也尽心尽力地照顾。 像她这种其实心气极高的人,往往宁可别人亏欠自己,也不愿自己亏欠别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迎上姜望那双真诚且干净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巴,却说不出来了。 姜望是真的想帮到她,想要做点什么。 “迟云山是一处神秘所在,只有手握近古时代相关传承的势力才能够进入,舆图上是找不到的。” 叶青雨讲述道:“它的入口,在祁昌山脉上空。” 祁昌山脉,正是阻隔在雍国与庄国之间的天然屏障。 而所谓的迟云山之事,其实涉及近古时代的传承。 一直以来,凌霄阁的历史非常神秘,似乎是现世才由叶家先祖创建,但其实历史是可以追溯到近古时代的,且与迟云山有很深的渊源。 不过这份渊源的具体情况,就连叶青雨也不知道。叶凌霄说是要等她当上阁主,才有资格知道这个隐秘。 回到迟云山本身上来。 这座神秘之山,每三十三年开放一次,山上有奇珍,名为神通果。一次只得一枚。顾名思义,此果服下,可得神通。 正是叶青雨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但问题在于,迟云山不仅与凌霄阁有渊源,还有其它的势力,亦有资格进入。 每个有资格进入迟云山的势力,都有一个名额,可以找一位伙伴同行。 本来以叶凌霄的实力,基本横扫一切,除非庄国国主庄高羡那等级别的强者出手。 但进入迟云山的资格,除了要求拥有相关传承外,还需要是在迟云山开放间隔的这三十三年中出生的人。叶凌霄虽然长得年轻英俊,但年龄自然是超过了。 叶青雨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的主要对手,一个是青云亭,现在在雍国,一个灵空殿,现在归属于成国。还有一个号为云游翁,代代单传,实力应是不凡。”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请出雍国的年轻高手过来?”姜望迅速抓住重点。 青云亭在雍国,肯定不可能有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从这个角度来看,青云亭的实力也必定不如凌霄阁。最让人忧虑的地方,无非就是这个势力勾搭上了雍国的哪位三十三岁以下高手。 也正是因为对雍国年轻强者的担心,叶凌霄才需要出去“借人”,因为就凌霄阁内部这些三十三岁以下的年轻弟子,虽然也不差,但对面雍国的人才储备,明显不够看。 至于成国,这只是一个小国,就在庄国的东南方向,实力比崛起之前的庄国还不如。并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而且叶青雨描述时,用了‘归属’二字,说明灵空殿连平等于这个弱小国家都没能做到,反而像齐国那些宗门一样,成为成国朝廷的附庸,其实力可见一斑。 “应是确定无疑,雍国几个有名的年轻高手,青云亭都在接触中。”叶青雨道。 姜望笑了:“看来雍国那边有你们的消息渠道。” “比势力比实力,他们几家加起来也不如凌霄阁。要不是迟云山本身有限制,他们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叶青雨的声音依旧恬淡,但说话的内容不自觉的就带入一种骄傲来。这是实力所决定的,凌霄阁也的确应该有这样的骄傲。 “那他们会不会也知道我?”姜望问。 叶青雨反应过来:“知道你就是齐国那个姜望的,只有大小王她们几个,回头我会让她们保密。” 那几家很难把手伸进凌霄阁里,毕竟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势力,但凡事就怕万一,所以还是要多加提防。 姜望略想了想,又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们凌霄阁跟这几家,可能同出一脉,都与近古时代的迟云山有关?” “我也这么猜测,毕竟都有同样的迟云山传承,而且竞争也继续了这么多年。不过,个中真相,恐怕也只有我父亲知道了。” “那位独行的云游翁,你们有什么了解吗?”姜望问。 叶青雨摇头:“没人知道云游翁在哪里,但每次迟云山开启,新的云游翁都会出现。” 这一番谈论下来,倒是只有代代单传的云游翁最神秘。 姜望淡笑一声:“我知道了。” 风轻云淡之间,尽显自信。 无论面对成国的天才,还是雍国的天才,又或神秘难测的云游翁,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他是在齐国那样的天下强国成的名,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力,毫无花巧,一路硬推。 对手只要限制在年轻一辈中,无论对上谁都可以,走到哪里都不怕。 这是属于天骄的自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生灵碑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姜望的帮助,叶青雨也不扭捏:“回头我把迟云山的情况、其它几家的战斗方式、优势劣势,总结一下,写个册子给你。” 姜望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迟云山?” “我先前已经去过一次,完成了入山的前置仪式,也与其他几方碰了面,唯独没见到云游翁。”叶青雨说道:“下次再去,就是迟云山正式开山的时候了,还有十天。” “哥。”旁听了半晌的姜安安巴巴说道:“那咱们还能玩几天呀?” “没得玩了。”姜望笑眯眯地抓着她转了个方向:“现在回去做晚课!你已经是一个超凡修士了姜安安!” 把老大不情愿的姜安安送回了房间,姜望径自去找向前。 迟云山之约还有十天时间,正好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之前计划好的事情。 比如……带向前去一个地方。 见到向前的时候,向来丧气的他,正在那里咧着嘴傻乐。 “遇到什么喜事了?”姜望有些好奇。 “说出来你都不信。”向前乐呵呵地道:“我刚才在外面散步,走着走着一个法器从天而降,你说说看这运气!” 他冲姜望晃了晃手里的雪色发簪:“可以凝聚一辆云车,气派极了!速度还很快!” 姜望只能表示羡慕。毕竟他对凌霄秘地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掉落宝物的“传统”。 “在哪里散的步?有空我也去试试。” “缘分这种事情呢,不好强求的。”向前使劲嘚瑟,又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我跟某些爵爷脏活累活做了那么多,道元石都没得几颗。到了凌霄阁没几天,散散步就捡到一个法器,难道这就是有钱人家?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吗?” 姜望充耳不闻,直接道:“反正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走吧。” “什么我就不用收拾了!”向前下意识地反驳一句,但想了想自己的确也懒得收拾,于是问道:“去哪里?” “去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地方。” “欸,怎么不带上小安安?”离开凌霄秘地,向前才想起来问道。 “她啊。”姜望飞行在空中,衣袍猎猎:“她累了,在休息。” 从云国到庄国的道路,并不陌生。 因为曾经那个白发少年,是背着妹妹一步一步走过来,用双腿,丈量了这距离里的所有坎坷。 哪怕此时是从天上飞过,俯瞰山河,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那处石洞,他和安安曾依偎着烤火。那处山顶,他为安安放了半夜烟花。 离开庄国之后,他绝口不提在庄国发生的一切,但那绝不是忘记。那恰恰说明他无法忘记。 永远记得,永远刻骨铭心。 所以无法提及。 向前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其实并不在乎姜望要带他去哪里。跟着远来云国,也只是不想拂了朋友的心意。 把玩了一下意外捡到的发簪法器,在姜望面前炫耀过后,也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路上看到山山水水,他的视线,都只随意掠过。 祁昌山脉在他见过的山脉里不值一提,他更不会多加打量。 哪怕是越过山脉看到的那处阴气森森、形同鬼蜮的地方,他也毫无兴趣,懒得关注。 顶多只是觉得,这么一块地方,嵌在郁郁青山之后,还真是有点难看。 但他看到姜望就在这里停了下来,降落。 他们降落在“鬼蜮”之外,视野所及范围内,的确也没有一个人影。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附近城域的人们已经接受了这里的现状,知道这里是禁地,是幽冥邪神祸害过的地方。庄庭不需要再派兵驻防,因为根本没有人敢过来。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向前左右看了看,自说自话:“这个地方,的确很久都不会有人来哈?” 姜望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看着这片‘鬼蜮’,在心里说道:“好久不见。” 老大,汝成,唐敦,黄师兄,魏兄,赵兄,萧先生……好久不见。 “人间鬼国我也去过一处,那还是酆都呢,我师父带我去的。”向前没来由的感到一种压抑,几乎是下意识地找话茬。 姜望依然没有说话,沉默许久之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走到一座石碑前。 此碑建造得高大、庄重,且气派。 他驻足于碑前,看着碑文久久不语。 向前于是也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座生灵碑,为祭奠亡魂所立。 碑文写着—— “天地惟命,敬告皇天太祖: 永泰十四年冬,国失国土,我失我民。 天心恨我,民心痛我。 此高羡一人之罪也! 痛心之彻,何复如之! 如千刀万剐,此心煎油。 此乃国仇,此亦国恨! 若不拔灭白骨道,孤枉为君父! 穷此一生,必斩邪神白骨于幽冥! 惜乎逝者已矣,生者难追。 孤担社稷之重,此身不可轻离。 恨乎两界相隔,天人永分。 孤有万世之恨,倾尽清江水,可能洗尽? 临此泣血,哀哀然不知所云! 唯愿上天显德,佑我枫林子民,来世安稳,富贵绵延! ——庄高羡谨立。” 看到白骨道的时候,向前就猜到这里应该是什么地方了。 姜望杀猪面,杀龙面的时候,他都在场。 他清楚的知道,姜望对白骨道,是怀着怎样深切的憎恨。 而这生灵碑上一字一句,描述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姜望看着这片鬼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此地永远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这里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庄高羡却祝愿他们,来生富贵安稳。” 向前沉默了一会,问道:“是庄高羡害死他们?” “我发现了白骨道的异常,密告庄廷。但庄廷却装作不知,任凭白骨道妖人献祭全城。因为庄高羡要用那一颗献祭全城所得的白骨真丹,成就他的当世真人!” “整个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没有一个活下来。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只有这块生灵碑。” 姜望伸手抚摸着生灵碑上的碑文:“而这上面,却记录着庄高羡的爱民如子,他的伟大与承担。” 向前沉默。 而姜望面向这片已经沦为人间鬼蜮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兄弟、朋友、同窗、老师、街坊、乡亲……都在这里。” “那年我十七岁,游脉境,一夜白头。” 他问:“你说‘绝望’这个词,我能够理解吗?”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在形如鬼蜮的枫林城域外,向前久久沉默。 他终于明白,姜望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了。 这是揭开自己的伤疤,坦露那血淋淋的痛苦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绝望的境遇不止他有,不止他经历过。 他曾凝视深渊,有人却在深渊里。 当他就此止步,自我沉沦的时候。 而有人,依然选择向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师父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依靠。 当那一战仓促结束,试剑天下、洞真无敌的师父,死在他面前。 他的神祇陨落,他的天穹倒塌。 他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从此一蹶不振,颓废到如今。 辗转过一些地方,经历过一些人和事,他无法被感动,也不能被理解。他始终丧气地面对一切。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期待,得过且过地混沌着。 “人生没有意义。”、“再怎么努力也无用。” 这些话,是他的口头禅。是他的呓语,也是他的魔障。 遇到姜望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起先他只是懒得挪步,才选择留在矿区。 他承认,守卫青羊镇那一战让他燃起了久违的激动;他承认,胡栓子的死,让他看到了什么叫徒劳却甘愿的努力;他承认,那个想吃鸡蛋的小男孩,让他突然愿意承担一点责任。 他承认姜望是个非常努力的修行者,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人。 但那些,也只能停留一个短暂的瞬间。 他一直觉得。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努力,只是因为没有认识到人生的边界在哪里。努力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执着,只是因为还没见识过真正的绝望。 他羡慕那种少年心气,但也只是羡慕而已。 然而…… 眼前这一大片半陷幽冥的地域,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个世界上遭遇绝望的人不止你向前一个。 这里是姜望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生活于斯。 可以说姜望之前的所有人生,都埋葬在这里。而他背负如此沉重的一切,却依旧直脊挺胸,坚定前行。 说起“绝望”这个词。 姜望要面对的是一个崛起中的国家。是一个坐拥两大神临强者,还有一位洞真国主的庞大势力。 而那个时候的姜望,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寿元有亏,境止周天,没有名师,没有传承……任谁来看,能够看得到希望? 可姜望从未放弃,只身一人远赴万里,背井离乡闯荡。一人一剑,一路跋涉至今。 他向前呢? 他手握飞剑时代绝巅剑术,他拥有举世无双的飞剑,师父临死之前,更是把一生所学,尽数封入他识海。 在那段试剑天下的日子里,师父带着他见识了千山万水,见识了无数种奇功异法。培养他的眼界,提升他的格局,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培养。 相较于姜望,他拥有如此之多,他明明有更多的可能性…… 但他却选择了放弃! 站在这人间鬼域之前,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师父的声音,那个他不敢回忆,却一次次出现在梦中的声音。 “唯我剑道,有进无退。天上地下,唯我无敌!向前,记住你的名字!”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后来又怎么忘记了呢? “嘿嘿,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师父,您瞧好了。不出一百年,我当在绝巅!” 到底是那个神魔般的男人太强大,还是他的理想,本就痴妄,他的剑心,本就脆弱! 无知无觉间,向前已泪流满面! 守卫青羊镇的时候,他是想要站起来的。胡栓子死的时候,他是愿意展露锋芒的。那个小男孩说想吃鸡蛋的时候,他的飞剑曾在啸鸣! 可是因为什么,让他迈步却又止步,往前却又踟躇? 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忽然对姜望深深一躬:“姜望,我要感谢你。同时以真诚和卑劣感谢你。你让我认清了我自己。你让我看到,我一直以来是在怎样逃避退缩。你站在我面前,我的灵魂自惭形秽。你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的软弱。” 姜望没有避让,只是看着他道:“所以你想好你的未来了吗?” 向前直起身,又躺下来,像一颗被伐倒的树,就直挺挺地躺在生灵碑前:“让我在这里睡一觉,醒来之后或许就有答案。”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他知道向前沉沦那么久,需要一段足够私密的时间来自省,梳理过去,而后重新出发。 他只点了点头,便径自转身。 这里是枫林城故域,也被人们称为“枫林鬼蜮”。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向前睡在这里,轻易不会被打扰。 而正好,他也有一个地方想去。 距离“枫林鬼蜮”最近的两个城域,一曰三山,一曰望江。一个在枫林城的东南方,一个在西南方。 三山城和望江城姜望都去过,在三山城有一些朋友,在望江城有一些敌人。 但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大概都不会知道他还活着。 无论他在齐国有多么风光,这里毕竟是西方之域。人们大多只关心那些天下闻名的绝顶强者,而很少关心局限于哪一地的天才。 毕竟天才,不总是都能成长起来。 离开刻满了丑陋的生灵碑,和已经沉沉睡去的向前,姜望独自向西南而行。 他没有选择去三山城看看老朋友,但去望江城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敌人。 他的内府早已成就,却没有刻印瞬发道术。八音焰雀和爆鸣焰雀是他自己创造,不必占用这个位置,也能够及时应用于战斗。而匹配内府境修为的甲等中品道术,没有那么容易获得。 姜望的打算,是用有潜力的道术,耗用大量的功,在演道台进行推演。 而在望江城,有一门他印象非常深刻的道术,名为朽木决。 当初在三城论道的战斗中,望江城道院一个叫傅抱松的青年,倚仗此术,与林正仁对决。 这门道术只有乙等上品,但却在战斗中破了林正仁甲等下品的青蟒绞,无疑具有非常优秀的潜力。 姜望其实那时候就对这门道术起了兴趣,后来还问过道院教习,什么时候能学习这门朽木决。却被告知,这门道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因而只能作罢。 但现在,姜望已经不是道院中人。 他不必遵循道院规则,于庄庭也只有恨。 因而想,试着去要一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山鬼 绿柳河畔,是方鹏举的埋骨之地。 而顺绿柳河直下,汇入清江,便可直抵望江城。 姜望没有表现得惊世骇俗,特意绕了一大圈,混在行人队伍里,从望江城南门入了城。 一个庄刀币的入场费,并不贵。甚至比以前还少了,姜望以前来望江城的时候,入城费是两个庄刀币。 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三山城域的百姓入城,背着一些山货之类。三山城域的人气质剽悍粗野,与其它城域的人很有差别,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也是他们被蔑称为山蛮的原因之一。 枫林城域地陷幽冥之后,三山城域百姓想要置换货物,就只能走更远的路来望江城了。 望江城商贸发达,很多权力被当地家族把持。按理说在这种有恃无恐的情况下,入城费应该增加才对。毕竟三山城的百姓,也没其它地方可选。 但望江城的入城费却减了。 望江城高层若能有如此气度,以前就不会跟三山城闹得水火不容。所以只能是上面的命令。 庄庭居然能够操心到一个城域的入城费用这种小事,仅从这一点,大概就能看出来,庄庭对国家的掌控与日俱增,并且治政水平可圈可点——这原也是应该,若撇开枫林城的事情不谈,庄高羡本就能算是一代雄主,杜如晦亦是朝野公认的贤相。 望江城本来比枫林城繁华许多,这里经济更发达,百姓生活条件更好。但这次一看,也已经不如早先。枫林城域的覆灭,对相邻的望江城域,也毕竟是有影响的。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径直寻到了望江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与枫林城道院的格局相同,都是典型的玉京山一脉风格,十分富贵。各地道院本就是朝廷直接拨款,倒是与当地的经济条件没有什么关系。贫瘠如三山城,城道院也是贵气得很。 姜望随便找了个客栈,闭门修行到天黑,才潜行出来,偷进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最强的院长,也只是腾龙巅峰的修为。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完全不堪一击。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望江城道院院长奉上朽木决。 之后还有与叶青雨的迟云山之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浪费在这里。 他早已定下计划。 姜望取出一张山鬼面具戴上,面具是他进城的时候,随意在一个摊位上买的,做工很一般,造型也说不上好看。但这些都不很重要。 在望江城道院中随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城道院里的教习、学员,没有一个能够发现他。 很快,便找到了院长的住处。 静室里燃着灯,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正盘坐修行。 他倒是勤勉,比枫林城道院的那个宋其方强出太多,难怪望江城道院以前能够一直压着枫林城道院一头。 年龄约莫五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红润,修为精深。 当然,再精深,也只是腾龙境。 而曾在腾龙境堪称无敌的人,正藏在一张山鬼面具之下。 “谁?” 望江城道院院长睁开眼睛,神情戒备。 道元汹涌而出,但又以更快的速度溃散。 从头到尾,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怕的实力! “阁下究竟是谁?” 院长再一次发问,只是这一次,彻底放弃了挣扎的打算。 实力差距大到没有一丁点机会。 他之所以能够发现姜望,也只是姜望故意泄露给他气息而已。 “你可以叫我张临川。”姜望扭曲声音说道。 “张临川?”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显然并不记得枫林城道院的优秀五年生弟子。哪怕庄国那些在一线追杀白骨道教众的强者,大约也只能更记住白骨使者。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无太大意义。”姜望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院长眼神警惕,但面上只苦涩道:“阁下强横如此,我年老力衰,能帮上你什么忙?” “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举手之劳。”姜望也不跟他兜圈子:“你自创了一门独门秘术,是叫朽木决,是也不是?” 对方特意找上门来,并且开门见山,直接指出朽木决的名字。隐瞒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院长苦声道:“没想到粗浅小术,也能被阁下这样的强者看上。只不过……” 姜望挥手打断他:“先别忙着找借口,我不白要你的。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如何?” 院长一脸为难:“实在是老朽……” “两门乙等上品道术。其中一门是构建战场的范围道术,另一门是效果显著的增益道术。”姜望直接道:“两门换一门,而且都是精品。你绝对不吃亏,如何?” “阁下,不是老朽不愿意。”院长表情显得十分诚恳:“实在是朽木决这门道术它有缺陷……” “有没有缺陷,有什么缺陷,我自己会判断。”姜望再次打断他:“你不看看我的道术再决定吗?” “实在是这门道术,我已上贡国道院。国相于我下了保密禁制,我无法传授……”院长做最后的努力。 “是吗?”姜望抬起一根手指,已经冷了语气:“我来试着帮你解开如何?” 院长于是知道,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 “什么意思?”姜望问。 “如阁下所见。”望江城道院院长说道:“朽木决是我一生的心血,我连弟子都没有传授,更不可能把他交给一个不知面目的人。你杀了我吧!” 事实上这门道术他至少传授给傅抱松过,在决意领死的时候,他仍然有意隐瞒,以保护自己的弟子。 姜望看着这个闭眼等死的老人,一时有无从下手之感。 利诱不成,威逼更是无用。人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其实他可以直接以神魂匿蛇摧毁对方的意志,试着控制其人,以吐露朽木决。 但一来成功几率不高,二来,他与望江城道院院长无冤无仇,对方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不愿平白沾染鲜血。 甚至于此人的坚持、以及对弟子的维护,让姜望有些动容。 但无论如何,朽木决姜望势在必得。 这是他梳理了很长时间,做出的道术选择。 光阴紧迫,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提升实力,确定第一内府的刻印道术。 念及此人对弟子的维护,姜望心中有了新的想法。吓一吓他,兴许能有收获……虽然可能卑鄙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到便做,姜望右手迅速完成掐诀,往地上一按。 而后花海蔓延。 无穷无尽的焰花,瞬间铺满了这个房间,并无限向外延展。 当然,扑至房间外的焰花只是幻花,且并未显露形迹,等闲修为不足的道院弟子,根本都察觉不了。 只是为了吓唬眼前这位院长而已。 望江城道院院长果然又睁开眼睛,看着铺满视线、暴烈隐蕴的焰花海洋,整个人怒不可遏:“你想干什么!?” “我张临川做事很简单。我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姜望声音故意变得冰冷:“既然你不吃敬酒,那现在我就罚酒一杯。” “从现在开始,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名道院弟子。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人畜不留,或者你交出朽木决为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恶人 “阁下最好想清楚!” 院长在惊怒之中,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杀一个老朽,或者不算什么。要是杀绝望江城道院,你就是在与整个庄国为敌!甚至是与道门为敌!” “听起来很严重。”姜望非常的入戏,声音极度无情:“所以我奉劝你尽快与我达成交换,不要让张某面对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望江城道院院长怒道:“无耻之尤!又狂妄无知!行此大孽,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再强,还能逃得出杜相的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再强,还能未卜先知我的位置在哪里不成?我张临川四海为家,请杜如晦尽管咫尺天涯去。” 姜望丝毫不为所动:“还剩五息!” 院长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毕生心血,一边是整个城道院的所有弟子。 而姜望还在计时:“三息!” 院长咬咬牙,正要开口。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何方高人,莅临我望江城道院?” 这声音执拗、坚固,有如顽石,让人印象深刻。 姜望认真想了想,触及对面院长心焦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 是傅抱松! 本应在郡道院甚至国道院进修的傅抱松,此时竟正在城道院中!并且察觉了幻花的蔓延。 那就更有把握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未必会选择城道院里的其他弟子,但傅抱松他一定不会忽视。因为他的独门秘术,只传给了傅抱松,俨然视其为衣钵。 这是亲如父子的关系。 姜望有意暴露气息,那边傅抱松果然疾冲而来。 …… 在三天前,傅抱松打开天地门,正式踏入腾龙境,已经可以进国道院进修了。 他完成所有交接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回望江城报喜。 他是父亲独自带大的,自小性子执拗,长大以后与叔伯兄弟的关系处理得很糟糕,父亲前些年去世之后,索性便断了联系。 整个望江城唯一让他挂念的,也就只有城道院的院长了。 自从拜入道院外门后,一直以来,院长都对他照顾有加。进了内门后,更是倾囊相授,视他为衣钵传人。 老院长于他而言,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回到望江城,自然也是住在城道院中。 今夜正在做晚课,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感应到了幻花的存在。 他第一时间便站出来,既是威慑,也是示警。 在他看来,作为此时整个望江城城道院里,唯二的腾龙境修士之一,面对城道院的麻烦,他义不容辞。 而后发现陌生气息的波动来自于院长静室,他更是心焦如焚,运足道元便疾飞过来。 他住的地方距离院长的静室并不远,须臾即飞至。 人至门前,已经完成掐诀,做足诸多准备,正要一脚踹门冲入……房门忽然一下开了。 傅抱松下意识地便要释放道术,但手上忽然一紧,继而道元都被震散,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入静室中。 砰! 房门关紧!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息时间。 就是房门一开一关而已。 傅抱松已经被打散道元,扔在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旁边。 而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坐姿端正地坐在他们面前。 傅抱松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服,跌在地上的第一时间却是去看老院长:“老师,您没事吧?您怎么样?” 院长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姜望,咬牙道:“阁下心狠手辣,老朽佩服!” “过奖。”姜望很有恶人的自觉,轻笑道:“那么选择继续?” “什么选择?”傅抱松在地上问。 “我跟你老师玩了一个游戏,杀人的游戏。”姜望极有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希望他能把朽木决给我。不然的话,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个人,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鸡犬不留为止。” 傅抱松沉默了一会,爬起来道:“我去取纸笔。” 姜望是知道傅抱松会朽木决的,本打算如果在望江城道院院长这里弄不到,就再去找傅抱松试试。只是当初在三城论道上就见识过此人的臭硬脾气,没有多大把握,才将他作为备选而已。 此时他妥协得如此果断,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了。 一时视线在傅抱松和望江城道院院长之间来回。 院长只涩声道:“抱松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这里是院长的静室,傅抱松自然是熟悉布设的,很快就找来纸笔,并且认认真真开始研墨。 姜望忍不住问道:“这可是你老师的独门秘术,毕生心血。一直以来也是你的杀手锏,你就这么轻易的交出来了?” 傅抱松的手很稳,一边研墨一边说道:“人命比道术重要。” 姜望沉默了。 傅抱松很快研好墨,取过毛笔,开始记录起朽木决来。 一时间静室无声,院长与姜望各自不动,只有笔尖游走在纸上。 “好了。” 傅抱松写罢,吹干墨迹,将记录着朽木决的纸递送到姜望面前:“你可以检查一下。” 姜望简单看过一遍,便知无误。 朽木决当然是别出心裁的道术,是院长偶然的灵光一闪,但以姜望高出他们不止一筹的实力,傅抱松想要在道术里做什么手脚,是不可能的。 姜望收起这张纸,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我也不会杀人的。” 傅抱松没说不信,也没说信。只道:“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做赌。” 姜望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在这个堪堪突破腾龙境的修士身上,他看到了一种道德与坚守,这是真正的端方君子。 姜望站起身来,看向院长:“我最开始的条件依然有效。”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册子,一个上面记录着花海,一个记录着荆棘冠冕。 轻轻放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你们师徒都可以学。” 院长没有说什么。 只傅抱松道:“阁下已经达成目的,可以离开了吗?” 姜望也不以为忤,只说道:“你这样的人不多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未来可以走得更长远。” 话音落下,人影已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魇 看着戴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离去,傅抱松沉吟道:“他好像认识我。” 老院长叹了口气,将留在椅子上的两册道术拿起来:“他说他叫张临川,你有印象吗?” 傅抱松想了想,说道:“枫林城还在的时候,那次三城论道,枫林城有一位使雷法的师兄,就叫张临川。最后输给了林正仁师兄。” 院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子,他其实非常清楚林正仁对傅抱松的态度,也明白傅抱松一直就与林家那些人合不来。但傅抱松从不会在背后说这些人什么,甚至提及林正仁,永远是以师兄相称。这孩子,永远不缺乏正面对抗黑暗面的勇气,却从来没有背后中伤的阴戾。 也正是这些点滴细节,让他选择把毕生心血传给了傅抱松,而不是实力天赋都更胜一筹的林正仁。 这些想法只是淡淡转过,望江城道院院长嘴里则说道:“这不可能。正仁的实力我很清楚,即使是现在的正仁,也远不可能有刚才这人强大。而且,整个枫林城域都地陷幽冥,寸草不生,那个张临川怎么可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一夜之间沦为鬼蜮的枫林城,傅抱松心下恻然,随口推测道:“或者是化名,或许只是同名吧。” “但愿只是同名。”院长以一种傅抱松并不理解的情绪叹息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两个册子,都放到傅抱松手里:“拿去好生揣摩。” 傅抱松抬头看向他:“老师,这……” 院长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拒绝:“我天赋有限,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你有更好的未来,也更值得这些道术。用最快的时间掌握它们,如此朽木决也不算白白交出。这是命令。” 傅抱松从小就是执拗的,面对一些事情,有时候即便是望江城道院院长,也未必能够说服他。 但是院长的命令,他肯定会听,无论有多不情愿。 傅抱松将这两门道术紧紧攥在手里:“抱松一定努力。” 院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现在去敲响院钟,向整个望江城域范围内的强者求援。” “老师。”傅抱松迟疑了一下:“现在再求援,好像已经来不及。而且,若引起刚才那人的恼恨,回头他再……” “现在求援当然来不及。但朽木决被抢走的事情,咱们必须传出去。不然那人以后若做了什么恶事,又暴露了朽木决,那你我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老院长道:“而且现在求援,根本不可能拿那人怎么样,那人也应该清楚。从他做事的风格来看,还算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不会再回道院报复的。” 傅抱松听懂了老师的顾虑,点点头:“我这就去。” 院长又在他身后补充道:“等会要是城主他们过来了,你要记得。朽木决是我给出去的。这本就是我的独门道术,我有资格做取舍。” “可事实上……” “这就是事实!”院长非常严厉地打断他:“这也是命令。” 让陌生修行者抢走独门道术,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是院长自己,为了道院学子的安全,交出他自己的道术,谁也没法指摘他什么。 而如果是傅抱松交出道术,就很可能被人说成是贪生畏死,对他以后在朝堂的发展不利。 老院长这是将毁誉揽于一身,为弟子遮蔽风雨。考虑到方方面面,哪怕是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傅抱松咬咬牙,终究去了。 城道院的钟声连鸣九响,立时惊动了望江城域的各路强者。 城道院是整个城域最要害的地方,一旦有失,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内府境的望江城城主须臾即至,腾龙境巅峰的望江城缉刑司执司也在稍后赶到。 值得庆幸的是,望江城道院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损失,只是院长被人强逼着夺取了一门独创道术。 至于那位夜闯城道院的歹人,在问清楚其人大概的实力之后,望江城主就已经决定了此事的处理方略。 追缉是一定要追缉的,事涉一城颜面,但执行力度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对方至少是内府境的实力,整个望江城域没几个人能对付。而他作为一城之主,总不可能放下所有事情,亲自追缉那歹人。 反正城道院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且城道院本身的追责意愿也不强。 三言两语之间,城主、城道院院长、缉刑司执司,这三位城域最高层便已经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地安排下去。 发起通缉、加强巡夜、派几队修士做做样子,便是如此而已。 …… …… 姜望离开望江城道院,心中并无太多完成既定目标的欢喜。 “啧啧啧。”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威逼,利诱,胁迫……这些事情,我原以为只有我做得出来。” “愿意嘲讽你就嘲讽吧。”姜望不为所动:“庄国欠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道:“我刚才没有骗他们,如果时间到了他们还是不肯给,我就会放弃。” “你还是心有惭愧。”姜魇笑了起来:“不然你不会跟我解释。” “那个院长要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就好了,这样无论你如何折磨他,哪怕摧毁他的意志,也都不用有惭愧的感觉。” “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引动人心的恶念。待受术者做下恶事,你再去对付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怎么样,要不要学?” “你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更快的变强,为什么要自缚手脚?” “你在以什么标准要求自己?有谁在乎?” “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不如放开自己……” “更强,更轻松,也更自在……” 姜魇今夜格外活跃,喋喋不休。 面对傅抱松时生出的惭愧心理,成为了姜望心防上的短暂漏洞。 姜魇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并且试图将这个心防漏洞扩大。 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使用任何秘术,就只是单纯的用言语操弄情绪。 因为此等时刻任何秘术的使用,都等同于直接宣战。他并不愿意现在就与姜望展开神魂对决。 但姜望保持了沉默。 他的眼神反而越来越平静,沉默行走在黑夜中的望江城。 望江城道院的九声求援钟鸣,便在这时候响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望江城之夜 望江城道院院长敲钟求援的心思并不难猜,姜望转念便能想明白。 他并未动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整个望江城域,都没有会令他畏缩的对手,而他只不过拿了一门区区乙等上品的道术。庄国总不可能为这样一门道术,从庄都调集强者过来追杀他。 朽木决对他构建的战斗体系非常重要,对其他人来说,则未必能算什么。 这钟声反而让他心里静了一静,暂时离开了姜魇的“嘈杂”。 行走在望江城的街道上,长夜中并无其他行人。但姜望却有了一种久违的感受。 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行走在庄国的城市里。 当初那个少年,毅然决然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度……那时的心情,此时的心情。彼此交织,汇聚成一种复杂的感受。 走过一条长街,姜望忽然抬头—— 在望江城被惊动的夜空里,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 …… 林正仁难得回一次望江城,整个望江城林家,对他现在也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他很早就说,望江城林家的产业对他来说不值一提,那并不是吹嘘,而是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他从来就知道,他是什么实力,他能走到哪里。 现如今,整个国道院,最风光无限的,当然是祝唯我。 在此之下,便是所谓国院六杰。 他林正仁就身在其中。 祝唯我是独一档的天才。 他早就认识到祝唯我的强大,但的确没有想到,其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成就神通内府。为庄国年轻一辈第一。 说起来枫林城那个鬼地方,倒是的确出人才。 那个不知从哪里学到道剑之术的黎剑秋,亦成了国院六杰之一,排名只比他差了一位。当初三城论道的时候,他作为论道魁首,眼中也只放得下一个祝唯我,哪知道黎剑秋是谁!没想到现在却要与其并列。 有教习曾说,枫林城域一域死尽,所有的运势都积聚到了幸存者的身上,负一城之运,担一城之命,所以才有了祝唯我的一飞冲天。 他本人是不信的,祝唯我的强大有迹可循。其人刚入腾龙就敢追杀吞心人魔,一人一枪敢闯不赎城,这样的强者何须什么运势?本身即可成势。 但不相信不妨碍他暗中助长这种声音的蔓延。让更多人认为祝唯我是躺在枫林城的尸堆里起势,要比让人们坚定祝唯我是庄国不世出的绝顶天骄好得多。 至少在前一个范畴里,他林正仁还有竞争的机会。 无论祝唯我有多强大,多么耀眼,他林正仁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赶不上去。 道途漫漫,不走到最后一步,谁能断言谁可以走得更远? 他需要资源,需要更多的资源。 如今他为腾龙巅峰,祝唯我是神通内府,各自资源都还足够。 等他们成就外楼,冲击神临的时候呢? 资源不足的时候,必然有所取舍。他绝不肯成为被“舍”的那个人。 如今庄国好大一片基业,一切欣欣向荣,要想在未来的庄国里占据一个好位置,目光就不能仅仅局限于现在所谓的国院六杰。 事实上他从头到尾,目光对准的都是祝唯我。 这次回望江城,也是因为祝唯我。 因为庄国的迅速强大,与周边势力之间的利益划分自然也要重新分配。 比如前一段时间,雍国、庄国、洛国,三个国家就在不赎城,与罪君凰今默一起,进行了四方会谈。 各国代表不是国相就是大将军,可见规格之高。 大人物参与谈判,自己不能轻动,年轻一辈的切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无论什么程度的交锋,不赎城都是不参与的。 令庄国举国沸腾的是,在这次四方会谈中,祝唯我力压其它两国。听说甚至不是一对一的切磋,而是祝唯我直接一打二,将雍洛两国的天才一起打服! 因而这次祝唯我回国道院,声势格外浩大,全院师生迎出院门外。 林正仁实在不愿意在国道院感受那种氛围,怕自己的道心受到压制,万一耽误了腾龙境的圆满,那就更糟糕了。因而随便找了个理由,暂时回望江城避一避。 没想到回家才住了没多久,就又出事,望江城道院钟鸣九响! 林正仁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运势了。 他从来惜身,不愿冒险,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身在望江城,城道院出事,他不能不去。 他从望江城道院走出来,关键时候必须要展现承担。 不过去是一定要去,怎么去,却还可以再斟酌。 林正仁控制着速度,在确定城主和执司都已经赶到,并且形势稳定之后,才加速赶至。 他赶至道院的时候,傅抱松正送城主和执司离开,院长已经回去静室闭门,并不在场。 “傅师弟,发生什么事情?”林正仁飞过去问,表情关切:“院长没事吧?” 他与傅抱松的确发生过矛盾,三城论道上他甚至踩过傅抱松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表现出亲切。因为当时那件事,他是为了整个望江城道院的“大局”。 “有歹入夜闯道院,强取了一门秘术离开。”傅抱松摇摇头:“老师没事。” 他很不喜欢林正仁,但院长以受伤的名义闭门调养,减少麻烦,他就需要站出来代表城道院。他知道林正仁一直对院长不传他朽木决心存芥蒂,因而含糊了秘术的名字。 林正仁也不以为意,城道院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术?曾经耿耿于怀的朽木决,现在也早不看在眼里。国道院里那些秘术,才有资格叫做秘术! “城主怎么说?”他问。 “通缉歹人,加派人手巡逻。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用。” “这是老成之举。”林正仁点点头。 又往道院里看了一眼,终究没有进去看看老院长的想法。 “没事就好。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候。我追出去查查看,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至于嘴上说的帮老院长出头,去参与追缉歹人…… 开玩笑,这种回报极低、风险极大的事情,他沾都不会沾一下。 无惊无险,白跑一趟。 林正仁随意在望江城里飞了两圈做个样子,便径自飞回处于城东的林氏族地。 如今的林氏,族长依然是他爷爷,未来族长则是他弟弟林正礼。 他从未把这处基业放在眼里,在国道院站稳脚跟后,要争要抢的,都是另一个层面的资源。 当然,在林家,他的地位更是超然。 以前林正礼起了性子,偶尔还敢跟他顶几句嘴,现在早已服服帖帖,不知有多敬爱。 没有惊动守夜的族兵,他直接飞回自己院中。 今夜城道院发生的事情,并未在他心中引起什么波澜。他只是对这些无关的事情有些厌烦了。 诸事皆烦。 何时才能追上祝唯我? 林正仁在院中立了一阵,很快就调整好心绪,迈步往屋里走去。 “你刚才在追缉我?” 一个声音,几乎是贴在他身后响起。 林正仁悚然一惊,全身发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曾记否 这人是谁?想要做什么? 林正仁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但并没有贸然动手。 被人欺至如此之近都为察觉,本身已经说明了实力差距,尤其身后这人散发的压迫感,有如实质。 林正仁不会做冒险的事情。 他没有运转一颗道元,以此表示自己绝无反抗之意。而后僵硬着身体,缓慢地转回身去。 于是看到了一个脸戴山鬼面具的人。 傅抱松说过,那个夜闯城道院的人,就是戴着山鬼面具! “我无意得罪!” 林正仁直接表明态度:“城道院里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也绝不关心!” “可是。”姜望拧着声音,慢吞吞地道:“你刚才到处在找我。” “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有用心。以阁下的实力,当能看得清楚!” 姜望幽幽地看着他:“人心隔肚皮,我很难看清楚。” 这眼神让林正仁不安,他咬咬牙:“阁下要怎么才能看清楚,但请直言!” 姜望笑了笑,笑声很冷。随手一指,一团火球疾射而出,撞塌院墙,斜斜撞上夜空,“砰”地一声炸响。 “证明给我看。”姜望说。 林正仁脸上煞白一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让自己的表情平缓下来。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而他选择接受。 炸开的火球惊醒了林氏族地的夜晚。 “哪里爆炸了?” “发生了什么?” “快去看看!” 陆陆续续有林氏族人从各个院子提刀带剑赶过来,将声响源头,林正仁的院子围得满满当当。 “大公子!怎么了?” “这人是谁?” “林氏族兵在此,大公子尽管吩咐!” 彼时姜望和林正仁都立在院中,各自沉默。 从轰塌的院墙,可以看到他们倆相对而立,彼此都没有其它动作。 林氏族人鼓噪着支持自家公子,只是因为林正仁没有下令,才没第一时间冲过来。 夜色给隐约对峙的两人都覆盖了一些神秘。 也因此,他们没能看清楚,林正仁身体有多僵硬,脸色有多难看, 而站在他对面,戴着面具的姜望,眼神却十分从容。 实力决定心态。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望江城林家,还是找祝唯我借了枪才能动身。哪怕仗了祝唯我的势,林正仁给他“忠告”,他也只能接着。 而如今,他再来林氏族地,他不开口,林正仁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强弱异位! 林氏族地越来越喧嚣,很快又有一堆人聚拢过来。 其中为首的那人远远就喝道:“哪个不长眼的贼子,敢打扰我大哥的清静!” 姜望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了一翘。 林正礼的声音! 他从极远处就开始表达敬爱,关心自家大哥,仿佛打扰林正仁的清修,比挖了他林氏祖坟还过分。言辞恳恳,激愤难抑。 林正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给姜望的眼神一逼,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人群近了。 林正礼挤开围堵院子的族人们,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大踏步走进院中。 许久未见,他气色好极了。 林氏未来家主的身份,让他意气风发。一个国院六杰的大哥,让他在整个清河郡都有几分面子在。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与底气。 修为上倒是进步不大,堪堪周天境而已。 “兄长!”他对林正仁拱了拱手:“咱们林家的好手都在外面了,只要你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为你效死!” 他瞥了一眼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神态转为跋扈张扬:“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是谁?” 在他看来,腾龙境巅峰的林正仁,已经是望江城域最强的几个人之一,他想不出来除了城主之外,还有谁能压过自家兄长一头。 眼前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藏头露尾之辈,显然也不可能是兄长的对手。 这正是他表忠心的好时候,不求完全修补兄弟俩渐行渐远的感情,但求林正仁以后还记得望江城的这个弟弟。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卖力,一出场就是大阵仗,几乎把族内能打的人全部召集过来了。 而回应他殷勤的,只有沉默。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人没有说话。 林正仁也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叫人惶恐。 林正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的脸色,这哪是对峙?分明是被震慑住了! 能把林正仁震慑住的人,该有多强大? 林正礼适才还跋扈张扬眼神,当时就虚了下来。 “兄长你先处理着,弟弟在外面随时等候吩咐!” 林正礼随口圆了一句,便果断往外退。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对林正仁说。 林正仁张了张嘴:“舍弟太过年轻,性情难免……” 姜望并不说第二句话,只用冷冷的眼神逼停了他的开脱理由。 林正仁眼神一狠,转身便向林正礼走去。 愤怒?耻辱?痛苦? 这些情绪都有。 但他生性隐忍。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定然不会押上自己这条命。 更何况,他现在半分把握都没有,双方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看着林正仁咬牙往这边走,林正礼一下子就慌了。 “哥,哥,怎、怎么?”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慌慌张张道:“给我上,给我上!一人一刀,围也围死这藏头露尾的鼠辈!” “谁也不许动!”林正仁出声喝道,他咬着牙齿:“不要给我送死!” 在场的林氏族人面面相觑,但终究所谓的未来族长,不如林正仁更有权威。没有人上前来。 因为谁都知道,未来族长这个位置,只是林正仁不在意,随手让出来的而已。 “哥!”林正礼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些哭腔:“我是你亲弟弟啊!” 林正仁没有回应,只继续朝他走去。 林正礼病急乱投医,又慌慌张张地看向姜望,连连躬身道歉:“这位前辈,我冒犯,我冒犯了!您原谅一下,请您原谅一下。” 连林正仁都要被逼得下手杀自己,整个林家在这种对手面前,绝对没有还手余地。 林正礼一向脑子很灵醒,喊着喊着,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前辈,您尽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我可以为我的无心冒犯,付出足够的代价!您给个机会!” 他开始连连叩头。 林正仁回看了姜望一眼,山鬼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独整个人立在那里,不动也无声。 无疑说明……他并未被打动。 林正仁回过身,伸手抖出了一条碧色长鞭。林家世传之宝,碧蟒! 眼看就要动手。 姜望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我没想让你杀他。” 林正仁停下脚步,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正礼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 得救了!他眼泪都要飙出来。 但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如恶鬼一般的声音接道:“道歉最大的诚意,应该是自裁才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 林正礼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起。 而林正仁再次咬了咬牙,又重新朝着自家弟弟走去。 “林正仁,你要干什么!” 这时候一个怒斥声响起。 姜望循声看过去,又是一位故人,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 他衣衫凌乱,不知是刚从哪个女人身上爬下来,浑身酒气,显然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要潇洒得多。 但此刻脸容涨得通红,愤怒已极:“他是你亲弟弟,你要杀他?你是个畜生吗?!” 他回身环视一圈:“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废物吗?就眼睁睁看着这妖人在我林家耀武扬威?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思。 而林正仁,对于自己父亲的怒骂,面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只是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接掌家族最高权力。来人,把林端行带下去!” “你敢!”林端行跳起脚来:“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是你亲爹!林正仁,你失心疯了?” “谁敢?”他像一只暴怒的老狗,面对着人群发疯咆哮:“我看你们谁敢!老子弄死他!” 平日他对林正仁的态度,其实十分克制。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看得起他。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这一辈子花天酒地的也就过去了。修行什么的,他早年有过心思,后来也就不考虑了。 他虽然算得无能,但也明白,自己在家族的实际地位,肯定不如两个儿子。尤其不可能比得上林正仁。 哪天他要是跟林正仁发脾气,丢脸的绝对是他。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从来老老实实。 但此时他咆哮,他愤怒,他对林正仁破口大骂。 因为林正仁的所作所为,真正触及了他的底线。 哪怕他是一个纨绔了半辈子的无能之人,哪怕他是一个废物,也有着一个做父亲的底线! 不能伤害他的儿子,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儿子! 刷! 他一把抢过一名族兵的佩刀,拔将出来,对准了林正仁:“你今天要是敢对你弟弟下手,老子对你不客气!” 啪! 林正仁直接一鞭子,将他的刀抽飞,将他整个人抽倒在地。 “带下去!” 他失去了平静,恶狠狠地喊道! 很快就有两名族兵受不住他的眼神压力上前,一左一右将地上的林端行架起来。 林端行被架起来拖行了一阵,忽然恢复过来,拼命地挣扎起来:“放开老子!放开!你们是不是想死?林正仁!林正仁!你这个畜生,畜生!你娘在地下都不会原谅你!你们放开我!放开!……” 他大喊大叫着,被拖远了。 林正仁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父亲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那一鞭有意控制力度,不会真正伤到他,但也会叫他半天缓不过来才对。 从小到大,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身上有了做父亲的样子,但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 多么讽刺? 这愣怔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林正仁继续往前走,走向林正礼。 林正礼双手撑地,不停倒退,最后直接爬起来,拔腿就跑。 一条碧蟒嘶空而至,将他紧紧缠住,坚定地往回拉动。 林正礼涨红着脸,艰难地喊道:“哥……” 林正仁却只转头看向姜望:“我劝劝他。” 姜望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林正仁将林正礼拉到近前,凑到他近前,开始“劝说”。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林正礼的脸色,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恐惧,然后是哀求、痛苦,到最后满是仇恨。 而林正仁再次转回头,对姜望道:“您觉得,舍弟以哪种方式自裁,才更有诚意?” 即使姜望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得不为林正仁的狠辣而感叹。 他真是把林正礼拿捏得死死的,竟然连“劝”他自杀都做得到! 这样的一个人物,即使没有修行天赋,没有进到国道院,林正礼跟他争家族基业也不可能争得过! 此人不可留。 姜望心中动了杀意,但眼神不显。人要一个个杀,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至少就逼得林正礼自杀这件事,还需要林正仁来安排。 他故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目光在水井处停了停。 “封死他的道元,让他跳井如何?”姜望用商量的语气问。 林正仁咬牙道:“好!” 姜望本还想看看林正礼的反抗挣扎。 看着这出兄弟阋墙的好戏继续。 但林正仁只看了他一眼,竟已经认命般,向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痛苦、不甘、仇恨,但是他认命。 难以想象,林正仁到底拿住了他的什么要害,竟令他如此服帖。 不过这已不是姜望需要关心的事情,他只需要林正礼痛苦的结果。只需要这一个结果。 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很久。 当初第一次来林氏族地,他就想要这么做。但那时形势比人强,他还有安安需要照顾,没办法在望江城拼命,拼命也无用。 本来想等到以后,更强大一些,再回庄国一并处理, 但今晚看到林正仁的时候,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更何况此时他强绝望江城域,心中又仇恨未消! 是时候消却旧日仇! 林正礼走到了水井边,在跳下去之前,他又满怀仇恨地看着姜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道过歉赔过礼,愿意掏钱保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是绝望的嘶吼:“为什么!?”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情绪。 绝望吗? 宋姨娘跳井的那一天,是不是也这样绝望? 她是怎样平静地收拾好一切,选择将人生结束? 宋姨娘写的最后那封信,姜望看过之后,都没有忍住鼻酸。 安安……又有多难过呢? 他要让林正礼,与宋如意受同样的苦!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不该先迈左脚!”姜望说。 这是唯一的回答。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血淋淋的羞辱。 像对待一只蚂蚁,一条疯狗……要什么理由? 整个林氏族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 林氏族人们倍感耻辱,深觉痛苦,但没有人敢再出声。 林正礼咬咬牙,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林正仁。 扑通! 纵身跳进了水井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交锋 林正仁没有看水井,没有看林正礼是如何跳的井,他只看着姜望。 “阁下这次能看清楚了吗?”他问。 姜望侧耳听了一阵。 听到被封住道元的林正礼,在井底如何扑腾。如何消失了力气,如何沉入水中。 他的确听清楚了。 林正礼死去了,彻底的死去了。 当初为了替安安要一个说法,姜望借枪来此,一剑横门。林家也只推出了一个林正伦,这交代,也都只是看在祝唯我的面子上。 而今时今日,他蒙面来此,随随便便找一个理由,就逼杀了林正礼。 一切好像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曾经因为实力不足,不得不避开的那根刺,现在终于被拔除。 畅快吗?好像也没有。 姜望站在那里,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那根刺是拔掉了,但那根刺留下的伤口,仿佛在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世界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赤裸裸的实力,冷冰冰的现实。”姜魇在通天宫里幽幽说道:“我在白骨尊神的烙印里,见识了太多。如果你不那么固执,愿意听我的,我可以让你更快的强大起来。放开那些无谓的束缚吧。礼仪、道德、良善,都只不过是弱者用来束缚强者的枷锁……” 姜望沉默。 林正仁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还在确认林正礼的死。他愤怨,恨得咬牙,却只能保持平静。 姜魇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被说动。他从容鼓动更多的言语,慢慢侵蚀这少年的心。 但姜望沉默。 沉默是因为定见。 沉默是沉默的坚定。 这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赤裸裸的实力吗? 不。 当初祝唯我为什么愿意借出薪尽枪?就是因为道理。 姜望今日为什么要逼杀林正礼?就是因为道理。 “姜魇,你的路只适合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但总有一些人,愿意去讲道理。” “譬如法家规天矩地刑人,就是在维护天地间的道理。法即是道理的一种。”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震颤。 姜望能够感觉到,在身周的虚空里,漆黑如墨的囚身锁链穿梭如电,在此时,分出了第二根。 而院中的林正仁,仍在等着姜望的回应。 姜望早已动了杀心。 他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保证林正仁的安全。他相信林正仁如果有机会杀他,也绝不会手软,而他对林正仁,同样不会。 姜望手指微动,正要就此动手,直接杀死林正仁。 “我有一件事情,要向阁下汇报。有关于阁下在望江城道院的经历。”林正仁忽然出声说。 “哦?”姜望有些好奇。 难道朽木决还有什么秘密? 林正仁左右看了看,恭顺地道:“我们进去说。” 他表现得并不信任他的族人们,或者说经历逼杀林正礼一事后,他不能再信任族人。所以要单独跟姜望汇报。 “可以。”姜望大局在握,微微点头。 整个望江城域都找不出对手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正仁腾龙境的修为更是可以一剑扫灭,不妨先听听再说。 “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林正仁看着守在院外的族人们,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进了房间里。 “看来你很自信你要说的内容。”姜望跟着走进去,随手将房门带上,慢慢地道:“确定能够说服我?” “阁下刚才已经看到了我的诚意。我对阁下绝无反抗之心。” 林正仁自小衣食无忧,富贵惯了,此刻恭谨地侧身而行,为姜望引路,却表现得十分自然。 所谓能屈能伸,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房间里燃着油灯,映得他的侧脸有些明暗不定。 “其实对于道院,我早就不满。在道院里,有……” 姜望被他说话的内容所吸引。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光纹亮起! 房间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哗啦啦~ 好像出现在海边,海浪翻涌。 房间里迅速凝聚出九条形态各异的碧蓝水蛟,从四面八方向姜望进袭。 林正仁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刻印有阵法! 但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他甚至诧异于林正仁的莽撞。 难道以为凭借这种级别的阵法,就能够对抗他吗? 姜望闪电般出剑,一剑九转。 收剑入鞘的同时,九条碧蓝水蛟已经被斩断道元联系,溃散当场、只有地面上的水迹,还能证明它们的确出现过。 姜望大步往前,忽然又见阵纹流光。 房间之中,还有阵法!阵中之阵! 但这一个阵法,却并不针对姜望攻击。 那些溃散的水元,在这时候忽然又聚集起来,迅速形成一道流水之壁,像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林正仁扣在当场! 林正仁就站在这流水罩的里面,与姜望对视。 姜望平伸右手,熊熊火焰在手心燃起:“你以为靠这个就能挡住我?最多十息,我就能将它打破。” “当然,我甚至认为阁下只需要五息就能打破这座流水之壁,你说十息,大概是为了麻痹我?” 林正仁此时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甚至显得很从容。 “但是在你动手之前,不妨先考虑一下,我哪来的底气这么做……”他举起一只牛角般的事物,让姜望看得清楚:“这是耕耘角。不知道你听说过吗?” 姜望没有说话,报以回应的,只有手中愈发炙烈的火焰。 林正仁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了解望江城道院,当然也应该对我们庄国很熟悉。那么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庄国国相是谁,一定清楚他的神通是什么。”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手里的这个耕耘角,可以三息之内联系到杜如晦。只要你一开始攻击流水之壁,我立刻就会动用耕耘角。” 姜望看着他,想要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但显然失败了。眼神于是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凭你能够直接联系上杜如晦。如果能够,你何至于等到现在。” “国相说庄国国小,培养人才不易,所以每一个人才他都会尽力保护。国院六杰,每个人都有一个耕耘角,恰好我就是其一。此事阁下你不难察知。” 林正仁全无生死一线的紧迫感,但直到此时,才终于流露出一丝怨毒来:“至于我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是你一直盯着我,不给半点机会么?” 之前在院里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他身上脱开。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出手,但他明白,他只要一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杀死。姜望绝不会给他三息时间。所有的机会,都是死亡的陷阱。 靠自己搏出来的机会,才是真正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鞭打自己的父亲,逼杀自己的亲弟弟! 这世上谁都可以死,他林正仁不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永远不要忘记 林正仁一直在国道院修行,望江城林家他已经很少回来。 要有多么谨慎的人,才会在自己不常住的房间里布置阵法?还一布置就是两个! 他只怕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出意外,随时随地都为自己保留退路。 如果不是今夜突然的偶遇,姜望相信自己很难有机会可以抓到林正仁。如此狡猾,如此谨慎的林正仁。 若对付一般的对手,第一个水蛟阵法便已足够。 用在今日,仍可以吸引姜望的注意力,为林正仁争取时间。 而水流之壁与耕耘角,简直更是绝配。 换做耕耘角能够联系到的强者是其他任何一个,姜望都大可以选择迅速破阵杀人,再从容离去。 但那人如果是杜如晦…… 姜望不得不感叹。 抛开别的不说,有杜如晦这样一个身负咫尺天涯、又心怀家国的强者,简直是庄国莫大的福分! 一个可以顶多少个强者用!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赌一赌,我是否真的能立即联系到国相。赌赢了,没有任何好处的杀掉我。赌输了,迎接国相的追杀,为我以命相偿!” 林正仁直视姜望:“阁下,要赌一赌吗?” 他身上其实还有几件护身的法器,但是层次不够,估计不能使对方更慎重,所以没有拿出来做筹码。相反继续隐藏,说不定还能应付意外。 “那你为什么还不发动它?”姜望也注视着林正仁的眼睛。 双方都在试探对手的决心。 尽管在实力上,林正仁已经完全不是姜望的对手。但是他凭借自己的狠辣与谨慎,再一次赢得了交锋的权利! “耕耘角制作不易,没有大功不会再有。今夜我已经失去很多,不想再失去。” 林正仁慢慢说道:“不过,考虑到水流之壁在这种强度下的持续时间。最多十息之后,我就会直接奏响耕耘角。” 他反过来逼视姜望,哪怕隔着山鬼面具,并不能看到姜望的脸,他仿佛也要将这个戴着山鬼面具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现在换你做选择了。是留在这里尝试杀我,还是立刻逃走?” 姜望沉默。 时间缓慢却坚决的流逝。 隔着流水罩壁的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八息,七息,六息……三息…… 姜望将手高举,掌心的火焰,直接将屋顶轰出一个巨大窟窿。他便从这个窟窿,一言不发地飞走。 林正仁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并不值得现在的姜望拿性命来赌。 他选择放弃。 ……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终究还是离去了。 林正仁独自在房间里沉默许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今夜大概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因为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突然的遭遇,突然的敌意,而且对方拥有碾压他的实力优势。 但他终究还是度过了,度过了这可怕的危机。 即使……付出的代价如此沉重。 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林正仁闭上眼睛,把一滴将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伤心吗? 林正礼再怎么是废物,再怎么心性恶戾,也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当然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有过真正兄友弟恭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伤心? 但林正仁只允许自己的伤心停留在刚才那个瞬间,因为今夜还未结束。 他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表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 因为门外,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拄杖老人。 林氏一直以来的族长,他的亲爷爷。 林正仁张了张嘴:“爷爷。” 他是个早慧的人,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看不起他的父亲。名为林端行,但既不端,也无行。除了喝酒玩女人,什么也不会,酒囊饭袋一个。 而他自小最亲近的,就是眼前这位白发老人,他的爷爷。 爷爷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物,曾经不名一文的望江城林氏,就是在爷爷的手上,才成长起来,一跃成为望江城诸姓之首。 或许是对林端行太过失望,从小他和弟弟的教育,都是爷爷亲自负责的。 人心、权谋、生意……他在这个老人身上,学到很多很多。 与不负责任的林端行相比,爷爷是真的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家族里。 白发老人独自站在林正仁的房门外,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 林氏族人围堵院子,冲着姜望叫嚣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林正礼被逼着跳井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却在此时,出现在林正仁的房间外。 如果说整个林家有谁能够真正了解林正仁,也就只有他这个当爷爷的了。 他看着林正仁,浑浊的眼睛里,是时光赋予的智慧。 “你想好了?”他问。 林正仁沉默了。 尽管决心已下,但在自己的爷爷面前,他还是产生了迟疑。 “我问你想好了吗?”老人用手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表示催促。 林正仁低头又抬起,眼神坚定起来:“爷爷,我不能够背负这样的名声。” “正仁,一方面我对你很失望。另一方面我又对你很满意。” 老人的白发在夜风中微颤,他表情有些难过:“我期待你的未来,同时也为正礼伤心。虽然他样样不如你,连心狠也不如你。” “爷爷……”林正仁张了张嘴。 老人抬抬手打断他:“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选择。端行那边,我来处理。弑父……是会遭天谴的。” 他们都很明白,林正仁在危险面前,逼杀自己亲弟弟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林正仁在国道院就再没有前途可言。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黑暗、有多少龌龊,至少在白天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看到阳光。 而今晚这么多人在场,这个秘密很难守住。以林端行的性格,更别指望他会考虑什么“大局”。所以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是老人失望的原因,也是他满意的原因。 林正仁咬咬牙,转身往外走。 “林正仁。”老人在他背后说道:“永远不要忘记,林家为你付出了什么。永远不要忘记,你姓林。我在九泉之下,要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林家!” 林正仁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 是夜。 有妖人夜闯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其时,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也参与了追缉妖人。 不曾想,那妖人竟然潜入林氏族地,将望江城林家……满门杀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好眠 离开望江城之后,姜望独自在野外躲到天亮。 缉刑司的确派人出来四下追缉了,声势很大。但只要庄都那边不调人过来,就不算重视这事。 姜望也因此能够放下心来。 宋姨娘救过他,这是他之所以同意父亲续弦的原因。宋姨娘是姜安安的生母,这一点足够让姜望原谅很多。 逼杀林正礼,消散了前事怨念。他不知道宋姨娘九泉之下能否瞑目,但是他当初答应安安,会给她要到一个交代,于今才算圆满。 尽管姜安安或许还不太能知道,她母亲为什么永远不能再给她写信。 在林氏族地里,姜望同时也承认,他的确小觑了林正仁。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还让林正仁找到机会逃生。 复盘全程,有得有失。 林正仁这样的人,就是能够把握住任何微小的机会。姜望告诫自己,以后如果面对林正仁,不能再有一丁点的小觑之心。 姜望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物,也会犯错,也会大意,但他从来不缺乏自省,他也是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成长起来。 确定杜如晦没有被惊动之后,姜望也没有想过再回望江城。林正仁那样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再给机会,必然会躲进国道院里寸步不出。 只能说以后再找机会了。 而且林正仁这个人虽然谨慎隐忍、心性堪称可怕,但毕竟实力不足,姜望只要保持住修行速度,实力的差距一旦拉开到某一个程度,自然能碾压筹谋。 更重要的是,此次望江城之行,姜望全程隐匿身份,料得没人能知道他是谁。便是林正仁以后想报复,大概也只能找上张临川。 回到枫林城域外,向前仍在生灵碑下呼呼大睡。有一道虚幻剑影时隐时现,姜望知道,那是向前的本命飞剑在自发护主。 这是一次关乎于道心的洗练,当他睡醒的时候,他的道途可能就会在此决定。 姜望没有打扰他,自己在不远处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怔怔看了一会枫林城域,才闭上眼睛,进入太虚幻境中。 拿到了朽木决,他现在需要积攒更多的功,用以推演。所以在接下来的论剑台匹配中,除了神通之外,他将毫无保留。 …… …… 时间有时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因为你根本无法记清。 没有日落月升,抬头看不到漫天星辰。 到处都是雾气,冰冷又阴郁的雾。 幽冥之雾笼罩阳间世界,阴阳缝隙里都是无助的尸身。 凌河记不得自己在这个晦暗的世界里生活了多少天,他只记得自己埋了几个人。 他必须要记得,因为除了他,就没人能再记得。 在之前的时候…… 在这里时间根本没法具体,只能是一个大约的概念。前一阵,前很久…… 所以“之前的时候”,应该是在前一阵时间里。 那时候他正在吃饭。 枫林城域里人死光了,还剩下很多粮食,但受幽冥之雾侵袭,基本都不能再吃。 凌河有办法。他只要控制通天里的那玄黄之气,小心地清洗过,粮食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 但现在的他,其实并不需要进食。 他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维持他作为一个“人”的生活。 吃饭,证明他还活着。 证明枫林城域还有人活着。 有时候生命是一种徒劳,但仍然有人徒劳的生活着。 凌河正在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产生。 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什么抚慰。 他放下碗筷,情不自禁地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走去, 走出房间,走出小院,走出飞马巷…… 飞马巷的这套小院,是他现在的两个家之一。还有一个家在城主府附近,是老幺一直住的房子。 他并不需要一个房子,甚至并不需要一张床,死域中的房屋,好像也不存在任何意义。 但凌河只是觉得…… 家里一定要有人住,不然就会没了人气。 他不想老三和老幺的家,就那么死寂下去。 哪怕他们……都已经死去。 所以他在两个家里来回的住,做饭,洗衣,洒扫,“正常生活”。 那种被抚慰的感觉令人怀念。 但离开飞马巷没有多久,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凌河怔在原地,感受着一种空无的失落。 然后回转,继续“生活”。 做饭,洗衣,洒扫,诵经超度,收殓尸体,注解经文。 他总是在周而复始做这些事情。不需要意义,意义在于这些事情本身。 但是在今天,那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又再一次出现了。 这时候凌河刚刚挖好一个深坑,一对相拥着死去的夫妇,被他放进了坟墓里, 情感的冲动催促着凌河快去寻找,他心中也无限渴望那种感觉——在这个夹在阴阳缝隙的死寂世界里,已经很难出现人的情感。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地诵念完了超度经文,再亲手为这对夫妇将坟墓掩埋。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是他必要的坚持, 完成了整个收殓仪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向着心中的感觉而去,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而去。 这方地域是没有方向的。 虽然循着旧日的城市格局,似乎还能够勾连起以前的方向。但凌河深深地明白,这方世界方向混乱,没有东西南北。 但心中的那种亲切感觉,那种属于人的温暖感受,像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道信标。不需要方向,它就是方向。 这次这种感觉竟然持续了很久。 凌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这方地域的尽头。 他很早就知道,这方地域是有尽头的。这方地域的范围,就是枫林城域之前的范围。 但所谓的尽头,所谓的边界,并不是一堵墙、一个屏障那样简单。 如果那是一堵墙,凌河早就将其撞破。如果那是一座山脉,凌河早晚能将它挖穿。但它就只是“界限”。 同时存在于现实与虚幻,是天经地纬一样的规则。 无法逾越,无法穿行。 现在,凌河就在这方地域的尽头,在某一个混乱方位的终点。 他感觉到,他离那种亲切已经很近。 但他无法更近。 这里就是极限了。 那种感觉,是因为什么呢? 是一种召唤吗? 还是一种祈福? 是不是有人,想要将这方地域拉回现世? 凌河无法判断。 但他真的很怀念,这种属于“人”的感觉。 希望、期盼、幻想。 在这死寂之地,在这为现世所遗弃的人间废墟,这些词语是多么珍贵! 凌河静静地坐了下来,倚靠着那介于虚实间的顽固边界,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自此方地域沦落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弹剑自远去 姜望结束了在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不动用神通的前提下,战斗并不轻松。但也依然是胜多负少,“功”逐渐积累。 现阶段遇到最高的也就是三府层次的普通内府,姜望估计再往后,就得是四府、五府,甚至神通内府了。 在演道台中耗用目前积攒的所有功,推演了朽木决,将其堪堪推演到了甲等下品。 甲等下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只是腾龙境而已,姜望当然不能够满意。 所以虽然认真学习了,却并没有将其刻印于内府。还需要至少再一次的提升才行。 向前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姜望也一直陪在这里。 在这期间,安安的云鹤飞个不停。若非云鹤是道术所聚,只怕早就累死了。 姜望千哄万哄,才将她安抚住。 朽木决本身并无固定形态,更像是一种力量的演化。类似于图腾之力、星辰之力,当然不似它们堂皇。反而显得阴暗,而且偏狭。 那种灰白朽败之力,非常诡异。有一种泯灭生机的感觉,但又不是纯粹的死亡之力。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朽木”这个词语本身,道术名称倒是非常贴切,也不知望江城道院院长是如何发掘出此等力量的。 不过修行世界本就有无限可能,有很多强极一时的道术,说不定最早只是一个普通修者的灵光一闪。 越是熟悉此术,姜望越肯定自己最初的想法,朽木决极具潜能。 顺手演练了一阵道术,姜望正琢磨着要不要先离开一下,去办点其它事情。向前猛然坐起。 一睁眼,锋芒四射! “醒了?”姜望收了道术问道。 “醒了。”向前闭眼再睁,锋芒敛去,重新变成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已经有些无形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这轮对话里,问题有两个意思,答案亦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向前站起身来,手指一抬,一只小巧飞剑穿空而出,悬停于他身前,答非所问:“你知道我这柄飞剑,叫什么名字吗?” 姜望摇摇头:“你从未说过。” “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它,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它的名字。” 向前说话的时候,这只飞剑晃了晃,仿佛不肯同意。 他于是笑了,笑得骄傲而放肆:“此剑是我师父采集天下奇珍,用唯我剑道秘法为引,我亲手融炼剑胎,与我性命交修。它叫龙光射斗!” “龙光射斗……”姜望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只觉有无尽锋芒。 “斗乃天之宿,当它绽放的时候,剑光将直抵天穹星宿!”论及此剑,向前表现出来的激昂,是姜望此前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真是配得上它的名字。”姜望赞叹道。 “比你的长相思,绝对只强不弱。”向前抬头挺胸,骄傲莫名。 锵~ 姜望还未说话,神龙木鞘中,长相思忽然轻鸣。 “它好像不同意。”姜望举了举手中的剑,笑道。 向前看了长相思一眼,有些讶色:“它也要孕生出灵了。” 这段时间以来,姜望一直在用廉雀专门为长相思整理创造的养剑法温养此剑,本身又藏锋于神龙木剑鞘中。成长速度绝对可以预期。 今日受龙光射斗这种绝世飞剑一激,顿时锋芒外露。 姜望满意地笑了:“谁强谁弱,还不一定。” 仅从剑器本身而言,现在的长相思,自然是比不过龙光射斗的。但剑器既然生灵,姜望身为剑主,自然要捧着。而且长相思还在成长之中,未来还真无法定论。 向前也很懂剑,因而只道:“那就等我们重逢的时候,再来论证此事。” “重逢?”姜望抓住重点:“你要去哪里?” “唯我剑道乃是天下独尊之剑术,龙光射斗是极尽锋芒之剑,我不能再委屈它们。”向前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也要试剑天下,重走一遍无敌路!” “呃……”姜望打量着向前,有心劝导几句,又怕打击了他好不容易重树的信心。 好在向前毕竟没有失心疯,已经自己补充道:“当然,是先从腾龙境开始。” 这还差不多! 以向前的实力,绝对可以竞争最强腾龙之名。而若是动用龙光射斗,姜望一时还真想不到谁能在腾龙境战胜他。 嘴里则道:“是啊,毕竟腾龙最强的我,已经叩开内府。腾龙第二的王夷吾,也在锤炼神通。腾龙境的无敌路,你是极有希望走成的。” 这话是打趣,但同时也是提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向前看了他一眼:“别着急。内府境的无敌路上,我肯定会与你再相逢!” 他的意思,竟是要先腾龙,再内府,再外楼……一路无敌上去。一如他师父当年。而且把姜望看做他内府无敌路上的必经关隘。 一贯丧气沉沉的向前,难得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刻。 作为朋友,姜望只有开心。 他大笑起来:“可惜内府无敌的名头我也想要,且去,等你来为我磨剑!” 向前亦笑,张扬大笑。 龙光射斗迎风而涨,他一步跃上飞剑,纵声长歌—— “此去西秦决昆仑,南临楚地撄长锋。北至荒漠荡群魔,东来剑斩生死门!” 其声穿云,向西而去。 经年事久,是否还有人记得,洞真无敌向凤岐的弹剑歌? …… …… 目送着向前西去,姜望亦迈步。 向前走了,去走他的路。那条路注定艰难,注定坎坷,但也注定耀眼。宝剑才出匣,龙光终射斗。 而姜望,也有自己的方向,从未更改。 他的路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所经历、所背负的一切。 在所有的经历与背负之中,枫林城域无疑是最沉重的那一个。 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站在枫林城域外,那些回忆仍然清晰无比,彷如昨日。好像从未远去。 在这里,姜望一次次地看到自己。 他当初是如何离去,又经历了多少,才走回来? 姜望大踏步地走。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地方想去,有一个人想见。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该不该见。 在枫林城域外停驻了好几天,在刚才的一个瞬间,才终于做了决定。 彻底离开这里之前,他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回望了枫林城域一眼。 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期待。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 …… ps:龙光射斗这个名字,出自《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九江城域 庄国三大郡域中,华林郡与岱山郡其实都和陌国接壤。 九江玄甲的战士从庄陌前线上退下来,按理说直接走陆路回岱山郡更方便。 但如今庄庭正在整顿兵治,所有在前线轮换的军队,都需要在华林郡完成整训和调度。 所以杜野虎他们,才需要先退回华林郡,再去清河郡,沿清江西流,回到岱山郡九江城域。 九江玄甲在今年有过一次扩军,从一千人扩至三千人。原本主将以下,只有四名偏将,每名偏将统帅两百军卒。 现在增加了一个偏将的职衔,而且每一个偏将手下的军卒数量,直接增补到五百。 令很多人意外的是,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力排众议,让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的杜野虎,成为了九江玄甲的第五位偏将。 要知道,九江玄甲的偏将,一向都是内府境修为打底,外放出去是可以直接做城主的,有这样的实力基础,九江城才隐隐被称为郡中之郡,曾有庄国第四郡的名头。 而现在,手下军卒数量成倍增加,实权有所扩大。反倒叫一个腾龙巅峰的杜野虎冲上来了,难免让有些人心生不满。 但大军拉上战场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杜野虎也许不是九江玄甲最强的偏将,但一定是最拼命、最不畏死的,简直是把战场当自己的家,住在前线不下来,每战当先。理所当然,他也拿下了最多的战功。 军中的事情很简单,能打胜仗,能拿人头,大家就服你。其它都是虚的。 姜望现在并不知道杜野虎混得如何,他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杜野虎的消息,因为他早已经决定独自背负一切,而打听本身也是一种痕迹。 他没想过告知杜野虎真相。 杜野虎那样的性格,如果得知枫林城域的真相,根本不会管实力有多悬殊,也根本不会考虑后果,必然第一时间冲去新安城——那毫无疑问是送死。 而姜望,绝不愿那一幕发生。枫林城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杜野虎要活着,不管活得有多痛苦,也一定要活着。 他现在只是……只是想要亲眼看一看杜野虎。看看这位长相着急、性格冲动的老虎哥,过得怎么样。 去了枫林旧域,看到故地,更念故人。 …… 姜望坐上一艘客船,走水路沿着清江西去。 真正地在清江上航行,他愈发感受到庄国如今的不同。 以前清江水面不可能有这么多船只经行,偶尔还能见到巡逻的水府兵丁,对来往客商也很守礼。 往日这八百里清江基本就是清江水府的自留地,人族水族也很少交流。存在隔阂,存在矛盾,但双方基本也都认同立国之盟,互为盟友。 现在这副样子,倒不知是好是坏。 只是…… 姜望莫名想起曾经在清江水岸救下的那名贝女。如果……如果庄庭方面还是有人暗中掳掠水族,抽取水族道脉,现在的清江水府,又会是什么态度? 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还能扇缉刑司司首的脸,还能坚定地对庄高羡说“不”吗? 而同样是在清江水岸,他舍命在清河郡缉刑司司首季玄手里,救下了白莲。那女人……现在还在白骨道么,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姜望错开思绪,又想起了姜安安的玩伴,那个名为宋清芷的小辫女孩,以及那位“桂老”。 那时他急切替枫林城求救,却被干脆的拒绝。 清江水府拒绝支援枫林城,是因为彼时与庄庭存在的矛盾,还是因为,本就洞悉了庄高羡的意图? 那时候他负气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继而得知的,却是三山城封城的消息。 那时候他感觉庄庭似乎已经众叛亲离,但时隔近一年再回来,整个庄国却前所未有的稳固。 看看眼前这水族人族和谐相处的一幕。 民心如此容易糊弄吗?那些权力者真正做了什么,没人在意吗? 还是说,所谓的真相,永远只能掌握在真正的力量手里? 姜望经历了很多,但他经历得越多,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 一路非常低调的进入了岱山郡。 到了九江城域,再想蒙混进去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整个九江城域,就是庄国最大的凶兽巢穴。 九江玄甲在此无日不战,也因此在战争未启的和平时期,仍然保持强大的战斗力。 这里除了凶兽之外,就是九江玄甲的士卒,根本不存在外人。 姜望只能潜行进去。 整个九江玄甲最强的人,无疑是主将,外楼巅峰的段离。 姜望还在城道院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赫赫凶名。 从那些传播出来的战绩来看,段离其人,绝对比海宗明强大,应该是地狱无门阎罗一个档次的强者。 姜望虽然亲手杀死海宗明,还夺得了他的囚龙索,但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其实根本比不上海宗明。能够杀死他,纯粹是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又有各种克制。 对上段离,肯定是没有机会的。 所以在这里,需要格外谨慎。 九江城域作为岱山郡最大的一个城域,最大的凶兽巢穴,曾经隐隐有庄国第四郡之称,姜望潜进来之后,发现防备果然是一等一的森严。 整个九江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军营。 安全起见,姜望索性放弃了自己那三脚猫的潜行工夫,直接披上匿衣,行一阵,停一阵。 进入到九江玄甲的驻地范围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样更好,天黑意味着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营地里。 杜野虎当初让人回枫林城夸耀的时候,吹嘘自己是校尉职。 后来被赵汝成套出来,只是一个队正而已。 以姜望对杜野虎的了解,他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道途凶险,却十分强大。是少有的不很依赖资源的修行法门。 杜野虎现在的实力应该在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对应的职务应该是校尉职,或者副将职。 因而姜望便专门寻那些副将、校尉的营帐去。 但一个个找过来,一次次失望,找了半夜,始终没有看到杜野虎的身影, 他开始有些心焦起来。 杜老虎已经不在九江玄甲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赵二听,过来!杜将军找你!” 姜望精神一振,他记得这个名字。 杜野虎手下有个小卒,就叫赵二听。曾经给杜野虎带口信去枫林城,有些憨直单纯。 他应该知道杜野虎现在在哪里。 姜望想着,循声摸了过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何以下酒 呆头呆脑的赵二听很好辨认,跟记忆中相比,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从身上的衣甲来看,大概是升官了。 他能升官姜望是没想到的,但这是好事。赵二听这种呆呆愣愣的人,大概也只有在杜野虎手底下,才会得到公平的对待。反过来讲,赵二听都能升官,说明杜野虎混得不错。 那么那个“杜将军”……难道是老虎? 杜老二混成九江玄甲主将了?把段离挤下去了? 姜望强压心中波澜,便听赵二听大大咧咧道:“杨副将,杜偏将找俺有什么事啊?” 这声一出,一应职务就一清二白了。 站在他面前的杨副将一脸无奈:“你一定要把‘副’字、‘偏’字,叫得那么清楚吗?长点心行不行?” 赵二听挠挠头:“俺也没叫错啊……咋就不长心了?” “行行行。”杨尹知道跟这憨货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摆摆手道:“快去吧,杜将军还在等你。” 赵二听瓮声道:“你还没说呢,杜偏将找俺作甚?可不兴叫俺喝酒,俺明儿还要操练呢!” 换做别人,听到上司召唤,那一定是屁颠屁颠就去了,若是喝酒,则更要高兴,这是心腹才能有的待遇。也只有赵二听这样的憨货,才会更记挂操练的事情。 杨尹不耐烦道:“让你去汇报一下而已,别废话,赶紧去。” 赵二听只得不情愿地去了,但嘴里还在嘟囔:“俺有啥可汇报的啊……” 姜望挪动脚步,不紧不慢地吊在他们身后。 走到一个较大的军帐前,赵二听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一股刺鼻的酒气便冲了出来。连姜望都皱了皱眉。 杨尹和赵二听到似是已经很习惯。 “杜偏将!”赵二听一入帐就大喊:“俺赵二听前来汇报!” 军帐里布置非常简单,除了壁上挂的一张弓,什么装饰都没有。 杜野虎就席地而坐,坐在一堆酒坛中间。 闻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狗娘养的,这大声!吓老子一跳!” 姜望是在赵二听掀帘的时候跟着潜入帐中的,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匿衣的掩护,赵二听和杨尹很难察觉他的潜入,杜野虎又喝得醉醺醺的。 匿衣之所以能够隐藏行迹,是因为它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当穿着匿衣的人移动时,匿衣就需要重新与环境建立联系,因此会短暂失去效果。 当初尹观之所以穿着匿衣移动,也没立刻显形,是他自己的秘术控制,帮助匿衣融合环境。不过那依然对神临境的岳冷无效。 姜望做不到这一点,但收敛气机,让自己悄无声息还是没问题的。潜入帐中,在角落稍站了一会儿,匿衣便已经重新融入环境。 他就站在角落不动,默默看着杜野虎。 许久未见,杜野虎仍是那般长相着急,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看起来像个中年汉子。只是,络腮胡更浓密了,脸竟然消瘦了些。 杨尹出声劝道:“虽则现在没有什么任务,但你在军中这么喝,怕段将军会不高兴。” 杜野虎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没有理他。只对赵二听喊道:“赵二听!你再给老子讲一讲。你去枫林城给老子送信,那几个王八蛋是怎样说的?” 赵二听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能体会其间的情绪。 只苦恼道:“又讲?俺都讲几千遍了。” 杨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叫你讲就讲,那么多废话!” 杜野虎却猛地吼道:“狗日的杨尹!忙你的军务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尹知道杜野虎的脾性,倒也不至于生气,只是无奈地掀帐离去。 杜野虎这才瞪着赵二听:“讲!” 他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偏偏瞳仁布满血丝,也不知是因为喝得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看起来十分骇人。 饶是赵二听没心没肺惯了,也不由得有些犯怂。 扭扭捏捏地讲道:“那个,俺当时去枫林城,把那几个人都叫到一起。把你让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一个字没漏!”他强调道。 “跑了好几个地方呢。我就在那讲你有多厉害,你在九江……”赵二听絮絮叨叨地回忆道:“我讲的时候,那个穿得怪有钱、长得怪好看的,就知道笑。” 杜野虎一拍大腿:“他娘的,小白脸知道老子是在吹牛皮呢!” 赵二听又道:“那个看起来很方正的,穿得很朴素的,倒是没说什么。也没笑。” 他一边讲,杜野虎一边跟着‘解读’:“嘿嘿,还是老大厚道。” “那个清秀长相的,说话也很和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俺的时候,俺心里怪虚的。” “老三面上不显,心里主见足得很!” 杜野虎灌下最后一坛酒。 “好了!睡觉!” 直接一头栽倒。 噼里啪啦,不知撞碎酒坛几许。 他也浑然不觉。 看到杜野虎睡死过去,赵二听挠挠头,转身掀帘走了。 杜老虎不是第一次喝醉,也不是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喊他来讲这些旧话,这一幕他已习惯。他很服气杜野虎,但比起来重复这些旧话,还是明天的操练更重要。 全程旁观这一幕的姜望,久久没有动作。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解下匿衣,跳到杜野虎面前,直接用一盆水冲醒他,在他发脾气前哈哈大笑,说杜老二你看,我没死!不仅我没死,安安现在也过得很好! 但最后他并没有。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没死,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庄国,枫林城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野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提刀去亲手砍死仇人,现在他更不可能隐忍。 但是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对手,并不是靠血勇、靠胆量就能逾越的。 庄高羡已是当世真人,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碾死,甚至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要对付庄高羡,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需要一以贯之的坚定,更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 军帐之中,久久无言,只有杜野虎的呼噜声起起伏伏。 当杨尹掀帘走进军帐的时候,意外发现军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本该凌乱一地酒坛碎片,此时全然不见。 桌是桌,椅是椅。 而杜野虎正好好地躺在行军板床上,身上还盖了被褥。 “怪了。” 杨尹有些奇怪地嘀咕:“赵二傻什么时候学乖了,还知道给收拾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将心照谁 不赎城的规矩谁都清楚,但这个身姿婀娜的女人,似乎是个例外。 她就那样慢慢地走来,像是在哪个繁华的街区散步。不像第一次来不赎城的人那样紧张,也不像经常来不赎城的人那样肆无忌惮。 来不赎城的人,什么人都有,这里的人早已没有太多好奇。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他们需要拼命的挣取财富,一旦失去“命金”的保护,随时会被人杀死。 但即使是再淡漠的人,也难免对这个女人多看两眼。 她身上裹得很严实,偏偏行动间风情万种。 她戴着面纱,但一双眸子勾魂夺魄。 “姑娘,你忘了交命金。”向来一个比一个懈怠的城门罪卫,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赎城的收入他并不在意,无论收多少命金也与他无关。但对这个女人,很重要。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非常清楚不赎城是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人性最卑劣最丑恶之处,都能在这里看得分明。 一个女人,一个遮掩面容都有如此魅力的女人,若无命金的保护,入城之后,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女人转头,用那双极尽魅惑的眼睛瞧了他一眼:“囊中羞涩,还是算了。” 她的声音糯软,像在耳边轻挠。 罪卫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借……” “借你娘个腿!”一只巴掌将他拍得矮地三寸。 身穿黑纹血衣的单辫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前,对着那女人点点头:“放过我这无用的手下吧,他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连统领说笑了,小女子代表三分香气楼冒昧来访,还望罪君海涵。”女人掩嘴轻笑,笑声在空气中一漾再漾。 听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痒。 罪卫副统领连横的出现,让很多暗中观察的人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 如果说在不赎城,还有什么能比命金更有关乎于“安全”的说服力,那自然只有罪君以及她麾下的罪卫了。 连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先进来吧,堵在城门,全城男人心都乱了。” “或者也包括女人。”他补充道。 女人的美眸微微一绕,轻移莲步,踏进不赎城中:“那就有劳连统领维护了。” 连横狠狠地瞪了那名城门罪卫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转身在前面带路,目标直指不赎城的核心之地——囚楼。 城门罪卫缩了缩脖子,倒不很在意被训斥,只是倍感失落地靠回了城墙。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脸都没露的女子离开时,他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这年头,哪有便宜可捡?尤其是在不赎城这种地方。 连横本身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物,又行事惫赖,却从头到尾,不曾对这女子轻佻过半分,连句口花花也无。 正是因为他深知对方的实力,哪怕他如今也已开辟内府,对上这个极具魅惑的女人,依然没有半点胜算。 他是风流,但并不疯癫。找抽的事情一般不做。 罪君让他来引路,他就引路便是。 囚楼是罪君凰今默的居所,也是整个不赎城的核心。 不赎城能在雍、庄、洛三国夹缝中生存下来,除了三国之间的互相牵制与忌惮,除了不赎城的特殊地理及规则,罪君本身的实力也必不可少。 换一个实力不足的人坐镇,不赎城这种恶徒云集的地方,早就给人推平。 她治下虽只一城,但已自命为君。 不赎城是她的王国。 囚楼即是她的宫殿。 连横在楼外就止步,蒙面女子则由侍女牵引着,一路上到四楼。 四楼的布置十分贵气,各类装饰多为古物。侍女只奉了一杯茶,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过不得一会,一个容貌冷艳的黑衣女人便从更高楼层下来。 她一撩下摆,径自坐上主位。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只一扫,威严自生。 蒙面女子早已起身行礼:“三分香气楼昧月,见过罪君殿下。” 凰今默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语气随意地吩咐道:“把面纱摘了。” “是昧月失礼。得以拜见殿下,心神激动,故而乱了分寸。”蒙面女人一边解释,一边依言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妩媚入骨的脸。 凰今默看了看她,摇头道:“这名字不好,还是妙玉更适合你。” 被道破早先身份,妙玉倒也不惊不乱,笑容不改:“罪君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佩服。只是如今真个拜入三分香气楼,往日之名,倒不必再用。” 她这是向罪君解释,改名换姓并非不诚,而是事出有因。 换做一个男子,只怕早已在她魅惑的笑容前神魂颠倒。 但凰今默显然不受影响:“有些事情,你忘了,别人未必肯忘。庄国的追缉至今仍未取消,对于白骨圣女,他们开价可是极高。” “在殿下这里,昧月自不忧心。”妙玉小意奉承:“庄国再怎么骄横,也要守不赎城的规矩。” “有时候也不用,只要比我强。”堂堂罪君凰今默,竟似浑不在意声名,也不怎么在意她亲自立下的规矩,很真实地说道:“庄高羡如果过来要你,我会立刻把你绑好了送过去。” 妙玉的笑容,终于僵了片刻。 “不过雍国那个老怪物一直虎视眈眈,想来庄高羡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凰今默转口道。 妙玉立即奉承:“不赎城毕竟是您的地方,谁来也需思量。” “但是我又听说……”凰今默看着她:“无生教也到处在找你。” 凰今默犹如猫戏老鼠,左牵右扯。绝对的实力和地位让她从容不迫,昧月也非常恰当的表现出窘迫。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无生教这种新生的小组织,没想到殿下也有听闻。” 凰今默摇摇头:“无生教发展很快,短短半年时间,已经在雍国、成国、云国,都发展了一些信徒。我不会小看它,我想你更不会。” 罪君的视野如此广阔,情报如此细致,连一个新立的无生教都看在眼里,不赎城的实力绝不止于表面上这些。 妙玉的额头开始滴汗,很好的表现了一个被捉住要害却又强装镇定的柔弱女人:“这我倒是不很了解。” “无生教为什么找你?”凰今默又问。 “大概是跟白骨道有关?听说它们有些联系……”妙玉只推作不知:“我早已脱离白骨道,消解邪神烙印,与白骨道再无半点关系。” 凰今默一手撑着扶手,上身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她的问题,却又重新换了一个方向:“你现在为什么叫昧月?” “是因为明月蒙昧?” 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人心深处:“你想将心照谁?” …… …… ps:大家七夕快乐如果快乐太难,那就祝你健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揽心自照 妙玉的眼神一敛,很快又漾开。 她不再窘迫,不再犹疑,不再唯唯诺诺。 不再像是那只任猫戏弄的小老鼠。 她笑了,笑得自然,笑得魅惑,笑得动人心魄。 “殿下可能多想了,那是楼主定的名字,或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回答既没有让自己被剥得干干净净,又不显生硬。而且还搬出了三分香气楼之主,让人无法证伪,算得巧妙。 自见面以来,凰今默第一次笑了。 她靠坐回去,依然高高在上,但已不那么气势凌人:“三分香气楼天香有七,心香十一。你在何香?位列第几?” 既然已经展现出来一定的态度,妙玉也就不再把自己打扮成娇柔的小女孩。 她甚至是自己找了个位置,在凰今默对面坐下,笑意嫣然道:“昧月加入三分香气楼不久,还没有资格进天香或者心香。不过,昧月此番来不赎城,确有要事,殿下若能玉成,兴许昧月能挤一挤天香的名次,也说不定。” “三分香气楼既然这么不重视你,不如你就留在不赎城,本座许你一个统领,与魁山同级,如何?” 魁山乃是现任罪卫统领,专修武道的大武夫,实力恐怖。在整个不赎城里,地位仅在罪君之下。 妙玉眼神娇媚:“承蒙殿下厚爱,可惜昧月已经先许了三分香气楼,不然一定无法拒绝。” 说是无法拒绝,但却拒绝得很干脆。 凰今默淡声道:“三分香气楼看似家大业大,分楼开遍五域。但起家在楚境,现在总部也在南域,与楚庭纠缠太深。早晚被一口吞下!” 妙玉巧笑倩兮:“之前听说雍、庄、洛三国会谈,闹得不可开交。妙玉就觉得,天下之大,不论东南,争斗难息。北域混乱,西境亦是不宁。还是要多立小庙,免得断了香火。” 言下之意,三分香气楼的格局,才是能够绵延日久。同时点出,所谓的四方会谈,不赎城不过是个看客。真正主导的,还是雍、庄、洛三国。三国在不赎城会谈,你们连拒绝都做不到。不赎城能维持今日之安定,无非是三国都投鼠忌器,没谁能真正放开手脚罢了。 以她们之间的实力地位差距来说,这番话已算僭越,凰今默却并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除了三分香气楼的法子外,昧月你何以教我?” 她也称“昧月”,而不是妙玉,显然是认可了妙玉的新身份。并向她询问不赎城的立身之法。 凰今默这样的人物,自然早有自己的规划。与其说是询问,更近于考校。 妙玉毫无畏缩。 她本就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而是心狠手辣的邪教妖女,先前百般拘束,只是有意伏低做小,讨好凰今默罢了。凰今默既然不吃那一套,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她从容一笑,侃侃而谈。“天底下的法子,无非内强自身,外结强援。” “内强且不去说,您自有主张。单论外结,却也要避免羊入虎口,须得好生挑选。若去联络强秦,还不如直接归顺。殿下也说了,我三分香气楼家大业大,偏偏根基又不甚稳固。正需要殿下这等强者,引为奥援。双方若合作,岂不是两全其美?” 凰今默轻轻挑眉:“你觉得应该如何合作?” 妙玉起身,弯腰行礼:“昧月此来,正是为在不赎城建立分楼一事。” 凰今默明知故问:“不赎城欢迎任何人。做生意不必经过本座。” 妙玉明媚一笑:“不是普通的三分香气楼,而是真正有强大修士入驻的香气楼,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控扼西境各分楼的核心。” 三分香气楼之所以能在天下各地都建立起分楼,并不是因为它有横压天下的实力,而是因为它的几乎所有分楼,都只是纯粹的青楼。只做生意,不涉超凡。顶多在有些分楼里有一两名超凡修士坐镇,无法形成真正影响当地权力结构的超凡势力。 绝大部分国家都没有理由拒绝三分香气楼的入驻,毕竟每一座三分香气楼,都会给当地带来数额不菲且源源不断的税银。而且缺乏自保实力的三分香气楼,随时可以被当地统治者当做肥肉吞下。 而妙玉此举,却是一举勾连起三分香气楼西境各分楼,增加潜在影响力。而且不难看出,这一步棋落下后,妙玉的最终目标,必然是将它们统合成一个真正的、在当地有话语权的势力。想象一下,分楼开遍天下的三分香气楼,一旦被真正整合起来,那会是一个多么庞然的势力? 这种野心、气魄、格局,令人惊讶。 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西境,的确再没有比不赎城更适合的地方了。 三分香气楼想要把各地分楼都统合起来,从纯粹的生意门店往势力经营转变,首当其冲的阻力,就来自当地政权。 强秦会允许这样的三分香气楼入驻吗?自然允许,三分香气楼入驻多少超凡修士,秦国就能收编多少,等同于羊入虎口, 唯有不赎城,本身无力延展,不必担心被并吞。又处在中立之地,没有太多政治风险。而且不赎城也可以通过三分香气楼的渠道,一举打开三国封锁……这是真正的合则两利。 难怪妙玉敢直接找上门来求见,难怪她如此自信! 她不仅对三分香气楼有深远的想法,对不赎城的困境也看得非常清楚。 凰今默不置可否,只问道:“这个主意,是你们楼主定的。还是你想的?” “为了早日名列天香心香,昧月大胆了些。”妙玉笑道:“所幸楼主信重,许我放手一试。” 凰今默略一沉吟,重新开出条件:“无论天香心香,终究寄人篱下。你若投我,本座将不赎城的未来许与你。你的惑心神通,易放难收,大道难成。本座或许可以帮到你。” 妙玉笑道:“对不赎城而言,与三分香气楼的合作,要比昧月这个人,重要得多,” 这就是拒绝了。 但她说的也是正理。 妙玉她再怎么优秀,没有三分香气楼作为依托,也不能够帮不赎城打开局面。 因此凰今默的正确选择,当然是要取三分香气楼而弃妙玉。 而对妙玉自己而言。 分楼不涉超凡是三分香气楼得以不受阻力,扩张如此之快的根本。但时至如今,也已经严重桎梏了三分香气楼的进一步强大,越扩张,自保能力就越缺乏。就连坐居囚楼的凰今默,也嗅得到三分香气楼隐在脂香粉腻中的危险。 三分香气楼需要改变。而妙玉正当其时。 她或许失败,失败则粉身碎骨。可若一旦成功,她在三分香气楼中的话语权,将跃居一众天香心香之上,仅在三分香气楼那位神秘的楼主之下。 选择投靠凰今默,就目前来说当然更安全稳妥。但只有三分香气楼,才能完成妙玉对未来的安排。 或者换句话来说,只有手握三分香气楼,她才有信心在将来对抗张临川创建的无生教。罪君凰今默固然强,从现在看来,不赎城的潜力却远不及无生教。 而因为道果的关系。张临川永远不会放过她。 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所以她会面对。 就像最早的时候,在凶兽群里的那个小女孩。 选择了擦干眼泪,拿起匕首。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达成协议之后的妙玉只身离开。 而凰今默独立高楼许久。 最终只叹了一句:“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 ……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哪有明月昧山河?” 只要自身的光芒足够耀眼,总有一天,能够高悬夜空,照彻山河。 从九江城域离开,姜望一路疾行。 他几乎是在逃跑,怕自己忍不住回转,去告诉杜野虎真相。 他相信杜野虎总有一天能够成长起来,能够用拳头轰平愤怒。但不是现在。远远不是现在。 恰如猛虎卧荒丘,须得,潜伏爪牙忍受。(1) 回庄国的这一趟,也是撕开伤疤的过程。 一无所知的人,和背负一切的人,同样痛苦。 回凌霄阁的路上,姜望没有再在“枫林鬼域”停留,一路无事,安安稳稳地与小安安重聚。 接下来的几天,姜望在自己苦修不辍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监督姜安安。当然,每天修行结束之后,仍然会带安安到处去玩耍。 几天的时间里,兄妹两人把云国较为有名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有名的吃食都尝尽。叶青雨偶尔同行,但更多的时间则在备战迟云山。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对姜安安来说尤其如此。因为迟云山开山的时间,终于来临。 这一天,姜望杵在一处云廊等候。 而姜安安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跟自家亲哥哥新买的一沓字帖作斗争。至少在迟云山开山的这段时间里,她应该是没有太多空闲时间“闯祸”的。 清风拂面,凌霄阁的主人飘然而至。 左右看了看,才问道:“向凤岐那个废物徒弟走了?” 叶凌霄这等人物,当然不会看不出向前的师承。而且向凤岐的确留给他非常深刻的印象。 姜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凌霄是在说谁,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向前不是废物。” “你是他的朋友,就听不得实话了?”叶凌霄皱眉道:“向凤岐何等人物?作为他的徒弟,一点斗志也没有,丧气沉沉。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生性骄傲,见不得向前不思进取的样子。尤其向前的师父向凤岐,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但有些时候,即使没有恶意,也非常伤人。 向前即便是在丧气的时候,也不想在凌霄阁给他师父丢脸。想来对于那位洞真无敌的向凤岐而言,对叶凌霄也是有相当的敬意。 与其说向前重视叶凌霄的看法,倒不如说他在乎的是向凤岐。在乎向凤岐的颜面。 姜望认真地说道:“您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请不要冒昧的评价他。” “哦?”叶凌霄抬起好看却骤然锋利的眼睛:“你在教本阁主做事?” 姜望感觉自己跟这位凌霄阁主有些八字不合,怎么每次见面都像要干仗……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漠视别人在他面前诋毁他的朋友。 “姜望不敢。但向前绝非废物,不信您且等个三年两年。” “呵。”叶凌霄冷笑一声。 但这冷笑突兀的一个转折,变成了大笑。 他和煦大笑,还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你小子不错,此去迟云山要多多费心。” 姜望本来摸不着头脑,但看到飘飞而至的叶青雨,也就明白了。 于是陪着笑道:“我会的。” “爹。”叶青雨飞落身边,狐疑道:“迟云山的事情不是说让我自己负责吗?” “啊,是,是。”叶凌霄此时的笑容才是发自真心,异常柔和:“咱们青雨长大了,是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那您这是?” “我送送,送送。” 盛气凌人的叶凌霄,大概也只会在自己女儿面前,有这样唯唯诺诺的一面。 “不用啦!送我千里,终须一别。”叶青雨挥挥手:“您老人家请回吧。” “好,那叶女侠,请慢走。”叶凌霄顺便看了看姜望:“姜少侠,也请务必小心。” 姜望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来,叶凌霄的这个“小心”,应该不是让他小心迟云山的危险。 还之以老实巴交的点头:“请叶阁主放心。” “走吧。”叶青雨倒是干脆得很,直接腾身便起。 姜望也赶紧跟上。 在两人飞远之后,云海一阵翻涌,挤出一头奇形怪状的异兽。 说它奇形怪状,是因为它身披云纹,却头顶独角,体长三丈,长毛如绒。四足踏云,长尾还缀着一团无色水球。 它立在叶凌霄身前,口吐人言:“迟云山要想十拿九稳,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年轻人可靠吗?” “小孩子说不了谎,只会作为一面镜子,反映身边的大人。能把安安教成那样,足以说明姜望的品性。” 叶凌霄慢慢说道:“至于他的实力……齐国人已经看得很清楚。” “呵呵呵……”这异兽轻声笑道:“他好像不怕你。天骄都是这么眼高于顶的吗?在真人面前也敢顶嘴?” “他不是不怕我。而是有所坚持,并且知道分寸。在这个年纪能知道分寸二字,他过得不容易。” “听起来你好像很欣赏他?”异兽若有所思。 叶凌霄笑了笑,笑容俊朗迷人,可惜在他面前,只有这一头异兽,不太能够欣赏。 “云顶仙宫传承独特,神通果天下奇珍。要得云篆神通,首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杀人。所以我虽然给青雨安排了不少历练,她却从未真正经历生死,在真正的交锋里,一定会吃亏。有姜望这样一个既有实力又有脑子,既有坚持又有分寸的队友,此行机会极大。” “云顶仙宫讲究一个无心插柳的缘法,你还记得那个四字箴言吗?是谓‘无心之缘’。越是冲着传承去,越没有机会。”异兽知道他说的机会不仅仅是云篆,不由得闷声道:“你不要插手太多。” 叶凌霄傲然一笑:“我岂会不知?放心,我家青雨随我,长得好看又有天赋,必定能得云篆。也必然能……” “云篆啊……”异兽咕噜了两声:“此神通已有数百年未现世啦,真是叫人怀念。” “是啊。”叶凌霄也跟着叹气:“我当年是不知其间规矩,不然早就拿下了,何至于等到青雨长大?” 异兽冷酷无情地揭穿:“当年要不是我,你早就被……” “要不是我,你头都没了好吗?阿丑!”叶凌霄不屑的反击。 “叶小花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异兽也怒了:“我头差点没了还不是为了救你吗?你没本事还爱吹牛,一去就要别人一起上,结果他们把你打得找不着北!要不是我……” “我没本事?”叶凌霄跳将过去,一把抓住阿丑的独角,像个泼皮那样赖过了话题,怒道:“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我叶某人的厉害!” 名为阿丑的异兽怒不可遏,一摆长尾,搅得云海生波:“叶小花,你动我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便吃了一拳。 “哎呦!” 叶凌霄直接将阿丑砸远,撸起袖子就跃入云海中。 但见云雾滚滚,看不清真实情况。 只有阿丑的声音不断传出来,咆哮连连—— “老子跟你拼了!” “哎呀!疼疼疼!” “放手放手,毛扯断了!” “你有本事别仗着境界!” 最后才是叶凌霄张狂大笑的声音:“我没本事!怎么着!” Ps:“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出自水浒传,宋江的西江月 不过用在此处,表达的意义并不相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隐秘 祁昌山脉横在庄雍之间,天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障。 庄承乾当年之所以能够裂土自立,不仅有雍国内乱的天时,也得益于这样的地利。 祁昌山脉里,有野兽也有妖兽,哪怕对初涉修行的超凡修士来说,也算得上凶险。当然,姜望现在已经知道,在超凡世界里,妖兽几乎可以等同于资源。 如此看来,庄雍之间在边界的多年摩擦,也未尝不是对资源的争夺。 说起来,姜望还是第一次来祁昌山脉,当初在唐舍镇,只是遥遥看了一眼。而那个憨厚朴实的唐敦,是再也看不到了。 飞行在祁昌山脉上空,叶青雨有意观察姜望的表情,毕竟庄国领土已在视野中,她怕姜望乱了心神。 但姜望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你前几天跟你那位朋友来过?”叶青雨问。 姜望只道:“别跟安安说。我告诉她我去了另一个地方办事。” 叶青雨点点头。有关枫林城域的事情,的确不是一个好话题。对姜望和姜安安来说都是如此。 无论是庄国还是雍国,都没有在祁昌山脉驻军。因为无论是哪国,都不会允许对方这么做。 参与迟云山之争的,一共有四方势力。 凌霄阁,青云亭,灵空殿,云游翁。 姜望跟着叶青雨赶赴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那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边两个,南北各据一方。 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应该就是青云亭和灵空殿的传承者,因为穿着分别有很明显的雍地与成地风格。 雍国人穿着非常保守且遵循传统,服饰通常以青、灰两色为主。成国人则有些受南域尤其是楚人影响,穿着色彩较为艳丽。 这帮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高傲,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 没有人说话,姜望和叶青雨更不会挤过去寒暄。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清醒,跟竞争对手实在没什么寒暄的必要。 他们此时处在祁昌山脉深处位置,偶尔还能看到妖兽经行,但妖兽不比凶兽那样毫无理智,大多是有一些灵性的,远远就会避开这些看起来不好惹的修行者。 四方来了三方,只等云游翁。 对于云游翁的神秘,姜望很能够理解。在他看来,参与迟云山的几方里,只有云游翁代代单传,没有势力,很容易因为棋局之外的因素被解决。所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神秘”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灵空殿原先其实不弱。”叶青雨传音跟姜望解说,往庄国的方向看了看:“本来是占据这一地的,跟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差不多。但是被时任雍国大将的庄承乾打残,不得已逃到成国。之后庄承乾就直接占领了这里,建立庄国。” 姜望没想到灵空殿和庄国还有这一番牵扯,甚至涉及庄国的建立。 不由得叹道:“庄朝太祖的确是一位雄才伟略的人物。”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国人,他不会否认庄国太祖庄承乾的伟大,毕竟那是他自小耳濡目染的传说人物。但这也不会影响他对现任庄帝庄高羡的仇恨。 “是啊。”叶青雨也道:“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有说。 哪怕她的立场完全在姜望这一边,也无法说庄高羡是一个无能之辈、昏庸之君。 尤其是现在,庄高羡正在事实上创造着庄国的中兴。 她可惜的是庄国放弃了姜望,让姜望如此辛苦。可惜的是姜安安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 “没有什么可惜的。”姜望反而很平静,左右看了看,问道:“要等云游翁到何时?” 叶青雨看了一眼天色:“最迟日落之前,云游翁就会到来,因为日落之后,迟云山就进不去了。没办法,必须等,四方有任何一方不在,迟云山就无法打开。” “如果云游翁被杀了呢?”姜望突然想到:“又或者当初灵空殿直接被庄承乾灭干净了呢?” “不知道。”叶青雨摇摇头:“这么些年来,从没有发生过你说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了,或许迟云山的秘密,就永远失落了吧。” “迟云山的历史有多久了?”姜望问。 “好像在凌霄阁立阁之前就有了。”叶青雨说。 进入条件这么苛刻的传承还能延续到现在,真是很幸运了。姜望想。 千古以来,多少强大的传承都失落在历史长河里。就比如飞剑时代的绝巅剑术,倘若向前现在出了什么意外,唯我剑道便可以宣告失传。 迟云山却还能保留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或许……不仅是幸运。会不会有什么机制,在保证传承的延续呢? 姜望在通天宫中问道:“姜魇,你知道迟云山吗?” 姜魇的声音回答道:“这种事情是他们四方的隐秘,定然守得极严,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又没谁信奉白骨道。” 姜魇的回答无可挑剔。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望总觉得有些奇怪。姜魇的后一句,实在是多余的解释。他本来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此时却产生了联想。 难道迟云山真与白骨道有什么联系? 雍国、庄国、云国,恰好是距离迟云山最近的三个国家。也恰巧是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所在之地,除了后来灵空殿被赶走之外……但是灵空殿被赶走之后,选择落脚的成国,也就在庄国东南边,依然离迟云山很近。 是不是可以说,这三方势力,本就是守着迟云山的传承? 再仔细想想看…… 庄国立国的时候,太祖庄承乾打残了灵空殿,有迟云山传承的灵空殿不得不跑到成国落脚。 而庄太祖庄承乾在世的时候,还做了一件很有名的事情,他掌权期间,清剿了白骨道!庄承乾时期,剿杀白骨道一度是庄国国策。 白骨道也一度销声匿迹,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恢复,才在欧阳烈、陆琰的主持下死灰复燃,重起波澜,欲炼白骨真丹,让白骨道子一步成就超凡巅峰……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设计夺走白骨真丹,再一次被打残。 但有记载的前一次针对白骨道的打击,正是庄承乾主持的。 庄承乾清剿白骨道、庄承乾打残灵空殿,这两件事有没有可能产生联系? 白骨尊神有没有可能因此知晓迟云山的秘密? 姜魇真的一无所知吗? …… …… ps:明天来推荐了。真是的,从六百均订等到现在快一千……再不来推荐我就要自闭了。 我亲爱的读者们,这几天多订阅,多投票,多跟朋友推荐一下这本书呀。让推荐效果好看一点吧……我也努力把迟云山之行写得更漂亮一点。 这一卷的收尾我目前有两个想法,还在权衡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山云迟来 姜望本能的感觉姜魇隐瞒了什么,但也很清楚,倘若姜魇真的一意隐瞒,他不可能挖掘出答案。 与姜魇“相处”了这么久,彼此算是都有一定的了解。但是很显然,姜魇对他的了解,远远超出他对姜魇的了解。 这也是哪怕开辟了第一内府,姜望依然对姜魇十分谨慎的原因。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凌霄阁、青云亭、灵空殿都是早早来到此处,唯独那位神秘的云游翁,似乎对迟云山根本不在意,始终不见人影。难免叫人怀疑,其人是不是出了意外。 作为传承者,叶青雨倒是不急不躁,传音与姜望聊着天。 青云亭和灵空殿的人,也都保持了耐心。 好在天黑之前,云游翁终于还是来了。 彼时天边飘来一朵游云,飘近的时候,游云上的人影才被众人发现。 其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脸上还蒙着一块灰巾,看起来非常的神秘。 踏云而来,悬停在姜望与叶青雨的对面。 “不说废话,开始吧。” 他倒是很直接,且一来就要主导局势。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非常苍老。 迟云山每次开放,只有近三十三年出生的人才能够进入。但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也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青云亭那边是一男一女,那个衣着保守却遮不住波涛汹涌的女人,几乎是缠到男人身上去了,男人则挑眉看向云游翁:“你这把年纪了,还能进迟云山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根据叶青雨之前的介绍,那女人才是青云亭的传承者,男子则是雍国的年轻天才,姓焦名雄,身材高大,皮肤略黑,据说很有名气。 “不劳费心。”云游翁回应道:“我声音成熟了些,但人很年轻。说不定比你还年轻。” 灵空殿那边亦是一男一女。灵空殿传承者也是女子,虽然衣着艳丽,但看起来比青云亭的丰满女子要矜持得多,与她请来的帮手保持着一定距离。而她请的帮手是个有些消瘦的男子,不知道是成国的哪一位天才,反正叶青雨没有相关情报。 听到云游翁的回应,灵空殿传承者娇笑道:“不行就不要勉强,不然等迟云山开启,你就先行离开如何?我怕你等会被风吹倒,摔死当场,迟云山就此断了传承。” 在场四方里,只有云游翁是独自前来,没有人会小觑他。之所以青云亭、灵空殿两方接力般针对于他,其实都是为了探他的底。 这个道理姜望很清楚,云游翁本人也不会不明白。 云游翁没有回应,或者说他的回应是他正在掐动的印决。 他并不是要大打出手,这套印决叶青雨也掌握了类似的,是打开迟云山的印决。 今天来迟云山的四方,各自掌握一套启山印决,合在一起,就能打开迟云山。但这套印决本身须得配上各方的传承,用独特的道元才能催动,并不是说印决随便传给谁都行。如此方能保证传承始终在这四方手里。 毕竟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没有太多时间浪费。 随着云游翁的动作,其他人也都放弃试探,纷纷开始掐诀。 随着印决的完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出现了一朵云。 呈白、青、乌、赤四色,形态极美。 “在祁昌山脉之外,是看不到这四色云的,只有这里能看到。” 叶青雨一边维持印决,一边还有工夫给姜望解释。 这大概是一种保持隐秘的限制。姜望完全可以理解。 但如果说天空出现四色云奇景,外部却看不到的话,是不是说明,这四色云或许并未出现在现世天空? 这里已经开始进入另一片空间了吗? 没有让姜望思考太久,四色云甫一出现,便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四朵云纠缠一团,又无声炸开。 就像四色云彩绕成的一个圈,迅速扩大,很快就把在场众人全都包围在“圈”中。 姜望眼前一花,景物已变。 视野范围内,矗立着一座高山。 自半山腰起,就被浮云笼罩,看不真切。 参与迟云山之会的七个人,便散落在山脚。 而在他们的身后,悬停着一座四色云之门,踏出这道门,便是离开。 仍然是云游翁先说话,他似乎很享受掌控局势,用那种老年人惯有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山顶见。” 姜望没有什么意见,他对迟云山所知不多,叶凌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给叶青雨太多情报。 现在还什么情况都没出现,先了解一下这里,再展开竞争也不迟。 可惜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达成一致。 “我说,就到此为止吧。”雍国的那位焦雄闪身拦在迟云山之前,拦住了云游翁,也拦住了众人。他看着在场的其他人,目光睥睨:“你们也进了迟云山,见识到了这里的风景。该满足了。就此打住,如何?” 姜望没有出声,甚至是扯了扯叶青雨的衣角,往后退了几步。 他是习惯低调处事的,先让这些人斗一斗,看看深浅也好。 叶青雨也非常默契,果断后退,毫无出风头的想法。 但可惜,凌霄阁的实力摆在这里。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 焦雄的目光越过寸步不让的云游翁,越过跃跃欲试的灵空殿两人,竟然先一步落在叶青雨和姜望身上:“你们不想走?” 姜望伸手在背后指了指云游翁,示意你能不能先解决你面前这位。 谁知云游翁忽然一个侧身,也看了过来:“青云亭要让咱们就此止步,凌霄阁的两位怎么看?” 至少在迟云山里,凌霄阁太强,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外界再强,也不能把叶凌霄拉进来,而恰恰因为在外界的强大,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就连灵空殿那位跃跃欲试的削瘦男子,也安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愿意坐山观虎斗,焦雄出头,只是因为他出身雍国的强大自信。 时至今日,雍国虽然已经衰落很久,但仍然要比云国和成国强大得多。雍国人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衰弱了多少,他们对比的目标,始终是荆国、秦国。楚国他们都不愿意去比,毕竟楚国才在河谷平原惨败,元气大伤。 他们保持传统,正是因为始终无法忘却往日荣光。 他焦雄能在雍国脱颖而出,对付云国和成国的年轻修士,当然不是问题。云游翁一介散修,还把自己弄得年少早衰,更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在这些歪瓜裂枣里,始终是凌霄阁威胁最大。毕竟叶凌霄的威名在那里。 所以焦雄虽然事实上拦住的是云游翁,第一个针对的却是凌霄阁。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凌霄阁两人身上。 “那个,如果你们一定要问我的看法……” 姜望表情诚恳地说道:“我觉得……大家初次见面,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为好,太伤和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扬眉剑出鞘 人性真的很奇怪。 有时候善良会被视为软弱,诚恳会被看做愚蠢。 至少现在,焦雄就因为这种“愚蠢”笑了起来。 “怎么你以为,这是街坊邻居闹矛盾吗?说几句好话,人家就要放过你?” 姜望很苦恼。 一进迟云山,还什么都没见着,就和焦雄对上,实在不符合他低调的行事风格。 但焦雄铁了心要找凌霄阁的麻烦,他们也没法子避开。 “这么多邻居都在呢,让人家看笑话不好。”姜望仍然想要再努力一下。 焦雄嗤笑一声,甚至不再看姜望,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叶青雨:“叶姑娘,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最后迟云山的收获,我分你一份。” 叶青雨笑容清雅:“池月没有意见么?” 焦雄语气霸道:“一切由我做主。” 名为池月的女子,就是青云亭的传承者了。闻言还挤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已经被管教得服服帖帖。 叶青雨不置可否,只促狭地看着姜望:“这位公子,你怎么看?” 姜望苦着脸道:“这样不好吧?” 焦雄伸手往旁边一拨,云游翁也很是配合的就被“拨”开了。 他直面姜望:“且报上名来,我焦雄不杀无名之辈!” 看那架势,仿佛是想要直接动手。 焦雄有力压众人的自信,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针对所有人,但是能各个击破自然更好。 姜望无奈但很有礼貌地一拱手:“好说,在下独孤无敌。” 他不想在雍国人、成国人面前出什么名,也已经在望江城用过一次张临川的名字了,怕被有心人联系到,影响了凌霄阁。故而改用独孤无敌。 焦雄冷声道:“好大的口气!” 姜望继续叹气:“爹妈口气大,怨不得我。” “你爹妈难道不知,贱名才好养活吗?你这个名字,怕是活不长久!” 焦雄未必有多么瞧不起姜望,但既然要针对姜望,激怒对手显然是一种百试不爽的策略。 姜望做恍然大悟状:“所以这就是你叫二狗子的理由吗?” 焦雄本想激怒姜望,但自己反倒先怒了,脚步一抬,几乎就要立刻动手。然而此时的迟云山上,忽有隐约的钟声响起。 铛~铛~ 那钟声突兀响起,又悄然幻灭了。 所有人都知道,迟云山上有什么变化在发生。 焦雄没有第一时间上山,但也仍堵在那里,不许其他人先上。 他表面上蔑视一切对手,也有足够的信心,但在实际上却仍然保有谨慎。这谨慎主要是给云游翁的。 在他看来,独孤无敌最怂,实力最差。灵空殿请来的那削瘦男子之前跃跃欲试,应是有一定实力,云游翁独自前来,神神秘秘,最需要警惕。当然,他们都是歪瓜裂枣,远不可能有他在雍国遇到的对手强大。 虽则仍是冷眼看着姜望,却同时也在观察着其他人:“好教你知,贱民才应该用贱名!” 姜望十分诚恳:“请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他斗嘴可能斗不过重玄胜、许象乾、苦觉这些人,但耳濡目染久了,也须是不弱。 直将焦雄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哪怕他心里装着其它事,此刻也有些难以忍受。 青云亭的传承者池月在一旁尖声道:“焦雄是雍国年轻一辈排名前十五的天才!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个态度说话?” 这女人说话似是完全不过脑子。 姜望懒得理会,只看向叶青雨:“雍国年轻一辈排名第十五的天才,很强吗?” 叶青雨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解答道:“我只知道雍国排名第二的天才,在不赎城二打一,仍然被庄国的祝唯我轻松击败。” “哦~~”姜望这一声拖得很长,拖得意味深长。 但不等焦雄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他又将尾音一收,冷眉看去:“焦十五,你到底动不动手?不动手别拦着我上山。” 迟云山钟声已响,姜望已没有兴趣再陪着焦雄演戏。 毕竟这人,实在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老子是焦雄!”焦雄狠狠瞪了一眼云游翁和灵空殿的两人,意在威慑,想要打消这两方偷上迟云山的念头,然后再次把目光瞪回姜望:“想找死也别这么急!” 他不知道还在等什么,一直叫嚣,一直不动手。姜望却懒得再等。 扬眉剑出鞘! 似有一道破风之声,在耳边。 似是一道流光划过,在眼前。 长相思跃出水面。 他快到已经看不清动作,人和长剑仿佛本来就在焦雄面前。 好像姜望只是轻轻往前一刺罢了。 剑尖一点,如夕阳坠! 老将迟暮之剑,是人道之剑里最悲壮、最决绝的剑式。 一剑撞来,不可挽回。 焦雄好歹也是三府强者,一个二十一岁的三府强者,当然算得上天才。 惊才绝艳如张临川,当初在枫林城的时候,也不过是开了四府。 面对姜望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焦雄亦是出剑。 他的剑,重而阔,一剑斩出,如大江大河。激流奔湍,势不可挡。 与长相思撞在一起。 三府驱动的剑势,却被老将迟暮瞬间撞散! 他的剑不如长相思,他的剑势不如老将迟暮。他的通天宫,远不如姜望雄阔。他的天地孤岛,远不如姜望广大。他虽开三府,但三座内府向内开拓的房间加起来,也没到三千! 虚空之中,两条漆黑锁链如蛟龙钻出,瞬时将剑势失控的焦雄捆住。 囚身锁链暂时桎梏了焦雄的所有反抗。 长相思直接贯入,接连撞破通天宫与三座内府,将焦雄生机泯灭。 早在腾龙境的时候,姜望与重玄胜配合,就杀死过开拓两府的日照郡守,虽然彼时是突袭,且那位郡守毕竟老衰。但今日之姜望,比当时强出何止倍计? 如今的姜望,甚至与外楼巅峰的海宗明都生死搏杀过,再应对焦雄这等普通内府,已经完全没有压力。 不动手则矣,一动就杀个干净。 青云亭的池月惊骇莫名,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些小国修士面前,本应横压一切对手的焦雄,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死了。 虽然对她来说,焦雄只是她骗来一用的工具,这时候不死,之后她也会想办法杀死。但她毕竟不可能杀得这样轻松! 这个名为独孤无敌的男人太强! 她迅速下了决定,要与另外两方联手,争夺一线胜机。 但姜望杀死焦雄之后,半点迟疑也无,直接一抖手,一条鞭影抽了过来! “三位还不帮忙?!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杀死!”池月一把抓住那条鞭子,嘴里急喝。 但刚一抓住,便感觉不对。 那不是一条鞭子,而是……绳索? 囚龙索瞬间缠身而上,当场将池月捆成一团。 囚龙索是海宗明都倚仗的宝贝,纵是对上外楼强者都极有用,其特性便是触之即缚,不知道的人很容易吃亏。 池月当场被制住,波涛汹涌的身材在囚龙索的捆缚下愈发凸显火爆。 她在地上扭动,瞬间转换了态度,媚眼如丝地娇喘道:“独孤公子,咱们或许有误会。青云亭愿意……” 长剑横过,娇艳的人头滚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斗勉 无论她是一府两府三府。 无论她是男人女人美人。 既然决定要动手,要分生死。那就不必给她展示的机会,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 姜望非常清楚,他一旦展露实力,必然就要迎来围攻。 无关于其它,理智最终都会导向这个结果。 毕竟在这些人里,他应该是最强的,这一点实在无需谦虚。 最嚣张最霸道,开场就想一打三的焦雄就这么轻易出局,青云亭的队伍直接宣告结束,恐怕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 但在场的这些人里,竟然没有一个表现出意外。也不知是太有底气,还是都太能隐藏情绪。姜望更倾向于前者,所以暗暗提高了警惕。 灵空殿传承者请来的那位削瘦男子第一个站出来:“囚身锁链……秦法?景法?” 姜望只知道法家圣地三刑宫,分为规天矩地刑人,倒不知法家内部还有那么多派系划分。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的口音。 “你不是成国人?” 成国与庄国好歹是邻国,姜望还是接触过一些成国人的,此人的口音完全不同。 “他是楚人。”叶青雨看向灵空殿的传承者:“钟琴,你们灵空殿就此投靠楚国了吗?甚至不惜断绝传承?” 她这话是有道理的。 凌霄阁在云国自不必说,青云亭在雍国虽然也臣于雍,但毕竟能维持其独立传承。而灵空殿背成国投楚国,几乎是一定会被吞干净。没有其它的原因,就是单纯的实力差距而已。 以楚之强,灵空殿绝无可能保持隐秘。 钟琴丝毫不见尴尬,反而笑道:“灵空殿非是臣于楚,而是臣于斗勉公子。” 斗氏是楚国的显赫姓氏,不输于左光烈、左光殊所在的左家。 斗勉能够收服整个灵空殿,固然少不了家世的原因,但其自身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姜望这时候才明白,灵空殿钟琴一直表现出来的,哪里是矜持,分明是敬畏! 斗勉负手而立,直视叶青雨:“怎么,凌霄阁对我大楚有看法?” 叶青雨表现得很平静:“凌霄阁向来中立,对谁都没有看法,无论秦楚。只不过迟云山涉及本宗传承,斗公子不要逼得本宗有看法才是。” “斗勉公子。”不等斗勉说话,姜望往迟云山的方向看了看:“你确定要在这里先与我相争吗?渔翁可是已经上山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姜望与斗勉对峙的时候,云游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想必已经先一步潜入迟云山。 斗勉亦是果决之辈,闻言直接转身,径往迟云山而去。 姜望随手收回囚龙索,一并将焦雄与池月身上的储物匣取走。 一边与叶青雨往山上去,一边问道:“你脸色有些不好,为什么?” 叶青雨摇摇头,歉声道:“抱歉,刚才看到池月被你斩首……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有些不适应……” 斗勉和钟琴在的时候,叶青雨还能压制那种不适,此时只剩他们两人在后面,就有些无法遮掩了。 从来没有杀过人,的确很难面对突兀的生死。 之前在三山城的凶兽战场,她失态遇险,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没有什么不好。” 姜望脚下未停,很自然地说道:“你有不必杀人的自由。在人吃人的世界里,这一点令人艳羡。” 无论叶凌霄是基于什么理由,从不让叶青雨面对生死,姜望都能够理解。 如果可以,他也永远不希望姜安安沾染鲜血。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杀人者,也需要有被人杀的觉悟。 姜望自己并不嗜杀,但你不杀人,人要杀你。有些时候没有选择。毕竟他没有叶凌霄那样的长辈,可以替他遮挡风雨。 不过,倘若叶凌霄打算让叶青雨将来接掌凌霄阁,像现在这样无法直面生死,肯定不行。 “谢谢你,我得到了很大的宽慰。”叶青雨轻声说道。 “不客气。”姜望一边打量着山上的环境,一边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迟云山有什么不对劲?” 叶青雨也注意到了,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山上的云,有些怪异。” 明明迟云山上的一切都很正常,包括石与树,包括天空与风,但是笼罩在迟云山外的层云,却好像始终未曾移动过。 云很容易被风影响,很难固定在哪一个地方,这不合常理。 姜望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山外的那些云其实也在移动,只是异常缓慢而已,慢到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迟云山”这个名字,好像有了具体的所指。 事实上迟云山上的异常,才是他坐视云游翁先一步上山的原因。 “不仅仅是云。”姜望说道:“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太阳的位置,也没有移动过。或者说,移动太慢,让人无法观测。” 叶青雨冰雪聪明,立即有了猜测:“山里的时间,要比山外快?” 因为早年追索云顶仙宫,得到了“无心之缘”的谶语,为了让叶青雨顺利得到云顶仙宫的传承,叶凌霄故意没有给她透露任何云顶仙宫的情报。她同姜望一样,也需要从无到有的探询答案。 “如果不是幻象影响的话,大概只有这一个解释。”姜望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时间流速不同的情况。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格外的警惕。 不乏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传说,他可不想离开迟云山的时候已经垂垂老朽。 因为青云亭一方的两人已经横尸山下,他们是第三拨上山的人,也是最后一拨。 所以在保持警惕的同时,也前行得很快。 但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斗勉、钟琴以及云游翁的踪影。 是被分割到了不同的方位,还是他们都在全速前行? 这座迟云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不知要多久才能登顶,更不知道上山的途中会遇到什么。 “我们是不是太慢了?”叶青雨问。 “没有办法。”姜望说道:“我们不了解迟云山的情况,速度再快就无法保证安全了。” “我以为你是观察到了什么线索,才需要在山下停留。如果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叶青雨说着,从自己的储物玉佩取出一辆小小战车,往前一扔。 储物玉佩本身已经属于古物件,相对于现在流行的储物匣,它制作难度更高,也更稀有。 仅这枚储物玉佩就价值不菲,而这辆小车更是豪奢。 出现在两人身前的,是一辆异常华丽、竖有七色旗帜的战车,两匹雄骏之极的踏云天马在前拉车,长声嘶鸣。 姜望懵懵懂懂地随叶青雨踏上战车,战车上的蓝色旗帜展开,一层蓝色光罩将整个战车覆盖,一看就极有安全感。 叶青雨一挥青色旗帜,踏云天马立即奔出。 姜望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 什么叫无所顾忌、风驰电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有钱人家 华丽战车在山道疾行,其实始终未曾贴地。 道旁的风景一闪即逝,若不是姜望也算修为不俗,都很难看清路边过去了什么。 迟云山上的确有不少阻碍,大部分是云兽。 与叶青雨的云兽秘术很类似,只是完全不受叶青雨的控制。或者说,凌霄阁的云兽秘术,本来就是自迟云山而来。 迟云山上的这些云兽,当然比叶青雨召出的云兽要强大得多,且神出鬼没,从各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发动袭击。 但在这座竖有七色旗帜的战车面前,全部成了摆设。 往往云兽一跳出来,战车已经过去,根本连车轮都摸不到。要不是姜望眼神好,或许还发现不了自己被袭击过。 偶尔也有云兽能够恰巧撞上来,发动攻击。但从始至终,那蓝色光罩纹丝不动。 姜望甚至很怀疑,这蓝色光罩若输出至极限,自己全力出手,能不能够将它打破。需要多长时间。 而仅以速度论,这辆战车一旦启动,除非接连使用焰流星,不然也很难追得上。 难怪叶凌霄放心让未开内府的叶青雨来迟云山!仅仅这辆战车,就足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实力不够,法器来凑。 注意到姜望感慨的神色,叶青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七色旗云车,七色旗帜代表七种功用,家父早年得来,特意留给我护身的。” “好宝贝。”姜望赞道。 叶青雨又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个造型别致的鸟笼,轻轻将笼门拉开,一只又一只的小云雀自鸟笼中飞出,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令人难以想象,这么小一个鸟笼,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只云雀。 “云雀笼。”叶青雨继续解释道:“这些小东西很有灵性,能够帮我们第一时间找到那几个人……以及神通果。” 进入迟云山以来,姜望下意识地就占据了主导位置。 因为他战力远胜叶青雨,经历也比养尊处优的叶青雨更丰富。他是抱着帮助叶青雨的想法来的,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出更正确的决策。 但是对于迟云山,叶青雨其实也早有准备。只是顾及姜望的感受,才一直任由姜望发号施令。 直到进展缓慢,姜望自己也有些犹疑之后,她才站出来表现。 在她看来,姜望这种在齐国扬名的天骄,性子再怎么温和,也难免有些自我。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有一种对朋友的迁就心理。毕竟姜望来迟云山纯粹是为了帮她。 当然姜望并不是一个过于自我,听不得异议的人。他行事很有主见,却也很能听得进去意见。 叶青雨有更好的应对,他其实乐得轻松。 看到云雀笼,只干巴巴地又赞了一句:“好宝贝。” 除了这,他也说不出别的了。有钱人家的世界他的确不懂。 他只知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靠实力和机变应对危险。 什么驾驭一辆又安全又高速的奢华战车直接碾过危险的地方,他脑子里压根没有这样的概念。 修行者讲究不滞于物,过多的依靠外物,会影响自身的求道之心。但是姜望现在感觉,如果有足够的“外物”,好像有没有求道之心,也不很重要的样子…… 七色旗云车风驰电掣,在迟云山上横冲直撞。 过不得一会。叶青雨便道:“云雀儿找到了!灵空殿的两个人和云游翁,一在山北,一在山南。” 她托举云雀笼,闭上眼睛,似乎能够分享云雀的视觉:“山南一处塌了一半的小亭,斗勉好像在寻找什么。山北的一个小水潭里,云游翁正在……云雀儿被消灭了。” 叶青雨睁开眼睛:“云游翁好像也在水潭里找什么。我们去哪边?” “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好像都对这里很了解,而且早有准备,才能够这样快。不像我们……”姜望有些无奈:“叶阁主是故意给我们制造难度么?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叶青雨也有些苦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姜望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想了想:“迟早都是要解决的,我们先去山北。斗勉的实力我有个大概判断,云游翁太神秘,还是先探他的底为好。” 同在楚国,斗勉的实力,自然是以左光殊为标准推导。左光殊天赋亦是顶尖,左氏与斗氏差不多,斗勉本人比左光殊大不了多少,就算强些,也应该有限才对。 当然这种判断也未必准确,姜望只是对藏头露尾的云游翁更不放心。 “可以。”叶青雨表示同意,驾驭七色旗云车转向。 “等等。”七色旗云车正在高速行进,叶青雨又讶道:“云雀儿看到神通果了,在山顶!” 姜望也有些愣了,他首先是没有想到能够这么轻易发现神通果。 其次,如果神通果在山顶位置的话,斗勉和云游翁猫在那两个地方找什么呢?迟云山另有奇珍?还是说,他们其实也根本不了解迟云山? “你以为当去哪边?”叶青雨问。 “先去拿神通果!”姜望当机立断。 管他们在找什么!既然叶青雨是为神通果而来,那自然要以神通果为优先。拿到神通果,完全既定目标后,再考虑其它。 七色旗云车方向再转,直往山顶而去。 迟云山非常的高,即使是以七色旗云车的速度,也奔驰了许久。 越往高处,越能发现,山外的风都很慢,慢到像是从未吹拂过。但结合浮云久久移动的细微距离,又能切实察觉到风的存在。 迟云山有一道无形的分野,隔开了两种不同的时间。 到了山顶。 迟云山山顶位置,绝大部分都是光秃秃的,但是有一棵树。 这棵树很大,几乎占据了山顶三分之一的地方。但奇怪的是,之前在山下乃至山腰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到这棵树。 就好像是在你到了山顶之后,它才突然长出来,“长”到你的视线里。 七色旗云车悬停在此树之前,抬眼一看,它的枝丫仿佛连接天穹,相当壮观。 这不会就叫神通树吧? 神通果就是长在树上的? 姜望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神通树有这么大,那神通果至少也得结个一两百颗吧…… 仿佛感应到了姜望的想法。 那颗巨树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堪称恐怖的气息爆发,一个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 “吾乃……守山灵!”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我有何惧 一颗说话的巨树…… 气息恐怖,威压沉重。 妖族? 神秘的迟云山顶,存在一尊体型如此巨大的妖族吗? 迟云山明显是人族修士的传承地,在人族的传承之地,怎么会存在妖族? 还有守山灵……什么是守山灵? 姜望往前一步,下意识将叶青雨拦在身后。尽管他们此时都还在七色旗云车的庇护里。 仅仅是这位守山灵巨大的体型,就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若生争执,他没有半分把握。 “守山灵阁下,我等无意冒犯!”姜望大声认怂。 然而那巨树摇动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既没有回应,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阁下?阁下?” 姜望小声地试探几句,依然没有回应。 好像那位“守山灵”,只是短暂地苏醒了片刻。 姜望转过头,问叶青雨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青雨操控着七色旗云车缓缓后退:“没有听说过什么守山灵。” 关于迟云山里的情况,叶凌霄还真的什么都不说,到底是心大,还是别有计划? “在古代,守山灵乃镇守山门之灵,是一种位阶、身份,须得正儿八经受过敕封,得到天地承认。”姜魇的声音在冥烛内响起:“只有真正的大宗门,才有资格、才有能力敕封守山灵。” 他难得的没等姜望询问便主动解惑。 姜魇在七星楼秘境状态恹恹,甚至好像陷入沉睡,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迟云山秘境却如此精神。是不是说明,迟云山仍在现世中?哪怕它有时间流速的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迟云山是传承于古代的某个大宗门驻地?”姜望问。 “在这里,你的收获可能超乎想象。”姜魇的声音有一丝期待。 他好像对迟云山特别感兴趣,并且在有意引导…… 姜望按住心中的种种猜测,对姜魇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警惕。转问叶青雨道:“你的云雀之前不是找到了神通果吗?在什么地方?” “云雀儿看到,就在这颗大树的后面,结在枝上。”叶青雨说。 难道这颗大树真是神通树?神通树妖? 不太可能…… 如果世上真有神通树妖这种存在,各大顶级势力都一定会争抢,并且想办法圈养起来,又怎么会从未听说过呢? 天道有缺,本身神通果这种东西已经是罕见奇珍。它若是结在树上,那棵树本身还有灵智,生为树妖,那该有多强大?天生无数神通吗?那种强大简直无法想象。 要知道修士的内府极限也才是天府,兼具五神通就已经是尽头。那几乎已经是无法跨越的先天差距。若真有神通树妖这种族群存在,恐怕远古时代的大战应该改写结局。 姜望更倾向于,神通果只是“寄存”在守山灵身上。 现在的问题在于,眼前这位守山灵没有动静了。先前出声是警告?还是说现在又开始沉寂? 但总归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一旦迎客亭那边决出胜负,这边的神通果只怕要生变故。 “试试看能不能摘下来。”姜望想了想,掐动印决,漆黑锁链在虚空中钻出。 神通果在这深浅未知的守山灵身上,姜望肯定不能贸然过去摘取,但用囚身锁链试一试却无妨碍。 行就行,不行再想办法。 叶青雨一边操纵云雀给囚身锁链“指路”,一边紧紧抓住青色旗帜,打算稍有不对,立刻驾驭七色旗云车逃走。 囚身锁链钻出虚空,向这尊巨大守山灵身后绕去。 “住手!” 忽然一声暴喝响起。 一个隐藏在地下的阵盘忽而大放华光,阵盘上方凭空出现一座古朴光门,斗勉便自那光门中一跃而出。 右手提刀斩落,带起一抹匹练般的刀光。 铛铛! 刀光与囚身锁链相撞。 这是一柄刀头大到有些夸张的刀,自刀身三分之二处突兀凸起,刀形狂烈,瞧来又狠又重。 只随手一刀,竟已似分割两地,令囚身锁链不得寸进! 原来斗勉甚至是已经先一步来到山顶,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摘取神通果,而是在这里摆放了一个可以用于挪移的阵盘,以防备神通果被人夺去。 而他自己却赶到山南的小亭里寻找什么。 此刻的斗勉怒视姜望:“你们想干什么?神通果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迟云山的时间结束……是什么意思?”姜望皱眉问。 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们到底是在装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不知何时,云游翁也已经赶来了山顶。 他与斗勉各有准备,几乎是同时赶到的山顶,彼此牵制着留下应对手段,然后各自根据各自掌握的线索去搜寻隐秘。 倒是姜望和叶青雨,因为对迟云山一无所知,的确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因为试图先行摘取神通果,好像同时引起了两方的敌意。 姜望按剑在手,转头盯视云游翁:“真不知道又如何?假不知道,又如何?” 他根本不想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大家都在迟云山有自己的需求,是涉及根本利益的斗争,这不是坐而论道能够解决的矛盾。 谁先展现敌意,他就先打击谁,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云游翁面容藏在斗笠之下,声音颤颤巍巍:“凌霄阁果然霸道!这是要掀翻棋盘,就像叶凌霄在三十三年前一样?” “我不知道叶阁主三十三年前做了什么,但你尽可以往我身上堆箭靶。” 姜望拔出长剑,手中秋水一泓,看了看斗勉,再看向云游翁:“最多也就是你们一起上,我有何惧?” 叶青雨秀眉微皱,她可不知道她爹三十三年前干了什么。但是对于这阴恻恻的云游翁,她很是不满。 不管云游翁的声音有多衰老,能进迟云山,说明他年龄必然在三十三岁以下。那就是叶凌霄的晚辈。而他说起叶凌霄,语气轻蔑,毫无尊重。 此番听得姜望表态,叶青雨直接自储物玉佩取出两个墨色方块,往空中一扔! 方块在空中迅速膨胀。 刷刷刷刷。 四只翅膀展开,黑盔黑甲黑刀,黑晶为眸,漂浮在空中,冷漠对着云游翁。 四翅墨武士! 当初在七星世界,田家那个田勇有一尊双翅墨武士,就已经宝贝得不得了,轻易不舍得动用。双翅墨武士是腾龙境战力,四翅墨武士就已经是内府境战力了…… 叶青雨一拿就是两尊! 姜望本来横眉冷对,不惧以一敌二,自觉颇具豪气,但随着叶青雨两尊四翅墨武士一丢,突然就有些仗势欺人了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进出秘令 “好一个独孤无敌!名字起得硬,脾气硬,底气也硬!杀了一个焦雄,就当天下无人了吗?” 斗勉提刀踏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一敌二!” 他表现得倒比直面姜望的云游翁还要不忿,固然有一部分本性骄傲,受不得轻视的原因,但更多还是看到叶青雨丢出两尊四翅墨武士后的选择。 墨门的东西向来是出了名的贵。 他斗氏也是楚国名门,公族之后,他作为斗氏最杰出的子弟之一,却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买两尊四翅墨武士当护卫用。 此时叶青雨和姜望驾着七色旗云车,指挥着四翅墨武士,富贵耀眼,宝气冲天,摆明了财雄势大。 他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那个独孤无敌“公平”对决。 “你调两尊墨武士去拦下斗勉,我先下战车,去解决云游翁。”姜望传音对叶青雨道。 他始终对神秘的云游翁抱有更多警惕,想要先解决此人。 而云游翁在提出那句质问后就一言不发,仿佛入了定,头顶却有隐隐约约的白气冒出。 三方各有盘算,局势一触即发。 此刻那巨树却又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吾乃……守山灵!” 守山灵的突兀动静让姜望一惊,继又皱眉,怎么还是这一句? 这不太正常…… 守山灵其实没有灵智?还是已经神智模糊,呆傻? 斗勉明显知道得更多,直接喝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联手解决凌霄阁!” 云游翁也很清楚迟云山的情况,怪笑着往前:“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山下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无比,荡起悠远的回声!瞬间卷过迟云山,让山顶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灵空殿传承者钟琴! 之前和斗勉一起在山间小亭探索,斗勉急于阻止姜望摘取神通果,自己一个人赶来山顶。却留下钟琴继续探索,做两手准备, 而现在…… 那处山间小亭出问题了!或者说,发生了某种变化。 姜望握剑未动,只瞧着斗勉道:“你的同伴出事了,你不去瞧瞧吗?” “生死是她自己的造化,有什么好看?”斗勉头都不扭一下,只道:“云游翁,还不动手吗?” “呵呵呵呵呵。”云游翁却忽然笑了起来:“不然你在这里解决凌霄阁,我去帮你看看钟琴怎么样了,如何?” 斗勉并不回应,只是默默调整了姿态。 本来是斗勉和云游翁一起针对姜望,现在三方互相警惕。 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来,斗勉很明显是要掩饰什么,想挑动战斗,然后自己玩一出声东击西,突然奔回山间小亭。但云游翁看了出来,果断阻止。 姜望并不知道斗勉和云游翁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做出相应的判断。 “既然大家各自都不放心。”他说道:“不如咱们一起去钟琴出事的地方看看,如何?” 斗勉看了云游翁一眼,率先应道:“可以!” 云游翁想了想,亦点头同意。 “不过在离开之前,你们得把布置在山顶的手段去了。”姜望盯着他们道:“不然等会你们若争不过我,突然回来摘走神通果,终止时间,我们岂不是抓瞎?你们有这样快的手段,我们却没有。” 姜望事先完全不知道摘走神通果迟云山的时间就会结束,然而借助斗勉透露的情报聊起来却非常自然。 在斗勉和云游翁的认知里,迟云山有两处地方,藏着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一在山南的小亭,一在山北的水潭。 他们都是奔着云顶仙宫而来,而不是仅仅一枚神通果。 姜望此时的言论,更加佐证了他们之前的判断——他们之前以为,姜望和叶青雨是眼看抢不过他们,就索性夺走神通果,终结迟云山的时间,等待下一个三十三年。 斗勉冷笑:“你们这辆战车,大概也不会慢上多少。” “你们最好有些诚意。”姜望表情不快地回道:“仅以飞行速度而言,难道还能超过你去不成?” 反正斗勉和云游翁之前先一步赶到山顶已是事实,姜望这话说起来理直气壮。 “可以。”云游翁慢吞吞的掐诀,当场收回自己布置在山顶的手段。 他布置在山顶的手段,本就不如斗勉快,拉着斗勉一起抵消,当然是一件好事。 姜望与云游翁达成一致,斗勉心知拒绝也是无用,也就直接答应。 三方互相监视、互相提防,保持相对一致的速度,一起往山南的小亭赶去。 对于斗勉和云游翁来说,钟琴的惨叫,无疑说明了山南小亭的变故,不怕有变故,就怕没动静。钟琴或者是触动了某种禁止,又或某个机关,而相对应的,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应该已经浮出水面。所以他们心痒难耐,十分迫切。 而对姜望来说,此时他已经没有了进山之前那种百分百的把握。参与迟云山的这些人,实力都超出他的预计。他不确定自己能在斗勉击破四翅墨武士以及七色旗云车之前,先一步杀死云游翁。 事实证明,那一马当先拦路,豪言要以一敌三的焦雄,实则是这四方人马里最弱的一方。 所以姜望愿意跟他们一起先去山南小亭看一看,以避免现在就展开以少对多的厮杀。他自己倒是不怕,但不想让叶青雨冒险。 叶青雨也非常机敏,始终留在七色旗云车里不出来,两尊四翅墨武士就飞行在左右,保持护卫姿态。 四翅墨武士完全是以万元石为力量源泉,行动的每一息,都在消耗巨额的道元石。在这种不需要战斗的时候,保持休眠姿态才是节俭的做法,哪怕停在七色旗云车里,暂不飞行呢,也能节约不少道元石…… 姜望很努力才没让自己劝出声来。面对叶青雨这种家境豪奢的人物,其实很难出口劝她节俭。因为人家说不定已经很节俭了。只是贫富差距太大的人,对节俭的概念完全不同…… 姜望、叶青雨,斗勉、云游翁。 不知不觉间,进入迟云山的七个人,现在已经只剩下这四个了。 除了叶青雨是有一堆保命的宝贝外,剩下三个人,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 一行四人很快就赶到了山南小亭。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山间亭 钟琴还活着。 穿着艳丽的钟琴,还在那里。 她已经不再惨叫。 但看到她的人,都宁愿她能出声。 随便什么声音也好,惨叫、咒骂、痛哭…… 都好过她现在这样沉默,这样平静! 她悬浮在那垮塌一半的山间小亭上空,像被无形的枷锁架在那里,整个人面无表情,从小腿开始,一截一截的消失。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应到她的生机,清楚知道她还活着。 但她毫无反抗,毫无挣扎……或者已经反抗过? 她像一张挂在墙上的画,被什么力量撕掉。 她就像半空中一团突兀的污迹,被一块抹布,慢慢地抹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她触动了什么?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与钟琴一同来迟云山的斗勉,又或是姜望、云游翁,全都一动不动。 这种力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都是经历无数惨烈厮杀的修士,哪怕钟琴在他们面前被斩成碎块,他们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这种被突兀抹去的情景,有一种冰冷无声的可怕残忍。 最可怕的是未知。 他们根本不知道,钟琴是被一种什么力量在消泯,当然也不存在拯救的办法。 斗勉的手指跳动了几次,他几次想要抽出他的佩刀,那柄名为天野的楚国名刀。 但他根本没有办法阻隔那种力量的继续。他甚至无法确定,那种力量会不会蔓延回来……将他也抹去。所以他只能定住。 “这是什么力量?” 姜望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但姜魇缄默无声,仿佛也被这一幕惊到。 钟琴整个人消失了,连一点气息也没留下。 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前所见,只有一座残破的山间小亭。整个凉亭的顶部都不存在,四根柱子,倒了两根。断壁残垣,几乎是一目了然。 怎么看这里也不像藏着什么秘密的样子。 偏偏之前斗勉在此搜寻许久,而钟琴更是直接在他们眼前被抹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云游翁第一个问道。 此时在场的三方,彼此提防,各自警惕。 事实上他们全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是因为什么,但同时也都拿不准另外两方清不清楚情况。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宗有各宗的传承。 客观来看,斗勉最早就选择来这里探索,显然他对山间这座小亭的情况应该更清楚一些。 斗勉怒视姜望:“我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发生什么,他们就在山顶试图摘取神通果!” 他本不是一个如此容易动怒的人,实在是钟琴突兀被抹去的一幕,让他心神受到了极大震动。 姜望也不在这时与他斗狠,只说道:“看来我救了你一命。” “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斗勉很快镇压情绪,提刀说道。 尽管斗勉表示他在山间亭没做什么,但姜望和云游翁无疑都不会相信。 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引发后果。钟琴被抹去的诡异一幕,无疑也说明了此地必有秘密。只是他们现在看不出来罢了。 就算斗勉走得急,留在这里的钟琴,也一定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观察着情况。 这时姜望听到了叶青雨的传音:“等会如果发生变化,无论是什么变化,我就操纵七色旗云车离开,咱们直接去山顶抢夺神通果。这里的情况超出了我的预期,可能还有未知的危险存在,凌霄阁什么都不缺,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能让斗勉和云游翁都如此紧张的秘密,定然是非常了不得的秘密,而且一定比神通果珍贵许多。而叶青雨能够果断作出取舍,只要神通果。这份定力和决断非常难得。 当然,或许“凌霄阁什么都不缺”,才是斩断贪婪之心的最大倚仗。 姜望也松了一口气。他是陪着叶青雨而来,当然尊重叶青雨的意见。 无论山间小亭这里隐藏着什么,有多危险,既然他们不把这里列为首要目标,那就无须太过在意。 “让我的墨武士去试试如何?” 在三方彼此牵制的沉默中,叶青雨出声道。 “可以。” “不行!” 云游翁和斗勉几乎是同时出声,但态度不同。 姜望看向斗勉:“那你想怎么做?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云游翁也不说话,等着斗勉的回答,颇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斗勉冷道:“我宁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迟云山关闭也不惜。总比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落入你们手里要好。” 四翅墨武士毕竟不是活物,可以不惧牺牲的入亭探索,目睹了钟琴消失一幕的他们却都不敢。但若是进出秘令真在此时出现,墨武士拿到之后,他们未必还能夺回来。这是斗勉之所以不同意的原因。 云顶仙宫? 姜望看向叶青雨,看到的是同样的疑问。 他们俩人都不知道云顶仙宫的存在,但大概也能猜到,斗勉和云游翁为什么如此紧张了。 “哪怕云顶仙宫永远封闭?”姜望问。 他又拿起刚知道的信息就用,反将斗勉的军,试图榨出更多的消息。 “即便如此!”斗勉态度强硬,掷地有声。 姜望与叶青雨对视一眼,保持了克制。他们计划早定,等一等并无关系。没有必要在此时激怒斗勉,引发争斗。 但在这个时候,云游翁慢吞吞的开口:“但我却不想再等……” 他说话慢吞吞的,他抬手的动作也慢吞吞,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年老体衰。 但是他抬起来的手在身前一按。 嗡! 一声沉闷的颤响。 一圈若隐若现的涟漪,以他为中心荡开,并迅速侵向在场的其他人。 姜望和叶青雨都在七色旗云车里,叶青雨一道印决指向蓝色旗帜,笼罩七色旗云车的淡蓝光罩立即转为深蓝。 而那圈半透明涟漪荡漾至此,却并未试图侵入七色旗云车,而是扩成一道范围更广的半透明光罩,将整个深蓝光罩都覆盖其间。反而困住了姜望和叶青雨! 与此同时,斗勉挥动天野刀,刀势狂烈,有开山之威,直斩半透明涟漪。 但这一刀,却似斩入棉花中,轻飘飘的毫不受力。那道半透明涟漪像是极有弹性,顺着天野刀的刀芒无限延展,其余的部分却依然合拢,将斗勉罩在其间。 云游翁一招便限制住了两方,自己却以绝不同于先前的矫健,踏入小亭中。 他不知以什么方法确认了山间小亭再无危险,抢先一步入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迎十方道友 却说云游翁一步踏入小亭中,忽然间五光十色,异彩纷呈。无数光怪陆离的破碎画面闪现,仿佛真切记录了什么内容,但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分明。 云游翁顷刻消失了踪影。 他的“消失”,很明显不是像钟琴那样被抹去,而是自身进入了某个神秘所在。 他残留的气息还在,甚至还有道元逸散。而钟琴是完完全全,什么都不再有。 云游翁消失后,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残破的山间小亭,似乎被某种力量所修复。 亭柱撑起,飞檐相连,长椅生长…… 顷刻如新。 但见一座古香古色的小亭,立于山道边。 亭上挂有一匾,上书“迎客亭”。 亭前两柱,刻有一联。 左曰:“迎十方道友。” 右曰:“礼诸界良朋。” 姜望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声,好大气魄! 这些文字,全是以道文书就,不需识字,直接便能领略其意。 迎十方诸界之客,等闲宗门,哪敢贴出此联? 或者这迎客亭,便属于斗勉之前所说的云顶仙宫。而云游翁,大概是进入了与迎客亭相关的某个空间里,不出意外的话,那什么进出秘令,当在其中。 只是不知道之前那股力量从何而来,钟琴为什么会被抹去,此时云游翁却又安然无恙。 心中想着这些,姜望却按兵不动,只注意着斗勉的动作。 斗勉最早探索的地方就是迎客亭,绝不可能容许云游翁在他面前先行摘走好处。 姜望暂时没有动作,叶青雨掐诀打入绿色旗帜,七色旗云车忽然升起冠盖,细看来却不是冠盖,而是一颗大树,天不作美,自成凉荫。 大树摇动,无数绿叶飞出。绿叶如刀,冲出七色旗云车,接连去割那云游翁留下的半透明光罩,进展艰难。 斗勉淡淡地看了这边一眼,翻手将天野刀收回身前。 那仿佛能无限延展的半透明光罩也随之回收,如自有灵性般,既不肯与天野刀交锋,又始终牢牢罩住斗勉。 云游翁留下的手段的确不容易应付,大概这也是他率先出手的底气所在。便是自信这手段能困住对手一段时间,让他从容先取收获。 而斗勉右手握刀,横在身前,左手竖掌,贴于刀背。 便以这样一种姿势,天野刀横拉而过。 姜望好像听到了一声裂响,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笼罩着斗勉的半透明光罩,却就此溃散! 而这边,七色旗云车的飞叶刀,仍在与半透明光罩顽强斗争,看样子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需要帮忙吗?”斗勉虚立空中,提刀相问。 “不胜感激。”姜望赶紧回道。 斗勉心下再无疑虑,一个转身,踏进迎客亭。 便暂留凌霄阁两人在此,他要凭借对迎客亭的了解,先一步解决云游翁!寻找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夺取云顶仙宫传承。 灵空殿多年以来对迎客亭的探索,情报全都在他脑海中。钟琴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灵空殿固然没有针对那种诡异力量的办法,也不知道那种力量的来由,只隐隐猜测可能是云顶仙宫留下的某种护山手段。 却也有过总结,知道那种力量出现得越来越少。抹消了钟琴之后,至少也要上百年才会再出现,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 他之前犹疑愤怒是因为初次见识那种力量,心中并不托底,同时也是为了迷惑另外两方竞争者。 但没想到云游翁比他果断得多,竟直接出手占去先机, 本身已经慢了一步,他现在半点时间都不能再浪费,又怎么可能帮凌霄阁的两人脱困? 出声相问,只是试探凌霄阁两人还会被困住多久罢了。 …… …… 斗勉的身影刚一消失,姜望立即伸手探出七色旗云车的深蓝光罩,三昧真火燃起。 七色旗云车的如刀飞叶还未结束,却已经失去了目标,那困住他们的半透明光罩已经消失。 云游翁留下的半透明光罩,是一等一的困人法门。极其坚韧,还能随着刀芒延展,是专门为困人开发出来的秘术,等闲难以破解。 先前斗勉那一刀他看得真切,斗勉的刀并不是直接将云游翁的光罩破坏,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斩破了那光罩依附的基础,甚至可以说是短暂割开了空间。虽然只是一瞬,但那光罩便无所依存,因此崩解。 而姜望此时的方法异曲同工,直接用三昧真火烧灼空间,让那半透明光罩无处依托,不攻自破。 “他们说的那个云顶仙宫,你确定不试试看?”姜望握灭三昧真火,出声问道。 “连云顶仙宫这个名字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毫无优势可言。以无心对有心,非智者所为。”叶青雨一边控制绿色旗帜,收回如刀飞叶,一边说道:“不如直接去拿神通果,终结竞争。” 叶青雨是个有定见的人,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姜望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本心也很认同叶青雨的判断。而且对于那种直接将钟琴抹去的力量,他心中非常不安。 两人弃神秘的云顶仙宫不顾,七色旗云车直接调转方向,青色旗帜展开,以最快速度重回山顶。 少了斗勉和云游翁的牵制,七色旗云车速度发挥到极致,路边山景飞驰。 回到山顶的时候,那尊巨大的“守山灵”仍然立在那里,巨树参天,望不到尽头,但未再有动静。 姜望试探着飞出山外,绕后观察。 果然在巨树后面发现了一枚半透明果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枚果子的确连在树枝上,但并非是树上生长的那种相连。而更像是,被树枝捧着。更形象的比喻,则是守山灵背着“手”,将其藏在身后。 像一个遮掩心爱之物的孩童。 守山灵一直再没有动静,给了姜望相当的勇气。他迅速掐诀,囚身锁链钻出虚空,绕到守山灵身后,一缠一绞,便将这枚半透明果子捧出。 并未有受到任何阻隔,轻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两条漆黑的囚身锁链,交缠成一个凹下去的圆盘,像一只碗。 那一枚半透明的果子便盛在其间,有一种古老的神秘气息。 这就是神通果吗? 从这枚果子上,姜望感受到了类似于神通种子的气息。 姜望控制着囚身锁链,将这枚果子奉于叶青雨身前。 “尝尝味道?”他笑着说。 这本是收获的时刻,无论姜望还是叶青雨,都已经在感受迟云山之行的“胜利”。 他们做出了果断的选择,也找到自己要的收获。 但就在下一刻,就在他们面前,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山顶的巨大“守山灵”,一下子“崩解”! 它本来有清晰的样子,有实质性的威压,此刻却如幻象一般飘渺,轻易消亡。 就好像,被某种力量在瞬间摧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失落历史 巨大的守山灵崩解了,但仿佛最后的挣扎,还有残音在回荡。 “吾乃……守山……” “守山……” “守……” 断断续续,终究无闻。 占据三分之一山顶位置的参天巨木,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面前。 叶青雨一时都忘了接过那枚神通果。 “守山灵早就被摧毁了,是这枚神通果,支撑着它的残象。” 姜望毕竟对幻象有一些了解,此时也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出声分析道:“而我们所见,就是它最后覆灭的一幕。迟云山的时间异常,它应该发生在过去。” 仅仅一个残象,威压就如有实质。让姜望和叶青雨,一度以为守山灵真切存在,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这样庞然的守山灵,巅峰时候该有多强?但却被一击摧毁!那个摧毁守山灵的存在,该有多么可怕?到底是什么来历? 在迟云山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神通果的孕育,并非迟云山存在的意义。迟云山只是用三十三年凝聚一枚的神通果,用以维系一次机缘……”叶青雨跟着分析道:“所以斗勉才说,神通果一旦被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会结束。” “神通果现在已经在手。所以你是要等等看迟云山真正的机缘所在,还是提前终结时间?”姜望问她。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叶青雨反问。 姜望笑了笑:“碗可能被人抢,锅可能被人掀,吃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英雄所见略同!” 叶青雨嫣然一笑,伸手抓住神通果。 她没有扭扭捏捏,神通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那枚半透明的果子落在她手上,忽然就发生了变化,云雾状的纹路,在果子表皮蔓延、舒展,果肉之中,也隐隐有云雾涌动。 须臾,这枚半透明的果子,就已经变成了云涌雾流的白果,美丽极了。 “它好像在靠近我……”叶青雨喃喃道。 旁观这一幕的姜望默默思忖。 果然神通是每个修行者根源性的事物,并不能被外界赐予吗?就连神通果这样传说中服下即得神通的珍物,也并不能直接给予神通,而是根据接触到它的人发生相应变化,本质上仍然是引出修行者自身的神通潜力? 那么以叶凌霄对叶青雨的培养,她潜藏着的神通潜力……是什么呢? “快试试看它的味道怎么样。”姜望催促。 即使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叶青雨仍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现在求的是神通,神通啊,决定内府层次的事物,你问我味道?姜安安贪嘴的根子,感情在这里。 然后轻启樱唇,将神通果放到嘴边。 神通果云涌雾流,红唇白肉相衬相映。 只轻轻一咬,整个神通果便散成云雾,被一口吸进。 叶青雨双眸微阖,立在七色旗云车上,自然垂落的秀发无风自舞,云涌雾流,绕着她翩翩起落,飘飘如仙。 而旁边的姜望可以清楚感受到,叶青雨整个人的气势,以一种水到渠成的姿态上涌。 腾龙本就圆满,内府自然叩开,在外人不得而知的内在变化里,神通已得。 没有什么煊赫的光影,在一种风轻云淡之中,叶青雨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极为漂亮,是碎星一般的眸子,此时竟有云雾渺渺,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平添几分多情来。 “怎么样?”姜望问。 叶青雨笑笑,声如山间清泉,叮咚流甘:“味道不错!” 见姜望一脸无奈,她才止住笑意,认真说道:“我摘下的神通种子,名为‘云篆’……” 她话说到一半,便已停下,因为山顶又有变化发生。 那守山灵本体乃是一颗参天巨木,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山顶,而高探入云深处,仿佛直抵天穹。 守山灵崩解之后,这方天地就仿佛空荡了起来。 在叶青雨彻底吸收神通果,成就内府之后,迟云山山顶的天空,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声蔓延、扩大。 而后那些山外本来迟缓的流云,却像游鱼一般非常迅速的聚拢过来……凝聚,变幻。终于形成一级一级的云阶。 当初叶青雨直接自凌霄秘地降临云城时,亦有云雾为阶。但跟眼前此景比起来,却又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 因为眼前这游云之阶……仿佛直通天外! …… …… 却说在山南的迎客亭,斗勉一步踏入,境转人移。 他本以为迎客亭连接的是某处空间,但现出身来,发现自己仍在迟云山。 准确的说,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迟云山…… 古香古色的小亭,立于山道边。 亭曰“迎客”。 亭前一联,是为:“迎十方道友,礼诸界良朋。” 人很多。 本来死寂无人、空空荡荡的山道,此刻人来人往。 有赤裸上身,身上刺着奇异花纹的。有身穿藤衣,衣上还有草叶的。有身披石甲,踏地如擂鼓的…… 穿着千奇百怪的人往来不息。 有高声叫喊,有谈笑自若,有战战兢兢。 但手中的天野刀告诉斗勉,他们并不真切。他们曾经存在过,但只存在于曾经。 在斗氏的浩瀚记载里,曾经记录过这样的事情。历史长河里的某些景象,有时候会因为种种原因,保留下来。但保留的仅仅是景象而已,是历史中失落的幻影。 不真切的一切,包括迎客亭前的四位白衣道童。 他们笑容矜持,与上山的每一个人交谈。或者拱手一礼,将人送返,或者从袖中取出一个云纹令牌,送予来客。 得到云纹令牌的人,才会继续往山上走。 斗勉行在其中,仿佛在见证迟云山曾经的某个辉煌时刻。身为大楚名门之后,他并不会太为这些情景动容。他见识过真实的煊赫,并不会在意虚假的繁荣。 但这是过去,这是过去停驻在此刻的画面。 而且…… 云游翁是真实的。 迎客亭前最左边那个道童手里拿着的云纹令牌……也是真的。 它散发的隐隐波动,与场景里的其它事物全然不同。它真切与现世有着联系! 原来所谓的进出秘令,不过就是云顶仙宫迎客道童发放的入山令牌罢了。在曾经的那个时代,应当并不珍贵。 但是在不知多少年月的如今,它的价值不可限量。 因为它或许能够帮拥有者,打开失落已久的云顶仙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斗战金身 行走在迟云山过去的某一幕里,斗勉突然暴起,提刀前冲。 因为那个斗笠蓑衣的云游翁,已经靠近了最左边的那名白衣道童。 只有那名白衣道童手里的云纹令牌,是这方景象里唯一的真实!也当然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必要争抢的重要信物。 咆哮的刀意如龙卷沸起,将冲过的一切都搅碎。 而云游翁也像是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般,被刀痕压落。 从始至终,斗勉都保持着无敌的自信。哪怕那个焦雄嚣张跋扈,哪怕那个独孤无敌一剑斩灭焦雄。 他是泱泱大楚的天骄,如雍国这等没落国家,根本不放在他眼里。像云国这种小国,再富足也不过如此,肥肉而已。 他杀焦雄,亦不需第二刀! 至于神神秘秘的云游翁? 藏头露尾的鼠辈,还不如那个独孤无敌值得重视。就算真有实力,他也瞧不上。 劈开了一切阻隔,斩开过去残景,天野刀斩至。 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是为天野! 刀痕过处。 “被斩开”的人群纷纷恢复原样,继续他们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交谈、寒暄。 唯独此方情景里唯一真实的对手云游翁,定在那里。 斗笠裂开,蓑衣从中间一分两半。 露出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是真的很老了,皮囊枯败松弛,眼睛模糊浑浊,脸上甚至还有老人斑。 但天野刀停在他的额头前,被一根衰老的手指抵住,竟不得寸进! 花白的头发被刀风吹动,云游翁用那双衰老的眼睛瞧着斗勉,眼神里是嫉妒和怨毒:“楚国的大好风光,不够你享用?一定要费尽心机,来争这属于我的传承?” 眼前的云游翁,绝不是一个三十三岁以下修士的样子,也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才能避过限制,进入迟云山。须知就连叶凌霄都做不到这一点。 斗勉一刀受阻,毫无惊色。从云游翁独自来迟云山,就可以看出其人的自信。他早知云游翁的实力不会太差,太差也不值得他拔刀。 通天宫震动,内府轰鸣,属于他斗勉的磅礴道元汹涌奔腾,天野刀刀芒暴涨!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如何。 就是要一力强压,一力斩之! 而云游翁,只是搭上了第二根手指。 他的气势节节暴涨。 起先在迎客亭外,他掐诀困住斗勉和姜望叶青雨的时候,瞬间展露的修为也就是两府。困住对手,好像只是因为道术精妙。 而现在,三府、四府、五府…… 外楼! 青龙、白虎、朱雀,三座星光圣楼! 他赫然是现在迟云山上修为最高的那一位,立起了三座圣楼,差一步便圆满! 云气缭绕,两指一弹,斗勉直接被弹飞。 云游翁并不乘胜追击,探手一抓,便去拿白衣道童手里的那块云纹令牌。 但斗勉人在半空,忽然金光大放。 他的确只有一府修为,修为远远不足。但他摘下了神通种子,乃是神通内府。 他的底气,并不仅仅是天野刀。 金光愈来愈耀眼,愈来愈强烈,然后瞬间收敛。 斗勉虚立高空,手提天野,身如灿金。整个人威风凛凛,灿烂耀眼。 此等神通,乃是斗氏五百年才出一个的斗战金身! 号称“金刚不坏,斗战无量。” 斗战金身的神通,与神临境的金躯玉髓并不一样。神临境的金躯玉髓,体现出来是锁住修为,至死之前,永不退转。 而斗战金身的金身,代表的却是绝强的防御,恐怖的战斗潜能。 斗勉这边斗战金身一开,云游翁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停下来摘取令牌的手,回身自救。 金光闪闪的斗勉挥刀斩来,云游翁的拳头却先一步轰到他腹部。 云游翁的拳头又干瘦又衰弱,但拳头轰出,后发而先至,带起恐怖的爆响。 铛! 斗战金身不愧防御强大,并未被打破,然而斗勉仍然被轰远。 还在倒飞中的斗勉直接一个拧身停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老人家,就这点力道吗?” 天野刀正面直斩,碾势而来。 那巨大到夸张的刀头,极其冷酷地斩至。 这一刀单刀直入。 好像剖开内心,直面暗黑。好像斩断杂思,面见生死。 斗氏秘传战法,斗战七式之斩性见我! “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人……是应该嘲笑我力量不足,天赋不够!” 云游翁嗓音低沉,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怨,一掌前按,放开“风”字印,刹那间风起云涌。 天野刀斩却狂风,又迎流云,斩碎流云,又起狂风……风云层叠,如此起彼伏的浪涌,一潮又一潮地席卷,淹没。 本该一往无前的天野刀,一时间却怎么也无法“斩性”,更别说“见我”。好像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淖中,无有出路。 斗勉握刀正要转势。 铛! 云游翁又一拳砸到他腹部,将他轰得刀势溃散,远远飞开。 “啊!” 斗勉怒不可遏,极其顽强地提刀再起。 铛! 又中一拳! 铛!铛!铛! 拳落如雨。 一时间整个山道上,巨锤打铁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云游翁那只枯瘦的拳头,就一次次轰击在斗勉身上,打得他连刀势都无法起来。 神通内府固然强大,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是普通内府上的另一层。但一般来说,一府神通,要比一境外楼弱。像雷占乾那等神通强大的天骄,在五府圆满的时候,才可与没有神通的圆满外楼相差仿佛。姜望逆伐海宗明,靠的是全方位的了解与针对,从环境到法器再到道术,都做足了针对。 而此时斗勉与云游翁狭路相逢。 斗勉是一府神通,云游翁却是三境外楼,本身又传承久远,秘法高妙,是以一时间完全压着斗勉打。 “区区一府,你的斗战金身,能够持续多久?啊?” 云游翁似乎也打出火性来,打出心底潜藏未发的恨,一边挥拳,一边怒吼。 “以为老子不了解你吗?有天赋了不起?有家世了不起?” “老子筹谋那么久的灵空殿,你说收服就收服。” “钟琴那个贱女人,你弃如敝履!” “老子失寿八十年,才能够稳压你一头。你又付出了什么!” “本想拿到传承,回头再解决你。你竟执意要现在送死。” “老子就先成全你!” “看你这次死不死!” “给我死!给我死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良图不果 拳打,脚踢,膝撞,攻势连绵不绝。 云游翁在击溃了斗勉的刀势之后,就始终把控着局势。 连番的打击之下,斗勉在空中被轰得飞来飞去。 他根本连一个完整的刀势都做不出来,但他始终紧紧握着他的天野刀。 云游翁说了那么多,他也没想起来云游翁是谁。掌控灵空殿的过程中是有一些阻碍,但都很轻松的被碾平了,没有让他记忆深刻的对手。 在被压制的过程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钟琴只是我的一个手下,没有别的关系。你……是谁?” 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此。 你视为生死大敌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显赫家势碾来,你如一粒微尘。 他只是随意落子,便轻易摧毁了你的全部努力。 你的筹谋,你的隐忍,你的计划,根本无人知晓! 但云游翁却突然从失控的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我舍寿八十年,方才推到三境外楼,有了相争的实力。难道只是为了一时之气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猛然一脚,将斗勉踹到地上,手捏山字印,冥冥无形的压力涌成实质,一个虚幻的“山”字定在半空,压得斗勉瞬时无法动弹。 “等你金身消退,再来杀你!” 不得不说斗勉的斗战金身当真强横,遭受了如此连绵的攻击,他仍似毫发无伤,血都没吐一口,仍然龙精虎猛的想要出刀。 但这等神通,必然不能持久。 云游翁选择将他镇住,等神通消退,回头再来杀他,无疑是理智的选择。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云顶仙宫! 云游翁镇住斗勉,立即返身飞回亭前,伸手便去抓那过去景象里唯一真实的云纹令牌。 过去景象里的白衣道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觉,仍然表情矜持地将云纹令牌递出,递给过去景象中,一名头戴垂纱斗笠的黑衣修士。 云游翁伸手将那枚云纹令牌抢过,在过去景象里,那名黑衣修士也仍旧接过了云纹令牌,只是过去景象里的那枚令牌,已经虚幻,与其它存在于过去时光里的残影再无区别。 云游翁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黑衣修士,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但此时再转回那递令的白衣道童,不知怎的记忆清晰起来,悚然一惊! 先时不知为何没有发现,此时细看才忽然发觉,那白衣道童的样子,太眼熟! 分明就是他自己还是一个孩童时的样子! “是巧合!” 云游翁镇压心中不安,紧紧攥住云纹令牌,不管怎么样,他拿到了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有了继承整个云顶仙宫的机会。一种满足感漾在心头。 为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迟云山非独行的三脉里,就灵空殿最弱。他本来百般筹谋,就是想暗中掌控灵空殿,在迟云山之会里占据先机,但在得手之前被斗勉横插一杠。 斗勉在一次意外中得知了灵空殿的某些隐秘,果断出手,将灵空殿收服。成国方面都视若无睹,不是畏惧斗勉,而是畏惧斗勉背后的斗氏,背后的楚国。 他当然更不敢抗争,只得另觅思路。 他确实不到三十岁,这才有资格进入迟云山。之所以外表如此衰老,是因为耗费巨大代价,舍寿八十年,将自己推到了三境外楼,如此才拥有战胜斗勉的能力。 耗费这样大的代价,当然图谋远大。而胜利的果实,也的确甘甜。 他一边攥着云纹令牌,一边眼神残忍地看向斗勉。 “你的神通还能坚持多久?二十息?三十息?堂堂斗氏嫡子,死在这里,还真是叫人惋惜啊!” 但斗勉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天空。被山字印牢牢镇住,手上的天野刀,却始终未松开半点。 “装神弄鬼!”云游翁嘴上不屑,心中却不知怎么蒙上一层阴影,于是也跟着抬头。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山外的流云,好像“恢复”了游动。这或者能够说明,迟云山的时间开始平衡。 这代表着什么? 云游翁猛然低头,他手心紧攥着的云纹令牌,正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决地、如流水般化去! 他终于想到他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凌霄阁的那两个贱人,一直没有跟进迎客亭来。他为他们准备了诸多手段,却都没来得及用上。他一度认为,那两个人实力太弱,没能打破他的困缚——但现在他显然错了! 那两个贱人,竟然完全不对云顶仙宫动心,直接去摘了神通果! 但即使神通果被摘走,迟云山此次的时间就要终结。他已经拥有了云纹令牌,为什么会失效? 难道说,云顶仙宫……已经有了主人? “不!” 云游翁痛嚎起来。 他拼命地想要攥紧那枚云纹令牌,想要攥紧他的全部希望,但这枚令牌,却非常固执地流失,终于消散无踪。 “哈哈哈哈哈。” 被镇在山字印下的斗勉放肆大笑:“良图不果,功败垂成!老东西,这滋味如何?” “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 云游翁咬牙向斗勉扑去,但忽然之间,天旋地转,景象崩碎。 …… …… 却说在迟云山顶,那云阶自天穹降下,让姜望和叶青雨震撼莫名。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山外的游云恢复了正常,时间的不同流速被抹去。 他们于是清楚,迟云山的时间已经结束。 可是……眼前这云阶,又代表什么? 它通往何处? “是要从这里离开迟云山吗?”姜望问。 叶青雨还以茫然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她不太好意思地说。 “上去看看。”姜望提议道。 叶青雨驾驭七色旗云车往前,想要直接冲上高空。但一股柔和的力量推来。将七色旗云车和叶青雨一并推回山顶……却留下了姜望。 姜望一脸茫然的落在云阶之上,并且整个人在飞速的上升,而在他之下的云阶则一级一级消散。 “别下来!上去看看!”叶青雨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七色旗云车上大喊。 姜望心念一动,于是没有抗拒。 便在下一刻,穿入天穹那巨大的空洞之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云顶仙宫 在穿入天穹空洞之前,姜望隐约好像看到,有一个白发老人拼命地往山顶疾飞。 但只是一念闪过,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同。 这是一处废墟,一处极其宏伟的废墟。 用“宏伟”这个词语来形容废墟,似乎很不恰当,但的确是姜望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通天的廊柱折断于前,琉璃瓦的碎片光泽全失。 断壁残垣,满眼是繁华跌落。 就连偶尔穿来的微风,也搅不动沉沉的死寂,这个地方的故事,都掩埋在尘埃里。 此地无法飞行,有一种古老的规则,浸透在历史里。仿佛久远的荣誉,在漫长的凋零后仍然固守矜持。 前面是一只残破的灯盏,姜望绕过它,落足在一块只剩小半的地砖上。 啪嗒! 地砖被轻易踩碎,像一堆沙子散开。 姜望迅速挪转,挑拣着往前走,有些地砖是完好的,有些早已朽坏,只需轻轻一碰便消散。 地砖下面,是玉一样的地基。上面隐隐的复杂暗纹,让姜望没有直接接触的想法。 “云顶仙宫?” 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姜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斗勉提到过的云顶仙宫。 虽然眼前所见已经是废墟,但仍然可以从残破的现在稍稍想象它曾经的伟大……或许也只有“仙宫”能够加以形容。 只是,云阶尽头连接的地方如果就是云顶仙宫,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摘下神通果显然不是导致云顶仙宫出现的原因,不然的话,斗勉与云游翁何至于在迎客亭打生打死。至少应该有那个所谓的“进出秘令”,才能够进入云顶仙宫吧? 但眼前所见种种,除了云顶仙宫之外,又好像没有别的可能。 那么它出现的原因是什么?自己满足了什么条件? 一时想不清楚。姜望止住思绪,小心观察着往里走。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大殿,已经崩塌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感受到曾经的轮廓。 迄今为止带给姜望最深印象的废墟是枯荣院,那里气氛诡异,有莫名的恐怖残留。而眼前这个地方,完整的时候定然远比枯荣院恢弘,行走其间,却只感受到死寂。 连恐怖也不存在的死寂。 从所见的断壁残垣来看,到处都是争斗的痕迹,凌厉的断面,坑坑洼洼的印痕…… 但没有看到尸骨,也没有看到血迹。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时光所湮灭。 行走在废墟之中,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倘若这里能够复原,他行走在其间,不会比一只蚂蚁更显眼。 他去过东华阁,见识过天下强国的齐王宫。 但齐王宫的规模远不及此。 这样伟大的宫殿,究竟是被什么力量所摧毁?曾经的云顶仙宫,到底是因为什么覆灭? “为什么我能够进到这里,拥有迟云山传承的叶青雨却不能?那个收服了灵空殿的斗勉,和独行的云游翁呢,他们能进入此地吗?” 姜望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没人可以询问。 姜魇不知为何始终沉默。 他笃定姜魇可能知道一些什么,然而姜魇不说,他也无法强迫。 他只能靠自己寻找答案。 在过往的许多时间里,他都是这样孤独前行。他已经很习惯这件事。 他把脚步放得很轻,总有稍稍踏重一点、这里就会再崩塌一次的感觉。 残破的仙宫依然高大,人走在其间仍然无法一眼看到尽头。 转过一处应该是拱门的地方,眼前是一面照壁。 一面历经了无数时光,依然大体保存完好的照壁。 照壁上有华美的雕纹,好像描绘的是一群身姿妙曼的仙女在跳舞,这些雕纹也是难得的还有些清晰。 好像它们被某种力量所保护,抵御了令整个云顶仙宫消亡的伤害。 但两个覆于其上的血字,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这两个血字写得飘逸潇洒,书写者必然是个风流洒脱的人物,但它们给人的感觉,却是狰狞和恐怖。 有一种绝望的惧意从血字里透出。 那两个字是——“道贼”。 在血字的下面,是长长拖下来的血手印。好像当年在这里写这两个血字的人,才写下这两个字,就被某种恐怖存在生生拖走。 道贼? 姜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大道之贼? 道门之贼? 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势力?一种怪物?一种秘术? 在这倾塌的云顶仙宫里,“道贼”这两个字,是他到现在为止发现的唯一线索。但他仍然无法就此推导出任何答案。 甚至于对云顶仙宫本身,他现在也是一无所知。他连他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迟云山应该就是云顶仙宫的山门所在,而云国的凌霄阁、雍国的青云亭、成国的灵空殿,以及独行的云游翁,都与迟云山有着渊源。 姜望掐动印决,囚身锁链自虚空中探出,轻轻触向那两个血字。本意是想通过囚身锁链,感受那两个字,获得更多信息。在这种神秘的地方,他当然不可能直接用手去感受。 然而,当漆黑的囚身锁链点上那血字时…… 奇诡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血字一笔一划的消失。 而整条囚身锁链,被一段一段的抹去!就像这条囚身锁链只是画上去的假链,被人直接用抹布抹去了一样! 姜望不会忘记,在迟云山山南那处迎客亭,钟琴就是这么消失在他们面前的! 每条囚身锁链,都有其极限长度。姜望已经尽量延展到锁链极限,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愈来愈短。 当照壁上的两个血字完全消失时,姜望的这条囚身锁链也消失了。 他好不容易涨到两条的囚身锁链,就只是因为触碰了一下血字,就立即消失了一条。损失不可谓不大。 而随着“道贼”这两个字的消失,姜望隐隐感觉到,有一种什么东西,轻轻地系在了道心上。他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与此同时,眼前的这处照壁,忽然扭曲起来。 所见所感的一切,都在发生奇妙的变化。 姜望仿佛忽然“跳”出了云顶仙宫,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俯瞰这里。 好像置身宇宙虚空,置身于不可知之地。 整个云顶仙宫的废墟,在不断缩小,姜望自己,却仿佛在不断扩大。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应到了茫茫宇宙里,散落的许多光点……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那些都是云顶仙宫的碎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恨天不公 云顶仙宫是巨大的宫殿群落,现今全部沦为废墟。 姜望在其间根本没有探索多远,囚身锁链与“道贼”两字相抵,探索便已结束。 此刻整个宫殿废墟在他面前无限缩小,而他在茫茫虚空中膨胀。 那是一种受意识层面影响、并不完全真切的“膨胀”。 现在,云顶仙宫的废墟,就悬停在他身前,变得只有一个巴掌大小。 在这个层面俯瞰云顶仙宫废墟,依然可以看到其间种种细节,但都非常微小。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姜望茫然无知,但云顶仙宫的废墟仿佛自有灵性,直直向着姜望撞来。 “撞”进了五府海。 此时的五府海中,在无垠海面上,巨大的天地孤岛岿然不动,道脉腾龙停歇在天地孤岛上。 而高空一轮赤阳,乃是蕴养三昧真火神通的第一内府。 已成废墟的云顶仙宫撞进来后,一时间遮天蔽日,整个五府海似乎都笼上阴影。但很快又开始缩小。缩小到大概五分之一个天地孤岛大小。 五府海的上空,有云气生成。 云雾本不分家,但姜望早已扫清蒙昧。这云气也完全不同于蒙昧之雾,甚至也与姜望无关,它来自于云顶仙宫。 云气聚拢,将云顶仙宫“托举”在半空。 五府海中一阵震荡,又缓缓平息,就此定格。 姜望的五府海,从此不同。 最下面是无垠大海,海面上是广阔而又生机勃勃的天地孤岛,古朴雄阔的通天宫显化为道脉腾龙,停歇于孤岛之上。 而孤岛上方的天空,则出现了云层,一片宫殿废墟就停驻在云层之上。 云层再往上,才是外显为赤阳的第一内府。 此番奇景,与任何一位修行者都再不相同。 时至此刻,姜望当然明白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拥有”了云顶仙宫。或者说,被云顶仙宫强行入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获得了云顶仙宫的传承。 但他完全不知道,他传承了什么。云顶仙宫都已经进入了他的五府海,悬停在他的第一内府之下,可他还是对云顶仙宫一无所知。 也许云顶仙宫曾经非常辉煌,非常伟大,但事实就是,姜望现在只得到了一座死寂无人的废墟。什么神功、秘术、法器、宝贝、古代秘传……全都没有。 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困惑,已经境移光转。 …… …… 迟云山的时间即将结束,或者说支持迟云山种种变化的力量再无法继续。 云游翁和斗勉同时被挤出过去的迟云山景象中,跌落迎客亭外。 处于迟云山山南的这处小亭,再一次回复了本来的破败样子。 而此时的斗勉身上金光已黯,斗战金身显然不能再持续。 云游翁对他仇深恨重,跌出迎客亭后,却没有选择立刻趁机将他杀死,反倒拔腿便往山顶疾飞。 因为在跌出迎客亭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感应到了迟云山山顶的变化,知道云阶已现,云顶仙宫大开! 他将八十年的寿命都赌在了这里,若不能进去云顶仙宫,夺得传承,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生不如死。 他几乎是爆发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如离弦之箭直冲山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阶消去,看着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踏进天穹的巨大空洞中。 他甚至疾飞而上,冲到了那空洞之前,那代表着云顶仙宫之路的巨大空洞,却无情地对他闭拢。 太残忍! 上天何其不公,命运何其残忍! 他舍弃神通的可能,提前踏入外楼,他舍弃八十年的寿命,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在迎客亭击败大楚斗氏的斗勉,赢得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最后云顶仙宫,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占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胆怯畏缩到只想趁机拿走神通果而已! 但现在,不仅神通果是他们的,就连云顶仙宫也成了他们的? 天理何在? 云游翁越想越恨,一回身,已经盯住了还在迟云山顶的叶青雨。 “凌霄阁的大小姐!”他狞笑:“叶凌霄会为你付出一点什么吧?比如增寿之物?” 即使是在迟云山,他的三座圣楼还是清晰映照。 叶青雨立于七色旗云车上,默默加强了七色旗云车的防御,淡声回应:“为了我,他当然什么都愿意,也给得起你想要的任何价钱。但唯一的问题是……你敢找他吗?” “交易的方式可不止一种。”云游翁俯冲而下:“我未必需要找他!” 手捏法印,势如崩山,一记山字印,直接轰在那深蓝色的光罩上。将整个深蓝色光罩以及光罩里的七色旗云车一起,压在地面上。 叶青雨掐动印决,引动赤旗。熊熊烈焰喷薄而出,整个迟云山顶顿成火海。将云游翁迫退。 绿色旗帜又动,霎时间飞叶如刀,密集而凶猛,几乎是一个爆突,便已将那若隐若现的山字印斩开。 而两尊四翅墨武士各据一边,已经接收到她的命令,手持黑刀飞跃,同时向云游翁杀去。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全无滞涩。面对境界远超的云游翁,叶青雨展现了相当惊人的斗志。 比起当初在三山城与凶**战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看来虽然没有杀过人,叶凌霄给她安排的种种试炼还是非常有效。 毕竟是当世真人,成就真人后,培养自己的女儿又不遗余力。在这种情况下,叶青雨想要不强都难。 此时的云游翁,眉头紧皱。 叶青雨的表现令他意外,却也仅仅是意外。 四翅墨武士当然珍贵,当然强大,但毕竟只是内府战力,根本挡不住他。 真正令他头疼的,是那辆暂时看不出破绽的七色旗云车,更是此时从山腰冲来的那个身影——斗勉! 他感觉自己有些顾此失彼,为了争抢云顶仙宫,没有立时杀死斗勉。现在没有抢进云顶仙宫,转过头打算在凌霄阁挽回损失,却又要面对斗勉这个变数。 冥冥之中好像被命运针对,做什么都不顺。 “云顶仙宫已被那个姓独孤的小子捷足先登!” 云游翁压服杂念,立即高喊:“斗勉,与我一起拿下叶青雨,威胁那个小子,我们还有机会抢夺云顶仙宫!一应收获,我们平分!” 他连声催促,仿佛自己与斗勉是多么坚不可摧的盟友,而并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快一点!等那小子继承云顶仙宫出来,借助仙宫之力,我们全都要被扫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令决天地 对于云游翁来说,他的目的始终是云顶仙宫。除此之外什么都能舍弃,包括他的嫉妒,包括他的仇恨。 云顶仙宫是他最深的执念。 他不惜放弃仇恨,承诺与斗勉平分好处,也要达到他的目的。 但对于斗勉来说,情况却又不同。 在迎客亭的时候,斗勉本已经能够冲开山字印,但他故意不冲开,暗藏一记杀手,只等云游翁下手杀他的时候实现反击。 为此不惜眼睁睁看着斗战金身消去,正是示敌以弱。 然而云游翁放开了他,选择先去抢夺白衣道童手中的云纹令牌。 继续等待时机,还是暴起相争,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之所以放弃云纹令牌,在于他已经输了与云游翁的正面交锋。除了以暗藏杀手锏突袭之外,他并没有翻盘的把握。 他本已经要接受云游翁占据云顶仙宫的结果。没想到意外频出,最后是根本没进迎客亭的凌霄阁捷足先登。 他趁机激怒云游翁,想趁其人心神大乱的时候完成反杀。但在那之前,迎客亭已经先一步将他们挤出。 变化一直在发生,跌出迎客亭后,云游翁选择冲向山顶…… 到了现在,斗勉面对新的选择。 以他的实力,无论加入哪边,都会改变战局。 斗勉手提天野刀,赞叹道:“好主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那小子不受威胁呢?换成是你,会为区区一个女人放弃云顶仙宫?” “当然不会!”云游翁一边与四翅墨武士激斗,一边道:“但他不敢不受威胁,因为他是凌霄阁请来的人,一旦叶青雨在这里出事,叶凌霄不会放过他!” “你说得太对了!”斗勉笑容猛地一收:“可惜我也怕叶凌霄不放过我!” 他转头对着叶青雨道:“叶姑娘,做个交易如何?等你的人出来之后,不管云顶仙宫里有什么传承,与我三成,如何?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帮你杀了这个惹人厌的老货!” 这个交易对叶青雨来说应当是非常划算的,可以让她立刻摆脱危局。 而且大概是被云游翁得罪狠了,斗勉表现出来相当的诚意,甚至没等她说话就主动退步:“两成!我只要两成即可!并且大楚斗氏,以后与凌霄阁就是朋友,我的灵空殿,将与你们守望相助!” 但叶青雨只是轻轻摇头。 幅度很小,但很坚决。 “独孤兄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属下。云顶仙宫是他的收获,我无法慷他人之慨,替他做主。” “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就不会拒绝这个交易。”斗勉看着她,缓缓说道:“毕竟朋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或许他不会拒绝吧,但那是他的事情,也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叶青雨运转神通,眉心处云纹显现。这道云纹图形简单,但飘渺尊贵。 云纹光华隐隐,使得她在一贯的绝伦清丽之中,又多了一丝神性味道,有如神女临世。 她说:“他做他的决定,我做我的决定。” 斗勉的笑容冷却了:“没得商量?” 叶青雨不说话,但答案已经很明确。 “叶姑娘……看来你是不给我选择啊!”斗勉侧转手中刀,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向七色旗云车。 他堂堂斗氏嫡脉,来一趟迟云山,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灰溜溜的离开。 只要两成云顶仙宫的收获,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克制。再加上大楚斗氏的善意,完全是物超所值。但竟然还是被拒绝! 那云城上的凌霄阁,竟傲慢如此吗? 他本来从容选择,选择更少但是更稳妥的收获,可叶青雨的拒绝,让他失去了选择了的余地。 如果他不想一无所获,就只能答应云游翁的建议——由此可见,这个叶青雨是多么愚蠢的女人!徒具皮囊! 天野刀划破长空,幅度夸张的刀头,如解牛之刀,在空中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破开那深蓝色光罩,斩向七色旗云车上的叶青雨。 斗战七式第三式,正是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而与此同时,空中连炸连响,无数四翅墨武士的碎片飞落。 冷眼等到斗勉做出决定的云游翁,终于不再克制实力,直接全力出手,将价值不菲的两尊四翅墨武士打碎。 一同扑向叶青雨。 叶青雨眉心现云纹,已是动用了云篆神通。 右手一指,天边流云成奔马,成怒狮,成凶虎,成饿狼…… 数不清的云兽一涌而上,几乎将云游翁瞬间淹没。 篆者,印也。 在古代,有人会用云篆一词来指代道家符箓。但真正的云篆神通,却是“以云行印,令决天地!” 简单来说,在具体的表现中,可以极大程度缩短甚至抹去掐诀时间,因为云篆神通本身,已经代替了印决。 重玄胜的印决疾解,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达成道术“伪瞬发”的效果。本质上是加速掐诀的过程。 而云篆神通的应用空间,则要更广阔。云篆神通的效果,要更精妙。云篆的本质是“令印”,云篆的表现是“替代”! 道家符箓修至高深,可以召神劾鬼、镇魔降鬼,是一等一的手段。云篆神通成长起来后,同样不在话下。 之所以古代会有人用云篆一词来指代道家符箓,正是因为云篆神通修至高明处,甚至可以替代符箓! 时隔数百年,云篆神通重现。 叶青雨右手一指以云兽围攻云游翁,左手一指,引动了青色旗帜。七色旗云车骤然加速,试图脱离斗勉的刀势。而后黄色旗帜又动,就在这迟云山顶,四个高大石人摇摇晃晃站起,撞破风声,悍不畏死地扑向斗勉! 这一套施术让人眼花缭乱,云篆替代了所有印决。 斗勉刀势不改,如游鱼在水,轻松划动。只稍一掠过,于是肉身瓦解,皮囊破败,四个高大石人瞬间崩解。 而在半空之中,传来了云游翁嫉恨欲狂的声音。 “这枚神通果……” 无尽的光羽以他为中心炸开,顷刻间将那些围攻他的云兽清扫一空。 在煊赫的光影中他面目狰狞。 “你居然吃到了云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手之间 云游翁嫉恨若狂。 若早知道这枚神通果能够孕育云篆神通,他何至于早早跨过外楼?何至于消耗禁法,舍寿八十年? 什么也不要,就找准机会抢这枚神通果就够了! 那可是云篆神通! 赫赫有名的强大神通。 他显然不知道,云篆神通的首要前提,就是手上无生死因果,不曾害过人命。比起叶凌霄来,他对迟云山的一切了解,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嫉恨。 云游翁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扭曲到一处,不甘,不满,不忿! 为什么好事轮不到自己?为什么好东西都是别人的? 那个斗勉,出身显赫,少年天才,不到二十岁便成就神通内府,摘得斗战金身!翻手而来,就将他觊觎已久的灵空殿夺走。 这个叶青雨,姿容极美,背景非凡,是云国事实上的唯一公主,她父亲是威名赫赫的当世真人。要财有财,要势有势。 这女人进一趟迟云山,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懂,竟然就吃到了云篆神通! 而他那么努力,从小就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才赢得了信任,成为了云游翁。这次迟云山之行,他更是百般筹谋,几乎赌上了一切。 他觉得自己是在与命运做赌,是搏风击浪的勇者,是抗争不公世道的斗士,可到现在,重注已经压下,却还是一无所得! 他一举荡清云兽,直接扑向叶青雨,恨不得将她的内府剖开,把云篆的神通种子找出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内府境的修士,人死了,神通种子也就崩解了。 这边云游翁挟恨而来,那边斗勉也提刀已近,天野刀直挑七色旗云车。 叶青雨新得神通,才开内府,虽然有七色旗云车帮助,也难以应付两个如此强大的对手。 然而就在此刻,斗勉和云游翁同时回头! 迟云山顶的天穹,有一个人影在坠落。 他容貌清秀,身姿挺拔。任由身体下坠,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出一种自信笃定的自由。俯瞰着发生在迟云山顶的争斗,扫过叶青雨时眼神宁定,好像在说—— 不用怕。 他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跳来,事先毫无征兆,出现时已成事实。 是那个独孤无敌! 云游翁捏决成印,斗勉回刀反冲。 两人几乎同时调转方向,杀向姜望。 杀一个叶青雨能有什么,打破七色旗云车最后又能收获什么,杀死这个独孤无敌才叫收获! 神通种子会崩解,云顶仙宫却不会随着他死去! 而对于姜望来说,跳出那处“空洞”,带着云顶仙宫回返迟云山,他才真正明白他收获了什么。 才真正认识到,他的确成为了云顶仙宫的主人。 因为在近古时代。 迟云山,是云顶仙宫的山门! 他带着云顶仙宫降临之时,便已了然此地的一切,“掌握”了迟云山。 云游翁和斗勉,一个三境外楼,一个一府神通。 若在外面,真个在巅峰时候放对,哪个都不容易对付。 但在此时此地,这里是迟云山,而他已成为迟云山的主人。 那就真的只是……覆手之间! 姜望方一抬起手掌,满山云兽皆啸,其声震天。 迟云山上的凶悍云兽,在先前被云游翁和斗勉早有针对的避过,而叶青雨驾驭七色旗云车横冲直撞,也未曾真正领教厉害。 它们不是真正的生命,因为活物很难熬过迟云山那样漫长的时间。它们是迟云山本身,是一种力量显化。它们只守着固定的位置,并不移出范围,也不会穷追猛打。这才给了足够的机会,让进入迟云山的这些人轻松过关。 可一旦此山主人有令,它们就会立即展现獠牙,暴露最凶悍、最强大的一面。 云游翁与斗勉都是身经百战之辈,感受到满山云兽的呼应,第一个念头不是胆怯,而是杀念。要速战速决,趁那些凶悍云兽还没赶来,先一步杀死独孤无敌! 云游翁左手捏山字印,右手捏风字印,遥遥呼应三座圣楼,身上星光闪耀,刹那爆发全力。 而斗勉横刀一转,目光浸入淡漠,天野刀斩出极其夸张的弧度,刀势猛然高拔……斗战六式之神性灭!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们,手掌一翻,轻轻按下。 砰! 云游翁和斗勉双双被压倒在地! 四仰八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山顶。整个身体都贴在泥土上,动弹不得。 什么星光圣楼,霎时被隔绝。什么山字印、风字印,全都溃散。什么斗战六式,连施展完全的机会都没有。 姜望是直接调动整个迟云山的力量,进行赤裸裸的压制。 “果然,一步慢,步步慢。” 斗勉苦笑一声。 他在笑自己,自视甚高,却在迟云山连连失利。在一次意外探索中发现了云顶仙宫的隐秘之后,利用斗氏的力量,几经周折,判断出与迟云山相关的四方势力。最后选择了灵空殿,大笔投入,将其收服。就是为了这一趟迟云山,为了近古时代的珍贵传承,结果是鸡飞蛋打。 只是他不理解。按他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进入云顶仙宫,必须要先找到入宫关窍。譬如山南迎客亭,白衣道童手里的云纹令牌,譬如山北那处水潭里,据说藏有古代云顶仙宫某位亲传弟子遗留的玉珏。 这些线索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得到,不应有错。 所以他才会和云游翁在迎客亭打生打死。所以他才不觉得,机会就在眼前,凌霄阁的两人还会选择神通果。 若单单只是取走了神通果也便罢了。 最大的问题是……明明“钥匙”还没拿到,云顶仙宫是怎么出现的?而这个独孤无敌,又是怎么进的云顶仙宫? 与仍在思索问题寻找机会的斗勉不同,同样被迟云山之力压在地上的云游翁,却已经被巨大的失败和嫉恨冲昏头脑。 他挣扎着,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扭过脖子,让人都能听到他脖颈扭动的声响。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几乎扭断自己的脖颈,只是为了……盯着姜望。 偏执如此。 他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姜望:“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得到云顶仙宫?你做了什么!你付出了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苍天不公 没有经历过云游翁的选择,或许很难理解他的偏执,很难理解他的不甘与嫉恨。 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睛的赌徒,压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压上田地屋宅老婆孩子……显然无法接受失败,更没有失败的余地。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并不需要、也懒得理解云游翁的情绪。 对他来说,云游翁和斗勉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也算得上立场分明的对手、敌人。 他需要做的,只是击败他们,打垮他们,从肉身到意志。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看这两人一眼,飞落迟云山顶,只对叶青雨轻轻一笑:“你的神通已经运用得很不错。” 老实说,刚刚看到叶青雨跟斗勉、云游翁两人的交锋,他是非常惊艳的。 在他的心里,对叶青雨战斗能力的记忆,还始终停留在玉衡峰那里的惊慌失措上。确实没有想到,如今的叶青雨,在战斗方面已经如此老道。 虽说缺乏直面生死的经历,少了一些果决狠厉,但招式的运用,时机的把握,都算得上一流。 等以后完全熟悉了云篆神通,她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了。 “谢谢。”叶青雨巧笑倩兮,有些俏皮地回道:“你翻掌也翻得很有气势。” 她调侃的是姜望刚刚伸手引动满山云兽,翻掌压服斗勉、云游翁,确实是很有强者风范。 姜望老脸一红。 他以云顶仙宫之主的权力,控制着迟云山这座山门的力量,调动山门力量,心念一动即可,的确不需要翻覆手掌。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增加气势罢了。 说白了,不仅仅是为了压服两人的意志,更有那么几分人前显圣的心思。 这点炫耀心思,对于个性沉稳的他来说并不多见,无非是骨子里少年的天性偶然流露,得到了新“玩具”,想要夸耀一下。 他终归脸皮不够厚实,被叶青雨这么一调侃,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及你云篆飘逸,术法精巧。” 他们在这边言笑晏晏,那边云游翁已经嫉火攻心。 “狗男女!就你们这种人,也能好处占尽?” 叶青雨此时额上云纹已褪去,云篆神通有持续时间的限制,这一点倒与斗勉的斗战金身相似。 听到云游翁的口不择言,她不由得皱起秀眉,泛生厌恶。作为叶凌霄的女儿,她平素接触的人物自都不凡,在她看来,修行中人,自是奋勇前行,就算失败,也不该如此失态。 姜望回过身去,看着困兽一般的云游翁道:“我们是哪种人?” 云游翁怒视着他,目眦欲裂:“你问问你自己,你凭什么得到云顶仙宫!?” “你为迟云山付出了什么?你为云顶仙宫做了什么?为这一天,你做了什么努力?” “谈谈情,说说爱,聊聊天,就轻松拥有这一切?” 他浑不惧死。或者说,此行失败,他断无可能成就神临,失寿八十年,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你凭什么!” 他悲声嘶喊:“苍天何其不公,苍天待我何薄!” 姜望其实不打算听他说完,这人偏激失常,没有什么沟通的必要。本来早就要拔剑,但体内五府海中,恰在此刻出现变化。具体的说,变化来自于云层上的云顶仙宫废墟中。 心神一动,神魂已落入云顶仙宫废墟里,降临在那唯一还算完好的照壁前。 他感应到的变化,就来自此处。 照壁之上,出现一道画影,乃是一位白衣道童。 姜望先是若进了迎客亭的过去景象,就能够认出来,这位白衣道童,正是那位迎来送往,拿着那唯一真实云纹令牌的童子。 只见他对姜望低头一礼:“仙主。小童冒昧。” 正是他影响了照壁,显化身影,才让姜望动念来此。 是云顶仙宫里的幸存者?是古代的残魂?还是什么后来的寄魂者? 姜望保持着警惕,淡声问道:“你是何人?” “仙主不必顾虑。”白衣道童礼道:“云顶仙宫已经认您为主,仙宫里的一切,都由仙主掌控。包括这块寄神碑。您动念之间,小童便即刻崩碎。” 原来这不是照壁,而是一块寄神碑?寄神…… 姜望早时未觉,此刻细细感知,方觉它的材质,果然与森海源界里见到的那块寄神玉相同。 森海源界见到的那块寄神玉,是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所有,乃是她师尊传给她的珍物,只是小小一块,却珍贵无比。在彼时令观衍得以显化身形,在后来也寄托了小鱼的神念,令苏绮云有机会复活小鱼。 而眼前这一块,如此巨大!恰恰是因为它的巨大,才让姜望根本没有寄神玉那方面想。 谁说这云顶仙宫的废墟一文不值?仅就这块寄神碑,敲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卖,那也是价值非凡。 姜望还在惊讶中,那白衣道童又道:“况且也不需您动念,小童死去多时。与您说话的,只是留在遥远过去的一幕残影而已,很快就要散去……” 他又问:“敢问仙主,今是何年?”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姜望直接回答道:“今年是道历三九一八年。” “道历重启?”白衣道童喃喃自语:“我们的时代,终究结束了么?” 不待姜望发问,他又急急道:“没有时间了。仙主,小童求您一事。” 姜望自然不会直接就答应,只问:“何事?” “小童乃是云顶仙宫的迎客童子,因为太过弱小,未被注意,才侥幸从那场浩劫脱身……此刻在迟云山顶伏于地上的,是小童的转世身。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轮回中,一直在追索云顶仙宫。最初是为了寻回云顶仙宫的荣耀,后来随着转世,记忆缺失越来越多,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只凭着最早的一点执念,一世又一世地找寻云顶仙宫。积了不知多少世的不甘,令他完全无法面对失败。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无数岁月,他都在云顶仙宫的阴影里,从未真正活过。” 白衣道童说道:“小童不请求您原谅他的冒犯,只求您,让他死得服气。不要再把不甘,带去来世。” 姜望心下确有恻隐,白衣道童留在过去的这段残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转世身轮回了多少世。这种无数年月的奋斗,却终究是梦幻泡影的结局,真真切切体现了命运的残酷。 只是,如今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让云游翁死倒是容易,但让他死得服气,却相当难办。 白衣道童却并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身影已经在寄神碑上淡化、消失。 只留下一句充满遗憾的话语—— “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在他身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必不生怨 迟云山本是云顶仙宫的山门所在。 在某个历史时刻,云顶仙宫被打成了废墟,迟云山也因此封闭。 神通果三十三年一结,其实是云顶仙宫最后的底蕴,每三十三年,才能养出这一点底蕴来,以支持迟云山开山,为云顶仙宫寻找传人。 换而言之,神通果固然是天下奇珍,但迟云山根本不是为了神通果存在。更多是将神通果作为迟云山的力量源泉,以支持迟云山的各种布置生效。 譬如山南的迎客亭,山北的水潭,甚至是山上的云兽……所以神通果一旦被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很快要结束,因为力量已经耗尽。 这一点姜望在获得迟云山权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云顶仙宫是因为什么被打成废墟。在迎客童子的口中,那是一场浩劫,但其人并未说清楚那场浩劫是什么,就已经消散。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如何让云顶仙宫复苏。他的的确确拥有了云顶仙宫,但也的确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座废墟外。 他压制云游翁和斗勉,动用的是迟云山的本源力量。这种力量是无法自行恢复的,用一点少一点。形象点来比喻,假若迟云山为炉,神通果就是每三十三年生长砍伐一次的柴薪,而本源力量是炉子本身的积炭,在姜望找到新的炭之前,都不会再增加。 所以在迟云山的运行体系里,神通果这根柴薪一旦被抽走,迟云山这个炉子便会停止运行。如此是为了保存本源力量,保证迟云山的传承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传人出现为止。 姜望之所以不惜成本动用迟云山本源力量,压制云游翁和斗勉,就是为了造成大局在握的既定印象。直接用骤然碾压的方式,让这两人见识到差距,放弃抵抗。但实际上以迟云山残存的力量,已经未必能够直接杀死这两人了。 云游翁嫉恨癫狂之下,竟还能够移动脖颈,就是一种证明。只不过他嫉恨满心,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罢了。 与迎客童子的沟通在五府海中完成,时间并未过去多少。 迟云山顶,云游翁还在那里凄声怒喊,满心愤怨,恨天不公,恨世不仁。 在得知他世世轮回都不由己,世世无功而返之后,他的愤怨,姜望似乎也能够理解一些了。 当然,他从来都能够理解别人,但也从来都有自己的原则。 只是现在,云游翁的前世身,那位云顶仙宫的迎客童子,提出了让他死得服气、不把不甘带去下一世的请求…… 姜望本已经打算拒绝了,恻隐归恻隐,面对云游翁这样舍寿八十年换取战力的狠人,不用尽手段将他杀死,还想着让他服气,简直是膨胀过度,拿自己开玩笑。但那迎客童子又说,这云游翁涉及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 对于云顶仙宫的复苏,他真是毫无头绪。空入宝山,却不知宝在何处。 这种契机,是否值得一赌呢? 想了想,姜望瞧向云游翁:“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云顶仙宫。但是想来想去……” 他看了一眼叶青雨。 “应是与叶阁主的布置有关。” 现在想来,此次迟云山之行,对手很是强大,但他和叶青雨却相当顺利的占尽好处。联系到叶凌霄事先的种种异常,要说这其中没有叶凌霄的某种安排,姜望自己是绝对不相信的。 唯独让姜望想不明白的是,最后为什么得到云顶仙宫的不是叶青雨,而是他。叶凌霄不像是会对他这么好的样子,而且好处哪有不留给自家女儿的道理? 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并不妨碍姜望拿出这番分析,扯叶凌霄出来作虎皮,以压制云游翁的不甘。 他居高临下瞧着云游翁,尽是胜利者的从容:“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努力、你的筹谋,就应该能胜过一位当世真人?”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姜望其实也在暗中警醒自己。云游翁不知道几世的努力,全都以失败告终,在当世真人叶凌霄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不值一提。叶青雨轻轻松松就吃到了云篆神通,叶凌霄的一应安排毫无痕迹却又水到渠成。 而庄高羡,亦是一位当世真人,并且比叶凌霄更早一步成就洞真。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枫林城刚刚发生动乱的时候,白骨道欧阳烈在云国搅风搅雨,引人注目,那时候叶凌霄还未成就洞真。而正是在枫林城的变故里,庄高羡伤势尽复,一举堪破。 对于庄高羡,他需要做最完全的准备,绝不能自以为是。 “所以呢?” 云游翁舍寿八十年,好好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得像半截身子入了土。 面对姜望的话语,他并未服气。 干枯的眼皮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愤怨眼睛。 “你们这些人,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奋斗,不需要付出。只是有一个好爹,投一个好胎,就能够轻易拥有一切?” 姜望没有跟他解释,自己也是平凡出身,自己也没有什么背景,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不想说那些,因而只是问道:“所以说……你不服?” “我当然不服!”云游翁嘶吼:“你们这些公子哥大小姐,都是一些什么废物!若是跟我一样的出身,根本活不到现在!我凭什么服?你仗着迟云山的禁制,才能站着跟我说话!我凭什么服?” 他完全是老人的声音,老人的样子。但话里话外,都是年轻人的不服气。积累不知多少世的宿命,加剧着他的不甘。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姜望拔剑在手,主动放开了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与我单独一战,定胜负,分生死,让你心服口服!也叫你知道,是不是如你所说,其他人都是废物,只有你努力过奋斗过拼命过!” 说是公平一战,但其实也并不算公平。 因为云游翁与星光圣楼的联系被打断,一时半会无法建立联系,外楼境的能力几乎废去一半。而且他先与斗勉相争,把斗勉的斗战金身都耗没了,后又被迟云山力量碾压,气势远不如先。 当然,如果真是一个巅峰状态的三境外楼,姜望也未必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愿意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给予公平。而不是说,轻易就为了别人的所谓公平,便自己找死。 云游翁自己也明白,这已是最好的条件了。 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情况下,对方肯放开压制,与他单独放对,还能奢求怎样的公平呢? 是以他立刻从地上跃起:“来!独孤无敌!你若能杀我,必不生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生死,定胜负 看着斗志骤然昂扬的云游翁,姜望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迎客童子会不会早就跟他的转世身有了联系,特意现身说那一番话,其实是为自己的转世身创造翻盘机会? 不是姜望习惯于阴谋论,而是他经历的阴谋太多,并且体内还有一个姜魇需要他时时刻刻的提防。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作为云顶仙宫的主人,他很确定,迎客童子的过去身影已经消散,不会再出现。 而且单就云游翁这件事,他亦是深思熟虑过,有很大把握。 姜望向来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很容易生出杂念。 以神魂为剑,将杂念一并斩去。他目视云游翁,而后剑光闪动,人随剑至。 长剑横空的时候,他的身心意,便已全部化为剑式本身,隔绝一切琐思,万事不萦。 这是纯粹的战斗姿态。 诚于心,诚于意,诚于剑。 剑横是名士潦倒,风流恣意却悲切,潇洒而锋利。 云游翁抱着搏命心思,不退反进,手捏风字印,正面直推。 但姜望来得太快太急,风云还未起势,便已被割破。于是手指弹开,再转山字印,此印集镇、防于一体,端是非常了得。 长剑横过,撞到那个隐约的“山”字上,青山隐隐,厚重磅礴。 长相思为山字印所阻,姜望不改剑势,左手捏决,囚身锁链自云游翁身后虚空钻出。此乃法家手段,自有规则。 云游翁散却山字印,翻掌下按,无形波纹荡开,半透明光罩将漆黑的囚身锁链困住。同时也有光罩试图笼住姜望。 这一式他在迎客亭已经用过,姜望自然不可能再被罩住。花海自身周蔓延开,云游翁那无形波纹每前进一点,就要被焰花炸上数次,只能遗憾止步,在半空开始了拉锯。 云游翁的视野中短暂丢失了姜望,只有无穷焰花。猛一抬眼,姜望拔剑从天而降,气势煊赫。 面对这一剑,云游翁没有直面相迎,而是握拳于心口,无数光羽以他为中心炸开。 自焰花之海中纵剑而出的姜望,便恰好被这尖锐的光羽所阻。 云游翁的确有不甘不服的理由,也有不服气的资本。他的战斗直觉惊人,明明看不穿红妆镜的幻身,却本能的选择了最稳妥的应对,让姜望的突袭无功而返。 这光羽轻轻柔柔,却有一种锋锐至极的力量,与姜望的剑气疯狂相割,如鸣金铁。 姜望突袭受阻,依然从容笃定。回剑探手,三昧真火已经燃起。 精气神三昧合一,此火一出,正在与焰花之海纠缠的无形波纹瞬间被灼破,三昧真火甚至反向燃烧,逼得云游翁不得不停下相关秘法。就连姜望自己的焰花之海,都被烧开一条道路。可见三昧真火的霸道。 而那些纷纷落落的光羽,在急速靠近的三昧真火前,接连崩溃。 这种崩溃,反而是应对三昧真火的最好办法。既消耗了三昧真火的力量,又不会被蔓延。 云游翁迅速做出了决断,心念一动,聚拢所有光羽,想要在最短时间内耗尽三昧真火的力量。就像斗勉一样,斗战金身一旦耗尽时间,他多的是手段可以压制。 然而漫天光羽堪堪聚集,姜望就随手一弹,任由那团三昧真火与光羽纠缠。自己却纵剑而起,人如游电,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避开光羽,已至云游翁身前。 一剑骄烈如炽阳,张扬凌厉,是所谓剑纵年少轻狂。 云游翁连忙捏印,却哪里来得及,直接被一剑贯穿,钉回地上! 他的身体太老了。 境界压制的时候,动用种种秘法战斗,倒还不明显。星光圣楼被隔绝后,在与姜望的生死搏杀中,反应便不能始终跟上。 自摘下神通以来,姜望经常是拿三昧真火当胜负手,此次却只是用它打开局面。终归战斗这种事情,机变百出,胜负才是根本。真正的强者,并不迷信神通,神通也只不过是手段之一,再强大,也需服从于战斗本身。 迟云山顶,姜望把云游翁贯在地上,一缕长发垂在侧脸,也无法遮掩他此刻过于锋利的样子。身后的光羽、焰花、三昧真火,都在消散。 云游翁在吐血,而姜望按着剑,在问—— “你可服了?” 这一战应该说是胜负早定,姜望没有把握不会放弃优势。若不是考虑到云顶仙宫的复苏契机,这一战的机会他都不会给。 云游翁愣愣地睁着浑浊眼睛,嘴角的鲜血一直止不住,顺着皱痕流淌。也不知他这具衰老的身体,哪来的这么多鲜血可流。 “不知道你是怎么开始修行的。” 姜望慢慢说道:“但是我为了一颗开脉丹,深入贼巢,身披十三创,险死还生。想来不会比你容易。” “这世上有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就站得比你高,看得比你远,但纯粹的恨和怨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只有努力。唯一公平的事情,只有努力。” “努力不会被辜负。” “努力站到更高更远处。” 姜望很努力的想要“说服”云游翁,让他可以服气的死去,不必把不甘带到下一世。 但云游翁只是摇摇头,反问道:“我不够……努力吗?” 姜望沉默了。 且不说那轮回的那些世,仅就这一世。为了得到云顶仙宫,云游翁付出的努力就已经多过在场所有人,甚至还不惜舍寿八十年。 他现在又如何能够说,云游翁不够努力呢? 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 “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些公子哥、大小姐,不是一路人。死在你手里,我很服气。至少你给了我一定的公平。” 云游翁看着姜望,用尽最后的所有力气,恶狠狠地看着姜望:“但是命运待我不公,这个世道……不公平!” 姜望感觉得到,云游翁的内府,在一座一座崩塌,通天宫开始消解,身体里的道元,正逐渐散去。 他的气息全然消失,而终于死去。 姜望并不能完全知道他这一世经历了什么,那故事太长远,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听闻……但永远记住了这双衰老眼睛里的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向前经常说的一句话—— “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还有赵汝成,每次劝他努力的时候,他总是会说“谁叫快活的事情,总跟‘浪费’有关啊。” 于是他浪费一切,浪费天赋与金钱。 姜望之所以最初就对向前有好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向前身上,看到了与赵汝成相似的部分。 现在向前开始努力了。 他的努力,会有意义吗? 当他以后站在他师父的对手面前,能够战胜心中的恐惧、击败他的梦魇吗? 姜望忽然不能够那么确定。 …… …… Ps: 努力有意义吗? 很多时候我不想给读者答案。 因为很多时候,对于生活,对于世界,我跟你们有同样的困惑。我从未掌握真理。 所以我只是把问题展现出来,把一个真实的世界剖开,给你们看。 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复苏契机 云游翁应该算是服气的死去了。 可迎客童子所说的,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在哪里?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搜检云游翁的尸体,而是站起身来,顺势拔出长剑,看向斗勉。 之前在放开云游翁的时候,他也同时放开了斗勉。 斗勉并不知道迟云山的力量有限,只以为姜望是有恃无恐。此时见姜望看过来,他扬了扬手里的刀:“怎么样,你也要给我公平一战的机会吗?” 姜望正要说话,云游翁的尸体,却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只见其天灵顶上,有云气涌出,迅速凝聚。 云朵形成的同时,云游翁的尸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枯。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一个蓑衣盖着的骷髅,光洁溜溜。姜望也不用再搜捡尸体了,因为已经一览无余,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而那朵小云,却更加洁白、柔软,隐有灵光。 就好像它吸走了这具尸体的一切,用于自身滋养。但却并不给人邪异的感觉,仿佛是一种道理,一种循环。就像日月交替,潮起潮落。 这朵云彻底形成之后,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吸引,朝着姜望飘来。 姜望也隐隐感知到,五府海里的云顶仙宫,对这朵云发出了“召唤”。于是没有抗拒。 小云似缓实疾地飞来,直接“撞”进五府海。 当它进入五府海的瞬间,三百条黑蛇凭空生成,钻进这朵小云里,立时将它翻了个底朝天。 姜望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任由它进入五府海。不过神魂匿蛇一番细致查探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收回神魂匿蛇,既不阻拦,也不放松。注视着这朵云“游”进云顶仙宫的废墟里。 而云顶仙宫的寄神碑中,忽然有一个光点飞出,那光点纤微而神秘……是一点真灵! 姜望早知,寄神玉可以温养真灵。但他之前在寄神碑里的确没有发现。 这点真灵落于小云上,被小云包裹起来。 云朵一阵翻涌,像是某种痛苦的孕育过程,而后,一个白衣小童,立在了云朵上。 瞧样貌,是那个不知多少年月前的迎客童子! 姜望心中警惕。 那迎客童子却转过身来,对着姜望的神魂大礼参拜:“拜见仙主!” 他的面容稚嫩了些,但大体与之前姜望所见一模一样。最大的变化在于眼神。之前的眼神愁苦、失落、空寂,而此时清澈、懵懂,带有很深的眷恋,不似作假。 而这一下大礼参拜之后,姜望立刻就感觉到,冥冥之中,自己对这童子有了某种掌控。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童子与云朵一同崩散,力量落入云顶仙宫里。 正是这种生杀予夺的控制,令姜望放松许多。 他试探发问:“你是……” 这童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闻言歪了歪头,竟有几分可爱:“我就是我。” 姜望追问:“云游翁?迎客童子?” 童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好像失去了记忆…… 这童子此时的情况,与之前那个过去的残影又有不同,迎客童子那个过去的残影,是在迟云山和云顶仙宫的影响下,才没有立即破灭,勉强与姜望交流了几句。 而此时,似乎是迎客童子不知第几世的转世身死去后,残余的养分乃至于命运,与深藏在寄神碑中的一点真灵融合,才形成了这个小童。 他是过去与现在的结合,又像是一种新生。 一点真灵无力承载记忆,实在太正常,反而那位观衍大师以真灵状态另起修行之路,才真叫匪夷所思。 “那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 童子再次拜倒:“请仙主赐名。” 姜望随口道:“就叫迎客童子吧。” 童子嘟了嘟嘴,似乎不满意他如此敷衍,把刚刚说的名字随便拿来用。看来虽然已经失去记忆,却并非是白痴。 “白云童子。”姜望补救道:“就叫白云童子,好听又好记!” 这童子咧嘴笑了:“白云童子谢过仙主!” 姜望摆摆手,随意问道:“寄神碑里,还藏有多少真灵?” 他从白云童子的孕生忽然想到,云顶仙宫这座寄神碑里,会不会还藏着其他人的真灵? 有朝一日若能全部复活……是不是能够重现云顶仙宫的辉煌? 当然,更可虑的是。如果那么多真灵一个个的出来,云顶仙宫还是自己的云顶仙宫吗?这个五府海,还是自己的五府海吗? 白云童子摇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当年那场覆灭云顶仙宫的浩劫,是什么情况?” 白云童子一脸茫然:“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好久好久,一直都没有变化……直到仙主您出现。” 迄今为止姜望认识了三个这童子。 一个是存在于过去的残影,一个是他的转世身,苦大仇深的云游翁,再一个就是眼前这一问三不知的小童。 若溯源到近古时代,的确都算是一个人。 姜望也不清楚,过去的真灵,与转世身尸体升腾的小云结合,这个新出现的童子,到底算什么存在。 他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心态道:“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 云顶仙宫一旦复苏,若无其它隐患的话,当然是非常令人期待。对于这件事情,他不可能不上心。 仿佛被触动了某种封印机制,白云童子脱口而出:“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 “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姜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白云童子又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仙主您问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有这几个名字出现。好像……是答案。” 无论是白云童子的先世身,还是迎客童子后来的转世,都对云顶仙宫有一定的了解。了解程度以最早的迎客童子为最。 除了相信他,姜望也别无选择。 “意思是要把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都收服吗?还是拿到某种信物?传承之物?” 白云童子没有回答。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 青云亭在雍国,非常难办。凌霄阁理论上是最难办的,但如果只是需要某种信物的话,未必不能和叶青雨商量一下。反正迟云山,也不会再继续了…… 至于灵空殿,眼下就有机会。 …… …… 那边斗勉见姜望半天没回应,还以为他在犹豫。故意出声激道:“怎么,阁下不敢?难道只能欺负隔断外楼联系的云游翁吗?” “公平一战的机会没有。” 姜望将注意力从五府海中移开,看向斗勉:“我给你买命的机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买命 斗勉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不怕死,但绝对不想死。 他家世显赫,前程远大,有非常广阔的未来。 姜望的建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羞辱,他的生死本就极具价值。 死不是一时之勇,死是斗家巨大的损失。 甚至于在各国战争中,战败方出赎金买回己方被俘虏的贵族,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天野刀稍撇了撇,斗勉看着姜望,直接开价:“一百万颗道元石,买我这条命。这个价格非常公道,我斗勉当然不止这个价格,但短时间内我能凑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一百万颗道元石,当然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按市价买甲等开脉丹都能买一百颗! 斗勉非常擅长报价,修行界的货币,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一百颗万元石等同于一颗元石。 但他没有报一万颗元石,而是用修行界最基础的货币道元石计量,以一百万这样的巨大数量,来冲击姜望的心理预期。 而且这个价格非常合理——恰恰是斗勉也需要大出血,但又不至于一蹶不振的程度。假如姜望不打算把斗勉得罪太狠的话,这个价格就是合理的。 很明显的一点是,姜望打算放人,本身已经是不想太过得罪斗氏的表现。他既然决定放了斗勉,再把斗勉逼成大仇,那就太愚蠢了。 姜望迄今还没有见识过这么多道元石,当然不可能毫无波动,但他只是摇摇头:“我要的不是道元石。” 斗勉脸色不太好看:“我已经很有诚意了,这个价格是否合理,你可以问问叶姑娘。如果你想要我斗氏秘传,那就实在不必张口。斗勉棋差一着,但不至于这点骨气都没有。” 叶青雨轻轻点头,表示斗勉的开价确实是有诚意的。斗勉这样的人,当然不至于短视到试图在买命的时候讨价还价,那点有可能节约出来的价格,根本配不上他所受的风险,他基本报出来的就是底价。 叶青雨之所以表态,也是怕姜望不懂行情。告诉他如果不想杀人,要赚一笔,这个价格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很尊重斗氏的荣誉,也相信你的骨气。所以我肯定不会开口要你们斗氏秘传。” 姜望先语气和缓的回应了一句,才道:“我只是对道元石不太感兴趣。” 话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膨胀过头了些,赶紧进入正题:“我要灵空殿。” “你知道为了收服灵空殿,我投入了多少吗?这样一个势力经营起来,又价值几何,你明白吗?”斗勉握刀冷笑:“我真把灵空殿给你,你敢放了我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割让灵空殿,对他来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如果真这么做了,他不可能不恨姜望,姜望也不可能放心让他走。 “斗公子不必动怒,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谈这笔交易,不是狮子大开口。灵空殿的价值我很清楚,是你不够清楚。” 姜望解释道:“我大可以实话告诉你,这次之后,迟云山就会永久关闭,三十三年之会,不会再有。因为云顶仙宫已经属于我了,对吗?” 他的表情很诚恳,所以斗勉也从愤怒的情绪抽离出来,愿意考量他的话语。 姜望又问:“所以灵空殿最大的价值已经没有了。斗公子是否同意?” 斗勉只能点头,姜望说的本就是事实。是他自己一开始没有转过弯来,他之前掌控灵空殿时,所看中的最大价值——近古时代某种传承的资格——在此次迟云山之行后,已经失去。 姜望继续道:“诚然斗公子你之前可能投入了很多,但它现在的价值并没有那么多,这与我要不要灵空殿,没有关系。是斗公子你自己押错了宝,你自己造成了损失。对吗?” 斗勉无法否认,但心有不甘:“即便如此,灵空殿也……” “一天。”姜望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他:“我可以给斗公子一天的时间,转移你的投入,以帮助你尽可能的挽回损失。当然,你也不应该动灵空殿原本的产业。这样算下来,并没有比你的开价超出太多,你觉得如何?” 灵空殿的价值当然不止一百万颗道元石,哪怕它已经削弱至此。但灵空殿这样的固定产业与一百万颗道元石这样的流动财富本就不好对比,而且灵空殿在成国,斗勉的经营本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有一天的时间卖卖甩甩,倒也能把前期的投入收回来不少。 整体算下来其实亏得不多,毕竟灵空殿本就是他夺来的势力。对他这种家世的人来说,大概最大的亏损,在于虚耗的精力。心思与时间。 心里的防线一步步后撤。 斗勉犹豫了一会:“就算我愿意给你,灵空殿你也不容易接手。这毕竟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宗门。” 姜望很是自信地回道:“你能够收服灵空殿,我没道理不可以。” “我身后是斗氏。”斗勉平缓却自豪的说道。 “他身后有凌霄阁。”一直旁观他们谈判的叶青雨出声。 斗勉有些惊讶地看了叶青雨一眼,他一直不太拿得准这个独孤无敌和叶青雨的关系,两人熟悉但不够亲密。但这话一出,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独孤无敌的实力自不必说,实打实的杀死了云游翁,尽管云游翁不是最强状态。在这个年龄有这样的实力,天赋当是顶尖。 叶凌霄招了这样一位少年天才入赘吗? 心里想着西境的形势,面上则道:“既然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是我多虑了。” “而且。”姜望笑吟吟地接口:“斗兄这等家世,这等人物,既然决定交易,难道不会配合我吗?有你的支持,何愁灵空殿不降服?” 斗勉沉默了一阵:“便如此吧。” 这样的结果是皆大欢喜。 斗勉这样出身顶级名门的家族核心子弟,不是说不能杀,但杀了之后,麻烦绝不会小。 哪怕是叶凌霄,大概也不会愿意与斗氏为敌。 “我们如何保证交易的进行呢?”姜望问。 这就是在向斗勉要保证了。 “刀押在你这里,交易之后还我。”斗勉是个果决的性子,直接倒转天野,递给姜望,语带警告:“不要试图拿走它,这把刀比我的命重要。” “放心。”姜望接过天野刀,直接放进储物匣里,举了举手里的剑:“我已有一生的兵器。” 斗勉这话极显气势,表现了他对爱刀的感情。 但姜望心里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刚刚如果杀了斗勉,那么这把刀也理所当然的归自己。 既然斗勉说刀比他的命重要。 那我是不是应该再收他一次买刀钱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心之缘 姜望摇摇头,甩掉心里的杂念。 换做以前,这种见钱眼开的想法压根不会出现。 “都怪重玄胖和许高额!”他在心里恶狠狠的想。 叶青雨的传音响在耳中:“你真要在成国经营势力?灵空殿几百年前就被庄承乾打残了,传承所剩无几。又是在成国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当然不。”姜望以同样的方式回道:“在成国经营势力。发展得不好,成国朝廷觊觎。发展得好,成国朝廷忌惮。怎样都不划算。我又不是斗勉,可以扯楚国的大旗。” 叶青雨点点头,不再说话。 姜望明白,她已经想到了云顶仙宫。但是很好的把握着分寸,不来探询秘密。 不过其实他并不打算对叶青雨隐瞒什么,只是此刻斗勉在场,若不小心暴露了什么,未免不美。 故而也跳过这个话题,直接出声:“咱们先出去吧,迟云山支持不了多久了。” …… …… 腊月霜风呼啸。 此时的祁昌山脉,气氛紧张。 山里的野兽早就开始冬眠,而更有灵性、更活泼的妖兽们也都老老实实藏在窝里。 因为在此时的祁昌山脉两边,都有军队入驻。 祁昌山脉很大程度上就是雍、庄两国的边境线,两国在此陈兵对峙,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当然两边调动的军队数量都不多,保持了相对的克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目前两国都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扩大的想法。 叶凌霄懒散仰躺在一朵流云上,对蔓延在祁昌山脉里的紧张气氛熟视无睹。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会担心这种小规模的边境摩擦。 甚至于雍、庄两国士卒想要发现他,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迎接他的宝贝女儿。 云层一阵翻涌,挤出一张奇形怪状的脸,正是异兽“阿丑”。 “就这种规模的对峙,也值得你来跑一趟吗?”它摇头晃脑:“青雨自己就可以打趴他们全部。” “就这点人当然不要紧。”叶凌霄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穹,语气随意地道:“但是他们陈兵在此,高度紧张。很有可能发现迟云山,发现离开迟云山的青雨,发现青雨的云顶仙宫。云顶仙宫啊,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之后,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别样想法……你说,我不亲自来看着,怎么放心?” 阿丑鼻孔鼓了泡鼓泡:“这可能性也太低了……” 叶凌霄打断它:“你没做过父亲。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够放心。” “我倒是想!”阿丑翻了个白眼:“而且青雨还没出来呢,你别那么早肯定她已经得到云顶仙宫。万一没有,你多尴尬?” “本阁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岂容你这丑货质疑?”叶凌霄冷笑连连:“整个迟云山,最多也就两把开启仙宫的钥匙,还都不容易得到。而我的七色旗云车,本身就是最高层次的钥匙,可以为青雨节省大量的时间。这是第一个胜算。” “讨论归讨论,不要攻击我的长相。”阿丑很不爽。 叶凌霄置若罔闻:“云顶仙宫的四字谶语为‘无心之缘’,这个线索我费了多大工夫才知道,不信那几个废物宗门也能知。青雨事先完全不知道云顶仙宫,本也是冲着神通果去的,此可谓应谶。仅这一点,就已经赢定。这是第二个胜算。” “第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自信满满:“青雨跟我一样长得很好看,赢定!” 阿丑无聊得身上发痒,抖了抖长毛:“长得很好看,算是什么理由?” 叶凌霄同情地看了它一眼,叹道:“你不懂。” 阿丑怒了:“你凭什么总说我不好看?你见过别的踏云兽?说不定我这样就叫好看!” “就是因为现世已经见不到别的踏云兽了啊。”叶凌霄慢悠悠地道:“所以没有比你更难看的踏云兽了,你说对吗?那你就是最难看,对不对?” “不对。”阿丑摇头。 “哪里不对?” 阿丑想要反驳,却又掰扯不清楚,一时愤怒起来:“反正就是不对!” “啧。” 叶凌霄啧了一声,忽然起身。收去了惫赖,转为一脸正气,满满仙风道骨。 阿丑虽然还很生气,但也愤愤地隐入云中。 一种隐约的力量波动漾开,迟云山再次开启。 三个人出现在半空中,见得风姿卓绝的叶凌霄,都是一愣。 而叶凌霄注意到叶青雨的内府气息,笑容已是止不住的灿烂,连带着看姜望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爹,你怎么来了?”叶青雨第一个问道。 姜望和斗勉各自问候了一声。只不过一个叫的叶阁主,一个叫的叶真人。 叶凌霄也不计较他们在迟云山里是什么情况,点点头便是回应,只对自家女儿笑道:“爹这不是来接你吗?” 叶青雨叹了口气:“我这么大一个人,回凌霄阁这么点路,还能迷路不成?之前在外试炼,您也没这样啊。” “这不是山边那两国因为猎户那点事,边境军队在对峙吗?我怕他们打扰你,所以来迎一迎。况且迟云山里时间不定,我可有好些天没见着你……” 叶凌霄笑容俊朗,笑着笑着,笑容就没了,有些不解:“乖女儿,你的云顶仙宫呢?” “爹。”叶青雨却笑得更灿烂:“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多亏姜望帮忙,我已经拿到云篆啦!” 在她身后,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小声道:“叶阁主,我侥幸得到了云顶仙宫的承认。” 此次迟云山之行,叶凌霄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必然全程都做了安排。 不然他们如何能够那么简单就见到云顶仙宫? 就算姜望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在迟云山结束后也能想得清楚。此行他本来只是为了帮叶青雨,但最后意外继承了云顶仙宫,全程在叶凌霄的安排里走,可以说懵懵懂懂地就捡了大便宜。 斗勉在一旁沉默不语。趁这个机会在观察叶凌霄,几人虽然说得并不清楚,但他连蒙带猜,已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很好奇,给自己女儿筹谋的好处被人捡去了,这个行事恣意的当世真人,会是如何反应。 如果大发雷霆,自己的赎金是不是可以省去了。嗯,记得要把天野刀要回来…… 这边斗勉在心里想得正美。 那边叶凌霄却只是双手一合,拍掌道:“原来如此!” “我有心安排,终究有意。” 他恍然大悟,却并无什么生气之态,说不出的潇洒:“原来这才是无心之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等它来,看它如何 在场三人,都不懂叶凌霄说的“无心之缘”是什么。 叶凌霄也是费了很大工夫,才获知云顶仙宫“无心之缘”的谶语。才一直有意地将叶青雨往那个合适的方向引导。就像他很早开始就培养叶青雨往云篆神通的方向靠拢。神通果虽然三十三年就有一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吃到云篆。 “无心之缘”的谶语,斗勉、云游翁他们可不知道。甚至于斗勉收服灵空殿,云游翁百般筹谋,本就都是冲着云顶仙宫来的,可谓十分“有心”。 叶青雨自己虽然无心,却全程贯彻了叶凌霄的“有意”。 唯独于姜望,事先根本不知道云顶仙宫是什么,本来也只是打算帮叶青雨夺得神通果。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无心”,完全切合那四字谶语。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我叶凌霄还会抢你的东西吗?” 叶凌霄瞧着姜望:“既然是你的福缘到了,你就好生受着。不过……于你而言,它也未必是福。” 这当然未必是福。别人或者不明白,叶凌霄却是能够想清楚的。云顶仙宫之所以求一个“无心之缘”,恰恰是因为它自身因果太重,所以才外求无因。 那多次转世的迎客童子,本身已与云顶仙宫纠缠极深,从根子上就永远不可能继承云顶仙宫。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他的努力永远是徒劳。 叶凌霄自信能够替女儿担起那份因果,所以才为叶青雨谋划云顶仙宫。 当这云顶仙宫的主人成了姜望,云顶仙宫的因果就需要他自己担负。所以叶凌霄说,未必是福。 “未必是福……”姜望立即机警地问道:“它有什么隐患吗?” 叶凌霄洒然一笑:“时机一至,福祸自知。” 他倒是洒脱。筹谋过、布置过,最后宝贝女儿没有得到云顶仙宫,他也就一笑而过。 “爹。”叶青雨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别打哑谜了。” 叶凌霄只是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叶青雨见状,便知是得不到答案了。自小叶凌霄对她都是有求必应,但在极少数拒绝的时候,无论她怎么缠磨都无用。叶凌霄既然说不可说,必然有他的原因在。或者说出来反而更不妙。 “无论是福是祸。”姜望没有让叶青雨继续帮忙询问,出声道:“那就等它来,看它如何。” 叶凌霄哈哈一笑:“有气魄。” 叶青雨注意到姜望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祁昌山脉两侧看了多次,心知他对庄国的事情难免有些在意,因而主动转问道:“爹,你刚才说庄、雍两国军队在对峙,到底是什么情况?会打起来吗?” “哪那么容易打起来?”叶凌霄突然就瞪了姜望一眼,才继续和蔼地跟自家女儿说道:“是两边的猎户,在祁昌山脉里打猎的时候发生纠纷,一时闹得大了,引发数十猎户殴斗。雍国那边猎户吃了亏,边军因此插手,庄国这边也随之调动。归根结底不过是抢夺山货的小事。双方都很克制,没有大举增兵。倒是庄国边军现在敢与雍国边军对峙,倒确实让人意外……庄高羡和杜如晦都很了不起。” 姜望被瞪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倒是叶凌霄对庄高羡、杜如晦的赞许,让他心下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叶青雨点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走吧,回凌霄阁去。”叶凌霄一挥袍袖,层云在脚下聚拢,这时候才顺带瞧了斗勉一眼:“斗家的小子,可要去我凌霄秘地做客?” 当世真人能够看穿他的根底,再正常不过。 斗勉也不意外,赶紧行礼道:“劳叶真人动问。只是斗勉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且此刻灰头土脸多有不便,还是来日再上门叨扰。” 叶凌霄也不介意,他只是因为女儿得了潜力无穷的云篆神通,心情好才随口相邀,不然斗勉家世再高贵,一个小辈也不值得他招呼,于是又去看姜望。 姜望亦道:“叶阁主可与令千金先回去,姜望也有一些事情要办。” 叶凌霄视线转了转,便知他们大概是要处理在迟云山里进行的交易。笑了笑也不多言,脚下游云便载着他与叶青雨飘然飞远。 游云飞得又快又稳,云外罡风猎猎,却连叶青雨的发丝都未拨动。 “姜望这人怎么样?”游云疾飞中,叶凌霄忽然问。 “姜道友自是极优秀的人物……”叶青雨答到一半,狐疑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叶凌霄也不说别的,只忽然叹了一句:“别的都还成,只可惜,他的肩上太重。” …… …… 叶凌霄父女离去后,剩下的两人各自沉默。 斗勉看了看左右,有一种莫名的怅然:“迟云山不会再打开了对吗?” “是。”姜望点头。 同时在心里说道,除非云顶仙宫复苏。 “走吧,去成国。”斗勉叹道:“叶真人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也不知现在是几月几日。” 两人直接往成国飞去。 在空中经过驻于祁昌山脉南边的庄国边军时,姜望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的确是没有什么强者存在,士卒数量也不多。 恰恰是这种小范围的争端,容易见得各国底气。 他以前是庄国人,太知道以前的庄国有多弱势。就不必说秦国堂而皇之在庄国的地盘上伏击左光烈了。庄国面对雍国的时候,在边境纷争中也总是吃亏,通常是无理一定赔罪,有理也要忍气。 枫林城就靠着祁昌山脉,唐舍镇里的百姓,更是多以狩猎为生。姜望对这些事情清楚非常。 如今看来,庄国的确是强势起来了。只是,那曾经最盼望这一点的枫林城百姓们,却一个也无法看到今天。 …… …… 斗勉行事非常干脆,一到位于成国的灵空殿宗门驻地,就立刻召集亲信,把自己的相关财产变卖的变卖、转移的转移。并且全程都在姜望面前发号施令,很懂得避免猜疑。 姜望其实也并不在乎他做不做手脚,因为根本目的就不是为了灵空殿。当然,面上的工夫还需做到位。不然一旦让斗勉对云顶仙宫有了新的想法,难免是麻烦。 灵空殿的高层构成,是一位殿主,两位护法,五位长老。 其中两个护法都是斗勉从楚国带过来的亲信,帮他掌控灵空殿,也会跟着他走。殿主则是斗勉本人。 倒是五位长老,都是灵空殿原本的元老。钟琴就是五长老之一,死在了迟云山。 至于斗勉之前的殿主和护法……自然是早就被处理了。 大殿中,灵空殿里能说上话的人都到齐了,两护法四长老全都在场,还有堂主舵主之类,负责各类具体事务的修士。 姜望大大方方坐在殿主宝座上,观察着他要接手的势力。 斗勉坐在一旁,出声介绍道:“这位独孤无敌大人,以后就是灵空殿的殿主。古来重位,有德者居之,我当退位让贤。” 殿内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空殿 灵空殿的这些人在谈论什么、担心什么,姜望大概都能想象得到,但他并不关心。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在这里停下来,好生经营的想法。 他要接手此地,只是想看看对云顶仙宫的复苏有什么帮助。 斗勉很守约定,皱眉道:“你们往后对待独孤殿主,要如待我一般。听见了吗?” 两位护法都是斗勉的亲信,自然不会有异议。 几名长老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未说话,大概还在犹疑。事出突然,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姜望就在这时候出声:“不是如待斗勉一般,以后本座是唯一的殿主,斗勉是咱们的朋友。但归根结底,灵空殿只能有本座一个人的意志。” 他在殿主宝座下俯视众人:“谁有异议?” 这时一个长条脸三角眼、尊容欠佳的男子雄赳赳挤出前列,脸上大义凛然,有如义士临刑,像一个勇于挑战黑暗的勇士。 权力交接,大多是需要流血的。 姜望手已经按在剑上,做好了立威的准备。 这三角眼男子大步走来,突然一下拜倒,动作之干脆令人惊叹。 整个人贴在地上,五体投地:“属下诸葛俊,拜见独孤殿主!愿为殿主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牺牲,一往无前!” 满殿无声。 没有人是傻子,斗勉都在给这个独孤无敌铺路,独孤无敌的实力、势力必然都不弱于斗勉。 其他人的犹豫,只是在考虑新殿主上任之后的未来。毕竟频繁换首领,对于一个势力而言,是非常令人不安的事情,可以说前景迷茫。 没有人会蠢到这时候挑衅新殿主,但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这么快转变态度,毕竟前任殿主出身名门的斗勉大人,还坐在一旁呢!他嘴上支持,谁知道心里怎么想?太快投诚,很有可能得罪斗勉。 在大部分人都还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这个诸葛俊就格外的凸显。 姜望很是自然地移开剑柄,挂起微笑:“快快请起!” 诸葛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才抬起身来,面向姜望的时候,仍然弯着腰,可以说十足谄媚。 姜望表现得非常亲切:“我看你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不知现任何职啊?” 诸葛俊拱手回道:“属下不才,现在是灵空殿下属清风堂的堂主。” 他知道新殿主可能还不知道清风堂是干什么的,非常贴心的主动解释:“清风堂主要负责维护灵空殿的威严体面,专注于迎来送往,将心怀不轨之辈拒之门外,筛选真正诚心善意的良朋,为灵空殿的发展保驾护航。” 姜望咂摸了一下,发现诸葛俊说的这个职责,好像是“门子”,就是看门的。 灵空殿也真有意思,还把各个产业看门的门子综合起来组成一个堂口……难怪他看到灵空殿下面的堂口有三十三个之多。 说是历史传承也好,说是无法忘记往日荣光也好,在姜望看来,这只是典型的冗官冗职。 难怪在灵空殿一众人等中,这诸葛俊也是站在后列,地位显见的不甚高。管理所有的门子,这能力嘛,大概也很难有。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姜望现在只看态度。 “很好。”姜望温声道:“诸葛俊,你现在是灵空殿长老了。” 他转头问斗勉:“我记得灵空殿有五个长老位置,现在刚好空出来一个,对吗?” 斗勉点头。 诸葛俊欣喜若狂,笑得咧开一嘴烂牙,连连行礼:“谢殿主,谢殿主!殿主真是慧眼识珠,任人唯贤!我相信灵空殿一定能在殿主的领导下发扬光大,迟早是成国第一宗门!” “殿主,不可啊!”殿上一位鹤发童颜、卖相极佳的老人急急出声。 姜望眉头一皱。 却只听得他继续道:“长老乃本殿要职,岂能轻易予人?作为属下,我服从殿主大人的任何决定。但身为长老,却不得不提出谏言!” 同样是投诚,这位长老比诸葛俊却又高一层。首先一开口就确定了姜望的地位,然后提出疑问,在表示服从的同时,又表达自己的意见。 瞧来比诸葛俊体面得多,像是一个赤胆忠心的耿介老臣。 一时间姜望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在灵空殿经营了数十年,“宠臣”有了,“直臣”也有了,真不像是第一次来! 姜望投去感兴趣的目光:“你是何人,现任何职?” 鹤发长老很好地把握着恭谨和孤直之间的分寸,行过礼才自矜道:“蒙殿主过问,属下魏伯方,腆居灵空殿长老次席。” “你现在是首席了。”姜望道。 魏伯方洪声道:“殿主之令,老朽自然遵从!但还请殿主多加审视,如果哪天做得不好,请殿主第一时间撤了老朽,以正灵空殿之规矩。” 原先的首席长老这下坐不住了,正要出来说些什么。 姜望已经一挥手:“本殿的职位调整就到此为止,其余人等保持原职。若有不满,可自行离去。” 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巡视一圈,才道:“魏长老和诸葛长老留下,其他人散了!” 驭下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姜望跟重玄胜学了些,在青羊镇有过实践,但并不认为自己能有几分火候。 所谓“亲贤臣,远小人。” 说起来谁都知道,可真正摆在眼前的是,那些直臣、忠臣、佞臣、幸臣,你很难知道谁真谁假! 姜望这样草率任免职务,当然是乱来,对灵空殿的长远发展很是不利。但他本来也没想过发展灵空殿,现在只不过是要迅速确立权威,找几个听话的元老罢了,如今已经完美达到目的。 他不打算再看其他人的“表演”,没有那个精力去判断去制衡。快刀斩乱麻,先清出一条道来再说。 这个殿主身份,有斗勉的背书,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灵空殿其他修士再是不满,也只能听令退下。 留在殿中的,除了姜望和斗勉之外,就只有忠于斗勉的两位护法,以及魏伯方、诸葛俊两位长老了。 见得姜望已经暂时掌控局势,斗勉便站起身来:“此间事了,我便先回楚地。” 姜望给他一整天的时间收回先期投入,他只用了半天便处理好,可见之前将灵空殿掌握得牢牢的,这份驭下手段姜望自是远远不及。 闻听此言,姜望也不客套什么,直接取出天野刀,双手奉回:“物归原主。” 斗勉沉默了一下,接过自己的佩刀,便转身离去。两名护法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自己辛苦经营的势力,这么简单易手。尤其眼前就有魏伯方和诸葛俊这两个对新主“忠心耿耿”的家伙,他难免心中也不太舒服。 但总体上这次迟云山上定下的交易,双方都很守规矩,没有做什么手脚。以后可能少不了意气之争,却也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两位长老。”看着斗勉带人离开灵空殿,姜望才悠悠出声。 魏伯方和诸葛俊都迅速打起精神,认真聆听新任殿主的教诲,想要知道新殿主对灵空殿未来的宏图大计,从而为自己在灵空殿的将来找准位置。 却只听到他问—— “咱们灵空殿的秘库在哪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秘库 “启禀殿主,本殿秘库就在奉殿之内,有殿卫驻守。钥匙就是您的灵空戒。如果殿主有兴趣,属下可以领路。” 魏伯方还在愣神,诸葛俊已经先拨头筹。 他毕竟要保持一个直臣的形象,有时候矜持难免,而且独孤殿主上任后的第一个要求也的确叫人不太好想。 倒是诸葛俊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求哄得殿主开心,没什么顾忌。 灵空戒是代表灵空殿殿主身份的戒指,除储物功能外,没有其它特殊能力,且储物空间也并不大,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储物匣。大概就是历史久远一些,以及它本身象征的身份意义。 斗勉已经转交于他。 戒指里自然是空空如也,有价值的东西斗勉全部清走了。 姜望把玩着手里的黑色环戒,灵空二字铭在戒指内环。 他对诸葛俊的“识趣”非常满意,因便直接道:“带我去看看。” 直到现在,姜望已经算得上是正式接掌了灵空殿,但五府海里的云顶仙宫并无反应。他猜想或许重要的是灵空殿里的某个信物、或者是某种传承,因而先提出去秘库的想法。 诸葛俊兴高采烈地在前带路,姜望又道:“魏首席也一起。” 还在为错失时机懊恼的魏伯方立即精神起来:“殿主之令,属下自当遵从。” 整个灵空殿,连一个外楼境的强者也没有。大概以前的殿主和护法是,但都被斗勉解决掉了。 现在的护法和长老都是内府境修为,两位稍强些的护法已经跟着斗勉离去了。剩下的这些人,在姜望看来还不如死在迟云山的钟琴强大。 诸葛俊这位新任长老,更只有腾龙巅峰修为。 这样的宗门势力,实力当然是胜过一般的城域,但对比起同样与云顶仙宫有渊源的凌霄阁,差距就太大了些。也无怪于在成国这样的小国都没什么自主性,更被斗勉轻易收服。 灵空殿这样的势力,当然有经营的价值。但它处在成国这样的地方,对姜望来说实在也是缺乏发展的空间。 话虽如此,却也并不妨碍姜望在此时试着收拢人心,“驯服”下属。世事洞明,皆为修业。 “奉殿”是灵空殿的三座重要殿堂之一,除了之前他们所在的议事殿外,还有一殿是传功殿。 此殿是用来供奉历任殿主香火的,同时也兼有秘库之用。 没有发生什么殿卫不识新殿主,坚守岗位不许姜望进去的破事。 魏伯方的老脸在灵空殿就已经有足够的效用,并且姜望手上还戴着灵空戒,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拦着他。 三人进入奉殿中,正殿前就立着灵空殿历代殿主的牌位。高高供起,庄严肃穆。 一只巨大的香炉在这些牌位前冒着袅袅青烟。 姜望上了一炷香做个样子,玩笑道:“是不是应该把斗勉的牌位也立上来?” 魏伯方和诸葛俊面面相觑,都不敢搭茬。 他们还并不清楚新殿主的性格,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杀斗勉,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们亲眼看到姜望把天野刀还给斗勉,那一幕足以说明,堂堂斗氏豪门出身的神通内府修士斗勉,在姜望面前是弱势的,甚至于在退位让贤这件事上,是被胁迫的。 只是,姜望或许真的敢杀斗勉,他们却连想都不敢想。 新收的“属下”如此胆小,姜望顿感无趣。转道:“秘库呢?” 这回是魏伯方抢着先开口:“就在后殿,只有殿主能进,您进去便知。” 他伸手引向墙壁上的戒指印痕:“将灵空戒对准此处,即可开启后殿。” 灵空戒就戴在左手食指上,姜望用拇指指肚轻轻摩挲,有被林正仁骗进阵法的前车之鉴,他看着两位自己任命的长老,似笑非笑:“里面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怎么会?属下岂敢对殿主有二心?”诸葛俊立即表忠心。虽然凭他以前的身份,大概也根本不知道秘库里有什么。 魏伯方则上前一步礼道:“如果殿主宽恕属下冒昧之罪,属下愿意同殿主一同进去,为殿主探路。” 这惯会拍须溜马的老匹夫!诸葛俊在心里破口大骂。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表忠心、拉近关系的方式。 听听。 冒险为主上探路,这是何等内心坦荡,何等忠心耿耿啊! 问题是他们都知道,奉殿里并无什么危险。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任殿主在秘库中出过事。这番表达,属于白赚好感,百利而无一害。 姜望瞧了他们一会,笑道:“首席长老忠心可嘉。本座与你们开个玩笑而已。就在这里等着吧,本座去去就来。” 诸葛俊是他今天才提拔的长老,在此之前谁也不可能猜到他会同时重用魏伯方和诸葛俊,这两人就更没有可能事先有什么串通了。 从这两人的表现来看,奉殿里应该是安全的。而万一云顶仙宫有什么异常反应,他可不想让这两人看到。 说是器重,这两人哪能真信任。 所以姜望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后殿。 从供奉灵空殿历任殿主牌位的巨大供桌旁走过,姜望伸出戴灵空戒的左手,令戒指嵌入墙上印痕里。 轰隆隆,灰黑色的厚重墙壁分开。 姜望迈步走入,墙壁又再次合拢。 实在的说,来到奉殿进入秘库,整个过程中,姜望是带着些许失望的。灵空殿所谓的秘库,并不怎样隐秘。 好像随便来个人杀了殿主夺走灵空戒,就都能轻易的进来。 走进后殿里,这种失望感就更强烈。 出现在视野里的,固然是一座大气辉煌的殿堂。各种华丽支架,隐隐诉说着曾经富贵。 可惜大部分的支架上都空空如也,便偶有一些物件留存,也都黯淡无光,看不出什么珍贵来。 但这其实是可以预计的事情。 灵空殿在多年前就被庄承乾打残,残余力量跑到成国来落脚,算得是苟延残喘。多年积聚休养,也没有什么起色,又在不久之前被斗勉收服,便纵是原本秘库里有什么宝物,这会也不可能留存下来了。 姜望若是知道云游翁也曾混进灵空殿里筹谋,那就更没什么好失落的。 这里早就千疮百孔。 秘库里的宝贝,姜望本就没有太多期待。令他苦恼的是,如果灵空殿里没有什么契合的信物,或者说那东西早已失传……他的云顶仙宫要怎么办? 难道白云童子脱口而出的线索并不是真正线索? 刚刚想到白云童子,五府海里云顶仙宫就传出了动静。 姜望张嘴一吐,半个指头大小的白云童子脚踏流云,悠悠飘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回 此时的白云童子格外袖珍,脚踏流云,在这殿中飘飘荡荡。 “你发现了什么?”姜望问。 “我也不知道。”白云童子懵懵懂懂,没头苍蝇似地转:“感觉好像有什么,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姜望并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看着他。 白云童子现在的存在有些奇怪,好像是前世身与转世身的某种融合,但又完全失去了记忆。不过他与云顶仙宫的联系是根深蒂固、毋庸置疑的。现在的他,相当于云顶仙宫的小管家。 比起自己漫无头绪地乱找,他更相信白云童子能够有所发现。 秘库之中也有一只大香炉,与前殿供桌前的香炉一模一样,只不过无人供奉,里面香火早熄,只积了厚厚的香灰,也无人清理。 姜望只不过掠了一眼,没有细看的心思。 白云童子在殿主飘了一阵,最后就飘转到这只香炉前。 他的表情依旧茫然,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但本能般地动作起来,掐动五指,聚拢云气。须臾形成三根云香,落入香炉中,云香而后“燃烧”起来。 它有燃烧的状态,但未见火光,倒像是一种演化。 云烟袅袅,在半空中缭绕、变幻,在若隐若现之中,最后形成一座殿堂的样子。 仿佛某种印记从逝去的时光中被唤醒。 那云烟缭绕的虚幻殿堂,竟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 演化成真,虚幻化实。 尘封已久的历史被“唤醒”,自那云烟中“跃”出一座精致的小小殿堂。大概只有拳头大小,但廊柱飞檐无不具体,一应繁复细节,尽览于眼前。 白云童子高兴起来,飞到这座小殿之后,伸出双手,使劲地推它。脸都涨红了,小殿也只是轻轻的挪动了一点距离。 姜望心中一动,将手掌平伸到这座小殿后面,然后弯起两根手指,轻轻一勾。 小殿立时飞来,透过某种玄妙的联系,飞入五府海中。 更准确的说,是飞入了云顶仙宫的废墟中,落在一个空荡的角落里。 于此同时,姜望手中的灵空戒自动飞离,紧随其后,也进入五府海中。 这枚环戒直接飞到小殿前,从中间自动断开、舒展,变成了长条状。当它嵌入到小殿上,才叫人看得出来,它竟是一块匾额。 上书——灵空。 云气涌动,灵光转过。 直到此刻,这座小殿才真正在废墟之中重生,与整个云顶仙宫融为一体。 原来这就是灵空殿,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灵空殿! 灵空殿这个宗门,无数年来,承继的最大遗产,原来便是云顶仙宫中的一座殿堂,真正的殿堂! 白云童子已经欢天喜地的飞回五府海,飞进灵空殿中。 姜望也按捺不住好奇,直接以神魂降临灵空殿。 云顶仙宫是一个巨大的宫殿群,当然现在都是废墟。在一片废墟里,唯有灵空殿焕然一新,精巧气派,却并不给人别扭的感觉。 因为它本就属于这里。 姜望抬眼看了看那匾额,迈步进入殿中。 令他失望的是,灵空殿里并不是如他所遐想的那样,藏着无数宝物、神功秘法。外表精致堂皇的大殿,里间陈设简单得过分,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或者也同样都毁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中。 但令姜望惊喜的是,他在这刚刚落定的灵空殿里,感受到了极其丰沛的元气。这种元气并不经过他,灵空殿正在以某种他现在还不能理解的方式,连接着未知的虚空,不停吞吸着海量元气。 不断吞吸来的丰沛元气,正游走在废墟里,为这片死寂已久的废墟提供注入新生力量。换而言之,灵空殿的存在,缓慢地恢复着云顶仙宫。 最直观的效果在于,如果姜望愿意的话,若将这些元气全部导向自身,流到五府海,就能够增加自己的修行速度。 只看白云童子现在懒洋洋地躺在地砖上,一脸的满足,就可以知道丰沛的元气有多养人。 一般只有那种宗门宝地,法阵所聚、福缘所在,才会有用之不竭的元气。而灵空殿在尘封多年之后,还能依靠本身做到这一点,不愧是“仙宫”建物。 直到此时,姜望才理解云顶仙宫的复苏关键,为何是灵空殿、青云亭、凌霄阁。 从灵空殿的情况来看,在青云亭和凌霄阁,应当也有当年云顶仙宫的遗留。它们本就是云顶仙宫在破灭之前留下的“种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复苏”。 姜望退出云顶仙宫废墟,神魂飞落通天宫。在大部分时候,他的神魂都“坐镇”通天宫里,一来这是神魂最初居所,二来就是为了防备姜魇。 他如果不愿意时时刻刻盯着通天宫,相信姜魇会很愿意“帮”他。 姜魇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幽幽响起:“继承云顶仙宫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你最好是提高警惕。咱们的性命只有一次,容不得大意。” 这一声提醒来得稀奇。 在迟云山顶见到守山灵的时候,姜魇还引导他争夺传承。之后就一直沉默。现在他真正得到了云顶仙宫的传承,姜魇又跳出来叫他小心。 如果姜魇是一个老老实实、非常忠诚的好朋友,倒是能显得合理。 姜望反问:“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魇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近古时代有多么黑暗,你根本不清楚。” “你很清楚,不妨跟我讲一讲。” “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时代,即使是在白骨尊神的记忆中,那段岁月也非常黑暗。恐惧,我在白骨尊神的残留情绪里,感觉到祂对那个时代的恐惧……”姜魇呢喃了几句,转道:“你一定要小心云顶仙宫,关于云顶仙宫的一切,都要反复斟酌,不要轻易接受。” 这根本不用提醒,姜望自己本来就会多加斟酌。 但是对于姜魇的‘劝导’,他只是回应道:“我不是那种聪明绝顶的人,无法一眼看穿阴谋,不能够轻易察觉陷阱。我给予信任的理由很简单——只要你没有威胁到我的能力,我就可以试着信任你。” 他笑了笑:“白云童子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云顶仙宫也没有别的活物,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 明面上是说白云童子,其实是反将姜魇一军。告诉姜魇,如果想要获得信任,就得放弃抵抗能力。 姜魇这样的存在,显然不可能同意这一点。哪怕他再清楚姜望的人品信诺,也不会拿自己做赌注。 沉默了一阵,他也笑了起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会信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独孤落子 从秘库中出来,诸葛俊与魏伯方老老实实等在前殿。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非常清楚现在的地位来源于谁。一旦失去姜望的支持,被他们占据位置的人,首先就不会放过他们。 姜望本想把秘库席卷一空,但灵空殿的秘库里着实遗留不多,都是一些不怎么样的法器,拿去变卖都很难有一个好价格。他得到了真正的“灵空殿”之后,对此更是不怎么在意了。最后还是决定保留一点作为殿主的形象。 “带路去传功殿,本座要看一看本殿的功法秘术。”姜望把注意力转移到灵空殿的秘传功法上。 一个传承已久的宗门,总该有些压箱底的秘法。 殿主掌握本宗功法,自是应有之理,魏伯方当然更不会拒绝。 在他和诸葛俊看来,新任殿主大约是有一些财迷,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珍惜财产,才会珍惜灵空殿嘛。 从这个角度来想,新任殿主掌权后第一件事,是了解自己的“财产”,也就能够被理解了。 就算是不理解,他也会强迫自己理解,至少也要假装出理解。 当下又在前带路,一行人转到了传功殿。 传功殿的守备比奉殿要严密一些,但也不会阻拦自家殿主。 姜望轻易地进入功法秘库,掠夺他的收益。 灵空殿不同层次的功法秘术,全都录入在三卷玉简中,不同层次的弟子,修行不同层次的功法。用灵空殿秘传的印决解开禁制后,神念相触,便能查知。 斗勉都能够带着钟琴参与迟云山,他对灵空殿的掌控只会比姜望更彻底。这些灵空殿的功法秘术,对前任殿主斗勉来说已经不存在秘密,其中精华部分在斗氏应该都有了复刻。 姜望更没有敝帚自珍的理由,大概了解一番后,直接一股脑全部贡献给了演道台。 灵空殿怎么说也是传承久远的宗门,虽然有过好几次灭顶之灾,够资格留存于传功殿的功法、秘术,也是琳琅满目。 可惜投给演道台之后,所得贡献不多。 零零散散近百种功法,一千多门道术,一个宗门的底蕴,最后只换得两千一百点法。 考虑到演道台对独创性的倾斜,这些道术应该是已经被人贡献过,才会收益如此之低。最有可能的就是斗勉。以大楚斗氏的庞然,有人拥有太虚幻境名额是再正常不过。 如此想来,在这笔交易里,斗勉其实并没有亏太多。灵空殿的价值,他早已经榨干了一次,现在转手给姜望来买命。之前在迟云山上的不满,倒更像是为了避免姜望狮子大开口所做的表演。 若不是姜望在奉殿秘库那里寻回了真正的“灵空殿”,这笔交易说不定还不如那一百万颗道元石。 总的来说,双方各有所求,各有隐瞒,也都算是达成了目的。 姜望原本在太虚幻境里累积了两千三百点法,距离晋级只差七百点。现在有了这一笔进项,立即就将演道台推进到了第三层,还多出一千二百点法。因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效果,三层的演道台,拥有四层的效果。 至于第三层真正晋升到第四层,已经需要整整十万点法。姜望现在只需要解封,也得三万法才行。短时间内几乎看不到晋升可能。也不知左光烈当初是怎么将演道台推到那样恐怖的层次…… 灵空殿的功法,姜望一门都没有看上。不说没有直通绝巅的功法,连涉及神临的功法都没有,像是被人刨了根去。 完全不存在什么云顶仙宫时代的强大功法。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若灵空殿真有那种级别的功法,也难以存留到现在,早就被人洗劫一空。 相对而言,灵空殿的道术体系则较为复杂,以云法为主,其中确有一些亮眼的。但姜望也无心修行。 一来贪多嚼不烂,他专注火木两行道法,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战斗体系。二来还是出于同样的理由,这些道法斗氏已经全部知根知底,以斗氏的底蕴,轻易就能创造出无数种破解的法门。以姜望的天赋与层次,花费太多心血在这些道法上面,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对于修行上的事情,姜望一直很清醒。 将灵空殿的收益大致归拢了一下后,姜望的此行已经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此刻存在于云顶仙宫废墟里的灵空殿,就是他最需要的收获。至于其它,或多或少,也都算是附赠了,没什么可贪求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出得功法秘库后,姜望随意与他的两大“心腹”敷衍了几句,便忽然看向魏伯方:“魏长老,如果让你掌控灵空殿,你觉得如何?有信心经营好吗?” 魏伯方一下子慌了神,指天画地发誓:“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属下对殿主忠心耿耿,绝无僭越之意!” 不管是演的还是真的,这番态度姜望很是认可。 当下微微一笑,表情和缓道:“本座是说,如果让你以首席长老之位,代行殿主之职呢?灵空殿当然属于本座,但本座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且醉心于修行,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负责宗门事务。若要找一个人来负责这些事情,魏长老你是本殿元老,对本殿非常了解,又深孚众望,实在是不二之选。” 他把话说得明白,魏伯方也就知道这并非试探,略想了想,立即说道:“您这样的人物,自然要冲击超凡绝巅。灵空殿这样的浅水,真龙必然不能久居。” 这老头顺手先送上一记马屁,然后神情恳切:“宗门琐事,如果全部交给属下。属下必当尽心竭力,围绕殿主的既定方略,绝不偏移。一切以殿主大人的想法为核心,为殿主守住这份基业!” 他迅速地把握了重点,而且非常清醒,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给出自己的承诺。当然,可信度有多少,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望本想如山匪过境,捞一笔就走。把值钱的东西全卷走,留下灵空殿自生自灭。但灵空殿的“寒碜”,反倒让他改了主意。因为灵空殿的大部分价值,都是无法挪动的,捞一笔就走,也并不划算。 反正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收获,姜望就决定随手落下一子看看,让灵空殿自行发展一阵,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能成固然好,不能成的话,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他自己是肯定不会久留成国的,那么关于灵空殿的经营,就需要人来贯彻他的意志。 现在的灵空殿里,除了魏伯方和诸葛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诸葛俊虽然也提拔到了长老职务,但毕竟只有腾龙境修为,完全没有弹压其他人的可能。他如果上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代殿主职的只能是魏伯方。 最先投诚的诸葛俊,则可以作为一颗监督制衡的棋子,代表他本人留在灵空殿。 “诸葛长老。”姜望计议早定,转问道:“你可愿任监察一职,在本座不在的时候,为本座掌控宗门动向?” 诸葛俊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魏伯方,说白了这个职务就是为了制衡魏伯方,但他并没有监察魏伯方的底气。 不过,心虚归心虚,他更清楚他现在的权力地位来自于哪里。 忠诚,或者说尽量表现出忠诚,是他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的选择。 “属下愿意为殿主肝脑涂地。”他恭敬回道:“只不过本宗已有长老负责监察,乃是三席长老。” 灵空殿长老一共五席,钟琴身死除名,魏伯方由次席进为首席。诸葛俊刚刚成为长老,实力又较差,自然敬陪末座。 姜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你就是三席长老了。” 诸葛俊连忙下拜:“愿为殿主效死!” 姜望摆摆手:“我不看你们说什么,只看你们做什么。” 他的视线从魏伯方身上扫过,又落回诸葛俊身上,递过去一枚玉签:“这部《灵灭卷》赏赐于你,望你早日叩开内府。真正让实力配得上身份,让别人没有闲话可说。” 《灵灭卷》是传功殿所存三部能直通外楼的功法之一,并非腾龙境的诸葛俊所能接触。可以说修成这部功法后,他才能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老。 诸葛俊接过《灵灭卷》,那双奸诈的三角眼,竟一下子流出泪来。哽咽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殿主也!我诸葛俊一生被人瞧不起,唯有殿主真心相待。这条命此后便是殿主的了!” 姜望也不知道他这几滴眼泪有几分真诚,也并不在意。转而又取出一条玉带,递与魏伯方:“我看魏长老衣冠甚简,想是朴素之人,不知这件法器是否合你心意?” 魏伯方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姜望在魏伯方做出承诺后,并未第一时间答应他的位置,而是先来安排诸葛俊,就是对魏伯方的小小敲打。叫其人知晓,他的权力地位由谁赋予。 诸葛俊以后就是他的眼睛,但同时也与魏伯方一荣俱荣。魏伯方不仅不能抵制诸葛俊,反倒更要支持,要帮助诸葛俊竖立权威。 这一番安排能不能行,有没有效,需要时间来检验。姜望自己并无多大把握。 魏伯方和诸葛俊都不是容易掌控的角色。 但本就只是随手落子而已。 无论《灵灭卷》还是玉带法器,都是灵空殿里的东西,姜望本也不甚在意,借花献佛,并不心痛。 万一能够有所收获。 成国可是与庄国相邻,若真能在这里牢牢掌控一个势力,未来大有可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岁终 宗派用来控制门人弟子的手段有很多,并不完全是用感情维系。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宗门功法。立起制度,根据贡献的累积,一部分一部分的放出传承,弟子就很难离开宗门。甚至是学得越多,就越难离开。 姜望此时直接丢出《灵灭卷》,自然表现出一种大气来。 “本座醉心修行,会经常闭关。成国没什么合适的地方,所以本座可能会经常不在。” 姜望简单交代了一句前提,便开门见山道:“往后魏长老代行殿主职务,一应事务皆可自决。本座只有一个要求,低调发展,不必有什么争雄的心思。诸葛长老监察宗内不法,能处理则处理,不能就先记下,等本座回来处理。” 看了看两位‘心腹’,确认他们把话听清楚了,姜望才继续道:“若遇紧急情况、你们难以自决的,可去凌霄阁找一个叫叶青雨的人。她会通知本座。” 魏伯方和诸葛俊同时一凛,知道新殿主这算是透了一点底。既是支持,也是威慑。当下倒头就拜,各表忠诚。 特意扯出来凌霄阁这一道虎皮,大概能多镇他们一些时日。 姜望对灵空殿的安排,也算是尽了力,往后如何,更多是看造化。 之后又与魏伯方、诸葛俊讨论了一下灵空殿的发展方略。姜望一力主张精简体制,无论曾经的灵空殿有多么辉煌,现在没有什么必要抱着历史。 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原来的几十个堂口,裁撤的裁撤,合并的合并,精简到只剩九个。这将是魏伯方接下来的长期工作,也是他渗透自己权力的大好机会。 姜望并不介意魏伯方掌握权力,只要他能发挥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以殿主的权力,支持魏伯方和诸葛俊做事,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支持,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新身份。 灵空殿剩下的几位长老都非常理智,至少在姜望坐镇的情况下,全都安分守己,没有让殿上溅血的事故发生。至于走后如何,就看魏伯方、诸葛俊他们自己的手段了。 关于灵空殿内部的这一轮权力改变,倒是没有引起外界太多波澜。得罪不起斗氏的人,更不敢得罪将斗氏“赶走”的人——虽然这只是一个误会。 虎皮好用就行,也没几个人会去找老虎要解释。 在灵空殿坐镇两日,姜望就宣布闭关修行,离开了成国。 …… …… 时间来到了道历三九一八年的腊月二十三日。 他们当时在迟云山上只待了一天,外界却已经过了十几天,离开迟云山的时候,正是腊月二十一。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情,姜望回凌霄阁的时候,特意在祁昌山脉停了一阵。 他注意到庄国的边军已经撤离,之前庄雍两国边军可是都在祁昌山脉里对峙,几乎是面对面争锋相对。 现在祁昌山脉里只看得到雍国边军的旗帜,仍在山北那边趾高气昂。 这原是能预想到的结果,庄国虽然国势渐起,但与雍国还差着底蕴,难以真个相争。 可姜望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在成国坐镇灵空殿的那两天,他已经知道了庄、雍两国这次的边境矛盾因何而起。 清河郡的山阳城域,是比枫林城更靠近祁昌山脉的城域。 山南水北是为阳,顾名思义,山阳城就在祁昌山脉的南方。 而在祁昌山脉对面,雍国与之对应的位置,正是岭北府乐山县。 雍国是府县制,一般来说,“府”大体上可以对应“郡”,“县”则对应“城”。当然,这并不完全准确。 整个岭北府治下有七县,乐山县是为其一。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并不复杂。 山阳城有一对姓杨的兄弟,以狩猎为生。他们在祁昌山脉狩猎了一只白额虎,追逃之中这白额虎掉进了乐山县张姓猎户的陷阱里。 杨氏兄弟拖着老虎回去的时候,正好被张猎户撞见了。 双方因为白额虎的归属问题发生争执,两兄弟把张猎户打了个半死,但还没等离开祁昌山脉,就被乐山县的其他猎户拦住了。 争斗中,两兄弟里的哥哥被当场打死。弟弟跑回山下,纠集了一群同镇猎户回来报仇。 就这样事情越闹越大,双发数百名猎户在祁昌山脉聚众殴斗。 这场殴斗最后是山阳城域的猎户们占了上风,但这个时候,雍国的边军出现了…… 山阳城猎户被当场杀死五个,俘虏了两百多个。 逃散的猎户回城哭诉,庄国边军于是倾巢而出。 交涉的结果,是雍国方面释放了俘虏的猎户,但却不肯交出杀死山阳城猎户的凶手。换做以前,庄国边军已是忍了,可在国势渐涨的如今,庄国边军已经不能满意这个结果。 两国边军因此在祁昌山脉展开了长达十日的对峙。 成国对庄、雍都谈不上亲善,相对中立。因此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传播,说的是乐山县的张猎户,为了一只白额虎,埋伏数十日,好不容易等到白额虎掉进陷阱,却被庄国山阳城的杨氏兄弟捡了便宜,他气不过去理论,却被打了个半死。乐山县的其他猎户看不过去为他出头,由此引发一系列事情……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到如今已经很难客观的判断对错。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最后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 如今庄国边军的撤退,已经说明了问题。庄国与雍国之间仍在存在差距,这个差距并非一年两年就能抹平。 已是腊月二十三,再有几日又快过年。 姜望打算过完除夕再去齐国,与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聊过几次,他最近修行很是卖力,生意上则是风平浪静,德盛商行势头也很好。 临淄城里最近有一家新的商行,统合了很多小商会,崛起速度很快,东家很是神秘…… 据说许高额在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结果和对手双双负伤,李龙川为了给朋友撑腰,连夜离开了临淄…… 高哲最近抖起来了,未来家主的地位得到确认,因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在打更人面前犯蠢…… 晏抚好像要被安排联姻…… 大概就是一些这样的琐事。 总之重玄胜表示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问题。 但姜望还是能察觉到他内心的紧迫。 当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就是他们正面对决的时候,而重玄胜再没有什么理由能逃避。 …… 稍止心绪,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祁昌山脉,便欲回转凌霄阁。 “打不起来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仿佛只是闲聊般,却让人心中一紧。 是谁欺近到如此危险的距离? 姜望手搭剑柄,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 他于是看到了一个乌发老者。 其人身披白袍,高高瘦瘦。 面有老态,但发黑如墨。 姜望此前从未当面见过、但早已深深记住的—— 杜如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得其乐 见得姜望转过身来,杜如晦很是平静,仍然继续着他的话语:“庄雍两国向有渊源,同气连枝,偶有一些小摩擦罢了,打不起来的。你觉得呢?” 姜望想象过无数次自己见到杜如晦的样子,但没有任何一种情况,是现在这般。 这样毫无准备的遇见,这样近,这样突然。 他竭力让自己更平静、更淡然,强行镇压心里的惊涛骇浪,反问道:“老丈是在问我吗?” 杜如晦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和煦,亲切得像家里的长辈:“除了你我,这里还有旁人吗?” “如果是问我的话……我不知道。”姜望摇摇头:“庄雍两国打不打得起来,我并不关心。相较之下,我更关心祁昌山脉里的妖兽,更关心开脉丹。” “是吗?”杜如晦看着他:“我看你修为不俗,又在这里久久停驻。还以为你很关心庄雍之间的矛盾呢。” “老丈说笑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杜如晦闲聊了两句,突然道:“你代表谁来察看此地形势?” 姜望苦着脸:“老丈,我真不知您要问什么。您看我这么年纪轻轻,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能代表谁?” “那我换个问题。”杜如晦不为所动,继续逼视着他:“小兄弟从哪里来?” 姜望知道这是此番问话的关键。 别看这位老人现在如此和煦,如此温和,一旦被他判定为庄国的威胁,下起手来绝不会留情。 “凌霄阁。” 姜望惜字如金。在杜如晦这样的人面前,在不得不回应的情况下,还是少说少错。 杜如晦微微仰了一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姜望注意到,杜如晦负在身后的手松开了。也说不定,这一点是故意让他注意到的。 “迟云山?”杜如晦问。 迟云山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但没几个人知道迟云山里有什么。在杜如晦这样的存在面前,单就迟云山与凌霄阁的隐秘联系,应该并不是秘密。 姜望心念转动,认真说道:“的确与此有关。” 他的眼睛清澈、温和,而又坚定,看起来很值得信任。一丁点的仇恨都没有泄露出来,好像是真的对杜如晦很陌生。 杜如晦似笑非笑:“说起来,老夫还真是很好奇,这么多年来,叶凌霄严防死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在下恐怕不方便说。”姜望躬身礼道:“请您见谅。” “没关系,保守秘密是优秀的品质。”杜如晦很有气度:“老夫与叶凌霄多年未见,正好要去一趟凌霄阁,不妨同行?” 姜望知道,杜如晦这是要看看他是否真的从凌霄阁而来,名为同行,实为押送。倘若他被证明与凌霄阁无关,那么下方这茫茫青山,恐怕随时要埋白骨。 心中已是紧张到了极点,面上却依旧平缓:“长者命,不敢辞。” “你好像有些紧张?”杜如晦问。 姜望苦笑一声:“在您这样的强者面前,我很难不紧张。” 杜如晦不置可否:“许久未去凌霄阁,还请小兄弟前方带路。” 姜望松了一口气,转身疾飞。 在杜如晦面前,他绝对没有逃跑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现在只庆幸他没有随便说一个地方。 从凌霄阁而来,毕竟不算谎言。 自祁昌山脉飞回云国,一路上杜如晦偶尔也说几句话,但都没什么重点,好像一个普通的孤独老人,随意找人闲聊罢了。 姜望不敢判断,更不敢大意。牢牢把握惜字如金的方针,能不多说绝不多说,能含糊过去的都含糊过去,就这样艰难地捱到了抱雪山。 云国的首都,美丽的云城,就坐落于此山之上。 大概是因为杜如晦的缘故,他们还未靠近,就见云海翻涌,叶凌霄踏云而出。 他扫了一眼姜望,便看向杜如晦:“堂堂庄庭国相,怎么有空来小宗拜访?” 杜如晦含笑道:“听闻凌霄阁主堪破洞真,小老儿特来恭贺。” 双方都表现得很礼貌,互相抬高。 “若真为此事而来,你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叶凌霄笑道。 “庄国势小力微,自然不及凌霄阁这等大宗消息灵通。”杜如晦瞧了姜望一眼,话里有话:“你们对我庄国的国事,都了如指掌呢。” “哦?这话怎么说?” “除了欢喜,别无它意。”杜如晦笑容满面:“贵宗这等天赋极佳的门人,也派出来关注庄国国事,实在是令小老儿感到荣幸。” 叶凌霄瞥了一眼姜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也并不揭穿,只道:“怎么,我凌霄阁的人不允许经行庄国吗?” “自然不是。”杜如晦摇摇头,有叶凌霄这一句话,他便不必再拿姜望当贼看。 更不至于为此得罪叶凌霄。 他是知晓叶凌霄脾气的,直接将这事略过,叹道:“经年未见,你我终究是生疏了。” 叶凌霄冷笑:“忙着除魔卫道之外,还不忘引导欧阳烈来干扰我破境,杜老,咱们怎能不生疏?” 杜如晦叹了口气:“老夫如果说自己全不知情,想来你也是不肯信的。” “有些事情,不是肯不肯,而是能不能。”叶凌霄看着他:“还记得这句话吗?” 两位大人物之间似乎有故事。姜望紧紧抿嘴,冷静旁观,一言不发。 杜如晦沉默片刻:“不管怎么说,你能堪破洞真,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看着他明明是金躯玉髓,不坏之身,却有些老态难掩的样子,叶凌霄收敛了气质里尖锐的部分,说道:“庄国耽误了你。” 两人同样穿白,杜如晦白袍,叶凌霄白衣。一个老态难掩,目有疲色,一个丰神俊朗,飘然出尘。 但杜如晦却笑得很坦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叶凌霄屈指一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尾游鱼腾跃而出,飞到高空此处,直挺挺地落在他面前。鱼鳞脱落、内脏消失…… 他扭头对姜望道:“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姜望这才从看戏的状态脱出,意识到自己也是戏台上一员。识趣地弹出一团普通火焰,小心炙烤起这条被剥洗干净的鱼来。 叶凌霄再看向杜如晦,笑容就真诚多了:“我不是这条鱼,但我想它此刻肯定不快乐。你觉得呢?” 对于叶凌霄的恶趣味挑衅,杜如晦毫无恼意,只道—— “我自得其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抱雪山 两位大人物在高空打着机锋,姜望也插不进话。 幸得叶凌霄帮忙遮掩,他才没有暴露更多。 因而有心在叶凌霄面前露一手,以为报答,伺候这条鱼伺候得很用心。 不多时…… 鱼已经烤糊了。 云端上非常安静,焦糊的味道轻飘飘荡着,像一尾鱼,在几位超凡修士的鼻端游来游去。有几分调皮,有几分挑衅。 叶凌霄面无表情:“你如果有事,就先回阁里去。” 他眉毛抽了抽,补充道:“把你的烤鱼也带走。” 杜如晦哈哈大笑:“叶阁主,鱼可能是不快乐,但我猜你也快乐不到哪里去。” 落了大靠山的面子,姜望只能抓起黑漆漆的“烤鱼”,灰溜溜地离去。 云城里一切如常,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有强者来拜访,修行者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常常割裂。 杜如晦是庄国国相,日理万机,叶凌霄作为凌霄阁主,亦是整个云国背后的倚仗。两人之间的有些对话,姜望是不方便听到的。他也很识趣。 两位旧相识的强者没有聊太久,大概各有立场之后,曾经或许有过的那些交情,也只能淡了。 姜望在云城上空等了一阵,便见得叶凌霄飘然过来。 赶紧迎上去道谢:“感谢阁主方才帮我遮掩。” 叶凌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他一阵。 看得姜望很有些忐忑。 “杜如晦以为你是本阁主派去庄国探查情况的,觉得我凌霄阁对西境形势有些想法。”叶凌霄负手而立:“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他在问姜望为何如此不智,在实力远不足够的情况下,还去庄国暴露自己。 姜望没有解释,只说道:“对于给凌霄阁造成的麻烦,我很抱歉。” 叶凌霄摆摆手:“没必要拿虚言哄你,让你感恩戴德。这算不得什么麻烦。杜如晦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招惹我。” 姜望很想听听杜如晦来找叶凌霄的真正目的。 但叶凌霄顿了顿,便转道:“只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挽回。” 他罕见的斟酌了一下言辞:“有些事情……未必能做到。” 姜望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轻声回应道:“总要有个说法。其他人都没了,我总不能等安安去要。” 他若是义愤填膺情绪激动,叶凌霄反倒觉得好解决,恰恰是他回话如此轻柔、声音如此平静,叶凌霄才知那决意无法更改。 俯视着脚下的壮阔云城,高大山峰,叶凌霄说道:“我创派祖师登临此山,感叹‘纵揽浮云,如抱霜雪’,因而以抱雪山为名。” 姜望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附和赞道:“既有仙气,又有大气。” “云国的建立,非我凌霄阁本意。一群无路可去的普通人,依附于凌霄阁生活,聚集在一起,逐渐形成了规模。人一多,就需要组织,于是形成了体制。” 叶凌霄缓缓说道:“然而我凌霄阁并无争霸之心,所求不过登高望远,怀抱霜雪。唯修行而已。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愿招惹麻烦。毕竟道途漫长,那些纠葛因果,影响登高。” 沉默片刻,姜望点了一下头:“阁主大人的苦衷与考虑,我完全能够理解。叨扰这么久,已是不该,我不会给凌霄阁招惹麻烦的。我会把安安接走,带去齐国安顿。” “倒也不必如此。”叶凌霄摇摇头:“姜安安是我凌霄阁的亲传弟子,我也很喜欢她,断没有将她驱逐的道理。只是,今日见着杜如晦上门,我身为凌霄阁之主,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倘若你放不下仇恨,以后若遇着什么事情,凌霄阁不会为你出头。” 这就是很直接地告诉姜望,不要倚仗姜安安和叶青雨的关系,凌霄阁并不是他姜望的依靠。 姜望回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叶阁主,请您放心。我从未想过让凌霄阁为我出头。前路是万丈高峰也好,是无底深渊也罢。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承担。” “这一次遇到杜如晦,实在是意外。他问我从哪里来,这种随时可以证实的问题,我无法在他面前说谎。我向您保证……” 姜望表情很严肃:“不会再有下次。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哪怕战死当场,也不会面朝凌霄阁。” “我说这话,不是激愤之言,不是怨怼之语。而是体谅您作为一阁之主的苦心,感谢您对安安的照顾,郑重向您做出承诺。” 叶凌霄注视着他,的确没有在这个少年的眼睛看到一丁点怨气,连不满都没有。这个少年的确很清醒,知道世间本没有理所应当的支持……也的确很骄傲。 “很好,男儿虽少,壮心足傲。” 叶凌霄轻轻点头:“我为凌霄阁考虑,并不需要你理解。但是考虑到你是安安的哥哥,是青雨的朋友,所以还是与你解释一番。” 姜望回道:“我完全能够理解阁主的良苦用心。” “能够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也没有关系。”叶凌霄微微一笑:“走吧,回阁里去陪陪安安。” …… …… 姜安安好像不是很需要陪伴。 姜望找到她的时候,她正骑在一只雪鹤身上手舞足蹈,雪鹤上下翻滚,她快乐得不得了。大小王师姐都在旁边陪护着,生怕她掉下去。 莫良和那位脸很方的“方”师兄,则背过身,躲在一个角落忙活什么。 姜望走过去,正看到他俩手脚麻利地在给一只肥鹤开膛破肚,嘴里还不时探讨。 “安安把雪鹤骑丢了,这个理由咱们是不是用过一次了?” “没有吧?上次那只雪鹤,咱们说的不是安安用炮仗吓跑的吗?” “是嘛,嘿嘿。安安有大功于我宗,这次鹤腿还是分给她!” …… 姜望:“……咳。” 莫良和“方”师兄慌忙回头,莫良在回头之前,还捏起道决,摆出了战斗姿态。十足的做贼心虚。 “哥!”莫良一脸惊吓瞬间换成惊喜,这一声哥叫得非常亲切自然:“您回来啦!正要去找您,有一只雪鹤意外坠亡,我们正收拾呢,味道极好!您一定要尝尝!” 脸方师兄反应相对较慢,只僵硬地扯起嘴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先谢谢你了。”姜望顺手把烤鱼递过去:“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一条意外淹死的鱼,已经烤好了,也请你尝尝鲜。” 莫良看着那黑漆漆的烤鱼,眼角抽了抽,笑容灿烂地接了过去:“谢谢哥!咱们谢瑞轩师弟最喜欢吃鱼了!” 一边笑一边把烤鱼塞进脸方师兄手里。 当着姜望的面,本名为谢瑞轩的脸方师兄只能接住烤鱼,继续尬笑点头:“是,是。” “哎哟!” 那边姜安安听到动静,连滚带爬地下了雪鹤背。迈开小短腿就往这边跑:“哥,你回来啦!” 姜望笑容亲切,非常温柔地看着她:“今天练字了吗?” “我正要去。” 姜安安轻巧地蹦到面前,一把抱住姜望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我正要去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 凌霄阁主独住的小楼中。 潇洒出尘的叶凌霄手拿一只画笔,正在小心描画。 叶青雨则在书架前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古籍。 “爹。”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天杜如晦过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 叶凌霄停了笔,转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女儿:“是你想知道,还是那小子想知道?” 叶青雨皱了皱琼鼻:“什么这小子那小子,他有名字的。” “是。姓姜,名安安她哥。”叶凌霄翻了个白眼:“他在我心里就这地位。” “他可没有找我,是我自己好奇。”叶青雨把书塞回去,随手又抽出另一本,语带不满:“我的阁主大人,姜道友哪里得罪您啦?” 叶凌霄一个瞪眼:“怎么着,我为你准备的云顶仙宫被他拿去了,我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还得惯着他?” “行了行了。”叶青雨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嫌弃道:“您也没多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可是云顶仙宫!近古时代九大仙宫之一。我怎么就不在意了?我为你费了多大心思啊,你这个蠢丫头!”叶凌霄着急跳脚,全无真人风度。 “丑叔可都告诉我了。”叶青雨白了他一眼:“神通果三十三年有一枚,云篆却要天时地利人和。您最看重的是云篆。云顶仙宫这种东西,福缘薄,因果重。” 叶凌霄有些牙痒痒:“这丑货,藏不住半点事情!” “而且啊。”叶青雨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与叶凌霄一脉相承,都极为好看:“我爹是什么人物?早已走出自己的路,岂会在乎那过时的传承?别说云顶仙宫现在只是一片废墟,便纵是巅峰之时,您也不屑一顾呢!” 叶凌霄顿时眉开眼笑:“别这么说,还是会顾一两眼的……咳,当然,我要凌于九霄,前人的路,自是不屑再走。” 这老小孩也太好哄了,叶青雨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咯。爹,杜如晦私下跟您说了些什么?” 叶凌霄顿时收了笑容:“无可奉告。” 叶青雨顿时也不笑了,恼得连连翻页:“不说算了!” “哎你轻点!”叶凌霄先受不住了:“你手里是孤本,很难得的!” 哗哗哗。 叶青雨一言不发,狠狠翻书。 叶凌霄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其实没说什么。庄国之前赢得了与陌国的战争,又在不赎城举行的四方会谈里大放异彩,本来国势日隆,很得了些声威。但在前几天与雍国的对峙里示了弱,杜如晦有些坐不住了,来试探一下周边势力的反应而已。” “就这些?”叶青雨有些狐疑。 “反正他跟我表达的就是这意思。”叶凌霄有些不满意了:“你爹还会骗你不成?” 叶青雨嘻嘻一笑:“当然不会啦!” 她把手里的珍贵古籍放回书架:“你慢慢画,我走咯。” “等等!”叶凌霄呵斥道:“你当本阁主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就走就走?” 叶青雨颇为无奈,但还是很配合的入了戏,架势一摆:“哼!本女侠今日非要走,看谁拦得住!” 这是父女俩的日常戏本了。 叶凌霄一抬手,扬眉道:“我且劝你,与那人保持距离。他有早夭之相!” 这是在借戏暗喻。 叶青雨收了架势,歪头道:“我也学过些相术,怎的没瞧出来?” 叶凌霄顿觉无趣,扭过头去:“你道行太浅!” “行吧。”叶青雨只觉得自家老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以为意地眨眨眼睛,踏出楼去,反手将门带上:“且容小女子退下去好生修行,道行深了再来与你交流!” 女儿离开了,小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在她很小的时候,这里通常是极热闹的。但女儿逐渐长大,出落得愈发美丽,却也愈发没有太多话题与父亲讲了。 这里就安静下来。 叶凌霄独自立了一阵,瞧着自己只勾勒了寥寥几笔的画,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终究把手里的画笔放下,没有再继续。 只有一声叹息——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姜望自论剑台上退回,在不动用神通的情况下,他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虽然仍未挤进太虚幻境内府境前百,但已经累计赢得了不少的功,可以推演一下道法。新鲜出炉的三层演道台,正等着他开张。 福地之中仍是最初的样子,未因排名不断下降而有任何变化。 在迟云山中错过了福地挑战日,如今福地已经掉到排名第三十九的东白源,每月累功只有区区四百三十点。 自福地三十六名往后,每降一名,每月累功只少十点了,这个数字可以说微乎其微。 姜望越来越觉得,福地每月的累功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好处,他现在还未能瞧见。 他现在是内府境修为,星河论剑所用的五品论剑台,光启动就需要一百二十点功,一战已经有两百四十点功的胜负。福地每个月这点功,够干什么用?根本不值得那些强者争斗。 当然,得知真相的前提,只能是胜利。 至今他还没有赢过任何一场福地挑战,疑问只好留在心里。 将显现的朽木决放置于演道台上,有太虚第一腾龙荣名的加持,现在的演道台效果有四层之高,推演起功法来自然也比之前更完美。 耗光所有累功,这一次终于将朽木决从甲等下品推演到了甲等中品,已经进入内府修士修行的门槛中。与八音焰雀、焰雀衔花一个级别。 越是研究这门道术,越是能察觉到它的潜力。是非常罕见的灵光,只是限于望江城道院院长的天资,无法推至更高境界。 靠姜望自己也不行,因为他并没有孕育朽木决的灵感,也缺乏站在更高处的眼界。这时就体现出演道台的优越性来。 太虚幻境的伟大之处,或许要等真正普及开来,才能被人们所重视。 姜望没有多考量,彻底熟悉了甲等中品的朽木决之后,便把它刻印进第一内府中。 这是他内府层次的第一门瞬发道术,对他来说意义非常。 …… …… ps:“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金陵晚望》·唐·高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恨心 雍国是老牌强国了,早些年最强势的时候,一度北上与荆国争雄,可惜最终失败,不得不龟缩回来。 带领雍国走向巅峰的一代雄主,更是不幸战死于荆地,这直接导致了雍国的衰落。 雍国那位雄主亲征时正是年富力强,虽然提前立下太子,但并未让渡太多权力。 所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这边死在战场,那边太子直接身死东宫。 紧接着就发生了“三王夺位”,整个国家一度陷入分裂,三位皇子各据一地,彼此攻伐。当时的南方拓边大将庄承乾,更是借机裂土,直接在祁昌山脉那边建立了庄国。 雍国本应是一个囊括祁昌山脉,再加上庄国三千里土地的庞然大物,若有足够的时间统合整个西境的西北部,未尝不能再次与天下强国争锋。 可惜因为三王夺位之乱,和庄承乾的背叛,雄图霸业就此毁于一旦。 后来三王之乱平息,雍国再次统一,却因为糟糕的国际形势,始终无法收回庄国之地。 时移境转,如今之雍国,早不复当年。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西境西北部还能够保有一定的威望。 现在庄国立国三百多年,早已经社稷稳固,山河难改。 雍国方面除了偶尔在边事上挑衅一二,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干看着。毕竟无论是庄国远远抱上的大腿景国,还是中断雍国霸业的荆国,都不会希望看到一个霸主级的雍国出现。 岭北府,苍临县,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 青焰剑派的一行高徒暂歇此地。 大师兄司徒剑正在讲述江湖“秘闻”,他口才极好,讲得精彩曲折。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人魔?” 师弟师妹们都听得聚精会神。 司徒剑余光扫过最漂亮的小师妹,见她脸色发白,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眼神,不由得更来劲了。 “你们看‘魔’这个字。” 司徒剑拔剑在世上刻字,动作潇洒流畅,声音低沉。 “乃是鬼披麻,正是要人命的鬼!而人中之魔,更是穷凶极恶,鬼中之鬼!” “却说那九大人魔……” 司徒剑讲述一阵,忽问:“你们知道第九人魔是谁吗?” “我知道!”小师妹怯生生地说:“吞心人魔熊问,乃是被祝唯我所杀。” 司徒剑皱了皱眉,对于祝唯我这种名头都能传到雍国来的庄国天骄,他身为雍国修士,当然是没好感的。但也谈不上不服气,也轮不到他来不服气。 “熊问算什么?”司徒剑嗤之以鼻:“他根本名不副实!” 小师妹绞着自己的衣角:“可是我听说,他吃人心啊……” 吃人心这几个字一出来,在场这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师弟师妹,全都有些紧张。 “他不够恶,也不够强,死在祝唯我枪下也没什么好说。”司徒剑随便敷衍一句,转道:“我要说的第九人魔不是他,而是……恨心人魔!” “恨心人魔?”一个师弟忍不住出声问:“他也吃人心吗?” 司徒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点都不懂事,我堂堂青焰剑派大师兄,哪有工夫回答你这个臭男人的问题。你等师妹们问啊! 但问题已经出口,师妹们问询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厚此薄彼虽是应该,却也不好太明显。 司徒剑还是勉强回答道:“他不吃人心。” “但是!”司徒剑话锋一转:“他会先让人回答一个问题,再把人心挖出来,判断回答的真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比熊问要凶恶得多。因为熊问爱吃人心,杀人挖心还算是有理由。恨心人魔却只是单纯的要折磨人。” 师弟师妹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为这种可怕的存在而颤抖。 司徒剑不着痕迹地往小师妹旁边挪了挪,很满意师弟师妹们没见过世面的战战兢兢,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但余光忽然扫到,有一人却动也未动。 谁这么胆肥? 司徒剑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却悚然一惊。 因为这人他根本不认识! 席地坐着听故事的师弟师妹中间,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他却浑然未觉! 并且,在他看到此人之前,那些哆哆嗦嗦的师弟师妹们,也没有一个人发现。 “你是谁?!”司徒剑猛地握紧长剑,厉声发问。 “别紧张,继续讲。”那人说。 “我问你是谁啊!”司徒剑喊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长剑上剑气勃发,师门嫡传的剑诀自内而外开始启动,但却丝毫无法带给他底气。 师弟师妹们纷纷站到他身后,虽然紧张虽然懵懂,但朝气昂然,拔剑陪他相对……可这仍不能让他生出勇气。 他努力去看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上明明无遮无挡,但他却总是忽略掉其它所有的细节,只看到那双血色的眼睛! “我是谁?” 拥有血色眼睛的人仿佛在问自己。 但他很快找到了答案,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笑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谈论我吗?” 铛啷! 这个笑容有一种狰狞的血腥感。 身后直接有人吓得长剑离手,跌落地面。 “别紧张,别紧张,没什么大事。” 恨心人魔好像是在安慰,但随着他缓缓站起,却让众人的恐惧达到了临界点。 “人魔去死!” 一名师弟握剑前贯。 长剑直送,如一朵青焰燃起,剑尖是焰尖。 司徒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这时候好像放空,脱离了那些恐惧与紧张。他竟然还有闲心判断师弟的剑式。 这一剑名为十里相送。 师父说练到高深处,青焰燃烧十里。 师弟这一剑架势做得很好,只是角度不够老练。如果是他的话…… 司徒剑脑海里正不由自主地发散,他便看到,一只手,突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直接捏爆了那名师弟的头颅。 红的白的飞溅,有一些还溅到了他脸上,是热的。 接下来他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但竟也不是很真切。 他不确定那些可爱的师妹们是否尖叫过,不确定那些勇敢的师弟们是否唾骂过。 唯独有一句话,他大概永远不会忘了——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好像是有血色眼睛的人这样问:“我是废物吗?” 司徒剑很模糊。 那应该是恨心人魔的问题,只是……在问谁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岁除 今日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最后一天,也即“岁除”之日,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 还是清晨,整个云城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凌霄阁虽是超凡宗门,却也不能免于喜庆,凌霄秘地被装饰得红红火火。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哥,你在想什么呢?”姜安安的小手在眼前绕了绕:“到你了!” 这几日姜望哪里也没去,修行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都一直陪着小安安玩耍。 此刻他们面前摆着一张棋桌,黑白两子泾渭分明。 兄妹两人相对而坐,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 姜望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落下黑子,把那个“姜”字的最后一捺接了出来。 “哥。”姜安安一边用白子摆自己的‘安’字,一边很关心地说:“你想这么久,这个字是不是不熟悉呀?” 有些心事并不适合跟小安安聊,姜望因此敷衍道:“有时候难免提笔忘字。” 姜安安赶紧从松鼠匣中拿出一沓字帖,喜笑颜开:“那还是不熟悉哟。我这里有字帖,你拿去练!别客气!” “呵呵。”姜望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用啦,哥哥买了很多,足够练字了。回头再分一些给你!” 兄妹俩其乐融融,你推我让,好生和睦。 叶青雨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又下棋呢?”她眼角带笑,瞧了瞧‘棋局’:“你俩还真是棋逢对手。” 姜安安趁机略过字帖的话题,爬起来抱住叶青雨:“青雨姐姐,来找我们玩呀?” “是呀。”叶青雨柔声应道:“这不是除夕么,你小王师姐在准备晚上的凤花灯呢!你要先过去看看吗?” “好嘞!”姜安安答应得很果断,颇有雷厉风行的气质,放开叶青雨,蒙头就往外冲。 “站住!”姜望赶紧喊道。 姜安安不情愿地停步回头:“怎么了嘛。” 姜望把小安安随手塞棋桌底下的一叠字帖拿起来,往前伸了伸,脸上堆起亲切笑容:“你怎么这么粗心呢?字帖都忘带了。” “噢……”姜安安磨磨蹭蹭地过来,将这叠字帖收回松鼠匣,又噘着嘴跑开了。 叶青雨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哥哥和妹妹都很有趣。 随手倒了一杯茶,姜望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直接问道:“叶道友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两人自迟云山一行之后,关系更亲近了许多。说话已不需要太刻意。 她特意支开小安安,自然是有原因的。 叶青雨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刚刚得到消息,庄雍两国之间矛盾忽然激化,并在今日凌晨爆发大战。现在庄国大军已经跨越了祁昌山脉,一举击溃驻于祁昌山脉北面的雍国边军,打进了雍国国境,进军岭北府!” 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茶盏里突然漾起的水纹,显示他的内心绝不平静。 “这太突然了。”他握着茶盏说。 时间很突然,今夜就是除夕,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庄国却在这一天发起战争。 目标很突然。庄弱雍强,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事实。雍国再怎么衰弱,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庄国再怎么日新月异,毕竟底蕴不足。 而且,早先在不赎城里,庄、洛、雍三国,已经定下了不征之约。 却在这一次,被本应弱势一方的庄国骤然撕毁! 就叶青雨知道的消息来看。 整个事件的源头,还是两国猎户在祁昌山脉里的纠纷。 猎户械斗,引发两国边军长达十日的对峙。雍国边军拒不交出杀害山阳城域猎户的凶手,庄国边军义愤填膺,几次都差点出现大的冲突。 雍军是强硬惯了,庄军这边也是渐渐崛起了自信,两国边军各不相让。 为了避免更大规模的冲突产生,庄庭方面强令本国边军撤退。据说边军们是哭着离开的,一边在军令下不得不撤离,一边沿途掉眼泪。 事情的爆发点在于一个叫陈石开的军人,其人违背军令,在撤离路上做了逃兵,只留下一封遗书。 一个人,一柄战刀,返回了祁昌山脉,单人强讨杀害庄国猎户的凶手,在被拒绝后,只身向雍国边军冲阵……最后当然战死在边界前。 他的遗书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庄国人不能白死! 陈石开的遗书被发现后,整个边军队伍都此停下,再也不肯后撤一步。群情汹涌,个个求战。 边军将领用鞭子都抽不退士卒,最后自己也哭了,上书泣血求战。书曰,愿身先士卒,第一个死在两军阵前。 整支边军队伍三百五十七人,人人求死! 据说庄高羡听闻此事,在朝堂上拍碎龙椅,言曰:“民心可倚,军心可用。累世之仇,旦夕将报!” 于是起兵伐雍,倾国而战! 凌霄阁得到消息的时候,庄国大军已经踏过祁昌山脉,攻入雍国岭北府。 “太突然了!”姜望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如此重复,才能够压制他的激荡心情。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仇恨,要一直追溯到开国时期。整个庄国建立的过程,就是与雍国对抗的过程。 两国之间的仇恨,或许永远也抹不掉。 但这场国战,还是太突然了。 叶青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就好好跟安安在此过年,庄雍之间的战事,波及不到云国来。” 云国是云上之国,整个国家都建立在山顶。地势上就先天与其它国家没什么摩擦。云国也向来保持中立,从不扩张版图。云国商队经行天下,与许多国家都保持良好关系。 庄国和雍国再怎么打,也是波及不到云国的。而且叶凌霄已经成就洞真,无论庄国还是雍国,都不会蠢到在大战之外,再给自己找一个当世真人做敌手。 叶青雨是最清楚姜望经历的人,她担心姜望得知消息后,参与庄雍之间的战事。一个神通内府固然强大,但在这样的国战之中,神临修士都有陨落的风险,更遑论内府。贸然牵扯其中,很有可能就出事。 “我知道。” 姜望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瓷器的纹理与肌肤接触,有一种复杂感受。 他重复道:“我知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伐国 “不仅是九江玄甲,这次就连拱卫庄都新安的白羽军都出动了。庄高羡亲自挂帅,统领三军。大将军皇甫端明为君前驱,国相杜如晦作为随军军师。副相董阿坐镇新安城,调度后方……” 叶青雨感慨道:“这一次庄国可以说是倾国而战。绝非小打小闹。与雍国已是生死存亡之争。” “清河水府有什么动静?”姜望问。 叶青雨皱眉:“这倒不知,还未得消息。” 但姜望已是明白,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庄高羡既然决意倾国而战,清河水府自然是再战澜河。清河水府如果会有别的选择,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应当已经被夷平。 以姜望的了解,庄国这次必然是水陆并进,主要战线是跨过祁昌山脉,撕破国境防线,直入雍国腹地。而经水路,自清江伐澜河,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知清河水府从日渐疏离、拒不配合,到如今又倾力死战,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已成真人的庄高羡,有太多办法压制清河水府了…… “缉刑司呢?”姜望又问。 清河郡缉刑司那位季玄季司首,当初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暂时没有更多情报消息。想来应当也是倾巢而出。”叶青雨摇摇头:“庄高羡此战虽有灭雍之气势,但两国实力差距明显,庄国断没有保留的余地。” 显然她对于庄高羡的决定并不能理解。 不仅仅是她不理解。 就连叶凌霄,整个西境的大小势力,包括雍国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会被庄国征讨。 庄高羡一怒兴师,不免让人觉得莽撞。 姜望一直知道,庄国军人从来不缺乏勇武。枫林城域覆灭的时候,城卫军自主将方大胡子以下,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尽皆战死,其间就有姜望熟悉的赵朗和魏俨。即使是缉刑司那些平日里手脚并不干净的人,自执司单茶以下,或死于地灾,或死于白骨道妖人之手,人人死战。 就连城主魏去疾本人,也战死在城主府上空。 但是枫林城域那些军人的死亡,什么也没能挽回…… 骤然听到庄国边军泣血求战,姜望也难免被触动。但冷静下来想一想,此事又有不少蹊跷。 在庄国悍然发起的这场国战里,姜望嗅到了类似于枫林城域事件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 腊月二十一日,姜望他们结束了云顶仙宫的争夺、离开迟云山的时候,庄雍边军还在祁昌山脉对峙。 撤离的命令应该是在腊月二十二日下达,到了腊月二十三日,庄国边军已经在强令下撤离干净。 那一天姜望只看到了雍国边军的旗帜,庄国边军不见人影。想必那个时候,雍国方面也认为庄国已经服软认怂。 而同样是那一天,他在祁昌山脉上空遇到了杜如晦。杜如晦还警告他说,“打不起来的。”并且将他一路‘送’回凌霄阁,亲自与叶凌霄沟通。说什么是为了试探周边势力的态度,怕各方对庄国的这次示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如果叶凌霄没有骗叶青雨的话,那他就是被杜如晦蒙骗了。 杜如晦的确是为了试探周边势力,但试探的恐怕是周边势力会不会影响这场国战! 庄国边军腊月二十二日就脱离对峙,表态要息事宁人,而这场国战却在腊月二十九日发动。 此前毫无波澜,一动便如雷霆经空。 要说庄庭没有早做准备,姜望绝不能相信。 兵书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1) 庄高羡绝非怒而兴兵之主。 他早年继位没多久的时候,就曾出兵伐雍,在当时被很多人视为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但事实证明,正是那一战,击破了雍国的虚张声势,压制了雍国军方的蠢蠢欲动,庄雍边境因此安靖多年。 庄国得以平稳发展。 他后来躲在深宫养伤的时候,无论雍国怎么挑衅,他又何曾有过回应? 秦人借境伏杀左光烈,秦楚修士在庄国境内肆意大战,整个庄庭上下,何曾出声?若不是姜望亲历此事,只怕根本都无法听闻。 在姜望看来,如今庄高羡御驾亲征发起的这场国战,只怕是早有图谋。 不仅不是一怒兴师,反而是极合兵法的“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有利可图,则战之。无利可图,则忍之! 从庄国边军腊月二十二日撤离,再到庄庭腊月二十九日发动国战,这中间有足足七日时间。 腊鱼二十九正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夜,选在这个日子绝非巧合。这一日恰恰是最不会被考虑到的日子,庄雍两国军民,都要准备过年。这一天最应该安宁,所以才最出人意料。 一名士卒自杀冲阵,在当时却没有什么波澜。后来又突然引爆了舆情。 陈石开自杀冲阵,居然还留下遗书,留下的遗书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收缴,反而那么快就传遍军队。 从边军士卒的遗书,到边军将领的泣血上书,舆情有非常明显的递进。 杜如晦善于把控民心,称民心如水,自诩河伯能治。此事应该就是杜如晦的手笔无疑。 庄高羡以小窥大,图谋雍国,杜如晦就为他统合军心民心,使三军可用。真可谓是雄主能相,君臣相得。 姜望心中的猜测,并未对叶青雨讲。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习惯自己承担。 看着姜望下意识一直在摩挲茶盏的手,叶青雨轻声说道:“出去转转吧,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凤花灯很美。” 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吗? 是啊,今日已是岁除。 去年的今夜,他和姜安安在一处荒山。彼时天地虽大,却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天,他为安安放了整夜烟花。 而如今,他和安安都有了自己新的朋友,他们都待在安稳太平的凌霄秘地中,不必担心随时有可能跟上来的危险。在快乐祥和的氛围里迎接新年…… 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姜望松开茶盏,扯起嘴角:“好啊。” …… …… Ps:“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孙子兵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除夕夜 凤花灯是云国特产,构造繁复,体积较大,花瓣如凤凰之羽,点燃升空时,有凤凰身影飞于灯壁,故而得名。 每年除夕,云城的花灯会都会吸引很多人过来看,不仅仅是云国本地人,甚至其它国家的人也有。 花灯会不仅有美景,还有珍物交易。交易规模比不上云河商集,但也有许多平时见不到的东西。云国无论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习惯在这天为自己购置一些爱物,以迎接新年。 腊月十六的云河商集开始时,他们还在迟云山中,叶青雨便说花灯会不能再错过。 圆脸的小王师姐,是编织凤花灯的高手,整个凌霄秘地里,属她做的凤花灯最为漂亮,这天姜安安就一直缠着她打转。 凌霄秘地中央云台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只做好的凤花灯,只待点上火,就能飞上高空。 小王师姐在一盏半成品前十指穿飞,操纵着半透明的丝线,动作灵巧。姜安安搬了一只小木凳坐在旁边,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瞧得入神。 “小王师姐,你织的凤花可真好看呀。”姜安安羡慕地道。 小王师姐得意一笑:“那当然咯,师姐从小就喜欢凤花灯。” 她边说边抽出手来,轻轻摁了一下姜安安的小脸蛋。 视线稍稍一转,就迎上了姜望那双清澈宁定的眼睛。 心猛然一停。 “姜大哥在看我,姜大哥在看我呢!”她在心里大喊。 “他的眼神好认真……” “他对我笑!” 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很是矜持,只点了点微圆的下巴,显露三分漫不经心的温柔,便转回头去,强行镇定地织着凤花。但耳根已在瞬间红透。 彼时高大的云台下方,凌霄阁一众弟子来来往往,为夜晚的花灯会做准备,姜望就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看向这边。 迎着小王师姐的视线,姜望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招呼。 他当然是在看安安。 小安安瞧了一会凤花,便扭过头来找哥哥,见着姜望便是甜甜一笑,又踏踏实实地转回去看凤花灯了。 她很好奇,这凤花灯的灯影,为什么能化出凤凰。小王师姐说今夜要放九百九十九只凤花灯,飞在夜空,会比星星更美丽。 她非常喜欢看星星,不知道比星星更美丽的风景是什么。所以她很期待。 小孩子总容易在喜欢的事物里沉迷,她看得认真,也就没有发现,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 ……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西境并不安宁。 对于被外敌打进国土的雍国人来说,更是如此。 整个雍国,上至国主百官,下到平民百姓,从来没有人想象过,会有一天被弱小的庄国打上门来。 很多雍国人都坚定地认为,庄国只是自己国家分裂出去的一小支,早晚会被收归回来。什么时间收归,只看雍庭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哪怕庄国已经事实上建立了三百多年,很多雍国人依然不承认庄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所以当庄国悍然发起国战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是真的,以为是谣言。 然而事实上是,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凌晨,庄国前锋军队就已经击破了雍国驻扎祁昌山脉的边军,打进岭北府。 在当天晚上,道历三九一八年除夕夜,已经击破了整个岭北府的防御网,大军开进宜阳府。堪称势如破竹! 雍国英国公北宫玉挂帅出征,势要迎头痛击庄军,将庄国军队赶回祁昌山脉以南。却在半道领军转向。 因为洛国大军西来,与庄国清江水府合兵一处,澜河水府瞬时岌岌可危! 庄国竟早与洛国暗中达成协议,甚至说服了清江水府与在水族中恶名昭彰的洛国水军联手。 更可怕的是,雍国一直以来最为警惕的北域荆国,也有了动作。名列天下十大骑军第七的赤马卫,已经北来! 庄军击破雍国南部重镇岭北府,仿佛宣告了某种信号,一时间全线爆发大战,荆、洛纷纷出兵。 一天之前,雍国还是西境老牌大国,曾经北上与荆国争霸的存在。现在虽然不能跟秦、荆这些国家相比,威凌庄、陈之类的小国还是常事。 可就在短短一天时间,局势骤变,竟然已见覆国之危! 当此之时,雍国太上皇韩殷破关而出,亲自披甲,独出天命府,要以王见王,战庄高羡于宜阳府。 谁都知道,现在的雍国国主韩言有名无实,是个傀儡。整个雍国的最高权力,始终在太上皇韩殷手里。 而雍国国相齐茂贤则亲自坐镇靖安府,迎接有可能的荆国兵锋。 靖安府是雍国北部军事重镇,从来就是以荆国为假想敌构筑的防线。赤马卫虽然天下闻名。齐茂贤倚仗靖安府的重兵雄城,绝对有一战之力。 雍国底蕴深厚,国相齐茂贤北拒赤马卫,英国公北宫玉驰援澜河水府,西决洛国与清江水府的联合水军。 无论荆国还是洛国,都只派出一支军队。只有庄国是倾国而战。 一时此次国战的胜负关键,就落在了宜阳府。 雍国的太上皇韩殷,是同庄国太祖庄承乾一个时代的人物。 三百多年前,雍国一代雄主韩周战死沙场,太子离奇死在东宫,紧接着就是“三王夺位”。三王之间爆发大战,本就元气大伤的雍国,更因此乱而残破不堪。但最终登上皇位的,却并非三王中的任何一位。 据说雍国臣民有感于三王互相攻伐,不顾民生,将雍国闹得大乱,认为他们都非明主,故转而拥立韩周的弟弟继承大位,也就是韩殷。 韩殷在天命府坐上龙椅,亲自领兵,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将三王一一击败,彻底掌控雍国军政大权,稳固了雍国风雨飘摇的局势。 更是打退了荆国的入侵! 被视为力挽狂澜之明君,声势直追一代雄主韩周。 而后携定鼎天下之势,南来平庄地之“叛”。 那一战,庄承乾亲自守在祁昌山脉,寸步不让,死死抵住了雍国的进攻。而与庄承乾订立盟约的清江水府,在宋横江的带领下,倾族而战,杀得澜河染赤,为庄国打开了一线局面。 再之后庄国加入道属国,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庇护,成为景国安插进西境的一颗钉子,就都是后话了。 没能“平定”庄地,让庄国社稷得以延续,这也是韩殷在很多人心里没能超过韩周的重要原因。毕竟庄承乾只是韩周麾下一将,在韩周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任劳任怨。韩殷却没能将庄承乾击破。 可以说庄国就是韩殷心里钉得最深的那一颗钉子。 而这一次,是韩殷拔掉眼中之刺肉中之钉,还是庄高羡承袭太祖之志,反伐强雍功成。 都尽在宜阳府之战了。 …… …… ps:庄雍国战开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剧情。特地在公众号情何以甚(rjqs000),发布了手绘的西境形势图,以及雍国地图概图。读者们可以移步去看一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霜冷长街 夜色已临,明月繁星都在天。 整个云城亮如白昼。 凤花灯漫天飘飞,凤凰灯影在灯壁上游弋。 游街的花车、展露奇珍异宝的云台、杂耍的、猜灯谜的、叫卖的…… 行人如织。 姜安安坐在最大的一盏凤花灯里,眼前是凤凰灯影,抬头是漫天星辰,低头是人间烟火。 以前的除夕在凤溪镇过,镇上也很热闹,有好吃的,有红灯笼,有爆竹声……去年的除夕夜在荒山,哥哥为她放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盛大的热闹,像是在一个流光溢彩的美好梦境中,让她流连忘返,浑然忘忧——一时也想不起那些怎么也写不完的字帖了。 对于现在的姜安安来说,那些字帖是她唯一的忧愁。 叶青雨在旁边看护着,不时指点一些有趣的地方给她看,偶尔也会掐动道法,洒落光雨,跟云城的百姓一起欢度除夕。 姜安安开心灿烂地笑着,百忙之中还是问了一句:“我哥哥呢?” “不知道呀。”叶青雨也很疑惑:“是不是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去了?” “哎呀。”姜安安期待地捧住了小脸:“我也要给哥哥准备新年礼物。” “那我们玩会儿就下去给他买……你看那边!” “哇,好漂亮!” …… …… 天真的孩童无忧无虑。 佩剑的少年在夜色下疾飞,飞过已成死域的枫林城,飞跃八百里清江,飞过望江城,飞向华林郡。 除夕夜的庄国,并没有多少新年的喜庆气息,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种壮烈的情绪中。 人们对北边的邻居满怀仇恨,发生在雍国宜阳府的大战,牵动着每个庄国人的心。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热切的盼望着结局。 庄国此次出动大军三十万,除了必要的边境驻防军队外,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军事力量。前锋才攻破防线,后面的大军就已经跟上。 早先以与陌国的小规模摩擦为由,在华林郡一轮又一轮地整训军队,大概时至今日,才能叫有心人看出真正的原因。 庄高羡对雍国的此次国战,绝对是蓄谋已久。 而一战割让十城之地的陌国,早就不被庄国看做重要对手。若不是陌国朝廷付出巨大代价,获得了秦国的支持,早就被庄高羡打破陌王宫。 所以从一开始,庄陌边境的那些摩擦,那些新卒试炼,全都只是障眼法而已,都是为了此次伐雍之战的准备。 说是庄陌前线的军队都在华林郡整训轮换,实际上华林郡驻军多少,调度多少,各部路线如何,多少人马正在清河郡,只有庄国高层清楚。 在国战开始之前,早就以轮换的名义,将大批军队调到清河郡。 这边庄高羡拍碎龙椅,怒发冲冠,那边整个庄国的军队就猛虎下山……这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准备。这种准备,甚至可能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庄高羡还藏在深宫养伤的时候。 不然无法解释这种凝聚,这种高效。 …… 新安城。 文华阁里烧着高烛,不停有人进出,或宦官或侍卫,传递着种种信息。 阁里摆了六排桌案,左右各三排。新安城里说得上话的官员都在这里奋笔疾书,完成一件又一件的公务。 国战之时,各种事务让人焦头烂额。维持三十万大军的运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务,才会被总结起来,递向坐在最上首位置的短须中年人。 庄国的副相大人,坐得笔直端正,不苟言笑,偶尔移动的视线,仿佛要把人心洞穿。 他身后站着一位抱剑而立的青年修士。 阁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眉眼清朗的青年修士,是副相董阿的亲传弟子黎剑秋,据说是早年在枫林城道院就有过师徒之谊,很得副相大人器重。 只看董阿处理公务的时候,还不时会小声问他的意见,就可见培养有多么用心。叫不少人暗暗嫉恨。 要知道董阿作为副相,主理刑事,可谓实权在握,地位不在缉刑司大司首之下。无论怎么算,在整个庄国权力架构中,也可以稳稳排进前十。 这一次庄国倾国而战,庄帝令董阿留守新安城,坐镇后方,足见信任。更是被很多人视为承担下任国相的信号,地位已经超过缉刑司大司首,放眼整个庄国的文武大臣,大约也只在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之下。 要知道杜如晦为整个庄国付出太多,操劳太久,享受了庄国的国运,却更多的被庄国所负累。如今庄国强势崛起。他这等顶级神临,正是时候该卸下重担,专注修行。若能堪破洞真,则对庄国是更大的幸运。 杜如晦本人也多次表示,属意董阿继任国相。 被这样的实权大人物所器重,这个名为黎剑秋的小子,有多招人嫉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留下十位值守,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批完最后一份公务,董阿直起身来,先往外走:“我去巡视一下城务。” 他知道他如果不先走,没人敢先去休息。 一位文官立即起身道:“怎能劳动副相大人?这等小事,属下去办便好。” 董阿一摆手将他拦住:“这一战将决定百年国运,尔等都是国之栋梁,值此历史时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是对国家的莫大贡献。有些事情,我能做就自己做了。” 众官员也早都熟悉了这位副相的性格,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且刚直不阿,不喜虚礼。也就没人再多劝。留下十名官员值守,其他人就都先散去。说是休息,其实谁也休息不了,每个官员都还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庄高羡此次孤注一掷倾国而战,连白羽军都调去了前线,新安城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董阿事必躬亲,连城务都亲自巡视,就是怕大家的心思都在雍国战场上,忽视了国内事务。 行踪隐蔽的缉刑司大司首此刻正悄然坐镇庄陌前线,防止陌国趁虚而入,若陌国敢有贼心,少不得要啃上硬骨头。与成国相邻的国境线上,也有军队做好了准备。 董阿行走在新安城的宽阔大街上,心里想着千头万绪的事情。 跟在身后的黎剑秋很少说话,基本都是董阿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长街延伸向远处,在一排陷入漆黑的房屋间。倒有一户人家门前,挂出了红灯笼。 在沉浸在国战氛围里的新安城,这两盏辞旧迎新的红灯笼,竟显得有些突兀。 不合时宜的喜庆。 “今晚是除夕夜啊。”董阿说。 霜冷的长街上,黎剑秋“嗯”了一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久不见 新安城的夜晚星光稀少,几乎只能看到几点。 月儿也并不明朗。 今夜,庄国绝大部分家庭都未有团聚。 大多数封门闭户的屋子里,都有人远在雍境,浴血厮杀。他们是孩子的父亲,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儿子。 今夜不会回来,或许永远不会回来。 长久沉默,长靴踏在石砖上,声音稳定且沉缓。 那两盏红灯笼已经远远留在了身后,固守着这一个日子应有的喜气。 不合时宜的固执有很多,隐在夜色里的屋宇楼阁,总是沉默。 “剑秋,你跟在我身边,已经有多久了?” 董阿突然问道。 “进了国道院之后,就一直跟着您。”黎剑秋说。 董阿没有回头,慢慢地往前走:“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有些事情我也没有瞒你。以你的聪明,应该猜到了一点什么。对吗?” 黎剑秋慢慢地跟在身后,没有说话。 沉默即是承认。 董阿沉毅的面容在黑夜里移动,像黑色浪潮中沉闷的暗礁。 “恨我吗?”他问。 但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黎剑秋的表情,因为这个问题,他早有答案。 黎剑秋的脚步停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跟上。 步子重了很多。 “恨过。”他说。 “想过杀我吗?” 董阿问完这句话,又立刻摇摇头,自问自答:“你杀不了我。” 他补充道:“你也无法杀我。” 他如此笃定,如此坦然地走在前面,完全不认为身后会有什么危险。 ‘杀不了我’,和‘无法杀我’,是两个意思。 黎剑秋听懂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一些, “因为相较于自己的爱恨,你更爱这个国家。”董阿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说道:“这是我选择你的原因。” 黎剑秋的佩剑,名为桃枝。 桃枝会开在春天。 今夜已是寒冬腊月的最后一夜,明日就是新春。 明日是新春吗? 他竟然有些迟疑。 握着桃枝,感受着剑器的“呼吸”,才感觉自己真实存在。 枫林城的过往,像一场噩梦,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涌现。他经常感觉自己并未醒来,而是生活在一个虚假的幻梦中。 唯有桃枝,让他得以触摸真实。 “或许吧。”黎剑秋紧紧握着桃枝说:“或许我很愚鲁,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或许我的灵魂毫不清醒,只能够任人摆布。” 他的语气,很哀伤。 董阿没有评价对错,也没有告诉他对错,只是问道:“知道老师为什么并不对你隐瞒真相,让你知晓那件事吗?” 黎剑秋垂着眸子:“不知。” 董阿平日为人,素来刚直廉洁,行事公正,爱惜羽毛。虽然早就收他为亲传,一直带在身边,但一般都是以“本相”、“本官”自称,从不会用“老师”这样的亲近自称。 黎剑秋有些不适应。 董阿还在往前走,就像他在任的这些天一样,永远在做事,永远在行走。 他遵循着他生命固有的轨迹,坚定、执着而自制。 他说道:“我不在意你恨不恨我,在我于国无益的时候,我也不介意你杀了我。” “陛下和国相都视祝唯我为未来,对他寄予厚望。但在我看来,祝唯我太自我,只有你懂得牺牲。牺牲是一种神圣的品质,它是成就伟大的基础。” “剑秋,关于前事,陛下和杜相的想法,我并不认同。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欺瞒,永远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我是对的,或许我错了。” “但如果有一天,整个庄国都陷入黑暗。你是我为这片土地保留的火种。” 黎剑秋紧紧握着剑,不知如何回应。 董阿也并未等待他的回应,或许有期待……但没有等太久。 “有一件急事交付你办。” 董阿直接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方形令牌,递给黎剑秋:“现在去庄陌前线,把这枚令牌交给藏在那里的大司首。他知道该怎么做。” 黎剑秋接过令牌,还没能消化好之前那段话。 又听得董阿催促:“军情紧急,快去!” 黎剑秋于是拔地而起,在空中转身,向着庄陌前线的方向疾飞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董阿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没有再往前走。 前面还有很长的路,但是他就停在这里。 “出来吧。”他说。 乌云悄悄掩来,藏住了月亮。 长街愈暗。 愈发阴沉,愈发晦暗。 提剑的少年从街角转出,将匿衣扯下。定定看着董阿的背影。 “不知是何方……” 董阿转过身来,隔着长长的街道,看到了那个少年的样子。“是你。” 他早就发现有人潜伏窥伺,但找不出那人在哪里。 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对手,如果不把目标放在他身上,可能会在新安城造成更大的破坏。 所以他才独自出来,给对方机会,以引出藏在暗中的对手。 他要亲手解决敌人,以副相之尊独自承担危险。因为现在的新安城,的确是有史以来最空虚的时候,他比谁都清楚。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也做了不幸战死的准备。此时的庄国,能做主心骨的人,除了他之外,就是缉刑司大司首。看到那枚黑色方形令牌,缉刑司大司首自然就会知道应该怎么做。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给黎剑秋任何暗示。因为一旦给了,黎剑秋就会被视为变数,就很可能会被第一时间杀死。他知道那暗中的敌人,一定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本可以用黎剑秋占一手先机,但他再也不想这么做。至少不想为了自己,这么做。 他以为对手来自雍国,或者陌国,甚至洛国、清江水府,也都不是没有可能。 没有什么盟约是一定可信的。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是姜望。 是他亲手收进枫林城道院内门的弟子,姜望。 那个被兄弟背叛,以道证死斗了结恩怨的少年。 那个不顾自身安危,向他交付信任的少年。 那个误以为自己是白骨道道子,红着眼睛向他坦白的少年…… 姜望他,没有死。 夜色深重,沉得仿佛要倾斜下来。 好像整片天空,都在压在人心。 长街之上,曾经的师徒分立两端。 或许是夜色太深,或许是夜晚太安静,这长长的街道如深渊,吞吸一切的光亮与情绪,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显得如此遥远。 “老师,好久不见。”姜望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是天上月 姜望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就下了决定,放下在云城与姜安安欢聚一起的快乐,放下那鲜活热闹的美好,只身一人,奔赴千里…… 来到这新安城。 在枫林死域,在九江城,他不断告诫自己,复仇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董阿、杜如晦、庄高羡,他们处在庄国的最高层,掌握着巨大的权力,自身修为强大,要对付他们,不是旦夕可成的事情。 有无数的理由阻止他现在来此。 但只有一个原因,让他不得不来—— 因为恨。 因为刻骨铭心的恨。 仇恨每时每刻都在啃噬他的内心,他无法原谅,无法放下,无法释怀。 庄高羡倾国而战,震惊西境,令无数人瞩目。 他却只看到,董阿独自坐镇后方。 庄高羡是当世真人,杜如晦有咫尺天涯神通,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无暇顾及堂堂的庄国副相? 只有在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中。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姜望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没有跟任何人招呼,没有告诉安安,也没有告诉叶青雨。不仅仅是因为他向叶凌霄承诺过,不会牵扯凌霄阁。 在复仇这件事情上,他本就独行。 所有的艰难与痛苦,他独自承担。 借助匿衣,他在文华阁里来去自如。足够的仇恨让他拥有足够的耐心,他耐心等待机会,等待董阿落单的时刻。 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观察董阿,观察自己这么久以来,唯一认同过的老师。 他等着董阿处理公务,等着董阿教导黎剑秋,等着董阿离开文华阁…… 尹观施以手段的匿衣,应当不会被看破。但他在移动的过程中,难免露出破绽。董阿大概就是在那些时候发现了他。 没关系。 单独相对的时候,姜望本就不打算隐藏。 他也不愿,杀死董阿的时候,董阿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被谁所杀。 现在,在这个除夕之夜,在这条黑夜里的长街上。 时隔一年,他终于再见董阿。 脚下这座城市,是他曾经向往过的地方。在城道院里数不清的夜晚,他当然也曾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修行有成,内则身在朝堂,梳理国事,外则牧守一方,造福百姓。 他当然也曾想象过,他身穿庄国官服,是何等威严气派…… 那些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 那些想象,都破碎了。 碎在那一场七零八落的噩梦中。 是无数次午夜惊醒,永远也回不去的天真! 这是他第一次来新安城,跟他曾经想象过的任何情景都不同。 但这就是现实,这是人生残酷的部分。 姜望早已经学会面对。 所以他握着他的剑,手很稳,表情很平静,静静盯着董阿。 董阿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毅、严肃,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动容,没有什么因素,能令他改变态度。 “是啊。很久了。”董阿说。 云层愈来愈重,月亮早已经跑远,暗沉沉的夜幕,不见半点星光。 要下雨了。姜望想。 不必有其它的言语。姜望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董阿知道他为何而来。 所以前行。 两个人在长街的两头,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同时迈步,同时前行。 空气被撞破。 他们开始奔跑。 身形太快带出道道残影。 脚步踩在地砖上,踩出一个个微小凹坑。 嘭!嘭!嘭! 这连响密得仿佛只有一声。 反弹的力量与前进的力量不断叠加,一息时间未过,两人就已经撞到一起! 拳对着拳,眼睛凝视着眼睛。 在董阿的眼睛里,姜望什么情绪都没有看到,只有严肃。 而在姜望的眼睛里,董阿只看到了血色的仇恨。 两人在长街的中心定住,而自他们身后,地砖一块一块裂开,两边长长的地裂蔓延。只有他们站定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三昧真火跳动而出,跃至董阿的拳头上。 董阿随手一挥,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已经将他的拳头烧去半截! 左手竖掌成刀劈下,直接将右臂斩落。 沾在这手臂上的三昧真火,还执着地在地面蔓延。 而董阿的断臂,迅速生出肉芽,膨胀、成长,恢复如初。 甫一交锋,双方都已动用神通! 刷! 一道惊艳至极的剑光耀起。 今夜本已无月,它却成为明月。 不是天上月,却是人间月。 剑光洒成月光,无比轻柔却又无法逃避! 在此之前,姜望不曾有过这一剑,看到董阿时,这一剑却自然涌现在心中。 此剑名相思。 无人不识月,无人不相思。 但姜望的这一剑,不是情人相思入骨,而是仇恨绵延无期。亘古如明月,至死方休! 无数个夜晚他仰望明月,看到的却是董阿的咽喉。 恨意在无数个夜晚滋长,让他得不到片刻安宁。 凌河、赵汝成、赵朗、魏俨、黄阿湛、唐敦、萧铁面……枫林城域的那些人,原可以不必死! 对于他曾经信任过。尊重过、崇敬过的董阿,这一剑是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言语。 以徒弑师,想了太久! 曾经有多敬,后来就有多恨。 这是长相思这柄剑的“相思”。 看到这一剑的时候,董阿就已经感受到姜望心中痛苦煎熬的那一切。那一切不必言语,尽在此剑中。 姜望不仅仇恨董阿,也还仇恨自己。仇恨自己信错了人,没能挽救他生长于斯的枫林城,让他的故乡永远沦为死域。 恨人,恨己。这些仇恨沉甸甸地压在姜望心头。让他无法快意,不得展眉,积郁平生! 这是无比惊艳的一剑,却也是无比沉重的一剑。 面对这一剑,董阿右手一抹,抽出一条铁尺。 此尺刚直、肃穆、威严。 一侧黑,一侧白。泾渭分明,界限严格。 此为两界尺,庄国刑事权威之所养,乃国之名器。 定善恶,厘对错,分清浊,判生死。 铁尺竖立,像凌厉刀锋,抵住那明月一般的剑光。 并且发出质询,拷问内心。 当街行凶,应该否? 谋杀故人,应该否? 以徒弑师,应该否? 一尺抵剑,而董阿左手五指大张,按向地面。 整条长街,不停有树芽钻出地面,撞碎地砖,迅速成长、膨胀。长街上所有散落的木制品,推车、货架……除了有意避开的两侧房屋门窗外,凡为木制,都已经发生异变。 巨树破土,荆棘乱舞。 只一瞬。 此方天地成囚室,碧色如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锁龙关 雍国的夜晚与庄国的夜晚并不相同,人世本就是各有悲欢。 岭北府被击破之后,宜阳府就是雍国南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宜阳府境内的锁龙关,曾经是雍国的第一雄关。自从雍国版图跨过祁昌山脉,扩张到庄地之后,这道雄关便失去了其战略意义。 庄承乾在庄地裂土立国,锁龙关才重新拾回一些价值,不过也没有太被重视。雍国边防的大部分精力,其实还是围绕祁昌山脉构筑的防线。 只可惜在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被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领军突袭击破。雍国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南境边防根本没能发挥价值,就已经瓦解。 好在锁龙关毕竟有其历史,城墙、阵纹都还在,抵住了庄国大军的第二波攻势,等到了韩殷前来。 时至此刻,庄国方面的战略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庄高羡御驾亲征,倾国而战,一次性押上所有筹码,并不打算跟雍国打持久战。而是想要速战速决,在雍国绝大部分战争潜力都没能调动起来的时候,直接翻越祁昌山脉,长驱直入,一路打到雍国首府天命府。 九江玄甲和白羽军,两只最精锐的军队都放在前锋,作为箭头往前冲,普通军队则在后面稳住阵线,固定胜势。 一开始的确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战果,雍国南境边防直接被一战打穿,岭北府也在一个白天的时间里就已告破。 如此战果让洛国和荆国决断立下,出兵分袭,直接将雍国推到了悬崖边。 如果庄国能够完成既定战略,直接打穿雍国,长驱直入,打到天命府前,甚至不需要击破,周边蠢蠢欲动的势力就都会冲上来,将这头老兽分食。 雍国方面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多年不理政事的太上皇韩殷才破关而出,孤身赶到锁龙关,先一步将庄国兵锋挡下。 而后才是各地大军调集,要在锁龙关下与庄高羡大会战。 在今时今日,锁龙关的战略意义至关重要。不仅仅是因为此关之后无险可守,是一马平川,一旦被破,整个雍国最富饶最柔软的腹地,就暴露在敌人眼前。 更因为韩殷在这里。 面对庄国的突袭战,韩殷孤身前来锁龙关,展现了其人洞察局势的敏锐、超人一等的勇魄,也的确暂时挡住了庄国的兵锋,证明了自己仍然是那位力挽狂澜的雍国之主。 但是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庄高羡亦是当世真人,而且此刻陈兵三十万于锁龙关前,一旦破关,有很大机会杀死韩殷。 反过来,韩殷同样是利用自己的关键性,将庄国大军牢牢定在锁龙关下。各地赶来的勤王之师一旦会于关前,未必不能将庄军赶回祁昌山脉南面,甚至反伐新安城。 …… 天色早已入夜,但悬明灯布满战场,将黑夜映照得有如白昼。 锁龙关下的厮杀没有片刻终止,浩大的军阵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关隘,锁龙关的大阵发出阵阵颤鸣。光影绚丽的道术与飞溅的血肉彼此交错,刀剑和骨头做着凶狠的对抗,每一个瞬间,都有大量的将士死去。 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身穿华服的庄高羡俯瞰战场。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九江玄甲主将段离、白羽军主将贺拔刀都站在他身后。 “姓姚的怎么说?还没有动静吗?”庄高羡随口问道。 杜如晦摇头:“韩殷出关之后,他就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应该是不会再叛了。” 庄高羡无悲无喜:“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老不死的积威太久,他们这些所谓的公侯,比狗还要乖。” “是啊。”杜如晦道:“韩殷不见血,没人敢动。” “得想办法让他流血。”庄高羡喃喃自语。 眼下庄军形势大好,但此刻台上的这些高层都明白,实际上局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庄国大军这一次奇袭当然是筹谋已久、出其不意,但并没有达成完整的战略目标。 韩殷太果断,敢于只身前来宜阳府,统合兵力守住锁龙关,也是出乎了他们意料的事情。 而锁龙关如果迟迟打不下来,他们就会陷入跟雍国拼底蕴的泥沼中,一步步走向败亡。 杜如晦脚步一转,立时消失在高台。 高台上的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已经习惯了这一幕。 过得一阵,杜如晦复又从空中踏出,落回高台,身上已经染了一些血迹,但表情很平静:“雍国八位侯爵,现在已经有两位进入锁龙关,至少有三位在路上。” 雍国一公八侯,都是神临强者。怀乡侯姚启就是其一。也是唯一一个事先被杜如晦说得意动的侯爷,态度暧昧。 但韩殷突然出关,亲自在锁龙关挡住庄国大军,展现决断与勇魄。 姚启也立刻就坚决起来。 庄国只有杜如晦和皇甫端明两位神临强者,此刻依靠大军压境的优势,还能压着锁龙关打,一旦雍国各地大军合来,形势便不容乐观。 庄高羡没有半分忧色,反倒轻轻抚掌,赞了一声:“韩殷破关而出,只身守城,于是天下勤王。真是雄主气象。” 皇甫端明手提关刀在一旁,像一座高山矗立,并不言语。他虽然是庄国军方最高统帅,但除了战事本身之外,很少在杜如晦和庄高羡面前发表意见。 不同于以往和杜如晦表演的将相不和,实则皇甫端明对杜如晦非常敬服。 “那是何人?”庄高羡忽然问道。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得锁龙关左侧城墙之前,有一员满脸络腮大胡的将军异常勇猛。 有好几次都冲上了城墙,而后又被打落,但很快又重新冲上,完全是悍不畏死。顶上气血冲霄,聚如狼烟。明明只有腾龙境修为,却表现出了内府级别的气势。 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亦然引人注目。 锁龙关的大阵正在与庄国军阵力量对抗,对于这些零星的冲阵将士,只能选择放过。 皇甫端明扫了一眼,挑眉道:“穿的是九江玄甲军服。” 段离立即出声:“启禀陛下,大将军,此人是九江玄甲麾下偏将杜野虎!” “不错。” 庄高羡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众人都知,这个叫杜野虎的,已是入了国主之眼,此战若是不死,在庄国必然前途无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死何计 不同于新安城乌云盖顶的漆黑,也不同于锁龙关前亮如白昼的夜晚,雍国岭北府完全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中。 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也很难把什么都看清楚。 当然,对于超凡修士来说,视野从来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区区弱庄,弹丸小国,凭着偷袭打入国境,也敢逞凶吗?待我大雍腾出手来,翻掌将你等覆灭!” 一位长须老者怒声呵斥,手持一柄青锋剑,引得青焰滚滚,独斗三位对手。以一敌三,反占上风。 他杀得兴起,须发乱舞,连连进逼。围攻他的三名庄国修士连战连退,仗着互相支援,才没有立即败下阵来。 便在此刻,忽而风声呼啸,一条青色巨蟒从老者背后窜来,张开巨嘴,獠牙狰狞。 来的突兀迅捷,但也未被老者忽略。但见他回身一剑,势如狂风漫卷,反扑青蟒。 “那老儿休要猖狂,你且看这是谁!”一个面容青涩的年轻修士,将手中剑横在一名女子的脖颈前。 但或者是不太习惯威胁人,话大概也是别人教的,这年轻修士说得语气呆板,肢体也很是僵硬。 被他横剑于颈的女子嘶声哭喊:“爹!” 长须老者刚将青蟒击退,身形一震,转过身来:“红儿!” 他的声音颤抖:“阿宁他们呢?” 他早就让几位弟子带着自家女儿一起逃走,他自己留下来与庄国人厮杀。但此时……他不敢想象,不愿相信。 名为红儿的女子又惊又怕,哭喊道:“阿宁他们都……都被杀死了!” 挟持她的年轻修士好像也很紧张,僵硬地喊道:“老头你快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我就要……” 老者须发颤抖,怒不可遏:“你们这群无耻之徒,枉为超凡!便只会用家人威胁吗?你们可有家人,可有良知?” 便在此刻,那青蟒猛然张口,一道身影闪电般窜出,轻飘飘的一掌,顿起潮声! 巨浪凭空生成,立时将老者围住。 老者一抬长剑,但有水流如索,将他手腕捆住,动弹不得。 体内道元奔涌,就要爆发。 一只手化进水里,已经抚上他的脖颈,就此一扭! 长须老者立时气绝,死时仍然圆睁双眼,不肯瞑目。 这个下杀手的人,分明比他只强不弱,却先是遣人围攻,后又让人威胁,自己还藏身偷袭! 端的无耻! 水流散去,便显出一位面目儒雅的青年修士,神情平静。 长须老者的尸体却颓然坠落。 “爹!” 名为红儿的女子挣开束缚,扑到老人的尸体上痛哭。 面目儒雅的青年修士飘身落下,随手一掌便将这女子按杀,让她的哭喊声全都湮灭。 他抬头看着那位面容青涩的年轻修士:“连这么个被废去道元的女子都制不住?江流月,你是不是活回去了!” “林师兄。”江流月低着头,有些畏惧,但更多是良心不安的痛苦:“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用他的家人……” ‘林’师兄冷冷看着他:“你如此有想法,这般有态度,看来我林正仁应该叫你师兄才对!” 江流月慌张道:“我……我只是……” “同情?悲悯?正义感?”林正仁反手将青蟒收回,化作长鞭,缠在手臂,嘴里冷冷道:“两军交战,只求胜负,没有善恶!这次行动,你的道勋清零。再有下次……就给我滚。” 庄军虽然一路打进宜阳府,打到了锁龙关下,但所经之处并未完全掌控。大军主力猛攻锁龙关,大批道院弟子则四散开来,在整个宜阳府、岭北府扫荡,消灭当地的抵抗力量。 不同于正面战场的军阵冲撞,道院弟子面对的,大多是小规模的战斗。 庄军此次奇袭太过突然,岭北府许多力量根本没能组织起来,就已经被大军击破。现在则有很多修士散在各处,做着零星抵抗。 而此时庄雍两国主力正在锁龙关大战,为了保障后方的通畅安稳,就需要扫掉那些障碍,瓦解任何抵抗。 林正仁所负责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这时先前围攻那长须老者的三名超凡修士也走了过来,对林正仁行礼。见着他教训江流月,都不太敢说话。 “青焰剑派已经除名。”林正仁翻了翻怀里的册子:“资料上显示,他们好像还有一个叫司徒剑的大弟子,应该是腾龙战力,你们谁见着了?” 其中一名年轻修士道:“应是已经跑了。” 林正仁也就点点头:“区区一个腾龙战力,跑就跑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握住一颗乳白色的圆珠,静下来感受了一会,重新开口道:“有新命令。” “什么命令?”仍是那名年轻修士问道。 林正仁面无表情,淡声说道:“驱赶岭北府所有百姓,让他们去进攻锁龙关。” 几位修士脸色都是一滞,但没有谁敢出声反对。 “早该如此了。”林正仁随口评价了一句,直接转身:“做事。” 祝唯我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这是他大笔掠收功勋,追赶祝唯我的大好时机。但是他并不愉快。 因为聪明如他,太清楚着意味着什么。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再看江流月一眼,也没有问江流月愿不愿意执行这样的任务。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不愿意就滚。 哪怕追上祝唯我好像越来越难了,但他也并不会放弃。能拿的功勋,他一定要全部拿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 …… …… 祝唯我从来不知道林正仁那样惦记他。 或者说,他很少会将谁放在眼里,林正仁并没能成为例外。 天上暗沉沉的,不见什么星光。 此时雍庄战场杀得天昏地暗。他却坐在引戈城高大的城楼上,膝上横枪,沉默不语。 引戈城是陌国割让给庄国的十座城池之一,也是如今庄陌之间的最前线。 杜如晦调他在此,若是有仗打也便罢了,问题是缉刑司大司首就藏身在这里,真有什么麻烦出现,大司首也就解决了。 他守在这里,不会有太多危险。 这其中体现了许多人对他的期待。 但恰恰是这份被刻意保护起来的安全,令他不舒服。 他是祝唯我。 他何曾需要被保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黑风冷人寂 引戈城高大的城楼之上,月黑风冷。 沉沉的层云仿佛将要塌陷。 脸戴面具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祝唯我身后,沙哑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想去雍国战场?” 庄国缉刑司历任大司首,常年都需戴着一张铸铁面具,真容从不显于人前,以示铁面无私。 祝唯我没有回身,仍看着引戈城对面,隐在夜色里的陌国。 “我看不到我留在这里的意义。” “陛下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大司首负手而立,同样看向远处:“我们不仅要考虑胜利,也同样要考虑失败。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意义。” 祝唯我摇摇头:“薪尽枪之所以有光芒,绝不是因为它不敢燃烧。” 堂堂缉刑司大司首,整个庄国权势排进前五的人物。要说一个国院弟子胆敢质疑他的话语,他以前是不会信的。但这国院弟子若是祝唯我,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这本就是一个极度骄傲、极度张扬的天才人物。 “你已经足够璀璨,足够锋利。” 大司首意味深长地说道:“祝唯我,杜相认为你能够担起庄国的未来。我也这么相信。但在此之前……” “你需学会藏锋。” 祝唯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而在远处的夜空中,一个身影正在向着引戈城疾飞而来。 …… …… 吹过引戈城的风,或许也曾吹过新安。 新安城寂冷的街道上,战斗仍在继续。 张牙舞爪的枝丫,仿佛往日光景重演。 那日是在庄国城道院,姜望被白骨道的教徒袭击,董阿为弟子出头,直接就施展了这门独创道术,让那两个妖人无所遁形。当场强杀一人,逼杀一人。 碧玉笼可以说开启了姜望对木行道术的向往,也是姜望这一路行来,难以忘却的风景。 道术还是那门道术,人还是那个人。 只是姜望已经从旁观者,变成了对抗者。 他曾经被这门道术庇护过,如今被这门道术封锁着。 生活像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时移境也转。 碧玉笼覆盖长街,两界尺抵住明月。 姜望的剑在那柄铁尺前难以寸进,碧玉笼里排斥着一切其它元力,焰花之海只一铺开便被压灭。 而关于木行元力的争夺,他现在远远不及董阿。 董阿是最擅长掌控细微元力的了。 当初姜望修行缓慢,受阻于奠基之前,就是董阿传授的他控元决。让他得以加快完成奠基,没有过久困顿于周天星斗奠基阵图前。 但此时此刻,姜望只感受到愤怒。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仇恨,都在这一剑相思里,董阿明明知道他为何而来,但竟敢拷问他……是否正确! 难道当上了庄国副相,就代表了正确吗?难道手握惩恶罚罪的两界尺,就能够等同于正义本身? 姜望仇恨于董阿作为帮凶,漠视枫林城域数十万人的死亡。而愤怒于……董阿好像根本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像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道元在疯狂燃烧。 他的右手,握着长相思。左手往后一按,极其坚决,按出一团灰白朽败的光。 内府境层次的朽木决! 他之所以偷入望江城,强取望江城道院的朽木决,就是为了以后对付董阿。只是因为时局突然的变化,这一战提前到了今晚。 哪怕付出了两门道术交换,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巧取豪夺的事实。所以面对傅抱松的时候,才会感到惭愧。 那本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因为对董阿的恨,压过了他个人的道德观。 他想杀董阿,想得快发疯了! 朽木决无疑是木行道术的克星,是为董阿精心准备的礼物之一,它也将在今晚,将董阿的葬礼点燃。 灰白光团在空中炸开,如乳燕投林,扑在那迅速围拢近来的碧玉笼,深刻纠缠。 于是枝叶朽坏,于是树木腐烂,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灰白朽败的光,迅速将生机勃勃的碧色驱逐。 覆盖长街的碧玉囚笼,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已经腐朽,凋落,崩解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朽木决一瞬间清空了董阿对这片范围里木行元力的掌控。 姜望乘虚而入,完成对这些木元的“侵占”。 趁此机会,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左手翻转回来,新的道决已成。 五气缚虎! 道术力量牵扯,在荆棘冠冕的加持下,开始引动董阿体内五气。 但通过道术力量,他如此清楚的感受到,董阿的身体里,仿佛大树参天。牢牢扎根大地,体内五气根本无法撼动。 姜望的五气缚虎如陷泥塘,连束缚董阿一息都做不到。 而董阿反手一巴掌! 一条狰狞青蟒咆哮而出,撞上自虚空中钻出来的漆黑锁链,直接将它撞飞。囚身锁链灵活翻转,将其缚住,直接将其缠紧,崩散为道元。 但又一条青蟒冲去,再次将它撞远。 如此反复,足有九次,姜望的囚身锁链直接被撞得超出感应范围,就此消解。 董阿翻转两界尺,连退三步。一步三丈远。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连起三树。 这三颗翡翠树成三才阵型,甫一出现,就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隐发碧光。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心中炸开。 对于木行道术的掌控,董阿几乎已入化境。单就木行道术方面的造诣而言,已经超过姜望迄今所见过的任何同境修士。 姜望曾拜在他门下学习,受他指点,知道他强,但的确不知他强横至此! 董阿之所以能够成为庄国副相,被视为杜如晦的继任者,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参与牺牲了枫林城域。 不过,对于董阿的实力,姜望早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猜想。他从来不敢,也不允许自己对董阿大意。 推演至内府级别的朽木决,就是他的精心准备之一。 姜望人随剑倾,手笼朽木决,连拍三掌。 人已经过翡翠碧树,朽木决的朽败力量也已经贯入三颗翡翠碧树中。 这门道术其实是董阿从未展露人前的杀手锏道术,名为三生碧树,惯能镇压不服,抹杀情绪。 它的表现也的确比碧玉笼出色,并未完全被灰白之色侵占。 但也定在当场,被中止了威能。 姜望再次纵剑至董阿身前,与他迎面相对。 而身后…… 喀嚓,喀嚓。 碧树如琉璃碎去,跌落一地流光。 …… …… ps:可以预见的是,又得是几个月的裸奔。本卷快结束了,大家有条件的,尽量来起点客户端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一章几分钱,我要写半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生 曾经的师徒生死搏杀,不断变幻的道术彼此拆解,让人眼花缭乱。 董阿固然是一国副相,被杜如晦期许未来。姜望更是齐国天骄,只身独剑,在人世挣扎。 双方这一战,正是棋逢对手,生死只在瞬间。 过往岁月累积的汗水,超人的决断,战斗的才情……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姜望只看得到生死! 他要董阿死! 推演到内府境层次的朽木决,对同层次木行道术的克制极其可怕,三生碧树还没来得及真正发挥效果,就已经被破坏。 而此刻姜望踏过满地流光,一剑前趋,势如夕日坠山。 一种惨烈悲壮的气势,冲击着董阿的感官。 叫他意识到,这是真正在战场上砥砺出来的道术。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为了站到他的面前,不知经历多少生死,是真正以命相搏过! 剑出即有不归之势,此剑是为老将迟暮。 将一生的荣耀注入一剑之中。 它来得那样决绝,来得那样快。 直指咽喉。 董阿抬起右臂斜挡,碧光隐隐翻腾。 刷! 剑光抹过。 他的半条手臂直接被斩飞。 鲜红的血色刚一出现,就被迅速生长的肉芽所拦住。生生不息的神通发挥作用,董阿的拳头几乎是凭空再次生成。 在姜望回剑之前,一拳轰到他脸上。 砰! 姜望整个人被打得倒飞,口喷鲜血。 董阿后足一踏,两根地藤突兀生成,交错一起,自下而上一记抽击! 地藤助推了绝对的速度,董阿身如离弦之箭,直接追上倒飞的姜望,一记凶狠至极的肘击落下,落在其腹部! 姜望在半空中就蜷缩了起来,五脏六腑全部移位,一时眼冒金星,出现幻觉。心神轻轻飘起,仿佛看到了暗沉沉的天空上,美丽的凤花灯在飞舞,姜安安就坐在其中一只凤花灯里,快乐极了…… 云城里的姜安安咯咯直笑,正在为热闹的除夕夜欢呼雀跃,孩童天性,烂漫天真。 新安城的姜望,正在浴血厮杀。 生活有两种面目。 我在此处,是为你在彼处。 姜望眼神一定,脱离眩晕状态,忽然出手,一把保住董阿的手臂!他抓得如此用力,手指几乎嵌入董阿的手臂肌肉里。 通天宫与内府轰隆隆运转,就连天地孤岛都摇晃起来,道元狂涌。 图腾之力加持! 星火秘藏打开! 张嘴一吐! 三昧真火! 一蓬烈焰直接扑至董阿脸上。 此火融贯精气神,无物不焚。 董阿骤遇三昧真火,眼口鼻瞬间被烧融,剧痛迎面,却连一声喉咙里的闷哼也没有。直接提起两界尺,自下往上一割,将此铁尺作为短刀来用,直接割掉了自己的半个脑袋! 果决如此! 沾染三昧真火的半个脑袋被两界尺割开飞远,而董阿的脸上再一次长出口耳鼻来。 猛然一个低头! 一记头槌把姜望撞得往后荡开。 又在姜望被撞开之前,双臂牢牢抓住姜望,将他拉回。 又是一记头槌! 砰! 姜望的额头上,已经见血! 董阿要仗着生生不息的神通,直接以伤换伤,把姜望耗死在这里。 “姜魇!” 姜望在通天宫中怒吼。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本就是生死统一,肉身消亡,谁也无法留存。 姜魇不能再旁观。 值此生死之际,黑色冥烛自姜望的通天宫跃出,在姜魇的驾驭下直接撞向董阿! 驾驭冥烛,催动神魂之力,直接攻击董阿的神魂。当初在齐阳战场,他正是这样阻截了纪承。 就在此刻,董阿腰间一方小印忽然间光芒大放。 叫卖声,吵闹声,孩子啼哭声,觥筹交错声,军伍操练声……人间百态之声。 庄国相国印! 杜如晦离开时候,留此印于董阿,助他坐镇后方。 此印一现,姜魇发出一声惨叫,直接寂灭无声,冥烛被原路撞回通天宫! 相印也黯淡下来。 姜魇是受创晕厥,还是彻底被消灭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关乎以后。 但此刻姜望无瑕多想,心神一动,足足三百条神魂匿蛇,已经钻入董阿的通天宫,重开神魂战场。 董阿的通天宫内,一颗大树支撑宫殿。 密密麻麻的黑蛇如蛀虫钻向大树,那颗大树忽然摇动起来,枝条挥舞成鞭,将所有匿蛇一一抽飞。 姜望直接切断与神魂匿蛇的联系,忍受着神魂之力的巨大损伤,放任神魂匿蛇自行在董阿通天宫里捣乱。 而在现实之中,猛然一个提膝,将董阿轰退稍许。 脱离钳制的瞬间,剑光骤然闪过,身如飘萍,不忘抗争,身不由己之剑! 董阿双臂齐刷刷被斩落,但很快又再次生出。 然而他面前,出现了两个姜望。一左一右,同样纵剑而来。 红妆镜之幻身。 董阿直接大张双臂,同时抓向两个姜望,因为有生生不息的神通,他根本不必防备要害,也不担心受伤,通天宫里闯入的那些黑蛇已经被镇压,只要故技重施,抓住姜望,再用神通耗死他即可。这是稳扎稳打,必胜之道。 左臂一抓,已经落空。 是幻象! 董阿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右边的姜望已经潇洒至极的一剑横过。 名士潦倒亦风流! 此乃名士潦倒之剑,潇洒凌厉。 董阿的右臂直接被斩断。 今夜他的手已经断了许多次,也如之前一般再次复生。速度没有最初那么快,但也在一息间就已完成。 生生不息的神通,简直是无解般可怕。等闲外楼修士,也无法轻易将他杀死。 但就在董阿的右臂复生之前,姜望已经整个人撞了上来,一剑横斩,切飞他双足,同时以左手将他的上半身直接按落地面! 董阿催动神通,一边去抓姜望,一边双腿已经生出。 有生生不息的神通在,哪怕被削成人棍,也只是短暂惨像。 近身搏杀正是他所求! 但是…… 姜望翻掌拍出一枚长钉,那长钉黑幽幽、暗沉沉。拍在董阿的左腿上,陷入血肉中。左腿已经在生生不息的身体作用下复生到一半,竟就戛然而止! 这是姜望以得自森海源界的燕枭之喙为原材料,请廉雀为他所制的长钉,一套六枚。 当初在森海源界,青七树亦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恢复能力惊人,但燕枭之喙一啄,他的恢复能力就全然失效,最后死在当场。 在燕巢瓜分收获的时候,姜望特意选择了燕枭之喙,就是为了董阿! 这一套长钉,名字就叫杀生。专门钉杀董阿的生生不息神通! 董阿的右手还在探来,就已经又被一剑斩断,紧接着一枚杀生钉便钉于其上。右手停止生长! 再是左手,再是右腿…… 姜望连续拍击,六枚杀生钉,分别钉住董阿的双手双腿,以及心口,最后一枚,钉住眉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人间天上各不同 云城里欢腾的气氛仍在继续。 凤花灯飘飞在夜空中,今夜本有一场雨,也被凌霄阁的修士驱散了。 姜安安抓着叶青雨的手,在市集里蹦蹦跳跳。 她今晚耍了凤花灯,在整个云城上空飘过,吃了许多好吃的,快乐得不得了。 “青雨姐姐,你看这个,这个!” 小安安指着路边摊位上的一枚玉珏,呈椭圆形,色作纯白,镂刻着祥云状花纹,实在精巧。 “好不好看?” 叶青雨认认真真地点头:“安安眼光很不错!” 姜安安咧嘴笑了,转过头,乖巧地对摊主道:“我能看看您这块玉吗?” 摊主是一位白发老妪,闻言笑眯眯地将玉珏递来:“当然可以啊,小美人。” 姜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捧着这块白玉,小声跟叶青雨说道:“姐姐,你说我哥戴玉好不好看?” 她声音极小,仿佛生怕谁听着了跟她抢似的。 叶青雨想了想,当初第一次在玉衡峰见到姜望的时候,他腰间好像是戴了玉的。后来再见,便没有看到了。 “好看的。”她说。 “那我买这个!”姜安安高兴起来。 看着她在松鼠匣里摸银两,叶青雨也跟着笑了:“这就是你给你哥哥买的新年礼物啊?” 姜安安一边数着银两,嘴里念念有词,一边使劲点头。 “那你给你哥哥买新年礼物的钱是哪儿来的呢?”叶青雨故意逗她。 “我哥给我的呀!”姜安安脆生生地答道,浑然不觉得拿哥哥的钱给哥哥买礼物有什么不对,还扭过头跟摊主讲价:“婆婆,我买这个,您能给我算便宜一点吗?” 叶青雨忍不住捂脸。这傻丫头,人家还没开始报价呢。 老妪笑得皱纹堆在一起:“给你最便宜!” 等到付了账,将玉珏拿到手中,小安安眼睛弯成了月牙。极其宝贝地把这块玉珏放进了松鼠匣,然后乖乖牵住叶青雨的手,美滋滋道:“青雨姐姐,咱们去找我哥!” 那柔软的小手,带来一种寒夜里的温暖。 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叶青雨一低头,就看到了星星。闪闪发光,都在她眼中。 此时此刻,叶青雨太能够理解姜望对姜安安的爱。 谁能不爱姜安安呢? 她纯心如琉璃,眼中有星辰。 …… …… 照耀着云城的明月,今夜没有眷顾新安城。 乌云让明月羞愧,云下的斗兽仍在厮杀。 生与死本来就是永恒的分野。 董阿没有放弃过任何抵抗的机会。 哪怕只剩一只手,一条腿,他也在战斗。 哪怕是用头撞,用牙咬,他也在战斗。 尽力了。 他自问应该是尽力了。对得起自己的官位,对得起自己肩上的承担,对得起这一路走来,所有的选择。 在六枚杀生钉全部钉下,四肢都被斩断后,他终于不能够再动弹。 他被死死钉在地上,明白自己不再有机会。 他的反应很平淡。 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 仿佛只是寒夜已深,仿佛他只是即将睡去……而他接受自己睡去的事实。 这一场发生在新安城大街上的战斗,董阿和姜望有意地控制战斗范围,甚至没有波及到长街两侧百姓人家。 他们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也全程缄默。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彼此打了声招呼。 “老师,好久不见。” “是啊。很久了。” 只有这一句对话。 除了他们自己,大概没人能知道他们的心情。 在这场发生在新安城的战斗里,无论战况有多惨烈,无论伤势有多严重,交战的两人,连声痛哼都没有。 沉默相对……沉默厮杀。 沉默痛苦,沉默忍受。 这一对曾经的师徒,似乎有同样的坚韧,同样的固执。 就连此刻,董阿四肢都被斩断,生生不息的神通被杀生钉钉死,他也没有吭声。 他只是感受着从这六枚长钉上传来的阴冷气息,感受着体内神通种子一次次无能为力的尝试,感受着鲜血不受束缚地流失。 生命缓慢流逝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具体。 他静静看着姜望,猜想这个学生,为了弄到这套长钉,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看来我错过了很多啊……”他在心里想。 姜望跪压在董阿身上,禁锢他的行动,同时也在沉默地看着他。 在董阿那沉毅的眼睛里,姜望看不到任何情绪。 除了他不自觉跳动的眼皮,或者还能够说明,他并不是完全感受不到肉体的疼痛。 这样就很好。 他能够感受到痛,哪怕只是在肉体上……这样就很好。 姜望沉默地转回长剑,慢慢向董阿的脖颈移动。 这个过程很慢,但是没有停顿。 董阿的目光随着这柄剑移动,清楚的知道,死亡正在靠近。 坚定地靠近。 “此剑何名?”他张了张嘴,问道。 姜望将长剑横过,让他得以看到剑身上那“燕归巢”三字铭文。 “它名长相思。” 看遍房檐无一是,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四时已尽寒暑消!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此剑,此情,此心! 董阿收回了目光。 “我明白了。”他说。 那一瞬间他眼中有十分复杂的神色,但只是一闪即逝。 天空暗沉沉的。雨将下未下。 长相思慢慢靠近,终于横在董阿的脖颈上。 姜望看着他沉毅的眼睛,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董阿笑了起来。 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笑起来竟然意外的放肆。 他狂妄地笑着:“小子,继续努力吧。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笑。 也是最后一次。 长剑一拉而过,一颗人头就此斩落。 董阿的身体里,通天宫瓦解,三座内府接连崩溃……那一声声的闷响,像是爆竹声声,喜迎新春。 就连第二内府中那枚碧翠的神通种子,也消散了。 生机泯灭。 道历三九一八年除夕,于庄国首都新安城,斩首董阿。 轰隆隆! 闪电横空,雷声炸响。 暗暗沉沉的天空,酝酿了许久的骤雨终于落下。 姜望仍然保持着跪压董阿的姿势,一枚一枚,将杀生钉拔出,收好。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 董阿死去了,董阿真正的死去了。 姜望仰头望向天空,漫天的雨珠,都在向他坠落。 这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夜。 因为下着雨,因为雨太大,所以姜望无法分辨,自己有没有流泪! …… …… …… 【本来想就此结局,因为这是我非常想要定格的画面。 在良夜卷的开篇,姜望离开云城,走下登云阶,只留给世界一个背影。而安安在叶青雨的怀里,踏上云梯,走上天穹。 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今天这一幕,一在云城,一在新安,一在欢笑,一在悲伤。这是姜望的选择,也是姜望的承担。 这一章我反复修改了很多遍,每一遍都很好,但是我想要最好。 最后就是呈现给大家看到的样子。 存稿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没有存稿,就只能断更调整了。 结局在此,也是非常不错的,情绪很饱满,也很符合我个人的美学。 但从整个谋篇布局来考虑,我枯坐一整天,有了更好的选择。 所以来,故事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之天下 引戈城。 朔风鼓荡的天空,一个单薄的身影疾飞而来。 城楼上的人早已经发现了他的靠近。 祝唯我依然端坐,膝横薪尽枪,目不斜视。 倒是缉刑司大司首转过去,迎向来人。 “何事来此?”他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有一种冰冷的回应。 黎剑秋的面容在夜幕下渐渐清晰,他直接飞上高楼,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拜见大司首。” 又对祝唯我招呼:“见过祝师兄。” 祝唯我只竖手一拦,示意不必多礼。 黎剑秋早已习惯祝唯我的性格,倒也并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方令,双手奉于缉刑司大司首身前:“杜相命我将此令送来,说您自然知道安排。” “嗯?” 大司首声音有些疑惑,伸出手来,去接这枚黑色方令:“没有说别的么?” 黎剑秋想了想:“只说军情紧急,让我尽快送到。” 黑色方令在此时被接到手中,刚刚与手掌相触,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只见它无声崩解,顷刻间化成一捧黑色碎屑,随风滑落! 大司首沉默了半晌,合起手掌,将最后一部分方令碎屑握在手心。 “杜相牺牲了。”他说。 黎剑秋愣在当场。 祝唯我则一把抓住薪尽枪,猛地自城楼上飞起。 声如枪鸣,锋锐绝伦:“我回新安!” 枪尖撩起一抹火焰,立刻覆盖全身。 像是一颗流星,划过庄国南境。 …… …… 锁龙关前。 庄军筑起的高台之上,正在与庄高羡商量战局的杜如晦忽然沉默。 庄高羡瞥了一眼,便看到他腰间,一枚小印正缓缓凝聚,生成。 庄国相印。 本应佩在坐镇新安城的副相董阿身上,助他稳固后方。现在重回杜如晦身上,只能说明一件事——董阿已死。 在庄国都城坐镇的副相死了! 撇开情感的部分,仅从局势考虑。这也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后方现在糜烂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回头的余地? “杜师。你不能回去。”庄高羡说。 无法判断董阿是怎么死的,并不清楚新安城现在是什么局势——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杜如晦若是动用神通回去,一旦被困在当场,现在的这场国战也就不用打了。 对庄军来说,身怀顶级神通的杜如晦,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核心战力。 他的神通足够让他在大部分时间进退自如,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以杜如晦的智慧,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只是说:“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再等!” 这一场国战他们君臣筹谋多年,推演过无数种形势,自然也准备了许多后手。只是那些后手,大部分都需要时间来发动。 比如雍国那些各地赶来的勤王大军里,就有庄国的暗子,可以在大战正酣时暴起反戈。 比如像姚启这样对韩殷不满的雍国侯爷,未必没有机会再争取。至少在战事僵持或者占上风的的时候,有很大机会。 比如…… 但是现在,坐镇后方的董阿死了,他们就已经失去时间。时间不再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是眷顾了韩殷。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根本不知道新安城的现状。 杜如晦身具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却也不敢贸然回去看一眼,他承系的责任太重大,不容在庄雍战场之外有半分冒险。 而副相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开,对庄国军队的士气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 如果凶手是雍国派去的强者,那他们一定会急着将此事公开。 庄军没有犹豫的时间。 杜如晦和庄高羡看得很清楚。 无论庄国境内发生了什么,哪怕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是陌国、成国联手,攻占了新安城,突袭摧毁了庄国大军的后方,让新安城连消息都传不出来。 只要打下锁龙关,他们就还有战略空间。 三十万大军聚在一起,占据天命府,就地立国也不是不行。 打下锁龙关一直是他们坚定的战略目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更是已经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生死攸关的选择! 庄高羡的目光掠过战场,掠过杜如晦,皇甫端明,段离,贺拔刀。 此刻在这个战场上,三十万庄国大军里,只有他们知道新安城出事的消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但没有一个人畏缩。 这是他的文武大臣,是他手中的剑,杀敌的刀。 那柄名为董阿的铁尺已经折断,但剩下的这些人,仍然会坚定地奔赴未来。奔赴一个冉冉升起、光芒万丈的时代。 “来吧。让我们忘掉所有准备,所有后手。” “让我们放弃所有幻想,所有希望。” “不去管水军胜负如何,不去管荆国能不能打破靖安。” “我们只有我们。” “庄国只有我们。” “锁龙关前,只有庄雍!” “这是我们庄国和雍国数百年的仇恨,这是我们庄国和雍国之间的生死战争。” “庄国和雍国,必有一国要亡于此战。而我相信,庄国绝不会灭亡!” 庄高羡一改那温吞的富贵闲人气质,整个人霸气恣意,张扬狂烈。 “杜如晦听令!” 杜如晦拜倒在前,此刻没有师生,只有君臣:“臣在!” “命你游走雍境,破坏各路关节,瘫痪雍地。若被阻截,则令你牵制尽可能多的神临雍侯!” “属下听令!”杜如晦站起身来,满身肃杀,脚步一踏,已经离去。 “皇甫端明听令!” “臣在!” “命你统领大军,发起强攻,给予雍军足够的压力。破关就在今晚,若有神临雍侯出关迎战,你须斩之!” 皇甫端明紧握关刀,洪声应道:“末将遵命!” 他就势一抹关刀,手掌鲜血涌出,当场立誓:“此战要么折刀于关前,要么立刀在城楼!” “段离、贺拔刀听令!” 段离、贺拔刀同时拜倒:“臣在!” “命你二人调动九江玄甲、白羽二军,尽可能阻击雍侯,须得不计死伤,为我与韩殷之间,扫清障碍!” 两人没有半点犹豫,齐声道:“末将遵命!愿为陛下奋死!” 庄高羡这才一展袍袖,转身直面那高耸的锁龙关,仿佛与雍国那位掌权数百年的君王对视。 “韩殷不是一直想找机会杀我吗?” “我就给他机会!” “让我们来看看。” “今日之域中,竟是谁之天下!” …… …… …… ps:昨天我说的结局,是豪杰卷的结局,不是整个赤心…… 的确有过很多次放弃的念头,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热爱击溃了。 不会太监的。 存款还有,心气也还有。 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提前跟大家说,不会不辞而别的。 我很有仪式感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与火 骤雨倾盆而下。 急促的雨声敲击得这个夜晚愈发冷漠。 以弱伐强须得奋尽全力,庄国没有资格保留。 所以现在整个新安城前所未有的虚弱,连维持基本治安的兵力都不足够。 发生在庄国首都街道上的这场战斗,过了长达一刻的时间,都没有人赶来。 大雨不停地撞击着长街,这沉重的控诉持续了很久,街道两侧的房间里,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冒雨出来,观察情况。 自然也只能看到,一具被肢解成六个部分的尸体。 庄国副相,董阿的尸体。 姜望动手的时候,只是为了彻底杀死董阿,但却在事实上,造就了如此残忍的死状。 接到报案的士卒赶来封锁现场,在辨认出死者身份后险些晕厥。 那些事前被董阿驱散去休息的官员,陆陆续续都聚集到文华阁,却许久都能没商量出一个方略来。 直到……祝唯我身缠烈焰,从边境引戈城,破开雨幕飞来。 …… …… 祝唯我大概从未把林正仁当做对手,自他那时候单舟直下望江城,林正仁闭而不战之后,这个名字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他后来借枪给姜望,还传话林正仁若敢仗着修为欺人,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可谓是不屑到了极点。而林正仁也真就忍气吞声下来,从不正面相争。 但在林正仁心中,他真正在意的对手只有祝唯我一个。当然,现在恐怕还要加上那个夜闯林氏族地,戴山鬼面具的男人。 庄国此次倾国而战,几乎调动了所有能战之力,那些高层却独独留祝唯我在国内。 这份不言而喻的期待让林正仁深感紧迫,他非常明白在庄国高层的心中,祝唯我的分量已经超出所有年轻天才,俨然是被当做未来核心了。 但紧迫只是紧迫,他林正仁从来不会放弃。 这次庄雍大战就是一个好机会,祝唯我当然是被寄予了期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被庄国高层当成“退路”、“未来种子”。然而这也注定其人在庄雍战场上无所建树。 在这场十分关键的大战中,他若是能够表现亮眼,摘取足够的功勋,未尝不能后来居上。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正仁才决不允许任何人影响自己的行动。 带着人在雍国岭北府四处扫荡,驱赶民众去锁龙关前,这种事情并不复杂,只要心狠即可。而他完成得非常出色。 此时林正仁停在空中,对着一名匆匆赶至的红面老者行礼。 “祭酒大人突然来此,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宣告?” 这红面老者乃是国道院祭酒章任。 国道院院长向来是国相兼任,但国相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理国道院具体事务的。实际上的国院院长,其实是祭酒。 对于章任,林正仁自是十分熟悉了。 被驱赶的雍国百姓在脚下排成一条长龙,不停往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高举火把。庄国方面自然不会为这些被驱赶的百姓提供悬明灯。 他们的落脚点是宜阳府锁龙关前。 只是现在看来,恐怕不太来得及了,形势变化得太快,太剧烈。 章任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问道:“林正仁,你以为驱赶这些普通民众,要如何才能发挥作用?” 林正仁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谨慎答道:“大人们发下来的物资,不就已经说明了想法吗?” 章任不动声色:“你且说说。” 祭酒的问题不能不答,林正仁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我看后军准备了许多断纹符,可见上面已有想法。到时候驱逐这些雍国民众攻城,让他们手持断纹符往前,破坏一道阵纹即可退回免死。韩殷如果下令斩杀他们,必然失去民心,如果不管他们,则锁龙关大阵必破。” 章任叹了口气:“用此法攻城,就算得胜,恐怕也民心难服。” “祭酒大人说得是。”林正仁很谨慎地斟酌着语气:“不过现在恐怕管不了那许多,眼下胜利最重要。至于民心这种东西,最易愚弄,可以慢慢调养。” 章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个人才。” 林正仁虽然与章任接触过不少次,但这等人物,总是不露喜恶,骨子里的真实性格难以琢磨,林正仁自己也没有把握,无法判断自己的回答会不会让章任满意, 因而只是谦虚道:“祭酒大人过奖了。” “是有个任务交付你。”章任轻轻将这个话题揭开,好像真只是随口问问,转道:“新安城那边出了一些变故,具体什么变故我还不清楚,因此要选几个机灵点的国院弟子回去看看,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回报。” 他看着林正仁:“我看你就很聪明,非常适合这个任务。” 林正仁脸上无悲无喜,叫人无法分辨他的真实情绪。 闻言只是拱手一礼:“承蒙祭酒大人看得起,正仁自当领命。只是岭北府的这档子事情……” “这你无须担心,我自会找人接手。”章任拍拍他的肩膀:“你办好这件事便行。” “学生遵命。”林正仁躬身领命而去,一转身,眸中闪现一抹狠色。 新安城发生变故? 国相都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却叫我去? 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他在心里冷笑,但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 因为面对国院祭酒,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正仁从来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在他自己的判断体系里,不能冒的险绝对不冒,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做。 甚至于对章任的不满,都被他很快抛到脑后,转而只留下更重要的信息和判断——章任大概是祭酒当久了,忘了世间的残酷,如今可能更看重心性仁厚的人。如果以后再与他接触,就要调整表现了。 想着方方面面的事情,林正仁还是踏上了回转庄国的路。 从岭北府返回新安城,一路上全都是庄国大军的控扼范围,大可放肆疾飞。 就算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也不能太拖延,让那些同样接到命令的师兄弟跑到前面去。 临近华林郡的时候,林正仁才缓慢下来,极其谨慎的观察情况。 让他意外的是,华林郡非常安宁,毫无动荡。 预想中的危险并未发生。 这种疑惑,一直延续到他踏进新安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魔?魇? 姜望在骤雨里疾飞。 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 雨点击打着他的身体,雷光偶然映照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全身都被冷雨淋透,甚至没有想到用道元来抵御。他心事重重。 天地漆黑,四野黯黯。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孤独。 杀死董阿,他应该是畅快的。 尤其董阿作为庄国副相,是庄国坐镇后方的核心人物,一旦被刺身亡,很可能影响到整个庄雍国战。 届时庄高羡、杜如晦、皇甫端明他们,说不定都要死! 可同时,奋战在雍国战场的那三十万庄国军人,大概也没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姜望的心里很矛盾。 而且他也并不畅快。 董阿是他唯一承认过的老师,从生疏、敬畏,到交付信任。 他非常坚定地要杀死董阿,最后也的确亲手将其杀死。 但并没有很畅快。 前方是雨,后方是雨,心头空空。 在疾风骤雨中穿行,整个天地仿佛只有雨声,连心跳也被淹没。 此刻他无比的想念姜安安。在他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时候,姜安安成为他唯一联系现世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董阿的狂笑声,仿佛仍然响在耳边。 “哈哈哈哈哈……” 不对……不对! 它好像真的在响。 那笑声好像真的在继续。 那笑声响在心底! 姜望悚然一惊,回顾自身异常,第一时间想到姜魇。他一直提防,一直警惕的姜魇。 可通天宫内,那支冥烛如此平静。而且在与董阿搏杀时,他亲眼所见,姜魇与董阿所佩的相国印两败俱伤。 当时姜魇已经被打得声息全无,不应该能恢复得这么快才对。 姜望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覆盖,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游在花海里。如若姜魇有什么异动,他也不惜在此刻与之撕破脸皮,抵定生死。 “哈哈哈哈哈……” 冥烛毫无动静。 但董阿的声音还在。 为什么都已经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阴魂不散! 姜望停在大雨滂沱的高空,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 “董阿!” 他大喊起来。 “董阿!你给我出来!” “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再杀你一次!” 声音在雨夜传不出多远,很快就被雨声所阻截。 “哈哈哈哈哈……”董阿的狂笑又一次响起。 董阿……董阿…… 你在哪? 缠星之蟒少见地游离星河道旋,在通天宫内四处穿梭。道脉真灵寻找通天宫里的异常。 董阿……藏在哪里? 神魂跃入第一内府,成百上千条匿蛇在各个房间中穿梭。 找不到……找不到…… 董阿仍在狂笑。 他那该死的笑声,仍然在继续! “啊!” 姜望抱着脑袋,头疼欲裂。 他在空中翻滚。 “董阿!!!” 姜望睁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他身穿黑色腾龙道袍,面容沉毅,留有短须。 他说,“道证死斗,开始!” “啊!” 姜望一拳打过去,那身影竟然幻灭,拳头只接触到雨水。雨水冰凉。 头痛…… 头痛得要死。 姜望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他猛地一回头! 面容沉毅的中年人,又出现在面前。端坐半空:“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去死!” 姜望并指鼓荡剑气横过:“拿你当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锋锐剑气将沉沉雨幕割开,也无法迎来光亮。那身影,却又破碎了。 姜望,你要冷静。姜望,你要冷静! 姜望强忍着剧痛和仇恨,用最后的理智呼喊自己。不断地呼喊自己。 但董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 伸出食指,指尖凝出一根碧色尖刺,随口教导道:“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用到你棺材里去!”姜望飞撞上前,怒吼着一记提膝。 那身影崩碎成一团黑影,如水般流动。 在空中转了几转,又忽然扭动起来,化成一个乌发老者。 是杜如晦!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想杀我吗?来!” 不对劲……不对劲…… 心中隐隐的理智在告诉姜望,这一切很不妙。有哪里不对劲。 但看到杜如晦那张惺惺作态的、可恨的脸,姜望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拳打、脚踢、膝撞、肘击……那张脸又碎去了,只有仍在继续的大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望艰难地思考着。 而大将军现身。 皇甫端明身披重甲,手提关刀,出现在他眼中:“区区一城百姓,死就死了,某家一生征战,所害性命何止这些?你能如何!” “嗬!嗬……嗬!”姜望喘息着,辛苦地喘息着:“我会杀你,我早晚会杀你!” 面前的皇甫端明一转,又变成了龙袍加身的庄高羡,只见他负手而立,尊贵霸气:“庄国这三千里山河,皆为朕所有。庄境数万万百姓,皆为朕所治。舍小而全大,如何不舍?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朕指手画脚?” “庄国山河是庄国百姓所共有,非你独享!” 姜望摇摇晃晃在半空站定,猛地往前冲去:“任何一个人,性命都是自有,谁许你舍!” 而黑影化成的庄高羡,这次竟然不躲不避,直直地对撞而来! 与姜望交融到一起! “恨啊!” “恨啊!” 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说。 在一种彻骨的冰冷中,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枫林死域,恨意第一次压过道德,所以有了望江城之行,强讨朽木决。 恨意压过理智,所以他才会在除夕之夜离开云国,冒奇险来庄国火中取栗,斩首董阿。 原来在不知不觉,他早已被恨意侵蚀! 那黑影撞进身体,姜望眼睛翻白,整个人从高空直直坠落!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如果这才是自己的心魔,那姜魇……算是什么? …… 同样的雨夜里。 新安城的南方,一个身缠烈焰的身影如流星划过雨幕。 新安城的北方,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抱着头跌落高空。 而在更北处,在这场骤雨未能覆盖到的地方,是林正仁疾飞的身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社稷之重 相对于其它国家的都城,新安城并不宏伟。 别说和雍国国都相比,就连陌国的首都定武城也比不上。 当初庄国太祖庄承乾在华林郡立都的时候,国家还一穷二白。 几代经营之后,慢慢攒了些家底,陆陆续续有所修葺扩建。可这都城,总也脱不去那股子小家子气。 是有大臣提议将此城推倒重建,但是被杜如晦阻止。 杜如晦谏曰:“山河之固,社稷之重,在人不在地,在君不在城。” 庄高羡欣然纳之,并表示国家一日不强,都城不加一砖。 当林正仁满心谨慎的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看到的,是一个锋利张扬的身影,横枪坐于城楼上。像一尊门神,驻守新安。 昨夜的暴雨已经过去,此时朝阳初升。 阳光从漫长的夜晚里挣脱出来,照得祝唯我如此明亮。 他一人横枪于此,是表示自己坐镇此城,让国人安心。 无论什么对手,无论什么敌人,在他的薪尽枪折断之前,都不可能迈进新安城一步。 林正仁眯了眯眼睛。 太刺眼了。他想。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当看到祝唯我横枪在城楼的此刻,他心中的谨慎不安,已经消散了。 现在的新安城很安全。祝唯我就是能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祝师兄!”他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祝唯我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林正仁的表情很平静,他从来知道祝唯我瞧不上自己。 “奉祭酒大人之命,我从前线战场回来,调查都城现状。” 他仍然与祝唯我解释了一句,才对昂首挺胸守在城门前的卫兵们说道:“董相遇害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现场情况。” 战斗发生的长街已经彻底被封锁起来,所有的线索都尽可能得到保留。因为庄国现在最强的那些人并不在国都,而堂堂副相之死,是一定要有个结果的,所以只能封存现场,等待那些大人物归来。 长街两侧的人家,在封锁解除之前,只能从后门进出。 董阿的头颅和四肢都被斩下,尸体仍然留在长街,没有被移动过。 一起回到新安城的两个师弟,都脸色发白。 林正仁面无表情,仔细查验了董阿的尸体细节。 包括储物匣在内的一应物品都没有被人动过,两界尺就横在他的断手边。 躯干上正心口的位置,放着一枚青色玉珏,并不很名贵。 四肢与头颅的切口非常平滑,凶器是一柄剑,非常锋利的剑,斩下一名神通内府修士的躯体,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被斩断的四肢和头颅上,都有细长的小口,应该是针状法器所致,但又比一般的针要粗…… 林正仁观察得非常认真,甚至把董阿的头发丝都检查了好几遍,然后才起身,察看整个战斗环境。 昨夜的骤雨冲刷走了许多痕迹,但有些痕迹是无法被大雨洗刷的。 比如碎裂的地砖,比如各种道术留下的痕迹…… 林正仁弯下腰,捡起脚边一团失去光色的物品,手指搓了搓,确认那是一截腐木。 “你们先回去给祭酒传信。”他转身对两名师弟吩咐道:“董相被杀,凶手只有一人,现已逃遁。新安城现在有祝唯我师兄坐镇,已经安全。后方无忧,请他们在前线放心战斗。” 军情紧急,此行又是以祝唯我为主,两名国院的师弟得到吩咐,便急匆匆飞去前线。 林正仁很有耐心,又从街头到街尾,来回走了四遍,确定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他走上城楼,走到了祝唯我旁边。 “祝师兄。”他招呼道。 祝唯我转过头来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仔细观察了董相的尸体。发现他被斩断的四肢和头颅上,都有细长的小口,是针状法器所致。我推测那种法器的效果,应该是刚好能克制董相的生生不息神通。” 林正仁早已打好腹稿,慢慢说道:“这足以说明,凶手完全就是冲着董相来的,非常熟悉董相,且针对性地做了准备。” 祝唯我仍旧没有说话。 “从现场的战斗痕迹来看,我发现交战双方都有意识地控制了范围,没有波及两侧百姓住户。”林正仁继续说道:“董相是国家副相,维护百姓理所应当,凶手又是因为什么?” “我猜凶手,应该也是庄国人。至少曾经是庄国人。”他分析到这里,还顺便开了个玩笑:“也或者,凶手是个大好人。” 祝唯我显然对他的幽默并无兴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在林正仁之前,祝唯我必然也已经察看过董阿的死亡现场,他林正仁能看到的细节,祝唯我也不会错过。 对于祝唯我的不耐烦,林正仁并没有生气。 只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林家满门被灭的事情,不知师兄你听说过没有?” 祝唯我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与此事有关?” “那人亦是一位神通内府修士,的确有杀死董相的可能。而且……” 林正仁说道:“有件事情可能当时大家都忽略了,或者说没太在意,我自己也是如此。那人闯进望江城道院,强讨了道院院长的一门道术,名为朽木决!” 祝唯我几乎是瞬间就联系起现场:“你确定是同一门道术?” “威力更强许多,但确定是同出一源无疑。那种力量……我十分熟悉。” 说到这里林正仁也颇为懊恼,当时为何没有提起对朽木决的注意,能被一位神通内府修士看中的道术,岂会简单?一定有望江城道院院长未能发掘出来的潜力! 他继续道:“国院的傅抱松也修了此术,当能确定这件事。” 祝唯我的声音明显认真起来:“所以你对这个人有什么了解?” “我当时很奇怪,那人不知为何,好像极恨我的弟弟正礼,定要置他于死地。而且,还特意选择了将他淹死的方式。这让我想起来,当初有一个枫林城道院弟子,借了师兄你的薪尽枪,来我林氏族地堵门。” 祝唯我面无表情,但他周边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 林正仁心如平湖,丝毫不被祝唯我的态度所影响,依然用自己特有的节奏,慢慢说道:“我的弟弟林正礼,只是一个小城的纨绔。他跟德高望重的董相,能有什么共同的联系呢?我只想得到一点,一个人,就是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修士。” “或许当时枫林城域里的所有人,并未死绝。那个叫姜望的,回来了……” “只是……” 林正仁一脸疑惑:“如果那个人是姜望,他为什么要杀董相呢?董相当时不是他的老师吗?难道当初枫林城域的那件事……”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说到这里就够了。 过犹不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宜阳府,锁龙关。 高台之上,文武众臣各自领命而去。 在茫茫无边的夜色里,庄高羡升空而起,身涌清光,目如神灵。 高踞苍穹,俯瞰大地。 其声恢弘,震动战场。 “韩殷!恰逢佳节,正是良辰。三军会战,天地交鸣。你为雍主,我为庄君。何不战于苍穹,以为三军鼓!来贺新春!” 庄国大军齐齐喝彩:“韩殷!前来受死!” 洪声震荡寒夜。 锁龙关上,一个魁梧的身影脚踏金龙虚影而起,龙吟动天,威武煊赫。 “昔者逆贼庄承乾,祁昌山脉泣血求饶,朕才饶他狗命。今日除夕良夜,又有高羡小儿来为朕贺,朕不胜欢欣!” 韩殷的声音威严浑厚,滚滚如雷:“汝心意,朕受之!汝头颅,朕取之!” 锁龙关上,众兵将士气陡起,齐声呼喊:“杀!” 面对庄高羡的邀战,韩殷没有犹豫。 他一生经历无数战争,非常清楚现在的形势。雍国现在的局势看似稳固,实则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庄国并不足够吞并雍国,洛国也只是跳梁小丑,但荆国赤马卫的出现,意义截然不同。荆国是天下强国,雍国就是在与荆国的争锋中被打落,后来更是连争锋的资格都不再有,无论承不承认,雍国军民都很难摆脱对荆国的畏惧心理。 所以他才会让国相齐茂贤亲自坐镇靖安府,因为那里是国内一切信心不稳的根源。 但这并不足够。 雍国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进取之心,然而一直被荆国围追堵截,打压得难以翻身。年前他授意国主韩煦牵头发起四方会谈,联合庄国、洛国,于不赎城定下不征之约,就是为了安定国家西南边局势,把精力集中在防备荆国的同时,向西北拓取。 所谓不征之约,当然只是权宜之约。没有什么盟约,能够真正止戈。能挡兵锋的,只有兵锋。 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撕毁这份协约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庄高羡。 竟然是庄、洛联手,先一步向雍国发起挑战! 在这样的时刻,他必须要稳定人心,才能镇住局势。 必须要赤裸裸的展现力量,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按捺住贪婪,才能让本阵将士提振信心。 毕竟此时此刻,锁龙关被围,澜河水府遇险,荆国赤马卫叩关……人心实在惶惶。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亲自赶来锁龙关,亲身阻敌的原因。 若非如此,很难说国内那些强者公侯,会不会生出别样想法。 也正因为这样,面对庄高羡的邀战,他一丁点的迟疑都不能有。 相反,他需要极致自信,极致张扬。要展现无敌之气势。 不是不需要谨慎,而是敌方兵临城下,已经容不得谨慎! 当然,对付庄高羡,他自然有绝对信心。 哪怕明知对方是想拖住他,他也欣然而往。 对方只是刚刚登临洞真,他却已经成就真人数百年,断无不胜之理。庄高羡最多就是牵制住他,然后利用大军优势破城。但雍国一公八侯,九位神临!庄国却有几位? 顶级战力上占据的绝对优势,足以帮助雍国稳守锁龙关。一待国内各路大军围来,顷刻便要将庄国这三十万军队留下。 而且,庄高羡真能牵制住他么? 韩殷不信! 对手脚踏金龙虚影而来,风光煊赫。 庄高羡候在高空,目光冷冽,口吐洪声:“篡国小人,竟敢称朕吗?” 庄国太祖庄承乾曾经跪地求饶什么的,自然是虚言。庄承乾当初如果败了,就算求饶求得花样百出,韩殷也绝不会放过他。正是他在韩殷面前牢牢守住了祁昌山脉,才有了庄国的这一份基业。 只是此时韩殷仗着自己活得久,辈分高,肆意编排当年之事,倒也没人能反驳他,谁叫庄承乾已经埋骨多年——正好以此打击庄军士气。 庄高羡怎肯示弱? 因而立即回应道:“遥想当年雍明帝韩周,真乃一代雄主!又东宫贤明,后继有人。谁料一夜之间,韩周身死,东宫遇害,雍国霸业成空,一衰再弱,韩殷,你真以为没人记得当年故事吗?” “你!”他戟指韩殷:“伙同荆国,暗害韩周。谋杀太子,挑拨三王争位,闹得天下不宁。待国家动荡,自己再跳出来争权夺利,伪饰宽仁。一面劝三位皇侄休战,一面却突然出兵,将他们一一击破,亲手斩于阵中!真乃无耻匹夫,人伦败类!” “黄口小儿!”韩殷踏龙而上,一巴掌拍来,霸气冲天:“当年你娘都还在娘肚子里,你得了什么失心疯!也敢妄言当年!” 所谓洞真,贵在“真”字。 神临境古称不朽,只是肉身死前不坏的伪不朽,真人即是返本归元,看到真不朽,由假不朽向真不朽迈进,是为洞真! 韩殷这一巴掌拍来,空中凝聚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印,且越来越大,自下而上,仿佛要掀翻天穹。 整个夜空都被震荡。茫茫黑云,被这一巴掌拍散,显出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在夜空之前的庄高羡,却岿然不动。 那巴掌直接扇过他,却已经扇“过”了他,于他没有半分影响。万里层云在他身后被驱散,星光月光在他的身后清晰照彻。 他洪声未歇:“韩殷!你兄长十几位皇子皇女,没有一个存活。何耶?” “可怜韩周,一代雄主,亲手将雍国推上巅峰,雄视西境,最后竟然落得个绝嗣的下场,只因为有你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废物弟弟!” “你弑兄杀侄,方才得位。自掌权以来,可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业?雍国可拓土一分?你当年到底是击退了荆国,还是与荆国达成了交易,用雍明帝之死、以及巨额财富,买得荆国退兵?你欺天下无人知吗?” 庄高羡向天边一拱手:“本朝太祖,察觉你狼子野心,受雍明帝遗命,为保全雍明帝血脉,于祁昌山脉血战。虽则未能功成,却也赤心可鉴!你这无耻恶徒,无能鼠辈,有何面目,敢来污他声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方酣 庄高羡这番话里半真半假。当年雍明帝之死,未必没有疑点。太子之死,则定是属于阴谋。至于谋杀太子的,是太子的弟弟们,还是他的叔叔韩殷,就很难说清了。 但至少有一点,雍明帝战死的时候,庄承乾还在庄地镇守,根本没可能得到什么遗命。而且韩殷是的的确确挽狂澜于既倒,在荆国的攻势下,守住了国土不失。不存在什么用巨额财富才买得荆国退兵的事情。荆国如能并吞雍国,给再多的财富资源,也不会放弃。 这些年来,雍国的确是国势渐衰,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荆国的全方位打压,而非韩殷无能。 趁着雍明帝身死,立刻裂土立国的庄承乾,在庄高羡嘴里,成为了当年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忠臣。为保全雍明帝血脉,血战祁昌山脉。这是何等感人。 这一番惊天“秘闻”,在庄高羡嘴里说出来,简直令听者震惊,闻者跳脚。 “为君者,当诚心正意,礼天敬民!” 韩殷一挥袍袖,身周九条金龙虚影盘旋:“庄氏小人,窃据雍土,妄自称国,已是人所共弃!今陛见雍天子,不思匍匐求恕,竟搬动口舌乎?” 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于他没有半分好处。因为无论怎么掩饰,他都是从侄子手里抢得的皇位,得国不正。 因而直接把这些话归类为屁话,面斥庄高羡搬弄口舌,不配为君。 更是轰出拳头,摇动天地。 霎时间漫天星光摇落,密密光雨,洒了庄高羡满身。 天穹震荡,似乎遥远星河都被搅动! “你之三寸滑舌,能破我锁龙关否?能保你蝼蚁命否!” 韩殷迫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身后,一齐碾压。 “理屈词也穷,拳衰力也弱。”庄高羡洒然一笑,迎着漫天光雨往前:“韩殷……你老了!” …… …… 雍国顺安府,府治宁远城。 乌发老人从虚空踏出。 “庄国杜如晦,拜访贵地!” 拳绕乌光,一拳轰落。 宁远城护城大阵应急之下弹出光幕,隐隐摇颤。 而自正南方,一道强横的气息正急速赶来。 杜如晦根本不多做尝试,脚步一转,已经出现在雍国南乡府。这次却不是在府治,而是在一座小县城前。 当空一脚踏下,属于顶级神临强者的力量毫无保留倾泻,只一击,便将此城县衙轰平。该县城的县令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惨死在垮塌的县衙里。 自南方和东方,同时有强者气息迫近,速度非常惊人。 杜如晦面无表情,脚步再一转,已出现在雍国东部的富春府。 这一次连个县城都不是,只是一处村镇。杜如晦毫无悲悯,直接一挥袍袖,掀起炙烈火海。自己再转脚步,在一片骤起的哀嚎声中,从火海上空离开。 他不会让自己的行动有任何规律可循,也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那是取死之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里,只在雍国的范围内,任由神通随机降临。而无论出现在哪里,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他只身游走雍国腹地,正是以千千万万雍国百姓为质,逼得雍国派出大量强者围杀,以此牵制雍国方面的顶级战力。 而截止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四位雍侯,参与了对他的围堵。他转移得越来越快,出手的机会越来越少,往往刚一出现,马上就要离开。 他至今还没有与任何一位雍侯交过手,看起来好似闲庭胜步,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旦咫尺天涯被限制住,在四位神临强者的围攻之下,他很可能第一个陨落。 已经好几次有雍侯追上了他的背影,形势从未安稳。他其实是在悬崖边行走,处于极端危险的边缘。 但他非常冷静,面上无悲无喜。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庄国的每个人,只要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以战胜雍国!对此他坚信不疑。 牵制了雍国四位神临战力,他已经完成了他的战略目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怎样让这场追逐战延续更久,拖延自己败亡的时间,把结局交给庄国的其他人书写。 …… 杜如晦为相,皇甫端明为将,配合已经有很多年。 对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来说,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需要考虑的事情。杀死对手,或者被对手杀死,仅此而已。 哪怕他独自面对的是两位雍侯。 哪怕他身上甲胄已经碎裂多处,鲜血染红战袍。 他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面对频开边衅的雍国,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他只恨自己关刀不够快,拳头不够硬。 将乃三军之胆,他不会泄了半分胆气。 关乎庄国接下来百年国运的一战,就在此刻。 他决不允许自己对死亡有半分畏惧! 为将者一生的荣耀光辉,都在此刻了。 他提着他的关刀,明明伤重,明明力弱,却偏偏连连先攻,倒似是他占上风! …… 九江玄甲主将段离身披重甲,双持一对铁锏,正面迎战雍国承德侯李应。 李应是雍国资格较老的一位侯爷,年轻的时候甚至参与过平定三王之乱,在军中极具威望。他也不似怀乡侯姚启那样,近些年被雍庭多次敲打,心怀怨怼。 在战斗中毫无保留,杀得段离左支右绌。若不是还有个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化作一线刀光,绕身疾走。早就斩段离于阵前。 两位强军主将,都是顶级外楼强者,但在他李应面前,依然不够看。取胜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雍国的第一神临英国公北宫玉被牵制在澜河水府,国相齐茂贤被荆国赤马卫绊在靖安府。 但在这场与庄国的大战里,雍国方面的顶级强者,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雍国有一公八侯,足足九位神临强者,整个庄国也只有杜如晦和皇甫端明两位神临。 当韩殷亲自站出来战斗,雍国的底蕴全部展现出来,赤裸裸地张扬实力。锁龙关前的这场大战,似乎没有太多悬念。 庄雍之间,胜负没有悬念,就是韩殷想要传达的信息。 纵观整个战局,如今庄国唯一的优势,反倒是在大军。 不同于庄国的早有准备,暗中集结许久,大军一日破境。 雍国方面承平日久,除了在与荆国的冲突中频频吃亏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欺压左右邻居的,安享太平。此次骤然应战,天下勤王,却也没办法那么快集于关前。 庄国的两只强军,九江玄甲和白羽军,没有组成军阵,参与到顶级战力的厮杀中。而是汇入三十万大军的浪潮里,一波又一波地涌向关城。 庄军统帅的意志很明确——不惜用人命堆,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堆出一个破关而入。 隳名城,杀豪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 锁龙关前大战方酣。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个黑夜又一个白天。 最应令人瞩目的战斗,发生在高空。 两位当世真人生死搏杀。 当然,很多人大概什么都看不到。 高空像是点燃了两颗太阳,耀眼灿烂。而更远处沉在西山的真正太阳,在此时也被掩盖光辉,显得有些黯淡。 韩殷身缠金色龙影,举手投足之间,张扬霸烈。 相对年轻的庄高羡,倒内敛得多,并无什么煊赫光影,但牢牢抵住了韩殷的攻势。 藏在深宫多年低调不出的庄高羡,一朝破关,便已成就洞真。这让韩殷杀意炙烈。 这一年来,他一直想要找机会强杀庄高羡,不给他继续成长的时间。但庄高羡从来谨慎小心,迄今为止,只在庄陌前线出过一次手,昭示了洞真实力便又隐去。 没想到第二次出手,就已经是在庄雍战场上。 韩殷更没有想到的是,庄高羡完全不似初入洞真,真实实力强横无匹。饶是他自负生平,大战一日夜,竟也未能将其拿下! 他自问九龙霸典已经修至绝巅,不输兄长韩周当年,想来杀一个庄高羡应是手到擒来。但没想到,虽然全程的确是压着庄高羡在打,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杀死。对方的韧性恐怖非常,仿佛能够永远坚持下去。 而放眼整个战场,庄国人的韧性,又何止体现在国主庄高羡身上? 段离与贺拔刀打得星光圣楼都崩溃了,却还在战斗。 皇甫端明关刀已折,头皮都被削去了一截,形容狼狈,手持断刀,却仍在厮杀! 这一日夜,庄国大军丢了多少条性命在关城下,但发起的攻势仍如最初一样猛烈。 “庄国人不能白死!” 陈石开以血书就的一句话,成为了每一个庄军将士心中的刻痕。 操纵着这些军民情绪,自诩河伯能治水的杜如晦,也已经断去了一臂。这是在先前的追逐中,他为了摆脱雍国威宁侯的纠缠,所付出的代价。 他的神通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拥有咫尺天涯神通,只身转战千万里绝非虚言。 但这一次雍国足足有四位侯爷在追击围堵。能够晋入神临,谁是易与?层出不穷的秘法禁术。不断压缩着他的腾挪空间。 他如果一开始就往雍境外逃窜,那么没人能追得上他。但他选择了在雍境牵制雍国顶级战力,反过来,也就同样被牵制住。 雍国方面出动四位雍侯追击围堵他,也未尝不是认为,杀死他杜如晦,比锁龙关前一场大胜更为重要。 四位雍侯在追击杜如晦,不给他机会破坏雍国腹地的同时,也耗费巨大精力、十分默契地封死杜如晦逃离雍境的可能。 这才是杜如晦能够支持到现在的最主要原因。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再施行破坏了,每到一地,拳都来不及出,立刻又要转去下一地。 现在看来,被彻底围住杀死,只是时间问题。 包括杜如晦自己和追击他的四位雍侯,每个人都很清楚,杜如晦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时间,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每次以为那个时间已经到来,杜如晦偏偏又能挣出一丝空隙,再纠缠下去! “奋戈侯。”短暂交错的瞬间,四位雍侯中资历最深的威宁侯传来一道灵识:“杜如晦已经跑不掉了,你先去锁龙关参与守城,务必保证全方位大胜,一举打疼他们!” 奋戈侯二话不说,折身便飞远。在参与围堵追击的这四位雍侯中,他最不擅长围困,而向来以暴烈的杀力闻名。 但现在杜如晦的状态,已经不需要他参与围攻了。杜如晦只要再被缠上一次,必然会被杀死,有他无他,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而他这样的顶级战力投入锁龙关战场,却是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影响战争走向的! 感应到奋戈侯的离去,杜如晦压力骤减,但心中并无半点轻松。 此次伐雍之战,是他和庄高羡共同主导的战争,筹谋多年,准备了诸多后手,本是极有把握。 但韩殷不减当年风采,突然出关,独身冒险前来,牢牢镇住锁龙关,此是其一。 坐镇后方的副相董阿突然身死,此是其二。 在茫然不知后方事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冒险,提前引发决战。战局胜负就此已经走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事已至此,也唯有奋力一搏。 但拖住四位神临强者一日夜,他已经是竭尽全力,拼了这条老命,也实在无法做到更多。 他非常清楚奋戈侯的离去代表着什么。 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完全无能为力了! 甚至越到此时,他越不能冲动,因为他本就一直行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留神就要坠落深渊。他现在若是战死,那参与锁龙关大战的,可就又多三位神临雍侯……那就直接断绝胜望。 所以他更要谨慎,将这三位雍侯拖住更长时间,等待……锁龙关前的变化发生。 …… …… 在绝望边缘奋力挣扎的,非止于杜如晦。 段离扯掉了身上挂着的残破甲叶,手里的铁锏已经只剩一只,正面硬扛攻势的他,素以体魄强大、防御惊人著称,但在神临强者李应的进攻下,却早已摇摇欲坠。 四座星光圣楼被生生打碎,他几乎已经确定了无望神临。 专注于进攻的贺拔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剩一座呼应杀伐的白虎圣楼,还在遥远星穹坚守,其余三座,早已碎成星光,还归宇宙。 庄国自国主以下,所有人都在期待胜利,所有人都在拼命。 但胜利好像不是期待就可以,也不是拼了命,就能拼得过。 “嗬!” 段离发出重重的一声喘息,咬牙拼上。 但见迎面而来的李应,忽然间一个折转,一把抓住了贺拔刀涌动的刀光,抓住了他的真身! 贺拔刀以外楼战神临,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下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避开。 而李应大手一拧,已经将这颗人头摘下! 庄国刀道宗师,顶级外楼强者,拱卫都城的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就此战死! 段离在喉咙间闷吼一声,直直撞了过去。 燃烧着所有仅余的道元,所有残存的气血。 他身似血人。 要留下他,要留下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他心中这样怒吼。 但李应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拔地而起,直上天穹! 他的目标,是庄高羡! …… 贺拔刀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战场上转了几转,面朝锁龙城关方向。 在那怒睁的、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里。 一个雄壮的身形冲上了关城,将庄国大旗插上城楼。 那是九江玄甲,唯一的腾龙境偏将,走古兵家修行路的杜野虎! 只见他将一杆残破的大旗插在关城之上,旗杆在道元的贯注下直接撞碎了城砖,牢牢定住。 残旗猎猎,他整个人状若疯虎,仰天咆哮:“百年之辱……今日奉还!” 锁龙关,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龙崩灭 锁龙关被破,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因为庄国三十万大军如此不计牺牲的猛攻,而雍国各地的勤王之师,却没办法立刻投入战场。 但锁龙关被攻破,并不就意味着胜负已定。 大批的庄军杀入关城,与锁龙关守卒展开街头巷尾的厮杀。 战争仍在继续。 在肉眼难及的高空,韩殷压着庄高羡猛攻。 韩殷张扬霸烈,固然攻势凌厉。庄高羡却如风中劲草,哪怕被吹得东倒西歪,也能一次次站起。 便在此时,斩杀白羽军主将贺拔刀的李应已经飞上高空。 “陛下,李应来迟!” 双掌一错,便要加入对庄高羡的攻击。 作为当世真人,虽然与庄高羡在生死搏杀,锁龙关战场上的一切,仍然被韩殷清晰收入眼中。 他注意到承德侯李应打废九江玄甲主将段离,杀死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同时也注意到,锁龙关已经被庄国大军攻破。 他本不愿意让人插手战局,这样即使他最后杀死了庄高羡,也会被人质疑实力。现如今三面被围的雍国,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质疑。 但锁龙关已被攻破,此事的象征意义,更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他不能再等! 所以侧身一让,已经为李应让出参与的空间来。同时一拳轰落,九龙霸典催至极限,金龙虚影咆哮而起,渐渐凝成实体。 李应毫不犹豫,双掌一分,蕴神殿中,元神亦分掌。 脊柱海中通天宫,躯干海中拓五府,四肢海外星光楼,头部海中蕴神殿! 脊柱海、躯干海、四肢海、头部海,又名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 此人身四海,至神临境方得贯通。 即便他李应是数得着的神临强者,要想参与当世真人的战斗,也需每一击都倾尽全力,方有影响战局的可能。 此时元神坐镇蕴神殿,内外交一。一掌撑天,一掌盖地,而后天地相合,撼动空间,碾向庄高羡。 “韩殷老匹夫,果然是冢中枯骨,心气已灭!” 庄高羡回身一避,一翻手,乾坤颠倒。 脚下星河涌动,天边战场倒挂。 一切都在颠倒。 李应的双掌劈向韩殷,韩殷的拳头却也轰至李应。 “哼!” 韩殷拳头一紧,冷哼一声,刹那间天地复位,回归正常。他的拳头绕动金龙,重新砸落庄高羡。 庄高羡不及再避,于是反手迎上一拳。 他的拳头简单、朴直。 像一块埋在地里千年的石头,沉默无声,又固执顽强。 可终于有一日,泥污洗净,曝于人世。 它坚硬,刚烈,勇敢! 以拳对拳! 张扬霸烈,与一往无前。 两位当世真人实打实的的碰撞,搅得天边风云激荡。 恐怖的震动在发生,好似动摇了天地。 可怕的星力搅动星河,人间地龙已翻身。 他们若以这种最强的状态再打下去,整个宜阳府都不能够承受。 便在此刻,一双如铸钢铁、倾覆天地的肉掌,印在了韩殷后背……如此突然! 是李应! 韩殷已经打破颠倒,复位乾坤。但李应的这一掌却没有复位,反而坚定不移地拍在了韩殷身上。 韩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击。 承德侯李应,祖上三代都是雍国忠臣。且此人早在三王之乱时,就在他麾下战斗过。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背雍投庄的可能。 而且在之前的战场中,他也是为雍国十分卖力,亲手葬送了庄国最有希望堪破神临的两位强者,将两个顶级外楼,打废一个,打残一个。 这样的表现,怎么可能是背雍投庄? 然而事实已经发生。 韩殷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心中有些发冷。 庄高羡这个后起之秀,实在太过可怕,并不输给当年的庄承乾。实力天赋、决断谋算,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更兼有一颗绝对冷酷的心。 段离与贺拔刀,是何等忠诚? 这两员战将,完全是拿命在拼,完全是赌上一切,才得以拖延李应这么久。 可庄高羡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牺牲! 牺牲两个顶级外楼,就是为了给李应创造一个出手的机会!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庄高羡不可能没有颠覆战局的后手! 韩殷第一时间想到这些,并不去管受伤的身体,在喷出鲜血的同时,反手就是一抓。 他是杀伐果断的枭雄,凭借无数场战斗的经验,清楚地意识到危机,毫不犹豫地动用全力。这一抓,已经调动了雍国国力。 李应当然是强大的神临修士,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很难被瞬杀。但他同时是雍国侯爷。受其职,享其禄,也要受其责! 除非庄高羡立刻以庄国社稷之力庇护,才能让李应不受影响——但那也正是他想看到的。 以雍国社稷之力强压,是当下最合适最直接的手段。 此等敏锐,此等果决,非常人能有。 韩殷正是要先将李应此贼碾死,斩断变数,再来应对变局。 然而这一抓…… 落了空! 韩殷悚然一惊,什么也不去管了,折身便走。 并不是他出现了失误,而是在他试图调动雍国国力的时候,那源源不断涌来的社稷之力,忽然被截断,在关键时刻没有给他支持!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天命府那边,有人切断了他与雍国国力的联系。 天命府有变! 锁龙关固然重要,天命府才是雍国之本。 他必须立即回去! 然而,局势已经演变至此,庄高羡怎肯放他走? 但只浓眉一扬,整个人气势已截然不同。 从一个似乎平和普通的富贵士绅,变成一个真正威严霸气的君主。 展现帝王之威,帝王之锐。 在这一刻,那埋藏大地里的巨石炸将出来,轰隆隆撞出,要撞碎那山河。 “与我死来!” 左手一抓,顿将空间封锁。右手一拳,直接洞穿空间,临于韩殷身前! 这两式瞧来简单直接,却霸道刚猛,深刻展现了当世真人对于天地本质的把握。 韩殷绝不缺乏勇力,但他绝不肯再于这种情况下不明不白的厮杀。直接一抓撕开封锁,身形一动,就要离去。 但在此刻,他披在身上的那华丽甲胄,继承自兄长韩周的那副无敌战甲,忽然直接光纹流转,无数字符在甲胄之上浮沉。 竟然生生,将他定住! 在这个瞬间,韩殷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那是他破关而出,当机立断要来锁龙关之前。 他的儿子,当今雍国的国君陛下,跪在他面前,双眸流泪:“孩儿无能,不可替父亲分忧。便为父亲披甲,惟愿父亲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亲手将这副战甲……与他披挂! 在这个瞬间,韩殷想明白了一切。 除了雍君韩煦,谁能切断他与雍国国力的联系?除了雍君韩煦,谁能让承德侯叛变?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下意识的……不愿去想。 而此时,在那骤然静下来的天地间,庄高羡已经洞穿空间,贴近了韩殷。 “韩煦托我向您带句话……” 庄高羡轻声说道:“天下为人君者,岂有百年无权?” 一拳轰穿他的胸腹! 将他的内府、外楼、通天宫、蕴神殿,全都一拳轰碎! 九龙崩灭。 一代枭雄韩殷,战死于锁龙关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争 扑棱棱。 一只鸟儿从斜枝上跃起,扇动着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是一座无名的青山,在凛冽寒风中格外沉默。 鸟兽都无言,隐隐听得到涌动的水声。 这里距离八百里浩荡清江,应该不远。 一处斜坡之上,丛生的杂草里,一个人影蜷缩在其中,一动不动。 这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凝固着痛苦表情的少年。 像一个婴儿般蜷缩着,失去了所有保护。然而即使是在这样毫无知觉的昏迷状态,他身上的肌肉依然紧绷,仿佛在睡梦中仍在战斗。左手捏着半散的印决,右手紧紧握着一柄剑。凝固得如同雕塑。 黑色的雾气在他身体内外游走,从脖颈到脸上,亦有奇诡的黑色花纹在蔓延。那黑色花纹像扭曲小虫,乍眼一看似在蠕动。瞧来惊悚非常。 往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温柔与坚定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邪恶感觉。仿佛对世上的一切都怀有憎恶,即使在痛苦之中,也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黑色的雾气幽深而灵动,载沉载浮间,将这少年淹没。 昏厥的少年,身上只有三处位置,还未被黑色彻底侵蚀。 一处是额头,那紧锁的双眉,仿佛贯注了某种坚定意志,像两道雄关,牢牢截住了黑色花纹的进攻,死守灵台。 一处是握剑的右手,那柄带鞘长剑之上,一直有隐隐的梵字在跃出,坚定地坠进黑色雾气中,如游鱼一次次跃进“黑海”,前仆后继。 一处是脊柱与颈椎连接的位置,那里有一朵赤火白莲,同时有炙热与冷漠两种感觉,散发着泾渭分明的红光与白光,但同时都在抵抗黑色。 他晕厥在这里,已经很久。 漫长而艰苦的战争,正在身体里继续。 外界的一切,暂时都与他无关,尽管已经因为他,风云搅动。 …… “暴君韩殷已死!” 天空的两团“炽阳”已经熄灭。真正的太阳尚未落尽,在西边倔强释放余晖。 在夕阳惨烈的光线下,此方天空正在下雨。 下一场这方土地此前罕见、此后也难见的雨。 血色的雨。 那是夕阳也无法晕染丝毫的血色,极其纯粹的、血腥的颜色。 真人陨落,天地同悲! 庄高羡一手提着韩殷的尸体,飞落锁龙关上空,洪声大喝:“胜负已分,降者免死!” 声音如龙吟、如虎啸,咆哮奔涌。 他毫无保留地释放着他的张扬、他的霸气。 他是才登大位,朝廷权力都未握紧,就敢御驾亲征,以弱伐强的君主。 强势锋利之处,更胜开国太祖。 隐瞒伤势,藏于深宫,一养就是多少年。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多少年潜伏爪牙忍受。 一朝出手,便登临洞真,成就当世真人,翻掌扑杀陌国大将,强割陌国十城之地。 第二次出手,就是倾国而战,以弱伐强,亲手搏杀一代枭雄韩殷! 雄主之姿已成,此后他庄高羡无须藏锋! 庄高羡洪声滚过,天穹血雨飘飞。 正在联手围杀皇甫端明的两位雍侯,二话不说就停了手,转身仓皇远遁。然而以天下之大,他们其实一时不知该去何方!哪怕他们是堂堂神临修士,功勋侯爵,却也无法消散惶惑! 韩殷都死了!一代枭雄,当世真人,掌权雍国数百年的人物! 韩殷都会死,谁能不死? 那奋戈侯一路疾飞,刚刚赶到锁龙关外,就已经感到鼻尖湿意。抬头一看,漫天血雨飘落,此方天地同悲。 他还以为是庄君陨落。但庄高羡的声音击碎了他的幻想。 他急切赶来,却连锁龙关都来不及看一眼,转身亡命逃离。 当世真人韩殷都战死,他奋戈侯纵有九条命,也不够在这里交代。 雍国完了! 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恸,双眼无法抑制的酸涩。堂堂神临修士,像条丧家之犬,一边飞逃,一边流泪! 一切都逃不过庄高羡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追击谁,没有留下一两位雍侯的意思。 他立在锁龙关上空,只是转头看向雍国承德侯李应:“回去告诉韩煦,立即放了杜相。如此,此战便休。锁龙关以北,朕可以承诺寸土不取!” 这就是重新划分国界,确定胜利成果。 庄国要锁龙关以南已经占领的土地。包括小半个宜阳府,整个岭北府。而且整个妖兽资源丰富的祁昌山脉,从此都划归庄境。 这其实是他早就与韩煦谈妥的条件,但必须要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个理由,他们舍生忘死打下了锁龙关,眼前就是一马平川的雍国富饶之地,怎可就此止步? 普通士卒不会去想,秦、景、荆这几个当世强国,会不会允许庄国一战吞雍。他们看不到那么远,感受不到那些压力。他们只知道,他们流了血,流了汗,不能说停就停。 击败了雍国,庄国将士士气已是空前膨胀,现在让他们继续北上,甚至去与荆国交锋,恐怕也不会害怕。 但庄高羡自己,却绝不能盲目。 在错综复杂的西境局势中,缺乏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分寸感尤为重要。 他现在如果兵过锁龙关,与韩煦拼死大战,结局且不去说,就算最后攻破天命府,占领了雍国全境。又真能守住吗? 根本不会有消化的时间,就会立刻迎来荆国的打击。须知荆国的赤马卫,现在还在靖安府外。 而作为中域霸主,景国还会不会给予支持? 景国吸纳庄国成为道属国,是为了在西境放下一颗钉子,钉住雍国,也刺一刺秦国。但怎么可能愿意在西境再养出一头猛虎? 所以衡量局势,若就此止步。首先庄国本身能够获得实打实的好处,其次雍君韩煦坐镇雍国剩下的领土,依然是要第一个面对荆国的压力。 此一点,就能为庄国形成足够的战略纵深,让庄国有时间可以好好消化此次大战的收获,而不必担心打扰。真正从一个独立小国,向区域大国迈进。 这些战略考量自然不会同士卒讲,作为国主,庄高羡需要给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一个理由。此时仍在浴血奋战、深受国人敬爱的国相杜如晦,便再好不过。 他为了国相杜如晦,甘愿放弃更多的领土,这是何等令人赞叹的君臣情谊! 对于韩煦来说,他的目的是真正掌权,成为名副其实的雍主。大权独揽数百年、并且始终没有松手意图的韩殷,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做了一百多年的国君,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 在杀死韩殷这件事上,韩煦与庄高羡达成共识。但与此同时,对韩煦时代的雍国来说,庄国仍然是有力的竞争者。 所以承德侯李应才会狠下杀手,将庄国最可能突破神临的两位顶级外楼,打得一死一废。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有机会,韩煦也一定不介意在停战之前,杀死庄国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庄高羡在此时说出这番话,既是表示他会信守约定,同时也是警告韩煦。杜如晦如果战死,那他不会守约。 哪怕韩煦非常清楚,庄高羡并不敢在此时占据雍国全境,那会将庄国撑死。但韩煦自己却更不敢赌。“壮士断腕”、“自残身躯”之后的雍国,尤其没有冒险的资格。 “外臣一定把话带到。”李应深深地看了庄高羡一眼,转身飞离。 作为雍君韩煦绝对的心腹,在最后关头向韩殷出手的雍侯,承德侯李应在根本上完全认可韩煦的决断。 在他看来,韩煦是比韩殷强过百倍的君主,只是一直无法施展。 韩殷是当世真人,一直到死亡之前,都不会存在什么衰老问题,但他的精神,早已经老迈。 他根本就没有雍明帝韩周当年的心气,被荆国敲打了数百年,其实内心早已屈服。再怎么表现得张扬霸烈,也无法掩盖内心的软弱。 韩殷一直想要超过他的哥哥韩周,但本心深处,从来不觉得他能够战胜荆国,因为那是韩周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韩殷没有信心做到任何韩周做不到的事! 他竭力想洗掉雍明帝的痕迹,但洗了几百年都洗不干净,他一辈子活在韩周的阴影里。 这样的一位君主,看似强大,有谋略有手段有实力,但雍国在他手上,只会慢慢腐烂、发臭。韩殷掌权数百年,雍国寸土未扩,在整个西境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便是明证。 雍国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必须要浴火,才可重生。 然而韩殷太强,统治了这片土地太久,仅凭他们这些忠于韩煦的人,根本无力将其掀翻。 所以才需要引入外力。 李应一直非常确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在亲眼认识了庄高羡之后,他不由得生起一丝怀疑。 在韩煦君臣的未来战略里,以覆国之危激起国人同仇敌忾,在可控的战争状态里,让韩煦迅速真正掌控国家军政权力,是第一步。 将养国势,一待时机成熟,就反伐庄国,击败庄高羡,收复失地,竖立超迈韩殷的绝对权威,是第二步…… 但是这样的庄高羡,真的会被轻易击败吗? 带着一份无以言说的阴影,李应离开了这里。 而锁龙关内,已经跪了一地的雍军! …… …… ps:这两天的书评怎么说呢……对我这么没信心我是没想到的。韩煦还没有出场呢,就一群人说他脑残。一个隐忍一百多年,能阴到韩殷这种枭雄的人,会是脑残么? 说崩的,说不该写的,说什么的都有。 诸君扪心自问,我已经写了四卷,一百六十万字,有过摆烂的情节吗?从六十均订写到现在,靠自己以前写实体的存款过活,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有哪一天敷衍过读者吗? 我想起来,左光烈当初留下的那颗开脉丹,至少有几百个人说毒,但在填完那个坑之后,没有看到一个人跟我道歉。是那几百个人都没有再往后面看了吗?还是说这个时代,批评本就比赞美更容易出口。 一段糟糕剧情后批评你的人,永远比写一段精彩剧情后,鼓励你的人要多。我自问是没有摆烂过,看在我一直那么用心的份上,在你们觉得不合理的时候,可不可以等一等再说?龙就在那里,我只是还没有点睛。 就这样吧。 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 写作本来就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的,我应该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 但只是没有办法习惯。 我诗性的一面,让我有时候很脆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君臣 天命府。 面相宽厚、眉眼仁慈的韩煦,负手立在殿中。 相较于韩殷,他也一向以宽仁的形象示人。 “杜如晦放归了?”他问。 宫殿里刚刚经过清洗,浓郁血腥味仍未散去。 甲胄在身的武功侯立在一旁:“臣只稍稍放松,他便逃归了。此人实在是我大雍心腹之患,此次无疑是放虎归山。” 作为雍国最年轻的侯爷,武功侯薛明义是坚定的进取派,对旧时雍国的固步自封非常不满,在政治主张上与韩煦一拍即合,早已私下效忠。 “孤何尝不知杜如晦的可怕?但事有轻重缓急,在生死危机前,也只好先放一放肉中之刺。此次革新社稷,虽则是时势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改变的时候,但毕竟有些弄险。孤着实难以安泰……此时不宜激怒庄高羡。” 韩煦看着殿外,那天光与他只有一步之遥,而他已经掌握了这方土地上的至高权力。 “威宁候他们,有什么态度?”他问。 参与围堵杜如晦的四名雍侯中,威宁候资历最深,很能代表一些功勋贵族的态度。 “威宁候什么也没有说。”薛明义道。 这就是观望了。 “这样就很好。”韩煦点点头:“是需要咱们君臣做出一点成绩了。” 他往前一步,伸手去托殿外的天光:“你看这广阔天地,终于也到咱们驰骋。” 他握拳一收,仿佛握住了整个江山:“薛卿,你可有信心?”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您的笑话呢,陛下。”薛明义躬身说。 韩煦大步往前走:“这世上,眼瞎的人不多,心瞎的人不少!” 薛明义不减锐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愿为陛下手中剑,斩强敌,破强军,扫清寰宇!” 韩殷死的这一天,距离韩煦登临君位,已经一百年有余。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虽然是国主,但军国大事,全决于韩殷。 他当了一百多年的雍国国主,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木偶。 对于任何一个雄心犹在的人来说,这都是最最难堪的折磨。明明身登大宝,明明那权力就在手边,却根本无法触摸! 他对韩殷的感情,早就从敬畏,变成了怨恨。 即便如此。这一百多年的恭顺孝子,他还是表演得天衣无缝。 即使韩殷枭雄一生,轻易不肯信人,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谁能想得到呢? 那个对下宽仁、对上孝谨,一百多年兢兢业业的好皇帝。 为了彻底掌握权力,为了成为真正的君主,竟不惜引狼入室,亲手肢解雍国! 但正是因为这似乎不可能发生,他才得以成功! …… …… 锁龙关,关城之上。 庄高羡毫无威仪地坐着,两条腿吊在关城外,俯瞰着进进出出的庄军将士。 断了一条手臂的杜如晦,则在旁边站得十分端正。 庄国不算富裕,但修复断肢的灵药还是能找出来的。只不过要想重回往日巅峰,就不是三两天能做到的事情了。 此次国战,他们君臣真正的战略目的已经全部完成,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自今日起,庄国的版图就跨过了祁昌山脉,又以锁龙关为据点,虎视雍境腹地。 哪怕从此以后不再进取,他也是庄国无可争议的中兴之主。而他庄高羡正年富力强,未来仍大有可为。 他没有理由心情不好! 以国君之尊坐在这里,自然是为安抚军心,提振士气。 “那先登此城的壮士呢?”庄高羡侧头问道:“朕让你们请来相见,怎的还未来?” 近侍面面相觑,然后才有一名近侍硬着头皮上前:“陛下,那杜野虎着实可恨。说什么主将昏厥不醒,他无颜受功,此时正在段将军身边伺候,不肯挪步……如此大胆,敢抗皇命,属下是否要将他拿来?” “只是邀见,哪里算得大事?且他也非无由。”庄高羡笑着摆摆手:“不要苛责壮士。” 回头正好迎上杜如晦的眼神,他顿了顿,说道:“之后朕亲自去看段将军。” 大战结束之后,他没有去看受创昏厥的段离,并不是疏忽。而是因为……与雍君韩煦的这次合作,他没有让段离、贺拔刀知晓。因为他们若是敷衍,断然无法骗过韩殷。 所以他们是真的在与李应生死搏杀,真的为国奋死,根本不知道自己战斗的意义,不是战胜对手,甚至也不是拖住对手,而是战死在对手手里,成为增添对手信任的筹码。 贺拔刀死了,段离废了。尽管是庄高羡自己做出的决定,却还是有些下意识地逃避面对。 而杜如晦的眼神就是在告诉他,不可如此。 “报!” 忽有一人,疾飞而至,在锁龙关前拜倒:“启禀陛下,澜安府急报!” 庄高羡皱了皱眉,锁龙关这边战局方定,他还没有来得及让水军停战。水军本来也只是起牵制作用,没指望有什么亮眼战果。此时传来消息,就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说来!”杜如晦道。 那士卒洪声道:“国院祝唯我突然出现在澜安府战场,在清河水君与北宫玉对峙的时候,孤枪深入,连破十城!”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庄国水军若能顺势占领澜安府,他们是绝不会退回的。届时有澜安府和锁龙关在手,雍国夹在澜安、宜阳两府中的抚明府,也就成了半块飞地,随时可以被庄国咬下。 庄高羡与杜如晦对视一眼,忍不住摇头失笑,故意埋怨道:“祝卿还真是一个急性子,这就在新安城坐不住了?回头把他丢到白羽军里去,免得无事生非!” 名为埋怨,实为赞许。 而且,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刚刚战死,祝唯我去了,该任何职? 庄高羡对祝唯我的满意和期许,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报!” 便在此刻,又有一人飞至:“澜安府急报!” 两名传信士卒就是前后脚的事情,真真叫人意外。 庄高羡饶有兴致道:“祝唯我又闹出什么事情了?” “祝唯我他……他……”这士卒结结巴巴道:“他叛国了!” “你说清楚。”杜如晦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传信士卒拜道:“祝唯我连破十城,力竭而倒,幸得将士用命,将他救回。他稍作恢复,在回营的路上提枪便走了。兄弟们拦他,他只说……说……” “他说什么?”庄高羡问。 “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那传信士卒战战兢兢道—— “那祝唯我说,枫林旧事,必不肯忘。” “他舍命伐城,为国拓土,侥幸不死,已经偿尽栽培之恩。” “今后,他将视您……为寇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国战落幕 震动西境的庄雍国战终于落幕,战局频频令人意外。 首先是国力更弱的庄国竟然取得大胜。 庄高羡阵斩一代枭雄韩殷,结束了韩殷在雍国几百年的统治历史,庄国大军攻破锁龙关,震动天下! 当此之时,一直被视为傀儡的雍君韩煦挺身而出,引军与庄高羡阵前对峙,生生逼停庄军北伐的脚步。 仅仅如此,雍国依然是腹背受敌。韩殷镇守的锁龙关,都城破身死。韩煦领军,倚马平原,更不被人看好。 但第二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从来保持中立的墨家圣地,派出大量门徒加入雍国,一夜之间,在一马平川的雍国腹地平原地区,兴起一座钢铁雄城! 正与锁龙关对峙。 韩煦亲自定名为殷歌,以此纪念他的父亲韩殷。 在三面作战的情况下,韩煦凭借一夜筑成的殷歌城,在最短的时间里,与庄高羡达成停战之约,并立碑为誓。庄高羡承诺不再北进,韩煦也承诺放弃失地,就此庄雍罢战。 庄高羡班师回国,韩煦则火速回军靖安府,亲身上阵,击退了荆国闻名天下的铁骑赤马卫,逐出国境三百里。 雍国武功侯薛明义则分军西去,支援英国公北宫玉,二人联手,一举将庄、洛两国水军赶出澜安府,杀得人头滚滚。 也在这一日,韩煦宣布定墨学为国学,放弃如秦、楚那般“百家为我所用”的方针,选择以墨治国。这选择谈不上好坏,各国都有不同取舍。独尊道门的景国雄视天下,控扼百家的强秦也是西境霸主。 更大的意义在于,这是墨家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自己所扶持的国家。 以往的墨家门徒,周游列国,行侠天下,并不拘泥于一地一城。与法家三刑宫,儒家四大书院一般。专注学说,不重国别。 但从此以后,墨家大量人力物力,必然会往雍国倾斜。作为当世显宗,墨门或许只是一步小小的尝试,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疏忽其后可能引发的种种变化。 而墨门的支持,毫无疑问证明了韩煦的潜力。 自此,雍国从危若累卵的险恶局势中走出,四境抚平。 韩煦也从这一天起,被世人真正认可为雍帝。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这个濒临灭亡的国家,让这个逐渐衰老的国度,焕发新生! 若在事后复盘全局,这场牵涉进四个国家,引得无数目光注视的国战,最大的胜利者无疑是庄国。 在这场国战里,庄国占据了整条祁昌山脉,整个岭北府,以及锁龙关以南的小半个宜阳府。 如今自锁龙关以南至祁昌山脉的这一片领土,已经被划为一体,正式加入庄国版图。为庄国的第四郡,定名永昌。 庄高羡班师回朝,留有十万大军常驻永昌郡,控扼锁龙关,与殷歌城对峙。 而荆国出动天下闻名的骑军赤马卫,却迟迟没能啃下雍相齐茂贤坐镇的靖安府,反倒被逼停庄高羡的韩煦回军杀来,赶出雍境数百里,受创不轻。 洛国水军与清江水府联兵入澜,前期取得了短暂优势,但在武功侯赶来后,北宫玉猛然发力,将庄、洛水军全线逐出境外。 此次国战,雍国固然损失惨重,牺牲了本国唯一的当世真人韩殷,丢掉南境大量领土,算得失人失地。 但军政力量正式被韩煦接过,又获得了墨门的支持,借由这次战争,自上而下的改革几乎没有遇到太多阻力,也算迎来新生。 远道而来的荆国,和冒险夹击的洛国,竟是白白出兵一场。 当然,普通百姓不会知道,韩殷之死是韩煦与庄高羡联手的结果。他们也不会知道,英国公北宫玉,是在墨门参与、朝廷局势已定的情况下,才选择骤然发力。 他们并不知道,韩煦接掌权力的过程,并不是他们所感受到的那样顺理成章。暗地里流淌的鲜血、割掉的人头,他们不得而知。 时局的变幻明明影响到千万人,但决定时局变幻的那些时刻,却好像都与普通人无关。 雍国百姓或者还在雍国覆灭的恐惧里,或者已经在庆幸新生。 唯独是原来岭北府里的雍国人,正被大量徙居至庄地,而留下的一些百姓,也不得不开始习惯自己庄国人的身份。 这里不再是雍国岭北府,这里是庄国永昌郡。 庄国徙居当地百姓的标准,是与庄军有血仇的,一律打散内迁。留下来的,则多是原本无地无产的百姓,这些人对雍国的认同感最低。同时也从庄地迁来大量失地民众,填塞永昌郡。几代经营下去,就能真正将这里变成庄国土地。 当初那一批本来准备被驱赶至锁龙关的百姓,因为战局突然的变化,倒是不必去关城送死,被转身赶着越过了祁昌山脉,打散进庄地各处,重新开始生活。 江流月就是负责这样的工作。 战争已经结束,这样的工作没有太多道勋可得,没有太多国院弟子接手,也就情有可原了。但他因为之前在战争里的表现并不如意,获得的道勋很少,这种工作也由不得他拒绝。 驱赶普通百姓背井离乡,也是他不太能够接受的事情,但相较于驱赶这些人去送死来说,又好了很多。 至少在庄庭的治理下,庄国百姓普遍生活还不错。 整个雍民迁徙工作,名义上由国院祭酒负责,但在具体的事务上,都是一个叫傅抱松的师兄在具体操作。 在傅师兄的手下,江流月的感觉要轻松自然很多。因为傅师兄对待徙居雍民的态度并不严苛,用他斥责一些暴戾学子的话来说——“汝虐何民?” 这些百姓现在已经是庄民,不可再以两军交战的态度对待。 这种大规模的徙居,伤亡比例往往不低。但因为傅抱松的细心认真,出事的人倒是并不多。 对比于林正仁师兄,林师兄或许更强,或许跟着林师兄有更多的好处,但是跟着傅师兄做事,心里才最踏实。 傅抱松并不知道师兄师弟们的想法,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被国院祭酒看重了。他只是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之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正是寒冷的时候,他磨破嘴皮,自军需官那里磨来了大量棉衣,正带着师兄弟们在沿途分发。 抬眼的时候,他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隐隐熟悉的侧脸。 想了想,好像是枫林城道院的张临川,那个在三城论道上露过面,擅使雷法的修士。 那晚闯入望江城道院的那个人,也自称是张临川。 但人群中的那张侧脸只是一闪而逝。 傅抱松放下手头的事情,认真找了一阵,却怎么也没有再看见。 …… …… ps:韩煦的整个布局,在这章之后就应该清楚了。其实有一些画面想写的,比如殷歌城拔地而起的那一幕,想来是有些震撼的。但怕读者不喜欢,于是跳过了。基本上我只会遵循自己的创作理念,但其实在有余地的时候,也愿意考虑你们的感受。 作者亲自跟读者解释剧情,是失败的事情,说明作品本身不够有说服力,所以我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让给点信心。 昨天至少说了四次让人别看赤心了,实在也有些失态。以后尽量不跟大家对线O,O 大家有时候也担待一下我的玻璃心吧。 因为太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才容易被这个世界伤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哀荣 新安城,祀殿。 董阿的死,是为国捐躯。 他在副相的位置上战死,理应得到尊荣。 所以他的灵柩,现在停放在祀殿上。 国战尘埃落定后,庄高羡与杜如晦第一时间就回了新安城,甚至等不及先安顿好大军,只留下伤势颇重的皇甫端明独自处理。 段离可以死,贺拔刀可以死,只要死得有价值。 但董阿的死,是动摇国家的事情。 将才易得,相才难求。 就之前来说,董阿的死,直接动摇了整个战场,逼得庄高羡不得不提前发起决战。 就事后来说,董阿的死,造成了杜如晦之后的人才空缺,也让杜如晦没办法专注修行,冲击洞真。 因为除了董阿外,没谁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可以再接掌相位。 现在董阿那被肢解的尸体,就躺在灵柩里面。 身体的各个部分,只是简单地拼凑在一起。 眼睛睁着,死前的表情,竟然是在笑。 董阿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无论是升官,还是修为进益,永远是面容严肃,一板一眼。这么多年来,就连礼貌性的微笑都没有。以至于杜如晦甚至都忘了,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而且还笑得这样狂肆,这么不董阿。 这个跟了他那么多年的家伙。 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个一板一眼的少年,长成一个严肃刚正的中年。 从一个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的小捕快,长成了不怒自威、极其可靠的国家副相。 然后死去,变成现在支离破碎的尸体。 杜如晦低着头,注视董阿睁着的眼睛,仿佛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凶手的模样。 这当然是徒劳。 那双眼睛,曾经牢牢印刻了凶手的样子吧? 只是早已经消散了。 即使他杜如晦战力非凡,乃是一等一的神临强者,却也无法在这双眼睛里找到答案。 庄国取得了庄雍国战的胜利,但是一国副相死去了,凶手仍然不知道是谁。无论雍、洛、陌、成,都没有出手的痕迹。 最早调查死因的,是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却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具尸体永远不会再说话了,永远不会再站出来,反对他的意见。 说起来倒像是好事,但又没有那么好。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久久的沉默。 庄高羡就站在他旁边的位置,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的这位国相,真是有些老了。 “这是什么玉?”庄高羡问。 他伸手从董阿的尸体上,正心口的位置,拾起一块青色的玉珏。 董阿的遗物,都还好好的保留着,就连最为珍贵的两界尺,也没有丢失。这块玉珏,正是遗物之一。据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块玉珏就这样摆放着,没有人移动过。 杜如晦看了一眼,仔细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董阿的好友,张新凉所遗。” “张新凉?”庄高羡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陛下,您不应该忘记他。其人在玉京山的九霄坛会上,为了给庄国道院争资源,力竭而死。” “原来是我庄国的英雄。”庄高羡肃容道:“孤是不该忘记。” 杜如晦没有借此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这块青色玉珏,就要放回董阿的心口。 但是在玉珏温润的触感传递到手指的时候,他忽然皱起眉头:“我记得董阿,好像已经许久未戴这块玉。” “你是说……”庄高羡也转过身来:“这块玉珏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我突然想起来,董阿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杜如晦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忽然说道。 庄高羡看着他,目带询问。 “枫林城的老城主刘易安,之前为枫林城失陷的事讨要说法,说要跪死在祀殿前。” 杜如晦伸手指着殿外:“大概就是在那个位置。” “后来呢?”尽管是问句,但庄高羡的声音毫无波动。 “董阿为了避免影响,出手杀了他,对外宣传病死。” “董阿做得对。”庄高羡用一种云巅之上俯瞰众生的语气道:“但刘易安的家庭也应得到抚恤,他的子女后辈,可以酌情送进道院培养。” “刘易安没有子嗣,因修为衰退,从城主位置退下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要……”杜如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摇摇头道:“董阿跟我说这件事,也并不是请功,而是请罪。他说他不该妄杀功臣,请我将他夺职。” 登临洞真之后,庄高羡也一直在巩固修为,探索修行上的新天地。国家大小事务,仍然是杜如晦负责处理。所以刘易安这件事,他竟然不知。 直至此刻,他的表情,才终于有些认真起来:“杜师,那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不。”杜如晦继续摇头:“陛下您是圣君明主,不能有半分污点。那是我一人的决定。我只是……” 他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董阿那时候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萧索。 就好像熬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等来的却是深秋。 “董相当以国礼葬之。”庄高羡道。 以国礼治丧,已是极尽哀荣。 杜如晦紧紧握着手里的青色玉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想我知道,祝唯我为什么突然知道枫林城的真相,选择叛国了。” 庄高羡的眼神很幽深:“他认识凶手?” 这块本属于张新凉、后来由董阿随身佩戴的玉珏,是怎么出现在凶手那里,可能性并不多。 董阿从来刚直不阿,又不近女色,本身并未婚娶,不可能存在什么私生子之类的问题。 再联系到祝唯我突然叛国而去,范围已经非常小。 枫林城域,或者说枫林城道院,有人活下来了…… “这个人一定要死。” 杜如晦握着玉珏,很认真地说:“不管他是谁。” “自然。”庄高羡说:“庄国的副相,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 杜如晦拿着玉珏的手,握成拳头,静默一阵。 而后对庄高羡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踏空而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殊八字咒 新安城沉默矗立在阳光下,杜如晦疾飞而出。 守城卫兵仰头看着天边的背影,目光崇敬。国相大人,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任何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能让人安心。 哪怕刚直不阿的副相董阿战死,哪怕庄国人为之骄傲的祝唯我叛国。只要国相大人还在,庄国就永远不会倒下! 天高云淡,庄境熟悉的风景历历而过。 为了避免错过任何线索,杜如晦没有使用咫尺天涯的神通,而是凭借着冥冥之中的某种微弱感应,一路疾飞,一路搜寻。 天息法,是他早年掌握的一门追踪秘法。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以天息应人息,在冥冥之中捕捉答案。 因为只是残章的关系,并不足够精准,且在一定的实力差距下,才能够成立。 从现场痕迹来看,杀死董阿的凶手,与董阿也只是伯仲之间。能够杀死董阿,更多是因为克制。 杜如晦笃定天息法能够成立,并且也的确在董阿的尸体上,捕捉到了一缕气息,凭此来追缉凶手。 只是那气息未免微弱,感应极浅,而且断断续续。 但他已经做好了耗费大量时间的准备。 他的时间非常珍贵,但用在这件事情上,他认为值得。 一路疾飞,目光如鹰隼,巡视庄境山河,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角落。 追索缉凶,根本不是他这种身份应该做的事情。严重点说,这属于轻用国器。但这件事情,交给谁他都不能放心。 庄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但同时人才也遇到巨大的断层。 被期许为下任国相的董阿战死,被寄予厚望的祝唯我叛国。 本来段离被废、贺拔刀战死,是为国战胜利做出的取舍,并不能简单地说值不值得。现在看来,却成了难以承受之重。 他们两个,是庄国近期唯一有希望冲击神临境的强者。 谁能够填补这段人才上的巨大空白?谁更有希望登高望远?谁更值得被培养? 白羽军、九江玄甲都需要新的主将…… 很多人都对副相的位置虎视眈眈,但没几个有足够能力…… 祝唯我叛国之后,之前计划的黄河之会,还有谁能够带得出去…… 如此种种,让人焦头烂额。 作为庄国国相。庄国大小事务,他都需要操心,即便是某些情绪无法摆脱的此时,也不能够放下。 叶凌霄说他不得自我。 他无法不承认。 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 …… 无名小山。 姜望已经在这里昏厥很久,始终像婴儿一般蜷缩着,无知无觉。 黑色的雾气愈来愈浓郁,像一只黑茧将他包裹。 绝望,封闭,困顿。 但黑色的茧里,仍有微光…… 那是三道摇摇欲坠,却总也不熄的微光。 空寂的小山里,有隐约的狂笑。 但那笑声,又偶尔会被剑鸣声打断。 被紧紧握在手中的长相思,时不时就会突然发出一声颤鸣,仿佛在与那狂笑声抗争。剑主还在昏迷之中,剑鸣当然不是对手。 但每当剑鸣声要被压下去的时候,就有梵唱声起。 细听来,那梵音唱的是—— 嗡!阿!咪!惹!吽!嘎!恰!罗! 此乃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又名文殊八字咒。 此咒来历非凡,可以明显智慧,定压烦恼。 在佛宗传说里,大智文殊师利菩萨乃是释迦牟尼佛左胁侍,代表佛智。 此八字真言轮转不休,帮助剑鸣声与狂笑声相争。 姜望双眸紧闭,凝固的表情格外痛苦。但嘴唇却在翕动,发出平淡冷漠的声音:“老秃驴,拖延我大事……早晚杀了你,灭你满门。” 说话的内容极狠,控制的黑色雾气却极有耐心。如蜘蛛结网,一点一点交织黑色茧子。缓慢而坚决地侵蚀宿主。 黑色愈深,暗色愈沉。在白日凝结暗涌。 黑茧其间的三道微光,愈发淡了。 但就在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变故,黑雾不甘般剧烈地翻滚了几次,仍然未能彻底将微光湮灭,于是停止涌动。 “该死。” 双眸紧闭的‘姜望’,忽然说道。 黑雾平静下来,如有灵性一般,全部“钻”进身体。 …… …… “姜望!姜望!姜望!” “醒醒!” “醒醒!” 有个声音在呼唤。 很熟悉……很急切? 那声音像是从水底最深处,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于是“大海”开始轻轻摇晃,“海浪”自由旋转。 世间万物好像有了声音,鲜活的感觉回到心里。 姜望从混沌的状态中慢慢回过神来,仍是痴痴愣愣的。好像有很多紧要的事情在心里堆积,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心魔……董阿死了……姜魇是昏厥还是被消灭……新安城……庄高羡……冷静,冷静姜望!……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纷杂的念头乱成一堆,从这处炸到那处。 炸得脑子嗡嗡作响。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其中切割,像是凿子在脑袋里凿。身体也有一种非常不协的僵硬感,每一个关节,都好像很干涩……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与他的剑建立起联系。 是了,我的剑。他想到。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剑器。 剑的名字叫长相思,诞生的过程,熔铸了他的爱恨。 以神龙木鞘藏锋,以神通种子温养。 一直以来,身前身后都无人,只有手中剑。 一直以来,就是一人一剑,独行。 遇山开山,遇河断河。 就在不久之前,长相思已经斩到了,长久“相思”的人。 “是了……我的剑。” 他呢喃出声。仿佛找到了某种光亮,获得了某种头绪。 人道剑意开始凝聚。 这复杂痛苦的一切,还没来得及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就已经听到姜魇的声音。 “来不及了,快把匿衣披上,动用尹观留下的手段!”姜魇喊道。 姜望没有过多思考,因为一种生命本能的恐惧已经涌上心头,强烈的危机感在脑海炸开。 他和姜魇共用这具身体,也共享生死危机。 姜望猛地坐起! 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匿衣取出披上,引发尹观留下的手段,一动不动。 而就在下一刻,一个急速飞行的身形,正从此处高空呼啸而过。 乌发披肩,气势惊人。目光扫过小山,没有停驻。 姜望没有说话。 看到那个乌发身影的同时,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鬓角滴落一滴冷汗! 如果让杜如晦在此时此地,看到现在的他,他绝无生还可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清江底 杜如晦怎么会回来……庄雍国战已经结束了? 果然他们又赢了吗? 我昏迷了多久? “这里并不安全,赶紧离开!”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催促着。 姜魇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被相国印攻击,他现在是什么状态……我能够对付吗? “去哪里?”姜望下意识地问道。 “水中!清江!”姜魇的声音短促而急,但很有力,也很笃定。 我为什么会昏厥? 庄高羡、杜如晦、董阿、仇恨…… 我的心魔,去哪里了? 在生死危机之前清醒过来的大脑,无数思考在激烈翻涌。 姜望强忍着那些纷杂的情绪、琐碎的思路,已经跌跌撞撞爬起来,开始往外跑。 “清江在你身后的方向!”姜魇提醒道。 他为什么能提前感应到杜如晦的靠近?他为什么比我清醒这么多? 他到底……是什么? “哦!”姜望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继续跑。 身体慢慢恢复了掌控,但他没有选择飞行。既然国战已经结束,庄国的大部分力量应该都已经撤回,此时在空中疾飞,太危险。 而且,杜如晦才刚刚过去…… 杜如晦是来追杀凶手的吗?他是怎么找到方向的?卜算?寻踪? 心里想着,思考着,耳中已经能够听到江浪声。 再跑一阵,眼前豁然开朗。像是一条雪白的玉带,嵌在原野之中,八百里清江,对他张开了怀抱。 扑通。 姜望直接跃进水中。 像一条大鱼,起伏在粼粼波光里。 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封住呼吸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 因为匿衣的关系,倒是没有惊动游鱼。 “往哪边?”他在通天宫里问。 “巽位。”姜魇说。 姜望略看了看,往西南方向游去。 “兑位。” “乾位。” …… 姜魇绝不多说,只过一段时间,指一次路,目的似乎非常明确。 他为什么对清江如此熟悉? 有些问题,姜望只会在心里默默思考,但有些问题却可以开口。 “我昏迷几天了?我为什么会昏迷,你知道吗?”他一边在水里游动,一边问。 “我就在你之前不久醒的。”姜魇说。 这一句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可是在新安城,他的的确确被相国印重创…… 那枚相国印的确黯淡下去,再无作用,应是做不了假。 姜望想着,嘴里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在河底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不。”姜魇说道:“去清江水府。只有清江水府的禁制,能够完全瞒过杜如晦的感知。刚才在那座山上,杜如晦没有动用灵识,所以才会略过我们。但他既然追了出来,说明匿衣也不能完全瞒过他。等他察觉到不对,再回来的时候,尹观的手段也不会再有用。我们若是被他发现了,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他的条理非常清楚,也极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姜望,我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穷搜一切线索,在保我们两个人的命。你最好给予我足够信任。” “我现在不正是在信任你吗?”姜望反问。 “希望你记住,是你的鲁莽,才让我们陷入这种危险中。”姜魇幽幽道:“被杜如晦追杀的体验,可不是谁都能拥有。” 董阿那样强大。 但凡新安城里还有一位神通内府存在,我可能就会死在那里。 虽然赌对了,但……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鲁莽的选择? 或许是心魔的引导……可是心魔……去哪里了? 姜望说道:“是,这次是我莽撞了。” 此时没有必要与姜魇闹不和。 但姜魇已经主动解释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的心魔正在诞生灵智,想要占据这具身体。正是在它驱逐冥烛的时候,我苏醒过来。最后配合缠星之蟒,将它镇压。” 姜望心头跳了跳。“镇压?” “是,就镇压在缠星之蟒体内。” 自醒来就颇多波折,所以直到此刻姜望才注意到,通天宫内那条缠星之蟒,正无精打采地盘成一团,罕见的没有游动。 “不能够消灭吗?”姜望问。 “……我做不到。”姜魇说:“通天宫毕竟以你为主导,等安全下来,你自己再处理它。” “也好。”姜望观察了一阵缠星之蟒,终究没有选择此时去试探一番。 诚如姜魇所言,现在还是逃命的时候,不适合与心魔纠缠。 不过他仍然施放了神魂花海,将缠星之蟒包围。诚然缠星之蟒是他的道脉真灵,但此刻镇着心魔,不得不保持警惕。 姜望想了想,转问道:“清江水君现在和庄庭合作紧密。我们现在去清江水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让清江水君发现就是。”姜魇似乎成竹在胸。 “希望我能做到。”姜望说。 要在清江水府里,瞒过清江水君的感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怕是有匿衣,有尹观留下来的手段,但毕竟移动间仍会露出痕迹。 姜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断指挥着姜望调转方向。 一路且游且停,中间避开了几队巡逻的水府卫队。 越游越往底下,而且越偏僻、冷清。 终于,来到清江水底的一处深沟中。 姜魇没有再让往下,而是让姜望就停在其中一面峭壁前。 长长的水藤铺满两边峭壁,其上长有十分狰狞的尖锐倒刺,如獠牙一般。隐隐有一种恐怖的气息,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它们绝对不好对付。 “贯入一点水元,顺着倒刺的方向,轻轻拨开它们。就不会被攻击。”姜魇指挥道。 姜望依言为之,精练出一些水元,分点在这些水藤上,然后轻轻将它们拨开,果然非常顺利,相安无事。… 于是看到了深沟峭壁上,一个隐蔽的洞口。 “可以。往里走。”姜魇说。 这洞口看起来十分幽深,姜望谨慎地注视了一阵环境,终于还是往里走。 他没有太多选择。 姜魇说得对,一旦被杜如晦找到,除了战死没有别的结局。甚至可能战斗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是…… 姜望在心里想到——姜魇好像非常熟悉清江水府,甚至于连这么隐蔽的河底暗洞都能找到。难道白骨道专门了解过清江水府?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庄国太祖庄承乾,曾经与宋横江订立盟约,而庄承乾曾经剿杀过一次白骨道。那么白骨尊神过庄承乾的盟友,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顺理成章,顺理成章…… 姜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寻不到那灵光。 他摇摇头,走进了这黑幽幽的洞口…… 像是走进了深渊。 《》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魔窟 清江水底,姜望踏进幽深洞窟。 流水至此而止。 洞窟里全无光源,自此回望洞外,水流也仿佛浸染了铁色,给人以格外沉重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姜望在通天宫里问。 姜魇的声音幽幽:“清江水府历史悠久,我只知道这里是清江水府的隐秘之地,足够隔绝气息,让我们逃过这一劫。但白骨尊神的知识碎片里,并没有更多细节,可能遗失了,可能需要一些线索才能让我联系起来。” “这样。” 姜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在幽黑的洞窟前行。 超凡的修为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拥有清晰视野,洞窟里奇形怪状的突石,怪物般张牙舞爪。 两侧洞壁有许多痕迹,似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 这个水底洞窟是在不断往下的,随着通道的延伸,往更远更深处。 总觉得它像一个巨大怪物的嘴,而自己正乖乖走进怪物肚子里,主动地走向死亡。 洞窟起先狭窄,而后逐渐扩大。行至深处,豁然开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窟,非常规整,有一种整齐的对称之美。 然而这开阔之窟,绝不能让人感到放松。 相反,只有无比厚重的压抑。 因为踏进此窟的同时,姜望便已经看到,面前有一排倒竖的石棺,正悬在洞窟石壁上。 那石棺呈黑色,棺身刻有诡异的血色纹路,是这个巨大幽暗洞窟里,唯一的亮色。然而那血纹繁复且诡异,仿佛能将人的视线吸进去,进而拉扯灵魂,死死纠缠。 也因此姜望定了一定,将心神镇住,方才看到那石棺里躺着的身影。 他这时才意识到,石棺原是无盖,之前竟然也忽略了。 那血纹太过诡异,他不肯多看,努力把目光聚集到石棺内部——感官并没有好上多少——这是一个怎样奇形怪状的东西? 有一双粗壮牛蹄,一对干瘦鸡爪,腹部高高鼓起,里间仿佛有生命存在,肚脐不停地冒着血泡。头颅倒是人的头颅,却飘忽不定,本质虚幻。 这东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在石棺之中。 而姜望的视线从这东西身上略过,环顾一周,看到整个巨大幽暗洞窟里,每隔一段位置,就有一只石棺悬挂。 每一只石棺里,都是不同样子的畸形怪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人形的虚幻头颅。 这悬于洞窟石壁上的石棺,一共有一百零八个,仿佛依照某种神秘阵势。 “这些……是什么东西?”姜望在心里问。 他感到陌生、奇怪,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也曾血战过恶鬼,见识过凶魂,斩杀过凶兽,眼前的这些怪物虽然狰狞,但应不至于带来恐惧才对。 “阴魔。”姜魇的声音说:“这些东西都是阴魔。最常见,最低等的魔。” “魔不是都在边荒吗?荆国和牧国以大军镇压……”姜望难掩惊色:“清江水底怎么会有魔?” “我想起来了……”姜魇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沉重:“这里以前应该就是魔窟。上古时代,魔潮席卷人间的时候,这是魔窟之一。只不过,像清江水底这样的魔窟,应该早已经被封死,不会再有新魔产生才对。这些魔……或许与宋横江有关!” “你是说……是清江水君宋横江在养这些魔?”姜望很凝重。 “还能有别的解释吗?这里是清江,就算是庄国国相杜如晦,也不可能瞒着宋横江做成这件事。” 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魔是人族之敌,是毫无转圜余地的生死大敌。上古时代一场魔潮,几乎灭世。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大时代,魔的消息渐渐只在边荒出现,但它们曾经带来的恐惧,却从未被人族忘却。 至今人们都会用魔来形容恐怖的存在。 而清河水君宋横江,竟然在清江水底养魔!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清河水府顷刻间举世皆敌。 姜望的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收敛气息。哪怕身披匿衣,哪怕有尹观的手段加持,哪怕现在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仍然不能带给他安全感。 此等要害之地,宋横江绝不可能放松警惕。一旦被发现,顷刻就是被灭口的结局。 真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 杜如晦当然可怕,但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也须温和不到哪里去! 尽自己所能的隐蔽行迹之后,姜望才来得及生出第二个思考——身为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为何在清江水底养魔?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些阴魔毕竟是最低等的魔,再强大也有限。而一旦暴露出去,顷刻就是灭顶之灾。哪怕宋横江本人修为非凡,也绝对保不住自己。 无论景、秦,想来都不会介意过来除魔卫道。甚至于庄高羡第一时间就“清理门户”了! 风险这样高,好处在哪里? “宋横江为什么要养这些阴魔?”姜望在心里问了出来。 姜魇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望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些艰涩。 他知道一些什么? “往里面去看看。”姜魇说。 整个巨大的圆形洞窟,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洞口,不知通向哪里。 每个洞口都是正在两个石棺之间。 姜望看了一会,问道:“去哪边?” “往左。”姜魇说。 姜望也不知道他的判断根据是什么,但终归对于未知的事情,姜魇阅历更丰富、知识面更广阔,毕竟沾染了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 于是往左边方向走。 越走近,越能清楚看到石棺里阴魔的狰狞恶心细节,再加上挥之不去的隐隐恶臭,简直令人作呕。 姜望强忍着拔剑将这些阴魔斩碎的冲动,脚步缓慢地往里走。 虽则是姜魇的建议,他仍要保持足够的警惕。 藏着一百零八个阴魔的巨大洞窟后面,会连接什么地方? 刚走到左侧洞口前…… “别动!”姜魇忽的在通天宫里发出警示。 姜望一个侧转,定于两具石棺中间的位置,贴着石壁一动不动。 他的左侧邻居,有着山羊身躯和苍蝇小翅。右侧邻居,虚幻头颅下是一个半盘着的蛇躯。 他在两个丑陋的阴魔中间,被两具诡异血纹石棺夹在中间。 而后正看到—— 魔窟入口方向,暗涌停波。 一个身披华丽冠服的佝偻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这八百里清江的真正主人,宋横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垂暮老人 姜望屏息凝神,连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 天衣无缝的匿衣,可以让他与环境完美融为一体。尹观施于其上的手段,可以让他短暂蒙蔽神临境修士。 然而这并非万无一失。 尤其宋横江是什么存在?几百年前就已成名,乃是与庄国太祖庄承乾一个时代的角色。 就算尹观本人在此,也不敢说能躲避宋横江的注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之前的澜河战场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的宋横江,老态已经非常明显。身形佝偻,神情疲惫。 行走在这水底地窟里,像所有正在人生尽头的老人那样,显得格外无力。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这里四下无人,他宋横江才愿意显露老态。 堂堂清河水君,成名于数百年前的存在,至少也是神临强者,本应金躯玉髓,修为至死不退。他现在这副样子,很显然是出了问题。 他行走在地窟里,很平常地看了那些石棺一眼,然后直接走向左侧洞口——恰恰是姜望藏身的旁边。 随着宋横江的缓步靠近,姜望的心越来越紧。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是暂时在打盹的绝世凶物。 一种巨大的压力悬在心上,压得他有些发冷。 他不想把生死系于人手,但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根本没有选择。 生与死的差别,可能只在一个转眸。 宋横江行至石棺前,没有停顿,提起脚步,走进了左侧洞窟里。 姜望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宋横江显然不认为这里会有人藏匿,并没有太过认真的逐寸检查,就直接走进了里窟。 “他快不行了。”姜魇在通天宫里说,声音有些感慨。 姜望一下子醒过神来,有些迟疑道:“水族天生寿元更长,他又是如此强者……怎么会?” 姜魇沉默了一会,大概是仔细做过思考,才道:“应该是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当年他就是最顶尖的神临修士,以他的才情,应该早就登临洞真才是。现在还是神临,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姜望猜测道:“如果他真是早年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养这些阴魔,会不会和他的伤势有关?” 姜魇的声音轻飘飘的:“谁知道呢?” 这时候,宋横江的声音在里间洞窟响起。 “又一年过去了。” 他叹息道。 他好像是在跟谁说话,声音很沧桑。 “已经……两百一十八年。” “婉溪。已经两百一十八年了,你痛苦吗?” 惋惜? 不,听着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庄国在两百多年前,有哪个叫婉溪的有名人物吗?”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我哪知道?”姜魇突然很不耐烦。 姜望不敢移动,不敢放松,在两只诡异血纹石棺中间的感觉很不好受,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的错觉。 而且那些血纹实在扭曲人心,侵害灵魂。 他唯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听觉上,听听宋横江在里间洞窟里的说话声。 宋横江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从始至终,姜望都没听到有谁回应。 “我又去澜河了。” “那个老东西死得很透,他的子孙后代,全不成器。整条澜河,连可以好好站在我面前的水族都没有一个。是北宫玉出面,澜河水府才没有彻底毁掉。” “呵,老东西。” 宋横江的声音忽然惆怅:“不知不觉中,我也是人们口中的老东西了……” “高羡很有出息。已经是当世真人了,但他不是个东西。” “他不尊重水族,不尊重古老盟约。他不记得庄承乾的承诺,他不知道他自己……” “他竟然逼迫我和洛国联手,联军伐雍,你知道吗?他根本就不在乎水族的仇恨和坚守。但因为你……但因为你啊,婉溪,我仍然对他怀有期待。” “一次次的期待落空。” “我甘冒大不韪,插手王权更替,帮他坐稳龙椅。转过头来,他对水族并不宽容。” “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纯净、善良,但他更像庄承乾。不,他比庄承乾更冷酷。” “他竟然用清约、清芷的性命威胁我,你知道吗?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冷酷。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也只能拖着这副朽病之躯,再战一次澜河。如果你知道这些事,你该有多伤心……” “是韩殷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吗?我希望是如此……” 宋横江像所有垂暮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 “现在韩殷已经死了。当年故旧,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再没有几个剩下。刚才来的路上,我想了一阵,竟然想不出来。不知道是我太老了,还是他们死得太干净了。” “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有觉悟。撑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清江水族。现在清约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做的比我好,我可以放心了。唯独是清芷,年纪太小,还很不懂事……” “这样说来,清约也有不足。他太骄傲,从来不肯低头。我怕我走之后,高羡容不下他……” “但是怎么办呢?” “终有此日……” “唉。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死亡是唯一的公平’,对吧?” “婉溪,为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对你的疼爱多一点。这么些年来,或许你也很痛苦吧?” “等我走的时候,就带你一起。” “那一天很快了……很快了……” “还记得水萍花吗?它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宋横江慢慢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说得七零八碎。像所有跟自己亲近之人对话的老人那样。 总是不厌其烦的分享琐碎。 但姜望已经没有办法再细细分辨宋横江那些絮语里的信息,因为有一件更现实更恐怖的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尹观在匿衣上施术的时候,是不可能投入太多力量的,因此布置的手段有一定时限。而从那处无名青山,一路至此,时间已经快到了! 尹观加持于匿衣上的三次手段,一次在九江玄甲看杜野虎的时候用掉,一次用在杀董阿的时候,现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匿衣的隐蔽效果,在面对神临境修士的时候,几乎无用。一旦匿衣上尹观留下的手段失效,他将等同于赤裸裸站在宋横江面前。 那就是一个死。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次隐蔽所剩时间已经极其有限,而宋横江还在那里絮语。 那慢吞吞的话语,听起来竟像是送葬的礼声……无可挽回地迫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何劳相请 姜望咬了咬牙,正要试着悄悄离开。诚然一旦移动,就会暴露气息,但再等下去必死无疑。他也只能行此一搏,就赌宋横江沉浸在缅怀之中,会忽视掉他。 但就在此刻,里间洞窟中,絮叨的声音忽然停住。 随即一股极其可怕的气势爆发。 里间洞窟里的垂暮老人,立刻变成了一位恐怖强者。 姜望心脏剧烈跳起,几乎下意识地就要逃遁,但理智尚在,牢牢控制住了肢体,让自己一动不动。 清江水君这样的强者,若要对付他,不需摆出如此架势。 而他的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股气势一闪而逝,宋横江已经消失在洞窟里。 …… …… 快要飞到祁昌山脉的时候,杜如晦的身影骤然停住。 那缕气息一直是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所以他也只是追逐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是距离之前的气息消失,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应到。 天息决失去回应。 但凶手一定存在过,还能发生变化,恰恰说明没有逃得太远。 杜如晦一脚踏出,已至庄、成两国边界,默默感受一阵。在成国边防大将硬着头皮升空前来之前,脚步一转,又到了庄、陌两国边界……然后是不赎城。 他这样的强者穿行四境,激起的反应络绎不绝,但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 庄国挟新胜雍国之威,在四境做一些威慑是完全可行、并且很应该去做的。 在整个庄国范围内快速移动,杜如晦认真搜寻着那一缕消失的气息,但没有再找到。 停在空中静默一阵。 他一转身,踏回了那无名青山。强横的灵识倾泻而下,将这座小山铺满。 而后目光一转,已经投向八百里浩荡清江。 一步跨去,已至水府门前。 整个清江都似乎轻轻摇晃了一下,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清江水君宋横江踏出宫门外:“贵客何故临门!” “水君大人,久疏问候!” 见得宋横江出现,杜如晦立即低头一礼,姿态做得十足。 宋横江与庄承乾当年是八拜之交,按照立国时双方约定的盟约,清江水君与庄君也应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只是如今的庄国,除了杜如晦之外,大概没有谁会再把宋横江当国君一级的人物应对。 去年清河郡缉刑司的司首季玄,都敢在清江悍然出手。 是宋横江强势回应,逼他自掌其脸,正是为了巩固威严。 但随着庄高羡登临洞真,在枫林死域立下生灵碑,转头亲自拜访水府之后,一切已经转变。 清江水面之上,不再是清江水族自治之所,人族的商船战船也都是来去自如。 以往宋横江统辖八百里清江,影响力覆盖清江两岸。现在清江水族不得不承认,庄君庄高羡对八百里清江的主权拥有,更在宋横江之上。 实际上,在很多人眼中,宋横江这清江水君,已经是与清河郡守差不多级别的存在了,地位一降再降。 这一次庄高羡倾国而战,清江水族亦精兵尽出,联手洛国水军,战北宫玉于澜河,也是明证。 而杜如晦堂堂国相,顶级神临修士,庄雍国战的最大功臣,挟此次大胜雍国之威,却无半点趾高气昂,仍然对宋横江毕恭毕敬。 端的是无理可挑。 但宋横江自己非常清楚,杜如晦的礼貌,纯粹是一种修养,是一种在国相位置上对自身的严格要求。 他若真的尊重宋横江,就不会不宣而来,直接动用神通,一脚踏在清江水府门前! 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会晤,断没有不事先知会,而选择突然出现的道理。 这一脚,说是直接踩在了宋横江的靴子上,也不为过。 “杜国相。” 此时的宋横江,全无在地底水窟里的老态,极其强硬,极具威严,又把问题再问了一遍:“不知何事到访?” 杜如晦的表情也很严肃,这说明他的态度,对此行非常认真。 “董阿死了。”他说。 “是,副相大人死了。”宋横江说道:“白羽军统帅贺拔刀也死了,我清江水族将士死伤无数,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孩子。你说残酷吗?” 他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注视杜如晦:“但这就是战争。” 他强调道:“你们选择的战争!” 副相董阿在新安城被人杀死,这样的大事他当然清楚。 但杜如晦特意找上门来说这件事,让他非常愤怒。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怀疑清江水府与董阿的死有关! 然而事实上,从头到尾,清江水族给予庄国的,只有牺牲!从数百年前到数百年后。他宋横江何曾在背后捅过刀子?他若想要背后捅刀,几百年前就捅了,哪里轮得到庄承乾立国?庄国都不可能存在!杜如晦又怎么有机会上门来指指点点? 而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此时他不得不考虑,杜如晦找上门来……是真的被误导找错了地方,还是庄庭想卸磨杀驴?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虽然残酷,但伐雍是大势所趋,也是咱们庄国唯一的前路。”杜如晦淡淡说了一句,将此次战争定性,撇开伤亡,只谈意义。 而后话锋一转:“但副相之死,恰恰与战争无关。我追缉杀他的凶手,一路至此,非是有意叨扰,还请水君见谅。” 宋横江怒极而笑:“为了配合你们伐雍,我清江水族精兵尽出。连我儿清约都上了战场,你倒是说说,留守清江的水族里,还有谁能杀得了董阿?他的两界尺难道是摆设,他的生生不息难道息了?” 见宋横江如此激动,杜如晦拱了拱手,解释道:“水君之公义,世所共察。杜某岂能不知?杜某此来,非是怀疑清江水府,只是担心那歹人潜入水府,欲行不轨……” “这些废话且不必说。”宋横江一摆手打断他,声音已经是冷厉非常:“听杜国相的意思,是想要搜一搜我的清江水府了?” 他已经出离愤怒。 清江水府于他,就是庄王宫于庄高羡。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以什么借口,他庄高羡肯让人进去搜庄王宫吗? 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一种侮辱! 杜如晦张了张嘴,满腹的道理,满口的权衡,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以他的智慧,当然知道这事没法好好商量,再费口舌也是多余。 但无论如何,杀董阿的凶手,他绝不肯放过。 因而一声叹息之后,便端端正正道:“水君的威严非杜某能够冒犯。若您执意不允,杜某也就只好请陛下圣裁了。” “便请他来!”宋横江暴怒道:“便看看我清江水族流的血,够不够涂抹尊严!” 清江水君当然是意气之言,更多是为了维护清江水府的底线。 但就在此刻,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怎敢劳水君相请?朕,已是来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八百里清江之主 庄帝庄高羡,亲至清江水府! 就在清江水府正门口,几句话的工夫,庄国国相、清江水君、庄国国君,便都来此。 这是庄国最高层次的会面。 站在这里的,可以说是整个庄国最强的三个人。庄国的命运,就在他们动念之间。 守在水府门口的水族卫兵,早已经腿软,个个目不斜视,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死,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这三个人中,清河水君宋横江看起来最为苍老,脸有皱纹,发是白霜。 庄国国相杜如晦虽有老态,但乌发如墨,生机强大。 倒是庄帝庄高羡看起来最为年轻,只是中年人模样。 此时他一身便服,气势收敛,外貌显得相当普通。但顾盼之间的雄阔气度,又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他也的确是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一个。 却是最强的那一个! 尤其是他刚刚亲手斩杀了掌控雍国数百年的枭雄韩殷,以真人杀真人,无须言语,站在那里便是高山巍峨,大河横流,令余者心惊。 但宋横江在这种时候,仍然不肯有半分示弱,反而一挥大袖,气势磅礴:“敢问庄君,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我清江水府?” 庄帝出现之后,杜如晦就自觉地收敛气势,闭口不言。 在私下里的时候,他经常会直陈庄高羡的问题所在,但是在人前,他从来是最维护庄帝威严的那一个。 因为维护庄帝的威严,就是维护庄国的威严。保证庄帝的体面,就是保证庄国的体面。 庄高羡负手而立,淡声道:“无论今日明日昨日,朕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庄境山河之主。” 这话实在太冰冷,太强势。 俨然是厘清与清江水府的所有私下交情关联,只摆出君臣身份,且强压宋横江为臣。 因为他自称是庄境山河之主,而依照立国盟约,清江水君才是水主,并非庄臣! 宋横江仍然是那副佝偻的身形,但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庄高羡,没有半点畏缩,没有半分逃避。 “一国之君,岂能无仪?社稷之主,岂能无礼?” 他猛一转头,看向杜如晦:“杜国相!你乃天子之师,孤有一言相问!” 他像一头暴怒的老兽,须发动摇:“天子不宣而至,不告而责,可乎?” 杜如晦略一沉默,摇了摇头:“不可。” 宋横江于是再看向庄高羡:“天子何以教我?” 庄高羡定定看了这位老人一阵,仿佛在此刻,才想起来,当年他是怎样血染澜河,为庄承乾分担足够的压力,帮助庄承乾立国成功。 仿佛才记起他的尊严,记得他的骄傲。 终于道:“是朕失礼。” 他刚刚赢得庄雍国战,战胜了开国太祖都未能战胜的对手,声威达到前所未有之巅峰。 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愿意向宋横江道歉,已是给足了体面。 最关键的原因,其实仍是宋横江的退让。 宋横江刚才那一番话,看似争锋相对,毫不示弱,但极具分寸。虽然是在痛斥庄高羡,但实际上已经默认了庄高羡庄境山河之主的身份,默认清江水族亦是他治下之民。 这位清江水君,显然非常清楚面前一君一相的底线在哪里。 “既然如此,天子便请回吧。”宋横江道:“老夫朽病之身,恕不能久侍君前。” 这其实就是以承认庄高羡对八百里清江的统治为条件,让他放弃搜查清江水府。 庄高羡没有去看杜如晦,没有过问国相的意见,因为他才是这庄境山河的主人。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董相肩负社稷,他的死不能无声。水君,朕以天子之信应承于你,此行只为缉凶,无涉其它。” 庄高羡拒绝了! 宋横江的问题,在于他不清楚,杜如晦是真的追凶来此,包括庄高羡亲身降临,也并不是为了压制清江水府。他并不知道,杀死董阿的凶手,牵扯到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那凶手很可能是枫林城域的幸存者。庄高羡君臣坐视白骨道为祸,以满城百姓换取白骨真丹的事情,他也被瞒着,并不知道真相。 而对于庄高羡来说。八百里清江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承认宋横江做出了退让,但并不觉得这份退让有多难得。 双方的认知、想法、判断,都有偏差,因此根本无法在条件上达成一致。 宋横江并不清楚背后的原因,但不妨碍他看到庄高羡的态度。 在这种时候,他反倒平静下来,只缓声问道:“庄君今日一定要搜查清江水府不可?定要将清江水族的颜面,踩在脚下?” “陛下亲来搜查水府,恰恰是对水君的尊重,对清江水族的尊重!”一直沉默的杜如晦突然出声。 他显然了解宋横江的脾气,也了解庄高羡,眼看局势有闹僵的可能,立即便站出来转圜。 “董副相之死,事关国家荣誉,不可不究。但水君德高望重,英雄盖世,谁配搜查水君居所?便是本相,也无此资格。那贼人也定是看到这一点,才潜入水府中。陛下此来,非是见疑于水君,乃是取信于天下。陛下亲至,恰恰是对您的尊重,水君不可不知!”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给足了宋横江面子,也叫人无从反驳。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横江似乎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他只是往前一步,与庄高羡站得更近。 “昔者庄承乾在时,来孤府上,从不带一兵一卒,从来执弟侍兄之礼,从无趾高气昂之态。如今江山改换,人才辈出,一代新人替旧人。张嘴便要搜查孤之寝宫。很好!” 他那佝偻的身形缓缓站直,气势如狼烟冲霄,像沉睡的凶魂被唤醒,睁眼要杀人! “孤为八百里清江之主,可杀不可辱。你们若真要行此姿态……来!” 他双手一展,霸气无边:“看看清江水族的血,艳否!” 哪还有半分衰老之态! 一直守在水府外的水族卫兵们都惊住了,本来水君与庄君一开始剑拔弩张,就令他们心惊胆战。 后来又好像已经要聊好了,形势缓和,他们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但没想到几句话之间,形势突变。 顷刻就是生死搏杀之态! 尽管他们十分恐惧,但也抱着必死的决心,横刀执戈,一个接一个地站出来,走到了宋横江身后。 清江水族的悍勇,是自古以来,有史可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魔闻 水底魔窟中。 正在里窟缅怀过去的宋横江忽然暴起离开,让匿衣眼看就要失效的姜望逃过一劫。 但这并不能使他感到轻松。 因为宋横江离去得太突然,太急切。有极大的可能,是由于杜如晦来了! “现在怎么办?去哪里?”姜望在通天宫里问,似乎有些六神无主。 “就在这。哪里也不去。”姜魇说道。 “可是杜如晦……” 姜魇不耐烦地打断:“好好想想,宋横江能让杜如晦发现这里的阴魔吗?养魔之事,他敢暴露?这里仍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望沉默。 姜魇又换了一副语气,安抚道:“你刚刚被心魔侵蚀过,还未彻底将其诛除,现在的精神很乱,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听我的就是。你我本为一体,我难道会害死自己吗?” 或许真是心魔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两边石棺血纹的诱导。姜望此刻的思绪确然烦杂。 他表现得有些不安,全不似平日的冷静果敢。 怔了一怔,又喃语道:“杜如晦是依靠什么追踪到我的呢?我有匿衣,还有尹观布置的手段,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对。” “不要去管这个问题了,世间道法秘术渊阔如深海,便是白骨尊神所知,也不过沧海一粟。杜如晦掌握了什么是我们无法揣测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他到现在才找过来,就说明他的方法仍有局限。所以也不必太担心。” 姜魇有条不紊地分析过后,指挥道:“现在,进里间洞窟看看。我要知道宋横江在搞什么鬼。” 姜望没有说话,整个人仍有些晕晕乎乎的,似乎因为死亡恐怖带来的清醒已经流逝,那种恍惚又覆卷回来。 愣怔怔地便转身往里间洞窟走。 行走之间并不稳当,甚至还被左手边的石棺撞了一下,显得十分狼狈。石棺纹丝不动,棺里的狰狞阴魔也依旧沉眠。 “小心。”姜魇迟来的提醒了一声。 通天宫内,神魂花海仍在开放,缠星之蟒默默盘踞其中,没有任何异动。 糟糕的好像只是感觉。 越过石棺,来到里窟前。这间洞窟入口呈半圆形,很明显经过人为修整。但也没有太细致。 啪嗒。 脚步声很清晰。 “不要弄出声音。”姜魇又在提醒。 “好,好。”姜望勉强地回应。 于是竭力轻缓地往里走。 走进里间洞窟,才发现这里是有光的,并非全然寂暗。 光源来自于洞窟正中间,是一张琉璃般的棺材。极美,极幽冷。 棺身散发着幽白的光,叫人看得清它的形制。这光很奇怪,只能明耀自身,却不能照亮附近。 所以琉璃棺周边仍是漆黑一片。 “近前去看看。”姜魇说道。 姜望于是往里走。 洞窟正中有一方石台,规制严整,琉璃棺就摆放在石台上。… 姜望跨过三道石阶,近前一看,便看到了琉璃棺里躺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面容精致,散落青丝如流瀑。 她那必然十分惊艳的唇上,贴着一张金色纸符。往上是小巧直挺的琼鼻,晶莹剔透。再往上是一双眼型迷人的丹凤眼,此时正半睁着,其间涌动着……血红色的凶暴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厮杀生死! 通天宫内,冥烛猛然一跳!又突兀地镇定下来。 看到这双血色凤眼的瞬间,姜望也几乎要拔出长相思搏杀,因为那股杀意,实在太过真实、太过强烈。 好在琉璃棺中,还有一道道交错的、铭刻细密符文的锁链,将她牢牢缚住。 不知道为什么,在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之后,姜望心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悲伤。 剧烈变幻的情绪,让他从先前迷糊的状态中挣脱了些许。 定了定神,寻回部分清醒,才想到一个名字——宋婉溪。 这就是宋横江所说的妹妹? 从宋横江的絮叨中来判断,宋婉溪在琉璃棺中的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两百一十八年。 她没有死,但好像也不能说还活着。至少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理智存在的迹象。 “她这是怎么了?”姜望问道。 “她成了魔!”姜魇的声音里,有着非常强烈的、难以镇压的情绪,却十分复杂,无法分辨。 姜望更是震惊:“魔不就是魔?水族难道可以成魔吗?” “你以为最早的魔是怎么来的……” 姜魇幽幽道:“修炼魔功失败的人……就成了魔!” 魔是修炼魔功失败的人! 此等隐秘,闻所未闻。 上古时代,魔潮灭世,难道竟然只是人族之间的内部斗争吗? 姜魇没有理由编造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来骗他,所以姜望几乎是信了九成九。 然而这实在颠覆他的认知。 他很少听闻过魔,但一直知道,魔是另一种族群,是邪恶的恐怖生物。在上古时代掀起魔潮灭世,被人族扫荡干净。而自上古时代往后,从未再掀起过什么大波澜。 在现世,更被人族两大强国,联手堵在边荒之外,未有过寸进。 但现在,姜魇居然说,魔原来也是人! 是修炼魔功失败的人。 “这……”姜望陷在震惊的情绪中,思绪拓展:“宋横江的妹妹,也是因为修炼魔功失败才变成这样?清江水族一直在修炼魔功?” “这我并不清楚。”姜魇缓缓说道:“但关于成魔,还有一种说法。真正的魔认为,成为魔,才是真正修成了魔功,是魔功的正确修法。他们认为,魔是比人族更进一步的存在,是更高贵的种族。只是因为势单力孤,才在上古时代战败。” “等等。”姜望疑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外间石棺里那些,难道不算吗?” “你难道认为,就凭那些毫无神智的阴魔,就能够掀起魔潮灭世吗?是不是也太小看上古时代的人族强者了?” 姜魇说道:“真正的魔,是为真魔。极为罕见,成千上万的魔功修者,也化生不出一个。每一位……都可敌真人!” 姜望愣了愣,才又看向琉璃棺里的宋婉溪:“那她,算是真正的魔吗?” “当然不算。”姜魇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的状态,充其量只能算是将魔。比阴魔高一阶,只有简单的灵智,没有完整的智慧。再强,也不能算真魔。” 《》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金砖玉璧琉璃柱 听姜魇的言下之意,已经入魔、被锁链、金符镇在琉璃馆里的宋婉溪,战力应该不弱。 不过她失去了完整的智慧。 这样的美人,毫无神智可言,浑浑噩噩地躺在这地底魔窟数百年。 也难怪宋横江会说,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疼爱多一点。 看着这具琉璃馆,姜望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剑柄。与长相思做着沉默的交流。 “你为什么总在摆弄剑器?”姜魇冷不丁出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姜望呢喃着,紧了紧剑柄,缓声说道:“听宋横江的话里说,宋婉溪的这种状态好像是他造成的……难道入魔这种事情,也可以由旁人主导吗?” 姜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半晌才道:“我也不清楚。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里,没有相关的情报。但想来只要找对方法,也是能够做到的。所谓的自身意志,其实能够决定的事情不多。” 我却觉得,意志能够决定很多…… 姜望并未将不同的意见说出口。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短暂的清醒过后,那种迷糊混沌的感觉渐渐又聚拢过来,非常折磨,极度难受。 看来非常强烈的情绪,能够维持短暂清醒…… 他在心里想着,同时对姜魇说道:“不行,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须得先想办法消灭心魔。” 他将注意力投注在缠星之蟒身上。通天宫内,这条往日灵动活泼的灵蟒,此刻显得有些呆滞,盘踞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冥烛之中,姜魇的声音幽幽传来:“其实……我知道如何利用心魔来入魔,那是一门古老的秘法。而且我们面前就有一位实力强大却无神智的将魔,如果你能够替代她,就有机会真正入魔。”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是说,入真正的魔。成就万中无一的真魔之身。那样,你就能立刻拥有战胜庄高羡的力量。” 他说:“这很危险,但我知道,你绝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 “真的……可以战胜庄高羡吗?”姜望神魂昏昏,似乎马上就要答应。 “当然。”姜魇轻声说话,如在耳边私语,显得亲近、自然、真诚:“我们本为一体,对于庄高羡,我们拥有同样的恨。我也一直想着、一直在寻找着,战胜他的办法。那很难,但我们都没有放弃过。而你的强大,就是我的强大。你的胜利,即是我的胜利。记得吗?我还需要你帮忙夺取白骨圣躯。这个世界,有一天将被我们联手掌握。” “可是成魔之后,我还是我吗?”姜望显得很迟疑。不停地握紧剑柄又松开,仿佛能在其中获得某种力量。 “成就真魔,你的智慧和记忆都会保留……你说是不是你呢?” “我想想,我得想想……”姜望喃喃自语。 “当然,你尽管想。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做决定。不过,我已经穷搜一切,而这是白骨尊神记忆里所知的,目前唯一能够最快变强的方法。须知内府到洞真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多少天骄都止步神临前,要成就真人,岂是容易啊……” “我知道……我知道。”姜望摩挲着长剑,缓缓说道。 他当然不会考虑。 关于成魔,姜魇说的应该是实话,但那未言明的,才是重点。 一旦成就真魔,可能的确会保留记忆和智慧,但为什么,是“保留”这个词? 一个正常的修士,记忆和智慧都不会丢失,何须“保留”? 而且在上古时代,那些真魔,为何会自认为是另一个种族? 如果成魔只是修行方式的不同,如果只是单纯道途的不同,那为什么又会发生魔潮灭世?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道途还少吗?儒道释,兵法墨……不也都共存了下来吗? 为何唯独魔修被世人唾弃?唯独魔是人族大敌? 那些真魔当然都是仍有智慧和记忆的,但是却都不再认为自己是人族。说明他们对世界、对自身的认知,可能已经随着成魔发生改变。 这即是根源性的变化。 成魔之后已非人! 姜望当然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真正阻拦他的,不是成就真魔那万死无生的艰难。而生而为人的那一切,所爱所念所期待的那一切……他无法放弃。 更何况,宋婉溪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灵智全失地躺了两百多年。强如宋横江,倾尽八百里清江的资源,都无法帮助她成就真魔。 姜望是有多愚蠢,才会愿意“替她成魔”? 他心中根本不会考虑成魔这个选择。但他现在必须要让姜魇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清醒的判断,他的神智非常艰难。 因为心魔残留的影响,的确一直都存在,他是凭借极其坚韧的意志,才能一次次清醒过来,有这些思考。 所以他表现得犹豫,困惑,挣扎! “我如果替代了宋婉溪,那她会怎么样?”姜望迟疑地问。 “你取尽了魔气,她当然会……”姜魇说到这里,立即改口:“这里不能呆了,去隔壁洞窟,快!不想死的话,就赶快!” 姜望也毫不犹豫。 因为他非常清楚,能让姜魇现在发出警告的原因,只能是魔窟中又有人进来,说不定是宋横江,也说不定是杜如晦! “替宋婉溪成魔”的话题就这样揭过。 在急剧的危机感面前,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轻松,重归自我掌控。 一息的停顿都没有,姜望瞬间疾飞而出,回到那悬挂一百零八只石棺的主窟。一个折转,已钻进右边那个洞窟入口中。 这间洞窟里的景象,却截然不同。在洞口外看不清楚,视线混沌。大概是由于某种阵纹的遮掩,进得洞窟里来,一切截然不同。 首先便感觉眼前一“亮”。 此间洞窟里一片亮堂,光鲜耀眼。 不同于隔壁里窟的阴暗、逼仄。这里以白玉铺地,以明珠为烛,涂金漆,抹云粉。一应布设,极尽精巧。富丽之中,处处可见巧思。 浑不似地底暗窟,倒像是谁家闺房。 只是一左一右,却一在地狱,一在天堂。 这里大概会存在一些信息,但姜望也来不及多作观察,因为时间如此紧迫。 听着姜魇的指挥,行动干脆果决,第一时间便寻到一处青玉所制的梳妆台,伸手在那面精美铜镜上按了三按,而后打出一道印决。 顷刻间流光叠转,出现在姜望眼前的,已经是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金砖玉璧琉璃柱,熏云气,浮暗香。 此前虽未来过,但姜望也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江水府! 水底魔窟里,疑似宋婉溪“闺房”里的那面铜镜,竟然可以直通清江水府内部! …… …… 却说清江水府之外,姜望还在那里与听魔闻的时候,宋横江与庄高羡正剑拔弩张。 杜如晦、庄高羡接连降临,态度强硬地要搜查清江水府,查找袭杀董阿的凶手。 而宋横江态度坚决,视此为对他的侮辱,坚决不允许搜查,甚至做出了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 形势演化至此,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在这种时候,反倒是这几天志得意满、应当骄狂的庄高羡,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 他深深看了宋横江一眼,慢慢说道:“水君想要与朕动手,朕却不能怠慢长者。咱们有立国之盟,又有国战之谊,怎能生死搏杀,叫旁人看了笑话?” “水君说流血。清江水族之血,当然炙热明艳,它在此方山河流淌过,也洗刷过庄境千里,朕是亲眼见证,此心不忘。” “但董卿乃朝廷干臣,国家副相。却横遭戮首,死状凄惨!不诛凶手,朕何以立于天地,如何面对万民?” “此等决心,至坚至定。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地方改变。所以对清江水府的搜查,绝无余地,势在必行。” “宋横江。” 他开始直呼宋横江的名字,表明自己无可挽回的坚决态度,然后说道:“你是水君,亦是庄民。朕的手上,不会染庄民之血。所以朕给你机会。” “朕现在开始亲自搜查清江水府,只寻凶踪,不论其它。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对朕出手,阻止朕的搜查。任何冒犯,朕都恕你无罪。如此,既全了朕天子之信,也全了你水君之荣。” 他最后的一句话,并非问句。 因为已是最后的决定。 宋横江只有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庄高羡自认这番态度,已经完全对得起宋横江,给足了他尊重。 他以国君之尊强行搜查,无论谁也不能说宋横江卑躬屈膝。想来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天子一言,即有社稷之重。 庄高羡负手而立,但那恐怖的神识已经席卷。 就在此时,宋横江忽然一步前踏。 八百里清江如巨龙苏醒,水浪汹涌,波涛狂卷。整个清江水域的力量,加持于身,而他一拳高抬,已轰至庄高羡面门!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要惊掉下巴。 庄高羡只是给个台阶下,而宋横江竟然踏上高台,真的敢出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割肉奉珠 庄高羡话说得漂亮,但并不觉得宋横江真敢对他出手。 诚然宋横江曾经是巅峰神()临,距离洞真也只是一步之遥。但在当年承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势,金躯玉髓都被打破。这么多年来,恐怕最大的努力,就在于如何稳住修为,不让力量消退太快。 而他庄高羡刚以真人杀真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彼消我长,差距明显。 清江水君,难道果真蛮勇如斯? 都几百年过去,早已经朽病之身,早就该服老认命的时候,难道还能蛮勇不改? 宋横江他怎么敢? 他竟真的敢! 并且他真的能! 八百里浩荡清江,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聚到了他的拳头上。 在这一刻,庄高羡深刻的感受到。 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寸空间,都烙刻着他宋横江的印记。 庇护这片水域数百年,他即是清江,清江即是他宋横江。 所谓的庄境山河之主,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清江!庄承乾不曾,他庄高羡亦不曾! 庄高羡不得不承认,这个朽病老人挥来的拳头,让他这样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压力。但也仅仅,只是压力。 宋横江的拳头挥过,就这样“挥过”。 没有激起半分涟漪,便已经“挥过”了庄高羡。 庄高羡负手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飘动一下。 这一拳结束了。 宋横江的嘴角,带起一抹苦笑。 他如此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霸道无双,横行水域的宋横江。 他以为他凭借对清江的经营,凭借八百里清江,有机会动摇当世真人。 但是他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 在刚才那挥拳的一瞬间,他其实是有机会,撼动庄高羡的身位。但顶多也只能让庄高羡后退一步罢了。 再多的事情……在那个瞬间里,他做不到。 他老了,他真的老了。这具朽病之躯,早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生命力。他的精气神()根本无法圆满。 而他只有那一个瞬间的机会。 因为这一个瞬间,就足够让庄高羡把这八百里清江看遍。 宋横江怔怔地收回拳头,立在那里,满眼怅然。 乍看这一幕,就像是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地对着庄高羡挥动了拳头,却只在面前绕了一下,便放回。 豪杰迟暮,英雄已衰。 他高昂的身躯再次佝偻下来,就像终于认清了命运,承认自己是一个老朽。 这个背影如此萧索。 站在他身后,拿性命支持他的那些水府卫兵,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庄高羡并没有关注宋横江的心情,或者说关注到了,但并不在意。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处神()秘所在。 洞真之境,以灵炼神(),把握天地本质。 洞真洞真,洞彻真实。 整个清江水府,甚至整个八百里清江,都不可能有秘密瞒得过他。 清江水府已经被查过,他注意到宋横江那个儿子,竟然已经是外楼境巅峰,并且摸到了神()临境的门槛。也注意到清江水府里,有三位外楼强者潜藏,算是底蕴颇丰。那个他曾经有意结下姻亲的小丫头,正被一位背负龟甲的老人牵着,在逃离这片水域……看来宋横江真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在这个瞬间,他对清江水府的秘密一览无遗。 但是在清江水底,却有一处神()秘所在,让他的神()识都无法穿透。 那是什么地方? 清江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他淡淡扫过宋横江一眼,便已经消失在水府门前,直趋水底! 杜如晦却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宋横江。 在他看来,宋横江今天的反应非常奇()怪。 搜查清江水府,他固然不会情愿,甚至是说感受到侮辱,也能算得合理。但有没有到必须玉石俱焚的地步? 或者说,这种程度的“侮辱”,及得上之前与洛国水军联兵入澜吗?洛国可是天下水族大仇。 宋横江如果这样激烈,如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何至于等到今天?他在庄雍国战期间闹事,要比现在有优势得多! 杜如晦何等智慧,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所以庄高羡发现异常离开后,他却选择留下来,盯着宋横江。 宋横江身形一动,他也跟着离去。 巨大的水底深沟中,庄高羡停在峭壁之前。那些水藤根本无法阻拦他的视野,但水藤之后的那个洞窟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却没法一眼看穿。 他竟不能一眼看穿! 宋横江急急驭水而来,拦在他与洞窟之间。身后那些择人而噬的狰狞水藤,此时显得十分温顺。 “陛下!” 他恳切说道:“此地绝密,除我之外,更无第二人知。绝无可能藏匿杀害副相的凶手。” 跟上来的杜如晦静静看着他,在这位年迈的水君身上,第一次看到了……软弱。 霸道如宋横江,数百年前敢血战澜河的宋横江,数百年后敢悍然对当世真人出手的宋横江,竟然也会有软弱的时刻吗? 庄高羡淡淡道:“有或没有,朕一看便知。” “此地实乃水府隐私之所,不值一看。”宋横江脸上的皱纹颤了颤,咬牙说道:“陛下之前为太子求取姻缘之事,或可再谈!” 为了换取庄高羡不进水底魔窟,他宁愿让宋清芷嫁给庄国太子! 宋清芷是他老来得女,向来爱若珍宝。 最早庄高羡为太子求亲,就被他毫不留情拒绝。甚至于宋清约在后来调动水族演兵,为此事威慑庄庭,也是他所默许。就是要打破庄高羡的幻想。 这次与杜如晦发生矛盾,他也是第一时间让属下带宋清芷离开,以逃避有可能的危险。却让儿子宋清约留在水府面对。 宋清芷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 却在此刻,割肉奉珠! 庄高羡沉默了一阵,也被这条件所打动。 他为太子求娶水府公主,当然是为了彻底掌控清江水府,真正把清江水族变成庄民。此时宋横江愿意打开一个口子,情愿饮鸩止渴,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但是…… 他不由得要想。这水底洞窟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才会让宋横江如此退让,才会让他做出如此牺牲? 那未知的隐秘,能不能及得上到手的收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释 庄高羡转过身,看向与宋横江几乎同时赶来的杜如晦:“杜相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杜如晦拧眉沉思。 他思考的并不是答案,而是该不该说,该如何说。 最后他说道:“这洞窟竟能够瞒过当世真人的感知,老臣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可能。有古籍记载,在庄境曾有上古魔窟留存,老臣一直不知在哪里,想不到……竟在这清江之底!” 宋横江认命般地垂了眼眸。知道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这处上古魔窟,是他早年与友人一起意外发现,现世应已无第二人知。 但没想到庄高羡登临洞真,又在今日突然登门,不惜耗用神()识,洞察整个清江水域,将这里寻找出来。而还有一个杜如晦,见闻渊博,连魔窟这等上古秘闻也能知晓。 “原来是上古魔窟!” 庄高羡恍然大悟。魔的本质已经非人,魔窟自然也有殊异。洞真境把握天地本质,能够洞察现世,但对于魔窟,反倒隔阂极深。 不过能寻到此处,已经是强大的表现。 若是换做神()临修士,哪怕以灵识覆盖,也根本发现不了魔窟的存在。 “水君。” 他正容看回宋横江:“看来朕不能同意了。事涉上古魔窟,涉及庄境千千万万臣民安危,朕一定要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魔潮覆灭已经万古。荆牧联军镇压,没有任何一头真魔能够走出边荒。人族之地的所有魔窟,早就毁尽魔气,陛下实在是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此处地窟,是水府将养亡灵……” 宋横江说到这里就停住。 因为庄高羡并没有继续听他努力编排的解释,而是直接一巴掌,将整面峭壁上的所有水藤全部扫清!而后大步走进了魔窟中。 那些水藤发出声声不甘而尖细的惨叫,又戛然而止。 在当世真人面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宋横江沉默与杜如晦对视。他知道杜如晦一定会牢牢盯住他,防止他逃跑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事情。 但他的面上,殊无怒色。反倒在此刻,眼中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你想跟进去看看吗?”他问。 杜如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面上丝毫不显,只道:“愿与水君同行。” “那就来吧。” 宋横江转身大步也走进魔窟里。 即使是以杜如晦的智慧,这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本是在追踪击杀董阿的凶手,怎么就找出庄境里的上古魔窟来了? 正在臣服融合中的清江水族,会在上古魔窟里藏着什么秘密呢? 最重要的是,宋横江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和宋横江都是神()临修士,本来足不履尘,但此刻听着前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能让宋横江割舍掌上明珠的秘密,一定极为沉重。 甚至于,沉重得让他这样的强者,也无法从容。 杜如晦刚刚跟着宋横江走进眼前这座巨大圆窟,就感受到一股恐怖的错位感。 强大的压力降临。 神()临强者宋横江,整个身体无助腾空。 他是被一只掐住脖子的手臂,生生提了起来。 庄高羡的手臂! 此时的庄高羡,全无半分雍容,他的表情非常严厉,愤怒难掩。 他掐住宋横江的脖子,甚至是有些失态地咆哮起来:“宋横江!你要如何向朕解释这一切?” 而杜如晦完全能够理解,庄高羡的愤怒从何而来。 从杜如晦自己的角度来看。 庄高羡足能称得上是一位雄主。决断,谋算,隐忍,一样都不缺。冷酷归冷酷,礼贤下士、笼络人心,也完全能做得很好。 今日亲来清江水府,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董阿之死,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敲打宋横江。可敲打归敲打,从始至终,庄高羡对于宋横江也都表现得十分克制。甚至被打了一拳,都只是淡淡揭过。 之所以此刻如此失态,完全是宋横江触动了他的底线。 眼前这圆窟里密密麻麻的血纹石棺,石棺里明显还活着的那些阴魔,无一不昭示着此处与魔的联系。 宋横江在此地养魔! 这是足以动摇庄国社稷的事情。 魔是人族生死大敌。 庄国养魔,是想做什么? 若是传扬出去,有谁会在意,那只是宋横江自己的行为?有谁会想到,那只是清江水族的行为吗? 景国道修,会不会来除魔卫道? 刚刚在战争中失利的雍国,韩煦那等弑父舍国以夺权的狠人,会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刚搭上墨门的线,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代表墨门的国家,一定不会吝啬展现实力。 就算明知道此事与庄庭无关,他们也一定会忽视这一点! 庄高羡这样的人,你可以对他无礼,可以不给他颜面,甚至骂他打他辱他,只要你有足够的价值,他甚至都能笑脸相迎。但若是敢动摇他的江山,他绝对不会容留半分情面。 别说宋横江只是他爷爷当年的结拜兄弟,就是他爷爷本人,也不能够触碰这条底线。 此时此刻,杜如晦第一时间在考虑的,是有多少水族知道这处上古魔窟,如何才能彻底封锁消息。至于宋横江的死活,他也已经完全无法干涉了。 面对庄高羡的暴起发难,宋横江当场就擒。 他的一身修为,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或者说,从他跟着走进魔窟开始,就已经完全放弃了反应。 他只是静静看着庄高羡,任由这位当世真人的手掌,与他的喉骨相持。 他非常清楚,只要庄高羡稍一用力,他就要与这世间告别。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就这么离去。 这几百年来,他过得太痛苦! 他也曾是璀璨耀眼的人物,也曾肆意张扬,早已经厌倦这苟延残喘的生活。 但是立刻他又想到……他无法不想到—— 庄高羡在这里杀死他之后,整个清江水族被屠戮一空、清江染赤的一幕。 他若就这么死去,还有谁能保住清江水族? 所以他睁着他浑浊的眼睛,艰难抵御那庞然的压力,勉强说道:“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庄高羡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进去?” “左边那间洞窟……里面有我所有的解释。”宋横江说。 “朕倒要看看,你能给出什么解释!” 庄高羡的声音冰冷。 他对宋横江已是恨极,就这样掐着宋横江的脖子转身。 像拖一条死狗般,拖着清江水君,走向左边那间洞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百一十八年 杜如晦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劝谏,叫庄高羡不可侮辱宋横江这样的人物。 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身为帝师,又是国相,他非常了解庄高羡。 成就当世真人,击败世敌强雍,斩杀枭雄韩殷,将庄国带到鼎盛时期,此时的庄高羡,正是最意气风发、最目空一切的时候。 有些建议,他未必能听得进去了。 那些毫无灵智可言的阴魔,在各自的石棺里沉默。仿佛冷眼注视着,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些所谓的拥有智慧的存在,正在错过着什么。 庄高羡单手拖着衰老的宋横江,终于来到那只琉璃馆前。 他的眼力当然远胜姜望,一眼就看出来,这只琉璃棺,与外间圆窟里的石棺,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在锁链与符咒镇封下的那个女人,身体里隐藏的力量,令他也有些挑眉。 “这就是你的解释?用外面那些阴魔,养了一只更强的魔?”庄高羡的声音极冷。 “你应该让我站好。”苍老的宋横江说。 在生死完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的第一个要求,是要好好地站着。 “噢。哦。” 庄高羡点点头。他应了两声,意味全然不同,索性松了手。 “你为什么不仔细再看看她呢?”宋横江面无表情地问。 “区区一只没有神()智的魔,又哪里值得……”庄高羡说到一半就停下,声音更冷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宋横江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 预想中最糟糕的局面来临时,他反而感到轻松。 “你觉不觉得。”他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庄高羡:“你跟她很像?” “胡说八道!”庄高羡冷声呵斥:“堂堂清江水君,竟如此无端吗?为了求生,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的确,你长得很普通,不似她这样绝美。”宋横江回看了一眼琉璃棺,又看回庄高羡:“但那是因为庄承乾太难看了。庄王宫里,难道没有令祖母的画像?” 庄王宫里,当然有她的画像。庄高羡也当然见过。所以他后来才会那么失态。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联想罢了。 “荒谬!”他这样说。 宋横江又看向琉璃棺里被镇封的女人,目光轻柔:“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祖母,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躺在清江水底?” “清江水君,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此魔怎会与朕……” 宋横江打断了他的自我开解:“因为入魔之前,她是水族,她是我的亲妹妹!” 杜如晦在一旁沉默不语。 此时他终于明白,在魔窟外面的时候,宋横江眼里那一抹古怪的笑意,代表什么了。 庄高羡体内流着水族的血! 他是人族与水族的混血种,而不是一个纯正的人族。 本来……是没有资格做国主的。 名不正,言不顺,体统不合。 这才是真正动摇庄国社稷的大事! 一旦暴露出去,景国首先就不会承认他庄高羡。 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诚然混血种是有可能完全的失去水族特征,但庄高羡已经是当世真人,怎会对自己的血脉一无所知? 当初他继位的时候,又是怎么通过的玉京山册封? 作为庄国国相,掌权这么多年。杜如晦第一次发现,这个国家竟然还隐藏了如此之多的秘密! “你的妹妹成魔,与朕何干?”庄高羡还在挣扎:“朕之父乃是仁皇帝,朕之祖父乃庄太祖。朕之祖母乃孝慈高皇后奚氏!” “孝慈高皇后奚婉,本名婉溪,本姓是宋。”宋横江疾声道:“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宋婉溪!” 他反问:“不然你以为,当年我是为谁血战澜河?清江水族又是为谁倾族而战?” “故事编得很动人。” 庄高羡冷笑起来:“养魔是取死之道。你以为,千方百计跟朕扯上血缘关系,清江水族就能逃过此劫?你大概不知,何为真人!朕洞察自身,并无半点水族血统!” “但作为当世真人,你也一定能够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吧?因为当初布下手段的庄承乾,也只是真人而已。他做得再完美,你也能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来,对吗?” 宋横江的语气非常笃定。 因为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庄高羡的的确确,知道自己不一样。所以他才会容许宋横江继续说下去。 在成就洞真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寻常人族并不完全相同。那是一点极其隐晦的差异,此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的体现。 但如果说那是庄承乾留下的、让他的水族血脉隐去的手段,一切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而宋横江还在继续讲述:“当初妖女谷漪暗下毒手,以致婉溪不幸……庄承乾在她的尸体前向我发誓,只有他跟婉溪的孩子,才会成为庄国之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他在很多时候都过于冷酷,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让我无话可说。” 谷漪…… 庄高羡知道,这是庄太祖当年的后宫里,华贵妃的名字。 记载中是死于一场怪病。 现在看来,其间别有隐情。 太祖的华贵妃,竟然是什么妖女么?竟然是她害死的孝慈高皇后么? “朕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庄高羡心烦意乱,即使他是当世真人,心性城府都是一时之选,骤然之下,却也很难接受自己并非纯正人族的事实。 他恼恨道:“你只消说,为什么养魔!” “因为我不想失去我妹妹。”宋横江直视着他,皱纹微颤:“我那单纯善良的妹妹,满心欢喜、快快乐乐地嫁进庄王宫,再见面却已经奄奄一息,马上要变成一具冰冷尸体,我无法接受!” “只有想办法让她入魔,只有让她入魔……” 宋横江的声音痛苦,似乎又回想起来当年那绝望的一幕:“我只想得到这一个办法……” “我知道这有多危险,我瞒着所有人。包括庄承乾,包括清约。”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愤怒地看着庄高羡:“我瞒了两百一十八年!” 他本可以继续瞒下去。 但庄高羡执意闯进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悬崖边 姜望引发铜镜禁制,落入富丽堂皇的清江水府中。 满目流光溢彩,遍处贵物稀珍。 还没来得及观察清楚环境,便与一个刚刚回头的身影面面相觑。 那是一个容貌娇俏的水族女子,在姜望出现之前,大约是在收拾房间,正贴近一架弦琴,用一只精致的缠玉毛刷清理灰尘。 乍听到动静,骤然回头,瞧见一个生人,手中一抖,颤动了弦音,同时张嘴似要尖叫。 姜望一个急步上前,一手止住琴颤、消弭声音,一手捂住她的嘴唇。 低声道:“冒犯了,请噤声!” 此时情形紧张。 刚刚移转位置,匿衣还没来得及与环境建立联系,便已经被看到。 而这是在清江水府里,一旦惊动水族强者,他有几条命也冲不出去。所以姜望的反应相当急切,第一时间禁锢了这女子的道元,防止她出声示警。 水族女子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表示同意。长长的睫毛上,悬着几点骤然受惊下的水光,随着她的眨眼轻轻落下。 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杀了她,赶紧处理掉!”姜魇比姜望要激烈得多,直接在通天宫里喊道。 姜望置若罔闻,只看着这水族女子,温声道:“你答应了,对吗?” 女人又眨了眨眼睛。 姜望于是缓缓地松开手:“我不想伤害你,来这里也只是路过,我不会对水府造成任何伤害,马上就会离开。你就当没有看见过我,可以吗?” 水族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看得十分认真,看得姜望莫名其妙,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恶,把她吓傻了。 却只见她细看了一阵,略带迟疑地张嘴道:“恩公?” 这一声恩公唤醒了记忆。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来,当初在清江水畔,白莲为了重塑他的道德观念,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清江水畔救被掳走的水族。 那时所救下的那个贝女,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好像……是叫小霜。 姜望下意识低头去看她胸前的贝壳,见她脸飞红霞,都一路红到了脖颈处,才自知失礼:“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事……”贝女微低着头,声若蚊呐。 对于当初自昏迷中醒来,所见的那位清秀少年,她一直记在心间。后来枫林城域覆灭,她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姜望经历太多,气质上已经有了极大变化,比以往更坚定、更果敢、更自信,是以她才不能够第一时间确认。 意外重逢的喜悦,已经冲散了害怕。 恰在这时,外间传来一个粗厚女声:“小霜,你笨手笨脚地在干什么!那是故长公主的房间,若失手打坏了什么,仔细你的皮!” “欸!”小霜赶紧应道:“不小心碰了一下弦,没别的事儿!” “真是的,长长眼睛!”那粗厚女声骂骂咧咧的远去了。 小霜吐了吐舌头,瞧着姜望,小声道:“嬷嬷其实很好,她在提醒我呢!就是嗓门有点大……” “哦,是这样。”姜望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在通天宫内与姜魇商讨去路。 “恩公,您来水府……是有什么事?”小霜轻声问道,说到这里,自己又摇摇头:“不方便就不要说啦。” 她偷眼瞧着姜望:“我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让她带你去找宋清芷,就是安安的那个小朋友,你应该记得的。”姜魇又在出谋划策:“那是宋横江的掌上明珠,我们可以用她自保。” “你别给我提安安。”姜望在通天宫里冷声回道:“我也不会无耻到用一个小女孩来要挟宋横江。” 这一路来他对姜魇都是十分配合,几乎言听计从。此时的拒绝,则是一种底线的明确。 当初随手救下的这贝女,他几乎早已忘却,印象更深刻的,是背着白莲逃跑的那一段路,那时的勇敢与炙热,生死悬于一线。 对于小霜的感恩戴德,姜望是没有什么预期的,心中很有几分暖意。 想了想,他出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躲在水府,是为避祸。我的仇家正在追杀我。待过了风头,我就会悄悄离开。” 小霜轻声说道:“这里是故长公主的房间,除了少君偶尔会来坐坐,平日都不会有人来。您可以躲在这里。外间有什么消息,我可以帮您看着。” 姜望温声一笑:“如此就多谢你了,你真是善良。” 小霜又红了脸,扭捏了一阵,才道:“您那个仇家,是什么样子?我去看看还在不在清江。水君和少君都在家,我不怕。” 她显然还并不知道杜如晦水府前与宋横江对峙的事情。 “是一个乌发老人。”姜望倒是没有推辞的意思,只提醒道:“你去察看情况的话,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那我去啦。” 小霜低声说着,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几乎是她前脚刚离开,姜望后脚就跟着挪步,打算偷偷逃出清江水府。 “怎么要走?”姜魇显然对姜望的决定很是不满,在通天宫里揶揄道:“她不是让你躲在这里?” “何必说这种风凉话?” 数千条神()魂匿蛇在内府深处游荡,探索未知,隐匿思绪,姜望的神()魂本体仍在通天宫中,与姜魇交谈:“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逃生。” 他倒不是不信任小霜,但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托在这种并没有深刻了解的信任上。 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须有十二分的谨慎。 “你觉得,现在离开水府,就能够逃得掉吗?”姜魇又问。 现在的情形,是杜如晦和宋横江进了水底魔窟,姜望被迫无奈,通过那面铜镜,逃到了清江水府里。出于某种原因,姜魇并没有告知庄高羡也一同在场的事情。不过一个杜如晦就足以让姜望束手无策了。 “那你说怎么办?”姜望没好气地问。 但这种“没好气”,以掩饰的成分居多。 其实他内心也认可姜魇的判断。杜如晦显然有某种追踪到他的办法,而他未必还有第二个清江水府可以藏身。 所以离开清江水府其实很危险,而留在清江水府,等宋横江回来后,也是一样危险。 “因为你太弱,我们其实没有选择……不是吗?” 姜魇说道:“再回魔窟!”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在一位洞真、两位神()临的眼皮底下来回。 往来如在……悬崖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瞑目 水底魔窟中。 面对宋横江的愤怒,庄高羡沉默良久。 良久之后,他说:“她已经入魔了,不是么?作为水族的她已经逝去,你现在养在这里的,不是她,是一头魔。” 宋横江到此时,反倒心中巨石落下。 高羡再怎么冷酷无情,再怎么帝王心术,终究是婉溪是他的亲祖母,血脉亲情,无法斩断。他想。 “国君不用承认她,庄庭也不用。” 已经很老了,老得皱纹都很沉重、身形佝偻的清江水君说道:“她只是我宋横江的妹妹而已。” “她养在这里,两百一十八年。没有伤过人,没有杀过生。我用阴魔的魔气供养她。等我走的时候,也会带她一起走。” 他看着庄高羡:“陛下应该也能看出来,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庄高羡一时没有说话。 杜如晦轻叹一声,接下此话:“水君这是何苦?” 宋横江摇摇头:“婉溪她太善良、太干净,不懂世间险恶。一离开我的视线,进了庄王宫,就受了欺负,香消玉殒。我以为庄承乾能保护好她,但是并没有。黄泉路上,我得护着她走。” 庄高羡暂时沉默,杜如晦只能来做这个恶人。“但这终究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于水府,于庄国……” “怎会有人知道?我已经瞒了两百一十八年,安安稳稳!”宋横江猛地打断他,但声音很快又低缓下来,笼罩哀伤:“不需要多长时间了……” 庄高羡这一次细细地看了琉璃馆里的宋婉溪一阵,似乎被那种源于血脉的情感所打动了。 脸上的棱角柔和了些。 “您说的那个害死她的女人……谷漪?最后是怎么死的?” 他甚至又重新用上了敬语。 怎么尊敬也是不为过的。毕竟在法理地位上,宋横江与他平级,年纪较他为长,现在于血脉上又是他的舅爷爷。 “被你的祖父亲手毙杀。”宋横江道。 庄高羡点点头:“如此……她应能瞑目了。” 在谷漪和宋婉溪之间,庄承乾毫不犹豫选择了宋婉溪,亲手为宋婉溪报了仇,最后也是宋婉溪的子嗣承袭君位。 在庄高羡看来,自己那位以往只存在于画像上的祖母,应该可以瞑目。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同意,他妹妹的死,是他一生的伤痛,无论做多少事情,都都无法挽回。无论付出什么,都不足够弥补。 但他并未出声反对。 此时……保住这只琉璃棺,就是他最大的恳求了。 而只有最了解庄高羡的宋横江,才从庄高羡这句平平淡淡的话里,读出了酷烈的杀意! 他认为他的祖母已经可以瞑目,那么宋横江后来所做的一切,就不那么有意义了。 庄高羡想要在这里杀死宋横江,毁掉入魔的宋婉溪,甚至于,要杀掉所有知道这水底魔窟的水族! “陛下。”杜如晦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在庄高羡与宋横江之间:“上古魔窟早已耗尽魔气,不闻于世,想来再过百年也无人在意。永昌新定,四境未稳,国家长赖圣君,您离宫已久,该回去了。” 庄高羡静静看着他,读懂了自己老师的建议。 终于只是对宋横江道:“朕多有叨扰,是该回新安了。水君,还请好自为之。” 宋横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还因为宋婉溪,对庄高羡心存幻想。 人在绝望的境地,总不可避免的抱有幻想。即便是宋横江这样曾经煊赫一时的强者,也没有例外。 庄高羡选择放过水底魔窟之事,宋横江一直提着的心轻轻放下,郑重说道:“国君放心,此地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水君的承诺,朕自是信得过。”庄高羡点点头,负手而去。 杜如晦什么都没有说,只对宋横江行了一礼,便跟着庄高羡转身。 …… …… 偌大的清江,容纳无数悲欢。 水底魔窟不被绝大多数水族所知,却在某个时刻决定了清江水府的命运。 故长公主的闺房,自然是布置得奢美端方。 但姜望自然无心观赏。 “什么时候回去魔窟?”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等。”姜魇只说了这个字。 大概判断水底魔窟里的情形,需要占据他极大的心神()。 姜魇为什么能够提前察觉到神()临强者的靠近? 尽管此时正仗着姜魇的此种能力逃生,但姜望仍然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不夸张的说,这一点事关生死! “我担心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姜望故意表现出担心。 “妇人之仁。”姜魇冷哼一声,对于姜望放走小霜仍然不满:“要你杀她你不杀。现在可后悔了?” 通天宫内那缓缓转动着的星河道旋,隐隐有些暗色染出。 或许永恒的黑暗,才是宇宙的归途。 姜望沉默一阵:“我不愿妄行杀戮,倘若真因此不幸,那也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选择什么,就承担什么。” 星河继续涌动,就像时光的长河,永恒坚定。那些暗色,终又被翻覆过去。 “那就等着吧。生死由人的滋味,你会记住的。”姜魇说。 …… …… 在姜望并不能察觉到,但姜魇一定没有错过的地方。 身披华袍、样貌俊朗的宋清约缓步而行。 走过雕纹精美的白玉柱、宝气虹光的长明灯,走过伫立的卫兵,沉默的长廊。 他的步子显得沉重。 一名魁梧将领匆匆赶来,拦在前面,表情紧张:“少君意欲何往?” 宋清约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想去姑姑的房间坐一坐。” 他有些哀伤地说道:“我很想她。” 正蹑手蹑脚从旁边走过的小霜,忽然立起耳朵。 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来:“少君!” 宋清约看向她:“何事?” 眼神()很平静,但小霜已经紧张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那个……少君大人。我刚刚收拾过故长公主的房间,点了雾沉香,一时半会,还不便去。” 雾沉香是极好的香,但在“雾沉”之前,易被惊扰驱散。 宋清约倒没有多想,闻声定了定,而后长叹一口气:“也罢。” 他转头看着那魁梧将领:“你看,总是无法逃避的,对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国隐秘 高空辽阔。 此地已经远离了清江。 庄高羡回过身来,杜如晦正好一步踏到身前。 “国相方才为何拦着朕?”他淡声发问。 “国战新胜,国疆外拓。但同时段将军被废,贺将军战死,董阿也遭不幸。现在的庄国,还很需要宋横江。”杜如晦说道:“在血缘上,他既然是陛下的舅爷爷,庄国就更需要他了。如此战力,不应死在陛下手里。” 他注意到,在他说到“舅爷爷”的时候,庄高羡皱了皱眉。 庄高羡这样的国主,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会表露情绪。之所以让他察觉到这一点,无非是特意告诉他——注意言辞,这种话国主不喜欢再听。 杜如晦的智慧非常能够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表情非常坦然——不喜欢听,也得听。有时候事实如何不重要,国主的心情如何也不重要,对庄国社稷是否有利才重要。 这个道理,庄高羡当然懂。 所以他只是稍顿了顿,便转道:“但他养魔之事,终是隐患。” 无论对旁人怎么样,对杜如晦,他始终保持着尊重。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在他闭关养伤的时候,是杜如晦一手撑扶社稷。 包括他成就真人、征伐雍国,这一系列大事中,杜如晦都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这一份尊重理所应当。 “如果陛下举世无敌,就算养魔,谁敢来除魔卫道?随便一个解释,就会被奉为真理。反之,如果陛下手无缚鸡之力,随便来个人说您入魔,谁又会为您证明?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归根结底看的是实力。” 杜如晦反问道:“为了避免未来的风险而自斩其臂,自削实力,这难道是明智的选择吗?” 在今日与闻秘事前,他不会同意因为宋横江冒险。但在得知宋横江的亲妹妹是庄高羡祖母,宋横江本人是庄高羡血缘上的亲舅爷后,以往对于宋横江行止的很多疑惑,就都有了解释。 尤其是宋横江不惜养魔以留住宋婉溪,哪怕明知入魔之后已非人,仍然甘冒大不韪来行此事。他与宋婉溪之间的血脉亲情,至深至重。 这份血脉亲情,是很可能会移情到庄高羡身上的。 就现在来说,宋横江的可靠性已经大增。那么对待清江水族的方略,自然也要做出相应调整。 他一直教导庄高羡,为人君者无个人喜恶,一切以社稷利益为重。 一个可靠的宋横江,绝对值得冒些风险。 而且这风险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大。水底魔窟已经隐瞒了两百一十八年,以后有他与庄高羡的掩护,这里只会更隐蔽。 庄高羡稍一沉默,直接自陈错误:“国相说的是,是朕有些失态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宋横江所说的那位谷漪,是何来历?史无详载。出身平凡。怎么敢害清江水君的妹妹、太祖的皇后?” 他俯瞰脚下的山川河流,这是庄国的江山社稷,现在为他独有:“如今再琢磨太祖建国故事,其间似乎有不少隐秘存在。” 宋横江显然已经早有思考,当即躬身回道:“如果老臣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与白骨道有关,甚至,就是当年的白骨道圣女!” “白骨道?”庄高羡显然对这个猜测很是意外。 太祖庄承乾的后宫里,怎么会有白骨道的圣女? “当年的历史记载有些错漏,许多真相都已湮灭。但老臣搜捡史料,仍然有些心得,今日听水君一席话,互相印证,大概了悟许多。” 杜如晦看了庄高羡一眼,就差没直接说庄国太祖庄承乾当年修改史书记载、隐晦历史真相了。古来史笔如铁,为人君者插手史书记载,是洗不掉的污点。 “本朝太祖功绩有三。一曰抗击韩殷,建立庄国宗庙。二曰正本清源,扫灭邪教白骨道。三曰联景合道,稳定庄国社稷,奠定长治久安的基础。” 所谓联景合道,自是美化的说法。其实就是臣于景国,加入道属国体系,获得景国在政治和资源上的支持。 当然,在当年的形势之下,这绝对是羚羊挂角的一步。庄国太祖庄承乾的视野广阔,不在局中。摆脱秦雍各方干扰,跳出西境泥潭,引来景国入局,一举摆脱困境,端是落子绝妙。对于庄国社稷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功绩。 “但枫林城域之事后,本朝再灭白骨道。老臣闲暇之余,不由得想到一个问题,今时之白骨道,是欧阳烈、陆琰等老魔数百年经营所起,而当年太祖所扫灭之白骨道,又崛起于何时呢?” 杜如晦低声道:“史书未载。” 庄高羡面色不改,心中惊涛不露半分。 杜如晦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如何听不出来? 这位庄国今日的国相,怀疑当年庄承乾立国,依靠的力量之中,有白骨道的存在。甚至于白骨道就是支持庄承乾立国的主要力量之一! 庄承乾一面与宋横江结为兄弟,歃血为盟,册封宋横江的妹妹宋婉溪为皇后,为了避免人君与水族通婚的影响,宋婉溪改名奚婉。而另一方面,他又纳白骨道圣女谷漪为妃,借助白骨道的力量。 有清江水族和白骨道的支持,庄承乾才得以面对雍国的强大压力,成功立国。 谷漪谋害宋婉溪,不可视为简单的情感纠葛,更多可能是背后白骨道与清江水族的利益争斗。 而庄承乾选择了清江水族,亲手杀死谷漪,扫灭境内白骨道。后来庄境内白骨道偃旗息鼓,宋横江则为八百里清江主人,称为水君,与庄承乾并坐,则是这种斗争的结果。 并且扫灭白骨道这件事,又为庄承乾搭上道门的线,创造了条件。白骨道这种自诩道门正统的邪教,正是道门最忌讳的! 包括太祖庄承乾身为当世真人,为何在立国几十年后就死去,史书记载说是伤重不治,但现在看来,很可能与白骨道的报复有关…… 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都潜藏在如烟历史中。只要稍一梳理,便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可惜当年戏台上的人物都已消逝,时至如今,仅有一个入魔的宋婉溪,一个苟延残喘的宋横江。 这是时光的残酷之处,也是时光的伟大之处! …… …… ps:请个假。上周好兄弟结婚,去做伴郎,两天没法写字,因为囤有几章存稿,好歹撑过去了。国庆又做伴郎,推不掉的事情。 正是第四卷收尾的时候,需要细细斟酌,写起来尤其杀时间,没办法撑过去,只能请假了。 所以明天后天没有更新。诸位不必等。 祝国庆快乐。 十月二号复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图穷匕见 “国相。”庄高羡沉吟一阵,看着杜如晦道:“真也好,伪也罢。为尊者讳,为去者隐。有些事朕不欲再提起。” “是。”杜如晦恳声应道:“苍天不幸,遂有世艰。先皇猝然驾崩,造成了许多隐秘断代。不然这些事情,老臣不得而知,陛下却应是知晓的。” 庄高羡表示过往的历史就让它过去,并不愿扯下自己祖父的遮羞布,这亦是维护他本人的正当性。 而杜如晦对此表示同意。他分析真相,寻回历史。只是因为作为国君,可以选择面对、遮掩或者否认真相,但不能不知道真相。 庄高羡看向天穹更高处,直视烈日:“朕顺天应命,才承大统。弘文扬武,方拓国疆。目之所及,志之所往。雄心所至,何止万里?” 杜如晦知道,庄高羡还是很介意他身上的水族血脉。 因而躬身应道:“陛下自然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国主。不输雍明,更胜太祖!臣心甚壮,愿砥砺而行。” 庄高羡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将他扶住:“国相忠心,朕自是深知。不然也不会交托国事。” 他略想了想,问道:“朕已经探查过,杀死董相的凶手不在清江。杜相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杜如晦摇头苦笑:“我先前去水府,只是因为附近唯有清江水府能遮蔽我的搜查。现在看来,凶手应该已经屏蔽了我的手段,天息决毕竟残缺,颇多不足。倒是我盲目自信,擅闯清江水府,真是孟浪了。” “若非杜相此次孟浪,朕如何能知魔窟之事?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庄高羡宽抚了一句,又说道:“董相既然不幸,凶手又无从寻觅。那这件事要如何善后,杜相须有个章程。” 杜如晦应道:“陛下放心,老臣自有预案应对。” 这一君一相,相谈于高穹。 人生至此,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身边浮云千朵,脚下山河万顷。 …… …… 庄高羡和杜如晦已经离开了这座上古魔窟。 宋横江静静呆在原地,缓缓靠下来,独自在石阶上坐了一阵。 隐瞒了两百一十八年的秘密,在今日暴露,他心中的感受很复杂。 但无论如何,庄高羡没有当场翻脸,清江水族没有走向最坏的结局,这当然应该是好事。 他靠坐在自家妹妹的琉璃棺旁,扯动嘴角想要笑一笑,但不知怎么脸上一凉,几滴浊泪落了下来。 他这样的存在,本是不可能流泪的。 这是两百一十八年前的伤心,持续到如今。 老人有些无措地将这几滴眼泪拭去,又站了起来。 该走了,他告诉自己。 无论有多么怀念妹妹。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不会在这里久待,因为呆得越久,就越有被人注意的可能。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这里的秘密。 最后看了一眼琉璃棺里的妹妹,他转身往外走。 这座废弃的上古魔窟,里间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最早发现这里,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探险之一。右侧里窟,是宋婉溪的闺房,因为她说喜欢水底魔窟的神()秘感,所以亲自改造出了一间寝宫,偶尔会来此小住。 后来那件事发生…… 他将宋婉溪从庄王宫带走,说要葬入族群古地。其实是来到了这里。一边安排宋婉溪入魔,一边瞒过所有人,亲手布置了隐秘阵法。从边荒擒来阴魔,装入血纹石棺,用这些阴魔的魔气,来供养入魔的亲妹妹。 他曾在这里沉默踯躅,独自怀念往事。那些快乐过的时光,尤其令人神()伤。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想。 佝偻的老人独自走到外窟,留恋的眼神()自那一座座血纹石棺上扫过,略顿了顿,终于看过一周。 然后沿着进来的那入口,慢慢走远了。 …… …… 清江水府内,故长公主宋婉溪的寝殿里。 姜魇声音急切:“宋横江离开了,很快就会回水府。就是现在!” 姜望没有犹豫,立即反向掐动印决,整个人被一道清光包裹,顷刻间又回返水底魔窟。 这间白玉铺地、明珠为烛的里窟,大约是宋婉溪“活着”时候在水底魔窟中的闺房,与她在水府的房间相连。 风格都是一脉相承。 “现在安全了吗?” 踏着雕有细纹的地砖,姜望一边往陈列血纹石棺的外窟走,一边在通天宫里问。 姜魇很认真的回应道:“如果宋横江不回来,这里就是安全的。但是在杜如晦彻底放弃搜寻之前,你绝对不能离开这个……” 他的话断在这里,戛然而止。 通天宫内,变故突发! 那铺陈在通天宫中的神()魂花海瞬间凋谢,那无精打采的缠星之蟒猛然腾起,眸转漆黑,只一口,便将藏于神()魂花海中的那些匿蛇吞尽。 姜望为提防心魔所做的准备瞬间告破。 而明显已经被心魔所制的缠星之蟒已经疾飞而至,形容狰狞,向姜望杀来。 在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都已经离开的时候,此时这座废弃的上古魔窟,已经是最安全、最隐蔽的地方,无人能来打扰。 那沉寂下来,似乎已经被镇封住的心魔,就在此刻悍然发动进攻。 图穷至此匕已现! 事发如此突然,姜望一直在生死一线的边缘游走,他的神()智也长时间被影响得混混沌沌,难有清醒。彼时又正在听姜魇说话,仅存不多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分析,都很难有别的结果。这一下袭击他应该根本没办法反应过来才对。 但黑眸星蟒刚刚扑到姜望的神()魂前,血盆大口刚刚张开。 便听连绵尖啸炸响! 那狂烈的、尖锐的声响。 是密密麻麻近三千条黑色匿蛇自姜望的神()魂内疾射而出,铺天盖地。其声暴烈,如利箭排空,似疾风,若骤雨,顷刻将这黑眸星蟒覆盖。 巨大的黑眸星蟒,一个照面就被神()魂匿蛇蛇群掀翻、撞飞,跌在地上。密集的神()魂匿蛇爬满黑眸星蟒的身躯,将一声声闷响,埋没在其间。 这一段路途上,一直懵懵懂懂、慌慌张张、犹疑不决的姜望…… 竟早有准备! …… …… ps:做伴郎好累……好在能请动我做伴郎的哥们已经没有几个了。 来,赤心的故事继续。 我写不快,但是尽力写好。 高潮接上。 让我们陪姜望一起…… 决战,决战,决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食恨 近三千条匿蛇围噬黑眸星蟒,姜望当然不是要杀死自己的道脉真灵,而是要驱逐缠星之蟒体内的心魔,重新争取道脉真灵的控制权。 “道脉真灵失控了!”姜魇的声音很凝重:“没想到你的心魔这么强,竟连道脉真灵都镇不住,还破开了我的白骨秘法。” 巨大的黑眸星蟒在通天宫里翻腾打滚,身上的匿蛇一次次被甩落,但很快又有其它匿蛇爬上去。 每一条匿蛇被甩开的时候,都会咬走一缕黑气。 那是掺杂着恨、怨、怒的心魔之力。神()魂匿蛇在不断地削弱着心魔,但魔气滔滔,进展缓慢。 “我行事从来问心无愧,从无害人之心,从未滥杀无辜,想不到会养出此等心魔。”姜望也很严肃:“你有什么好办法?” “魔念丛生,本就无法以常理度之,往往与善恶并无干系。有时候越是高僧大德,一旦有了心魔,就越是厉害呢!”姜魇解释了一句,再道:“我来帮你!” 话音刚落,便见冥烛之下神()魂焰花炸起。 那覆盖黑眸星蟒的密集匿蛇,有一半忽而腾空飞起,摆尾张翅,化为火红焰雀!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铮铮、呜呜、砰砰…… 通天宫内八音齐鸣,恢弘浩荡。 就连黑眸星蟒的挣扎都顿了一瞬,宏声镇魔。 姜望不知在何时,已经完成了用神()魂力量复刻八音焰雀的努力,并且一直瞒到现在,用于此时! 而就在神()魂焰花炸起的同时,冥烛骤然亮起,那烛光适时把姜望的神()魂焰花隔开。烛光之中,显出一幕幻影。 那是数不清的灰色飞蛾,前赴后继撞向冥烛。正是一副飞蛾扑火的壮烈幻象。 在无数神()魂焰雀扑落的时候,那些灰色飞蛾竟然一只只冲出幻象,从虚幻凝聚真实,扑向神()魂焰雀。 姜望和姜魇,在几乎同一时间,同时对彼此展开了攻击! 彼此提防了这么久,互相合作了这么久,同存共处了这么久,双方第一次撕破脸皮,于今日,于魔窟,正在姜望刚刚逃离生死危机的时候! 这是无可转圜、无法回避的厮杀。 姜魇从来没有安过好心,姜望也不曾信任。 那灰色飞蛾与神()魂焰雀,正是彼此提防的明证。 “姜魇,你果然居心不良!” 姜望一面怒斥,一面开始调动星河道旋。 姜魇冷笑:“你也不遑多让,这神()魂焰雀是躲在内府深处完成的?为了避过我的察知,你算是煞费苦心。” 第一内府向深远处探索的房间数量,到了第三千间,这是绝佳的隐蔽,姜望可以从容在其间完成布置,而不虞被姜魇知晓。 这也正是他能够在今日做出反击的重要前提! “我怎敢对你掉以轻心?”姜望面容严肃,十指变幻如穿花。 神()魂焰雀每爆鸣一次,就有数十只灰蛾炸灭。然而神()魂焰雀是姜望近半的神()魂力量所聚,自有其限,那灰蛾却似无穷。 神()魂匿蛇与黑眸星蟒的缠斗仍在僵持,神()魂匿蛇以量取胜,占据上风。控制黑眸星蟒的心魔却魔气滔滔,仍能久持。 真正的困境,在于星河道旋。 通天宫内,星河道旋一共九座,每三座是日月星小三才,三座三才阵列,共同呈现天地人大三才。 它是道元孕生之源,是周天的具现,通天的基础。掌控它们,就等于掌控通天宫的力量源头! 姜望在发动与姜魇的决战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引动星河道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掌握所有星河道旋! 通天宫本是他的主场,也是他一直能够令姜魇不敢轻动的优势。可道脉真灵本就是在道脉开辟的时候孕生,同样是通天宫的核心。 姜魇利用心魔的力量占据了缠星之蟒,也就反过来获得了主场优势。 至少在通天宫内,他已经与姜望拥有相等的权限! 所以九座星河道旋,姜魇与姜望各据其四,剩下一座双方都无法取得决定性优势,不能为任何一方所用。 这是早有伏笔的筹谋。 早在枫林死域,姜魇就借助姜望重归故地的心情,引动他的仇恨。借助他对董阿的执念,诱发了姜望的望江城之行。 明面上是姜望对董阿的仇恨,压制了他的道德操守。实际上却是姜魇利用这份恨与执,动摇姜望的信念,令他产生自我怀疑,产生愧疚,从而为心魔的孕生创造机会。 此后不断隐晦撩拨杀意,到夜入新安杀董阿演至巅峰。 杀死董阿的同时,也是心魔孕生的同时。 董阿之死,让姜望心神()彻底失守,于是心魔冒头。 新安城的那个雨夜,姜魇在战斗中假装昏厥,以让姜望失去警惕,而在他逃离新安城心神()动摇的时候,当机立断,借助心魔发动全面侵蚀! 在长久的恨与执之中,姜望昏厥当场,坠落雨夜。 若不是悬空寺那秃驴留下的文殊八字咒,若不是长相思剑器护主,若非炙火骨莲,若非姜望自己本心坚韧…… 这四者少了任何一种,姜魇都早已功成! 甚至哪怕是有这些,他也已经快要成功。 要不是杜如晦突然出现……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此时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全都离开,这废弃的上古魔窟里再也无人打扰,正是他摘取收获的好时候。 姜望的反应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是时候让姜望知晓,什么才叫差距。 真正的差距! 往日里对姜望的无奈与配合,只不过是一场虚伪的游戏罢了。 现在不是最完美的时机,但已经不能再等。 冥烛放出幽幽的光,姜魇的声音飘飘渺渺:“姜望,你真的很优质。得你滋养,这食恨蛾才如此强壮。今日的神()魂焰雀更是令人赞叹,我也很想看看,同为‘我’,你还能带给我什么惊喜!” 原来这灰蛾名‘食恨’,靠吞食恨意才得成长? 要想消灭这灰蛾的话……姜望把刚刚生起念头斩灭,要原谅庄高羡、杜如晦,绝无可能! 掐诀已成的左手,如莲花开绽,道法施放。 那些食恨灰蛾眸中,忽然腾起焰光,浸入血色。 此亦恨来此亦妒。 横生妒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横剑通天宫 食恨蛾既然是以仇恨情绪为力量之源,靠吞食仇恨成长,一旦掺杂其它情绪会怎么样? 道术妒火就是要论证这个答案。 那些眸染红光的食恨蛾,瞬间纷乱。如果说原本是遵从姜魇指挥的猎犬,行动有序,前赴后继向神()魂焰雀冲锋,此刻便是阵脚大乱、气势全无,甚至于自相残杀。 食恨蛾群几乎陷入崩溃。 在姜望的精准控制下,神()魂焰雀立即集中起来,穿透飞蛾群,直冲冥烛,要趁此良机,一举将冥烛解决。 若比作大军交战,这便是直捣黄龙。 却只见冥烛幽光一闪,混乱逃窜的食恨蛾群瞬间收拢。好像突然被贯彻了统一的意志。 以十只为一组,十组为一队,十队为一团。 那密密麻麻本应陷入妒火、陷入混乱的食恨蛾群,竟然瞬间恢复过来,甚至变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 这是极其恐怖、非常细微的控制,指挥成千上万的食恨蛾,竟然能够具体到每一只。 与之相比,姜望对神()魂焰雀的操纵,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相形见绌。 食恨蛾群阵势严密,配合精巧,顷刻将突入的神()魂焰雀合围,而后淹没。 灰潮淹没焰光。 只有一声一声的闷响。 姜望只能徒劳地将那些神()魂焰雀一一引爆,却根本没有办法撼动食恨蛾群。 他机巧的灵光一闪,果断的战术选择,从头到尾,都完美陷入姜魇的局中。 姜魇从未失去对食恨蛾群的控制! 甚至于他说出食恨蛾的名字,也是有意诱导。 他太清楚姜望的道术体系,完全知道妒火这门道术的效果,太了解姜望会做出什么选择。理所当然的,他也早有针对。 食恨蛾不仅不惧妒火侵袭,反而能够化妒为恨,加强自身。 他根本就是在误导姜望,让姜望以为看到胜机,做出错误的选择,集中神()魂焰雀突袭。 而他再指挥食恨蛾群合围,一举将这部分神()魂力量消灭。 干脆,凌厉,简单,高效。 这是真真正正的名将之风。 姜望可操纵战斗的神()魂力量一分为二,一半力量化作神()魂匿蛇,在与黑眸星蟒纠缠,一般力量化作神()魂焰雀,已经被姜魇一举扫灭。 如果说这是两军对垒,那么甫一冲阵,姜望就已经被消灭了半数力量,败象已呈! 此刻黑眸星蟒牵制了剩下的神()魂力量,而食恨蛾群一下子铺开,铺天盖地般涌向姜望的神()魂本体。 在食恨蛾群之后,冥烛也已经漂浮起来,笼着烛火急速迫近。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姜望就似乎被逼入绝境。 但在这通天宫里,好像已经孤立无援的姜望神()魂本体,竟然不退不惊不乱。 他只仰首望天。 姜望的通天宫,古朴高阔,带着厚重的历史气息。而于此时此刻,穹顶一轮明月升起。 那是长相思! 明月倒悬,于是月光倾落。 月光即剑光。 无穷无尽的剑光流泻而下,将扑至姜望身前的食恨蛾切割得支离破碎, 剑光卷地,之后倏忽聚合,化作一柄长剑,落于姜望之手。 这竟是长相思的剑灵显化。 不知在何时,剑器已生灵! 而长剑入手,姜望便已毫不犹豫,反冲冥烛。 一剑在手,万军可当。无有不战,无有不杀! 姜魇在这个瞬间,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之前姜望不停地摩挲剑柄,不停的触摸长相思,他只是在以紧张的状态,来掩饰长相思剑灵的孕生。 长相思孕生剑灵,早就有迹可循。在向前的龙光射斗面前,就曾生出过反应。大约是在这一次的护主过程中,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剑灵成功孕生。 姜望是长相思的剑主,第一时间就察觉了长相思的变化。但他隐藏了这件事,将之作为翻盘手段。 “想不到,想不到!”从冥烛中传出来的姜魇的声音,似乎带着赞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警惕我的?” “什么时候?你说呢?姜魇!” 姜望人已趋近,一剑斩出! “发现你的存在之后,我不敢有一日安寝!” 从在阳地发现姜魇,一直到现在,姜望没有一天放松过警惕。 在新安城外的雨夜,察觉自身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哪怕冥烛毫无动静,姜魇似乎晕厥,他也是选择以神()魂花海覆盖冥烛,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警戒。 但姜魇实在太可怕。 即使他这样提防,也还是在不知不觉里中了招。 用仇恨孕生心魔,借心魔完成侵占,这手段堪称绝妙。在第一轮交锋中,姜望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唯有死守灵台,用仅存的意志支撑自身。 这才撑到了杜如晦出现。 感应到危机的姜魇只得放弃夺舍,转而选择唤醒姜望逃生。 这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但姜魇非常了解姜望,为了防止他的反抗,立即编造了心魔已被镇压的谎言,其实却是用心魔控制道脉真灵,为之后的决战做准备。与此同时,一边指挥姜望逃跑,一边利用心魔持续地给姜望施压,令他无法清醒思考。 并且,在脱离危机之后的第一时间,姜魇就立即选择动手。因为他非常清楚,只要给姜望一定的时间,冷静下来思考,姜望就肯定能找出问题来。 然而姜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无名小山清醒过来后,姜望也的确长时间都陷在混沌之中。但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他获得了好几次短暂的清醒。 而为了摆脱危险,姜魇也只能多次放松压制。 就在这些短暂的间隙,姜望已经完成了对自身状况的梳理。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直指姜魇。 剩下的问题,就是战斗而已。而姜望从不逃避战斗。 这一天虽然来得如此突然,但姜望也为此准备了很久。 在内府深处房间里完成的神()魂焰雀,只是其一。 他梳理自身所有的优势,理所当然,注意到了长相思的变化。注意到这柄与他朝夕相处的名器,已经有灵孕生。 在魔窟,在水府,姜望抓紧一切时间与长相思交流,为的就是此一刻,剑灵显化通天宫,助他剑斩姜魇! 这一剑横出,如落魄名士,醉酒挥毫,虽穷困潦倒,仍见无限风流。 剑光一横,分割天与地。 姜魇的声音自冥烛中幽幽响起。 “这份剑道才情,实在令我赞叹。” 烛火之上,忽有青烟袅袅而出,聚成一只手。 而那昏黄的烛光聚拢过去,凝成一柄剑。 青烟所聚的手,握住烛光所凝的剑。 亦是一剑横来! 亦是名士潦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未至穷途不肯输 姜望动若雷霆,纵剑而去,姜魇以冥烛为身、青烟聚手,亦舞剑而来。 一剑如霜雪,一剑如黄烛。 一剑乃剑灵显化,一剑是宝光聚成。 一剑是名士潦倒,另一剑亦是名士潦倒。 相同的人道剑式撞在一起。 两剑相错。 剑锋与剑锋对立,剑横与剑横切割。 长剑一转,同现身不由己之剑。 剑势再转,又如朝阳初升,两道炙烈的剑光对撞,齐出年少轻狂之剑。 这一剑已错身,姜望回身,冥烛倒转。 于是朝阳起,夕日落。 剑转老将迟暮之势,其势一去不回。 两轮夕阳撞到一起! 剑尖抵住剑尖,谁也不让分毫。 他们的剑式,对时机的选择,甚至在通天宫内获得的支持,都完全没有差别! 姜魇竟然完全掌握了姜望所有的剑式,并且在理解上不输于他。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人道剑式已是姜望迄今为止所感悟的最强剑术,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术,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部分。 但现在却完全在姜魇身上重现。 如果这场战斗的结局是失败,有谁能够发现姜望不再是姜望吗? 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的存在! 这种重现,远比更强的手段更让人恐惧。或许这本就是姜魇的目的。 “姜望,我就是你。你的一切我都了解,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比你更强。你不可能有任何胜机,何必再做无谓顽抗呢?” 冥烛之中响起姜魇的声音,试图攻破姜望的心理防线:“把身体交给我……不,只是交给更好的自己。让我们一起成为更好的我。你会看到,我会做得好很多。什么杜如晦,庄高羡,张临川,根本不在话下,不值得你痛苦这么久,我一定替你杀死他们!” 两剑相撞已分。 说话间,姜望正飘过缠战中的神魂匿蛇与黑眸星蟒。 听得这话,他只挑眉看向那冥烛,目光冷冽。 “我的房客,你真的……是我吗?” 他猛然一回剑,斩向自身! 神魂显化的血肉,被割下一大块。那代表着姜望的神魂本源被切割。 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够想象。 饶是坚韧如姜望,也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声。 他那在水底魔窟静止的肉身,一个颓软,倒在了地上,连连翻滚! 这一剑,是撕心裂肺的痛。 从神魂蔓延到肉身,根本难以承受。 而通天宫内。 那块神魂显化的血肉落下。落下…… 从一开始,心魔占据的黑眸星蟒,就被神魂匿蛇所压制。或许牵制姜望的神魂力量,也是姜魇所要的。 但在此刻,神魂匿蛇自觉分开,游散开去,竟是放弃了对黑眸星蟒的围攻。而这神魂显化的血肉,正落入黑眸星蟒的巨口中! “该死!”… 疾射而来的冥烛发出一声怒吼。 此刻占据道脉真灵的,乃是姜望的心魔。 姜望的神魂本源一落入,顷刻间便被心魔吞噬。 得此滋养,黑眸星蟒身上骤然腾起黑烟。那一双漆黑如墨的蛇眸,有一点更深的幽色显现。 它在诞生灵智! 这是姜望真正的心魔,是姜魇动用手段,自姜望的仇恨中孕生。 姜魇控制着这心魔,以心魔为武器攻伐姜望,凭此占据道脉真灵,与姜望争夺通天宫的控制权。并由此构建了绝对优势,打得姜望连连败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心魔无识! 心魔诞生灵智的可能被姜魇抹去了,姜魇才能从容控制这心魔。 姜魇一直试图告诉姜望,他就是姜望的心魇,他与心魔同出一源,可为一体。 但是在新安城外的那个雨夜,姜望在见识到心魔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意识到,心魔是心魔,姜魇是姜魇。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之所以自残神魂本源,为的就是帮助心魔成长,让心魔真正生出灵智。 心魔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任何修行者要做的都是第一时间将之消灭,没有谁会想到主动培养心魔、壮大心魔。 这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找死的事情。 但唯独在此刻,是无比绝妙的奇招。 因为心魔孕生灵智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并不是姜望,而是一直控制它的姜魇! 因为孕生灵智之后的心魔,也有一个最根本的需求,那就是占据诞生它的这具肉身。 而这,是姜望和姜魇都绝无可能让步的底线。 也就是说,姜望主动自残,引入强敌,把他和姜魇双方对肉身的争夺,变成了他、姜魇、心魔三方的厮杀。 把两军对垒,变成三方混战。 对于居处弱势的那一方,搅乱局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哪怕是姜魇,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步。 双方交剑后退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姜望的方位略有偏移。 但他只是以为,姜望可能暗自筹算着袭击黑眸星蟒,想要夺回道脉真灵的控制权。而他对此早有准备,正是要给姜望一个沉重打击。 却没想到,姜望会自残神魂本源。 这一步如此果决,如此天才! “果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让你成长下去。” 纵烛光之剑而来的冥烛中,姜魇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黑眸星蟒之中,一个身披黑袍的少年腾跃而出。 无尽黑烟聚成了此人,他长得与姜望一般模样,但身上的黑袍与眼中的疯狂,仍然叫人可以轻易区分二者。 灵智诞生,姜望的心魔成形。 他手上一抖,黑烟已成剑,聚在手中。 脚步错转,已经毫不犹豫一剑斩出,斩向冥烛! 灵智诞生的同时,他已经脱离了姜魇的控制。而作为真正吸收姜望神魂本源成就的心魔,他是真正意义上姜望的暗面,只待灵智彻底成熟,就能继承姜望的一切才华与智慧。 现在只是初生状态,但承自姜望果决凌厉的一面已经显现。 他虽然疯狂、恨世、冷漠、自私,集合并放大了姜望的一切负面,却并不愚蠢。 此时这通天宫内的三方,他和姜望可以说知根知底,而姜魇根本深不可测,从头到尾掌控局势,是毫无疑问的最强者。 姜望自残神魂本源,才斩出一个心魔来破局。 三方混战,正应联弱以抗强。 所以他毫不犹豫攻向冥烛,正如他知道,姜望也一定会这样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至穷途 心魔显化之后,局势瞬间翻覆。 对于姜望来说,最大的优势在于通天宫本身。 姜望才是此具肉身的根源所在、命魂所系,他的通天宫本就先天为他所主导。 姜魇本身没有资格与姜望争夺通天宫,是先行催生心魔,再借这与姜望同源而生的心魔侵占控制道脉真灵,因而才得以与姜望在通天宫内分庭抗礼。 现在姜望自残以补益心魔,心魔孕生灵智,姜魇对于通天宫的主导权限瞬间就被剥夺。 此时此刻,姜望是通天宫毋庸置疑的主人,而心魔牢牢占据道脉真灵,也获得了通天宫的一半主导权。唯独是姜魇,成为了毫无疑问的外人。 此处通天宫,天然就会对他产生压制。 而通天宫对于外来者的压制,本身也是一直以来,姜望得以与姜魇抗衡的重要依靠。 在图穷匕见之前,姜魇的第一个布局,就是将这依靠抽离,剥夺姜望的优势。 而现在,凭借冷静、坚韧与果敢,姜望重新寻回了依靠! 与姜魇这场漫长的斗智斗勇,直到此刻,才算看到了一线胜机。 九大星河道旋转动,一半给予姜望力量,一半为黑衣心魔所用。 在通天宫构建的这方小小世界里,姜魇举世皆敌! 彼时姜望悬立通天宫穹顶,冥烛悬浮在半空,而黑眸星蟒盘踞在地面,黑衣心魔自黑眸星蟒体内跃出。 三方分立上中下位置。 黑衣心魔始终控制着黑眸星蟒,不让道脉真灵有异主可能,显然非常清醒地知道他的根基所在。由此可见,他灵智虽然初生,却已经对战斗、对世界,有了相当深刻的认知。 若是脱离姜望存在,也能算得强者。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成长,就能够吸收姜望的一切。这也是心魔最可怕的地方。 黑衣心魔的剑自下而上,凌厉狠绝。一剑深黯,剑光也是漆黑的,似乎湮灭了所有的光。仿佛将夜晚掀起,把一整片夜色翻转过来,要覆盖天穹。 一记悲壮惨烈的老将迟暮,被魔气渲染得暮色四合,天地沉黯。 此剑威力在通天宫的支持下急剧放大,而那冥烛的幽光又在通天宫的压制下收缩渺茫。 黑衣心魔灵智方生便出剑,姜望同样毫无犹豫,一剑老将迟暮,自上而下,如夕日之坠,惨烈无回。 心魔是所有修行者最恐惧的存在之一,是自身的弱点,是道途的缺漏,也往往是修行者一生之敌。 但对于道心坚定的姜望来说,心魔其实并不可怕,也没有太多诞生的空间。是在姜魇的暗中操纵下,才得以破开缝隙成型。 即使今日神()智孕生,已经变成最难对付的状态,姜望却也依然有信心,在独自面对的情况下将其解决。 因为他一路行来,问心无愧。早在枯荣院废墟,他就已经在某种神()秘影响下,受到过道心拷问。 他的道心坚定。 无愧,故能无畏。 而姜魇是令他提心吊胆、夜不敢寐的存在。 第一次察觉姜魇的存在,就是因为姜魇试图影响他的思考,左右他的决定。 从一开始,姜望就不曾相信姜魇! 他的修为不断精深,不断强大,却始终也摸不透姜魇的底细。 好像姜魇也一直在飞速成长,一直保持对他的神()魂压制。 这让人尤其恐惧! 因为姜望一路修行至今,自问已经是倾尽所有努力,没有浪费过任何时间,再不可能精进得更快了。姜魇却能一直保持领先。 如果有朝一日修行稍慢下来,是不是就会顷刻被姜魇吞噬? 由此未知生惧怖,不敢有一时一日之安心! 不斩姜魇,不得安枕。 心魔与姜望,没有言语,却配合默契。 同属一身的战斗才情,令他们合剑近道。 一者自下而上,一者自上而下。 一如黑夜倒卷,一似夕阳直落。 一边是暗,一边是光。 两边相合。 而光暗的分野,是那一只散发幽光的冥烛,定在半空。姜魇无声,烛光也静止了,仿佛已经只可等待消亡,再无其它结局能选。 黑衣心魔先至,黑暗几乎要将烛光吞没。 但见冥烛之上,那手持烛光之剑的青烟之手,忽然一松。 烛光之剑离手下坠,消散在半空,又归于冥烛中。 临战松剑,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就几等于放弃挣扎。 然而姜望却心中暗凛,提高了戒备。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姜魇也不像是那种会放弃挣扎的懦夫。 松剑更像是……放弃掩饰! 于是就在眼前,他看到冥烛上的那只青烟之手,五指如莲花张开。 此掌似笼盖天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吸纳。 一个翻掌! 已经将黑衣心魔手中那柄黑烟之剑握住。 黑衣心魔的剑势戛然而止。 作为姜望的心魔,他也继承了姜望的战斗才情,在这骤然展现的巨大差距面前,直接弃剑捏决,以黑色神()魂焰花为基础的神()魂花海瞬间铺开。 黑衣心魔一边抽身后退,一边再起剑势,待行反攻。 啪! 冥烛上的那只青烟之手,直接握碎了魔气渲染的黑烟之剑,而后一巴掌拍来。 贯注心魔之力的黑色神()魂花海直接被震散,这一巴掌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轨迹,破开空间意义上的距离,一把抓住了黑衣心魔的脖颈! 将他所有后续的反抗全部震散。 “吼!” 黑衣心魔双眸瞬间燃起血色,癫狂嘶吼起来,心魔之力所聚的身体,开始腾起血烟。这已经是燃烧本源,进入拼死一搏的状态。 凌厉、果决、悍勇。 那血烟散发的邪恶感觉,令姜望都感到忌惮。 但只见,属于姜魇的那只青烟之手,猛地一把捏紧! 黑衣心魔整个炸开! 嘶吼声戛然而止。 黑烟血烟全都消散! 而此时,姜望的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下!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姜魇的这一下爆发,完全是摧枯拉朽。 像巨石碾过蚂蚁,蚂蚁或许做出了此生最激烈的抵抗,但是巨石却毫无所觉。 轻松碾过。 姜望切割神()魂本源蕴养出来的心魔,已经生出灵智的心魔,任何修行者都要小心应对的可怕心魔。 竟然被一巴掌就捏死! 这是何等巨大的差距,何等可怕的差距? 黑衣心魔已经反应极快。姜望自问,若是异身而处,他就算能比心魔做得好一点,也极其有限。 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剑再快一点,这一巴掌若是对着他来,很可能被捏死在当场的,就是他! 姜魇的真正力量,竟然强横至此,在通天宫的压制下,仍然拥有横扫心魔的力量。 这太让人绝望! 姜望以大勇气大决心,天纵灵光,自残引动心魔助力,正要上演绝地翻盘。 姜魇却一下子撕下掩饰,展现可怕实力,翻掌灭掉诞生了灵智的心魔。 就像天边熹微的那抹晨光,眼看就要刺破长夜,却被一只恐怖大手,一把抹掉! 此后就是永恒的夜晚,永远的绝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于穷途处斩穷途! 姜魇竟然强横至此,简直有无敌之势。 在通天宫的压制下,在姜望和心魔的围攻中,一巴掌就捏死了心魔。 也就是说,通天宫的压制,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最根本的问题。 如此也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修为进益那般快,姜魇躲在冥烛里,却始终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神魂压制。因为他根本只需要跟着姜望的强大,逐渐放开自己的实力即可。 他真实的神魂力量,远胜姜望。 所以他一直在忌惮什么? 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动手? 为什么还要孕生心魔,多此一举? 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心魔相助才对! 姜望第一时间想到这些问题,但想不明白。 他缺失了太多线索。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姜魇。 击杀吞心人魔熊问的时候,冥烛第一次进入通天宫。 在枫林城域外,妙玉以为冥烛是受白骨之种吸引,所以才落入姜望的通天宫内。姜望也认可那个判断。 但现在想想,真相恐怕未必那样简单。 救妙玉的时候,冥烛第一次展现能力,传授肉生魂回术。此后保住姜望的记忆不被封印,又传输了白骨遁法。 按照姜魇一直以来的说法,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正是姜望对白骨秘法的使用,导致他神魂中被白骨尊神所沾染的部分,诞生了姜魇。又因为冥烛的存在,得以栖息,而不必立即与姜望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这一切严丝合缝,顺理成章。但全部来于姜魇口中。 姜望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姜魇告知的一切。 在真实的人生里,这几乎等于一无所知。 所以现在,姜望也根本不知道姜魇到底有多强、处于什么状态,又是因为什么,放任他成长了这么久,直到他杀死董阿之后才真正出手。 但无论姜魇有什么理由,无论他处于什么状态,无论他有多强。 做好自己,努力做好自己。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做到极限。 用尽自己全部勇气、智慧、力量、意志去战斗,这是姜望唯一会做出的选择。 未至穷途不肯输,到了穷途,也不肯输! 跌落绝境战绝境,于穷途处斩穷途。 从已知的所有情况来分析,一定是到了什么时间点,或者是有什么事情的发生,让姜魇认为不能再等下去。 从姜魇说的那一句——“果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让你成长下去。” 说明姜望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让姜魇感受到威胁。 而回顾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收获,姜望认为,最有前景、来历最大的,首推云顶仙宫。 由此反推,云顶仙宫是不是能够对姜魇造成威胁? 心念即动,作为云顶仙宫之主,姜望的声音响在云顶仙宫废墟中。 “白云童子,助我!”… 悬停于五府海半空的云顶仙宫废墟,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完好复苏的建筑,是为灵空殿。 白白胖胖的小童正在殿内呼呼大睡,闻声一个翻滚,爬了起来。仍未睡醒,懵懵懂懂,但已经本能地遵从命令,小手掐动印决。 远未能够完成复苏的云顶仙宫,现在能够做到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现。 此时姜魇一巴掌拍灭黑衣心魔,驾驭冥烛折转,冲向姜望。 汹涌澎湃的元气瞬间通过灵空殿,落入天地孤岛,将外显为道脉真龙的通天宫包裹住。 在如此丰沛的元气供应下,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瞬间运转到极限,浑圆饱满的道元倾落如雨,似暴雨连珠! 通天宫是神魂之力的主场,道元则一般应用于现世。 但本身,道元是修行的基础。道元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 道元本身对神魂亦有所滋养。 当灵空殿将所有支持云顶仙宫复苏的元气,灌输进通天宫时,巨量的道元孕生。 天地孤岛得到巨量道元支持,愈发稳固。道脉腾龙也愈发气壮,相应的,通天宫给予姜望的支持更强,给予姜魇的压制更大。 姜望的神魂,也得到了强大支撑。 他感觉神魂状态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于是迎身向前,直面姜魇! 就在这个时候,冥烛那幽幽的烛光中,忽然传出纷杂的声音。 由无至有,由弱至强。 叫卖声,吵闹声,孩子啼哭声,觥筹交错声,军伍操练声……人间百态之声。 一方大印虚影,显于烛光中,顷刻镇住了源源不断涌进通天宫的元气,中断了灵空殿的传输。 是庄国相国印的力量! 当时姜魇的昏厥,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只是姜望在与董阿激烈的搏杀,未能察觉。那就是——如果姜魇真的晕厥了,冥烛怎么还能回通天宫?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 为了保住肉身的安全,姜魇驾驭冥烛冲击董阿,也的确为姜望创造了胜机。 但他在与相国印的碰撞中,根本没有受伤。 反而用秘法吸收了相国印的力量,那也是相国印黯淡的原因。 一方面保住肉身安全,帮助姜望杀死董阿,完成心魔诞生的最后环节。另一方面,黯淡了相国印,让姜望对他的“伤势”更加相信,从而降低警惕。最后一方面,却是为了在此时,用这一份力量,对付姜望! 灵空殿的收获和使用,全都被姜魇看在眼里。而他也早就做好准备,借用外力,轻松隔断。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 姜望依仗着充足的力量与姜魇正面冲杀,冲到一半,力量源头却被隔断! 刚刚生起希望,顷刻间又落入绝境。 除了自残催成心魔那一剑造成意外,让姜魇暴露了真实实力外,剩下几乎所有的交手过程里,姜望都被算得死死的。 这是信息、力量、布局,全方位的碾压。 而此时,双方迫近。 力量源头被隔断,姜望凝聚到一半的神魂道术散去,姜魇的青烟之手已经拍来。 黑衣心魔被一巴掌捏死的场景几乎可以预见重现。 好像姜望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怎样奋力,都看不到希望。 这是令人绝望的对手,这是让人崩溃的局面。 但姜望正面相迎。 他仍然握着他的剑,他仍然出了一剑。 最渺茫、最微弱,最无力、最坚强。 命如危烛,仍照余晖。 身若飘萍,不忘抗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个交易 在灵空殿被截断元气传输的瞬间,姜望就已经明白,他判断错了。 云顶仙宫并不是姜魇的威胁,至少现在不是。 在迟云山上,姜魇让他抢夺云顶仙宫,当然不是为他着想……究其原因,大概只是因为,姜魇自己想要!当完整的占据了这具肉身之后,他一路来所经历所收获的所有,自然也都是姜魇的。 所以姜魇从不干涉姜望的收获,甚至常常主动提供帮助。 在这种决战的时刻,判断错误的代价,或许是死亡。 或许已经葬送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或许已是绝境。 但姜望仍要出剑。 在他所有的人道剑式中。 这身不由己之剑,是最绝望的一剑,也是最坚强的一剑。 永远不放弃抵抗,永远不忘记抗争。 这最坚强的一剑,在最绝望的时候斩出。 飘飘然,缓缓至。 青烟之手探来,一把抓住! 姜望在现世的所有交手,姜魇都看在眼里。 他的所有人道剑式,姜魇都记在心中。 这世上除了姜望之外,最了解人道剑式的人,就是姜魇。 而他已经捉住了姜望的剑。 最绝望、最坚强的抗争,被强行止住。 长相思的剑灵发出一声剧烈的鸣颤。 那是一种痛苦声响。 只这一抓,长相思孕生未久的剑灵,就几乎要毁灭。 姜望的整个神魂本源,甚至也随之震颤! 在这样的痛苦时候,姜望忽然张目怒视,咬牙喊道:“姜魇!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冥烛的幽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只牢牢握住剑灵的青烟之手,便停在了那里不动。 在争斗激烈的通天宫之外,在空无他人的水底魔窟中。 不知道何时,姜望的身体已经跌跌撞撞,走进了左侧里窟,停在那只琉璃棺前。 而姜望的手,握着长相思。长相思的剑尖,正悬停在宋婉溪的眉心! 此时姜魇还未结束通天宫里的争斗,也就未完成对整具肉身的占有。肉身的控制权,还在姜望手中,尽管此时他的神魂已经岌岌可危。 姜魇又是消灭心魔,又是隔绝灵空殿,又是防备姜望的反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通天宫中,所以竟然没有察觉肉身的行动。 在他看来,作为绝对弱势的一方,姜望更不可能有余力通天宫之外才是。 但姜望再一次带给他意外。 在此时此刻,姜魇立刻就想起来,姜望切割神魂本源,剧痛自内而外蔓延的瞬间。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姜望借着痛苦分出了部分心力,操纵着肉身行动。 这是何等可怕的意志力! “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听到面前的姜望这样说。 那算是强大但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神魂本源,此刻竟然有些耀眼的感觉。 “你说什么来着?”姜魇非常难得的笑了,笑声透过冥烛传出,有一种森冷感觉:“不会用要挟弱者的手段来保全自身?记得吗?”… 姜望定定地注视着冥烛,不敢也不肯有丝毫放松:“她可不弱。有真魔之姿,你说的,你记得吗?” “我们本为一体,姜望,问问你自己,你难道会在乎一头魔?你用魔来威胁我,是不是有点太可笑?” “放过那些无聊的废话,怎么样?”姜望冷声道:“如果真可笑的话,你已经杀了我,不是吗?” “或许我只是想听听你说什么。毕竟我们也相处了这么久。难免有感情存在。而且我们同源而生,对于你的痛苦悲伤,我亦感同身受。”姜魇缓缓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抗拒,换我来主导这具身体,只是我们的一种新生。更强大、更完美的新生。” “什么本为一体,你就是我。不必再说了吧!” 姜望动了动长剑,示意姜魇松手:“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所以你是了解我的,对吗?你知道的,在你消灭我的神魂本源之前,我的剑一定能刺穿她的眉心。” 姜魇的声音沉默一阵,青烟之手竟然真的松开了:“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什么。我低估了你的智慧吗,姜望?” “我承认你很有智慧,在青羊镇被我发现后能立刻编出一套近乎完美的谎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真的以为,你就是我,是我被沾染后的负面。但我们相处太久,经历了太多,你就算掩饰得再完美,也不可能避过所有细节。” 姜魇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他后来尽量避免与姜望交流的原因。但大概是聪明人的通病,他忍不住仍然问道:“比如说?” “比如在看到秋杀军战场冲杀的时候,你感叹了一声‘这就是齐九卒啊’,我当时问你,怎么白骨尊神连齐九卒也知道,你说‘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当世强国?’” 姜望说道:“但事实上是,白骨邪神已经完全不了解齐国了。祂甚至连凶屠都不知道,才会被斩碎在两军阵前。所以,你在说谎。你对齐国的了解,根本不是通过白骨尊神得来,你也根本不是我。那你……是谁呢?” 姜魇搜捡记忆,寻回当时那一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说的话你竟然复述得一字不差,看来对我的提防非是一朝一夕。” 黑衣心魔已经被消灭,缠星之蟒重新委顿在地。这大概是修行者历史上最可怜的心魔,从诞生到成长再到消亡,都是别人的棋子。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机会。 姜望认真说道:“我自问不会比你更有智慧,只有多下一些苦功夫。只有更小心,更警惕。” “所以你觉得我是谁?”姜魇又问。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谁,直到这一次……” 姜望握着剑灵显化长剑,一边慢慢拉开距离,一边说道:“你对清江水府太了解了。了解到……就像在这里生活过。我想,水底魔窟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在清江水族中,也没有几个知情者吧?”… “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导致我暴露。但为了救你,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姜魇的声音回道:“我以为你的精神被压制,或许会忽略过去。终是大意了。” 或许不是大意,只是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吧?姜望在心中想着。 但他只是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姜魇也很配合。 “看到宋婉溪的时候,我心中涌现一种巨大的悲伤。我又不认识她,那悲伤只能来自于你。这种悲伤沉痛到就连冥烛都无法屏蔽,感染到我。” “呵呵呵呵呵。”姜魇轻笑了一阵,声音里带着一种略显凄凉的讽刺:“我这样的家伙,居然也会悲伤吗?” …… …… Ps: 类似于第二卷第一百八十五章证明姜魇说谎的细节,其实有不少。姜魇毕竟不是真正的姜望暗面,难免会暴露出一些矛盾点,当然都很微小。有重刷的读者,不妨可以找找看,也算是一种乐趣。 《》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伏手 比云海更高的天穹,猎猎罡风如刀。 一个衣衫破烂的黄脸老僧正急速飞行,身外无遮无护,那些罡风迎面撞来,竟然纷纷自行溃散,不减丝毫。 若有人贴近他身前,就能听到他口中还念叨不停。 “贼老天,老和尚这是什么鬼运道?” “难道真要收一个死一个?” “我还特意选命硬的……” “老子可是下任悬空寺方丈,未来的净土佛陀。佛祖你也不保佑保佑?” “净深,你可要撑住,不要步净鹅的后尘!” 人在高穹疾飞。 而大地之上,不时有强横神()念冲霄而起。 每到这时,黄脸老僧腰间的一枚小钟就轻轻摇晃—— “悬空寺殊行特事,诸方善主请行方便!” 拦路的强者于是便知,这是佛宗东圣地悬空寺特事行走,为佛事奔行,只为过境,无意相扰。 有那与悬空寺相善的,自便放过,有那对悬空寺不满的,想想悬空寺的实力,也就缄默下去。若非生死大敌,轻易不会有谁为难。 当然,哪怕是悬空寺的特事行走,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自景国这样的天下强国上空疾飞。一路西去,中间也很绕了一些地方,避开一些禁地。 …… …… 水底魔窟中,琉璃棺材旁。 绝美的女魔于棺中静默,一动不动。执剑相指的少年面容沉静,眼神()坚定。 通天宫内的对话仍未结束。 “你方才用相国印的力量阻隔灵空殿,更佐证了我的判断。”姜望继续说。 “哦?” “董阿所佩,乃是庄国的相国印,承江山之固,调理庄国社稷。你挡下攻击便罢了,甚至破坏它也没什么,但你竟然能无声无息纳取它的力量为己用。我想,仅仅是实力强大并不足够解释这一点,你对庄国相国印有更深的理解,才是原因之一。” “说得很好,姜望,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姜魇的声音幽沉。 “被你欣赏,大概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姜望问。 “是啊,为什么是你呢?”姜魇笑了笑。 这一笑,大有不妙。 因为随着这个笑声,冥烛竟又开始向姜望的神()魂本源靠近。 冥烛上方的青烟之手轻轻探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越过了警戒线! 姜望毫不迟疑,立即控制身体,剑刺宋婉溪天灵。 这是他划的生死线,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他都必须要遵守。如此,威慑才有存在的意义。 但剑尖只稍稍一颤,便一动不动,竟悬停在宋婉溪天灵前。 握剑的右手,已经失控! 姜魇之所以在那里与姜望对话,正是为了侵占这只持剑之手,从根源上让姜望的威胁失效,免除后顾之忧。 姜望完全不知道,在通天宫胜负未落定的情况下,姜魇是怎样绕过他的控制,强行掌控了执剑之手。可想而知这种手段必然需要极大的消耗,不然姜魇也不会留到此时。但效果非常好,他闻所未闻,也因此无法避免的中了招。 “现在,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归于一体了。”姜魇幽幽地说。 冥烛急速靠近,那只覆灭了黑衣心魔的青烟之手大张,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大气,威势惊人。 在这样的惊变之下,姜望竟然不退反进,一剑纵来相决。 “抱歉,我对跟你归于一体这件事,兴趣缺缺!” 就在此时,那委顿在地的缠星之蟒骤然睁开蛇眸,腾跃而起,血口大张,自后方一口吞向冥烛! 它眸中的黑色已经褪去,身上的黑纹已经消失,唯见星光点点,衬得它庞然、威武、神()圣! 这一下袭击如此突然,正是姜望酝酿多时的伏手。 姜魇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他又何尝不是? 姜魇在对话的时间里暗暗侵占持剑之手,姜望则利用这段时间,重新唤醒了缠星之蟒,把握住自身的道脉真灵,真正寻回主场优势。 双方都不安分,都在有意拖延时间,都不曾真正与对方交流! 没有和谈,撕破脸皮之后,不存在共处的可能。 姜魇一个不察,便已经陷入前后夹攻之局。 好像之前黑衣心魔孕生灵智的那一幕情景重现,姜望再一次翻转局势。 但见那冥烛烛火之上,青烟袅袅而生。 在那只青烟之手旁,又生出一只青烟之手。 两只手迅捷探出,一上一下,牢牢撑住缠星之蟒的巨口。 缠星之蟒挣扎嘶咬,迸发全力,巨嘴却无论如何也咬不下来! 而青烟仍在继续凝聚。 身躯、头颅、双足、甚至毛发、衣饰…… 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奇()古的壮年男人,出现在半空中。 双手轻松撑住缠星之蟒的巨口,往外一拉,似乎是要将缠星之蟒生生撕开。但大概是考虑到道脉真灵的价值,往外拉的手又收回,转而在缠星之蟒痛苦的嘶声里,一拳轰出! 这一拳,直接将有通天宫加持的缠星之蟒砸至通天宫穹顶。 在一声轰响里,缠星之蟒毫无反抗之力地坠落下来,跌至通天宫地面。瘫软得像一条死蛇,不复有半点威武的劲儿。 这青烟所聚的壮年男人,这才施施然回头,看向姜望,以及他的剑。 此人的身份,至此已经彻底清晰。他不是旁人,正是开创了庄国几百年基业的庄太祖庄承乾! 他是雍明帝韩周时期的拓边大将,在雍国韩殷时期裂土称王。 他是道门势力在西境的代言者,是清江之主宋横江的八拜之交。 他宣告了雍国霸业的中止,亲手覆灭了几百年前的白骨道。 他是上一任白骨圣女谷漪的丈夫,与清河水族长公主宋婉溪情投意合。 所以他才会对清江水府如此了解。 他是曾经的当世真人,如今寄居冥烛的幽魂。 所以他才能在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的眼皮子底下,指导姜望反复逃窜。 将近两百年前庄国太祖的身死,是巨大的变故,更是一个长远的局。 庄承乾从未真正死去,如今正要借助姜望的身躯重生! 庄承乾和姜望,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几乎是毫无悬念可言。 一个是庄国开国太祖,一个是庄国的小镇少年。 一个是曾经的当世真人,一个是现在的内府修士。 他们同存一体,如今彼此为敌。 此时此刻,面对一剑纵来,势如雷霆的姜望。 庄承乾毫不犹豫,一巴掌拍了过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问世间谁能无愧 为什么姜魇一直宣称要抢夺白骨圣躯,却从未对姜望的懈怠表现出急切,偶尔的催促也并不焦灼? 并不是他知道姜望的实力不足,愿意给姜望时间和耐心。 而是因为,相对于白骨圣躯,他根本一直想要的就是姜望的肉身! 所谓的白骨圣躯,只是为了降低姜望戒备心理而提出的障眼法,让姜望觉得他还有选择,他们不是无法调和的生死大敌。 因为根本上,“姜望之魇”这个身份就是假的,他是庄承乾,从来就不是姜望的负面。 相反,他轻易催生姜望的负面,控制姜望的心魔,把姜望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他不想再玩耍,展现了真实模样。 寄居姜望的通天宫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显化本相。 而当他出现的时候,就是大局抵定的时候! 纵观庄承乾的一生,从未有过败局。 在雍明帝韩周时代,他就是战无不胜的名将。深得韩周信任,担当拓疆之责,乃是事实上的封主,为北上争雄的韩周坐镇后方。 韩周死后,他裂土称王。血战祁昌山脉,拦住韩殷举雍国之力的进攻,更是在秦国的虎视眈眈下,代表景国,在西境钉下道门势力的影响。 他与宋横江结义,终他一生,清江水族都是庄国最忠实的盟友,屡番血战。 他借用白骨道之力立国,反手就将白骨尊神()亲自贯彻影响力的白骨道覆灭。彼时的白骨道,与欧阳烈、陆琰时代的白骨道不可同日而语。 一生中唯一一次失败,就是死在白骨道覆灭前的反击中。 但现在看来……他既然并未真正死去,那一次恐怕也算不得失败。更像是一个布局, 调度食恨蛾与姜望调度的神()魂焰雀厮杀,于他这样的无敌名将而言,简直是儿戏,轻轻松松便完成了击溃。 他一生未败,这一次更没有败的理由。 现在他剿灭了姜望一半的的神()魂力量、毁灭了姜望的心魔、隔绝了云顶仙宫灵空殿的元气支持、将道脉真灵缠星之蟒打瘫,侵占了姜望持剑的手,解除了对宋婉溪的威胁。 局势如此明朗,他一巴掌拍过去,是势在必得,有无敌之气。 就像自残神()魂本源引出心魔介入一样,姜望引动道脉真灵为援,也是为了打破局势。 但同样的结局再次上演,庄承乾显化本相,轻松将缠星之蟒排除战局。 而姜望再一次单人独剑,与庄承乾相对。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庄承乾的强大、不可战胜,哪怕对方只是幽魂状态。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也没有机会再后退。 庄承乾也能清楚感受到姜望的孱弱、无力。 剑已至。 凌厉剑势被一巴掌轻松拍散。 庄承乾的巴掌继续前探,而姜望忽然松剑,一把抱住他的手! 这简直是最愚蠢的选择。 此时的姜望,最大的倚仗就是剑灵显化长剑,他却放手。 而巨大的力量差距下,庄承乾随便一用力,就能将他的神()魂本源打散。 这看起来真的是太愚蠢了! 但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候,庄承乾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寄居姜望身体里这么久,认识姜望这么久,他非常清楚,这个少年绝不愚蠢,相反,是杰出的天才,真正的天骄。 他对姜望的战斗才情,比姜望自己都更有信心。 所以他第一时间抽身后退。 但是……晚了! 境移心转,目迷神()眩。 只听一个哀伤的女声唱道—— “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且渡,问心劫。” 是红妆镜! 姜望引动缠星之蟒的伏手,就是为了等庄承乾暴露更多神()魂,然后拉着他的神()魂,一起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因为庄承乾寄居在姜望的身体里,也在切实的改变自身神()魂以适应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可以是姜望。把他带进镜中世界一起渡劫,是完全可行的,并且姜望也真的做到了! 从一开始,在还不能确定姜魇本相的时候,姜望就非常明白。姜魇对他极度了解,一旦到了区分生死的时候,他必然会遭到全方位的针对压制。 姜魇有超出他的实力和阅历,又对他如此了解。用任何暴露在姜魇面前的手段,都不可能真正战胜姜魇。 战胜姜魇的办法,只能从姜魇未知的部分去寻找。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乃至于创造未知,一直在探索变数,为破局做准备。 内府深处钻研神()魂道术是其一,切割神()魂本源催成心魔是其一,神()秘的红妆镜亦是其一! 红妆镜的变化都是在镜中,每次进入红妆镜的时候,姜魇都无法得知其间发生了什么。 无论姜魇是谁,是真的另一个自我,还是庄承乾,又或白骨分身。 拉着他一起渡劫,都是一个打破僵局的选择。 从本质上来说,这仍是引入第三方力量,以跨越他和庄承乾之间的局势,弥合他们在实力上的差距。 与催生姜魇入局的行为,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以弱敌强的根本,无非就是内强自身,外结强援。 韩煦引入庄高羡击杀韩殷,引入墨门力量改革朝政。当年庄承乾引入白骨道立国,引入道门力量抗衡秦、雍影响,都是此等手段的体现。 但外结强援,需要极其高超的分寸把握,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引狼入室,被吃干抹净。 韩煦当然是个中高手,完整达成所有战略目标。庄承乾则更胜一筹,输赢通吃,占尽一切好处。 而姜望第一次引入心魔,还算有些把握。第二次拉着庄承乾进入镜中世界,却是一种无奈下的赌博了。 因为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度过红妆镜中的下一劫!但他只能这样赌。 当然,他的对手是庄承乾。在庄承乾这种存在的注视与针对下,还能做到这一点,还可以为自己挣扎出赌博的机会,已经非常了不起。 古朴高阔的通天宫,一时空空。大战不休的姜望与庄承乾已经消失,落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而缠星之蟒蜷在地上奄奄一息。 唯有姜望先前松开的剑灵,又悠悠升起,与烛光幽幽的冥烛对峙于半空。 剑斩冥烛,正是姜望强拉庄承乾渡劫,所留下的后手。 如果剑灵能够争气一点,在单独的争斗中斩灭冥烛,或许也能影响战局…… 姜望和庄承乾在通天宫里斗争激烈,乃至于双双跌入红妆镜镜中世界,也就没有注意到,被肉身执剑所指的琉璃棺内,发生了什么变化—— 贴在那绝美女魔红唇上的金符高高扬起,捆住身躯的锁链哗哗作响。 那一直半睁的眼睛,骤然瞪大。 眼中的疯狂杀意,几乎要冲出琉璃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 红妆镜来历神()秘。 关于它的背景,姜望所知不多。 意外得自胡少孟之手,但限于实力,胡少孟本人对这件宝贝没有太多研究,只开发出了幻身用法。 但目前知道的信息是,就连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都十分觊觎此物。 而从红妆镜本身来看,自飞雪劫中,姜望没有得到太多线索。 倒是第二劫覆海劫,隐约透露了不少信息。但情报缺失,姜望也很难拼凑出完整理解。只知道大概与一个叫“覆海”的人有关。 在飞雪劫的最后,白雪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女声所说,是【红颜未老】。 在覆海劫的最后,天地陷入永暗。女声所说,是【太阳熄灭】。 每一劫的开场,都有一句话。 第一劫是“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第二劫是“岂曰世间无绝色?红妆一照杀一人。” 到了第三劫,则是“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联系,又好像隐隐能勾连起一个故事。 那个开场的女声贯穿始终,连接着所有线索。 在飞雪劫,那声音从头到尾都是冷漠的。在覆海劫的时候,最初宣告劫难开始时,也是冷漠冰寒,但在那句“覆海,我要杀了你!”中,又充满了仇恨。 而这一次,一开始就带着哀伤的情绪。 似乎随着镜中世界劫难的经历,那个女声慢慢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姜望也并不知。 恰恰这种未知,正是姜望所要的机会。面对处心积虑这么久、对他知根知底的庄承乾,将其一起拉入未知,同样面对变数,这本身即使对差距的抹消。 至于能够抹消掉多少,那就要看红妆镜能做到什么地步。 从飞雪劫、覆海劫,再到问心劫。 从第一次的猝不及防,到第二次权衡之后的冒险探索,再到这一次的亡命一搏。 姜望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足够的实力度过镜中世界第三劫,但在当时当刻,已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庄承乾太可怕,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可怕。牢牢把控局势,算计所有,无论姜望有什么反抗,他都能够轻松应对。翻掌之间,就镇压所有希望。 在诸般手段都尝试过后,红妆镜是他必须动用的暗手。 而在真正动用这记暗手之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将会面对什么。 …… …… “你本可以救我。” 在仿若永恒的黑暗中,姜望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这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得很清楚。 “你本可以救我。” 这句话在重复,用不同的声音在重复。 十个不同的人,百个不同的人,千个不同的人…… 无数的声音汇成一声,混合成一种令人烦恶、痛苦的声音。 “为什么你没有?!” 回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经历,最让姜望后悔、最让姜望愧疚的事情,是什么? 是当初在枫林城域,他本已提前预知到危险,却轻信董阿。结果在悲剧发生的时候,除了安安和宋清芷之外,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他的生死兄弟,老师同窗,街坊邻居,亲友乡人……全部永沦。 那种悔恨与痛苦,时时刻刻都啃噬着他的心。 “为什么你没有?”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一张面孔逐渐清晰。 那张本来俊美的脸蛋,被利器割得七零八碎,狰狞可怖。 但姜望仍然轻易地认出来,那是赵汝成。 “我……” 姜望伸出手,想要触摸他,却又不敢。 只是嗫嚅着,嗫嚅着:“我……我……” 他没有办法解释。 他找不到,也不能为自己找任何借口。 这是他永远的伤痛! “为什么你没有?” 在千千万万的声音中,姜望仍然听出来凌河的声音。 他的声音宽厚、沉稳,即使是在质问,也带着包容,带着亲近。仿佛在说,小望,没有关系,我不怪你。 恰恰是这种凌河一定会有的宽容,让姜望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头:“对不起……是我的愚蠢和幼稚,害了你们!” 黑暗之中,隐隐的幽影在窜动,在靠近,越来越近了…… 姜望跪倒在黑暗的中心,被黑暗所包裹,好像也将要,融入这黑暗。 “哥!” 他听到一个银铃般的童声。 “哥!你不要我了吗?” 姜望猛地一下站起,圆睁着流泪的双眼:“安安,安安!” 所有的质询声都散去。 一千个、一万个、几十万个声音,都消失。 在无尽的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他沉默。 沉默持续了一阵。 他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拭去自己的眼泪。 “凌河吾兄,汝成吾弟,阿湛吾友,萧师吾长,吾之挚爱亲朋,同窗乡邻。对于你们,我问心有愧。” 他说道:“我所行人世,如在苦海中。” “但我仍然要走下去,不仅仅是要照顾安安,更是要带着你们的所有走下去。” 他的声音平静,坚定。 “我来肩负所有的悲伤,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你们的仇恨,我来还报,你们的梦想,我来完成。” 黑暗深处的幽影,无声无息地散开了。 砰!砰!砰! 黑暗中忽然响起心跳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在膨胀、在鼓荡、在呐喊,好像要爆掉!要连带着整个身体一起炸成飞灰。 而他听到,在那心跳声里,有一个男女莫辨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在问—— “面对珍宝,你是否生起过贪欲?” “面对美色,你是否产生过淫念?” “你是否妄动过杀念?是否想过破坏美好?” “你是否奢想过权力?” “你是否嫉妒过他人?” 这些问题,直抵内心最深处。仿佛要将所有的黑暗面,从那最深的黑暗中拉扯出来。让人面对,让人忏悔。 那个声音说:“最深的黑暗,是面对自己的心。生灵内心深处的肮脏恶毒,比宇宙的永暗更深沉。” “你看到了吗?你怎么面对?你如何选择?” 姜望不知何时,已盘膝而坐。 他独自坐在永恒黑暗中,五心朝天。 他的确看到了内心深处,的确承认自己也有过恶念。 但面对这最后的问题,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说—— “一念花开。” 天堂地狱,就在一念之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遗憾 人的本欲并无善恶可言,但须以规,须以尺,须以度。 放纵本欲往往会导致恶果。 比如饥饿。 饥饿会本能地促使人们进食,有的人选择抢夺他人的食物,有的人选择蒙骗他人以坐享其成,而有的人选择自己劳作。 饥饿无恶性,掠夺是恶行。而刀耕火种,却是饥饿衍生的堂皇正道。 人生来兼具神()魔两性。本能地向往美好,也本能的拥有破坏欲。 一念之差,善恶反复,神()魔异位。 所以需要一只笼子,监禁本欲,不使破格。 驯化本欲,就是修心的过程。 所谓定心猿,拴意马,降龙伏虎坐空山。 道门清心,儒门规礼,佛门持戒,法家制律,兵家定令……本质上都是在制造道德之笼,囚禁“恶我”。 姜望认清了自己,并不避讳本欲。 他承认有过恶念杂生的时刻,但最后都被道德与人格规束。 他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处,清楚人性的复杂,但最后仍然可以坦然说出“一念花开”。 于是这彷如无尽的黑暗中,真的有鲜花盛开。 繁花一路开遍,黑暗不断倒退。 这是永暗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 繁花遍野,黑暗止于天边。 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问心劫消】。 【霜发春草】。 永暗之后仍有春天,但那时年华已老,春草生时霜发生? 淡淡的疑惑一闪而过。 姜望愣住一阵,才恍惚明白过来,他刚刚度过了问心劫。 这一劫与之前的劫难都不同,好似没什么实质威胁,但却比之前的劫难都要可怕。不知不觉已发生,姜望明明是主动入劫,但身在问心劫中,却仍然一无所觉。 之前无论是飞雪劫还是覆海劫,无论有多艰难,至少都知道自己在入劫,知道应该努力应对。而问心劫根本让人无从知觉,叫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姜望之所以能够毫发无损的度过此劫,有很大程度上的运气因素。 首先是因为,他在枯荣院遗址,已经经历过一次对道心的拷问,对与之类似的“问心”,算是有一定的抵抗经验。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时的姜望,正是道心最干净、最纯澈、最无懈可击的时候。 因为就在入劫之前,他所有的负面刚刚被庄承乾引导出来,孕生心魔。 而这代表着暗面的心魔,又在刚才被庄承乾消灭。 此时的姜望,可以说道心澄澈如琉璃,比任何时候都更无惧于“问心”! 无巧不成书,恰恰是庄承乾对姜望的攻击,帮助姜望安然渡过此劫。 在一片繁花之中,姜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之前主动切割的神()魂本源,迅速得到补完。 那种神()魂深处的缺失感,终于消散。身心都获得满足,这种感觉令人沉醉。 就像永暗之后,春草生长,春花绽开,神()魂之内,亦在开“花”。 那是一种蓬勃有力的成长,神()魂变得更坚韧、更茁壮。 如果说之前渡劫后提升的是神()魂之力的数量,问心劫后,提升的就是神()魂之力的质量。 用神()魂匿蛇来直观表现的话,仍然能够释放出三千条左右的神()魂匿蛇,但每一条神()魂匿蛇,都要比之前更强十倍。 姜望来不及细细体会自身,更没有心思观察红妆镜的变化。成功渡劫之后,第一时间便脱离镜中世界,回转通天宫。 他正是要趁着庄承乾渡过问心劫之前,将其在通天宫里的根基抹除,加入长相思剑灵和冥烛的战斗,将冥烛彻底斩灭! 此为胜负之机! …… …… “春花开,秋月白……” 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在歌唱。 那歌儿如此悦耳,那声儿如此熟悉。 庄承乾姿态随意地坐在地上,微侧着头,静静看向前方。 前方是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 那里有一道妙曼身影,连身白裙,黑发如瀑。 她站在一株垂柳旁,似乎不胜晚风。 偏偏歌喉动人,使人熏熏然如醉,似梦似幻。 飞雪劫的时候且不去说,姜望第二次神()魂进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可是明确让向前进行监督。 在已知的信息里,庄承乾并不知道姜望在镜中世界的经历,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两点。第一,进入镜中世界是件危险的事情,第二,每次出来之后,姜望的神()魂力量都会得到成长。由此可知,镜中世界必然与神()魂有关,可能有某种针对神()魂的考验。 所以在被拉入镜中世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动用了神()魂防护的秘法,固守神()魂。 但是问心劫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像一面镜子,映照他的本心真我,照出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遗憾。 他好像也中招了。 此时看着那背影,听着那歌声,痴痴如醉。 谁在这世间没有遗憾呢? 谁没有痛苦过,谁没有悲伤的时刻? 哪怕是当世真人,一代雄杰,也不免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堪回首。 “春花开,秋月白。一抹雪色,十分难捱。是相思来。” 那女人在唱歌。 她唱—— “明光落,镜中过。百年生死,三世有错。是谁笑我?” 那歌声里带着甜、带着哀,带着情意,带着思念。 庄承乾一时怔了。 这首相思小曲,已经多少年未听闻? 他这一生,不后悔背叛雍国,裂土自立。不后悔打破潜约,扰乱西境秩序,引入道门势力。不后悔所有的利用、谋划、交换与舍弃。 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成长为战无不胜的名将。从一位将军,跨过最巨大的门槛,成为帝王。 有些事情必须要割舍,有些选择必须要做出。 西境当时的局势,群雄环伺,所有的资源都被瓜分殆尽,伸手要任何一点资源,都需要去别人碗里抢,新立社稷是千难万难。 但凡有一步踏错,他成就不了庄国。 他一路走来,坚定无悔。 但唯独对于一件事,唯独对于一个人,他的确问心有愧。 他无法否认,也不能不面对。 那个人,就在他眼前。 那歌声,就在他耳边。 “婉溪……”他呢喃。 那女人唱得愈动听,他听得愈沉醉。 黑暗愈深、愈沉。 这至暗的镜中世界,似乎要将庄承乾同化其中。 庄承乾的双脚先消失,化入黑暗。然后是躯干,是手臂。 他一点一点的,融进这黑暗里。 黑暗缓慢地往上爬,爬上脖颈,爬至下唇。 终于。 庄承乾张嘴了。 “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他慢慢地咀嚼了这句话。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本来身体已经大部分都被消解。 但随着他试图做站起来这个动作。 他的躯干,他的双脚,又全部都显现。 就像他……生生从镜中世界的至暗里,拉扯回了自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眉 “听这一曲,已经足够。” 庄承乾在无尽黑暗里,轻轻地说。 “我没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你了。” 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无比温柔。 但他收回视线的这一下,又果决非常。 视线收回的同时,那歌唱的背影便已消失,连同垂柳,连同光。 “这个世界……有趣。” 庄承乾淡声说道,此时的声音已经冷漠。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沉陷,放任自己在问心劫中,只不过贪恋片刻温柔! 而现在他一步踏出。 无尽黑暗开始倒退,似乎恐惧于他的威势。 天地光明,四野空阔。 镜中世界的那个女声并没有再出现。 因为庄承乾并没有真正度过问心劫。 但是他将问心劫打破! …… 通天宫内。 长相思剑灵剑斩冥烛,而冥烛烛光幽幽,倏忽左右。双方一追一逃,在这古朴高阔的通天宫里上下翻腾。 冥烛并不还击,但剑灵好像也很难将其彻底斩灭。 在某个瞬间,姜望的神()魂本源回归通天宫内,一把握住了剑灵,直接便是一剑老将迟暮,异常果决,直取冥烛! 他借红妆镜之力夺得先机,正是要斩破庄承乾的栖身之宝,奠定胜势。 度过问心劫的姜望,神()魂已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一剑在手,颇有无物不斩的威势。又借助通天宫的力量强行压制。 那灵动非常的冥烛竟一时被逼住,左右难逃。 而长剑已至! 就在这个时候,烛光摇晃,一只手探将出来,直直捏向剑灵。 庄承乾亦回归! 问心劫根本没能拦住他。不同于姜望的误打误撞,他从头到尾就看穿了问心劫,之所以一度迷失,只是因为他不想那么快醒来罢了。 明知那是一场幻梦,他也愿意一梦。 面对庄承乾突然探出的大手,姜望果断收剑后撤。 庄承乾既然及时回归,击破冥烛便已经不可能。 诚然度过问心劫,让姜望的神()魂再一次强化,拉近了与庄承乾的距离。但姜望仍然不认为,自己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计划不成,就果断放弃。 现在不是拼死的时候。还有机会! 他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继续寻求变数。 而庄承乾当然不肯再拖延,直接本相显化,踏空而落,一巴掌当头盖下,如天穹垮塌。 面对这威势恐怖的一巴掌,姜望几乎有通天宫都已经垮塌的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碾为飞灰。 避无可避,让无可让。 姜望于是向前,姜望于是挥剑。 那就不避不让,生死相向! 就在这一刻,惊变发生。 姜望肉身正在琉璃棺旁。 而琉璃棺内,锁链忽然崩断,金符化为飞灰。 入魔的宋婉溪一跃而起,充塞疯狂的美眸直视姜望。 “庄!” 她发出一声含糊但充满恨意的咆哮。 那一双如白玉雕成的柔荑上,指甲暴涨! 一爪扑来! 整个琉璃棺受不住这威势,炸成无数碎屑。 那石台竟然也开始崩飞石块,承受不住压力。 还未靠近,姜望的身躯就有剧烈的刺痛感,仿佛马上要四分五裂。 如死期将至! 骤逢此变故,通天宫内争杀到最后关头的姜望与庄承乾,极有默契地立即分开。 他们只有这一具身体,一旦肉身毁灭,便都成空。 姜望立即接管了肉身,疯狂后退。 但,根本退不开! 变数的确出现了,但并不是他所等待的那个变数。 宋婉溪的这一爪,锁死了他所有的回避空间,封住了他的意与势。 这是巨大的力量差距。 如庄承乾所说,宋婉溪有真魔之姿,只是成魔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是将死状态,未能保住神()智与记忆,才未能成就真魔。 虽无神()智,仅仅是力量就几乎是碾压姜望。 爪风迎面,眼看就要被轻易撕碎。 在这样的危险时刻,姜望的右臂动了。 他的右臂,握着长相思。 他的右臂,在先前的争斗中,被庄承乾所侵占。 于是一剑斜挑。 这只是一挑而已。 是最基础、最普通的剑式。 但这同时也是洞彻本质的一剑,是直抵真实的一剑。直接将那巨大的爪影击破,将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斩飞,截断了宋婉溪的攻势。 宋婉溪一爪扑来,破天压地,却被简简单单一剑斩飞。 以区区神()通内府修为,以仅仅一条右臂,就完成了姜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是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在这个瞬间,姜望竟然生出了“只有将身躯交给庄承乾,才能逃生”的想法。 他立即将这个念头斩碎。 那样或许能保住肉身,但神()魂一定无存。结果还不如肉身崩碎。 这个念头,想必是庄承乾秘法催生。 “你要再使手段,我就配合她杀了我!”通天宫里,姜望狠狠地说。 庄承乾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只道:“她有接近真魔的力量,一只手臂不够。” 他太了解姜望,如姜望这样的人,只会战死,绝无可能自尽。 姜望也自知这一点,并未继续纠缠,只冷声回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可能让出更多了。” “只有我能拦住她。” 他们在通天宫内谈判,而入魔的宋婉溪却根本不管不顾,顷刻又已回返。 她身穿华丽宫衣,面容绝美。 但眼神()疯狂,一只手的指甲被削断,一只手的指甲仍如尖刀。 此刻长发乱舞,魔气滚滚,又是一爪扑来。 她的确是没有什么灵智,行事好像只凭本能。 先前那一爪是纯粹动用肉身力量,在被斩飞之后,好像才本能地开始动用魔气。 魔气一动,威势顷刻不同。 如果说先前的宋婉溪是巨石,此刻她便是高山! 魔气如蛇如索,更在爪落之前,疾射而来。 “必须让我立刻接掌身体,不然你必死无疑!”庄承乾的声音在通天宫里怒吼。 姜望默不作声。 魔气已近。 庄承乾立即开出条件:“我以道心立誓,击退她后,肉身还归于你。我们重新争夺。” 姜望放开控制。 只在一瞬间,这清秀少年眼神()已变。 那是一种睥睨、威严,又很复杂的眼神()。 而入魔中的宋婉溪,竟然再一次怒吼—— “庄!” “我是你最深的执念吗?” ‘庄承乾’轻声呢喃,踏步往前。 “我是你最深爱的人,所以也是你最仇恨的人吗?” 他踏步,挥剑。 一剑便将那些如蛇如索的魔气斩断,一步已经迎向宋婉溪。 宋婉溪一爪涌动魔气,盖脸而来。 ‘庄承乾’一剑挥出,自然至极地破开魔气。 “为你修指甲。” 那尖尖长长的指甲被斩断,整整齐齐。 他还剑入鞘,已然与宋婉溪贴面而立,两根食指都冒出浑圆血珠,那是这具身体的心尖血,分别点在宋婉溪的眉上。 他的声音温柔,食指轻轻抹过。 “为你画娥眉。” 这一画,宋婉溪那满蕴疯狂的眼睛竟然闭上。 入魔两百一十八年,都是半睁着的眼睛,竟在此刻闭上! 而‘庄承乾’轻轻一按,便已将她按回残破石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势相异也 庄承乾以远不足够的力量,轻松压制入魔的宋婉溪。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差距,以高出姜望不止一筹的视野,来应对同样的局面,如庖丁解牛,自然流畅。 威胁既然解除,姜望自然第一时间要寻回肉身的控制权。 “可以了!”他说。 但通天宫内,庄承乾大步一踏,逼向姜望:“什么可以了?哪里可以?” 此时的肉身为庄承乾所控制,哪怕通天宫是姜望的根本所在,此刻对庄承乾的压制也已经大大减弱。 庄承乾一步踏前,姜望就被逼得后退好几步。 主客之势已异! “不要忘了,你发过道心之誓!”姜望又惊又怒。 “我欣赏你的一切,也包括你的幼稚!”庄承乾哈哈一笑:“道心之誓,我有两百三十一种方法可以破解,需要教你吗?” 他从来没有打算遵守承诺。 所谓的击退宋婉溪就还归身体,根本只是谎言,只是骗姜望暂时放弃抵抗罢了。 仅凭一只手,的确无法战胜宋婉溪,不然也不可能瞒得过姜望。 但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仍然不准备遵守信约。而是用共同的性命之危欺骗姜望。 对他来说,盟约不过一张纸,承诺不过一句话。无法破解的誓言,才算有些规束。但事实上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可能并不存在那种誓言。 无论道心之誓、心魔大誓、血祭契约,本质上都只是一种道法的演化。或以道心、或以血脉,建立起无法斩断的纽带。但任何道法,都有被破解的可能。 道术体系发展到如今,欺骗道心的办法已经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各大超凡势力用于制约门人的手段,已经基本上不会有纯粹的誓言。 庄承乾步步紧逼,老实说,他很期待姜望是否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 只有胜券在握,对自己有足够自信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期待。 他庄承乾当然是。 尽管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姜望,还能做到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姜望一步步后撤,很快就要避无可避。 “如果在最后的关头你只选择退缩,这会让我对你非常失望。”庄承乾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 通天宫里这句话刚落下,他的耳中,就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老迈却暴怒着的声音—— “放开你的脏手!” 杀意凛冽,响在地底魔窟中。 控制这具身体的‘庄承乾’愕然回身:“宋横江?!” 一个根本无法蕴藏怒火、表情凶暴的老者,正站在里窟入口处,拳头紧握,气势凶蛮。 赫然是八百里清江之主! 宋横江为何会去而复返? 这不合理。 庄高羡和杜如晦都已经离开,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都说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回来。 ‘庄承乾’心念急转,迅速想到了问题所在。 在姜望第一次走进这里窟之前,因为心神()不稳,步伐缓慢,还被旁边的血纹石棺撞了一下。彼时好像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但现在想来,那一撞大有问题! “你在那血纹石棺上做了手脚?”庄承乾在通天宫内问姜望。 “我只是提醒一下宋横江,他的秘密有人知晓。” 姜望沉声以应,而后竟然不管不顾,直接神()魂遁出,离开了通天宫。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短暂离开,这一次他带走了所有的神()魂力量,几乎等同于彻底放弃了这根本之地! 整个过程中,看也没看一眼那缠星之蟒。 他把通天宫留给庄承乾,也即是把宋横江完全地留给庄承乾应付。自身却遁进了第一内府中。 面对庄承乾的进逼,他步步后撤,并非是退缩,而是在拖延时间。 他与庄承乾的战斗,之所以第一时间就进入白热化,并不是庄承乾的急切。事实上整个战斗过程里,一直是他在加快进程。 因为他很赶时间! 因为他清楚宋横江很快会折返! 为了与假想的那个姜魇一战,他做了诸多准备。神()魂焰雀、灵空殿、长相思剑灵、红妆镜……因为修为不足的关系,准备并不完美。所以他一直对“姜魇”表现得很包容。很多时候好像都忘记了通天宫里这位恶客的存在。 但其实对于一直试图影响他意志的姜魇,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包容,从来都没有什么信任。隐忍只是因为没有把握。 在新安城外的那个雨夜,心魔孕生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决战时刻的来临。 在他最早的计划中,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溃姜魇,然后逃窜。如果这些手段都不能奏效,那就说明他完全不是“姜魇”的对手——那就为“姜魇”找一个对手! 哪怕姜魇杀死了他,成功夺舍,宋横江也能把姜魇杀死。 成就内府修士之后,哪怕通天宫崩坏,他的神()魂也可以在内府中存活下来。 只要肉身不毁,还有机会去想办法修复通天宫——前提是他能在宋横江击溃姜魇神()魂之后、毁掉这具身体之前,重新接掌身体,说服宋横江停手。 这无疑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成功的机会渺茫至极。但总比直接被姜魇无声无息碾灭要好,是不得已之下的冒险。 有得选,总好过没得选。 通天宫内的变化,只在顷刻间。 ‘庄承乾’根本来不及追踪姜望的神()魂本源,已经控制着身体放开宋婉溪,撤离石台。 因为宋横江的拳头来了! 这位清江水君一拳洞穿空间,正出现在双目微闭的宋婉溪旁边,占据了‘庄承乾’先前的位置。 仔细瞧了宋婉溪一眼,看到她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害,才回转过身,冷视‘庄承乾’:“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跟我解释这一切。” 面前这个人,给他十分复杂的感受。 对方避过他的拳头,诚然有他有意控制威能、生怕波及到宋婉溪的原因,也展现了对方极高的境界。但偏偏此人身上的气息强度,绝不可能超过外楼。 明明肉身很是年轻,不是因为修行有成而停驻的年轻,是那种年岁不高的年轻。但眼神()深处的那种沧桑,却像是已经活过了很久很久,那绝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神()! 而且……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也是他给对方说话机会的原因。 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宋婉溪并未真正受到什么伤害。 ‘庄承乾’非常清楚,他绝非宋横江的对手。 宋婉溪徒具力量,没有神()智,他才能以弱制强。宋横江却是真正的强者,曾经也靠近洞真门槛的存在。绝不是他仅凭往日境界就能跨越的存在。 所以他二话不说,直接求饶:“误闯此地,实是冒犯天颜。但是水君大人,我救过您女儿宋清芷性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潮声起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展开也十分意外。 “清芷?”他问。 ‘庄承乾’收摄眼神()中的睥睨霸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单纯、更有少年气。 诚恳说道:“我是枫林城道院学子,姓姜名望,枫林城域发生变故时,我冒死救了小公主,此事您应该知情。” 非常自然地把姜望的功劳据为己有。 第一内府里,姜望气得神()魂都要炸开了。这什么狗屁开国太祖,也太无耻了些!抢他的身体,还抢他的功劳。 须知他本来也是打算,在宋横江击溃庄承乾神()魂之后,用这件事来保命的! 宋横江沉默一阵,问道:“血纹石棺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最让他疑惑的一点,对方有意也好,无意也好,闯进这等隐秘之地,正该谨慎小心才是,怎会破坏环境、留下痕迹? 虽然那痕迹很细微,但在他这样的强者眼中,简直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在下误闯此地,见得阴魔,实在紧张,又不知此地有主。”‘庄承乾’一脸苦涩:“见那血纹奇()诡,便忍不住动了动。” 他的一应表情如此自然,毫无破绽,足见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就像姜望一直在做准备对付他一样。 为了更好的掌控这具身体,他也暗暗做了很多准备。 宋横江面无表情,又道:“你如何误闯进此地且不说,便说说,你是怎么瞒过孤的?”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站在宋婉溪的身前,足见对这位亲人的重视,哪怕她已经入魔,事实上再非水族。 “我也不知怎的瞒过了水君。只是见此地神()秘,便小心观察,在那间极华丽的洞窟里,四处摸索,也不知怎的动了一面铜镜,竟……竟然进了清江水府中!” ‘庄承乾’对答如流,仿佛根本不用思考,说得都是实话,心里话。 这等随口说瞎话的能力,简直叫第一内府里的姜望叹为观止。 水底魔窟里,‘庄承乾’战战兢兢地继续道:“摄于水君威严,我不敢在水府里久待。摸索尝试了许久,才找到返回之法,便又回到此间。实在不知,不知怎的瞒过了水君大人。” 在他的表述里,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刚好他进去水府的时候,庄高羡、宋横江等人进来。他回来的时候,宋横江等人又已经离开。他甚至不知道,庄高羡、宋横江这些人曾经来过。 他无知又单纯,可靠且懵懂。 “那你运气真是不错。”宋横江脸上的皱纹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看不出太多情绪:“董阿是你所杀?” 他迅速联系起之前杜如晦强行登门的理由,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借口。眼前这个有些古怪在身的少年,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董阿的凶手,而杜如晦真的追踪到了这里来。 听到宋横江这个问题的瞬间,‘庄承乾’的表情变了。 变得悲愤、勇敢、不屈,偏偏眼神()中还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痛苦,非常传神()。 他声音颤抖地说:“是。董阿是我的老师,我亲手杀了他!” 他咬着牙,压着恨:“因为他竟然伙同庄高羡、杜如晦,用枫林城域全城百姓为代价,换取白骨真丹!为官失职,为师失德,为人失本。我不杀他,无以宁心!” “原来是这样。” 宋横江眼神()动了动,他此时才算知道了枫林城域的真相,当然其实他并不关心枫林城,关心的是此事之中,庄高羡所表现出来的取舍。 “庄王宫里,应当保留了白骨道的资料。知道白骨真丹不足为奇()。”他自言自语道。 ‘庄承乾’愤怒道:“为人君者,怎可轻弃其民!我相信水君大人,就绝不会抛弃水族百姓!” 他是如此激愤,如此痛苦,只怕姜望本人,也未必能再现这等情绪。 宋横江摇摇头:“人族水族不同,水族繁衍不易……” “有何不同!”‘庄承乾’打断他:“人族水族,早有古老盟约,本来亲如兄弟,何分彼此?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歧视水族的人,太过忘本!尤其咱们清江水族,为庄国流了多少血,付出多少牺牲!难道他们都忘了吗?” 宋横江明明表达的是人族比水族繁衍容易,数量远超,更有牺牲的余地。‘庄承乾’却扯到了两族的权益。 此时的他,表现得完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坚持人族水族平权,牢记水族牺牲的历史,坚定维护水族的权益。 宋横江这样一心为水族着想的水君,显然是希望人族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的。在不考虑其它因素的情况下,三言两语中塑造的这种形象,能够让他安全性大增。 ‘庄承乾’这完全是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宋横江的表情果然柔和了一些。 ‘庄承乾’又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做人的宗旨。在枫林城域遇险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人族水族的区别,谁离我最近,我就救谁,如此,才能将小公主安全带离……” 他眸中泛红:“可是我的师兄弟们,却一个也……” “我要替清芷谢谢你。”宋横江缓声说。 “这是应该的,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这样做。”‘庄承乾’言辞恳切,表情真诚:“其实在之前的时候,我还救过水府一位叫小霜的姑娘。当时有一个人族修士将她掳掠,目标是为了抽取道脉。此等恶毒行径,我自然看不过去,于是拼死出手!现在想来,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看清庄庭的真面目!他们连水族这样为国家拼过命的盟友都能相害,毫不在意誓言、承诺、真情。又怎会真正在意百姓呢?” “终究以前的我还是太天真,所以才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说着,黯然垂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他为他枫林城域里的家人朋友流泪,表现得比这具身体的本人更伤痛。 他完全不怕宋横江找来小霜对质,甚至最好是能找来小霜。因为他的这番话,完全可以是真的。 宋横江表情和缓:“这不怪你,孩子……” 第一内府里的姜望忍不住了。 他引来宋横江,是想驱虎吞狼,给自己创造死里逃生的机会。结果这一虎一狼不但没有打生打死,反而在这里聊了起来! 而且看这个趋势,再聊下去,这两人说不定还能再结一次义,来一个忘年交! 他咬了咬,打算重返通天宫,打断庄承乾的表演。 便只听宋横江忽然话锋一转:“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气势陡变。 拳头再次轰出,带出无可匹敌的威压。 属于神()临境顶级强者的力量,将‘庄承乾’身周的空间完全压制。 他看得出‘庄承乾’境界高于力量,于是直接以力量强压,不给任何反抗机会。 这是真正动了杀心。 他真的感谢面前这少年救了宋清芷,也真的感谢他为水族考虑过,但也真的,要杀了他! 虽说面前这少年的表演无可挑剔,甚至他这样阅人无数的存在,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但他根本不相信,这少年来水底魔窟的目的这样单纯。 他不相信误闯,不相信巧合。 而水底魔窟,出不得半点意外。 所以哪怕‘庄承乾’说了那么多,表现得那么完美。 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后,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出手。 为整个清江水族的未来计,所有的意外都应该被抹除。无论……那是什么! 一拳出。 于是潮声起,江浪涌,死兆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肝胆相照 宋横江这一拳,固然是姜望想要看到的。 但也打破了他的幻想。 即使他是救了宋清芷一命的恩人,在得知了水底魔窟的秘密后,宋横江也不可能放过他。 一时间竟然陷入死局。 宋横江打死了庄承乾之后,也会顺便打死他。而庄承乾若能逃脱,一样会攻入内府,将他的神魂本源打破。 他假装上当,让出身体控制权,躲入内府深处,正是为了以退为进,但现在很可能已经没有进的机会。 第一内府深处开拓的三千个房间,并不是他的堡垒,而更像是他的坟墓。 他需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在死局里求生,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但……还能怎么办呢? 体内的庄承乾占尽优势,但对现世中的‘庄承乾’来说,他也需要用尽一切办法,以内府境的修为,从神临境的宋横江手下保住性命。 所以他大喊道:“大哥,我是承乾!” 拳止,潮声歇。 宋横江的拳头,悬停在‘庄承乾’面门,而后缓缓右移,让宋横江浑浊的眼睛,得以与他年轻的眼睛,四目相对。 ‘庄承乾’扯了扯嘴角,表情苦涩,声音沉重:“大哥,是我。” 宋横江的表情里,没有太多惊讶。 事实上他也隐隐有预感。 这处废弃的水底魔窟,当年正是他和妹妹以及庄承乾一起发现的! 是他们年少的探险经历之一。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晓这里,他实在也想不出其他人来。 但他想不通的是,当年庄承乾的死,是他亲眼所见证,绝无虚假。怎么将近两百年后,又能够再次出现?是当年就未死,还是他掌握了什么死而复生的神通? “你如何证明?”宋横江问。 ‘庄承乾’洗去年少的遮掩,满眼沧桑,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这处水底魔窟,是我们当年一起发现的。婉溪住的里窟,是我同她一起布置的。我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是证明。” “但我记得,我的义弟已经死了。”宋横江说。 他的声音里,也有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 要说对庄承乾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当年是生死兄弟,情深义重。庄承乾死前的最后一次战斗,也是与他并肩。 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早已经接受庄承乾战死的事实。如今骤然听到他还未死,难免有些不容易接受。 ‘庄承乾’涩声道:“我是死了,但幽冥是白骨的老巢。我哪敢死?” 他这话说得好像有些矛盾,但宋横江完全能够理解。 ‘庄承乾’当年的确是战死了,但亡魂不敢进入幽冥,因为幽冥是白骨尊神的老巢。在幽冥之地他不会有任何反抗机会,而白骨神必然会对他施以永世的折磨。 所以他死了,但不敢真正死去。… “当年我杀死谷漪,引得白骨降世。那一战,大哥你身受重伤,我肉身崩坏,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才打破了白骨神相,将祂逐回幽冥……” ‘庄承乾’讲述道:“我寿数杀尽,却不敢入幽冥,于是舍弃一半神魂,制造神魂一同崩灭的假象,而后借冥烛藏身。非是有意欺瞒大哥,实在是不敢让白骨探知真相。” 对于当年的战斗细节,能描述得如此清楚,庄承乾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再怀疑。 到了这个时候,宋横江已经收回了拳头,脸上的皱纹似又深了几分:“既然是你,先前又为何骗我,说你是什么姜望?” ‘庄承乾’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宋婉溪,眼神里满是悲切:“我当年眼瞎,才娶了白骨圣女。以致于叫婉溪为白骨道所害,你也因为白骨神无望洞真……大哥,我哪有脸认你?” 骤逢故人,宋横江显然也有些心神动摇,他缓声问道:“你既然滞留人世,又怎会看着明启身死,让高羡变成如今模样?” 庄明启正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是庄高羡的生父。本性仁厚,治政以宽,谥号为大庄仁皇帝。 庄承乾意外身死后,是他稳定朝政,安宁形势。让庄国从连年征战的怪圈中走出,得以休养生息。这才积蓄了足够后来庄高羡倾国而战的战争潜力。 可惜他英年早逝。 史载是染重病而死。可病也不详,医也不详,只是含糊带过。其间的问题所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彼时宋横江还在闭长关,以稳定白骨神留下来的伤势。等他出关之后,一切都晚了。庄承乾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已经身死。好在庄明启活着的时候留下了子嗣,叫庄国不至于三代就绝嗣。 ‘庄承乾’闭上眼睛,显然不忍回想,但还是说道:“我连大哥你都不敢告知,又怎敢让旁人知道我神魂尚在?冥烛本身力量有限,我的神魂亦残缺未复,只能一直躲在封存的白骨秘库里,一躲就是百年。明启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高羡的成长我也未能参与。世人不知我,我亦对世人无知。” “是后来白骨道死灰复燃,枫林城主魏去疾自封存秘库中取出冥烛,以诱白骨道教众,我才得以重见天日。我不能让白骨道的人发现我,单独驾驭冥烛又不能恒久。实在进退两难。”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后来在这少年身上发现了白骨之种,我便借他转移,藏于他的通天宫里。” “你已经将他夺舍?”宋横江冷不丁问道。 “并非夺舍。” ‘庄承乾’苦笑摇头:“这事说来话长。白骨重返现世之心不死,要在枫林城域制造阴谋,灭城以炼丹。我隐约感知到一些白骨道活动的痕迹,但碍于这少年的实力,无法得知更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想办法借冥烛传他白骨遁法,暗暗影响他的意志,让他得以在剧变之前救下清芷。也算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唯一能为大哥做的事情。”… 庄承乾说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似谎言。 但姜望非常确定,他救下宋清芷,纯粹出于本心。因为他当时并未特意去救宋清芷,而是在救安安的时候正好看到。救宋清芷是他生来就有的善良本性,但也只是顺手为之。 彼时的庄承乾,何时施加了什么影响? 却又在此时,拿此事对宋横江邀功! 偏偏看宋横江动容的表情,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于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何照顾保护他的女儿,他深信不疑。 龟缩于第一内府里的姜望,无法揭穿庄承乾。 但他敏锐地意识到,庄承乾对宋横江并不真诚。他们并不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亲如兄弟,肝胆相照。至少庄承乾这一边,不是如此。 这让他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或许可以影响局势。 “至于这少年的身体……” ‘庄承乾’仍在认真地讲述谎言,完全把姜望的故事改头换面,但这个世上,的确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姜望的经历了。 “离开庄国后,他在一次探险里为宝所迷,不听我的劝告,执意争夺。结果在争斗中被人杀死,彼时我的力量不足以干涉,只能看着他身死,被弃尸荒野。” “在神魂消散之前,他把这具身体交付于我。唯一的执念,就是要我杀了他的老师董阿。我也不能容忍朝廷有此奸臣当权,因此同意了他。” “后来辛苦修行,一路跋涉,其中艰难也不必再说了……” ‘庄承乾’叹了一口气:“最远到了齐国,经历不少故事,也慢慢寻回了一些力量。才算看到光明所在。对于之后的人生,有了一些计划。” “这次回来庄国,一来是想到婉溪墓前看看,二来是怀念故土。三来……就是为了满足这少年的遗愿。几经波折,终于杀死了董阿,让此身少年的亡魂得以安息。我也终于能够坦然使用这具身体,可以重启我的人生。” “被杜如晦追杀时,我不愿暴露身份,便躲在了此处。想来此地无人知晓,我也可以在婉溪的故居里独自缅怀……” 他悲伤的情绪一转,变得又愤慨又愧疚:“没想到后代子孙不肖,竟然已经忘却了当年咱们兄弟之盟,仗势强压水府。大哥,我这……我实在惭愧!” 自陈身份后最大的漏洞,就是他作为庄国太祖,为什么要杀对庄国忠心耿耿的副相董阿,以至于引得庄国现任国相杜如晦追杀。 但不等宋横江发问,‘庄承乾’就自然而然地补上了这个漏洞。 承人舍,解人执,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如果说撒谎也有境界,庄承乾在这方面的层次,定然不会低于他的修为境界。至少也是当世真人级别的谎言大师。 伪装成姜望时是一套说辞,眼看姜望的身份不能保命之后,自陈本来身份,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套说辞。 而且完全融入自己的“新境遇”,乍听起来仍然有模有样,显得真诚且极富情感。 要知道,这还只是随机应变的临时发挥。 若不是姜望就是他口中的‘这少年’本人,说不定也相信了!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日落 宋横江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再说。” ‘庄承乾’恨声道:“我对不起婉溪,庄家也对不起宋家。叫我看见今天这般样子,还真不如当年就死在白骨手里,身魂俱灭!” 宋横江垂了垂眼眸,藏住其中哀伤:“你既然已经借体复生,回到当年的修为也只是时间问题。以后好生管教高羡便是。他毕竟是婉溪的孙儿,本性或不至于太坏。” “如果婉溪还在,明启不会死,高羡也不会这样……”‘庄承乾’红着眼睛,声音涩苦:“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婉溪,给了白骨道可趁之机。” 宋横江回头看了看双眸已闭的宋婉溪:“这些话说再多,婉溪也回不来了。” 因为宋婉溪之死,他对庄承乾当然是有怨言的。但也谈不上恨意,毕竟凶手是白骨道,背后的仇人是白骨尊神(),而他当年和庄承乾的确兄弟情深。 并且,客观来看现在的局势,庄承乾的复生,对他对清江水族来说,都应该是好事。 庄高羡君臣明显的对清江水族不甚尊重,而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一直都在为清江水族的未来担忧。 倘若庄承乾能回复巅峰,重掌大权……那清江水族的未来,也算是重新有指望了。毕竟在庄承乾时代,庄境之内,人族水族一直是平等相处的。 庄承乾无论对外人怎么样,有多冷酷,至少对他一直都很敬重,对宋婉溪的确是有真情实意,对水族也一直保持着尊重。 他永远不会忘记面对白骨尊神()之时,庄承乾的暴怒疯狂。 哪怕在庄高羡时代,庄庭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他也没有怨怪过庄承乾。毕竟人已经死了,人亡政熄再正常不过。 现在庄承乾复生归来,等他走后,庄承乾也可以照顾一下年轻气盛的宋清约。 因为这些零零总总的原因,宋横江的怨念并不深刻。 只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还担心刺激到庄承乾,便立刻转问道:“我一直以水沉琉璃棺镇封婉溪的魔气,你怎的将她封印打开了?” 他倒是不怀疑宋婉溪和庄承乾怎么打起来的,已经入魔且失去灵智记忆的宋婉溪,攻击生人再正常不过。 “我也是进来魔窟后,才知道当年大哥你引了婉溪入魔,令她生机得以存留。” ‘庄承乾’缓缓讲述道:“恰好我知道一门秘法,可以用另一神()魂替她入魔。还回她的记忆与神()智,而时隔多年,当年她的致死之因已经消散,那么她的记忆和神()智,便有机会利用冥烛转移……”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特殊表现,但却自然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宋横江脸上皱纹一颤,瞬间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婉溪可以复活?” ‘庄承乾’苦涩道:“只是有这个可能。我刚才就在做尝试,试图自己替代她入魔。如果婉溪能够复活,我成魔也无妨,死了也甘愿。但……” 他太了解宋横江了,太知道这位结义兄长的性格,太清楚其人的弱点,命门所在。所以他太知道,如何左右其人的选择。 “但是什么?”宋横江的声音难掩急切。 “但我现在修为太弱,神()魂也很残缺,不足够替代她入魔。刚刚给她解开封印后,一下没注意,还险些被她杀死。只能想办法再封住她,然后大哥你就来了……” 每个人的每一生,都有很多选择。向左还是向右,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横江直接问道:“什么样的神()魂才能替她入魔?” “至少也要开拓元神()海,元神()坐镇蕴神()殿之后,才能够做到。因为婉溪现在的身体,已经有成就真魔的可能。一般的神()魂,根本扛不住魔气侵袭。” 开拓元神()海,元神()坐镇蕴神()殿,也就是神()临境! 换而言之……宋横江很合适。 宋横江果然没有犹豫,只问道:“我可以吗?” “这怎么行!” ‘庄承乾’断然拒绝,语气坚决得像刀锋斩落:“大哥你是清江之主,一族所系,怎可冒此奇()险!” 他言辞恳切:“待我恢复神()临境界,养足神()魂,便可自行此事。” “等你恢复神()临要多久?”宋横江问。 “以这具身体的天赋来看,多则二十年……”‘庄承乾’咬咬牙:“少则十年!” 从战斗姿态中脱出,老态毕显的宋横江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为兄等不了十年了。” ‘庄承乾’只是不肯:“或者咱们也可以想办法,另抓一位神()临修士过来,为了婉溪,付出一些骂名也是值得。” “抓谁呢?”宋横江反问:“哪个神()临修士不是有名有姓,牵出萝卜带出泥。若是走漏消息,被人打上门来,水族本就势弱,婉溪又是魔躯,还能活吗?甚至清约、清芷,都要被连累。” 他长叹一口气:“我已经没有多少年好活了。若能以残命救活婉溪,那是再好不过。以后有你们俩照应清江水族,我也可以放心。” ‘庄承乾’声音竟有些哽咽了:“大哥……我要如何,如何……” “不必做此儿女情态。”宋横江一摆手,斩钉截铁:“你就说这秘法你有几成把握?” ‘庄承乾’抹掉眼泪,咬咬牙道:“如是用旁人的神()魂,考虑到对方的挣扎,或者只有三成把握。但是大哥你自愿配合……能有六成!” 他没有说十成把握,因为那根本不现实。 宋横江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非常。 “足够了。”他说。 第一内府深处,姜望已是惊住了。 庄承乾这是要靠一张嘴说死宋横江? 他百分之百能够确定,庄承乾又在撒谎。之前庄承乾还未暴露身份时,也试着哄骗他替宋婉溪入魔来着,只是彼时的说辞,是帮姜望成就真魔之身,给他复仇的力量。 由此可见,庄承乾惯于操弄人心,每每针对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弱点。 只是他始终对姜魇保持警惕,所以根本没有上当。 但宋横江,显然对庄承乾非常信任。 毕竟在三百多年前,开国之战,宋横江就帮庄承乾在澜河拼过命,帮助庄国立过国。 从他们刚刚的对话来看,在剿灭白骨道之战里,宋横江又与庄承乾联手大战白骨神(),以至于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势。 其中固然有宋婉溪的原因,但他对庄承乾也真的是毫无保留,拿他当至亲兄弟。 而现在,庄承乾几句话一说,宋横江竟然就准备奉献自己。 虽然是为了救他的挚亲,但又何尝不是出于对庄承乾的信任呢? 这听起来也太荒谬,浑不似八百里清江之主该有的智慧。但又切实的发生了。 有时候未必是谎言有多高明,未必是被骗者有多愚蠢。 能被骗到的人,都是为你打开心门,愿意相信你的人! 就像宋横江之于庄承乾,就像姜望之于方鹏举。 姜望不能再等待,再等下去,庄承乾就已经把宋横江吃干抹净,他便失去了这扰乱棋盘的变数,必死无疑! 所以他停下了探索内府深处寻求突破的脚步,收拢所有神()魂力量,包裹住神()通种子,控制内府。 发起仅有的反击力量! 通天宫停于天地孤岛,此刻被庄承乾的神()魂所占据。 而天地孤岛之上,云顶仙宫的废墟,轰隆隆移动起来。 在云顶仙宫之上,那如大日般的第一内府…… 轰然坠落! …… …… ps:今天是赤心巡天连载一周年啊……我居然真的坚持了一年。颇多感慨,一时难言。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谢谢你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殊死一斗 ‘庄承乾’正和宋横江解说着替代成魔的秘法。 这秘法当然有问题,入魔本质上是不可逆的改变,魔已非人,至少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逆转入魔的办法。他自己也从未有过替代宋婉溪入魔的决定。哪怕宋婉溪的确是他一辈子最爱的女子。 他毕竟最爱自己。 但要想瞒过宋横江,秘法就不能有问题。 所以庄承乾选择把问题藏在宋横江无法验证的部分,也即是替代入魔之后。 比之他给姜望准备的“真魔秘法”,又做了十分精细的调整。 相同点在于,整个替代入魔的前期过程,都是经得起推敲、完全可行的。 只不过之前的姜望听都没听,现在的宋横江则在认真思考可行性。 人生之旅,由一个一个的选择组成。 在不同时候做的不同选择中,宋横江显然做了偏向于庄承乾的选择。 也不知是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因为对挚亲的爱,或者是由于对清江水族的牵挂,又或者……是被某种力量所影响。 这具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庄承乾自然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 与宋横江的交流都未间断,神()魂本相直接踏出通天宫。 在这具身体里,这是庄承乾的神()魂本相第一次出现在通天宫之外的地方。 他跃出天地孤岛,迎上那绵密的云层、广阔的云顶仙宫废墟,一把将其撑住。 大手翻转,一道青色手印压在云顶仙宫上空,将其牢牢镇住。 “哇呀呀,外贼竟敢冒犯仙主!” 圆嘟嘟的白云童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小剑,脚踏疾云,张牙舞爪杀将出来:“要你狗命!” 啪! 庄承乾随手一巴掌,将他扇回云顶仙宫。 大概是打得狠了,好半天都没有再吭声。 废墟状态的云顶仙宫被镇住,但第一内府所化烈日仍在坠落。 五府海翻腾不息,深受震荡。 内府是身内之府邸,命魂之家宅,自然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普通人的家宅迁移,都需要选黄道吉日,考量各方因素,因为常常要牵扯根基。内府更不必说。 但姜望管不了那许多,整个肉身都被庄承乾占据了,他还哪里顾得上根基! 这五府海内,内府还是第一次移动位置。 骤然一动,大海翻涌。 这一幕姜望是借鉴红妆镜镜中世界演化情景,所构想出来的杀招,只能应用于身内,局限性极大,可以说是专门为姜魇准备。 他要在五府海内,重演覆海劫。 再现那大日坠落、大海灼干的一幕。 若那一幕真的发生,毫无疑问,天地孤岛会坠毁,通天宫会崩溃,占据了通天宫的庄承乾,也会随之消亡。 至于此身以后的道途,那就以后再想办法。只要不死,总有办法。 这是自毁以搏命的杀招。 庄承乾轻松镇住云顶仙宫,打飞白云童子,唯有面对内府所化大日,才稍稍凝重了些。 他探手。 青色手印再次打出,远远看去,就是一只青色举手托举大日…… 将它推回天穹! 庄承乾如此强大! 在无法抵御的巨力前,第一内府不断后退、不断上升。 于此之时,千百条神()魂匿蛇冲出内府。就像内府中的姜望,在绝望之下的最后挣扎。 庄承乾大手一张,打出三只巨大的青色手印,四下翻飞,精准捕捉神()魂匿蛇。 这具肉身的嘴唇忽然动了,大喊道:“割裂血纹是我的提醒!你妹妹的死有阴谋!解封她,你会知道答案!” 姜望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在神()魂斗争的时候,找机会偷偷控制肉身部分。 他并不知道庄承乾、宋婉溪当年的恩怨情仇。 但入魔后的宋婉溪那几声叫喊,以及庄承乾对她说的话来看,她们之间的关系,绝对出了问题! 绝不仅仅是庄承乾对宋横江所说的那样,他没有照顾好宋婉溪,心有愧疚而已。 是什么让宋婉溪对庄承乾充满仇恨? 姜望敏锐的察觉到,这当中的故事,或许可以让宋横江改变主意。 所以他奋起余力,并不是真以为靠自己就能击溃庄承乾,而是为了吸引庄承乾的注意力,找机会撬动嘴唇,发出声音。 但令他奇()怪的是,宋横江并没有任何反应。 仍然继续着他之前的话题问道:“替换之后呢?婉溪的神()智和记忆在哪里栖身?我这具身体已经不堪使用了……” “自然是冥烛。我会把冥烛先让出来,再为她寻找合适的肉身。”庄承乾的声音继续响起。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惊觉,他的声音并未传出去。他以为的自己暗度陈仓,控制了嘴唇发声,只是庄承乾让他以为的幻象! 一切都是幻觉,他做了徒劳的努力。 他这最后的冲锋,仿佛也是庄承乾有意给的机会,就是为了彻底让他绝望。 那漫天乱窜的神()魂匿蛇已被纷纷打散。 而四只青色手印,呼啸便上,交叉着一齐盖住内府,把姜望的神()魂本源,牢牢封镇其中! 只等他解决了宋横江,便会再回身了断。 “你怎么了?”说着说着,宋横江忽然问道。 “没事,可能还没有彻底适应这具身体,恍了一下神()。”‘庄承乾’说。 五府海内姜望的殊死一斗,对他造成的影响,只是恍了一下神()! 跌落在内府中,姜望沉默地看着“房门”。 这座第一内府,他探索了三千个房间,已经是极限深远。 庄承乾的确是他一路行来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现在也是他最绝望的境地。 哪怕是面对大齐军神()姜梦熊的时候,也至少有个凶屠重玄褚良在保他。 而此时,他独自面对庄承乾。 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单独面对庄国开国太祖。 他所有的手段都用尽,所有的准备都被破解。 他相信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但好像,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没有任何改变吗?” 他茫然了。 身外。 庄承乾已经开始描绘阵纹,与宋横江做着所谓“替代入魔”的准备。他时而表述对宋横江的不舍,时而用言语勾画宋婉溪复生之后美好的未来。 府内,姜望艰难地爬起来,努力运转神()魂道术,想要撞破庄承乾施于内府的封印。但都是徒劳。 一次次开始,一次次跌落。 身外。 ‘庄承乾’郑重其事,诚恳说着:“以后清约和清芷,就是我的亲儿女。我会好好……” 府内。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一定有办法的……” 无论有多绝望,无论有多艰难。他没有放弃,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 他隐约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某种灵感,但那灵感如此飘渺,难以捉摸。 身外。 庄承乾食指早就点破,正以鲜血在宋婉溪身周描绘阵纹。 府内。 有幽幽的呢喃声响起…… 像是无意义且含糊的呓句,又像是某种古老咒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傀 宋横江静静看着‘庄承乾’刻印阵纹,那繁复的纹路,像一朵朵小花,绕着宋婉溪盛开。 此时的宋婉溪双眸微闭,娥眉上两撇猩红,那是‘庄承乾’的心尖之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有多爱庄承乾。 入魔之后,婉溪已经两百一十八年未合眼,是感应到了庄承乾,所以才能安睡吗? 如今这个清秀少年模样的庄承乾,他看起来很不习惯。 他还是更习惯那个相貌丑陋、为人豪迈的庄承乾。 是的。在他的印象中,庄承乾既有为侠者“交结五都雄”的豪迈,也有为将者漠视生死的冷酷。 庄承乾既不像庄国史书所载的那样伟岸,也没有雍国人嘴里的那样卑劣。 他是一个复杂且立体的人物。 但于宋横江这个结义兄长而言。 无论庄承乾对别人怎么冷酷,无论世人如何评价庄承乾。至少对清江水族,对他宋横江,庄承乾一直做足了姿态。 就如他和庄高羡对峙时所说,庄承乾还在的时候,来清江水府,从不带一兵一卒,从来执弟侍兄之礼,从无趾高气昂之态。为将时如此,为君时亦如此。 宋婉溪的死,让他对庄承乾产生极大的怨念。但庄承乾彼时的那副悲伤癫狂也做不得假。他甚至不顾国家稳定,手刃同样是他妻子的谷漪,并以整个白骨道为宋婉溪陪葬。最后也是轰轰烈烈战死在与白骨神的战斗中。 他不能说庄承乾没有尽力,没有赎罪。 只是有时候造化弄人,大约天意不使美好长久。 “这很像水萍花。”宋横江看着那逐渐成型的阵纹道。 在水族的传说中,水萍花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景,流离失所的水族,渴望有一方安居之河,不愿再四处漂泊。 庄承乾当然知道这个传说,他听宋婉溪不知说了多少次。 所以他的声音发涩:“婉溪就快回来了,我们可以团圆……” 谁也不知他的哀伤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 但漂泊的尽头未必是安定,也有可能……是死亡。 阵纹彻底成型。 像红色花海,将双眸紧闭的宋婉溪围于其间。 宋横江缓慢地半蹲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冰凉刺骨。 他呢喃:“就像水萍花开满了,我回到故乡。” 清江水族这一支,原先并不在清江。是经过漫长的迁徙,才来到此地。但哪怕是对宋横江来说,所谓故乡的记忆,也实在太遥远了。 唯独年少时候和妹妹一起嬉闹的快乐时光,如在眼前。 他缓缓闭上眼睛,神魂离体,遵循着庄承乾所描述的秘法,推开魔气,遁入宋婉溪的元神海中。 ‘庄承乾’跪坐在一旁,流着泪道:“大哥……” 神魂彻底进入宋婉溪元神海,自行魔化之前,宋横江留下了最后的神念。 “为兄最后一次把婉溪交给你,照顾好她……” “兄长……”‘庄承乾’泪流满面:“请放心。这一次,我……” 他的声音悲伤,他的表情沉痛。 但他的手如此平稳,一只手盖上宋婉溪的眼睛,似乎不忍心叫她看到惨像,另一只手直接如刀横过! 直接,干脆,狠辣。 宋横江那神魂离体的身躯直接被斩飞了头颅!在狂飙的鲜血中倒地。 此时深入宋婉溪元神海中、正在自行魔化的宋横江,当然也察觉到不对,携带庞然力量外冲。 却撞上无形壁垒,重新跌落血色的元神海。 庄承乾一印按在宋婉溪眉心,止住宋横江的反抗。 他现在的力量未必能够压制宋横江的神魂。 但借用宋婉溪的这具魔躯为囚笼,却有了足够的可行性。 当年他们三人一起探索到这上古魔窟,各有收获。宋横江后来能够引导宋婉溪入魔,保住她的生机。庄承乾所得,其实更多! 只是一直没有太多机会施展罢了。 切断了宋横江肉身对神魂的支持之后,‘庄承乾’平伸左手,悬于宋婉溪脸上。 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部轻轻一划,顷刻间血流如注! 那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 叫人难以想象,一个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鲜血,仿佛流之不尽。 庄承乾不停摧残这具身体的潜力,以化出更多鲜血。 汹涌而出的鲜血河流,将宋婉溪整个覆盖,将她裹成了一个血人。 血流滚动,隐约凸显种种奇诡纹路,像鲜血虫豸一样爬行。 庄承乾所要的,比姜望想象更多! 他并不仅仅是要杀死宋横江,杜绝后患。而且是要拿宋横江的神魂,与宋婉溪的魔躯,一起完成他的真正设想。 在突兀看到宋横江重返水底魔窟后,就立刻生出的设想! 宋婉溪有真魔之姿,宋横江有巅峰神临之魂。将他们炼在一处,便有机会成就血傀真魔。 拥有真魔战力,却完全为他所控制的血傀! 血傀真魔是只存在于他构想中的产物,但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完成。 届时等他再完全掌握姜望的身体,恢复当年的真人修为,他就独握两大真人战力,真正更胜从前。 鲜血不断流失,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但他的眼睛却愈来愈亮。 鲜血流淌、凝固,形成一只奇诡邪异的血棺。 宋婉溪就始终缄默地躺在其中,宋横江的神魂桎梏于这具魔躯的元神海里,很快就将被魔气所化。 待这血棺彻底稳固,揭棺之时,就是血傀真魔诞生之时。 一切都很顺利,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庄承乾’准备好迎接自己的胜利。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腕的伤口,竟然泛起森白的光。 “这是什么?” 内府中的呢喃声终于清晰起来,那声音呢喃道——“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手腕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庄承乾’瞬间变了脸色:“肉生魂回术!” 轰! 仿佛某个古老的通道被打开。 铺天盖地的威压降临现世。 挤进这废弃已久的上古魔窟中。 一个高渺淡漠,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降临此地。 “庄承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故见 在第一内府被镇封,挣扎无门的情况下。 凭借着永不放弃的坚韧,姜望穷搜所有可能,想到了一件事。 在两百一十八年前,宋婉溪被谷漪害死。 而几十年后,庄承乾手刃谷漪,与白骨道的大战就此发生,甚至引来白骨邪神降世。此战之后,白骨道覆灭,庄承乾身死,宋横江重伤。 这几乎可以想象出一幕庄承乾忍辱负重、为爱复仇的故事。 但姜望看到的不是这一点,他认为庄承乾也不是会被感情动摇决定的人。眼前的这具血棺就是明证。 他看到的地方是,谷漪的真实身份,明显是当年的白骨道圣女。 而她亦是庄承乾的妻子, 那么娶了白骨道圣女的人,应该是谁? 恰恰妙玉曾经告诉过他答案——白骨圣女与白骨道子,是永世夫妻,同为未来的白骨神国之主。 那是真实的愿景也好,是白骨邪神虚无缥缈的画饼也好。 至少在白骨道彻底覆灭前,白骨道教众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庄承乾还有一重身份便已经呼之欲出——他正是当年的白骨道子,是白骨邪神曾经选定的降临容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白骨道这样的邪教,竟然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参与庄国立国事业。因为白骨道是在建立自己的事业。白骨道的目标,分明是要建立地上神国! 如此,庄承乾与白骨邪神之间,就不仅仅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利用关系了。 或者庄国本来就是以白骨神国为未来建立,庄承乾是白骨邪神在现世的代行者。只是后来庄承乾掀翻白骨道,在整个庄国范围内,完全剔除了白骨道的影子。 当年那一场导致宋横江身受不可逆转伤势的大战,远非宋横江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宋横江以为的复仇之战,于庄承乾而言,可能是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宋婉溪对庄承乾本能般的恨,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存在。很有可能就与那场大战有关。 白骨道为什么要杀宋婉溪?可能是与清江水族的权力争夺,也很有可能……是一种警告。 而庄承乾,放任了此事的发生。 姜望甚至认为,很可能是庄承乾故意用宋婉溪之死,引得清江水族与白骨道死战。毕竟宋横江已经为立国血战澜河,或许没有再次发起战争的意愿。 而如果庄承乾是曾经的白骨道子,那么白骨邪神对庄承乾,一定会极有兴趣。 在枫林城域和阳地两次降临失败,丢失了白骨圣躯后,庄承乾未必不能成为祂的新选择。甚至于说……从很多年前开始,庄承乾就是祂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姜望在很早以前就知晓——凡用白骨秘术,必为白骨尊神所沾染,这是祂统治神国的手段。 他也因此,始终封存白骨秘术,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再动用过。 所以他果断施展白骨秘术,就是为了引起白骨邪神的注视,让祂发现当年的庄承乾并未死去,从而再次引发变局! 而现在,白骨邪神果然降临。 祂甚至完全是急不可耐,不惜耗费巨大神力,在仅有白骨秘术施展痕迹、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下,直接跨越幽冥与现世的距离,降临力量到这水底魔窟中。 此时。 姜望神魂本源困顿在第一内府中,庄承乾占据姜望的身体,宋横江肉身已死,神魂困在宋婉溪的元神海,而宋婉溪的魔躯,被封入血棺之中。 堪称恐怖的气息于此刻降临。 ‘庄承乾’一把抓住血棺,避免他还未彻底功成的血傀真魔被掠夺,疯狂后退,一直退到里窟洞口。 但见之前承载琉璃棺的那石台,无声垮塌。 原地出现一个巨大的幽暗窟窿,连接未知之处。 啪嗒。 一只霜白如月的骷髅手掌,爬出洞口,搭在地面上! 这只骷髅手掌出现的瞬间,整个水底魔窟里,两界之雾生出,响起哀恸鬼哭。 也不知白骨邪神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沟通了上古魔窟,打开古老通道,在没有任何前置仪式的情况下,真正地降临力量于此地。 “庄承乾。” 那淡漠得甚至有些呆板的声音再次重复。 “许久……未见。” “你竟然……还活着。” ‘庄承乾’随手将血棺竖立于身后,面对着幽暗窟窿。 他的惊诧、慌乱,在此时消失了。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对白骨邪神鞠了一躬:“能瞒过您这样的伟大存在,我很荣幸。” 那只骷髅手掌轻轻一带,手掌的主人便整个跃出洞口,落在地面上。 这是一副骷髅架子,除了过于惨白之外,好像非常普通, 既不巨大,也没有什么恐怖威压。 可以从空洞洞的眼窝,直接看到后面的魔窟洞壁。 祂定定地站在那里,淡漠的声音也不知从哪里发出:“为这一晤,吾久候多时。” “是啊,当然。”庄承乾面容平静:“血洗庄王宫的时候,杀我儿明启的时候,您都在等我。我太知道了。” 当年庄承乾杀死白骨圣女谷漪,破坏白骨尊神降临计划,又与宋横江联手,将白骨尊神降临的本相赶回幽冥。 付出的代价就是庄承乾身死,宋横江身受重伤,只能拖延着等死。 再之后便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庄明启继位,是为庄国仁皇帝。 但是在庄明启继位之前,就发生过一件惨事,整个庄王宫惨遭血洗,包括所有庄承乾的后妃,无一幸免。 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交代,封存在历史中,成为庄庭上下的耻辱。 可以说庄明启正是在耻辱中坐上龙椅。 而这件事,竟然是白骨尊神下的手,就只是为逼出有可能未死的庄承乾来。 无果之后,又数十年,白骨尊神再次出手,杀死庄国仁皇帝庄明启,仍然是为着同样的目的。 但庄承乾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眼睁睁看着他曾经的所有女人,近侍、心腹太监、乃至于他的独子庄明启死去,躲在冥烛中,一躲就是百多年。 也正是因为庄明启死的时候庄承乾都没有出现,白骨尊神这才相信庄承乾是真的死了。转而开始培养下一任道子。 “知道,但不知罪?”这具骷髅问道。 “吾为真人,你乃邪神。”庄承乾直视着祂:“驱逐你,何罪之有?” 提及庄明启之后,他终于不能再镇压恨意。完全放弃了对白骨尊神那虚假的尊敬,而直接是正面相对。 或者说,从最早的时候,在他还只是所谓的白骨道子的时候,他就不曾真正尊重过白骨尊神! 嘭! 似是被激怒了。 骷髅那黑洞洞的眼窝中,两朵黑色的魂火骤然生起! …… …… ps:我也想写快一点,但这部分太难写了。太多线索伏笔要收束,要考虑太多,字斟字酌,还请诸位见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生 黑色魂火跳跃着。 明明没有现实意义上的视线存在,‘庄承乾’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身体,一切都被那位神()祇所注视。 “汝真以为,能改变劫局?”白骨尊神()声音淡漠。 ‘庄承乾’很清楚的知道,祂说的是劫局,而非结局。 此劫字,乃是无生劫之劫。 按照他当年的筹谋,破坏白骨尊神()的降世计划,将白骨尊神()本相逐回幽冥之后,他的伟大人生才刚刚开始。 摆脱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身心的桎梏,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实现他的宏伟计划。 代表道门的影响力钉入西境,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道属国。 抗击韩殷,血战祁昌山脉,他要的也不仅仅是三千里江山。 他要的远比他已经得到的多得多! 但他错估了一件事,错估了白骨尊神()的强大。低估了这尊在漫长岁月里保持神()位的幽冥神()祇。 降世无望的白骨尊神(),彻底爆发出来,直接废掉了宋横江的洞真之望,更以无生劫为他定下死局! 再伟大的宏图,在死亡面前,也如云烟一般。 他身中无生劫,迎来死期,哪怕彼时已经成就了当世真人,也再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在彼时彼刻,他不得不死。 便只能“死”在当时。 一百多年来,之所以始终藏身冥烛中,就是因为劫数难逃。 早在青羊镇的时候,他对姜望有过一段提醒——“不要小看白骨尊神()。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1) 与其说是提醒姜望,其实更是在警示自己,时时刻刻地警示自己,不可再犯同样的错! 他成功的借用白骨道力量,成就自己的国度。身为白骨道子,却成功摆脱桎梏,阻止了白骨尊神()降世。自以为是把白骨尊神()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白骨尊神()真正一出手,他就面临无法逃避的死期。此后才真知神()祇之可怖! “是啊,我不能改变结局,你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结局有什么不同?你的降世计划依然失败。你将永远困在黄泉之渊,永远无法成就现世神()祇。你沉眠的时间会越来越久,乃至于……永远沉眠下去!” ‘庄承乾’冷声如铁:“神()祇又如何?不打算跟我聊聊新的白骨道子吗?聊聊他是怎么摆脱的你。是像我一样,还是比我做得更好?”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劫局,但他偏要说结局。 他要让白骨尊神()正视,祂也失败过,祂也会失败的事实。 他擅长带给人绝望,就像他对姜望做得那样。现在,他也想把这种绝望带给白骨,哪怕祂是神()! 白骨骷髅眼窝中的魂火静静燃烧。 声音仍然是淡漠的:“人的情感拥有伟大力量,是吾之疏忽。” “怎么在道子那么弱小的时候就要降世呢?又急于用白骨真丹催发修为?” ‘庄承乾’字字如刀,几乎是一定要刺出这神()祇的情绪来:“怎么,在我身上得到足够的教训,不敢再等他成就真人?或者说你现在削弱至此,连控制真人的底气也没有了么?” 魂火燃烧中,其实已经几度将庄承乾拉入幻象,但庄承乾又几度挣脱出来,全然不受影响。 比起姜望的道心坚定,意志如铁,赤心不改。 他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意志已经坚定到不可能被影响丝毫了。赤诚的坚持当然是坚持,但残酷的坚定亦是坚定。 白骨骷髅力量未足,尚在适应此方魔窟。庄承乾更是只有神()通内府级的肉身战力,完全没有轻启战斗的想法。 但无声的争斗已经展开。 在精神(),在意志,在那无生之劫里的玄虚。 “宋婉溪死的时候,汝连眼泪都没流。杀庄明启的时候,那孩子……是叫庄明启?吾只让那一幕重现,他就已经崩溃。” 白骨尊神()的声音继续道:“与汝相较,那孩子更像个人。” 或许是真如庄承乾所说,祂的力量被削弱太多,跨越两界距离降临的力量不足够强大。祂也在试图动摇庄承乾的心。 当然,并不仅止于此。 姜望的肉身,第一内府之中。 通过施展肉生魂回术后的某种联系,高渺淡漠的声音响在姜望耳边。 “助吾杀逆,汝有大功。颂吾之名,承吾之道。使汝得全本体,驱逐佞魂。许汝现世无敌,永生不死!” 姜望心知,这是白骨尊神()的许诺。只要他奉献信仰,白骨尊神()就会帮他夺回这具身体的主导权,甚至于帮他现世无敌,永生不死。 大概是神()祇做久了,后面的许诺有些太大太虚,但仅就夺回身体这件事,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当然,奉献信仰,自然就要帮祂里外合击,消灭庄承乾。 “皈服白骨,自死得生!”那声音继续。 冥冥中又有无数虔诚的声音在呼应——“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无数“同道”,在呼吁姜望的加入,等待姜望的回应。 但就在此时,庄承乾的神()魂本相直飞五府海上空,一巴掌拍在那内府所显化的烈日上。 整个内府所显化的烈日剧烈晃动起来,响在姜望耳边的声音几乎立刻就被震散。 庄承乾没有半点敢小看白骨尊神(),敏锐注意到了体内的动静,迅速掐断白骨尊神()与姜望的联系。 白骨尊神()的声音起而复消,整个第一内府震动不休。白骨尊神()与庄承乾斗得激烈,姜望却盘坐其中,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对于白骨尊神()的许诺,他无动于衷。 对于庄承乾的阻截,他充耳不闻。 好像召来了白骨尊神()之后,他就只剩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也已经是尽了力,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了。 就是以庄承乾的境界来替他思考,也找不到别的选择。 在今次的战斗之中,姜望已经是做到了完美。庄承乾必须承认,他的胜利,依靠的是境界与神()魂力量的碾压。 姜望现在要想打破局面,就只有选择虔信白骨尊神()。通过信仰,白骨尊神()完全可以灌输力量给他,让他自内而外打破内府镇封。 所以庄承乾迅速地隔断了联系。一旦姜望选择虔信,他立即就要发动后手,阻绝信仰。 他覆灭了一整个白骨道,有足够的牵扯,可以扰乱、乃至于玷污对白骨尊神()的信仰。 但姜望看样子已经彻底绝望,似乎完全不打算参与进他和白骨尊神()的斗争里,呆坐不动,缄默无声。 他在等待命运。 都在等待命运! …… …… Ps:(1)见于卷二,一百六十四章,飞剑三绝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覆面 庄承乾再怎么冷酷,再怎么无情。对于庄明启的死,他也会心痛。毕竟那是他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 但他非常清楚,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他现身也救不了庄明启。他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他只是在做正确的选择。 他痛,但不悔。 一生中唯一让他愧悔的选择是宋婉溪之死,白骨尊神()说他当时一滴泪都没流,他不否认。但彼时彼刻,流泪已无用,而他不做无用的事情。 “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庄承乾’迎着那两团魂火,从来没有视祂为神(),只视祂为必须击败的对手:“总是没有任何情绪地说这些挑拨情绪的话。你以为你很懂‘人’,但是神()祇做久了,你根本不知道‘人’是什么!” “你以为你了解我?” 他把长相思连鞘带剑自腰侧解下,随手一甩,深深贯入地面。 他受够了这柄剑器一直的反抗,索性先丢在一边。 但与其说是受够了,倒不如说,他只是在排除一切干扰,让自己达到最巅峰的状态。以正面迎接白骨尊神()。 因为他等待已久,等待将近两百年的命运,已经来临了! “伟大如您,记不记得……”他问白骨尊神():“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内府之中,姜望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好像再一次落入了庄承乾的设计中。 召来白骨尊神()破局,应该是他的灵光乍现,天才之举。但庄承乾,又好像提前做了准备。 他根本没有畏惧白骨尊神()的降临。 甚至于从他的语气来判断,现在发生这一切的这个日子,都是他所选定的。 这种一举一动都在局中的感觉,令人非常不安。 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骨尊神()清楚地听着这个问题。 这一天并不简单。 它是正月初三,赤狗日,历来是不详之期。 而白骨尊神()分明清楚,它有更深刻的含义。 因为这一天,是当年祂为庄承乾定下的劫争之日,是庄承乾的无生之期! 无生劫是祂的最强神()术,牵扯到祂的神()源力量。轻易无法发动。 无生劫显,有死无生。 哪怕当年的庄承乾已经是当世真人,中了此术,也无幸理。 祂也非常疑惑,不明白庄承乾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直到现在,庄承乾给出了答案。 他的确无法抗拒无生劫的力量,或者他根本就从未摆脱无生劫。他的假死脱身,在无生之期以残魂得逃,都只是一种拖延而已…… 把本该发生在近两百年前的劫争日,拖延到今天! 他可能是无法再拖延下去了,也可能是不敢再给姜望一年的时间成长,不敢赌明年的劫争日。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选定的日子。 换句话说,白骨尊神()今日的降临,是庄承乾早有准备的一件事情! 所以,他的准备在哪里? 咔,咔。 两声骨骼摩擦的轻响,白骨骷髅一跃而起。 祂不再等待力量蓄积完美! 或是不能,或是不肯,或是……不敢。 一尊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幽冥神()祇,为庄承乾改变主意。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即使是这样堪称伟大的幽冥神()祇,也不止一次地被庄承乾左右过。 祂的白骨神()国,祂的降世计划,全都被庄承乾或多或少地影响过。 这具骷髅当然不是白骨尊神()的本尊,但也是祂能够应用于现世的最强宿身,是祂过往无数岁月里的宝贵积累,足以在现世展现恐怖力量。 跨越两界,耗费巨大代价,将这宿身送到这上古魔窟中来。 祂的所求,当然不是泄愤。 或者说,祂未必会存在“愤怒”这种情绪。 祂要真正掌控局势,坐镇“劫局”! 这一跃十分轻巧,但有一种融于此方天地的自然。 于此生,于此长,于此行。 这骷髅好像天生属于这上古魔窟之中,这一跃,就是这里理所当然会出现的事情。 骨骼上霜光流转。 在残酷的幽冷之中,有一种圣洁的礼赞。 叫人畏惧祂,膜拜祂,信仰祂! 还未真正出手,‘庄承乾’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就已经不能动弹。 他以莫大的意志,才可与下跪匍匐的肉身本能抗衡。 这具只是神()通内府修为的肉身,完全为神()威所慑。 在飞跃的过程中,白骨骷髅那瞧来纤细脆弱的骨手,轻轻合拢,合成拳头。 ‘庄承乾’现在占据的身体就整个的被桎梏住、“提”起来,定在半空! 等待着那应有的神()罚,迎接注定的死亡。 骷髅之拳挥出。挥出的同时,就已经落在了‘庄承乾’的脸上。 啪! 发出一声激烈的脆响。 ‘庄承乾’的脑袋,并没有理所当然地爆开。 因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绕到了‘庄承乾’的脸前,拦住了这一拳! 几乎是在白骨骷髅挥拳的同时,‘庄承乾’身后那具立着的血棺,也骤然打开! 绝美的女人跃出其间。 ‘庄承乾’以宋婉溪的魔躯与宋横江的神()魂,合炼而成的血傀真魔,赫然在此刻出棺。 血傀真魔和白骨骷髅,同时忽略了空间和时间,围绕着‘庄承乾’现在所占据的肉身,交撞在一起! 此时此刻。 ‘庄承乾’不得动弹,被定在半空。 一跃而至的白骨骷髅,与他正面相对,并不能完全合拢的骷髅拳头,压在他面前。 但那令人窒息的可怕神()威,无法再寸进。 绝美的女人正贴在他身后,柔软的身躯被他所感知。 白皙柔滑的玉臂,温柔绕过他的身体,手掌外翻,拦在这具身体的脸前。 手掌正接着白骨骷髅的拳头,手背贴着他的脸。 触感冰凉。 然而内心滚烫。 不必揣测,不可悲伤。 宋婉溪以手覆面,拥他于怀。 不必回头,‘庄承乾’完全能够想象出来,身后那凤眼红唇,每一点细微,那曲线玲珑,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正贴着他。 她正保护他。 她好像已经回来,好像从未离开。 她从未离开吗? 在这种生死关头,‘庄承乾’缓缓闭上眼睛。 他感到内心,有一种巨大的柔软。 这种温情哪怕是虚假的,哪怕温情外皮之下是血淋淋的残酷真相,哪怕他自己是那血淋淋的一部分,他也很想要迷醉其间。 哪怕很短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劫争 “婉溪……” ‘庄承乾’翕动嘴唇,呢喃。 然而下一刻,汹涌爆发的魔气,就将他从短暂的迷醉中唤醒。 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在他身后,不是什么温柔纯净的宋婉溪,而是毫无自主意识的血傀真魔。 而且是他亲手,造就了这副模样! 白骨骷髅的力量骤然加重,血傀真魔也只能做出相应的爆发来。 一只完美无瑕的雪白玉手,和一只森寒圣洁的骷髅拳头,在‘庄承乾’面前一寸不到的位置,展开激烈对抗。 白骨尊神()固然是打通了古老通道,降临能够应用于现世的最强宿身,足够发挥远胜于之前几次降临的力量。 血傀真魔亦有真魔之力,且在上古魔窟之中,占据先天优势,并不会落了下风。 “这便是为吾准备的祭礼吗?”白骨尊神()淡漠的声音一字字落下。 如金刀,似玉斧,人心慑服。 但庄承乾心坚如铁,宋婉溪血傀无识。 属于宋婉溪的玉手一点一点往外推,代表着她不断地在驱逐白骨尊神()的力量。 在力量的角逐之中,血傀真魔占据了上风! 终于,‘庄承乾’摆脱了那可怕的神()威,重新可以张开嘴唇。 他有一种窒息之后想要剧烈喘气的冲动,但他竭力让呼吸平缓,牢牢遏制这具身体的本能。 “好礼不怕晚。”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回应道:“你若能收下,那便带走!” 白骨骷髅的拳头,无法停止地在后撤,被强推着后撤。但那空洞眼窝中燃烧的魂火,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 “汝心意,吾受之。”祂说。 这句话第一个音节发出的时候,整个水底魔窟中,忽然有无数惨白光点亮起。 第一个字音完整出现的时候,那无数惨白的光点,诡异地往白骨骷髅爬出来的那幽窟汇聚。 且聚集在一个平面上,像一张盖子,将那幽暗无底的洞口盖住。那些惨白光点规整布列,一如天上繁星。 而后光点之上延伸出纤细光线,无数光点就这样连在一起,复杂、细密、规整。如一张蛛网,更像一张棋盘。 当祂的这句话彻底说完,这张惨白光点所凝聚的棋盘上,一颗颗惨白色的棋子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 像有谁在下棋,但棋盘上只见白子,不见黑。 好似谁家顽童,翻倒了白子棋篓。 白子在棋盘上摆了一圈又一圈,很快铺满了棋盘,密密麻麻,惨白色的光交相辉映,连成一片。显得森冷而绝望。 只剩天元一个位置,孤零零地留在棋盘上。黑幽幽,暗沉沉。 这是恐怖神()术的外显。 此乃无生劫! 之所以一发现庄承乾,祂就那般“莽撞”的选择降临,当然不是没有吃够苦头。 哪怕是白骨尊神(),也不会小看庄承乾这样的人物,不会轻视他的筹谋。毕竟在几百年前,祂的降临就毁在庄承乾手里。 也正是因为庄承乾,祂才更改了对白骨道子的控制。放弃了以往关乎信仰的合作,转以更强硬的方式,在白骨道子根本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强行降临,驱逐神()魂,占据肉身。把力量成长的过程,寄托于白骨真丹上。 至于在几百年后被庄承乾的亲孙子庄高羡夺丹坏事,被王长吉和张临川联手逐出白骨圣躯,那又是另外一种不幸了。 但于祂这样的存在而言,“不幸”并不可怕。想要成就现世神()祇,被现世所排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庄承乾在算计祂,祂何尝不是一直在算计庄承乾? 成就现世神()祇之路,漫长而崎岖。好在祂有足够漫长的生命,能够以数百年为一期,落一局。 时间以一年两年为计,那些凡俗蝼蚁当然觉得祂失败了。可祂几百年前开始下的这一局,还未结束! 骷髅拳头张开,翻掌一把抓住血傀真魔的手,将她整个带得后飞,脱离‘庄承乾’! 在庄承乾的控制下,血傀真魔反应极快,一边与白骨骷髅角力,一边反手去抓‘庄承乾’,一抓落空! 这一抓,明明抓上了,明明不可能落空,却还是落了空! 无生劫的效果,并不在空间意义上,也不在时间意义上,甚至不在于肉身,不在于神()魂,只关于“本我”,只关乎生死! 被‘庄承乾’所占据的身体,已经出现在那张覆盖幽窟的棋盘上,无可挽回地下坠。 那天元一位,正是无生劫的劫眼。 落下即死,无幸无生。 从数百年前的布局开始,白骨尊神()的最终目标,就是建立地上神()国,成就现世神()祇,在现世中掌握比幽冥更强的伟力。 彼时选定的白骨道子庄承乾,在祂的支持下,从一介小卒,一路爬到一国之主的位置。而后悍然反叛,将他的降世计划打破,所谓的白骨神()国,也完完全全是他庄承乾一家一姓之国,干脆利落地剥离了白骨道。 祂又何曾没有筹谋呢?在关键时刻赫然发动后手,降临白骨神()相,以伟大力量与庄承乾、宋横江相争。 祂以无生劫定下庄承乾的死期,仍然是要以他的身躯降世。只不过将自愿改为强行。 的确没有想到的是,庄承乾竟在祂降临的一瞬间,直接赴死,自毁肉身!令祂失去降世容器,强行降世的计划也宣告失败。 甚至白骨神()相也在那场自毁里受创,不得不退回幽冥。 祂一直怀疑庄承乾并没有死,所以百年间先后两次试探。频繁降世产生的消耗非常恐怖,即使是祂,也需要一再动用漫长时光里蓄积的力量。 很奢侈,但用于庄承乾这样的人物,非常有必要! 可庄承乾始终没有露面,像真正死去了那样,对现世的一切一无所知,无动于衷。 祂只能暂时搁置猜疑,一边继续等待庄承乾的现身,一边开始新的一轮降世。 后来在庄高羡、杜如晦、王长吉、张临川、重玄褚良这些人或明或暗的联手对抗中,又再次宣告失败,祂其实也已经做好再次沉眠的准备,用漫长的生命,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祂发现了庄承乾! 为什么一察觉庄承乾的存在,祂就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降世? 因为数百年前的那一局无生劫并未结束! 祂仍然可以引爆劫争,借着庄承乾的存在,重临现世! 这一次劫争,固然是庄承乾所引爆,又何尝不是祂不肯沉眠、苦苦等待的结果! …… …… ps:明天后天都爆发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切人心天意 罡风之中,黄脸老僧一路疾飞。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此行他走的是南域,沿着长河线溯游而上,绕过历来黄河之会的举办地、极其壮观的观河台,往云国方向而去。 行至某处,腰间小钟忽地震颤起来。 “悬空寺殊行特事,诸方善主请行方便!” 佛音宏大,声震远穹。 但罡风骤停。 不,停下来的并非罡风,而是这整片空间。 狭小一方天地,如落囚笼。一切所知所见所觉,都陷入静止。 竟有人不卖悬空寺的面子,强行拦路! 苦觉疾飞之势立止,人在高穹,手捏大无畏印,颇见庄严,很有几分佛门东圣地特事行走的高僧气度。 但见他宏声喝道:“只为过境,无意相扰,若有妨碍,我可绕行!不知何方高人拦路,还请行个方便!” 一番话说得圆润有礼,既温和,又肃穆。 然而高穹无声。 “狗娘养的乌龟王八犊子臭草鞋!”见无人理会,苦觉一下子跳起脚来,破口大骂:“什么藏头露尾的魑魅魍魉,也敢拦你佛爷的路!真真找死不成?” 他是个行动派,向来骂后面要跟着打。一气呵成,绝不拖沓。 骂声方歇,大无畏手印已平推而出,乍见威严! 伏外道之勇,镇邪魔之异。大无畏手印撞开那静止的罡风,撞动那被禁锢的空间,遵循那冥冥之中的联系,撞向那真实的敌人。 幻里寻真! 然而在无边高穹之上,现出一只半虚半实的大手,它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声无息地相迎,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恰到好处。 刚好接住那手印。 一个飘渺不定的声音于此时响起:“大和尚,回头是岸!” 随即又产生浩大的回音——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从每一个方向,都传来这样的回音。声回不止,这是某种极其高明的音杀之法,立意在“驱逐”二字。 但糅合了诸多法门,并不完全属于哪宗哪派,叫人根本瞧不出根底。 悬在苦觉腰间的小钟,鼎鼎大名的我闻钟,竟然也一时被压制住,停止了颤鸣。 “是你!” 黄脸老僧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这一向惫赖随行的老和尚,似是终于动了真格。 那张干枯皱褶的老脸,被一种愤怒所充塞。 他似乎认出了来者,双掌一合,磅礴气机腾然如天龙,大威大勇大杀力,震荡八方。 “嗡!阿!咪!惹!吽!嘎!恰!罗!” 口诵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 每一字,都有金刚之力,佛怒之火。字字诵出,霎时动摇天地。 苦觉虽然在超凡世界没有什么大名声,半点也不像他跟姜望吹嘘的那种如雷贯耳,甚至就在悬空寺所属佛地,也没几个善信听说过他。 但他确实是悬空寺苦字辈僧人中,最强的那几位之一。 不然也不能天天把降龙院首座、观世院首座骂得狗血淋头,跟方丈嬉皮笑脸。 此刻暴怒之下出手,威风八面。 真人吐真言,镇降外魔,诛除邪恶。 整片空间的桎梏瞬间被打破,罡风重新呼啸。 一切还归常态,苦觉洞见真实。 因为赋予长相思剑器的八字咒已经消散,寄予厚望的弟子净深危在旦夕。他不欲过多纠缠,哪怕愤恨满心。真言破法之后,便欲脱离此地。 但一缕天风被接引,自虚无之处吹来,飘飘然,熏熏然,降临现世。 天风者,天意也。 不可捉摸,不可触碰,在虚无之地,有莫测之威。 但却为人攫取! 这对手何等强大? 天风一缕,绕身一周,立即将苦觉围在当场! 不容逃避,不许摆脱。 仅止于天风绕身,并无什么杀身之祸,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脱离。 那飘渺的声音继续:“迷途望知返,苦海盼回头。” 字字如印,绕天风而流。 苦觉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净鹅死的时候,也是来拦……” 他红了眼睛,一拳砸至天风! 护体金光都破碎了,血肉也崩解开,露出森森指骨。 天风依旧绕动,好像天意那般,不可捉摸,无法更改。 高穹之上,只有这老和尚狂怒的声音啸动:“你到底是谁!?” …… …… 一切人心天意,乍苦得幸,都是人间。 在八百里清江水底,那废弃已久的上古魔窟中,激烈的斗争仍在继续。 “早就该结束这一切。” 白骨骷髅与血傀真魔在方寸之间展开疯狂的战斗。 拳打肘击,乍看来如凡俗武者一般,但举手投足间,都是规则的碰撞。 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祂的声音依然淡漠无波,好似永远高踞神()祇宝座,冷漠俯瞰芸芸众生。 “不可能有人……躲得过无生劫。”祂说。 祂如此论定。 这不仅仅是一句强调,而是一种规则的重复。 无生劫的力量在强化,持续了数百年的局在收束。 后来的王长吉,当然也是绝佳的容器选择,但庄承乾才是祂最初就选定的现世神()躯。 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世,才是祂准备最完美、状态最巅峰的一次,是祂寄予厚望的光荣时刻。 那一次被庄承乾假死逃脱,无生劫的劫争之日,被拖延至如今。 如今这一局,是旧的延续,也是新的开始。 祂降临的这部分力量还不足以压制血傀真魔这样的对手,可庄承乾也不可能逃得脱无生劫。 庄承乾在等待血傀真魔成型,祂又何尝不是? 待祂再次侵占庄承乾的一切,完成降世,这尊庄承乾费尽心机炼制的血傀真魔,就是祂现世白骨神()国的护道神()将。 庄承乾总是要占尽好处,祂为神()祇,也要全占全得! “当然。” 对于白骨尊神()的话语,‘庄承乾’面无表情:“不然当年的我何至于一死?” 彼时他所控制的身躯,正在往无生劫显化的棋盘坠落,正坠向劫眼。 好像无可挽回地迎向结局,面对死期。 但他的声音,竟也如此平淡! 他有与神()祇相持的从容,有与神()祇对弈的自信! 整个水底魔窟里,还在活跃的意识非止于这二者。 第一内府中。姜望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对于白骨尊神()和庄承乾的争斗,他完全不管不顾。也无力再插手。 无论最后的胜利者是白骨尊神()还是庄承乾,他都是第一个要被消灭的存在。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选中。 无论是作为姜望的身体被庄承乾选中,还是作为庄承乾的新身体被白骨尊神()选中,结果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像一只蝼蚁,只能等待两位巨人搏斗的结果,而他唯一能期待的不同,就是会被哪位巨人踩死。 需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坚强,才能面对如此绝望的境地?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机会。 山穷水尽真无路,船到桥头也未直! 但他没有放弃。 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弃。 他竟然抓紧最后的时间,仍在修行。 肉身被占据了,他便修炼神()魂。 求诸于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便求诸于内,让自己尽可能地再强一点。 在任何时刻,任何形势下,他总要做点什么。 蚂蚁无法改变被巨人踩死的结局,但或许,可以试着咬巨人一口,试着还以尽可能的疼痛。 尽管那疼痛,或许微不足道,甚至不会被察觉。 但这是一个不屈生命的坚强抗争。 生命不息,抗争不止。 “我真的很欣赏你。你的才情、品格、意志,比你的修行天赋更宝贵。” 庄承乾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出现在第一内府之外:“如果你是我的子嗣,我肯定会把所有的事业都留给你。” 他的话语里,有一些遗憾。抛开一切不说,姜望毕竟是庄国的少年。倘若他当年未中无生劫,而是能够继续他的宏图伟业,那么今时今日,未必不能好好培养这少年,未必不可期许他的未来。 看着自己创造的国家,天骄璀璨,又何尝不是一种光荣呢? “我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材商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未能超凡,死于疾病。但我知道……”姜望睁开眼睛:“他绝不会看着我死!” 言下之意根本无需遮掩—— 做我的父亲,你怎么配? “你所相信的那些人,只是还未被考验过。” 庄承乾并不动怒,只淡淡说了一句,便轻握拳头,那镇封内府的青色手印就此消失。而他一步,踏进内府中! 几乎是同时,姜望一跃而起,鼓剑扑杀! 虽则实力相差天地,仍要殊死相搏。 庄承乾一巴掌抓住那剑,再一巴掌,便已经捏住姜望神()魂显化的脖颈。 此时此刻,他半分的掩饰也不必,直接碾压。 大手提起姜望的神()魂,就像捉住一只羸弱小鸡那般,跃出内府。 “之前在通天宫里。” “你问我……为什么是你,对吗?” 庄承乾的神()魂,捏着姜望的神()魂,跃出这具身体。 身体还在下坠。 而庄承乾的神()魂跃在身体前,猛然加速,一把将姜望的神()魂,按向那无生棋盘上,唯一幽黑的劫眼。 “这就是答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章 以你填劫 当初在枫林城域,魏去疾调出冥烛,引蛇出洞,大肆捕杀白骨教众。 在封存的那么多白骨旧物里,为什么会选择冥烛? 其实不是魏去疾的选择,而是他的“被选择”。 是神()魂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庄承乾选择通过这样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重新参与现世的事情。 冥烛被白骨道教众盗出后,曾在熊问身上短暂存留,最后才躲进姜望的通天宫。 说明冥烛一直都是可以移动的,庄承乾从来都有很多的选择。 问题在于,整个枫林城域有那么多人,为何独独选择姜望? 并不仅仅是姜望的完美开脉,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修行天赋。 仅以天赋而论,王长吉已经被白骨尊神()选定且不去说,祝唯我、赵汝成,也都不会输给姜望,而且起点更高。 最后庄承乾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姜望,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 他从一开始,要找的就不仅仅是一具完美肉身,而是一个完美的替代者!一个可以真正体现他、等同他、替代他的人。 庄承乾无法谦虚,他是世上难寻的人物。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天赋极佳的修行种子,就能够走到替代他那一步。 相较于修行天赋,在反杀吞心人魔熊问的过程中,姜望表现出来的机敏、果决、坚强、隐忍,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他有一点没有骗姜望,他是真的很欣赏姜望。并且随着经历的事情越多,见证的选择越多,就越欣赏。 如果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他还坐在庄国国主的位置上,他很愿意培养姜望。 当初随手消化了白骨之种,躲进姜望的通天宫后,就一直留到现在,从未动摇。因为在他看来,姜望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又有绝佳的修行天赋,绝顶的战斗才情,以及极度坚强的意志。 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应对白骨尊神()那可怕的无生劫,应对纠缠了他近两百年的恐怖本源神()术。 他要破解白骨尊神()的布局。 他要以姜望为子填劫! 所以他为什么要寄居在姜望的身体里这么久? 为什么以他的实力,要一直拖到现在才动手? 因为他需要时间,他要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具身体、影响这个少年。不仅仅是要让自己更适应这具年轻的身体,更是要让姜望……更与他相通! 唯有如此,姜望才能够替他填劫。唯有姜望接近于他,甚至等同于他,才能够替他填了这个无生劫,让他自无生劫中脱身。 他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做了太多事情,施加了太多影响。有些就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有些就难免做得急切了点。 甚至于当初在阳地,已经开始怕死求生的蛇骨面者,为何突然犯傻,眼巴巴、直愣愣地来找“张临川”? 因为她被庄承乾所影响,进行了不好的选择。 而庄承乾彼时的目的,就只是要看一下瘟铃,了解白骨尊神()的状态。 但他深知瘟铃的危险,所以施加影响,让姜望忽略这件“战利品”。 没想到姜望敏锐至此,就是这一次,一下子引爆了所有猜疑,直接怀疑到他的存在。 他本来是要潜移默化的完成一切,因为这次事件,不得不跳到台前,开始作为“姜魇”这个身份的努力表演。 现在,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他等来了白骨尊神(),迎来了劫争之日。 消弭劫争,他就得新生! 新生之后,是无垠世界,广阔苍穹。 “你休想!” 姜望的神()魂被牢牢制住,但仍奋力挣扎。 肉身已经被占据,神()魂也将被消灭。 他的挣扎很无力。 但他绝不愿就此被抹掉所有痕迹,更不想用自己的所有,替庄承乾填劫! “你还不明白吗?” 庄承乾的意志冲撞着他,试图打击他的信心,击溃他的意志:“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跟我抗衡这么久?是我在培养你,我在培养你啊!” “你以为你做出了选择,不断的与我抗争。但其实,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你的神()魂不够坚韧,你的意志不够强大,你还不够落入无生劫,不配填上劫眼。所以我需要给你机会,给你磨砺,让你成长!” “在最绝望最煎熬的困境里,才能够砥砺出真正坚强的灵魂。” “你以为是你天才,你以为你那些灵光乍现的时刻,都是你才情的体现。但其实,全都是我的安排!是我让你选择,你才拥有那些选择!” “你以为你是谁,姜望?你出身普通,家境平凡,既无名师,又无传承。幼稚单纯,天真可笑,还自命不凡!是我!让你一路走到如今!” “我培养你,磨砺你,对你施加影响。让你与我的神()魂本源联系到一起,让我可以接替你,让你可以替代我。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其实没有骗你,你就是我。” “这是你的荣幸,是你的奖赏。是你从平庸走向伟大的唯一可能!” 庄承乾意志之声如雷鸣,一声一声,几乎要将姜望的神()魂震散。 但这少年的抵抗,没有一刻停息。 “如果……” 姜望调动所有的神()魂力量,坚决反抗,不肯入劫,他的神()魂在咆哮,每一点神()魂力量都在咆哮。 他奋力地挣扎,决不肯放弃:“如果真如你所说,都是你给的选择。如果我不是我,你又何必选择我!” “如果你真的可以掌控一切,又何至于只剩残魂,躲在冥烛中?何至于需要我来填劫!何至于等到今日!” “简直振聋发聩,姜望。你的坚定顽强,总能令我赞叹。”庄承乾的神()魂做出回应:“你当然是优秀的,所以你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可能。当然,也正因为你的优秀,才配得上成为我的棋子,在我与神()祇的对弈中,落在最关键的位置!” “这么优秀的你,应该非常明白。在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选择。而我,愿意再给你一个希望,怎么样?” “现在好好去填劫,努力对抗劫力。让我腾出手来对抗那邪神(),将祂掀翻神()座。之后我于现世重生,你在幽冥复起。你转修神()道,我可以助你,让你成就神()祇!” 神()魂之间的交流,瞬息百转千回。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但在意志的交流中,只是瞬间已完成。 身体悬在空中,纠缠中的神()魂还未彻底坠落。 那边白骨尊神()自然是注意到了庄承乾神()魂的动作,但现在形势异转,已经换成血傀真魔在纠缠着祂,让祂无法过来打扰。 “若不配合我,你就是神()魂俱灭,永世无生的结果。但若是好好配合,填劫之后,你还有再走神()道的希望。” “反正已经别无选择,不是吗?也许你恨我,厌恶我,但对于生命的厚重来说,这些情绪都多么微不足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我现在传你一篇神()道功法,以你的天赋才情,必能迅速掌握。可以帮助你在无生劫中支持更久。” 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庄承乾并不担心姜望的抵抗,但他要鼓动姜望,让姜望在无生劫中更努力,带给他更大的帮助。 他占据了姜望的身体,用姜望的神()魂替代填劫,还要让姜望自己更卖力! 人心简直是他的玩物。 杜如晦自诩河伯能治民心之水,但相较于庄承乾,仍是差了些道行。 在磅礴的神()魂强压下,他继续鼓动如簧之舌:“你难道不想在幽冥之中,为枫林城域的那些人报仇,扫除白骨神()国的余孽吗?” “退一步说,你难道不想转修神()道,以后找我复仇吗?” “还是说,你情愿就这样永沦,眼睁睁看着我得意?” 姜望一直在反抗,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神()魂被轻易地按住,轻易地往下跌落。 还要一直承受庄承乾的打击,被他影响意志,被他攻击本我。 那幽黑的劫眼,已经越来越近了。 就像无底永恒的深渊,在等待他,迎接他。 姜望的神()魂本源,就在此时,忽然停止了反抗。 他平静下来。 这是一种尝试了所有努力之后,做出最终决定的平静。 “不,我还有一个选择。”他看着庄承乾,无比平静地说。 此刻他的神()魂在下,庄承乾的神()魂在上,越过庄承乾的神()魂,可以看到自己的肉身。 看到少年那双本来漂亮的、清澈的、宁定的……此刻却无神()的眼睛。 嘭! 就在他的神()魂本源被按入无生劫劫眼之前。 神()魂爆开! 无比坚决、不留余地的爆炸。 如此突兀,如此决然。 庄承乾的神()魂猛然往前一抓,想要阻止,但姜望太突然、太干脆、太果决,根本阻之不及!只得在姜望的神()魂爆开之前,迅速撤了回来。 “不!” 他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姜望竟然选择自毁,选择神()魂俱灭,选择永不超生! 那个跟他争斗了这么多个回合,在怎样绝望的境地都爬起来继续战斗的少年,竟然会做出自毁的选择! 而用这份选择,将他打落深渊! …… …… …… ps:两更六千字,相当于加了一更。 朋友们,我尽力了。 同时明天用一个大章节结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歧途 对于庄承乾这样的人来说,无论他有多么欣赏姜望,无论姜望死得有多惨,哪怕是神魂俱灭,也都不值一提。 可真正让他动容的地方在于…… 他设计的故事在最后关头发生了变化。 姜望的神魂已经自毁,他必须要自己面对无生劫! 而他,做不到!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当年就不用死。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就不用躲在冥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也不用费尽心机,让姜望来填劫。 无生劫是白骨尊神发于神源的恐怖神术,轻易无法动用,一出即定死期。甚至可以说是神座之基。 他无法独自面对。 他想尽一切办法,也只是将劫争之日拖延到如今而已。 姜望有一件事情说得对,他并不总能掌控一切。 他的确拥有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别人选择的能力,但却并不能永远成功。 比如当初白骨尊神悍然降临白骨神相,以无生劫定下他的死期。 比如姜望在青羊镇发现了他的存在,逼得他现身。 比如姜望自斩神魂本源,催成心魔,让他不得不提前暴露真实实力。 比如现在……姜望做出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过的选择。 宁愿自毁,宁愿神魂俱灭,也不肯替他填劫。 他自认为是非常了解姜望的,他注视着姜望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一个选择,每一次面对。 他自认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姜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所以他笃定,姜望一定会接受他的选择。 以姜望的性格,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况都不可能放弃,在进亦死、退亦死的情况下,几乎是肯定要选择以神魂状态转修神道,以待未来的报复。 而且在此之前,姜望也一直展现着极其顽强的求生意志,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混淆了理智,宁愿自己神魂俱灭,也要拖着仇人一起死吗? 心中的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庄承乾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姜望的选择。 因为无生劫,已经近在眼前! 他本来是强按着姜望的神魂,要将其送进无生劫劫眼,以姜望替劫,从而打破白骨尊神的设局。 他的确并不能逃脱无生劫,但可以培养出另一个“他”,替他迎接无生之期。 姜望就是他的选择,也的确成长到了他需要的状态,可以完美相替。 此后无生劫消,他就可以身无枷锁地再与白骨尊神相争。 他要的绝不仅仅是击退白骨尊神。 他要将白骨尊神掀翻神座! 但在此刻,就在将填劫眼、将得圆满之前,姜望决然一爆,神魂自毁。 大好局势顷刻崩解。 已经只剩他自己的神魂直面无生劫,天地之间,仿佛从来孑然一身,那幽黑的劫眼,好像在向他发出死亡的邀请。 仿佛消亡的命运,从未远离,从未改变! “汝是不是在想,汝之神通,为何失效?” 白骨尊神淡漠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如令,如印,如旨。 “汝以为吾不知,汝以为吾不察。汝以为漫长岁月里,吾是泥胎木塑,只受香火,可以任汝摆布!为何渺小如此,妄窥天高?为何汝等蝼蚁,竟敢小觑神祇!?” 庄承乾神通强大,但释放隐秘,藏得极深。世人皆知庄承乾强大,但确切知道他最强神通是什么的人,少之又少。 他的神通,名为【歧途】。 人的一生中,会有无数选择。这些选择,决定了一个人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庄承乾,可以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影响这种选择,让人步入“歧途”! 譬如姜望,选择夜入新安城,强杀董阿。 譬如宋横江,最后选择了替宋婉溪入魔。 他们都有各自的很多理由,那也的确会是他们的选择之一,但最终是庄承乾的神通,促使了这种选择的发生! 这神通是庄承乾最大的倚仗,也是他战无不胜的底气所在。 但在这一次,在填劫之前,在姜望最后选择的关头…… 白骨尊神悄然出手,屏蔽了庄承乾的歧途神通,让他的神通失效,让姜望可以不被影响,做出最基于本心、最“正确”的选择,避免“误入歧途”! 讽刺的是,庄承乾最大的倚仗,本身也让庄承乾入了“歧途”。 正是因为对歧途神通的信任,对自己分析判断的笃定,庄承乾才没想到姜望自毁的可能。 庄高羡与杜如晦在虎口夺丹,重玄褚良两军阵前将白骨圣躯斩碎,王长吉抗衡神祇意志,张临川更是夺走白骨圣躯。 或许在这些人看来,所谓白骨尊神,不过如此。 所谓的幽冥神祇,拥有超越超凡绝巅的战力,却只能在幽冥逞威,根本无涉于现世。跨界出手,每每被人掀翻。 但其实,白骨尊神要成就现世神祇,所面临的最大抵抗,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来自现世的敌意! 庄高羡与杜如晦,王长吉与张临川,这些人固然堪称可怕,但若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恐怕也未必能取得最后胜利。 就如庄承乾当初警告姜望的那样——“不要小看白骨尊神。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一时的胜负,在祂漫长的生命里何其渺小! 就如此刻,庄承乾逃遁近两百年,把劫争之日拖延到如今,更是以姜望填劫,在劫争里落下近乎完美的一手。 白骨尊神只是在时光的长河里轻轻拨动手指,就让一切回归最初。 就像两百多年前,宋婉溪身死。庄承乾隐忍数十年,一举扫平白骨道。却被强势降世的白骨尊神直接定下死期。 这么多年过去了。 劫仍是劫,庄承乾仍是庄承乾! 白骨道子还是白骨道子,祂白骨尊神,仍要降世! 神祇的意志,不容更改,神祇划定的命运,必要来临! “不!” 庄承乾的神魂迅速上拔,想要回转肉身,想要凭借肉身的支持,再坚持几息。他一样有永不肯放弃的坚持。 可无生劫显化的棋盘,牵扯之力骤然大增。 白骨尊神毫无保留,来自幽冥的神力隔空注入无生劫中,绵延了近两百年的无生之劫,于此引爆! 庄承乾的神魂本源,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瞬间落入无生劫劫眼中。 但几乎在同时,血傀真魔凤眸微挑,魔气爆涌,一把擒住那白骨骷髅,飞跃无生劫所显化的棋盘上,将这白骨骷髅,砸到庄承乾的神魂上,与之一并砸入劫眼! 血傀真魔是庄承乾所炼制,自然是受庄承乾所控制。 庄承乾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选择爆发血傀真魔,挟持白骨尊神的宿身,来让白骨尊神做选择。 无生劫当然强大,却不能作用于与白骨尊神系出同源的白骨骷髅,庄承乾完全可以躲在白骨骷髅的庇护里,以逃避劫局。 而白骨尊神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只见白骨骷髅骤然崩溃,散成霜光点点。 祂毫不犹豫瓦解了宿身,哪怕这已经是祂现在能行于现世的最强宿身,哪怕这宿身珍贵无比,也当场毁去,不给庄承乾任何躲避的机会。 庄承乾的神魂,再无挣扎余地,深陷劫眼。 什么也不再有了。 顷刻已散,入劫即消! 无生劫显化棋盘就此缩小,化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落回幽窟。沿着那古老通道,落向幽冥。 那是庄承乾的劫,是庄承乾的命,是他的寿数与死期。 此后永沦白骨神国! 而白骨尊神将借此降生,消除现世的敌意,坚定迈向成就现世神祇的道途。 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绵延了数百年的开国雄主与幽冥神祇的对弈,就此尘埃落定。 白骨尊神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不! 在那惨白色的的光球之外,有一个暗色的光点赫然脱离。 光点跃升,与惨白色光球背道而驰,不断扩张。放大。 最终显化成一个高大人形。 赫然又是一个庄承乾! 或者这也不对。 因为此人外貌,并不完全是庄承乾的模样。在眉眼之间,很有几分姜望的影子。 他的形象,更像是庄承乾与姜望的综合。 实际上这个新生神魂,也的确是一种融合与扭转。 从一开始,庄承乾就做了两手准备。他不断地让自己和姜望的生命本源更相近,以达到用姜望填劫眼的目的。 但姜望可以成为他,这件事情同时意味着,他也可以成为姜望。 在激烈的争斗中,他还潜伏了一记后手,那就是他在之前一掌覆灭的心魔。心魔之力其实为他所收束,并未直接湮灭。 心魔本身与姜望同源而生,本身已可视为姜望的某种部分。这就是基础。 在无生劫落定的最后时刻,他再一次将神魂本源一分为二,一部分送去劫眼,迎接死期。另一部分,却融合了姜望的心魔之力,彻底放弃自己的命格,让自己向姜望靠近。 那么他不再是庄承乾,而是全新的姜望。 作用于庄承乾的无生劫,自然不会再牵扯到他。 对于庄承乾来说,保持本我,获得新生,是最优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失败之后,真正彻底以姜望这个身份来新生,也是次优的选择! 但新生之后的神魂非常脆弱,很容易被白骨尊神随手就抹掉。 所以他在神魂入灭之前的最后一手,是控制血傀真魔,将白骨骷髅也砸入劫眼。让白骨尊神做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失败的选择。 保留宿身,庄承乾的本我就有机会撑过无生劫。崩解宿身,白骨尊神就失去了立即干扰水底魔窟的能力,庄承乾就可以在心魔的基础上,成为姜望,从容新生。 在“歧途”神通被遮蔽,姜望自毁脱劫的情况下,他还能下出如此绝妙的一手,在这场与幽冥神祇持续了数百年的对弈中,庄承乾完全可以说技高一筹! “庄承乾!” 自那幽窟之中,传来白骨尊神的怒吼。 这尊拥有漫长生命的幽冥神祇,第一次显出了暴怒的情绪。 严格来说,即使到现在,祂也不算失败了。 因为祂已经抹杀了庄承乾的本我,真正收回了“白骨道子”,虽然没有白骨道躯,不能直接临世,但也可以孕育道胎,降生现世。 不再需要借助源生现世的某一个躯体,不再需要白骨道子这样一个难以控制的环节。新生的道胎本就属于现世,这样就消去了现世的敌意,为成就现世神祇扫平了最大阻碍。 可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胜利。因为庄承乾毕竟还是用另一种方式逃脱了。庄承乾虽然完全抛弃自我,选择以另一种方式新生,但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白骨尊神将来降生道胎的弱点。 尽管他已新生,他的过往命数、过往之劫,仍然与他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 抛开那些玄之又玄的因果,最直观的表述就是,新生的庄承乾,天然成为那尚未孕生的白骨道胎的弱点。 在最后的关头,竟然仍被庄承乾耍了这样一个手段,强行制造缺漏。这是让拥有漫长生命的白骨尊神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原因。 在以数百年为计的棋局里,祂未能完胜凡俗蝼蚁。 祂尤其不能容忍祂的现世神祇之路有瑕疵存在! 幽窟之内,蔓延着可怖神威。 白骨尊神紧急调动力量,想要再次降世,抹消瑕疵。 轰! 血傀真魔动了。 她一步踏至幽窟之中。无穷无尽的汹涌魔气,几乎化作实质,将这幽窟堵塞。 白骨尊神之所以可以在先前立即降临宿身,而不需要通过任何前置仪式,乃是由于上古魔窟的特殊性。 祂并非直接自幽冥跨界降临,而是打通了古老通道,借道万界荒墓,降临宿身。 相传魔祖陨落之后,尸体就埋葬在万界荒墓中。 所以万界荒墓又是魔之居所。那些强大的真魔乃至天魔,都守在万界荒墓里,等待魔祖归来。 也有传说,边荒最深处,就勾连着万界荒墓。 而现在的宋婉溪,虽为血傀,亦是真魔! 天然能够借用万界荒墓的力量。 庄承乾就是利用这一点,用血傀真魔,调动万界荒墓的力量,阻隔白骨尊神的来路,令祂无功而返,从而锁定自己的胜局! 不管白骨尊神的胜利如何残缺,祂如何不甘。 至少庄承乾自己,获得了仅次于最优结果的完整胜利! 就在这个废弃的上古魔窟之中,他结束了无生劫,再一次击退了白骨尊神,获得了新生,还有血傀真魔这样的真人级战力作为护法,未来无限光明! 待他寻回真人修为,就能以太祖之尊回归社稷,孙儿庄高羡或许愿意或许不愿意,但他都有把握压服。 他可不会像韩殷那样,连个不到真人的韩煦都压制不住,最后死于阴谋。 届时的庄国,坐拥四郡之地,又有三大真人战力,简直天高地阔,大有可为。 几百年前他能把天下豪杰玩弄于鼓掌之间,裂雍,联景,戏秦,与清江水族定盟,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驱逐神祇。几百年后的现在,他拥有更高的起点,没有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这一番争斗落场,庄承乾从头到尾可谓算定一切,掌控一切。 算人算事亦算神! 其时也。 无生劫消,白骨神远。 庄承乾定定看着幽窟中那长发飞舞的身影,在这样大局抵定的时刻,才终于能够放任自己片刻的脆弱。 但只是片刻。 他决然转身,往自己的躯体飞去。 新生的神魂有些脆弱,尤其他切割了绝大部分的神魂本源以填无生劫,放弃了本我,选择以姜望的命格新生。 如果说之前的神魂是强壮巨人,此刻便是新生幼儿。 若不是有血傀烙印在,他可能都无法指挥血傀真魔。根本没有那样的力量。 他需要尽快回到通天宫调养,让身魂合一。然后带着血傀真魔隐遁起来,待重回真人修为再出现,搅动风云。 自从他揪着姜望的神魂本源跃出身体,这具身体就悬停在半空,未再坠落。 因为无生劫无涉于这具暂时无主的身体,身体的本能让其悬空。 庄承乾选择神魂跃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这具新躯壳。 神魂靠近肉身,几乎是水乳交融一般,如回故乡。 此刻他就是姜望,此后他就是姜望。 他轻松进入五府海,向着通天宫坠落。 但就在此时…… 忽然剑啸声动! 一个清秀的少年,手提长剑,从那天穹之下的云层里,自云顶仙宫废墟中,跃将出来。一剑横出,划分生死。 是姜望! 在那最绝望最煎熬的经历里,他从未彻底毁灭,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从一开始,姜望就笃定,要想战胜庄承乾,就必须从庄承乾不知道的地方入手。因为对于庄承乾这样的对手而言,所有被他观察到了的杀手锏,都不足以再成为杀手锏。 而庄承乾不知道的地方,除了内府深处,除了红妆镜……除了这些之外,体内还有一个地方。是他没有进去过,并不能完全了解的地方。 那就是云顶仙宫废墟! 庄承乾知道灵空殿,因为灵空殿是姜望去成国寻来,移进云顶仙宫的过程也能被他察觉。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也轻松隔绝了灵空殿。 但他并不清楚云顶仙宫内部具体存在什么,他不知道……寄神碑! 寄神碑是一块巨大的寄神玉,寄神玉这样的宝物,可以容留观衍一点真灵,可以容留迎客童子的真灵,自然更能隐寄神魂。 或者说,寄神玉本身就是温养神魂的至宝! 在与庄承乾决死相争,自残神魂本源的那一刻,姜望一剑割下的神魂本源,其实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猜出了庄承乾的身份。而对于庄国开国太祖,曾经的当世真人,他太知道自己的弱小。 他明白他几乎不可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这不是自卑,而是对现实清醒的认知。 这现实让人绝望,但绝望却不存在于他心中。 看到现实,认清现实,面对现实!如此而已! 用神魂所化血肉喂养心魔,借心魔反击庄承乾是第一重目的。但他非常清楚,心魔也未必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借着那剧痛分出心神,引导肉身靠近宋婉溪。这是第二重目的。他同时也明白,庄承乾就算真的对宋婉溪真心真意,在生死抉择的时候也未必会考虑宋婉溪。 所以他还有第三重目的,就是将切割下来的第二部分神魂本源隐藏进来,等待复生的机会。 他当然知道灵空殿已经被庄承乾所知,对庄承乾无用,但他仍然动用灵空殿的力量。其实是为了借着灵空殿传输元气、道元孕生的机会,将这部分神魂本源藏进云顶仙宫废墟,藏进寄神碑里! 就像迎客童子真灵先前藏于寄神碑未被他察觉一样,他也可以凭借寄神碑,避过庄承乾的感知。 在真正猜出庄承乾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直面生死,未必是真正的勇气。绝境挣扎,未必是真正的坚强。 在一次次找到希望又一次次绝望的过程中,还能爬起来再战斗。在感受到残酷的现实,认识到残酷的结果之后,还去勇敢地迎接它,才是真的勇敢。 从一开始,他真正做好的准备,就是自己的神魂本源被消灭,肉身被占据。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场战斗有多么艰难。 所以他准备好了,在最糟糕的结局之后,在肉身神魂都不复存在之后,用这部分残缺神魂,躲在寄神碑中潜修。在往后注定艰难、注定漫长的时光里,等一个未必会来的机会。 不管那有多难熬! 他没有想到的是,机会来得这样快。 所以才有在无生劫劫眼前的那一次自毁! 便是要以绝大部分神魂本源的毁灭,将庄承乾送上死路。 庄承乾如果被无生劫彻底湮灭,他就可以自寄神碑中出来,重新占据肉身。 但庄承乾真的太可怕了,在那样的形势下还能完成翻盘,再一次将白骨尊神赶回幽冥。 姜望只能一等再等,因为他虚弱的神魂,禁不起血傀真魔轻轻一捏。 他可能只有一个微渺的机会,他需要万分的珍惜。 他沉默而坚定的等待。 一直等到庄承乾完成翻盘,自无生劫逃脱。 一直等到庄承乾新生的神魂回归,重落通天宫。 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他非常虚弱,只有残缺神魂,所倚仗的,唯有那顽强的意志,和紧握的剑灵。 但是刚刚从无生劫挣脱的庄承乾。只会更虚弱。 若要把双方此刻的神魂状态做一个类比。他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庄承乾却更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儿! 病人尚能拼死挣扎,婴儿却只能无助忍受。 “等等!我有办法复活你的父母!”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姜望,面对这突然的一剑,庄承乾的第一反应,不是求饶,不是思考姜望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而是试图用姜望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拖延他的剑。 他知道求饶无用、利诱无用,或者唯有利用亲情的桎梏,才能够让姜望稍稍迟疑。 这是最短的时间里,做出的最优选择。 但长剑划过! 一道坚决的横线已经将他分开。 “下次有机会再告诉我!” 姜望没有半点迟疑,回剑入鞘。 “如果你还可以轮回,如果我还能找到你。” 面对庄承乾这样的对手,姜望怎么敢“等一等”。 对于庄承乾所说的话,他怎么还敢信! 剑之横乍现而消。 就在他的面前。 在天地孤岛上空,距离通天宫极近的地方。 庄承乾新生的脆弱神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崩解。他脸上还残存着种种不甘、不信、无法接受,但已经凝固。 最后就连这些情绪,也一同崩散了。 一世雄杰终如梦,宏图霸业已成空! 属于庄承乾的意识彻底湮灭,那些纯粹的神魂之力,则化作点点雪一样的白色微光,纷纷扬扬,落在姜望的神魂上,补充他的本源。 如飞雪覆了满身,一化见早春。 庄承乾本就已经成为姜望,所以他新生的神魂本源,也可以轻易地被姜望拥有。 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残缺神魂,不停吸收着这纯粹的本源力量,在时空与宿命交汇的某一个路口,姜望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 身外。 庄承乾被一剑斩碎、烟消云散的同时。那幽窟之中,镇压白骨神力的绝美女人,就此闭上眼睛。本该毫无意识的她,不知为何,流下一滴泪来。 汹涌的魔气倒卷,包裹着她往那神秘的万界荒墓而去。 她毕竟是真魔,失去傀主之后,就无法再抵抗万界荒墓的召唤。 在此刻吸收掉庄承乾新生神魂本源的姜望,刚刚接掌对这具血傀真魔的控制,已经来不及操纵她回返,只能在匆促间留下一道意念,而后眼睁睁看着他有生以来掌控的最强战力,跌入万界荒墓中。 幽窟仍在,但古老通道已经合闭。现在自这幽窟跳下,大概能跳到地底极深处,仅此而已。 白骨尊神的影响也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的水底魔窟,仅有容貌清秀的长发少年一人。 悬空而立,无人相扰。 他伸手一招,插入地底的长相思带鞘疾飞而来,落入他手中。 而在身内。 轰隆隆的声音里,五府海穹顶,与第一内府相对的位置,一轮弯月缓缓升起。弯月两角,像是两种结局。弯月两面,一面如霜雪,一面似长夜。 姜望屈指轻轻一叩,第二内府就此洞开。 “人的一生中会面临无数选择,你的选择,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这么说。 那是一个平凡父亲的言语。 姜望踏进那“明月”。 未来的无数选择在他眼前延伸。 而他已经看到…… 歧途! …… …… …… 【第四卷·豪杰举,终】 明日写总结。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www.bqzw789.info),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卷·豪杰举,总结与感言 第四卷是我个人非常满意的一卷。 “古往今来豪杰举,座下谁人不丈夫?” 当初我写下这句诗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没有合适的画面。在我看过的影视作品、小说作品中,没有哪个画面能够完美契合。 当我开始构思整个赤心巡天的第四卷,并选择定名为豪杰举的时候,我想把这个画面写出来。 于是就有了尹观把崎岖道踏成通天途,在捕神岳冷面前成就神临。 有观衍见得极乐花,此生终不成佛。 有向前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张临川创立无生道,妙玉统合三分香气楼。 于是就有了庄高羡、杜如晦多年筹谋,倾国而战。杜野虎于锁龙关插旗,奉还百年之辱。 有韩煦隐忍百年,请真人去死,掌握大权,革新朝政,成为墨门现世唯一的代行者。 有林正仁自覆满门以求前途,计反祝唯我。 有祝唯我死战还栽培之恩,叛国报覆城之仇。 也有董阿力战至死…… 有黎剑秋难全家与国,傅抱松持身且持道。 叶小花意在凌霄,宋横江为族群为血亲付出一生。 有白骨尊神以数百年为一期落一局,祂抗衡的不是那些对手,而是整个现世。 有庄承乾欺神诈鬼,把天下豪杰玩弄于股掌之间。裂雍,联景,戏秦,让清江水族死心塌地,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驱逐神祇……他的故事太精彩,限于篇幅,无法尽展。 当然也有我们的姜望,永不放弃。 一次次陷入绝望境地,一次次又站起来,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拔剑。 面对不败的名将,开国的豪杰,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 用他的冷静、天才、坚定、顽强,击破所有的不可能,赤心不改,一剑杀魂。 如此,是豪杰举。 有天下四方,含古往今来。 在最后结卷的时候,我在挑战新的写作难度。 我要用一连串的反转,在不断的希望又绝望之中,写出真正绝望的境地。 写到让上帝视角的读者,都看不到希望,想不到办法的地步。如此,才能见得姜望英雄。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英雄之中成最英雄,豪杰之中是最豪杰! 但这种不断的反转,说起来容易,写起来,太难! 结卷的不断反转,既要令人意外,又要符合逻辑,要接的上之前的伏笔,带得出整个庄国的历史背景,要把人物都立住,还要写得精彩。 提高难度的是,这些反转只存在于庄承乾和姜望之间,这也意味着,我需要在之前埋下足够的伏笔,才能有后来的腾挪空间。同时这些反转,本身就是庄承乾的局。庄承乾的局,又与白骨尊神的局纠缠在一起,姜望要始终在生死边缘游走,攫取那微不可察的一线天光…… 要有足够的紧张感、足够的压迫感、要符合逻辑、要让人意外更要让人恍然大悟、要让人百爪挠心也要让人荡气回肠…… 仅仅是反转,对我来说并不算难。难的是要兼顾这一切,难的是这一切我都要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完美。 每一个字,都是心血。 最后结卷的时候,我也得到了非常热烈的反馈。 我记得跟读者群里的读者讨论时,看到当时那一章是五百多个订阅,但有一百多个评论,无一差评,全部吹爆。 好多潜水的读者,都第一次出来夸我。 以这个比例来看,几乎可以说,这个结卷打动了所有的读者。 这就够了。写作就是寻知音,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小说写到现在,最多读者提出的问题,就是更新不够多。 但我已经每天都在写了。每天上午写一章,下午写一章,晚上修改两章。如果当天要出去办什么事,晚上就要熬夜。 我不是第一天这么写,我这样写了一年。更新如果要更多的话,我肯定无法保证现在的质量。像豪杰举这种结卷,稍一赶时[华夏天空小说网 x.biz]间,就会脱离掌控。密集的剧情线在方寸之间交织,一个恍神就是一团乱麻。小说就崩了。 如果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可以多写一点,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好歹可以赚点钱,补贴一下生活。毕竟网络连载是按字数收费的,而不是按质量。 如果说这一卷还有什么遗憾。 可能就在于韩煦吧。 九龙崩灭其实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章,虽然不如新安城的那个雨夜在我心中深刻,但也是极具画面感的一幕图卷。 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读者不信任我。以至于那个情节的收尾,我选择略写,没有达到最饱满、最圆润的状态。 但也很好了。 就这样吧,人生难免有遗憾。 人也是,文也是,情也是,理想也是。 ……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周年过去。起先我豪言壮语,说做好两年不赚一分钱的准备,好好写完这本小说。 那时我有存款,两本实体书交付编辑,剧本要拍电影,刚刚拿了一个奖因为不忿黑幕自己又拒绝掉了,我心高气傲以为靠才华就足够。 没想到刚开书就被黑子带节奏,又遇到疫情,电影不拍了,实体书书号至今还卡着…… 我是怎么写到现在的,我也不知道。 大概小说本身,就在治愈我。 无论外界有多少烦心的事情,当我进入小说的世界,为其间一个个人物的悲欢离合或喜或悲,我就摆脱了那一切,浑然忘我。 我在创作小说的过程中,本身就获得了至高褒奖,至上愉悦。 所以,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我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其它的,就交给读者,交给时间吧。 我相信,用心血浇筑的作品,不会褪色,能够经得起时间的冲刷。 我不要写那种纯粹让你们打发时间、一目十行扫过去的东西。就像我在开篇第一章的本章说里所说的那样—— 我希望这本书能给你直面生活的勇气,在困顿时给你力量,在迷茫时给你方向,最少最少,在孤独的时候,能给到你陪伴。 我希望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它还值得你们品读。许多年后,你们还会重新回来读这本书,像翻检宝贵的回忆那样。 愿我们都能热爱生活,坚持梦想。 从开始,到最后。 …… 下一卷的名字,是【行路难】。 本来打算叫【歧途】的,对应新得的神通,表示新的开始。但容易产生歧义,看来像是咱们的姜望要黑化了,所以最终改掉,定名【行路难】。 姜望一路走来不容易,这本书一路走到现在也很艰难。 但始终有人在支持我,我始终怀揣希望。 我写过“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而这一卷的名字,是因为李白的“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命途多舛,不减诗仙风流。 人世多艰,奈何天生我才! 与君共勉。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www.bqzw789.info),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君臣 新安城,庄王宫。 脚步踏在地砖上,有一种恒定的韵律。 显示出脚步声的主人,那超乎常人的定力与意志。 林正仁从那远处的宫门外走进来,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相国。” 乌发簪成道髻的杜如晦轻轻点头,只道了一声:“陛下在里面。” 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林正仁的余光注意到,高高瘦瘦的傅抱松立在一旁,大概先前在跟杜如晦说些什么,整个人站得笔直。 “人如青松孤且直”,是望江城城道院院长对他的评价。 林正仁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在他看来天赋平平、为人古板的傅抱松,功也不高,劳也不重。偏偏还总是自命不凡,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样子。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先是国院祭酒,再是国相杜如晦,排着队似的,接连对其另眼相看。 但这种不舒服全然不会显在面上,他甚至还特意转过去,对傅抱松亲切地笑了笑。 傅抱松低头还礼,不发一言。 客气属于礼,疏离缘于心。 其人尚学不会他林师兄的表面工夫,虽然从未在背后说过林正仁不是,当面却也没办法亲近起来。 林正仁往里走,不经意间掠过杜如晦那平静却深邃的眼睛,迅速避开以示恭敬。 但心里却在想—— 这老狐狸,看没看出来,祝唯我的叛国,其中有自己出的一份力呢? 虽则他笃定是不可能有证据的事情,然而身为相国,在很多时候,杜如晦并不需要证据。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脚下未停,依旧以固有的步调,慢慢走远了。 待林正仁走远,杜如晦扫了傅抱松一眼,故意问道:“他是你在城道院的师兄?” 傅抱松躬身应道:“是大师兄。” “你怎么看这个人?”杜如晦问。 傅抱松再次躬身:“抱松无知人之智,无识人之明,实在不足以评价他人。” 杜如晦望向远处,庄王宫的上空,光色并不明艳:“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你不肯言说,想是人有瑕、性有恶?” “抱松绝无此意。”傅抱松一拜到底,很认真地道:“还请相国大人不要这么说。” 杜如晦在心中叹了口气。国院祭酒和望江城道院院长,都极力举荐这年轻人,他也认可此人的根性,但未免太古板了些,失之圆润。 现在的庄国,需要什么样的人呢? 心中有千般考量,面上却是笑了笑:“端方君子,真叫本相不忍相欺啊。” 庄国的人才储备,是庄庭现在必须要考虑的事情。一个愈发强盛的庄国,需要前拓者,也需要后继者。庄国的实力已经通过国战展现,未来需要体现的是潜力。 要增强在道属国中的影响力,以抗衡秦、荆的压制,甚至是对抗景国的不满……这些种种,都需要让人看到未来。 黄河之会,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机。 所以才有了庄高羡一一召见国内青年俊彦,亲加勉励。 身列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毫无疑问是整个庄国最顶尖的年轻修士,又有在庄雍战场上的活跃表现,自然在这次召见的范围内。 穿过两侧肃立的宫卫,走进空旷的大殿里。 庄国之主端坐龙椅,自上方投向一片阴影来。 林正仁平静地走上前,以道礼相见:“国院弟子林正仁,拜见陛下。” 庄高羡微微眯起眼睛。 本来他不需再考虑人才的后继。 祝唯我的表现足够耀眼。 那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天骄,是他和杜如晦一致看好的年轻人。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骄傲。 但越是骄傲的人,越好把控。 他本也不需要祝唯我在未来掌权,只需要其人成为庄国最锋利的长枪,成为庄国的一面飘扬旗帜。 对于祝唯我,他自认已经是极尽恩宠。 就连倾国而战的关键时刻,他都听从杜如晦的建议,把祝唯我留在国内,以他为国战万一失败的火种。 在贺拔刀战死后,他甚至已经决定把拱卫庄都的白羽军交给此人! 可祝唯我却弃他而去,背国而走。如此深负皇恩! 什么草芥,什么寇仇。 他恨不得亲手捏死此子。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愤怒也无法挽回。 身为一国之主,他必须要往前看。 董阿生前最看重的年轻人是黎剑秋,隐隐视其为火种。锁龙关战场上最亮眼的勇士是杜野虎,走古兵家的修行路,持勇猛之心,踏凶险之途。 这两个后起之秀都很不错,但他们都出身清河郡枫林城域。 庄高羡本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大可君臣同心,一起向白骨道讨要说法,就如之前清剿白骨道时所做的那样。但祝唯我叛国之时的那一句——“枫林旧事,必不肯忘。” 在他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尽管杜如晦已经妥善处理,听到这话的人都不会再外传。 尽管枫林城域的事情,不会有什么证据存在。 但是对于枫林城域出身的人,他难免有了一分审视。 这些人里,会有第二个祝唯我吗? 那个杀死董阿的人,到底是谁? 而林正仁…… 祝唯我叛国那日,林正仁亦在新安城。望江城域与枫林城域相邻,林正仁会不会也知道了些什么? “事情你都知道了?”庄高羡在龙椅上问。 本来身为国主,内心对于这次召见的所有年轻修士,他都有一个大致判断,但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真实喜恶来。 但祝唯我叛国这件事,他毕竟无法释怀,因而忍不住偏离了本来的谈话构架,还是问了这样的问题。 林正仁心中一紧:“臣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庄高羡的声音难见喜悲:“应该你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都问。” 国君可以含糊其辞的问,臣子却不能含糊其辞的答。 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是欺君。 林正仁额上见汗,迅速地权衡过利弊,咬咬牙,终是道:“臣,略有猜测!” 庄高羡于是知道,林正仁果然清楚了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 他是如何知道的呢?是基于跟祝唯我同样的原因吗?还是从祝唯我叛国一事做出的猜测? 不过这已经不那么重要。林正仁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一定只会承认后一个理由…… 庄高羡摆摆手,屏退左右。 “有个问题,出朕之口,入你之耳,不得有第三人知。” 他淡声问道:“望江城离枫林城并不远,林正仁,你难道没有兔死狐悲之伤吗?” 以庄高羡的修为,的确也并不需要护卫。 只剩两人单独相处,林正仁反而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尤其是……面对这样的问题。 但他没有太多思考,此时迟疑即是过错。 他果断拜倒在地:“臣不知何为兔死狐悲,只知为何国在家前!国不存,家焉在?为成大业,何计牺牲!” “哪怕是……”庄高羡难得的笑了,也不知是欣慰,还是讽刺:“牺牲你?” 林正仁重重叩首。 超凡修士本不必叩首,但他这一下仍然叩得响亮非常。 “天佑我庄,出此不世雄主。为大庄万世之业,臣情愿肝脑涂地,又何惜百死!” 忠心赤胆,响彻王殿。 好个君臣! …… …… …… …… ps:新的一卷开始。 顺便跟大家说一下。 我个人不是一个古板的人,车技也算得上娴熟。 但读者群里的读者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年龄层。 我希望给年纪小的读者,一个比较干净的讨论空间。所以从我当初写实体作品,建立第一个读者群开始。我的每个读者群,雷打不动的群规都是,不准开车,不准撕逼。 希望进群的读者能够遵守,实在不习惯的,可以不用进群,在书评区一样能够给到作者反馈,基本上每一条书评我都会认真看的。(所以评论尽量温柔尽量别伤害我吧。) 读者群,赤心营879927532,欢迎大家来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水萍花开 庄高羡饶有兴致地看着丹陛下匍匐着的年轻人,倒并不是为这份表演出来的忠诚而动容。 类似的话,他没有听过一万遍,也有一千遍了,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他下意识地拿祝唯我和眼前这年轻人对比,相较于那个总是直脊昂首的骄傲天才,还是这个愿意匍匐在地的青年俊彦,更让他有为君者的俯视感,更能体会权势的愉悦。 他一直以为,他完全能够包容任何天才的性格,包括祝唯我过于炙烈的骄傲。 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能够容忍的,只是在他掌控范围内的骄傲。 当祝唯我选择叛国,那种骄傲就格外的面目可憎起来。 “掌控”,才是他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事情。 或者说,每一位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都不可能容忍失控。 韩殷之所以掌权几百年,把儿子当傀儡,韩煦之所以冒险弑杀真人。都是因为如此。 “爱卿平身。” 庄高羡平和地说。 待林正仁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却还恭恭敬敬地半低着头。 他才继续道:“人心难度,韩殷屠亲侄,韩煦弑亲父,祝唯我受国之恩却昧心叛国。朕即便是当世真人,也难知人心真假。” 林正仁忙道:“日月可鉴,臣之忠心……” 庄高羡一摆手,打断他的自表忠心。 “真不真不重要,说不说才重要。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朕要的就是态度。”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莫名给人以沉重的压力,那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威严。 “你是真心也好,虚应也罢。只需记住一点。功名利禄或者修行资源,你要的,朕都能给。而朕要的,你须做好。” 林正仁再次拜倒。庄高羡既然要态度,他就不厌其烦地表明态度:“正仁此生,必然不负皇恩!” 他们都是绝对的聪明人,合则两利的时候,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此情此景,正是君臣相得。若将来宏图大展,君臣皆有所成,载于史书上的,必是一番奏对佳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庄高羡赫然站起,心有山川之险的他,此刻竟也难掩失态! 林正仁心中忐忑,但牢守本分,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而杜如晦不经通传,一步踏入殿中,声音切急:“陛下,水府出事了!” 庄国山河之玺显示,八百里清江动荡,水脉不稳。 清河郡府急信,水萍花开八百里,清江遍处红染,这一切都说明…… 清江水君宋横江,已薨! 这一君一相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须言语就第一时间寻到共识,脚步一转,相继踏出宫外。 只剩下一个刚刚被召见的林正仁,停在殿中,面色不改,但内心疯狂运转。 清江……能出什么事? 能让庄高羡、杜如晦都如此失态的事情,并不多。会跟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即是姜望有关吗? 山鬼…… 林正仁默默捏紧了拳。 …… …… 却说在水底魔窟中。 姜望自寄神()碑中跃出,剑斩庄承乾,趁势叩开二府,成就两神()通。 他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身体的变化。便发现外窟那一百零八具血纹石棺里的阴魔,赫然纷纷崩解,一缕一缕的魔气钻进来,往那幽窟里钻。 如游子欲归乡。 但古老通道已经闭合,它们无法进入万界荒墓了。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上古魔窟本就已经荒废,白骨尊神()为了引爆无生劫、亲自定下庄承乾死期,强行打开古老通道,彻底将这里的最后一丝特殊打碎。 此刻白骨尊神()带着庄承乾的命格与寿数退回幽冥,血傀真魔没能抗拒召唤,也落入了万界荒墓。 此地就自然而然地马上要回归“正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庄国的一大隐患就此消失。 但更大的隐患姜望,却获得了新的成长。 外窟间这些阴魔,都是宋横江养来为宋婉溪提供魔气的,琉璃棺碎的时候,连接它们的阵法就已经崩溃。 然而魔窟尚在,血傀真魔宋婉溪尚在,它们也就还能持续。 此后真魔离去,魔窟消解,它们也就随之消亡。 唯有最后所化的魔气,仍在执拗地寻找归途。 姜望随手召出三昧真火焚烧。 这些魔气若是散开,很容易影响到清江水族,妄害无辜。 三昧真火融贯精气神(),自然是对魔气有用的。 魔气刚刚烧尽,便见得江水迅速灌进来,将魔窟里的一切都填塞。此地特殊彻底失效。 宋横江的尸体,至此时才发生变化。 但变化仅止于头颅。 在眼睛上眉部份,有肉块突起,于两眼之间交叉,如两剑相交。 这是蛟属水族的标识,也是“蛟”名的由来。 而身躯并无变化。 之所以说人族水族本为一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真正的水族与人族之间,除了水族的某些独有特征外,其实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异。 两者像是一支族群的近亲,所以天然有盟约的基础。 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始终敌视水族的人存在,譬如洛国。始终敌视人族的水族当然也有,但由于现世人族的强势,恐怕也没有几支还活着了。 让姜望紧张的是,随着江水灌进魔窟,宋横江尸体里的鲜血就此弥散开来。一朵一朵的红色小花,沿着河水一路蔓延。 这一幕有一种残忍的美丽。 但它对姜望来说,意味着此地已经不再安全。 上古魔窟作为神()秘之地,屏蔽外界感知的功用已经消失。不可能再遮掩一场大战。 姜望躲在这里继续避风头的计划也已告破。 此地不宜久留! 他毫不犹豫,提剑便走。 但逃离也须有章法。 他没有直接往洞外逃窜,而是立刻转进右间里窟,按动梳妆台上铜镜,掐诀移转,循着旧事,落入清江水府中。 宋横江死,水萍花开。 不多时,感应到剧变的水族强者,便已经纷纷落至水底魔窟入口。 在高度的紧张中,姜望仍然保持了清醒的判断。 宋横江的死必然会牵动水族强者,从人去楼空的清江水府匿迹逃遁,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清约 宋清约出现在水底魔窟入口,不发一言。 鲜红的水萍花顺着暗涌飘动,他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一种难言的眷恋。 老父的气息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又或者从此以后,散在清江的每一个角落。 他感到悲伤。 但他并不能流泪。 身后跟着的,是清江水族的高层,一共三位,都是外楼境修为。 整个清江水族连他在内,算上照顾清芷的桂老,统共还有五位外楼境强者。 经历了两次澜河水战,以及一次剿灭白骨道之战,还能剩下五位外楼境强者,似乎可以算得上底蕴强大。 但水族繁衍艰难,强者诞生的速度,远不如人族。 清江水族差不多早已经耗尽了战争潜力,这么多年来,也就是靠宋横江苟延残喘的撑着。 除了一直跟随身侧的那个魁梧将领还算壮年,其他的几位都已经年迈,基本没有成就神()临的可能。 清江水族的未来不容乐观。 宋横江之所以伤成那样也拖着不肯死,就是放心不下族群。 但现在,也终于不必再挂心。 他不用再挂心了。 宋清约心想。 在这个念头之外,才是悲伤,才是愤怒,才是仇恨。 因为老父实在是太累了。这些年是怎么强撑着走过来,他这个做儿子的再清楚不过。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宋横江与庄高羡的对峙,全程他都在水府里等待结果。庄高羡来而复去,好像事情已经解决。 老父只回府露了个面,便又匆匆离去。 他早已知道父亲命不久矣,但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一面竟是永别。 水底魔窟的事情他并不知情,父亲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也并不知道。 但总要知道。 他迈开腿,又收了回来。 一个乌发垂肩的老人出现在他身前,立在比他离洞窟入口更近的地方。 是庄国国相,老谋深算的杜如晦。 “少君。” 老人躬身行礼,不曾失仪。 “杜国相。” 宋清约低头,回礼。 无论他心中有多么厌恶这人,他也让自己同样不失礼数。 他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 因为那个愿意包容他的任性,为他遮风挡雨的伟岸身影,已经倒下了。 永远地倒下了。 看得宋清约的态度,杜如晦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宋横江死后,他最怕的就是宋清约拎不清楚,宋清约本身不算难对付。但宋横江威望太著,他们没办法杀死宋清约后立刻扶持起一个能掌控清江的傀儡。 宋清约还能够沟通,还愿意合作。无疑是糟糕形势下的最好结果。 他将身一侧,让破开流水而来的庄高羡落至身前。 属于当世真人的洞察力,让庄高羡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水底魔窟内部的情况,尽管如此,他还是踏入其中,想要观察得更清楚一些。 宋横江死得太突然,而且这地方太敏感! 整个过程中,庄高羡没有看任何一个水族一眼,也包括宋清约。 对他来说,整个清江水族里唯一能值得他看一眼的角色,已经不在了。 宋清约面无表情,也跟着往里走。 水族三位高层自然也跟在身后。 杜如晦却横出一只手来:“抱歉,诸位不能进去。” 清江水君就死在前面,杜如晦却不许他们过去看一眼。 水族的三位高层都没有抗声,就那样杵在原地。 宋清约当然注意到了这悲哀的一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往里行去。 一朵朵鲜红的水萍花绕过他,往外流动。 像在与他告别。 像在宣告他长大。 宋清约走进了巨大的地窟里面,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百零八个空空荡荡的血纹石棺,不知里面曾经封印着什么事物。 而庄高羡在左侧的里窟中。 他跟着走了进去。 于是看到老父尸首分离的残躯,静静躺在地上。后来涌进来的水流,并不能搅动他的位置。 水族的形态有两种,一种是人身,就是他现在这样。一种是水身,就是老父现在这样。 水身是水族的最强状态,眉间的交叉状横肉,其实是两根藏在皮肉下的横骨。可以帮助他们更具体地感受水、掌控水。 但生存在人族为主的现世,他们水族普遍也都尽量展现人身。 宋清约注意到,庄高羡的目光,在老父水身的那两根横骨停驻了片刻,似乎对于水族殊异于人族的部分,有些特别的注意。 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抵触。 宋清约同时也注意到,庄高羡在观察自己。 他厌恶这种像打量货物一样的观察,但同时也知道,以后这种观察都不可避免。 他慢慢地走上前,轻轻覆上宋横江的眼睛。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陛下看出来了吗?”他问。 他们彼此其实都知道,彼此的血缘关系。庄高羡的祖母,是他的亲姑姑。 但彼此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宋清约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庄高羡面上更是不会显露丝毫。 他刚才其实是在观察宋横江的水身,这样一个巅峰神()临的水族尸体,可不常见。 他试图在这具尸体上,找一找自己身上水族相关的部分。 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水族血脉,但他不会掩耳盗铃的去逃避。 目光很自然地扫过这上古魔窟的每个角落,声音有些慎重地说道:“朕感受到了白骨邪神()的痕迹,还有魔气……” 他没有看到宋婉溪。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问宋清约。 宋清约诚实地摇头:“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清江水底有这样一处所在。” “这里是上古魔窟。”庄高羡慢慢地说着,他发现宋清约并未说谎,因此简单略过,只道:“这里短暂存在过古老通道,似乎涉及……万界荒墓。” “杀死你父亲的,可能是白骨邪神(),也可能是某位真魔。” 他做出这样的口头判断,同时心里在想—— 会不会与自己的那位祖母有关? 真魔不可能随意降临现世。 有没有可能,是宋横江在秘密泄露之后,行险打通古老通道,想把宋婉溪送去万界荒墓,真正成就真魔? 在这个过程中,被白骨邪神()所注视,从而发生不幸? “或者还有别的……别的什么原因。” 庄高羡喃喃自语。 不是他喜欢说废话,而是即使是当世真人的他,此刻也有些迷惑了。 白骨邪神()、万界荒墓、真魔、水君…… 这里残留的气息,太混乱,而且层次极高。即使他有当世真人的视野,一时间也难以梳理清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男儿虽少 上古魔窟中,姜望当然也于这里存在过,并且在争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他亲自下场的争斗都发生在神()魂层面,肉身基本上没有怎么动手,而那些微痕迹,也全部被白骨尊神()宿身与血傀真魔的战斗所覆盖。 所以他的痕迹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庄承乾所察觉。 “白骨邪神()?真魔?” 宋清约眉头越皱越紧。 庄高羡的话听起来实在很靠不住。白骨邪神()很久以前就被赶回幽冥,庄国境内连白骨道的影子都没有了。当初联系过他的白骨使者,现在也消息全无,大概早已经被杀死。 而真魔,更是传说中的存在,是边荒最深处的东西。 荆牧都还未亡,西境如何会出现真魔? 他其实怀疑,老父的死与庄高羡和杜如晦有关。正是他们接连拜访水府之后,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但他很明白,现在的清江水族,已经没有寻找真相的实力与资格。 所以他不会将这种怀疑表现出来。 如果说父亲的死让他学到了什么…… 那就是面对现实。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魔窟。”宋清约说。 “那并不重要,而且以后也不是了。” 庄高羡想了想,又看了几眼那空荡荡的血纹石棺,转头问道:“杜相怎么看?” 杜如晦闻声踏进里窟来。 庄高羡并未遮掩,水底魔窟的特异又已经打碎,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重点就在于那些血纹石棺。 宋婉溪倘若成就真魔,通过古老通道去了万界荒墓,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这座上古魔窟里,为什么一点魔气也未留存了?那一百零八个阴魔,难道也有资格被万界荒墓所接引? 而无论是白骨邪神()又或是真魔宋婉溪,也都没有杀死宋横江的理由。 宋横江已经是等死之躯,以白骨邪神()的漫长生命,难道会在乎这一点等待? 哪怕宋婉溪成就真魔六亲不认,宋横江在帮助宋婉溪成就真魔之前,难道就没有丝毫防备?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提前逃生才对。 疑点太多,且有很多互相矛盾的线索。身在局外,任谁也无法仅靠猜测拼凑全貌。 或许唯有亲历者,才能够说得出一二来。 “少君请节哀。” 杜如晦先对宋清约说了一句,才回答道:“老臣也难以判断。” 他摇摇头,但眉头又忽然皱起:“好像……有一些熟悉的气息。” 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天息是恒定唯一的,人息却一直在变化。 他试图用天息法捕捉宋婉溪的气息,结果自然是毫无痕迹。或者是实力不足,或者宋婉溪真的去了万界荒墓。 但天息法没能感应到宋婉溪,却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 “谁?”庄高羡问。 “董阿!” 杜如晦沉声说道,转身一步,已经追着那气息离去! 董阿已死,当然不可能再出现。杜如晦说的是自然他之前所追缉的凶手。 那杀死董阿的凶手,竟然就一直藏在水底魔窟中,竟然逃脱了他的注视吗? 在宋横江的死亡里,此人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他在杀死董阿过程中展现的力量,应该不足以影响到宋横江才对。 他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魔的傀儡? 脑海中这些念头迅速转过,庄高羡随手握拳…… 那一百零八具血纹石棺,当初被握成齑粉,纷纷扬扬! 他看着宋清约道:“水族事务你可自决,若有什么事态,可问清河郡守。” 这即是承认了宋清约对清河水君之位的继承,但同时,将清河水君的职权级别,调整到与清河郡守同一个层次,甚至是受清河郡守节制。 “清约明白。”宋清约低头说。 他还是不肯称臣,但也服从命令。 无聊又脆弱的清傲。 庄高羡心里笑了笑,脚步一踏,也追着杜如晦而去。 之前杜如晦拦着不让水族其他高层进来,是为了掩盖水底魔窟里的秘密。但现在魔气已荡尽,就连那些血纹石棺也没有了,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就放心离去。 倒是宋横江的死,牵扯了太多可能,让他稍稍有些担心杜如晦。 毕竟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涉及了宋横江之死,说不得便有什么隐藏手段。 现在的庄国,万万离不得杜如晦。 …… …… 姜望躲进清河水府,披上匿衣,在水府强者全都去了水底魔窟的时间点,轻松离开水府,一路疾行逃窜。 正确的选择为他争取了一段逃生时间,但这也可能是最后的时间。 开辟第二内府,摘得庄承乾的最强神()通【歧途】,又拿着诞生了剑灵的长相思,此刻他的实力远胜之前,但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水府强者的围攻。 尤其不可能对抗杜如晦。 偏偏对方身怀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说不定会比水族强者更快赶到水底魔窟。 所以留给他逃生的时间并不多。 好在清江不远就是枫林死域,大可以毫无保留地疾飞,出了庄境之后,安全的机会就大增。 杜如晦再怎么一步千里,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在其它势力的领土内穿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离开庄国国境,就等同于拉近了速度上的巨大差距。而世界如此广阔,往人海里一钻,无论杜如晦掌握了什么办法,也很难再追踪到他。 已经离开庄境。 与第一次离开庄国时候的路线那样相同,也是从枫林城域的东北方向离开,也是在逃跑。 彼时覆亡的枫林城域,如今还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彼时游脉境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两府神()通修士,放在天下哪里,也都不能算弱者了。 前方就是云国,姜望方向一转,绕云国国境线而过。 两次路线,于此刻发生了不同。 这是他的选择。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安安到处找你!” 飘然出尘的叶凌霄忽然踏云而落,出现在姜望疾飞的身影前。 他没有说,自己的女儿陪着安安在找哥哥。 也没有说,正是叶青雨软磨硬泡,他堂堂真人,才不情不愿地出来看看。 若有什么小麻烦,看在青雨和安安的份上,也就顺手帮忙处理了吧。他想。 但姜望竟然停也不停,径自飞远了,只留下一道声音。“今番失礼。日后再来致歉!” 叶凌霄抬了抬手,又放下。 他忽然想起,这少年那天说的那句话—— “不会再有下次。”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哪怕战死当场,也不会面朝凌霄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享国之尊 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叶凌霄当然不会忘记。 那一次他配合说谎,在杜如晦的手上保下了姜望。事后他明确跟姜望说,不希望姜望以后惹出什么麻烦,牵扯到凌霄阁。 彼时姜望就承诺说,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说他不是激愤之言,不是怨怼之语,而是真心的体谅,郑重的承诺。 此次再见姜望。 他身上明显带着大战之后的血气。 虽然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但那种殊死争杀过后的疲惫感,逃不过当世真人的眼睛。 他的气息,他的精神(),他的身体……都在描述他的疲惫和紧张。 很明显是在逃避追杀。 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大概都行走在生死边缘。 但他果然是绕凌霄阁而走,践行了他的承诺。 他不是在表演,因为在自己出现之前,他已经选择了绕过。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诺,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做出的决定。 明明叶凌霄就在面前,并且也表现出善意,只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就有机会得到庇护。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骄傲的人有很多,但是在生死面前,还能保持自尊的人,有几个? 叶凌霄的感受很复杂,不太能够说得清楚。但至少有一点,这样的年轻人,他的确也很久没有遇到过。 像他年轻的时候。 他往姜望逃走的方向看了看,忽然心生感应,一个回身。 足尖轻点,云纹逸散。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就出现在身前。 “杜国相。”叶凌霄先开口道:“你不在庄国好生呆着,怎么成日里到处乱跑?” 杜如晦皱了皱眉,并不被他的话语转移注意,直指关键问题:“叶阁主为何拦我?” 他正在以咫尺天涯的神()通赶路,因为怕错过,需要停下来采集人息,所以是一段一段的跃进。 就在刚才,叶凌霄主动出手,牵扯了他的气机。 仅仅如此并不足够阻止咫尺天涯,但叶凌霄的态度,他无法不考虑。 “拦你?”叶凌霄也表现出不满:“你身为庄国国相,在庄、云两国之间来去太随意了,恐怕不合适吧?” 这话完全是在胡扯。 云国本就是中立之国,云国商会通行天下,本就迎八方之客。哪有不许人随意靠近的道理。 但杜如晦也不说这些,大概知道讲理无用,只看了看叶凌霄,便突兀问道:“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凌霄阁少年呢?还请叶阁主唤出来一见。” 叶凌霄一拦他,他就迅速把之前在祁昌山脉看到的那少年,和杀死董阿的凶手联系到了一起。 直觉敏锐得可怕。 而且这事越想越有道理。 杀死董阿的凶手,应该是枫林城域的幸存者,而祁昌山脉恰恰靠近枫林城域。 当时那个停驻在祁昌山脉上空的少年,其实是在凭吊枫林城域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叶凌霄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董阿的死,宋横江的死…… “一个小辈,有什么好见的。”叶凌霄打了个哈哈:“既然你不是来跟本阁主叙旧的,那便就此别过。” 杜如晦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巨大麻烦。云国向来保持中立,他实在也不必卷进任何漩涡中。 先前拦了一下杜如晦,只是随兴而起的念头,随手也就做了。 但既然杜如晦就是那个追杀姜望的人,且如此执着地追杀。那么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以他的实力和地位,当然保得住一个姜望,但是有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为一个姜望,与庄国结仇? 这不符合凌霄阁的利益。 所以他脚底抹油,就想含糊了过去。 “叶阁主。”杜如晦伸手拦住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趁此机会,好好叙叙旧。” 叶凌霄往杜如晦身后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道:“叙吧。” 杜如晦含着笑:“不打算请我去凌霄秘地坐坐吗?” 就在刚才,庄高羡已经赶到,并与杜如晦远程沟通过神()念,离开了这里。 杜如晦留下来了解凌霄阁的态度,庄高羡则接过追杀的任务。 庄、叶两位当世真人彼此当然都发现了彼此,但都有意的保持了距离,并未相见。 他们如果谈得不愉快,立刻就是庄国云国之间的巨大矛盾。所以通过杜如晦沟通,很有必要。双方都有缓冲的余地。 姜望没了…… 叶凌霄心想。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引得庄高羡亲自追杀。一个神()通内府,面对当世真人的追杀,绝无幸存可能。 有些许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姜望,改变云国一直以来的中立国策,正面与庄国对上。 小安安会很伤心。 或者青雨也会难过。 但生离死别这种事情,谁能够逃得过呢? 如果他单纯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不愿意女儿伤心的父亲。单纯只是一个修行者,只顺心意,只求爱恨,或者他会出手保下那少年。 但他是凌霄阁主,他需要为凌霄阁,为整个云国考虑。 享国之尊,承国之责。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 那个少年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但他已经不再年轻。 “这边请!”他侧身对杜如晦说。 …… …… 姜望一路疾飞,未停片刻。 甲等下品的道术焰流星,已经难以带动他现在两府神()通的强大身体,效果有限。 逃离了庄国,并不能使他轻松。 他非常清楚,杀死董阿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而且在先前的那一轮追杀中,杜如晦就已经展露了极其坚决的杀意。 那一次是依靠庄承乾的指点,他才得以逃脱。 现在他只有自己,只能依靠自己面对。 至少要逃到天马原,才可以说是初步摆脱危险。在此之前,他没有放松的资格。 天马原是长河中段的一处高原,临近卫、沃两国,位在长河之北,像一个巨人俯瞰长河,与长河之南的观河台遥遥相对。 相传曾是天马驰骋之地。 现在来说,则是姜望初步选定的目标位置。逃到那里,基本上就安全了。杜如晦再恨他,堂堂一国国相,也不至于放下国家事务,一路跑到天马原去!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在追他。 他现在的实力,也根本没有确认这件事的资格。只能拿命去确认。 他并不打算冒险。直接做好最坏的打算,先跑再说。 逃离了水府,逃离了庄境,绕开了云国。 他匆匆地从叶凌霄旁边飞过,没有任何寻求帮助的打算。 孤独地疾飞于高空,自己为自己奋斗。 他不知道杜如晦的确追来了,但被拦下脚步。 他更不知道追在身后要杀他的人……现在是当世真人庄高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为师 “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姜望从未亲眼见过神()龙,但猜测过龙的存在,想象过龙的样子,见识过龙的图案。 每次看到长河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这就是一条活着的巨龙。蜿蜒过现世广袤的大地,向每一个亲见它的人展示伟大。 姜望在这“陆中瀚海”的上空飞行,飞越过这舞在大地上的雪白银练。 在这个地方,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天马原。 耳中是长河的咆哮激荡,眼前即是生机与自由。 姜望只觉天高云阔,压抑许久的心神()为之一清。 长相思在鞘内跃跃欲试,他几乎是想在这长河上空剑舞,就以这“祖河”咆哮为曲,以高穹为台,让天地做观众,长舒胸臆。 脑海中灵光飘渺,有新的理解在酝酿,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将其捕捉…… 就在这时,姜望全身汗毛倒竖! 他感到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死亡的阴影瞬间遮蔽心灵。 他转身,拔剑! 恢弘剑意冲霄,夭矫剑光乍起。 他看到一个巴掌! 一个铺天盖地,覆笼一切的巴掌。 剑光乍起而灭。 姜望还保持着拔剑的姿势,但整个人僵直在高空,无法逃避。不能动弹。 死亡的脚步,已经踏在门前。 铛! 巴掌落下,打在一只古老铜钟上,发出一声悠长的钟鸣。 姜望只感觉到自己被一道金光所覆盖,目眩神()迷,俨然如入金光灿烂之世,而后钟鸣宏大,似有无上禅音围绕。 隐约听得佛唱恢弘,曰——“如是我闻!” 而后金光散去,天地重现。 一只铜钟滴溜溜转起、缩小,落在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手中。 他悬立在身前,背朝姜望,面向前方。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枯瘦。 他也没有什么高人气质,身上僧衣已经破烂不堪,且有斑斑血迹。 从姜望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脏腻的后脖颈,并不怎么干净的后脑勺。僧衣的破洞里,可以看到黝黑的皱皮。 但他的声音很张扬威风—— “徒儿退后,让为师来!” 正是数月未见的苦觉老僧。 越过苦觉,姜望这时候才看到先前那一个恐怖巴掌的主人——那是一个面容并不出色的中年男人,但眉眼之间,自有威严弥散。 简简单单的一巴掌还未打到,剑势便已崩溃,两府神()通的修为,都毫无反抗余地。又是这个年纪、这个样子,出现在此时,他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现如今的庄境社稷之主,庄高羡! “我闻钟?” 庄高羡皱了皱眉,显然也很有些意外:“不知是悬空寺哪位大师当面?” 他与叶凌霄心照不宣的远远错过,留下杜如晦,自己一路追到长河,终于追上那个袭杀董阿的凶手。 才看到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其人能够牵扯到白骨邪神()和万界荒墓,本就已经让他十分意外,更没有想到的是,追到长河才发现,此人竟然还与悬空寺有关系! 他清楚的听到,这老和尚自称的是“为师”。 佛门东圣地的弟子,又怎么会跟白骨邪神()、万界荒墓扯上关系? 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无数种阴谋可能,心中念头急转。 “咳!” 苦觉面向庄高羡,背对姜望。 他深知只留下一个背影才是最伟岸的形象,因而始终不回头。 他拼着受伤,强行打破天风,才能及时赶到此地,救下爱徒。 费了这般辛苦,此时形象万万不能有失。 “阁下好眼力!”他看着庄高羡,威风八面地说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未来的净土佛陀,下任的悬空寺方丈——苦觉大师!将来要立万世金身,以后必证菩提善果。你又是何人,敢动佛爷弟子?” 庄高羡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老和尚说得怪厉害,但全是“未来”、“下任”、“将来”、“以后”,也没一个落在实处的。真有点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但偏偏那我闻钟做不得假,他当世真人的修为,也骗不了人。 “朕乃庄境山河之主,受玉京之印,御道属之国!”庄高羡冷声相对:“这位大师,你说这刺杀我庄国副相的贼人,是你悬空寺弟子。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要代表悬空寺,向我道门宣战?” 庄高羡只能代表庄国,但是并不妨碍他利用道属国的名分,在此时扯起道门虎旗。 “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老和尚刁滑得很,自然不肯上这恶当。嗤笑一声,又挠了挠咯吱窝:“我这徒儿,向来人乖心善,那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说他杀人?杀鸡我都不信!” 不仅老和尚不信,姜望自己也不信。 就自己这个剑气冲霄的气势,说不敢杀鸡也太过分了点。 当然庄高羡也不可能信。 他双手一展,尽显霸气:“如此说来,大师是真想做过一场?” 老和尚滑不溜秋,他也不去掰扯这少年到底是不是凶手了。那毫无意义。在这种情况下,你来我去的扯皮,就等同于放弃追杀。而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追来,当然不肯放弃。 不足以牵扯佛道对立,那么把庄国和悬空寺都摘出来,就以当世真人的身份对话,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他只问,是否一战!正是要掂量掂量,这老和尚的分量,以及他肯为庇护凶手,做到什么地步。 苦觉哈哈一笑,虽破衣烂衫,伤势未愈,但却毫不示弱,嚣张跋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佛爷劝你还是趁早回头!” 与此同时,姜望耳中听得一个急切的声音:“这家伙扎手,乖徒先跑!” 对于苦觉的狂妄,庄高羡怒极而笑,只道一声:“好!” 不再克制,当即挥掌而上。 万里云海翻涌,脚下长河震荡。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找上来!” 苦觉洪声怒喝,气势磅礴。双掌一合,一枚金色“卍”字佛印凭空生出,迎风便涨。如一堵金墙,牢牢挡在前方。 两位当世真人,就在这长河之上展开大战。 而姜望毫不犹豫,转身疾飞。 苦觉不远万里赶来救他,他不可能没有感动。 但他非常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机会影响当世真人的战斗。 迅速离开这里,让苦觉不必顾忌他、有机会脱离战斗,才是最好的选择。 坚持留在这里与苦觉同生共死,是一种最愚蠢的矫情。 除了感动自己、拖累别人,什么意义也不会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皆空 真人都是开始把握天地本质的存在,举手投足,都是天地规则的体现。 两位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让万里云空随之变化,让浩荡长河也为之激荡。 而姜望疾飞,疾飞,拼命地飞。 他努力让自己更快一点,更快脱离战场。 身后的战场在轰鸣。 那种轰鸣在叩问他的道心。 他看到了苦觉的伤,知道老和尚未必是庄高羡的对手。 苦觉那么爱吹嘘、那么膨胀的性格,却私下传音让他先逃,无疑也说明了力不从心。 在悬空寺作威作福的黄脸老僧,都已经顾不上吹牛了,必须要面对现实,可见境况之恶劣。 这种沦为累赘的感觉,让本心骄傲的姜望,倍感耻辱和痛苦。 但他只能头也不回地的奔逃。 他唯一能够帮助到苦觉的事情,就是滚远一点。 还是太弱…… 还是太弱了! 他拼命地飞,以肉身负荷的极限速度飞行。 那种极限状态下的痛苦,才能够稍稍宽慰他的心。 战斗的声响渐渐远去,那摇动天地的气息,也慢慢感受不到了。 姜望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在奔逃,必须逃远。 漫长的距离被肉身横跨,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四野孤清。正降落在一处荒山上,而最早视之为安全地的天马原,早已经被他越过。 他亡命奔逃的时候没有注意路线,只有大概的判断。也不知道这里是卫国境内,还是沃国境内。卫国往南一点,沃国就是往北一点。 又或者两国都不挨着。 这处荒山很是冷寂,除了他降落时惊起的数只飞鸟,再无别的什么动静。 逃了太久。 从新安城外,就一直在逃。在水府和魔窟之间,来回走在生死边缘。好不容易在无尽的绝望中斩出光明,扑灭庄承乾,却又面临魔窟崩溃,还是要迎来新一轮追杀。 逃至此时,天色已暗了。 漫天的星斗高悬。 姜望独自坐在山顶,很规矩地盘膝,手中紧握长剑,怔怔看向星空。 他曾跟安安说,父亲就是其中一颗星星,挂在天上,看着他们。 在安慰妹妹的同时,他也很希望那是真的。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苦觉会来救他。 他不曾期待过任何幸运,没有指望过任何人。 但苦觉还是来了。 在收徒屡次被他拒绝之后,还是不远万里地来了。 一口一个“为师”的出现。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并不高大,却让他久违的,生出一种安全感。 他感觉自己,也被人庇护着。也有人为他遮挡风雨。 体内道元难以为继,无法再支持极限速度的飞行。 但这不是他停下来的原因。 时间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必要再逃。 庄高羡如果要追上来,早就追上来了。 或者是苦觉拦住了他,或者是他选择了放弃。总之来自于庄高羡的威胁已暂时不必考虑。 他坐在这里,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未必会有的结果——倘若,倘若苦觉老和尚没有出事,他是能够找得到姜望的。就像他万里迢迢,感应到姜望的危险一样。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未合眼,紧握长剑的一整夜。 这一夜有多漫长,或许只有姜望自己知道。 看着天穹慢慢挂满星斗,又看着它们一颗颗黯淡下去,看着深沉的暗色如何卷过天幕,似海潮退去,而后太阳升起,天地光明。 天亮了,心沉下去。 世界如此光明,而我孤身一人。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拂去晨雾,与一夜的等待。 他从来都是坚定的,从来坚强。 他大概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自己该往那边走。 刚刚迈步—— 嘭!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他面前,粗暴地撞上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那痛苦蜷缩着的,是一个身形枯瘦的黄脸老和尚。 是苦觉! 姜望按住长剑,看了看远处,没有发现庄高羡的身影,这才矮下身来,去观察苦觉老和尚的情况。 只见他紧闭双眼,蜷成一团,牙关紧咬,脸色发白。嘴角流着鲜血,气息已十分微弱。 看起来是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才逃到姜望面前来。 “你……”姜望松开了剑,伸手扶住他干瘦的肩,声音有些无法自抑的颤抖:“你怎么样?” 他对苦觉一直怀有戒心,从青羊镇这老和尚不请自来的第一次相见,他就怀着警惕。不是他生来就对这个世界不信任,而是已经有很多人,教会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这老和尚屡次三番强迫式的收徒,其实令他非常不快。 他不愿意拜师,更不敢信任。 从修行至今,他唯一真心认可过的师父,就是董阿。而董阿把他的信任和依赖,践踏到尘埃里。 新安城里生死一决,此生师徒缘分已了断。 此前此后,他都没有想过再拜谁为师。 他自问跟苦觉是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双方都未真正相处过多久。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互相了解过。每次见面都是你追我赶。他从来也不认为,苦觉会真的有多拿他当自己人。 口头上说说而已,怎能当真? 但是没有想到,在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是苦觉不远万里,拖着大战之后的伤躯前来,为他挡下庄高羡。 在长河之上为他血战。 姜望不是无情之人,他没有办法不感动,没有办法不愧疚。 “你怎么样?”他问。 他竭力回忆着自己所掌握的治疗道术,但苦觉体内的气机如此紊乱,他根本连具体的伤情都无法把握,不知该如何入手。 他那些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对他自己都没什么效果,更别说治愈真人。 他满心沮丧。 “唔……”苦觉的眼皮微微抬起,就在此时,睁开了虚弱的眼睛。 他看着姜望,声音再没有往日的蛮横无礼,而是虚浮无力的—— “净深啊。为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望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握着他干瘦的手:“苦觉大师,您……” 他声音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唉……”苦觉哀伤地看着他:“为师死前,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大师您说。”姜望极力压制情绪:“您……还有什么心愿?” 他感觉到,他握着的那只手,微弱地紧了他一下。 苦觉气若游丝地说道:“就是净深你……还未正式入我门墙,为师没能……亲手为你剃度。” 情重如此! 姜望心头沉重,抿了抿唇:“大师,您的厚爱,我铭记于心。但我不能骗您……我心结未解,长恨未消。无法四大皆空,不能遁入空门。” 苦觉挣扎着,手上用了点力,显得虚弱而执拗,令人心酸:“佛门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先剃度,以后再‘皆空’,也行……” 姜望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这种时刻,无论苦觉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去做到。但是他的修行走到如今,已经贯彻了他一路以来的意志与选择。 他至今对佛门的理念还不足够了解,更不能说是否认同。 越是赤诚的人,越是无法欺骗自己。 “大师。”姜望忍着悲伤道:“承蒙您错爱。姜望可以欺骗自己,但怎么可以欺骗您?姜望心中有牵挂,脚下有道途,走佛门这条路,走不长远。现在答应了,以后又变卦,如何对得起您?” 他用食指轻轻一划,割落一缕长发:“姜望割下这缕头发,代首为誓,与大师相约。此生虽不能剃度,但已视大师为亲人。大师走后,姜望一定好生看护悬空寺,让大师香火不绝,金身久享……啊!”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到最后,戛然而止。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因为一只坚硬的拳头,已经轰到他眼眶上,将他干净利落地轰倒在地。 苦觉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割你个乌龟王八臭脑壳!给佛爷玩割发代首?”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对姜望拳脚相加:“佛爷辛辛苦苦帮你干仗,你剃个光头都舍不得!啊?” “一个人跑来杀人?啊?刺杀副相?跟真人结仇?啊?” “内府就敢惹真人,外楼岂不是要挑真君?” “为师都快死了,你还大师,大师,一口一个大师!啊?” “为师走后,看护悬空寺?啊?悬空寺还需要你看护?” “呸!为师会走?你走了为师也走不了啊!” 苦觉边打边骂,边骂边打,一顿酣畅淋漓的痛骂,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揍。 对于姜望死活不肯拜师这件事,心中真的是怨念极重。 最后一脚踹在姜望的屁股上,印上一个清晰的草鞋印。 “给为师好好反省一下!” 而后把嘴角伪装的血迹一擦,拍了拍身上的灰,骂骂咧咧地拔地而起,就此消失在天边。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姜望,翻过身来,平躺在地上,看着天光大亮的云空。 咧开嘴,笑了。 起先无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嘴咧得越来越开,笑得越来越畅快。 最后头一歪,就这么睡了过去。 从夜入新安城,一直到刚才,没有一刻放松。 他太累了。 …… …… ps:赤心巡天一群已满,新建二群,赤心·稷下学宫1159982294。欢迎来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良晤 凌霄秘地。 杜如晦与叶凌霄踏在云中,走过长廊,在一片精致的建筑群落前停下。 匾曰,停云榭。 停云榭的名字,是因为“云海至此而停波,恍惚如在美梦中。” 所以又别名“留梦”。 寄语让客人在这里有个美梦,有挽留之意。就像“停云”二字,本身也有惜别的味道一样。 杜如晦在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这里是凌霄阁招待客人的地方。 在这里接待他并不失礼,但很见生疏。 很多年前他来凌霄秘地,是不可能住在此地的。 不仅仅是时间在流逝,很多事情也都已经改变。 但他也早有如此的觉悟。 只是……已经如今年月,哪还有梦可留? 停云榭中两人落座,自有迎客弟子奉上香茗。 “许久未来,这里还是如此美丽。”杜如晦看着窗外流云,情绪不显,出声赞道:“近古时代那些所谓的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 “是吗?”叶凌霄漫不经心道。 他把杜如晦请进凌霄阁,并不是真愿意叙旧。只是要表态,凌霄阁始终是保持中立的,云国无意主动与任何人、任何势力为敌。 他相信杜如晦也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不会介意。 杜如晦笑了笑,手指在茶盏杯沿上轻轻抹过,目中有缅怀之色。 他好像全然忘了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的确没有必要再考虑。有庄高羡亲自出马,万万没有失手的可能。 “以你的才情天分,想来很快就可以重现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的盛景。” 他不无试探地说:“我很期待那一天。” 叶凌霄挑了挑眉:“你们君明臣贤,声威俱起。在不久的将来,想必也能创造雍明帝之功业。” 杜如晦一时语窒,缓了缓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九大仙宫横世,固然煊赫一时,但最后也被人一一打落。杜如晦的祝愿,并不能算吉利。 而叶凌霄的回应,则更凌厉。 提到雍明帝,本就是在暗示庄国得国不正,庄太祖庄承乾是雍国叛臣。而众所周知,雍明帝韩周固然创造了雍国最强盛的时代,却也在最盛之时身殒,霸业中止。 叶凌霄当然清楚,杜如晦并无诅咒之意,他只是在试探迟云山的秘密。或许他猜到了什么,在怀疑凌霄阁是否得到了云顶仙宫的完整传承。 但他装作不懂。 “这话如何说?谁能猜到杜如晦的心思,谁能笃定,杜如晦是什么意思?” 叶凌霄饮了一口香茗,慢条斯理道:“上次你来云国,我还以为你真只是随便转转。你一阵云山雾罩,让我好生迷茫!没想到最后是这么大的手笔,真是震惊天下呐。” 这是在嘲讽杜如晦上次来装模作样。表面上是押送姜望回凌霄阁,判定姜望言论的真假,实际上却是为了试探叶凌霄的态度,在为庄雍国战做最后的准备。 嘲讽他心思深沉。 杜如晦苦笑道:“天下大潮激烈,庄国向来弱势,不得不小心操舟。再者说,凌霄阁向秉中立之道,古来中立者,不涉、不沾、不知,是最好。” 不涉、不沾、不知,是三个递进的要求。 不涉及事态,不沾染因果,最好连事情本身都一无所知,如此才能高度超然,真正中立。 叶凌霄当然不同意这个观点。云国可以“不涉、不沾”,但不能“不知”。 自废武功,把自己变成瞎子,唯一的结果就是任人宰割。 他尤其不满意的是,杜如晦总能把自己摆在势弱受苦的位置,好像天生一副受伤嘴脸。做什么都是被逼无奈,天底下谁都在伤害他、欺侮他。 “杜国相。”叶凌霄声音重了些:“你指点的地方,应该在庄国朝堂。” 庄国的国相,对凌霄阁的事务指指点点,已是越界之言。 杜如晦也不争执,当即拱手道:“是我失言。还请叶阁主原谅。”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但急切的声音远远响起。 “爹,你回来了!” 清丽绝伦的女子,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落进这停云榭中。 见得极具气度的杜如晦,叶青雨轻轻行了一礼,便是见过,又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 她自然是在急切姜望的消息。 自除夕夜姜望不告而去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姜望就算要回齐国,也不可能不跟她说一声。更不可能不跟安安说。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甚至是……出事了。 所以她软磨硬泡,求得叶凌霄出面寻找。又在叶凌霄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找来。 叶凌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坐。” 只说这一个字,说明此刻不方便说姜望的事情。 叶青雨也就按捺住,同时捏了捏姜安安的小手。 姜安安非常懂事,虽然心中牵挂哥哥,但并不吵闹。只默默地跟着叶青雨,美丽的大眼睛里泪痕宛然,却一声不吭。 “青雨也这般大了,出落得如画中人,飘飘如仙。真有令慈当年风姿。” 杜如晦当然知道,眼前这女子,就是叶凌霄的爱女叶青雨。 但他知晓叶凌霄的性格,涉及叶青雨的母亲,其人极易吃味。因而赞叹了几句,便目光一转,落在她牵着的小女孩身上:“这女娃娃是?” “她叫姜安安,是我新收的亲传弟子,开脉未久。”叶凌霄出声说。 杜如晦仍然看着姜安安,表情和善:“女娃娃,你好像很难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姜安安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往叶青雨身后躲了躲。她向来是有些认生的,哪怕这老人看起来好像很慈祥。 叶凌霄笑了起来:“安安真聪明,咱们要对坏人保持警惕。” 姜安安和那天在祁昌山脉见到的少年,眉眼之间是有些联系的。杜如晦很显然看出来了一些什么。 但叶凌霄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止叶青雨带着小安安过来,自然也有他的理由。 他正是要让杜如晦看出来,他同时要告诉杜如晦,姜安安是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凌霄阁会毋庸置疑的站在姜安安身后。 姜望他不管,但姜安安,庄高羡杜如晦君臣……须得放亮招子! 放任庄高羡去追杀姜望,是他给庄国君臣的面子。而现在保姜安安平安无事,是庄国君臣必须给他的面子。 以杜如晦的智慧,当然听得懂这弦外之音。 他只是放下茶盏,笑意温和:“兴起而来,当兴尽而去。今番良晤已尽,那么杜某不再叨扰。” 平静水面下的暗涌,往往更加凶险。 叶凌霄只道—— “此去山高水长,还请慢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无以言说 “爹?” 杜如晦离去之后,叶青雨紧张地看向叶凌霄。 叶凌霄和杜如晦的对话,实质性都在暗底。冰雪聪明如她,已经看出了不对。 杜如晦关注姜安安,只可能与姜望有关。 而姜望与庄庭之间的仇恨自不必再说…… 姜望至今音讯全无,杜如晦又找上门来,实在让人无法往好的方向想。 叶凌霄看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离去了。 叶青雨一下子怔在当场。 她对姜望的第一印象,是一只大脚。 那时候叶凌霄尚在闭关冲击洞真,给了她足够的保命手段,以小半个西境为后花园,放任她自行选择磨练方式。 她特意离开云国,在庄国三山城接了一个悬赏。 于是人生第一次,身陷凶兽群中。 现在想来,那些凶兽并不可怕。即便是放在当时,也无法真正伤害到她。 但是少经战斗的她,还是手忙脚乱,平日修炼得好好的道法,事到临头,全忘了该怎么用。 是那个眉清目秀的持剑少年,一脚飞来,将她踢开。 留下的唯一一句话语,是——“愣着干什么!” 老实说,这句话让她愣了很久。 从小到大,她就是天之骄女。她是凌霄阁主叶凌霄的掌上明珠,是整个云国的公主。 不出意外的话,凌霄阁是她的,云国也是她的。 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拥有一切。 她并不热衷于战斗,修习道法是因为有趣,她喜欢那些可爱的云兽,喜欢瑰丽玄奇()的光影。在清冷的气质之下,其实是一颗柔软良善的心。 但她并不天真。相反她继承了父母的聪明,她非常清楚打小围着她转的那些人,心里想的、要的、到底是什么。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来没有人忽视过她的魅力、 她见过了太多善于隐藏自己的人,那些伪饰的有礼、假意的温柔…… 却第一次遇到,上来就给她一脚的家伙。 待她回过神()来再去找“救命恩人”,姜望却已经踪影全无。 那少年只是正好路过,顺手救人。是真正不求回报,只从本心。 她本心矜傲,不愿欠人人情,因此找了那少年很久,想要还报。最后给了他一枚云中令,给他凌霄阁少主人极为珍贵的承诺。 但那少年好像并不在意,选择接过,也只是不想拂她好意。 初见那少年,她只记得了赤诚。 后来她几次相邀,那少年也没有来兑现回报,倒是几封信来往,渐渐熟稔了起来。 再见面,就已经是枫林城域剧变,整个城域鸡犬不存的惨事之后了。 那少年将妹妹寄养在凌霄阁,只身担着苦难与仇恨离去。 她从那少年的寄付中,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她也以最大的真诚,还报了这份信任。她好好的照顾姜安安,把她当自己的妹妹。 此后少年经行万里,常有云鹤传书。 她不太清楚自己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随着信写得越多,对那少年越了解,也就越多欣赏。 有的人可能初见很好,再见也很好,但接触得越多,问题也就越多。从光彩照人到面目可憎,或许要不了多久。 而这少年,却是神()秀内敛。越接触,越能发现他的优点。 他对妹妹的情感令人动容,他的选择和坚持,也往往叫她感佩。 少年成长得很快。孑然一身,独剑远行,却在齐国那样人才济济的天下强国里,一举成名。 出于某种她自己也无法描述清楚的心理,她也开始寻求强大。 说起来她与那少年真正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那少年跋涉万里,回来给妹妹一个惊喜。 最让她动容的地方,其实是那少年面对妹妹时,所表现出来的温柔。 那是一种捱尽了生活的苦,却在苦涩之中寻觅一点甜来,喂给所爱之人的温柔。 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不足以支撑这种真正的温柔。 直到现在,她也说不明白,心中对于那少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在知晓了少年结局的此时此刻。 她无法回避,内心突然涌起的巨大悲伤。 她想她是难过的。 “姐姐……” 姜安安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叶青雨低下头,看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泪珠一颗颗涌出来。 小安安不太能听得懂大人们的对话,但她单纯的心灵,能够感受到叶青雨的情绪。所以她哭了。 在这个瞬间,叶青雨几乎也要流泪。 但她强行忍住。 “你哥哥好像有急事去齐国了呢!”她说:“有人看到他往那个方向去了,但是走得很急。” 姜安安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一定有很要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连夜离开,除夕都不陪你过,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最疼你了。”叶青雨说。 小安安止不住委屈,抽噎着:“那他……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 “齐国太远,云鹤太慢……”叶青雨仰起头,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再等几天,信应该就到了。” …… …… 发生在长河之上的真人大战,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叶凌霄的注意。 长河最近的河段,距离云国国境并不算远。 他本就关注长河。 而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波及甚广。 庄高羡此人,如何跟人打生打死,他都并不会在意。 除了冷眼旁观。不会有任何关心。 但那个方向……庄高羡明明是追杀姜望去了,又怎会爆发真人之间的大战? 叶凌霄亲自赶过去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 从残留的痕迹可以看出来,交战的双方都很克制,大概只是激烈地交了几手,彼此认识到实力,便已止戈。 他此刻赶到,只能感受到战斗地点残留的气息。其中一部分,与佛门有关。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身后有那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么?竟有佛门高人,愿意为他出头。而且是不惜爆发真人之间的大战。 他想他已经是高看了姜望好几眼,但确实没想到,姜望还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或许…… 叶凌霄看了看滔滔长河,屈指弹落。 一颗石子无声凝结,从高空直落,发出尖锐的啸声。 撞进水里,分开水流,一路撞到水底方停。 深邃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水位又高了。他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面具游戏 姜望是潜回凌霄阁的。 整个过程非常隐秘。 脸上戴着面具,身上裹得密不透风。 若不是提前给叶青雨写了信,根本就会被凌霄阁的护宗力量打出门外,哪有半点混进秘地的可能。 当然,叶青雨罕见地给了他脸色看,接他进凌霄秘地的这一路,全程冷脸。 姜望并不知道叶青雨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他清楚,无缘无故的失踪,亲人朋友都难免担心。 他不是那种极度自我的人,不会觉得自己九死一生就应该获得亲人朋友的无限宽容。尤其是他从头到尾,并没有告知任何人他的行动。 “欸那个……” 姜望试图活跃气氛,声音透过面具,有一点沉闷:“风景真好啊!” 叶青雨在前面带路,并不回应。 的确也没有什么好回应的。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熟得不能再熟了,还需要姜望来告知这里风景如何吗? “道友请小心,前面台阶很陡!”姜望主动关心。 叶青雨:…… 大家都是神()通内府修士,难道我会连个台阶都走不稳吗? 她没好气地道:“你还是想想等会怎么跟安安解释吧!她哭好几天了!” “啊是是。”姜望有些愧疚地道:“是该好好解释。” 旋即他又带了些自信:“不过我已经做了准备。” 合着就只准备了跟姜安安解释是吗?给我的云鹤传书就一句“道友来接我一下”? 叶青雨重新冷了脸,加快了脚步。 姜望浑不知哪里出了错,只有巴巴地跟上。 考虑到姜望要隐藏行迹,叶青雨特意带着他走隐秘小道,避开阁内其他弟子,来到姜安安的房间。 彼时小安安正在临字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规规矩矩地握住毛笔,一板一眼地写着字——姜望之前给她一次性买太多了。 “安安!”叶青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看谁来啦!” 小安安闻声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旁边的姜望,尽管他裹得如此严实、笨重。 小嘴一撅,就要开始掉眼泪。 “全天下最可爱的姜安安,你看这是什么!”姜望赶紧窜上前去,将她练字的笔墨一拂,变戏法般摆出一份份美食来。 有金纸猪蹄、爆酥竹糕、青织面、云笑饼……还有一罐热气腾腾的雁白汤。 “这些都是哥哥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呢,在卫国买的,路上太远,又迷了路,所以迟到啦!” 苦觉走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转回凌霄阁,无论接下来要去哪里,总得跟安安好好说一声。她小小的内心,其实敏感脆弱,若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了,肯定会难过。 而且庄高羡与杜如晦此次追杀失败之后,只要他不作死去庄国,在西境其实也会很安全。一个国主一个国相,不可能成天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杀他。 距离苦觉和尚暴揍他的那处荒山最近的国家,是卫国。他便特意跑了一趟卫国,问了不少当地人,用心地凑了一桌特色美食。 与姜安安相处,他掌握的最大的武器,就是吃。 姜安安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将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夹断,如流光碎玉。 姜望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 “迷路的时候你害怕吗?”姜安安看着他,很认真的问。 姜望愣了愣。 他只是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说自己迷了路。一个神()通内府修士迷路,就像一个神()通内府修士会走不稳台阶一样可笑。 大概只有小孩子会相信。 也大概只有姜安安,会永远给他最纯澈的关心。 “有,有一点。”姜望勉强笑着说。 “以后不要害怕了,迷路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哟!”姜安安点了点头,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可靠。 叶青雨温声说道:“我可以作证,安安找了好几天呢。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姜望心中有无限的温柔,在面具的遮掩下,得以隐藏脆弱。 “叶道友,一起吃吧。”他铺开了碗筷邀请。 叶青雨脸上的柔和迅速收起,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还有事,走了。” 说罢,真就转身离去。 对姜安安和对姜望,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姜望一头雾水,一边帮姜安安拆解金纸猪蹄,一边问:“她怎么了?” 小小的姜安安,实在不是一个可靠的解惑者,但他这时也没有别人可以问。 “不开心咯。”姜安安吃着糯软的猪蹄。 姜望帮她把骨头都拆掉了,她只需要对付滑而不腻的皮肉和软筋。 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会不开心。” “唉。”姜望叹了口气:“看来叶阁主对女儿实在不够关心,大概忙于阁务,不能像我对你这么好。可惜他是长辈,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姜安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小嘴鼓囊囊的:“叶伯伯对青雨姐姐很好的!她好像是看到你,才不开心呀?” “啊,是吗?”姜望后知后觉。 姜安安咕噜噜地喝了一口热汤,重重点头:“你看你一说话,她就走了。” 姜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块爆酥竹糕,任由清香在鼻端游走。 “不对啊,我没有得罪她啊?”他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姜安安小大人似的耸耸肩,又吸溜溜吃了一大口青织面。 此面是用卫国特有的风椒麦为原料,呈青色,辛辣爽口。 姜望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他欠叶青雨的道元石还没有还。他曾多次表示过,凌霄阁在姜安安身上投入的资源,他一定会偿还。但钱财这种东西,花销太快。之前为了给安安买松鼠匣,就差不多又掏空了家底…… 难怪叶青雨心情不好!她肯定是怕自己忘了欠债,又不好意思说! 想到此处,姜望已经了然于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姜安安全然不知自家哥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一边吃面一边看向他手里拨弄着的爆酥竹糕:“哥,这个你吃吗?” “哦,我早吃过了,你吃吧。”姜望把竹糕递给她。 姜安安接过,美滋滋地咬了一口,顺嘴问道:“你怎么还戴着面具呀?” 姜望摸了摸鼻子。 如果说是为了隐藏行迹,此时在姜安安的小房间里,他已经完全可以不必遮掩了。 但他怎么好意思让妹妹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呢? 苦觉老和尚下手阴损得很,既没有给姜望真正造成伤势,又留下那些轻易无法消去的青肿。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要解决一位当世真人留下的小手段,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和更多的时间才行…… “我在做一个游戏。” 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面具游戏。看谁戴面具戴得久,任何时候都不准摘。我准备至少戴一个月,勇夺第一!” “什么嘛。” 姜安安很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好吧……” 姜望默默地叹了口气。 以前她肯定都是吵着要一起玩的。 孩子长大了。 哄孩子的修为眼看就要跟不上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云霄 凌霄秘地,小楼中。 看着胡乱翻书的宝贝女儿,叶凌霄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他咳了一声,将手里的古籍放下,似是不经意般问道:“那小子回来了?” “啊。” 叶青雨的声音,平淡无波,简简单单。 “呃……”叶凌霄更紧张了。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乖女儿,过来坐。” “不想坐。” “喝口茶?上好的三思!” “不想喝。” “其实心烦意乱的时候,看书反而是不好……” “谁心烦意乱?” 三思茶袅袅的热气,悬在叶凌霄眼前。 饮此茶,一日而三思,余味无穷,故名“三思”。上次杜如晦来的时候,他都没舍得让人端上。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这比跟杜如晦勾心斗角可辛苦多了。 面上却笑道:“是我有点心烦意乱。踏云湖马上解寒了,陪我去钓鱼吧,怎么样?” “不去。” “一年一度阁内大比就要开始了,你作为大师姐,躲在这里是不是也不太好……” “让他们自己呆着。” 叶凌霄:…… 姜望小贼,不痛打你一顿,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心中一个咆哮的小人仰天怒吼。 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气度潇洒。 他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做恍然状:“对了,有个事忘了说,跟姜望那小子有关。” “他的事你自己跟他说咯。”叶青雨似模似样地翻着书,耳朵却偏了过来。 叶凌霄漫不经心道:“是云顶仙宫的事情。” “云顶仙宫?”叶青雨微微蹙眉:“那不是已经是姜望的了吗?” “当然。宝物有主,德者天佑,既然公平竞争,是他的就是他的。”叶凌霄笑了笑:“不过呢,他继承的云顶仙宫,只是废墟。需要很多努力,才有复苏的可能。坦白说,非常困难。” “这些我知道啊。”叶青雨说。 关于云顶仙宫的现状,姜望早就跟她讲过。 叶凌霄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整个云顶仙宫,存留至今的完好建筑,应该只有三座。这三座建筑,是云顶仙宫覆灭时留下的后手。对云顶仙宫的复苏,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叶青雨扭过头:“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叶凌霄装作没听到,自顾说道:“那小子现在应该找回了一座,而咱们凌霄阁呢,又恰好有其中一座。你说,该不该看在……安安的份上……送给他?” “当然应该啊!” 叶青雨不假思索:“他是安安的哥哥,也算是咱们凌霄阁的自己人。而且,云顶仙宫都已经认主,咱们留着那建筑也是无用,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呢?”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凶巴巴地瞪了叶凌霄一眼:“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也只有在叶凌霄面前,向来清冷如仙的她,才会有这般儿女情态。 “没有。”叶凌霄轻飘飘岔开话题:“那三个建筑,名为灵空殿、凌霄阁、青云亭。我女儿这么冰雪聪明,应能想到些什么?” 叶青雨翻了个白眼:“咱们凌霄阁继承了一部分云顶仙宫留下来的传承,也不是什么秘密。” 名字都说出来了,她断没有想不到的可能。甚至早在迟云山里,姜望和斗勉交易之时,她就猜到了一些可能。只是并不清楚,灵空殿里与云顶仙宫有关的事物是什么。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三座同名建筑了。 叶凌霄笑了笑,不置可否:“咱们家里的这个建筑,就由你来送给他吧。” “我转交倒也行。” 叶青雨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忽又狐疑道:“你既然早知他需要此物,为什么不早给?” 叶凌霄收敛了笑意,很有几分认真地说道:“能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上活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实力也好,气运也好。他都证明了他的价值。” 叶青雨皱眉:“所以……这是生意?” “你给他,他才不会视为生意。”叶凌霄并不讳言:“我已经不需要云顶仙宫,成全他也无妨。但我为什么要成全他?安安是安安,你是你。他需要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叶青雨沉默了片刻,才道:“爹,你跟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青雨。”叶凌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希望你永远不食人间烟火,永远单纯善良。我也希望,我永远在你心里完美无瑕。但有时候,也不得不让你看到一点现实。这样的话,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能够勇敢的面对。” 叶青雨撇了撇嘴:“您是当世真人,肯定比我活得久。” “噤声!” 叶凌霄伸指拦住她,不让她说这样的话。 而后翻掌托出一方精巧阁楼,小小一个,立在掌心。又并指在阁楼上抹过。 “天上地下,只能有一个凌霄阁。” 他的声音平淡,却又不容置疑。 “所以它的名字我改了一下,现在叫云霄阁。”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柔软:“你拿去给他吧。” 叶青雨伸手接过,果然看到那小小阁楼上,竖匾的名字,正是“云霄阁”。 “怪精巧的。”她说。 叶凌霄笑了笑:“仙宫遗楼,自然非凡。” “爹,那我去了。”叶青雨将这小巧的云霄阁收下,终于离开那些珍贵的古籍。 叶凌霄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孩子大了。” 叶青雨离开后,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窗外一朵闲云飘落下来,化作一头小巧异兽,跃进小楼中,长尾转动,正是阿丑。 叶凌霄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一个父亲的复杂心情,不易表达。 “名字改得好。”阿丑又说。 它巴巴地拍着马屁:“普天之下,除了叶小花,谁堪凌霄?” 砰! 叶凌霄回身一拳,将它砸到地上:“叫老子叶凌霄!” 小楼建得结实,无甚反应。阿丑更是皮糙肉厚,一骨碌就爬起来。混不在乎地甩了甩脑袋,嬉笑道:“你的拳头真有力,当世真人第一,舍你其谁?” “算了,反正老子亏的也不是一点两点了。”叶凌霄靠回躺椅上,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说吧,你又干什么了?” 阿丑摇摇尾巴,尾巴上的无色水球跳了跳:“踏云湖里,没有鱼啦。” 踏云湖里的鱼,是云国第一鲜。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求购而不得。 因为叶青雨爱吃,叶凌霄就将整个踏云湖圈住,不许旁人再捕捞。 在这种情况下,踏云湖为什么会没有鱼? 自然都是被阿丑吃光了…… 叶凌霄拳头蓦地握紧,最后还是松开。 “快滚。趁我还能忍住。” 阿丑一句话也不说,尾巴一甩,便窜出了窗外,非常的敏捷,也很识时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礼尚往来 人间多疾苦,一吃解千愁。 对于姜安安来说,只要哥哥还在身边,就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烦恼。 对姜望而言,她吃得满嘴流油,笑得没心没肺,就是最大的回报。再多的辛苦和努力,也都值得。 在这个无限广阔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安安。” 姜望看她一阵,开口道:“哥要走了。这次可能也要忙很久。” 姜安安小手抓着筷子,筷子扒拉着面条,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过年来看我吗?” “当然。”姜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们说好了的。哥哥也会想你啊。” “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姜安安小声说。 “哥现在走在路上,都是别人要小心。”姜望故意嘚瑟道:“哥可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 “哼。”姜安安皱了皱小鼻子,看了姜望一眼,又把头扭回去。 继续吃面。 “哎呀,笑一个嘛。”姜望逗她。 姜安安嘟着嘴,就不配合。 “笑一个嘛,小胖墩~”姜望的声音,抑扬顿挫。 “你才胖!”姜安安放下筷子,往姜望身上扑,张牙舞爪。 嬉闹一阵。 “走啦。”姜望说。 姜安安又坐回去,又抓起筷子。 “嗯啊。”她说。 姜望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将房门掩上。 小小的姜安安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只乖乖地坐在那里,慢慢的吃面。 她很乖,她不哭。 只是。 “新年才刚刚开始,我却已经期待除夕。” …… …… 离开姜安安的房间没多久,正好迎面撞到叶青雨。 “叶道友,我正好找你!”姜望欢喜道。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把准备拿出来的精巧楼阁又按下:“你找我做什么?” 姜望非常自信地从储物匣中取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你瞧瞧。” 这盒子还是刚刚装了爆酥竹糕的,他见着还算好看,收拾收拾,便拿来装东西。 “这是什么?” 叶青雨眼睛里挂着笑,伸手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天青里夹着丝云白的圆珠,只有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美丽极了。 笑意不由得漾开,晕染到了嘴角。 作为叶凌霄的女儿,云国的唯一公主,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但姜望的这份礼物,还是让她很愉快。 “这是天生法器定风珠,我从一处秘地得来。” 姜望把夺得定风珠的凶险过程直接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安安耗用了凌霄阁这么多资源,我实在感激。便以这定风珠做偿,还请叶道友不要嫌弃。” 叶青雨顿时笑容一敛,“啪”地一声将盒子关上,放回姜望手里:“安安是我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凌霄阁培养自家弟子是应当应份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报偿。姜道友还是收回去吧。” “叶道友,我不是那个意思。”姜望举着盒子,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有些着急地说道:“我不是说凌霄阁需要报偿,是我表达感激,对,感激。” “不用客气。”叶青雨十分疏离地礼貌一笑:“凌霄阁什么都不缺。” “我也不是说凌霄阁缺这个。”姜望全无战斗时的机智果敢,有些沮丧地道:“我嘴笨不会说话,就是想要把这珠子送给你,感谢你。” 叶青雨有些心软了,但嘴上还是道:“你嘴笨?我看你跟人斗嘴的时候,挺厉害的呀。不是把焦雄说得跳脚?”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不在乎他们,不用管他们的心情。嘴就不笨了。” 叶青雨微微抬了抬下巴:“是嘛。” “是真的,叶道友。”姜望合掌求饶:“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我给你道歉。你莫要生气了。” 叶青雨已经消了气,但莫名觉得这样的姜望怪有趣的,比他锋芒毕露的时候,要可爱得多。 “哪有道歉还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她故意道。 “这……”姜望迟疑了。 “不想摘就不摘吧。”叶青雨说:“没事,我不勉强。” 姜望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里的“没事”,不是真没事。 他一咬牙,将山鬼面具解下了,露出他挂着两个青黑眼圈的脸。 左半边脸还略微有些浮肿。 “噗!” 叶青雨一下子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收敛:“对不起我不该笑。” 姜望无奈:“没事,你笑吧。” 叶青雨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但姜望现在也太具喜感。 想他在迟云山,斩焦雄、杀池月、败云游翁、威胁斗勉,何等威风? 听父亲说,除夕夜他还夜闯新安城,杀了庄国副相董阿,又从庄高羡和杜如晦手底下逃生,此番种种若是传出去,必然名动天下。谁能不赞一声天骄? 现在却这副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子,两相比较,实在反差太大,令人忍俊不禁。 叶青雨捂着嘴笑了一阵,才道:“怎么弄的呀?” 被叶青雨看到这副样子,姜望也有些自我放弃了,闷声道:“一个老和尚打的。” “哪个老和尚这么过份?”叶青雨问。 姜望叹了一口气:“这个场子短时间内是找不回来的。” 他不欲多说苦觉的事情,因为那会牵扯到被庄国君臣追杀的事情,而他承诺过叶凌霄,绝不把叶青雨卷进他的麻烦里。 所以他又递了递盒子:“那你现在可以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好吧,勉为其难。”叶青雨笑笑,将定风珠接到手里,又翻掌取出小巧精致的云霄阁:“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姜望想说定风珠不是礼物,是还债,是曾经承诺过的报偿。 但五府海内云顶仙宫的反应,令他忘记了这些。 他早就猜到,凌霄阁里有云顶仙宫复苏所需的事物,很可能与灵空殿相同。无论它是叫凌霄阁还是叫云霄阁,至少此时此刻,云顶仙宫的反应,说明了它的重要性。 姜望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要。” 他的确想要,但之所以一直未同叶青雨张嘴,是因为他还没有寻到足够价值相抵的事物。他不愿白白的索取。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笑容有消失的趋势:“朋友送你礼物,你也不接?” 姜望抿了抿唇,还是接过。 他会记住这份人情,无须太多言语承诺。 小巧精致的阁楼,刚刚入手,便清光一闪,直接进入五府海,落入云顶仙宫废墟中。 胖嘟嘟的白云童子跃将出来,欢呼道:“来咯!” “我的确很需要它。”在体内云顶仙宫的变化中,姜望说道:“但不知何以为谢?” “我爹说了,你是安安的哥哥,不算外人。” 叶青雨摇了摇手里的盒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朋友之间,礼尚往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再战真人” 小楼之中,暗中通过秘地法阵观察此处的叶凌霄,嘴角一个抽搐,很想跳出来大吼。 “本真人没说过!” “什么不算外人!姓姜的小子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是外人!” 但他毕竟需要保持他的风度,只咬牙切齿地一把将眼前景象抹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 …… 小巧精致的阁楼,受到云顶仙宫的吸引,直接落入五府海。 在五府海的天穹中,它急剧膨胀、扩大…… 轰! 降临云顶仙宫废墟,正正嵌在中宫位置,与整个云顶仙宫废墟群落,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复归仙宫的云霄阁,全不似之前的小巧精致。反而高大、威严,有一种雄阔气象。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到,整个云顶仙宫废墟,在此时拥有了某种共同的联系,被一种玄妙的力量所统合。 相当于一颗颗珠玉,被一条线串了起来,连接了彼此。 很明显在久远以前,云霄阁就是云顶仙宫的枢纽所在。 如果说灵空殿的作用,就是为云顶仙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那么云霄阁的意义,就是统合连接整个云顶仙宫,有着更核心的价值。可以说,云霄阁落定之后,云顶仙宫的复苏,才真正拥有可能。 但云霄阁的真正价值,可能需要在更多的建筑复苏之后,才能够完整显现。 姜望现在非常期待,青云亭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胖嘟嘟的白云童子在云霄阁楼顶手舞足蹈,欢喜极了。一边摇晃,一边哇哇乱叫:“云顶仙宫,盖压天下。姜望仙主,寿与天齐!” 咚。 神魂降临的姜望屈指一个脑瓜崩,弹得他瞬间老实下来。 “哪来这些浮华之词,传出去让人笑话!” 白云童子是云顶仙宫原迎客童子不知第几世的转世身死去后,残余的养分乃至于命运,与深藏在寄神碑中的一点真灵融合,结合了过去与现在,算是一种新生。但究其根本,仍然是依托于云顶仙宫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视为云顶仙宫的器灵。与云顶仙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无论受什么伤,只要云顶仙宫还在,就能很快复原过来。 之前庄承乾一巴掌把他打得七荤八素,现在也活蹦乱跳的。 被姜望教训之后,他有些委屈巴巴地道:“好像以前就是这样……” 姜望沉默。 他好像明白,曾经强横无比的云顶仙宫,为什么会被打成废墟了。 动不动就要盖压天下,能不让人生气吗? 天底下强者这么多,谁没有脾气?指不定哪个绝世强者一个不舒服,顺手就把你掀了。 “你也要看看条件好吗?什么盖压天下、寿与天齐……”姜望幽幽道:“我不配。” 白云童子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更委屈了:“你不配,应该打你自己啊。打我干什么啊?” 姜望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反驳,恼得抬起手来。 白云童子连忙一个翻滚,像一团肉球,直接滚进了云霄阁中。 …… 辞别了叶青雨,姜望独自离开云城。 他决定去雍国。 现在的雍国,正是韩煦掌握军政大权,革新朝政的时候。 虽然有墨门的支持,有阻庄高羡、退赤马卫、挽狂澜于既倒的威望,此次革政几乎是滚滚大势,没有失败的可能。 但阻力仍然会有。 旧有的利益阶层,势必会抵触现行规则的变化,这不为任何人的主观意志所改变,是根本的利益矛盾。 有矛盾就有纷争,韩煦固然有足够的手段保持大局稳定,内部一时的混乱却也无法避免。 正是在这种稳定与混乱并存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才有火中取粟的可能,去青云亭中拿回云顶仙宫的遗落建筑。 若待时局完全稳定下来,在青云亭有什么动作,很容易引起雍庭的反应。时局若太混乱,各方雄杰纷纷抢占利益,孤身一人的他,也反倒很难占据什么好处。 庄高羡和杜如晦的追杀已经告一段落。对姜望来说,现在整个西境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雍国。 庄雍国战刚刚结束,永昌郡新附。两国至今还留有大军,分驻锁龙关与殷歌城,正面对峙。 庄高羡和杜如晦绝无可能在此时深入雍国。况且,随着长河一战,庄高羡放弃追杀。之后也未必还能捕捉到姜望的痕迹了。 在反杀庄承乾,去掉“心魇”之后,姜望并没有从此高枕无忧的轻松。反倒对实力的提升,有了更迫切的追求。 庄承乾带给他的可怕压迫感,让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感受一遍。那种在绝境中挣扎的滋味并不好受,唯有更加强大的实力,能够让他行在坦途。 事后庄高羡的追杀,更是为他敲响警钟,让他不可有半刻松懈。 刻苦的修行自不必说,他也从未放松过。纵观这一路来的所有收获,来头极大的云顶仙宫,已经集齐了灵空殿和云霄阁。现存已知的三座失落建筑,只剩一座青云亭,他如果不尝试一下,实在难以甘心。 姜望戴着面具,裹得严实,悄悄飞离抱雪峰。 心中计划早定,于是折向西北。 少年永远有他的方向,永远坚定前行。 一路无事地离开了云国,离开这云上的美丽国度。 刚刚飞出边境不远,心中警兆忽生。 姜望空中骤停,拔剑出鞘! 但才及半截,手已经被按了回去,剑也被按回剑鞘。 一个黑影笼罩上空,一只拳头将他轰落地面。 砰! 姜望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砸落,体内道元混乱,勉强爬起身来,又是一记拳头落下,将他砸趴。 而后就是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拳脚。 这熟悉的感觉…… 姜望悲从中来:“老和尚,你还来!” 他每次刚一挣扎,就被轰了回去。从始至终,连回一下头都做不到。 “一次就行了啊,我警告你!” 姜望悲愤怒吼:“别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肆无忌惮。我是有脾气的!” “我认真了啊,老和尚!别逼我还手——啊!” “别逼我叫人。凌霄阁主跟我是自己人——哎唷错了错了。有话好好好说——啊!” 在神秘人狂风骤雨般的殴打之中,忽的有一团云气飘来,从中探出一只长满长毛的蹄子,给姜望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 神秘人拳头顿时一收,一甩袍袖,就此消失在空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此中零落 飘远的流云之中,仙气飘飘的叶某人正在抱怨。 “你瞎掺和什么?要是真踹出问题来,本阁主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嘿嘿,我又不傻,注意着呢。”怪模怪样的异兽嬉笑道:“真痛快!” “是啊……” 某叶姓真人长舒一口气,满脸舒爽:“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 异兽甩着尾巴:“你占了凌霄之势。但也替他割裂了部分因果。对前路没有妨碍吧?” “呵。”某叶姓真人屈指一弹,洞光穿空,浮云流散:“有些负重,于他是一座山,于我,是一粒尘!” …… …… 狂风骤雨打芭蕉,此中零落为哪般。 行凶的暴徒离去了。 姜望缓了好一阵,才将混乱的道元调整回来。 连着被苦觉老和尚暴打了两次,他直恨得牙痒痒。 第一次挨揍,想着纾解老和尚收徒不成的怨气,也就罢了。但这怨气未免太长久了些。怎还揍了又揍,揍上瘾了? 这样隔三岔五地被揍一顿,他姜望怎么见人?怎么在妹妹面前昂首挺胸? 但真要说如何报复苦觉……他倒也做不出来。毕竟苦觉真真切切救了他的命,又是长辈。 而且他也打不过…… “怨不得我了净礼。”他最后咬牙切齿道:“要怨就怨你师父吧!” 苦觉今天怎么打的他,以后他都要在苦觉的宝贝徒弟身上还回去。让苦觉着急,让苦觉生气,让这黄脸老和尚干瞪眼。 “……算了。” 幻想了一阵,姜望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将被打落的面具捡起来,慢慢戴上:“迁怒于人,非是英雄所为。我还是好生修行,早点让老和尚打不过我,才是正理。” 雍国在云国的西北方,长河穿境内河昌府而过。 姜望一边控制道元在被殴打过的部位游走,舒缓疼痛,一边往前走。 “不过……怎么感觉刚才打我的人不止一个?” “有没有净礼啊……太混乱了没注意。净礼看起来怪单纯的,不会那么蔫坏吧?” …… …… 被念叨着的净礼和尚,此刻正在哭鼻子。 他跪坐在地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僧衣上,染了几点血迹。 干净的眉眼皱成一团,呜呜呜地哭。 在窗口洒进的光线里,他的泪眼纯净非常。 在他面前,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黄脸老和尚,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未几。 “哭哭哭,哭什么哭!”黄脸老僧睁开眼睛,一顿大骂:“哭丧呢你!” “呜呜呜……可是师父你……”净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伤得好重……” 这是一间破旧小庙,立在一座秃山上。 四下无甚遮拦,风放肆地吹来吹去。 庙里只有两间房,分为前后殿。 前殿是供奉之所,但也只有一尊木像,雕刻的竟不知是哪位佛陀,因为并无面目,不知是一开始就未刻上,还是在久远的岁月里模糊了。总归在那里供奉着。 这无面的佛陀自然香火寥落,佛像前的供盘里,早已空空如也。老鼠都啃不着一点面屑来。 后殿是僧人居所。 屋中也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苦觉,因而净礼只能坐在地上。 苦觉拼着受伤,强行冲撞天风,未及休养,又在长河之上,与气势正昂扬的庄高羡激烈交锋。 战时虽未落下风,脱离战斗后,伤势却也加剧了。 仅此倒也不算什么。 之后他装死诈姜望剃度,姜望铁了心不当和尚,死活不肯答应。他一怒之下起身暴打,怨气散尽后才潇洒离开。回返悬空寺,处理他自己焦头烂额的破事。 但不幸的是,恰好在回悬空寺的路上,遇到了老对头。 那老对头见他受伤,哪有不穷追猛打的道理。 这一战打得凄惨无比,也就是老和尚奸猾,又手段极多,才能觑得机会,逃归悬空寺地盘。 至此,伤势就十分严重了。 当然,从他中气十足的骂人姿态还是可以看出,他并无性命之忧。 他甚至抬起手来,给净礼的光头来了一下:“哭哭啼啼,没有出息!能不能向你净深师弟学习学习?他看到老子一身的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完他自己咂摸了一下:“不对。这是没有感情啊……” “个乌龟王八的,打轻了!” “呜呜呜……”净礼缩了一下头,但还是在哭:“师父你慢点,伤口都裂开了……” 就在这时,庙外忽的一声震响,如雷鸣一般。 “死了没有!” 苦觉立刻躺下闭眼,气机衰败。 净礼和尚也住了嘴,无声抽噎。 瘦成皮包骨头的老和尚,几步跨进后殿来,面如病朽,声似洪钟。 “苦觉!你擅动我闻钟。其罪如何!?” 苦觉万里奔赴,去救姜望的时候,特地带了我闻钟,一路诸邪避退,群雄不阻。 但我闻钟是悬空寺镇寺之宝。只有殊行特事的佛事行走,才能佩戴出门。 特事即佛事。 苦觉当然不是佛事行走,悬空寺也不可能支持他救一个不肯剃度、毫无名分的“弟子”,更不可能为了姜望,许他带走我闻钟。 所以他是自己偷拿走的,不曾知会过任何人。 此时此刻,苦病前来问罪。 苦觉闭着眼睛,气若游丝,不作回应。 净礼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师叔莫要吼我师父,他伤得好重!” 这小和尚哭得实在太伤心了。 让饱经风霜如苦病,也禁不住有些恻隐:“师叔没有吼你师父,师叔就是声音大!” 他已在克制,仍然声如鼓雷。 “那师叔你别说话嘛。”净礼哭道:“让我师父休息一下。” 苦病一时窒住。 我不说话,怎么问罪你师父呢? 他有心绕过净礼,把苦觉揪起来。但他清楚,苦觉这次是的的确确受了重伤。恐他手重,一个不好再伤了苦觉哪里。 这时候他才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苦谛作为观世院首座,职责中的一部分,正在规矩体统,却主动的避让这件差事,让他来做。 恐怕苦谛非常明白,想要问责苦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他兴冲冲跑过来,想要趁机占占上风,给点教训,却一进门就给架住,进退两难。 堂堂降龙院首座,刚猛无俦的苦病大师,一时茫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乡人相逢于异乡 在韩殷统治的漫长时间里,雍国不复雍明帝韩周时代的强盛,彻底退出了北域,但仍占有十三府,曰天命、靖安、南乡、泰宁、顺安、永怀、河昌、富春、澜安、抚明、宜阳、镇右、岭北。 比起三郡之地的庄国,足能称得上庞然。 若非荆国、景国的牵制,以及祁昌山脉这种天然屏障,数代庄君又都称得上雄才,雍国早就将庄国一口吞下。 但无论有多少原因,数百年过去了,庄国不仅没有败亡、反倒日渐成长,被很多人视为韩殷锐气尽失的明证。 尤其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新年伊始,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在极短的时间里结束。 人们赫然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自庄承乾立国以来,庄国有被凌压过,有被欺辱过,但还未真正输过国战! 无论是对陌国,还是对雍国,又或者早已经被伐灭的许国。 庄承乾血战祁昌山脉,拦住韩殷兵锋且不说。庄高羡两起国战,第一次打疼雍国边军,赢得多年边境安宁,第二次更是险些将雍国攻灭! 庄国兵势之强,令人心惊。 庄雍国战之后,整个岭北府被庄国占据。 宜阳府以锁龙关为分界线,南面也归庄国所有,被一起划入庄国永昌郡。 锁龙关在宜阳府南面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因而从地形上看,宜阳府大部分的领土仍属于雍国。 但由于锁龙关的重要性,整个宜阳府都在锁龙关的俯视范围内,无一生地。 所以才有了拔地而起的殷歌城,将这种地缘劣势抹消。 值得姜望庆幸的是,青云亭的宗门驻地,在雍国西部的顺安府,而不是在庄雍大军对峙的宜阳府。 若是在宜阳府,大军镇压之下,他根本不必动心思,直接放弃便是。 而顺安府是之前国战中,少见的未被波及的地方。其南面毗邻的澜安府一度倒是被庄洛联军攻入,但很快就被驱逐。 南面庄国的兵锋始终未过锁龙关,北面荆国的赤马卫都未能攻入靖安府。 整个顺安府唯一与战争接近的瞬间,或许就是庄国国相杜如晦袭扰雍境、牵制雍国神()临战力时,短暂降临过府治宁远城,轰了一拳,连护城大阵都未打破,便仓促离去。 因此相对于宜阳、澜安这些地方,顺安府的气氛明显宁和许多。 走在顺安府文溪县城的大街上,姜望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韩煦君臣对整个国家的把控。 人们对于变革的不安无法掩饰。 譬如雍国现在以墨学为正统,境内儒院、道院,乃至寺庙,都需要拆除或改建。原本围绕这些儒院、道院、寺庙建立起来的产业,自然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但这些人也是雍国人,也需要生活。这就是根源性的矛盾。 但眼中所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们有焦虑,但并无愤懑,也非麻木。在时代变革之中,对朝廷有信心,对未来有希望。 “希望”能够引领人们跨越所有困厄,它好像不需要成本,只发源于精神(),但恰恰需要最多的努力。 不难想象以韩煦为首的雍国新庭,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有墨家的支持,这也不是不能做到。墨家机关术天下无双,仅各类机关造物,就足以让他们富甲天下。墨家倾泻一些资源下来,抚平变革中的阵痛想是不难。 但最让姜望意外的是,他想象中的墨家机关兽招摇过市的场景并未出现。甚至他用三天时间,踏遍了文溪县城的大部分街区,也未能见到几个墨家门人。 或者是墨家对于涉足国家体制一事仍有疑虑,扶持韩煦只是一次试行。或者是墨家内部亦有分歧,没有全力的投入。又或者韩煦君臣手段高妙,以墨学为国学,但并未让墨家的影响力渗入各行各业。 总而言之,雍国的军政大权现在明显仍是由韩煦一手把控。 雍国是韩煦的雍国,而非不少人猜测的那样,只是成为了另一种形式存在的“钜城”。 “钜”即钢铁。 钜城是墨门圣地所在,相传是一座真正的钢铁雄城,但除了墨门高层之外,至今也无人知晓其确切地址。 从姜望观察的情形来看,雍庭与墨门更多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非依附。至于面对明显强势得多的墨门,韩煦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却非姜望能够得知了。 想来其中的惊心动魄,不足为外人尽道。 姜望这三天,并不是乱跑,在休养身体,把自己调整至巅峰的同时,他在尽可能地搜集情报、分析信息,为自己的最终目的做准备。 顺安府是雍国边府之一,难免龙蛇混杂,又兼雍国正处于变革朝政的关键时期,各路人物都在雍国活跃。 在这种时刻,韩煦君臣更需要保持国家稳定。 而像姜望这般戴着面具、身上裹得严实的行人,并不十分惹眼。 跟之前几天一样,他在所住客栈的后街端了一碗“穷叫唤”,沿着干净的街道往南走。 他换了一张更平常一些的生肖龙面具,只遮住上半截脸,所以不影响吃东西。 “穷叫唤”是雍国顺安府的独特美食,其实是一种油炸的面食,被捏成小巧的鸟雀形状。表皮酥脆,咬破的时候,会发出类似于活物般的“唧唧唧”的叫声。 当地人称之为“穷叫唤”,是说它太过美味,怎么叫唤也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 观感很奇()特,但味道非常好。姜望才来这里几天,已经像当地人一样,习惯了每天早上吃一碗。 因为捏的大小并不一致,一碗“穷叫唤”,大概只有十二到十五颗之间,纯粹看店主手抖不抖。 姜望今天运气好,碗里有十五颗。这让他愉悦了许多,走在街上,脚步都更显轻快。 不期而遇的,往往不是惊喜。 他目光随意但仔细地扫过身周,像往常一样尽可能地搜集信息,但眼神()忽定。 在这一刻,街边行过的路人似乎模糊了身影,嘴里咬破的“穷叫唤”,那“唧唧唧”的声音如在天边。 一切都远了。 他只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这个人。 带着他完成第一次内门任务,在三城论道上表现英勇…… 他经常跟别人说自己是,但他可能比对方都更想找到的那个—— 张临川! …… …… ps:想把赤心里的美食都吃一遍……或者我什么时候有闲了,研究一下菜谱,看能不能复刻类似的出来…… 1603368093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乡人不知乡人恨(为盟主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啊加更) 枫林城道院,道勋榜第三的张临川。 袭杀枫林城主魏去疾的白骨使者张临川! 姜望的眼神()稍定即转,他的脚步依旧轻快,他依然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穷叫唤依然在叫唤。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唯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不被影响,不可能没有改变。 他的心情,甚至于他的目的。 因为在地灾开始的第一时间,就用白骨遁术带着姜安安和宋清芷逃走的缘故,枫林城域的惨事,他一直只知道一个大概。 知道是董阿欺骗了他,知道庄高羡和杜如晦坐视满城百姓身死,在白骨尊神()手里抢夺白骨真丹,庄高羡借此恢复伤势,成就真人。 陆琰和董阿的对话,让他知晓了部分真相。但那场灾难里更具体的事情,还是从庄庭公布的说法中得知。 那大半都是假话的公告,在姜望这里显然没有任何公信力。 后来他剑斩蛇骨面者,在蛇面死前的审问中,倒是得知了一些消息。 蛇面当时说,白骨道的高层,还剩白骨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龙面、猴面、兔面。 后来在青羊镇,猴面为向前所杀,龙面为他所斩。 兔面在以厌心刺袭击龙面之后逃走。 白骨道高层便只剩下白骨圣主、二长老、白骨使者、白骨圣女、兔骨面者。 而后齐阳战场上陆琰反戈,妙玉埋伏在白骨门……白骨道还活着的所有高层,几乎全都背弃了白骨圣主。 忠于白骨信仰的教众,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毫无疑问,他们之所以能够死得那么干净,背后一定有一只手在安排一切,那是白骨道内部的清洗。就像十二骨面里最强的龙面,姜望不足以杀死他,兔面就出手”帮忙”。 那时候姜望已经知道,白骨圣主是白骨尊神()的代行现世之身。在目睹了白骨圣主的仓皇逃窜之后,他甚至觉得陆琰、张临川那些人,有可能消灭白骨圣主。 但庄承乾扮演的姜魇,在那时就提醒他,说他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 姜望在那时候有过一次针对“姜魇”的试探,但并无结果,只留下些许怀疑。 但是在水底魔窟中,白骨尊神()与庄承乾有过最激烈的交锋。白骨尊神()对庄承乾的渴求,完全能够说明,祂炼制瘟疫化身的降世行动也已失败。 如果从张临川袭杀魏去疾的情报来看,张临川应该只有内府境实力。 姜望现在开辟两府,掌握两大神()通,根本不惧。 但若从白骨圣主失败的这件事来考量……白骨道那些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须知白骨尊神()何其恐怖,祂将庄承乾那样的人物都逼入了绝境。纵然在“白骨圣主”这个时期,没有在庄承乾身上耗费的力量恐怖,也没有无生劫这样的恐怖神()术绵延数百年,但能够战胜祂,也足以让人惊叹。 白骨道现存高层里,最让人忌惮、实力最恐怖的,应该是陆琰,在枫林城域他就是外楼强者,作为白骨道仅存的长老,本来身份也最高。 但在青羊镇,龙骨面者临死前怒吼的名字,分明是张临川……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龙骨面者看来,叛教的核心人物,是张临川,而非陆琰。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临死之前第一个想到的,是指示兔面反戈的人。 综合这些考量,姜望并不能拿准张临川的实力。 他是要报仇,不是要送死。 所以在看到张临川的第一时间,他没有选择拔剑冲上去,而是隐藏心绪,让自己平静走过。 风平浪静的县城街道,路人各行其是。平静的生活,周而复始。 异国他乡见乡人,乡人不知乡人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文溪县城的这段时间里,姜望从无主动询问过青云亭的相关消息,都只是顺耳一听,或者是引导其他人主动讲述。 他在一个环境不上不下的客栈,开了一间中房。每日白天就出门溜达,明面上四处闲逛,品尝当地美食,暗地里搜集相关信息。 天色一黑就回客栈,绝不惹是生非,绝不捣乱。踏踏实实探索新开辟的第二内府,掌控新得的神()通。另外就是努力给自己“消肿”…… 苦觉阴损,叶凌霄也不是善茬,两位真人留下的青肿并不会真的给姜望造成伤害,但要消除也绝不容易。需要控制道元做极其精细的对抗,才能将那些痕迹一点一点驱逐。 不过这个过程,本身加快了姜望的状态调整,让他得以用更快的速度,恢复到现阶段的巅峰。 走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姜望与一切行走在这条街道上的异乡人没什么不同。 他融入得很好,行走得很自然,甚至于吃东西的动作,也和往常一般模样。但嘴里,已经再也尝不出美食的味道。 只有每一口咬下去,那“唧唧唧”的声音,在无力而徒劳地……穷叫唤! “好吃吧?” 一个笑容爽朗的大婶迎面说道。 她大概是文溪县城的本地人,见姜望吃得香,有一种本地美食的自豪感。哪怕见他戴着面具、不见真容,也并不冷漠。 “太好吃了!”姜望笑着说。 他有意调整了口音,避免被张临川听出来,虽然也许张临川并不会记得他的声音。 露在生肖龙面具外的薄唇线条很是清晰,下巴有着干净利落的弧度。 “城北的张麻子卤面,也很好吃!”大婶热情大方。 “晚上就去尝尝!”姜望说。 这位大婶只是路过的时候顺嘴搭几句话,听得姜望的回应,脚步麻利,满意地继续往前走,走过了姜望。 姜望转身回头:“谢谢啊!” “不用!”大婶头也不回,俨然感觉自己又为家乡做了贡献,十分骄傲。 在那已经永远死寂的,枫林城域,曾经也有这样可爱的乡人…… 姜望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在刚才转身的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张临川的背影,看到其人行走的方向。 他为什么来雍国? 他想要做什么? 他会去哪里? 脑海里整个文溪县城的舆图,渐渐清晰具体。 而姜望脚步轻快,咬破了最后一颗“穷叫唤”—— 唧唧唧! 1603382627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这一刹 姜望往前走,走到街道的尽头,很是自然地右转,前行,左向,而后迅速绕进一条小巷里。 他在文溪县城里,轻车熟路地来去,像是在这里已经生活很久,与经过的路人并无交集。 翻进一间院子,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头戴斗篷,身披黑色长袍,重新换了装束。 在他离去之前,有意制造了响动。 不多时,从里间奔出一个敞衣坦肚的胖汉,手提钢刀,气势汹汹。往院中一看,顿时破口大骂:“我你娘!!老子晾在这里的袍子呢?” 旁边一个瘦个儿也挤将出来:“哎!谁干的?我挂在外面的斗篷也被顺了!” “我你娘!”胖汉环顾四周,骂骂咧咧:“连我郑老三的东西也敢偷!” “三哥你看!”瘦个儿忽的眼睛一亮,往前指道。 胖汉眯眼一瞧。 院中有一方石桌,原本晾着袍子的晾衣绳,就在石桌不远处。此刻袍子不见了,石桌上却放着一颗明晃晃的银锭。可以买那袍子、斗笠不知多少套。 “哇呀呀!”郑老三怒气冲冲,大步往前,一刀劈落:“小贼竟敢辱我!” 其声愤慨,显然他的尊严、他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钢刀落下,将银锭分为两截。 刀刃劈在石桌上,擦出一溜星火。 郑老三胖手一抹,将占据绝大部分的一截拿走,只留下一块小碎:“四儿,这是人家留给你买斗篷的钱。我的袍子钱,我就先拿走了。” 李老四纵是有些话想说,在那柄明晃晃的钢刀前,一时也说不出来。只得悻悻道:“听哥哥的。” 雍国西邻的国家有三个,自北而南,分别是陈国、礁国、洛国。 陈国在西北,洛国在西南,礁国在正西。 顺安府是雍国西府,文溪县城又在顺安府的西部,几乎靠近边城,算起来与礁国也相去不甚远。 青云亭的总部在这种边府边县之地,可见混得并不如意。大概比成国的灵空殿强一些,但也有限。 此来青云亭寻找云顶仙宫失落建筑,与灵空殿那一次情况又有不同。 灵空殿那里,斗勉早先已经扫清了所有障碍,包括成国上层的阻力。灵空殿完完全全地属于斗勉,有斗勉的配合,他只需要过去接手就行。 而在青云亭,他必须要考虑到雍国的上层力量。他身后可没有一个斗家、一个楚国撑腰。 所以哪怕青云亭实力再不怎么样,他也要低调行事。 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无论青云亭的人知不知道它的存在,都不可能轻易让姜望带走。甚至交易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倘若他大大咧咧找上门,摆明条件谈交易,最大的可能是被青云亭连云顶仙宫一口吞下。 身在异国他乡,身前无明路,身后无倚仗,须得万分谨慎。 姜望愿意用三天的时间,踏遍文溪县城大部分街区,用心熟悉这座县城,就是这种谨慎的体现。 而这种谨慎,至少在此时此刻,为他赢得了面对张临川的第一个优势——“地利”。 优势须得好好利用,如此成就胜势。 头戴斗篷、身披长袍的姜望大步而行,很快就赶到了目标所在之地。 在刚刚遇到张临川的那条街道上,张临川前行的方向里,有可能会被选择的目的地并不多。 当时在他回头对大婶道谢的瞬间,余光扫到,张临川正往左边去了。 那边是一条直道,途中左三右二一共五个岔道,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姜望现在赶到的路口,就是左边第一个岔道的位置。 以张临川先前的行走速度来判断,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应该在半刻钟之内,经过、或者拐进这条岔道。 时机很重要。 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姜望平稳呼吸,迈步往外走去。 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做什么。 但是刚才的第一次见面太突然,为了隐藏敌意,他也没能细看。他需要再见一次张临川,观察他的状态,感受他的气息,得到更准确的情报。 同时他也在盘算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张临川身上留下一点印记。 或许可以试着潜入一条神魂匿蛇? 他很快又否决。通天宫是要害之地,神魂匿蛇几乎是一定会被发现的,那就打草惊蛇了。 或者捕捉些许气息,留待以后追索? 这不失为一条路子。只可惜追思的品阶太低,恐怕难以承担重任。 总之,第一目的是确定张临川现在的实力、状态。 第二目的,才是试着留下追索的可能。 而最好的结果,是在此之外,还能够确认张临川此行的目标。那样就可以完全针对性地做出计划,就像对付海宗明那样。知己知彼,而后百战百胜。 应该说,姜望的态度是谨慎的,行动是稳妥的。 行出路口,顺势右转。 迎面走来许多的行人,高矮胖瘦不一,口音纷杂。姜望让自己更平静,更从容,目光随意地扫过…… 没有! 没有一个符合目标的身影。 张临川不见了! 姜望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长相思几乎当场跃出鞘来。 但是他的呼吸平稳,他的眼神平静。 他依旧从容地往前走,心脏也立刻恢复了跳动,尽量平缓地跳动。 问题出现了。 这是必经之岔口,但却没有看到张临川出现。他要么突然改变了方向,要么突然改变了速度,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似乎都能说明——他发现了什么! 被发现了吗?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冷静。 姜望缓步而行,看似漫不经心地以手按剑,心中思绪急转。 假设自己是张临川,无论是因为什么发现的,就算真的发现了……能够发现什么? 无非就是在这雍国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忽然被一个路人所关注。 那个路人,戴面具,身上裹得严实,声音也很陌生。 他能够认出来,是姜望吗? 对白骨使者而言,他需要关注的是董阿,是魏去疾,是能够干扰到白骨道计划的人。哪怕是对张氏张临川这个身份来说,姜望也只不过是新入内门的弟子,道院的后起之秀。在唐舍镇有过一次试探,就只是试探而已…… 在他的印象里,姜望这个人,想必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倾覆了。与那数十万死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彼时彼刻的那个姜望,难道比魏俨,比赵朗,比沈南七,比他们更出色吗? 而自己表现出敌意,展露出杀意了吗?姜望认真地审视自己。 他很确定,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外露。 那么面对一个只是表现出关注的陌生路人,张临川会做出什么选择? 暴起杀人,避而远之,一探究竟? 白骨使者自然淡漠生死,杀人的选择,不会比杀鸡更为难。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 若要杀人,就应该在姜望观察张临川却落空的那一瞬间动手。 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说明张临川放弃了第一个选择。 对于张临川这样的人来说,自然也不必随便对一个陌生关注者避而远之。所以他大概是想要一探究竟。想要知道是谁关注他,为什么关注他。对他是否有敌意。 心念急转之间,已经迅速做出了判断——张临川也许正在暗中窥视! 姜望脚步一急,骤然加快速度。 但目光扫到,行人如旧,视野范围内,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常。 张临川躲在哪里? 现在已经形势倒转,变成敌暗我明。 姜望必须要承认,张临川比他想象的更难缠。他几经掩饰之后才来观察张临川,现在看来,还是不够谨慎。 他不清楚他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但事已至此,唯有应对。 好好地应对。 在这个时候,迎面有一个青皮,正吊儿郎当地走来。 青皮本要右拐,但不知怎的心念一转,绕向了左边。 正好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撞在一起。 看来绕左是糟糕的选择。 “瞎了你的狗眼!”青皮大怒着一把揪住那瘦弱书生。 书生气恼道:“我往这边让,你偏也往这边让,怎能怪我?” “还敢狡辩!”青皮抡起拳头就要打。 一只手,接住了他的拳头。 “些许小事,何至于此?”姜望轻松分开纠缠中的两人,温声劝道:“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在这“劝架”的间隙,他好好把这条街道上的人观察了一遍,但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仍未发现疑似张临川的身影。 是我杞人忧天了吗?他想。 张临川或许只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掉头走了也说不定。 最好是如此…… 那青皮拳头被轻松接住,心中也知厉害,狠话都不放一句,姜望一“劝”,他便赶紧走了。 “谢过兄台援手。”那瘦弱书生拱手道谢。 “不客气。”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继续前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一刹。 满街人潮,忽然静止。 一个个的人影,一个一个消失。 人潮褪去之后,只留下正前方的一个背影。 其人背直,垂发,气质疏冷,仿佛偏离于世界之外。 长街之上只剩下他,目光所及里只有这一个背影。 他转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曾相见 在姜望的观察之中,前方本不存在这个背影。 这个属于张临川的背影,之前完全没有出现在视野里。 但此刻见到,竟不觉突兀。 而他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看着姜望。 “你知不知道,视线,也有重量?” “在我之前经过的那条街道上,一共有两百八十六人。视线在我身上扫过的人,有九十七个,你是其中之一。整条街朝我这个方向回过头的人,只有五个,你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我又看到你了。” “虽然你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袍子,但你走路的姿态、自信的神()气,包括你握剑的笃定,都在告诉我——我们又见面了。而且是在你特意绕了这么大一圈,遮掩得这么鬼祟的情况下再见面。” 他的声音很温和:“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姜望摩挲着剑柄,于是抬头看着他:“你需要解释吗?” 此声一落,自整条街道的各个角落,数以千计的神()魂匿蛇凶狠窜出!各具姿态,气势凶悍。 这是神()魂的战场。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不是现世,也非幻象,是神()魂被拉入了某个相关于神()魂的神()秘所在。所以他也悍然召出神()魂匿蛇。 张临川在神()魂方面的造诣竟如此之深,不知不觉间,就拉着他深陷这里,简直可怖。 但他的神()魂也须不弱。 在吸收庄承乾新生的神()魂本源之后,神()魂方面的伤势已经痊愈。经过红妆镜的再次强化,足足三千条十倍于最初强横程度的神()魂匿蛇,给了他应对神()魂斗争的底气。 而长相思孕生的剑灵,更是曾支持着他与庄承乾的神()魂交战。可以说,神()魂之战,他也经验丰富。 张临川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得过庄承乾。 哪怕这是张临川选定的战场,是必定会倾斜于其人的所在,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一战。 面对突然钻出来的神()魂匿蛇蛇群,感受到对手神()魂力量的强大,张临川依然平静。 “你不再掩饰之后,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恨。” 他说:“看得出来,你非常恨我。”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道:“或许你恨的,是我这张脸?” 姜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你想杀张临川,那么你找错人了。” 他竟然不是张临川! 这很荒谬,但也不是全无说服力。 至少姜望想不出来,张临川有什么必要撒谎说自己不是张临川。 “我想,张临川的样子,我还是能记得的。”姜望说。 “你记得的,是他以前的样子。” 这人说道:“他现在,长这样。” 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空中描绘出一张脸,逐渐清晰、具体。 那是一张,年轻且平凡的脸,不丑也不俊,没有什么棱角,也没有什么特点。 “好像有些眼熟。”姜望说。 他隐隐有些熟悉,但一时记不清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因为实在是普通,或许只是在什么时候打了一个照面。 “眼熟么……” 这人收回手指,空中的年轻面孔慢慢消散。 “那么,见到你很高兴。” 嘴上说着高兴,但他的目光却依然温吞,没有什么波澜。 “今天就先到这里。” 他说着,又当着姜望的面,转过身去,往前走。 似乎并不提防姜望的攻击,也不在乎那些围拢街道的神()魂匿蛇。 “对了。”他说:“张临川新创立的无生教,现在正在雍国活动。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找看。” 姜望按剑未动,他没有质疑此人话语的真假,真假他自然会去验证。 他只是看着这个与以前的张临川一模一样的人远去,出声问道:“所以你是谁?” “如果你还有机会看到我,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人脚步未停,就这样“走”远了。 笼罩神()魂的力量,就此消失。 仍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街上行人如织。 姜望刚刚与那书生擦肩而过,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刚才那涉及神()魂的神()秘所在,其间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于耗去的时间,也微乎其微。 姜望脚步沉稳地往前走着,感受着汗滴沿着脊柱滑落的滋味。 刚才这个对手,很可怕。 以往要么是太虚幻境,要么是红妆镜,要么是通过神()魂道术,入侵对手通天宫。 迄今为止,他的神()魂唯一一次毫无遮掩暴露在现世,是被庄承乾强行拽着去填无生劫。 而这一次,在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就被拉进了陌生的、涉及神()魂的神()秘所在。 相较于直接入侵通天宫,将对手拉入这样一个神()秘所在,无疑是更高级的做法。甚至于,是姜望之前所未闻的应用。要做到这种地步,非常不容易。 甚至于第一步就让姜望难以理解。因为它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突破通天宫对宿主神()魂本源的保护。 在姜望之前应对过的所有对手中,只有庄承乾做到了这一点! 但这人的实力,明显远远不及庄承乾。是依靠极其高明的神()魂运用,才完成了这件事。 是神()通?还是某种禁忌的神()魂道术? 这人是谁呢? 姜望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 …… 与此同时,王长吉也在往前走。 脑海中,有淡淡的念头转过——刚才那个人好像见过我,对我的脸有印象……他也是枫林城域的人么?所以,他才会那么仇恨张临川。 枫林城域有更多的人活了下来,这件事情好像应该会让他欣慰。 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对枫林城域没有太多眷恋,对那里的人也是。 一个小院,一只猫,一张温和的笑脸,就是他全部的眷恋所在。 但已经全都失去了。 对于今天遇到的这个人,他不可避免的有些许好奇()——眼熟那个废物王长吉,仇恨张临川,有神()通内府修为,会是谁呢? 但这点好奇(),也很不重要。 无所谓了。 …… …… 命运有它固有的玩笑。 王长吉与姜望,他们其实见过面。 那时候郡院大考结束,他们各自去送黎剑秋与王长祥去清河郡院。 在枫林城外,姜望、凌河等人,与黎剑秋互道珍重,洒酒而别。 当时的王长祥,被王氏族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作为枫林王氏的未来,接受着族人的殷殷嘱托,并不以为兄长会送他。但事实上王长吉去了,只是独自怀抱橘猫,立在城门一角,没有露面。 同样去送行的两个人,感受的是完全不同的气氛。 在回城的时候,他们远远对视了一眼。 但此时的姜望和王长吉,都并不记得。 1603454495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如在昨 张临川不知何故换了面目,这是姜望事先并不知道的。 但这副面貌,他已经记得清楚,不会再忘。 当然,刚才所遇到的这神()秘人,其人的话语,姜望也不会全盘相信。 个中真相如何,还需验证。 不过其人提到,无生教现在正在雍国活动。 枫林城陷落时,白骨道二长老陆琰曾唱白骨无生歌,白骨尊神()用以定下庄承乾死期的恐怖本源神()术,名为无生劫。 无生教这个名字,很明显的就发源于白骨道。 据刚才这神()秘人所说,无生教是张临川所创立。 也不知是张临川单独自立门户,还是统合了白骨道原有势力,才形成的无生教。 如果是后者,那么张临川的实力,真的要重新掂量,因为他至少压服了天生冥眼、外楼巅峰的陆琰。 无生教诞生于白骨道覆灭之后,由此可以看出,张临川是背弃白骨圣主的主导者,或者至少也是主导者之一。 姜望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一点是,张临川是用什么方法,彻底摆脱的白骨尊神(),从而完成背叛、另立新教?或者说……他有没有彻底地摆脱白骨尊神()? 庄承乾摆脱无生劫的影响,是培养、影响了另一个“自我”填劫。 张临川不是白骨道子,也没有中无生劫,相对没有受到那么强大的束缚。就像姜望也使用过白骨秘术,但是那种程度的沾染,都被庄承乾无声无息抹去了一般。 从这个角度来说,摆脱白骨尊神()并非完全不可企及的难事。 白骨尊神()不是不可战胜的,庄承乾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而“无生教”这个名字,给了姜望非常多的信息。 在水底魔窟,庄承乾表露的目的之一,就是将白骨尊神()掀翻神()座。 作为白骨道叛徒的张临川,或许也有相同的野望……他甚至有可能在尝试侵夺白骨尊神()的神()力。不然为何另组新势力,要以无生为名? 但张临川一定不知道,白骨尊神()已经扫清了降世的最大阻碍。白骨道胎或者此时已经降生在现世的某个角落…… 行走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姜望久久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一直都在用庄承乾和张临川做对比。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在面对白骨尊神()的过程中取得了优势的缘故,导致此时在他心里,张临川的危险已经极度拔高。并不仅仅是一个只能靠偷袭杀死魏去疾的内府强者。 张临川的无生教在雍国活动,可能是因为刚刚结束不久的国战。这种死人堆里的事情,向来是白骨道所熟悉的。但也不能排除别的阴谋…… 他并不打算顺从刚才那神()秘人的心意,无生教的事情还要先放一放。 既然杀张临川暂时已是不可能,那就还是让一切回归正轨,重拾他特意来到此处的目的。 不过,在刚才这起意外之后,姜望决定更谨慎一些。 此时的顺安府,有雍国上层力量,有相当克制的墨家门徒,还有无生教,有那个顶着张临川模样的神()秘人……暗流涌动。 必须要好生把控,才能安稳达成目的。 转进一条小巷,再出来的时候,斗笠和黑袍都已经收进储物匣,好歹也是花银子“买”的,兴许以后还要用。 也不知魏伯方、诸葛俊在灵空殿干得怎么样,两条大蛀虫有没有把灵空殿蛀空…… 成国的那一次扶持,姜望只是闲落一子,并不很重视,因而念头只是稍稍一转便跳过。 根据他这几天搜集的消息,青云亭的机会,就在眼下了…… …… …… 威宁候焦武的三百岁寿诞,吸引了无数宾客。 这位久在军旅的老侯爷,无论名、爵、修为,都是顺安府当之无愧的第一。 又是三百岁寿诞这样的大日子,来访者络绎不绝,自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威宁候府建在顺安府通意县城城外,占地甚广,俨然一座小城。每天往来运送生活物资的车队,几乎是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侯府门外送礼的队伍,排出了几里地。 姜望正在其中。 现在他的身份,乃是玖余县溪云剑宗单传弟子于松海。 溪云剑宗早已衰落,门内功法失落得七七八八,传到于松海这一代,几乎已经在消亡边缘。 早年的时候,也来威宁候府做过客。当然,所谓的“做客”,无非就是送了礼,在流水席上坐了坐,连主人的正脸都未见到。 时至如今,属于还有资格来给威宁候祝寿(侯府过往礼簿上还记着名字),但已经拿不出什么像样寿礼的阶段。 姜望愿代其劳,自掏腰包,帮他们送一次礼。 真正的于松海,现在还在某个无名山洞里囚居。姜望用一部灵空殿的剑典与他达成了交易,借用他的身份一阵子。为了防备他拿了好处却跳出来坏事,也做了一些防备措施。等到事情完成,自会去放他离开。 溪云剑宗单传弟子于松海,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身份。 这位年轻修士修行非常刻苦,在他唯一的师父死后,更是常年闭关,对着几本残谱苦修不辍。 换而言之,就是外界没什么人认识他。哪怕在玖余县,也只是个隐约还有名字存在,但没几个人熟识的状态。 更别说在这威宁候府了。大喊一声于松海,恐怕十个人里十个都不认识。 青云亭在文溪县,姜望却大老远跑来位于通意县的威宁侯府,当然不是跑错了地方。而是因为青云亭也一定会来威宁候府祝寿。 相较于直接登门,在威宁候府开始接触,无疑是一个更不容易让人起戒心的选择。 漫长的队伍移动艰难,姜望有着足够的耐心,一边等待,一边默默搬运道元。 脸上被殴打过的痕迹倒是已经消除了,但是不妨碍他继续尝试体会当世真人的道元运用方式——结果或者是徒劳的,但若能有万一的收获,即是莫大幸事。 成功有时候就是无尽徒劳中挣扎出的一点可能。 正默默体会间,一声由远及近的鹰唳,震动了人群。 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停滞了,又在下一刻,骤然沸腾起来。 姜望顺着人群聚集的目光抬头望去。 只看到一只黑色巨鹰排空而来,足有两个成人大小,利爪如钩。羽翅展开,投下偌大一片阴影。每一支鹰羽,都如钢刀一般。 而巨鹰背上,立着一个脸覆玄铁面具、背悬赤铜方箱的赤足男子。 不需要听其他人的议论纷纷。 姜望心中已经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名字—— 墨家天才人物,墨惊羽! 他比这些人,更早认识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威宁府外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已经成就两府神通的今日。 回想起道历三九一七年的那个六月十五日,仍然历历如昨。 那一天左光烈逃至庄境,为九煞玄阴阵所阻。 他大显神威,打得公羊白与墨惊羽毫无还手之力。 那一天李一一剑西来,将驱动祝融真身的左光烈一剑斩之。 那一天他从濒死边缘爬起来,正式开脉,成就超凡。 后来他见识过、经历过很多次精彩绝伦的战斗,比这更激烈的有之,比这层次更高的也有之,但再没有哪一场战斗,能比当初的那一战,带给他的震撼更强烈。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向往超凡世界的风景。 但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何为超凡! 那时候他蜷缩在破庙供桌下的草堆上,奄奄一息地等死。 然而那种当世强者、各国天骄的精彩争锋,令他心神激荡、热泪盈眶。 他告诉自己,他一直向往的世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所以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没有踏及超凡,又怎么能够默默无闻地死去? 那是他最无助最无力的时刻,但是一抬头,看到了烈日骄阳。 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左光烈还下意识地庇护了他。 就像那一记炽阳,撑住了万流箭雨。 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后来凭着惊人的毅力挣扎病躯,在左光烈的血肉碎片中,怀着万一的希望去摸索,而摸索到了那颗开脉丹。 夕阳残照,病丐吞丹。 死亡承接着新生。 彼时没有人知道,旧的天骄死去了,新的天骄已出现。 但那时候他就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飞天遁地,出入青冥。 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今日再见墨惊羽,其人仍然足踏飞鹰,是万众焦点。 他也已经叩开第二内府,掌握两神通。 他不再是僵卧破庙、只能等待死亡的乞儿,而真正有了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 人生际遇,一至于斯。 诚然墨惊羽不会记得他,也根本不曾在意当年大战之时一个等死的乞儿。 姜望还是默默从储物匣中取出斗篷,戴在头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现在的雍国,要是被人揪出来一个庄国人,他不死也得半残。别人可不会管他跟庄高羡是不是有仇。 “太阳太晃眼睛了。” 他随口解释了一句,让自己的行为更合理。 身前身后排队等着送礼的人,都没有搭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墨惊羽所聚集。 谁都知道,今时今日,墨门就是雍庭最大的倚仗。墨门的天才人物,理所当然是雍国权贵争取的对象。 而墨惊羽能来威宁候府登门祝寿,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免令许多人琢磨。 但这些送个寿礼还需排队的人里,自然也没几个能了解实情的。说来说去,都是一些臆测。徒然惹人发笑。 相较于其他人,姜望则有更多的疑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墨惊羽应该是秦墨。当初他和公羊白正是奉赢武之命设伏围杀左光烈。 秦国是天下强国,对于宗门势力的态度,向来是“控扼百家,为我所用。”在这点上,倒是与齐国一致。 就如岳冷先是齐人,再是法家门徒一般。 秦墨也是秦在墨先。 墨惊羽先是秦臣,而后才是墨家门徒。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雍国,却是“罢黜百家,独尊墨学”。 在肉眼可见的将来,新生的雍墨到底是雍在墨先,还是墨在雍先,势必是一笔糊涂账,需要时间来厘清。 可至少在现在,雍国虽然是墨门第一次尝试倾斜资源扶持的国家,本身却并不是钜城,仍是雍国。 墨惊羽一个秦人,来雍国做什么?还堂而皇之成了雍国威宁候的座上宾? 甚至于听身边那些人议论,他还在雍国的墨家门徒中,肩负着一定的领导责任。 墨惊羽现在是彻底回归墨家了吗?还是说肩负着其它的使命? “喂!” 一只胖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思考中拉扯出来。 姜望回过身去,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胖汉,手提钢刀,表情凶狠。 本来排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这会也被挤到更后面去了。 “插队是不对的。”姜望说。 “什么插队!”一个瘦个儿从旁边窜出来,手往上一拨,就来挑他的斗笠。 姜望轻轻一退,将其避过。 “记得爷爷吗?”瘦个儿手虽然落空了,语气还是很嚣张。 “有事说事,不然……”姜望叹了一口气:“我可喊人了。” “哈?喊人?”胖汉怒声喊了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郑老三……” 威宁候府门前的管事,远远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声音立马低了下去:“你喊人有用吗?莫非还能一辈子不离开威宁候府?” “就是!”瘦个儿也帮腔:“你偷四爷的斗笠,还敢喊人?威宁候府能容你这偷窃小贼?” 居然是斗笠被认出来了…… 姜望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等意外,随手“买”的一个斗笠,竟能在这么远的地方遇到苦主。 更没想到的是,这斗笠毫无特殊,竟然还能被认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给了银子吗?” “竟拿银子侮辱你三爷!”郑老三怒了:“这是银子的事吗?” “爷爷们缺银子吗?!”瘦个儿帮腔。 “行。”姜望把斗篷摘了下来,往前一递:“我不该侮辱你们。我把斗篷还给你们,你们把银子还给我。” 郑老三怒不可遏,只可惜害怕吵到侯府管事,声音压得极低,很是影响威风:“你说拿就拿!说还就还?把你三爷当什么!” 姜望实在不愿在此时引人注意,因便叹道:“那你们想怎样?” “自是要赔钱!”瘦个儿挤上前说。 郑老三不说话,只摇了摇手中钢刀。 姜望看了看这一胖一瘦两个没眼力劲的家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原来不是银子的事,是银子不够的事?那你们说,要多少?” “五十两!”瘦个儿脱口而出,郑老三用脚后跟把他踩了一下,又立马改道:“岂不是侮辱你四爷?少说也要八十两!” “我给。”姜望痛快地道:“我给了之后,你们能不纠缠了吗?” “倒也不是银子的事,主要是要个态度。”胖汉一拍胸口:“我郑老三言出必行!” 瘦个儿跟道:“我李老四也是!” 姜望直接取出八十两银子,交到他们手上:“两清?” 郑老三一把收起:“自然!” 转身便往后走,胖大的身形转向竟十分灵活。 李老四也巴巴地跟上了。 姜望摇了摇头,并不把这当回事。对于超凡修士来说,这等数额的金银实在无足轻重。 当然,更重要的是—— 青云亭的队伍来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掌控 青云亭虽然远不如凌霄阁势大,在姜望眼里也不见什么规模,但毕竟是顺安府里数一数二的宗门,与溪云剑宗什么的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这次给威宁候贺寿,青云亭也是很用心思。 仅仅是挑礼物的担子,就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队伍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六十许年纪的短须老者,身边跟了个面容稍显阴鸷的年轻人,看起来关系亲近,不是师徒就是父子。 余下的则是仆役和侍从,看起来排场极大。 那短须老者也理所当然地直接往侯府里走,像他们青云亭这等实力的宗门,自是不用在侯府外排队的。 “嗯?” 一直守在侯府门外迎来送往的焦家管事,忽然横移一步,拦在前面。 短须老者笑着拱手:“焦老弟,久疏问候了!” 那管事却面无表情:“干什么的?” 短须老者笑容一窒,但仍是勉强答道:“封越谨代青云亭前来,为侯爷贺寿!” 侯府管事冲府外排成长龙的队伍抬了抬下巴:“这么多人都是来给侯爷贺寿的,都在排队,你们为什么不排?” “焦老弟。”封越笑着便在身体的遮挡下递出了一个储物匣:“可是封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明言。” 侯府管事后退一步,让那只储物匣裸地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冷声道:“我们侯爷治家如治军,封先生,你这是何意?” 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给这阴鸷的眼神一逼,没有太高修为的侯府管事禁不住退了一步,旋即大怒:“看什么看!” 封越返身就是一巴掌:“低头!闭眼!” 青云亭的那年轻人果然闭眼,低头。 封越这才转回来,对侯府管事赔笑道:“年轻人不懂事,您见谅。我们是去那边排队,是吗?” 侯府管事冷冷道:“不想排队也可以回去。威宁候府不缺这点心意。” “要排的,要排的。”封越依然笑着,浑不把这点难堪当回事:“威宁候府当然不缺,但青云亭的心意却不能不到。” 他往后一挥手:“带人去排队。” 那刚挨了一巴掌的年轻人也无二话,转过身便往队伍后面走。 “让您见笑了。”封越又冲侯府管事一礼,这才恭敬地往后退。 姜望看了几眼便转回头去,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阴鸷少年明显心胸不是很宽阔,倘若被视为在看他们青云亭的笑话,难免对后事不美。 但心中却记下了这两个人。 对于青云亭在威宁候府门前的受挫,他其实也早有预计。 之前他在迟云山里一剑杀死的焦雄,恰好也是姓焦。 叩开三府、未得神通的焦雄,在雍国年轻一辈的人物里,据说能够排进前十五。 当然这个排名未必可靠。因为青云亭的池月,就明显强于焦雄,却未听说有什么排名。 然而实力更强的池月,仍需对焦雄曲意逢迎。由此可见,焦家在雍国势力应当不俗。姜望很容易就查出来焦雄的出身,其人正好是雍国威宁候的嫡孙。 也唯有威宁候焦武坐镇的焦家,才值得青云亭百般讨好。 在焦武的诸多子孙中,年纪轻轻就叩开三府的焦雄,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但却死在迟云山之中。 威宁候府对青云亭的不满,自是可想而知。 当然,姜望一个外人都能想到这一点,青云亭的人也不会想不到。或者说封越亲自过来,也说不定就是为了“受辱”,为了让威宁候府出出气,以此免于将来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漫长的队伍在黄昏前终于挪完,超过一半的人送完寿礼便离去,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 姜望现在的身份,好歹也是超凡修士,溪云剑宗早年也是来留过交情的,因而能被请进侯府中,坐得一个位置——当然,也只是最外围的流水席面。 负责招呼他们的,也就是几个管事,真正的焦家人是不会露面的。甚至几个管事也并不怎么上心。 姜望随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没人认识他,他也不需要认识别人。 不多时,封越和那阴鸷少年也在侯府下人的引导下,走进外院。 那先前在府门外与封越对话的焦管事,此刻正立在院门口,安排迎来送往事宜。他焦福在威宁候府几位管事中,排名第二,能够代表焦府处理很多事务。 因而青云亭的封越也得叫他一声焦老弟,他也有底气对封越不假辞色。 青云亭这样的顺安府一等宗门,就算威宁候家有意要怠慢,也是应当迎进里院的。 但此时此刻,焦管事扫了他们一眼,心中忽然生起一种恼意。 主家早已吩咐过,青云亭的人若来,不需给什么好脸。当中的尺度他可以自己把握。先前在侯府门外,强令青云亭跟那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一起排队,就是一种敲打。 按说这便够了,多的还需看主家如何定夺。但青云亭那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竟然敢瞪他一眼。 莫非以为区区一个青云亭,能够撼动威宁候府吗?他们犯的错还未赎清,就敢对威宁候府的态度有怨怼之心? “你们。”焦管事恼从心来,伸手一指:“坐那里去!” 手指的方向,正是姜望所坐的那一桌。 之所以人少,正是因为没什么人想坐。那在整个院子里,也是靠近门边的位置,最不受重视。一般来说,也是地位最低的宾客所坐。 在这一瞬间的诸多选择中,他选择了相对更让青云亭难堪的那一种。 青云亭那个面容阴鸷的年轻人勃然大怒,往前一步,但是被封越一手按住。 在此情此景,封越脸上犹然带笑。 “封鸣,坐好。”他说。 名为封鸣的年轻人咬咬牙,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姜望旁边重重坐下。圆凳都发出难堪重负的咯吱声,令人足够感受到他的屈辱。 封越自己则对焦管事一拱手,笑呵呵道:“客随主便,那封某就叨扰了。”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享受了什么贵宾待遇。 焦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好说。” “焦老弟。”封越左右看了看,又亲热地走上前:“侯府门第甚高,封某不通礼数,有些问题需要请教。不知可否方便?” 焦福看了看他,也不应是,也不说否,转身便里走。 封越给了封鸣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跟在后面去了。 姜望坐姿随意,对着新来的邻座朋友点头示意,却只迎来封鸣冷漠的一瞥。 他只笑了笑,全不介意。 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切尽在掌握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知见” 歧途是非常强大的神通,不然也不会成为一代雄主庄承乾的最强倚仗。 但它也受两点制约—— 一是修为,二是知见。 修为很好理解,任何对敌的神通,都要被施者与受者的修为制约。姜望的三昧真火再强,也不足以支持他挑战神临强者。除非那神临强者站着不动,且毫不设防,三昧真火才有建功的可能。 当时杀一个外楼巅峰修为但无神通的海宗明,也是全盘针对,向前剑破四象,封隔星光楼,他先破其囚龙索,再以定风珠瓦解其护身道术,最后三昧真火全力爆发,才将毫不设防的海宗明烧成灰烬。 姜望的修为越强、对手的修为越弱,他就越能够影响对方做出更糟糕的选择。反之亦然。 修为的制约如此普遍,因而本质上来说,真正制约歧途神通的点,其实只有“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是为知见。 歧途的应用,在于从无数的选择中,引导对手“误入歧途”。而引导对手做选择,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在于清楚对手的选择。 “知”和“见”,也可以延展为“自知”与“见敌”,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敌人的了解。 譬如在文溪县城街道上,寻找那隐藏起来的神秘人时。 姜望并不了解那迎面而来的青皮,但他本身的认知让他可以轻松判断出,那青皮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无非向左或向右。 三岁孩童都能做得出这样的判断,知见就并非阻碍。 所以姜望动用歧途,引导青皮转向,让他与书生撞到一处,从而引发纠纷。为他制造一个可以从容观察整条街道的意外。 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在这一次。他非常清楚焦雄死在哪里,清楚封越、封鸣此来的目的,也从焦管事的态度之中,看得出来威宁候府的态度。 他不需要了解焦管事,但对于青云亭来者的座位,焦管事会做出哪些安排,很简单就能推算出来。 姜望只不过运用神通,让焦管事做了更有针对性的选择——让青云亭的人敬陪末座。 他自己只要一开始就选在此处落座,便自然而然能与青云亭的人坐在一起。任谁也瞧不出问题来。 为了制造与青云亭修行者的相遇,姜望可谓费尽心思,当然不会因为封鸣态度冷淡就作罢。 青云亭内部高层有两脉,封、池两姓并举。历来宗主,非池即封。 因为有池月参与的迟云山之行,导致了焦雄之死。所以修补关系之时,青云亭来的是封姓高层。 姜望早已经打听清楚,青云亭这一任宗主是池姓,有外楼巅峰修为。封越则是青云亭四位宗守之一,有继任宗主的资格。 青云亭历来的宗主传承是这样的——当池姓为宗主,宗守中必有两名封姓,剩下一为池姓、一为外姓。当封姓为宗主时,亦是如此。 千百年来,封、池两姓轮流担任宗主之位。 应当来说,这是过于理想化的制度设计,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封、池两姓能够一直轮流继任宗主。 在实际的延续之中,很容易出现问题。因为封、池两姓的实力不可能一直保持平衡。当实力失衡,强大的一方必然要寻求与实力对应的更多权力。 但青云亭竟然也就这么平平稳稳的传承下来了,至今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问题。可能是运气使然,可能内部还有更具体的制衡措施,只是姜望作为外人,无从得知。 不过青云亭的制度问题,不是姜望需要操心的问题。 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封鸣是青云亭宗守封越之子,在青云亭的地位相当不俗。 相较于被人打了左脸还送上有脸去的封越,这阴鸷少年虽然也有些城府,但明显更好应付一些。若要寻回青云亭,还需从此人入手。 姜望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不经意,但又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流露:“我看兄台仪表不凡,当不至于敬陪末座。威宁候府门第是高的,可也未免怠慢贵客。” 这话说中了心声,挠中痒处。 封鸣咬了咬牙,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只从牙缝中挤道:“毕竟是侯府嘛,不能适应,就习惯一下。” “我师尊还在的时候,来侯府也不必坐在这里。”姜望苦笑:“世态炎凉,早就习惯了。只是见兄台一表人才,竟也跟着受气,难免有些感触。” 封鸣终于看了看他,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本身也不缺乏大宗弟子的教养,便问道:“兄弟你出身何宗?” “无名宗派罢了,早已没落。”姜望神情苦涩:“溪云剑宗,想来难入兄台这等天骄之耳。” 重玄胜是演戏的高手,他跟着耳濡目染了许久,庄承乾更是亲身给他示范了何为欺神诈鬼。他现在的种种情绪表演,虽然肯定不如庄承乾那般浑然天成,但糊弄糊弄兴致不高的封鸣,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封鸣的确没有听说过溪云剑宗,但还是安慰道:“也是听闻过的,曾经也很有名气。兄弟你不必气馁,你还如此年轻……须知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说到后面,他又咬牙切齿起来,想来又想到了威宁候府的无礼对待。 “兄台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姜望苦涩的附和了一句,又打起精神来:“忘了跟兄台介绍,小弟溪云剑宗于松海,今日得见兄台这等人物,幸何如之!失礼了,便借用这侯府酒水一杯,一敬兄台!”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在经历这么多,见识这么多之后,对于人性,姜望也慢慢有了自己的认识。 封鸣此时的状态,在被威宁候府折辱,被封越屡次压制之后,正需要认可与鼓励,来重拾自尊。 姜望开口一表人才,闭口一时天骄,不断地贬低自己,抬高对方,正是投其所好。 不屑一顾是一种选择,应付是一种选择。 在歧途的影响下,前者当然不会存在。 封鸣于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相识即是有缘,我是封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世面 封越回来的时候,封鸣和姜望已经喝了许多,气氛热烈,相谈甚欢。 当然,一时半会,封鸣不可能真与姜望交心,无非是场面上的虚应,也不乏借酒浇愁之意。 “于兄弟,我跟你说。你道这些狗屁侯……”封鸣搭着姜望的肩膀,偶尔也蹦出几句心里话来。 “咳!”封越咳嗽一声,制止了他的宣泄。 封鸣明显被他父亲管制得很服帖,立即收了手,端回坐姿,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跟他的父亲介绍道:“这位于松海兄弟,是我刚结识的朋友。” 封越点点头,便算是敷衍了过去。 “走吧。”他说:“跟我进去。” 封越父子此来,是代表青云亭修复与威宁候府的关系,自然不能坐个冷板凳就走。 他刚才是跟焦管事套关系去了,私底下许了多少好处不得而知,但焦管事明显已经松了口。 至少他们现在可以坐进里院去。 “我不去。”封鸣心里憋着气:“这里自在!” 封越却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别磨蹭。” 对于这个儿子,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惯着。 封鸣在“新朋友”面前有些下不来台,有心就坐着不动,但又害怕自家父亲往日的威风。 姜望很是懂事地说道:“封兄,候府的人既然承认怠慢了你,这会请你们进去,就是在表达歉意。他们之前做得是不对,但你才高年少,雄图远志,何必跟他们计较呢?” 封鸣磨蹭了片刻,借坡下驴道:“于兄弟说得对。毕竟是父辈的交情,我也不能太任着性子。” 说着他便起身向封越的背影追去,走不得几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的顿住,回身冲姜望招手:“兄弟,你也一起来!” 或许是想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炫耀一下,或许是觉得于松海这个小兄弟还挺懂事,想要带他见见世面。 总之,封鸣封少爷在此时伸出了友情之手。 天可怜见,有封越在场,姜望并未擅用歧途神通。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此种发展,本意只是想先跟封鸣混个眼熟,之后在文溪县城,再找机会接触。 溪云剑宗衰落,唯一传入在当地处境艰难,只好跑到以前待过一段时间的文溪县发展,而后巧遇威宁候府里认识的熟人……这戏本姜望早已写好。 但命运安排了更好的展开。 姜望当然想跟着,却只是摇头道:“侯府只叫了你们进去,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让封兄为难吗?” 他若只是拒绝,封鸣或许不会再说什么。 但他提到侯府,说会让封鸣为难,封鸣反倒非得拉他“见见世面”了。 “有什么可为难的?我青云亭这点面子还没有吗?”封鸣不满道:“你要是相信为兄的实力,你就来!” “这……”姜望一脸为难地起身,发现走在前方的封越并无什么反应之后,才跟上去道:“也罢,我与封兄一见如故,便顾不得讨人嫌了。封兄说去哪,便去哪!” 封越的确不介意。 首先,来参与威宁侯府寿宴的,无论背景如何,大体上也都是来历清白的。 其次他虽然对儿子管教严厉,但也不想屡次三番拂其颜面。 再者带一个人进去内院用宴,实在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就当带了个随从。 最后就是姜望先前对封鸣的“劝解”,既给了封鸣尊重,又让其听得进去,这一点很让封越认可,比儿子在文溪县的那些跟班强多了。且再看下去,若是表现得好,让儿子收个跟班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姜望很是本分地走在封鸣身后,跟着封家父子穿过拱门,走过长廊,进入威宁候府的另一处院落。 相较于外间院子,这里果然更气派得多。 首先一点,外间院子是以悬明灯照明,在一般的人家,当然也算得上富贵。但是相较于里间,则远远不如。 里间这院子里,乍一看,天穹如幕,星月低垂,仿佛伸手可摘。 细细看去,那星与月,包括整个夜幕穹顶,都是造物,而非真实。 那雕琢成星月的,也不知是什么珠器,只将整个院落映照得清晰可见,光线却又柔和非常,不会叫人觉得刺眼。 更不必说满桌叫不出具体名字的佳肴,不时有婀娜侍女托举食盘往来,一碟美味往往才动了几口,便被换下。 雍国国战新败,失地失人,国君韩煦正在革新朝政,正是关键时刻。威宁候却仍过着这样奢华无度的生活…… 这样一次寿宴,所耗用的钱财,绝非金银所能计量。也不知超凡世界的万元石够不够算。 当然,威宁候焦武所收的寿礼,足能弥补花用,还绰绰有余。 单姜望自己,就奉上了价值三十颗道元石的礼物,才得以在外院坐一坐。青云亭送的那一箱一箱的寿礼,价值更不必说。甚至在诸多宾客中,青云亭还并非最大手笔的。 由此也可以看到,威宁候焦武在雍国的威势。神临强者修为至死不退,三百岁仍然是鼎盛时期。有心攀附威宁候府的,还得有百来年好伺候。 值得一提的是,封鸣在新认识的小兄弟面前炫耀的想法落空了。因为封越虽然用好处“说服”了焦管事,得以进来内院,却也仍然不受重视。 他们被安排到整个大院最边角的席面上,仍是在门边。 姜望跟着他们,无非是从一个门边,换到了另一个门边。 这让封鸣面上很挂不住,一时话都不怎么想说了,只闷闷地连喝几杯酒。 封越倒是笑容满面,还与同座的几个人招呼,但对方显然也知道威宁候对青云亭的态度,都表现得十分冷淡。 姜望老老实实地陪着封鸣喝酒,决不在此时触霉头。 但在偶尔抬壶给封鸣倒酒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会在院中扫过。 这院子非常广阔,奢华气派自不必说。 院子正中那张大桌,为首的老者,想来就是威宁候焦武。与想象中不同,其人并不高大威猛,甚至身形有些瘦小,但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无人能忽略。 陪坐在他旁边的,赫然是墨惊羽。玄铁面具仍然覆在脸上,在他饮酒的时候,会自然地“流”开一个口子,近似钢铁的材质竟如流水一般往复,看来很是神奇。 墨惊羽这样的人物,无论在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便是站在雍国最高层的威宁候,也与他谈笑晏晏,相谈甚欢。 那个顶着张临川面容的神秘人说过,视线也有重量。 姜望从来都是会汲取教训的人。 所以他只看这一眼,便收回视线,与封鸣碰杯,仰头饮尽。 今时今日。 墨惊羽,并非遥不可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满座哗然 姜望叩开两府,即得两神()通,有望成就天府,外楼境又有七星圣楼秘法备着,的确有资格说一声,神()临并非遥不可及。 此刻的封鸣,并不知道他新收的跟班想的是什么、看的是什么,在文溪县,这种阿谀奉承他的跟班不知有多少。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怨恨于他在威宁候府所受到的屈辱,但心中也非常明白,他没有发作的资格。 所以他只能一杯一杯的饮酒。 封越也不管他,仍自笑容堆在脸上,对每一个人热情说话。 他怎么能笑得那么灿烂呢? 默默陪着封鸣喝酒的姜望,忽然意识到一点——青云亭堂堂宗守在威宁候府寿宴上所受的种种冷落,最终都会落在威宁候眼中。 封越如果是为了修复关系而来,他此刻受的任何一份气,都不白受。 他越是热情,越是被冷落,就越是能让人解气。 姜望默默提醒自己,这是一头城府太深的老狐狸,面对他的时候,需要万分谨慎。要想顺利混进青云亭,拿到云顶仙宫失落建筑,就不能在此人面前露了半点马脚。 就在觥筹交错的时候,外间忽的响起一声传——“武功侯前来相贺!” 宾客一时喧哗。 威宁候三百岁寿诞,来贺的人何其多,但无一人,有此分量。哪怕是墨门天才墨惊羽,也稍有不如。 谁人不知武功侯薛明义,是当今雍帝最倚重的干臣? 一场国战,让雍国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雍国一公八侯,英国公北宫玉在之前之后,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这是由过往的功勋,和他强大的实力所决定的。 但八侯的排名,却有不同。 在韩殷时代,武功侯薛明义虽然才情天纵,但作为八侯之中年纪虽小的那个,一直是被视为后起之秀,朝野普遍认为他稍显稚嫩,地位在八侯之中,敬陪末座。 而威宁候焦武乃是老牌神()临强者,在雍国军政两界经营多年,实力强,威望高,在八侯中也属于上游位置。 如今韩殷身死,韩煦掌权。 武功侯薛明义在韩殷身死的当天,就立即接掌了禁军,杀得天命府人头滚滚,鲜血洗过雍王宫,强势镇压时局。 此后又亲入澜安府,正面迎战清江水君宋横江。最终联手英国公北宫玉,将庄洛联军赶出雍境。 此战虽然在军方公示中,首功记为北宫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宫玉对韩煦的拥戴,不够坚决。作为雍国唯一的公爵,他的地位现在仍然无可动摇,不过薛明义的崛起却也是势不可挡。 同样参与了庄雍国战,在战事中威宁候焦武的表现相对就乏善可陈,带着三位神()临侯爷,却没能斩杀杜如晦。难免会有声音,说与战的四侯都未尽力,享受久了,斗志没了,不肯为国事拼命。 此消彼长,时移境不同。 如今的武功侯,不说列侯第一,也与承德侯李应在伯仲之间。 有人上就有人下,威宁候的声势,理所当然地慢慢滑落下来。 焦武这一次寿宴摆得这样大排场,甚至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墨惊羽都请来了,未尝没有挽回威势的原因在。 这种影响力排名的变化,并不会怎么明确出来,但却具体地表现在方方面面中,为众人所知。 比如威宁候两百岁寿诞的时候,雍帝可是亲自到场相贺,这一次三百岁寿诞,却只让内官送了一份礼。 比如此刻……下人只是报了一个薛明义的名字。 在场来为威宁候祝寿的宾客,却都纷纷站起来相迎,无人敢于安坐! 威宁候未说相迎,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迎出门去。 哪怕是心有怨怼、图求一醉的封鸣,也赶紧站了起来。可见他并未真醉,心底还是清醒的。 姜望随人群一并起身,偷眼觑向威宁候,其人的脸色倒并无什么变化,但这面色不变的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整个奢华大院里,唯一还端坐不动的人,只有威宁候焦武,以及他旁边的墨惊羽。 威宁候是主人,又年长辈高,自然可以不动。墨惊羽无论是背倚墨门还是秦国,也都无须太给武功侯面子。 当然,他的安坐,本质上亦是一种表态。是对威宁候的支持。 他本不必如此,就算他起身相迎,也不会有人觉得他阿谀,只会觉得他礼数周到,他也不用得罪任何人。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背后的复杂意味,叫人不能不深思。 军靴踏地有声,英武不凡的武功侯大步走进院内,身上披甲,脸上带笑:“焦老三百年寿诞,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薛某人来得迟了,还望海涵!” “来了,就不算迟。倒是老夫招待贵客,不能抽身相迎,希望薛侯莫要介怀才是。”焦武端坐主位,右手平伸相邀:“请这边落座!” 早有人让出焦武右手边的位置来,等待薛明义入席。墨惊羽端坐在焦武左手边,并不说话。 “焦老说笑了,您要是出来相迎,我哪敢入席?” 薛明义龙行虎步,径直走到主桌,走到特意给他空出来的位置前,却并未落座。 他抬眼看了看“天穹”,看了一眼那珠器雕琢的星与月,又扫过院中的美酒佳肴,一时并不说话。 焦武倒也不惧什么,他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他所有的享受,都是应当应得。便是韩殷复生,也说不出什么来。更别说只是一个与他同列的薛明义。 “怎么?”焦武看着迟迟不落座的他:“薛侯有何指教?” “怎敢?”薛明义回过头来,笑道:“薛某只是觉得,身入贵室,盛景此般,某两手空空,实在有些寒碜了。” “你是贵人,来即贵客,言即贵声,坐则贵礼。又何须外物来贺?”墨惊羽在此时出声,声音穿过玄铁面具,有一种枯燥的不真实感:“还是请坐吧。” 薛明义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等他开口,微微一笑:“墨家高人这般抬举我,我更不该不识好歹,空手而来。还好我确有准备,薛家亦非无礼门庭。” 说到这里,视线转回焦武,嘴里说道:“送上来!” 话音方落,院门洞开。 四员甲士,平举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行进院中。 步伐坚定,甲叶交响。 如行军,似冲阵,气势凌人。 于是满座哗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执敌首 焦武沉了脸色:“武功侯,你这是何意?” 他没有当场破口大骂,都算是涵养好。 在他三百岁大寿的日子,在满座宾朋之前,让手下甲士绑一个人送进来,这已经不是无礼,而是赤裸裸的打脸挑衅了。 “焦老请勿动怒。”薛明义仍旧站在那里,不急不缓:“不妨先看看,我这份礼,送得合适不合适。” 一路无人敢拦,四名甲士平举着那所谓的“礼物”,脚步铿锵地走向主桌。 姜望没想到为了接近青云亭而参加的寿宴,能看到如此大戏。整个雍国大变革之下的波云诡谲,似乎都在这场寿宴中有所体现。 像所有围观的宾客一样,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只看到那被五花大绑的,是一个发有微霜的中年文士,身上有些血迹,显然是用过刑了。至于更具体的信息,他分析不出来。 甲士们站定,将那中年文士放下,其人应是被折磨得狠了,根本站不稳,直接往下滑落。还是后排的两名甲士,一人伸出一只手,才将他架起来。 焦武看了这人一眼,目光没有半分波动地看回薛明义:“此人本侯并不认识。他若犯罪,应交付有司。他若对你无礼,你可以打死当场。却不知抬到本侯寿宴上来,是何用意?” 威宁者,以威得宁。威宁候一旦发怒,多年积威直如山崩海啸,压得旁观者都心头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薛明义依旧从容不迫。 “焦老且听我解释。” 他含笑以对,侃侃而谈:“焦老是国之干城,德高望重,享尽恩荣。已经仙去的太上皇,和当今陛下,都对您信任非常。珠光宝气,平白俗了贵府。金山银山,不能为您增色分毫。薛某想来想去,也不知该送何礼。” “恰巧,本侯手下将领,在顺安府抓到此人。” 他缓步离席,走到那颓靡的中年文士身前,随手抓起他的头发,令他仰起头来,脸容清晰地为焦武所见。 “此人啊,是礁国奸细,潜入我雍国,图谋不轨!想来还有什么贺礼,能真正令焦老开怀呢?也只有我雍国长治久安,外族服帖,四夷降服,他国之阴谋诡计,消弭无踪!” 薛明义看着焦武:“焦老,您说是也不是?” 所有人都沉默。 一个奸细,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奸细的身份,太敏感! 世人皆知,焦武之父,正是礁国降将。 焦武之父,在雍明帝时期,于两军交战之时,为韩周所擒,此后归顺雍国。时人疑之,韩周却信之,更委以重任。而其人果然也尽忠职守,一生再无异志。到了焦武这一代,更是以功封侯,跻身雍国最高阶层。焦家几代为雍国奋战,理应不再被质疑忠诚。 然而礁国这个名字,在此时此地出现,还是太敏感了一些。 发生在庄雍之间的那一场国战,惊心动魄。雍国一度有覆亡之危。除了庄雍的正面战场外,还有洛国悍然出兵,联军清江水族,攻入澜河。荆国赤马卫南下,兵叩靖安府。 可谓群狼环伺,皆欲分而食之。 虽然真正出兵的只有荆国、洛国,但蠢蠢欲动的,又何止这两国? 雍国有今日之地域,也是一战一战打下来的。是在雍明帝韩周时期,奠定的版图。 周边国家,原先也不是现在这些。诸国舆图,几经变幻。其间被伐灭者几许,被略地者又几许! 礁国就是直接被打残国势的一个国家,如今地瘠人少,朝政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当年一战之后,至今没有回过气来。包括焦武的父亲,也是在那时归顺。 姜望不知个中内情,他对雍国的了解,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也就不知道,为何一提礁国奸细,在场宾客就雅雀无声。 但是也不妨碍他联想到焦武或许与礁国有某种关系。 他默默往封鸣身后站了站,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对于在场的雍国人来说,刚刚过去的那场国战,是他们短时间内不可能忘记的伤痛。 而薛明义把礁国奸细送到威宁候府上,并且强调了是在顺安府擒获,这几乎是明着说,在当时的那场国战中,礁国也蠢蠢欲动,甚至于……已经开始接触焦武! 举国上下,类似于威宁候焦武这种情况的,又有多少?知道的、不知道的,或明或暗的……巨大的阴影其实已经来过。 若非韩煦力挽狂澜,引入墨门,迅速中止战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少宾客看向焦武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 啪! 啪! 啪! 焦武抚起掌来,掌声清脆,响亮。 “薛侯这几句话,微言大义,甚合我心!” 他一边说,一边抚掌,一边起身。 他并不高大,反而瘦小。但他此刻站起身来,像一座山峰竖起。 巍峨,磅礴,不可撼动。 他离席走向薛明义,明明比薛明义矮小,却像一头醒来的猛兽,走向他的食物。 武功侯薛明义,当然不是食物。所以他剑眉一挑,整个人气势亦拔升,昂扬、锋利,与焦武相抗,不落下风。 满院宾客都提起心来,不知若事态激化,该如何自处。 倒是墨惊羽依然稳坐,只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在薛明义和焦武的隐隐对立中表个态就可以了,在两位雍侯争锋相对,几乎是剑拔弩张的此刻,如果他再要做点什么,就涉及了韩煦的底线。 届时雍庭容不下他,支持韩煦的那部分墨门高层也容不下他。 会打起来吗? 封鸣的呼吸有些重了起来,显然很希望羞辱他的焦武得到什么教训。虽然焦武可能并不知道他是谁,不曾在意过他这样一个小辈。 倒是封越面不改色,甚至还呷了一口酒。 姜望明白,封越与自己的判断一致。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薛明义和焦武都不会当场打起来。 但他紧紧捏着酒杯,仍表现得非常紧张。一个合格的跟班,应该聪明点,但不能过于聪明。 焦武终于走到薛明义面前,与他相对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和情绪,都被他们所牵扯。 在这众皆瞩目的时刻,焦武对薛明义说道:“让本侯审他几句,如何?” 不待薛明义回复,他又道:“请你转告陛下。石亨若动僭越之心,本侯虽老,也愿挂帅出征,执其首级于君前!” 石亨,正是当代礁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站在历史中 威宁候焦武这番表态,不可谓不激烈,不可谓不忠诚。 这话一出,礁国举国上下,都要视他为寇仇。因为他对礁国,竟有灭国之心! 薛明义并未继续咄咄逼人,而是松了手,往旁边一让:“这是薛某送的寿礼,焦老尽管问之!” 姜望于是明白,薛明义此来,只是代表韩煦意志的敲打,并不是真的要逼反焦武。 这种敲打有两个可能。 或许是焦武真的对礁国的建议动过心,如若彼时雍国国灭,他威宁候收拢大军,割下几块肥肉,未必不能成礁国之并肩王。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墨惊羽。 韩煦引入墨门的好处显而易见,雍国迅速稳定了局势、朝政开始革新就是明证。但隐患也在慢慢显现。说白了,雍在墨先,还是墨在雍先,这是长久的斗争。 换做以前,他可能想不了如此清楚。 但经历得多了,看到的多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慢慢也能想明白了。 心中想到墨惊羽,但面上绝不再往墨惊羽看一眼。 姜望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同时思考,今日看到、听到的这一切,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能够帮到他什么。 焦武站到那中年文士面前,看着他:“你是何人?姓甚名谁,现任何职,受谁之命,此来顺安府,意欲何为?” 那中年文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只是吊着一口气在。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架着他的甲士手上。 但此时,也不知何来的气力,赫然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焦武,用那双凝着血痂、积着血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焦武。 “呸!”他吐出一口唾沫。 那唾沫和着血液,刚出口就落下,如此无力地落在他自己的衣襟上。 距离焦武还很遥远。 焦武面无表情,看着他挣扎。 像巍峨大树,注视着意欲撼动它的蚍蜉。 两名甲士牢牢架着这中年文士,他动也不能大动,声音也很嘶哑。 “焦武!” 但他已然用尽所有气力在咆哮,在唾骂:“逆贼之后,亦是逆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在鼓风。那是拼尽一切才能压榨出些许力量的明证。 “焦家世受君恩,累世公卿。你父亲为礁国之将,掌礁国之兵,却死礁国之民,降礁国之敌!卖主求荣,真苟且,背国弃义,枉为人!而你,你流着礁国之血,有着礁国人的祖宗,却数典忘祖,妄言礁国国灭,真以为天道无眼,没有报应吗!?” 其人嘶声怒骂,形如恶鬼,状极凄厉。 为间者,首要忠诚。这中年文士对礁国的忠诚毋庸置疑,此刻骂得痛快,一是求死,二是要污焦家之名。 在场的人有墨家墨惊羽,有武功侯薛明义,是封不了口的。 威宁候焦武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缓声说道:“当今大争之世,天下相竞。君择臣,臣亦择君。”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你说焦家世受礁国君恩,难道不记得我祖父、高祖父,是为谁而死?” “我父亲为礁国之将,又何曾失职!他当年掌礁国之兵,与明皇帝大战,一度兵犯雍土!是谁忌惮功臣,军粮三日不至?是谁临阵怯战,使大军一溃千里。是谁不肯支援,致我父坐困孤城?” “这些,我都不必说了,我已忘了,但史笔如铁,你们能忘吗?那些无辜死去的忠勇亡魂,能忘吗?” “我焦家只记得,是谁不计前嫌,许以高官,予以厚禄,诚以亲晤,信以三军。是谁在我父孤城被围三月后,孤身入城,剖心说降。” “我父死时是雍臣,我死之时,亦当如之!” “你既然不说你是谁,本侯也不想知道了。只有一言与你,石家不配享国。今日敢来挑拨,黄泉路上,你且等石亨!” 这便是灭国之誓了,从此与礁国势不两立,在他之后的政治生涯里,必然要不遗余力地推动灭礁大计,以全今日之言。 焦武说到这里,拂袖转身,重新坐回主位。 他环视一周,双手轻抬:“歌再起,舞再跳,寿宴继续。至于武功侯……你请自便!” 至此,威宁候焦武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武功侯在他的寿宴上来这么一遭。 他是真的恼极,怒极,恨极。 他不惜要推动灭礁之战,来证明他与礁国没有任何勾连,只是礁国单方面的阴谋意愿。 至于武功侯回去要怎么说,韩煦要怎么做,如他所说,“请自便!” 就像他说“当今大争之世,天下相竞。君择臣,臣亦择君。”,说的是他父亲和礁国石姓皇室,又何尝不是他与韩煦呢? 韩煦若信,他便为其所用。韩煦若不信,他便另投他门。 “此奸佞之贼,攀诬忠良,实令本侯激愤,令观者寒心!” 薛明义伸手抓住那中年文士的头发,轻轻一提,整颗头颅就这样被提起。没有一点鲜血溅出。失去头颅的尸体仍被甲士提着,架在那里。 他很是恭敬地双手捧着这头颅,敬于焦武:“便以此贼头颅,为威宁候作贺!”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到此刻,才算看出一些名堂来。 这件事情,应该就这样揭过了…… 礁国这文士自然是忠君爱国之人,但被他唾骂的焦武的父亲,也绝非奸邪。真实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而刚才焦武与礁国文士的对话所显示的故事里,雍明帝当然是明主,彼时礁君自然昏庸,焦武的父亲,或者也是真正忠臣。 但焦武则未必…… 如焦武所说,焦家记得、感恩、忠诚的,的确是雍君。但那位雍君,应该是雍明帝。焦家既然始终记得这份恩情,韩煦篡夺帝位,屠戮韩周血脉的时候,焦家又在哪里呢? 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贸然扯下遮羞布,可能触目惊心。 但这并不重要。 薛明义,或者说他背后的韩煦,要的正是焦武今日这番公开表态。为了安定人心也好,为了警告墨门内部有些人也好,总之韩煦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时间,雍国一公八侯,陆续都会以各种方式表态,巩固韩煦的权位。在整个雍国范围内,统一声音。 一直说新政、新政,韩煦真正的大动作,到底是什么? 姜望意识到,自己这次偶然旁观,似乎见证了雍国的某种历史时刻。 但身在历史时刻的绝大部分人,都懵懂无知着。 在众人注视的正中心,主位独坐的焦武,一挥手,很是随意地说道:“且把这份寿礼装起来,与我送入礁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失算 焦武要下人把礁国细作的首级送回礁国,是铁了心要与礁国划清界限,再无转圜余地。 于是收拾,清理,歌起,舞动。 武功侯薛明义也未再起什么波折,微笑着在焦武旁边坐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理由不从容。 戴着面具,无人能观察到墨惊羽的表情,但整个寿宴里,他明显不怎么再说话了。 三位大人物之间的暗涌,牵动着所有宾客的心绪,此后再没谁能放开了撒欢。 就连闷闷不乐的封鸣,也不再碰酒杯。 寿宴进行到一半,墨惊羽就告辞离去。薛明义一直等到墨惊羽离开后,才与焦武辞别。 而这两位走后,焦武也不需再强撑在此,推说疲乏,直接离了席。他们这样的人物,毕竟也不需太过“亲民”。 剩下的宾客们喧嚣了一阵,终究被刚才的事情所影响,提不起太大兴致,渐渐冷了。 每个人都在思考关乎未来的影响,但终究绝大部分人只能等待未来,而后“被影响”。 临近曲终人散时,一名侯府下人来到封越旁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封越便笑了笑,意态从容地起身随其离开。 大约是青云亭宗守甘愿受气的表现终于打动了威宁侯,又或是武功侯的拜访令威宁候府放下了傲慢。总之,威宁候府给了青云亭一个修复关系的机会。以封越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城府,几乎没有办砸此事的可能。 如此,封越父子此行的目的几乎可以说已经达到。驻地在顺安府的青云亭,修复了与顺安府唯一神()临侯爷的关系,这桩功劳,对于封越以后争取继任宗主,有莫大的好处。 姜望很是用心地在陪封鸣说话,他希望借助这位公子哥的关系,混进青云亭。依照他得到灵空殿的经验来看,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应该是以某种隐秘方式存在着,因此免于被掠夺。 而它存在的位置应该很重要,可能极具象征意义,这样就不容易在宗派迁移中遗失。灵空殿从庄地迁移到成国,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却依然存在,由此可以论证这一点。 早在迟云山的时候,他就在想一个问题,迟云山的进入准则如此严格,必须要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云游翁四方齐聚,才能开启。 而从近古时代至今,沧海桑田,在云顶仙宫选出继承者之前,如何保证这四方都能存在下去? 除开云游翁外的三方势力,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相差无几的,但到了现今,却只剩凌霄阁一家独大,可与周边势力抗衡。 譬如灵空殿先被庄承乾打残,又在成国陷入纷争,之后被楚国斗氏的斗勉收服,最后落入姜望掌控。这当中有任何一次运气差了些,灵空殿很可能就覆灭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凭借,保证着传承的延续? 姜望最先以为是叶凌霄在暗中平衡着一切,以此为叶青雨接掌云顶仙宫做准备。至于在叶凌霄之前的岁月里,也可以理解成这四方势力有某种古老默契,任何一方势力更强大,都需要肩负起维持传承的责任。 但在叶青雨送来云霄阁之后,这个猜测被推翻了。 如果是叶凌霄平衡着这一切,那么灵空殿、青云亭,这些失落建筑,都应该是他掌中之物才对,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索性一起给姜望呢? 姜望断定还有一种方式,在确保云顶仙宫的传承,只是以他现在的见识,无法准确推断。 叶凌霄曾提醒过他,云顶仙宫是他的福缘,但于他未必是福。 所以关于云顶仙宫传承的问题非常重要,然而囿于见识,现在根本找不到答案。也只好暂且搁置。 回到青云亭这件事上来,只要混进山门,凭借着云顶仙宫与失落建筑的联系,很可能无声无息就带走失落建筑。就如他拿走失落建筑灵空殿那一次,就没有惊动其他人。 因而和封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他一定要好好维护。 封鸣这会倒是不喝酒了,但在他爹被威宁候请进里间后,话又多了起来。 结合之前在文溪县打听到的消息和今天的接触,姜望对封鸣这个人,有一个初步判断。 其人城府有之,凶狠有之,自尊心很强,同时也有着富家公子常见的毛病,不太能够受气,封越这次带他来威宁候府,除了给他镀金之外,恐怕也有磨磨他性子的意图。 耳中听着封鸣的威风故事,嘴里不时附和,恰在此时,通天宫中传来一种轻松的反馈。 姜望分出一部分心神(),落入通天宫,只见缕缕青烟散去。 那是冥烛的最后痕迹。 庄承乾死后,冥烛遗留在通天宫。尽管知道这是难得的宝物,姜望却也不想沾染。经历过庄承乾与白骨神()的劫争,他现在对幽冥神()祇有足够的重视。并不会自以为能够赢得一子,面对非上策,避之才得大吉。 同时他也不想随意将冥烛丢在哪里,一来恐有些邪异,对捡到的人有妨碍,平白害人不可取。二来,庄承乾带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很担心冥烛之中有什么遗留的后手。 所以他选择直接移动神()通种子,以三昧真火烧融冥烛,不管庄承乾有没有后手,冥烛都烧成烟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冥烛的坚韧超乎想象,三昧真火灼烧不停,但一直到今日,才算功成。 冥烛彻底成烟。 在这一瞬间,诸多玄奇()的白骨秘术在心中流淌而过,就像第一次点燃冥烛时那样。姜望忍着学习的本能,只将它们默默记下。 这些秘法就算再强、再妙,他也肯定不会学,不会用。但是却并不妨碍他记下来,贡献于太虚幻境的演道台。 如果这些秘术有什么问题,就让白骨尊神()和太虚幻境去拉扯吧…… “于兄弟之后有什么打算?” 许是聊得高兴了,封鸣忽然问道。 所谓好事连连。冥烛的隐患彻底抹去,是为一喜。他正在琢磨如何跟封鸣把话题移到这上面来,就听到封鸣主动开口,这又是一喜。 一切都很顺利。 姜望把此刻的收获暂且按下,叹息道:“自师尊亡故后,我时有前路茫然之感。封兄你乍一问,我还真没想好。” 第二内府中,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滴溜溜转动。来自神()通的力量,在冥冥之中引导着方向。 封鸣点了点头:“这样啊。” 然后竟就此撇过这个话题去:“当年我在澜安府游历的时候……” 姜望一时愣住。 他意识到,他过于自信了。 并非是他的实力不足以用歧途影响封鸣。 而是在封鸣的选择里,根本不存在收留于松海这个选择! “知见”不足,歧途失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成长 歧途的效果,从来都是选择,而不是“制造选择”。 他不能运用神()通,让别人做出他根本不会做出的选择。 或许神()通种子开花之后,歧途能有更优越的表现。但至少在现在,它只能如此。 姜望错估了封鸣,他以为封鸣会想要收下他这个“跟班”。可封鸣从头到尾根本就很冷漠,只把姜望当一个偶尔遇到的、陪他解闷的人。 他会跟姜望聊天,会带他“见世面”、会跟他勾肩搭背,但离开这桌寿宴,回过头他根本不会认识姜望。 什么于松海,什么溪云剑宗,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歧途的妙用让姜望恍惚有掌控命运的错觉,但封鸣的选择,给他浇落一盆冷水。 知见知见,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自知”,也缺乏精准的“他见”。他对封鸣不是完全了解,神()通因此受挫。 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庄承乾那样可怕的人物,也会因为对歧途神()通的绝对倚仗,而被白骨尊神()暗制一手。 这神()通,实在让人欲罢难能。 他才使用了几次,就偶尔会感觉一切尽在掌控中。庄承乾一生战无不胜,欺神()诈鬼,更有理由绝对相信他的神()通。 突来的挫败迎面撞来。 姜望没有恼羞成怒,没有自怨自艾,此时他只感到庆幸。庆幸他在这么早的时候,这么不甚重要的时候,发现歧途的局限,发现歧途本身带来的狂妄幻想。 命运没有给他一个更大更难以挽回的教训。 有庄承乾前车之鉴,有封鸣后事之醒。他提醒自己,要以更端正的态度,来应用歧途这门神()通。 “是啊。”姜望笑着附和道:“封兄经历真是精彩,令小弟心潮澎湃。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放低姿态,也放低期待。最早的计划,就只是今日与封鸣混个眼熟而已,不必急于求成。 在姜望的刻意迎合下,两人自是又一番好聊。 院内客人渐渐开始离席,他们这一桌,也只有姜望和封鸣仍在。 封鸣是为了等他爹,而姜望是为了保住这个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聊着聊着,都各自心焦。 然而一等不至,再等不至,封越始终没有出来。 时间又过了一阵,眼看宾客散了大半,封鸣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拦住一名侯府下人:“能否劳驾问一下,我父亲为何还未出来?” 那人摇摇头:“我只是一个下人,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也进不去里间。” 封鸣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些急躁地穿过酒席,直往里间走。 但一个人影突兀横在面前。 先前那位焦管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干什么?” “焦世叔。”封鸣这会也不管屈不屈辱了,低头礼道:“家父被唤去里间议事,怎么还未出来?” “你父亲?”焦管事惊讶道:“何曾有人唤他去里间?” “是尊府……”封鸣环顾一周,又哪里还找得到之前引他父亲进去的下人? 牙齿都咬碎了,但也只能摆低姿态道:“世叔莫要与小侄开玩笑了。小侄实是忧心家父……” 焦管事已经收敛了表情,冷冷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老夫这么一大把年纪,用得着跟你开玩笑吗?” 封越出事了! 生起这个念头的瞬间,封鸣几乎腿软。 他咬了咬牙,正要说些什么狠话,姜望走到身后来,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终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静默了几息,把惊涛骇浪的情绪按下,便自转身。 姜望跟在他身后,两人行出了威宁候府,一路上倒是无人阻挠。 威宁候府在通意县的郊外,走出侯府后,是修得踏实的直道,与远处官道连为一体。 侯府门前悬明灯高挂。 侯府外月明星满,稀稀落落的马车,在直道上渐渐行远。 出了侯府后,封鸣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拳,将路边一颗大树砸倒:“什么威宁候府,这里是土匪窝吗?!礼也收了,罪也赔了,人还扣下!” 他恼极恨极,实在也是一直以来倚仗的父亲出了事,让他心神()失守:“迟云山又不是我们让他去的!是那焦雄非要去!出事了怪谁!池月师姐不也出事了吗?我们能怪谁去?” 姜望跟在旁边,待他发泄一阵后,才道:“眼下令尊只是被扣下,还未出事,封兄且冷静一些。” 道理很简单,封越如果已经出了事,威宁候府不会让封鸣离开。 封鸣愤恨不已:“这老猴子,想做什么!” 焦武身形的确瘦小,像只猴儿,但恐怕没有谁敢骂他为老猴子。此刻的封鸣,实在太失态了。 姜望在心中默默调整了对封越、封鸣父子感情的认知。然后出声问道:“封兄认为,这件事情,贵宗是否会出面?” 封鸣也知愤恨无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才道:“出面是一定会出面的,毕竟我父亲是宗守,是青云亭的颜面,但会出多少力则未必。有人可能巴不得我父亲出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今天认识的于松海在这里商量,只本能的觉得,相对于宗门里勾心斗角的那些人,今日才偶然认识的于松海或许更可靠一些。毕竟意外相识,不至于会有处心积虑。 “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姜望说。 “于兄弟有什么办法吗?”封鸣的情绪压下去后,脑子也回来了,转头看着姜望道:“你若能救我父亲脱困,我引荐你入青云亭,不是问题。保证核心身份!” 原来你小子也知道我想进青云亭啊!席间跟你明示暗示,你一个劲装傻! 姜望在心中腹诽不已。 但也明白,这年头傻子真不多。他不展现点价值,人家青云亭宗守之子,凭什么为你作保?不是会拍马屁就行,封鸣这样的出身,又不缺追捧的跟班。 姜望沉吟一阵,很有智者气度地说道:“首先咱们要知道,封先生为什么会被扣下。” “为什么?”封鸣很配合,也确实困惑:“不就是为焦雄之死撒气吗?” “那或许是原因,但不会是扣人的理由。”姜望摇摇头:“我且问你……礁国奸细出现在顺安府,意欲勾连叛国者。威宁候定然是忠心于陛下,断无二心的。那礁国的奸细,是来联系谁的呢?整个顺安府,又还有谁配得上与他国奸细勾连呢?又还有谁,值得礁国费劲?” 前事后事都是一事。但身在局中的人,往往很难看得清楚。 封鸣不是蠢人,脸色顿时惨白:“我们青云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索求 青云亭勾没勾结礁国不重要,威宁候要不要让青云亭勾结礁国,才重要。 这是封鸣之所以脸色难看的原因,他已经洞悉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我要怎么做?”他问。 “你要怎么做,威宁候其实已经给了选择。让青云亭勾结礁国,可以一解他嫡孙死于迟云山之恨。而放过你,威宁候能够得到什么?或者他想得到什么?” 姜望说道:“满足他。” 封鸣咬牙切齿:“为焦雄之死,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威宁候实在应该扣住封鸣,让封越来考虑这个问题才对。相较于封越,封鸣根本就缺乏足够的阅历和决断。 但他转念一想,封鸣值得那么巨大的代价吗?会让青云亭投鼠忌器吗?自己只想到这一层,或许威宁候考虑的是另一层。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但是我并不建议你选。”姜望继续说道:“你不一定非要找威宁候,刚刚离开的武功侯,也是一个选择。” 礁国奸细都是武功侯的属下抓到的,武功侯说青云亭与礁国之事无关,那就自然无关。 但姜望之所以不建议,自然是为封越本人的安全考虑。同时青云亭以后还要在顺安府延续,与威宁候撕破脸,不是理智的选择。 封鸣沉默一阵:“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我回去想办法筹措,一定让老猴子满意。还麻烦于兄弟你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新的情况,及时通知我。”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三寸白色小匣:“这只千里传音匣你且收好,这里就麻烦你了。” 墨门所制的千里传音匣效果很好,但因为隐秘性的问题,被很多修行者忌惮,没有普及开来。而且它极容易被屏蔽,几乎完全无法应用于战斗场景,这些都是局限其销路的原因。 但据说墨门内部有几乎无法被阻隔屏蔽的传音匣,只是不曾外流。 姜望伸手接过这只小小的白色方匣,态度很郑重:“封兄请放心,我一定牢牢守在此处,紧紧盯住侯府。” 千里传音匣外形精巧。入手冰冷,他久闻此物之名,还是第一次得见其真面目。用这样一方小匣,就能达成如此玄奇()的效果。墨门的机关之术,真可谓天下无双。 “患难见真情,咱们虽是初次相逢,但是于兄弟的忠义,我是不会忘的!”封鸣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转身疾飞而远。 邀买人心这种事,他倒也不是不通。 “那你能帮忙找到青云亭给你于兄弟吗?” 姜望在心里这么无聊地说了一句,叹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他无聊的盯梢工作——他几乎能够肯定,在封鸣有所行动之前,封越绝对不会有什么事。 但为了好好表现,混进青云亭,他又不得不做这种徒劳的事情。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句话。比姜望的心声要直接得多,干脆得多—— “你这个能给你三哥吗?” 姜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今天真的一直在叹气,太愁人了。 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一胖一瘦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郑老三胖手指着姜望手里的千里传声匣,似乎还怪不好意思:“看起来很值钱。” “唉,花钱消灾嘛。小不舍则吃大亏。”李老四在旁边,仿佛一个好心的路人,在做和事佬。 姜望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跳。这两个活宝,居然也还没走,这缘分,真是造了孽了。 “为什么啊?”姜望尽量平和,他也的确很想知道为什么。 这两个家伙甚至连超凡的气息都没有,看起来顶多就是个枫林城道院外门水平,他当然感觉得到他们的靠近。 但也是真没想到,他们还敢过来,还敢开口,还敢勒索! 不长眼睛的吗?我进了侯府内院寿宴,我跟青云亭宗守之子谈笑风生。 “我们是讲道理的人。”郑老三全然不知姜望的内心活动,很认真地说:“之前你赔了斗篷的钱,但是没有赔袍子的钱。咱们算账要清楚,一码归一码。” 当时说好了两清,这两个笨匪,居然跟他玩文字游戏!他顺手牵羊强行买卖是不对,但一个破斗篷,一件破袍子,也不至于赔了一茬又一茬吧? 他们俩赚到的银子,何止百倍? 姜望气笑了:“所以你们还想要什么?” “三哥不是说了吗?”胖汉似是不经意地晃着钢刀:“你那盒子不错。朋友送的?送给朋友怎么样?” 李老四一拍双手,开心道:“哎,这就叫礼尚往来!” 从别人那儿往,往你们这儿来?这叫礼尚往来? 姜望几乎要给他们鼓掌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我说不呢?” “嘿!”李老四面色一冷,大拇指往旁边指了指:“这结实的身板,明晃晃的钢刀,瞧见没?” “欸!”郑老三拍了他一下,很是嫌弃:“不要这么血腥嘛。我不砍人。” 他显然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表现得十分的大气,笑眯眯地看着姜望:“我们从不强迫,我们会把你吊起来,吊在树上,吊得你说好为止。” “这里不太方便沟通,让人看见了不好。”姜望往不远处的小树林指了指:“咱们去那边聊?” “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若随便交了,确实很难做人。”郑老三善解人意:“那走吧!” “走走走!”李老四一马当先,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带路。 姜望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大概是怕他跑了,郑老三就始终贴在旁边,眼睛紧紧钉在他身上。 三人就这样走进了黑幽幽的树林里…… 不到十息,姜望拍了拍手,施施然走了出来。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稍稍调剂一下心情。 盯梢的“工作”,才是当下需要好生表现的地方。 …… …… 而小树林中,一胖一瘦两个被树藤五花大绑、倒吊在树上的身影,晃晃悠悠。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此时。 咔嚓,咔嚓。 枯枝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人魔 夜色深重,树林之中尤其黯淡。 身形窈窕的长发女子踏破夜色,踩断枯枝败叶,走到了倒吊胖瘦二人的大树前。 她抬起头。 月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叫人看得到她脸上没有五官的邪异面具。 “有趣?”她问,声音很轻柔。 树上两人的嘴巴,也都被布条绑着。布条则取材于他们的衣物。 胖子不吭声。 瘦子呜呜呜地喊。 “你们累不累?”女人又问,一种危险的气息在蔓延。 呼~ 郑老三轻轻一吹,绑得极紧的布条就那么轻飘飘散开,落下。 孩子般笑道:“好玩。” 女人走了两步:“老大不是让你们来玩的。” “那我们也没有只玩不做事啊。”郑老三怪笑。 李老四则发出笃笃笃的怪声。 他嘴上的布条,一节一节地自动翻转,最终卷成一个小球…… 啪! 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小坑。 “就是就是。”他附和道。 “你们在跟谁玩?”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有些无奈。 郑老三转头与李老四对视一眼,转回来道:“不告诉你!” “那个人有趣吗?”女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整个人慢慢飘起,头部与倒吊的李老四平齐,眼睛瞧着他的眼睛。 李老四往后缩了缩,求助般地看向郑老三:“三哥?” 郑老三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 “嗯?”女人加重了鼻音。 “很讲道理。”李老四赶紧说。 “有多讲道理?” “对实力明显不如他的人,还肯讲道理。” “那是真的很讲道理了。” “可不是嘛!”李老四很骄傲的样子,仿佛受夸奖的是他。 “那你们怎么还会被吊起来?”女人问。 “因为我们不讲道理啊!”李老四一脸的理所当然,丝毫不以为耻。 “那个人实力怎么样?”女人又问。 “比废物强!”李老四嬉皮笑脸地说。 女人显然不想配合他的玩笑:“问心是老大亲手救活的人,不要总叫他废物,不要总戏耍他。” 李老四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早晚挖你的心!”女人忽然恶狠狠道。 “喔~喔~” 李老四就那么倒吊着荡了起来,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显然完全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威胁。或者说,即便这威胁真有一天成真,他也不觉得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或者很有趣也说不定。 “那个人在哪里?”女人静静等他玩了一阵,才又出声问道。 李老四停下这怪异的荡秋千,也不笑了,直直看着女人:“三哥说了不告诉你。” 女人娇笑出声:“听你说得那么有趣,让我……” 她伸手轻轻按上自己那没有五官的面具:“有揭面的冲动呢。” 砰。 一声细微的轻响,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声音是否发生过。 就在这一声轻响过后,郑老三已经解除了束缚,且面对面地站在了女人身前,那柄明晃晃的钢刀,不知何时又提到了手上。 “那是我的玩具,不许你玩。”他表情认真地说。 眼神()执拗单纯,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但又有手中钢刀般的冰冷与锋利。 他庞然的身形给人极其巨大的压迫感。 李老四身上的青藤在此时如灵蛇般游走,整个人转了一圈,轻轻巧巧地虚立在郑老三身后。 “三哥。”他开口道:“我不太想割她的肉。我有两个原因。第一呢,她太瘦了,没有什么肉。第二呢,老头子我们打不过。” “老四你说得有道理。”郑老三说。 “我是讲道理的人嘛。”李老四美滋滋地说。 郑老三仍然看着那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没有回头:“但是你想一想,如果让老头子追杀我们,会不会很好玩呢?” “诶!”李老四眼睛一亮。好像来了兴趣。 “好。”女人放下挨着面具的手,选择妥协:“知道是你们的玩具,我不碰。” 郑老三仍然没有放下钢刀:“你刚刚说想揭面的。” 女人叉起腰:“老娘现在又不想了!不行吗?” 郑老三的眼神()很执拗:“不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言九鼎,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出必行,千金一诺。”李老四帮腔,只是并不很连贯,要想一想才吐出一句,断断续续。 “……”女人决定认输,从储物匣里掏出一锭金子:“我道歉,我赔钱。” 郑老三一把收起金子,这才笑了:“行!” “三哥,三哥。”李老四眼巴巴地瞧着他:“这是赔给咱们两个的。” 郑老三敷衍地摆摆手:“放心,三哥不会亏待你。” “痴呆儿!”女人忍不住骂道。 “你骂我们了!”郑老三立即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女人只好又掏金子。 她这等修为的强者,金银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了,之所以还随身带着那么多,无非就是被眼前这两个活宝逼的。动不动就要你赔钱,不然就要杀你。身上没点银子还真不行。 “说回正事。你们的大事怎么样了?”女人掏完钱,不满地说道:“老大说你们太贪玩了,让我来帮你们。” 郑老三很不服气:“来的时候他还说,这次相信我们能做好。” 李老四帮腔道:“就是!” “毕竟是我们的大事。”郑老三说。 李老四接道:“很重要的事。” 说罢,他们一起瞪着女人,想要瞪出一个交代。 女人微微仰头,想了想:“可能他忘了。” 这个理由看起来很荒谬,但郑老三和李老四都毫无障碍的接受了。 很合理嘛! “好吧。”郑老三说:“我们在观察情况。” 李老四接道:“进展很顺利。” “那就好……”女人幽幽的说。 …… …… 此时守在威宁候府外的姜望,并不知道他无意中招惹了谁。他并不清楚,被他轻松吊在树上的两个家伙,是什么样的恐怖存在。也不知道,一场突起的杀机,悄无声息的消弭了。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危险,没有人能够确保安全。 他只是静静地守着,不放松任何一点时间地探索内府,同时等待着封鸣的到来。 夜深已很久,黎明尚未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得失 “我们事前说好的,明明说好的。商行上下几百口人等着活命!怎么能不算了!” “侯府这样朝令夕改,如何服众!” “你们这个样子欺侮人,威宁候知道吗?!” “焦爷,焦爷,别这样,别这样,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告知,我改,我赔礼,我给你跪下了!行吗?” 砰! 求情的人被一脚踹出老远,在地上翻了几滚才停下。 嘴里仍在痛苦地絮叨着:“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滚!”一个劲装打扮的壮汉立在侯府门前,应该是侯府里养的家兵,正戟指其人,声音凶狠:“再来闹,杀你全家!” 告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地上那人咬牙忍受了一阵,缓过气来,爬起身慢慢地走了。 姜望远远地看了一眼,认出来其人。 当时在里院寿宴上,武功侯突然来访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相迎,有些客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此人就是其一。 应该就是那个行为,得罪了威宁候府,让早先谈成的什么事情泡汤了。 具体事情无从知晓,但想来对此人所在的商行来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对家大业大的威宁候府来说,或许只像是赶走了一条野狗,无关痛痒,也无足轻重。 姜望一声不吭,默默往黑夜里又站远了些。 能说被赶走的这人自作自受么?能说他愚蠢看不清形势么?他怎么说也代表了一个几百人的商行,在一般人里,应该算是有些家底。但在两位功勋侯爷面前,他能算得上一个屁吗? 骤然听到武功侯的名头,他敢不连滚带爬地去迎么? 威宁候府就因为这点事情,如此逼迫。 那个出声威胁的壮汉,应是威宁候府的家兵。姜望听得出来,那一句“杀你全家”并非虚言恫吓,而是切切实实带着杀机。 只瞧被威吓的人吓成什么样,就能知道这句话的说服力了。 威宁候府随便一个人出来,就可以动辄杀人全家? 从此事可见,对威宁候府来说,雍国的律法,简直是玩笑一般! 一个规则得不到维护的势力,是混乱的,是可怕的,也是不稳固的。无论国家还是宗门,都是如此。 姜望继而又想到,封越带厚礼前来祝寿并赔罪,结果却突然被扣押一事。 他对封越当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也不了解其人品德。但仅就这件事来说,青云亭这样一个顺安府境内实力最强的宗门,威宁候府说构陷就构陷。连个好点的理由都不愿意编,说难听点,连个罪证都不愿意去伪造! 再想想当时在迟云山,青云亭历史传承的秘地,焦雄说参与就参与,还成为主导者。不管暗地里如何,至少在面上,池月仍需对焦雄百般逢迎。哪怕池月的真实实力,明明比焦雄强! 青云亭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在顺安府甚至是响当当的名头,都要面对如此欺压,其他人,其他势力,更是可想而知。 威宁候对雍国律法的轻蔑,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 就像雍国才吃了败战,刚从亡国之危里走出来,威宁候的寿宴就如此铺张奢靡。 并非是说雍国就缺这点钱财,也不是说威宁候须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是说在这样的艰难时局里,身为雍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共克时艰? 庄高羡那种凉薄之人,都能做到克勤克俭,自继位以来,宫殿未加一瓦。 说到底,焦武连面子工夫都不愿意做。 这些种种,绝非一朝一夕的态度,都是过往岁月里遗留下来的习惯,是历史积弊。 这不是焦武一人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焦武为何如此,而在于焦武为何能如此。 在此时此刻,目睹一切的姜望,忽然就理解了,韩煦为什么要变革朝政。为什么在刚刚从亡国危机里走出来的时刻,就掀起那般激烈的变革。 实在是过去的雍国已经腐朽到了极点。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已经在过去长久的岁月里腐烂,它浮华的表皮之下,是血肉朽坏的不堪。韩殷一日把持朝政,雍国就在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滑落一日。 想通这一点,姜望忽然就拓宽了视野,许多想不清楚的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从整个雍政变革的大势来看,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释。 焦武寿宴,墨惊羽拜访,或许可以视作雍国守旧势力对墨门的争取,当然从墨门的角度,可能是墨门内部对韩煦不满的另一支力量,向雍国守旧势力发出了邀请。 而武功侯的突然到访,就是为了打破这种联系。 大战已经结束,要清算早可以清算,但韩煦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今天才揪出礁国的奸细。 寿宴上的那一番交锋。是武功侯薛明义代表雍君韩煦对威宁候焦武的逼宫,焦武因此不得不做出表态,站明立场。如若不然,一个叛国的罪名,恐怕少不了他。 威宁候的表态,就是与墨门反对韩煦那一支力量做了切割。 墨惊羽后来之所以意兴索然,或许便在于此。他这一趟是白来。 至于后来扣住封越,焦武或许是为了泄愤,或许只是延续了他事前的计划,或许……是想在革政彻底完成之前,最后再捞一笔。 从威宁候府获得的信息不足,无法准确判断。但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他的胃口都会很惊人。 好在姜望之前已经跟封鸣陈清了厉害,其人如果够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算其人不懂或是不舍,姜望也没有什么损失。隔岸观火而已。壮烈还是惨烈,都是别人家的事情。 当然封越的境况越好,他搭上这条线,就会有更多的便利。所以封鸣最好聪明一点。 夜晚静静地流淌过去了。 天刚亮的时候,庞大的车队从远处驶来,像一条长蛇缓缓游来,渐渐靠近威宁候府。仅从那压得极深的车辙,就可以看出马车里承载了多少东西。 封池骑着高头大马,在车队最前列。 短短半夜过去,他的状态就憔悴了许多,有一种不该出现在超凡修士身上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约是做成了大事的缘故,眼神倒明亮得很。 他看了路边的姜望一眼,对过眼神,确认并没有什么意外变化后,飞身下马,大步去到威宁候府的匾额下,叩动了门环。 他的脚步很笃定,手也很稳。 说明他决心已下。 早已得到消息的焦管事适时推开大门,有些惊讶地瞧着封池:“你这是?” 今日的封鸣深深一躬,与昨日的暴怒自傲判若两人。 他的声音又洪亮又恳切:“闻说礁国奸细间乱威宁候,顺安府人深恨之!青云亭虽势小财薄,但也有一颗爱国之心。家父封越,乃是青云亭宗守,受皇恩,得国泽。愿散尽家财,助侯爷兵出礁国,平定我大雍西境!” 也不知这一番言辞,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请人润色过,总之说得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 焦管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没有了之前的轻蔑。 “封公子,请稍等,容我去通传一声。”他这般说罢,才转身回到府中。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不是谁都有散尽家财的魄力。 仅仅是今天这一遭,封鸣在他心里的评价便大不相同。 …… 威宁候府像一只张大血盆之口的巨兽,一口吞下一整个冗长车队承载的财富,将封家连皮带骨吞下,最终却只吐出来一个封越。 在过去的历史中,在雍国浮华的外表下,有多少只这样的巨兽,在默默啃食这个国家的血肉?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深陷其间。 但韩殷不在乎,韩煦不忍受。 雍国或许会浴火重生,或许会崩于病途。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清楚。或许国家大事无法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或许无论什么决定都能找到诸多支撑、诸多理由。但或许,对错就在每个人的心中。 它可能很简单,但它并不单薄。 只消想一想,便能知道封越这一晚该有多煎熬。越是聪明人,越是煎熬。生死完全操于人手,他被扣在其间,无法自主,只可等待命运的到来。 那种痛苦几乎可以逼疯一个人。 但此刻走出侯府的封越精神奕奕,笑容满面,与焦管事称兄道弟,亲亲热热地道别。好像只是被威宁候府盛情挽留,于是客住了一夜。他积累半生的财富,如清风过侧。 仅这份养气功夫,就值得封鸣再学个几十年。 侯府大门缓缓关上,封鸣上前迎住了他的父亲。姜望默默跟上,现在正是在封家父子身边占据核心分量的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但也不喧宾夺主。 来时带着满满一个车队,离开的时候两手空空。封家多年的积累,一夜清零。 封鸣一时悲从心来,哀声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们什么都有了。” 封越转过头,用力拍了拍封鸣的肩膀:“鸣儿,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懂事。现在才知道,是为父忽略了。你早已长大成人!这次你做得很好!你孝心可嘉,玲珑心更可嘉!” 封鸣的目光,有一瞬间扫过姜望,但终究一声不吭的受了下来。 “此乃人子本分!”他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池陆 青云亭的宗派驻地,就在文溪县城东去二十里,一座并不巍峨的山上。 像这片土地上的其它组织一样,守雍律,遵雍法。 此地风景清幽,楼阁连绵,虽远不能跟凌霄阁相比,但也别有一番气派。 不知不觉间,姜望在这里已经住了半月有余。 每日里除了修行,就是跟着封鸣晃悠,严格扮演好跟班角色。帮封鸣出风头,自己绝不张扬。遇什么事情,积极给封鸣背锅。 在青云亭上上下下也转了不少地方,但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始终没有踪影。 这期间参与了正月十五的福地挑战,又落到了排名第四十的钵池山。 论剑台战得不多,是以虽然连战连胜,却也仍未打进内府境前百。 跟重玄胜聊得较少,因为他在刻苦修行、追赶时间,少有闲聊的空隙。临淄也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发生,一切如常。 与左光殊切磋过几次,在不动用神通且封闭第二内府的情况下,倒是胜负参半。 焚尽冥烛所得的几门白骨秘术一股脑都贡献给演道台,得了一万多点法,但距离解封四层演道台的三万法还有一段距离…… 这些事情零零总总,散落在时间里。 但最重要的目的,姜望一门心思要寻回的云顶仙宫失落建筑,却迟迟未能找到。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基本上封鸣现在有权限能去的地方,他都已经找机会去过。但一无所获。 相较于灵空殿和云霄阁得来的轻易,这青云亭已经耗去了太多的时间。 雍国并非久留之地,在这里哪怕是修行,都不能舒展。他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溪云剑宗一名腾龙境的传人。要时刻注意,不能展露超出修为的实力。 须得想办法进核心秘地,到宗门禁地一类的地方去看看……姜望想着,默默琢磨。 他现在的身份,是青云亭正式列入门墙的弟子,得到封越的看重,与封鸣亲近,本身又表现出色,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几乎就已经混成了核心弟子。 但这个身份,仍然不足以让他自由出入青云亭核心秘地。 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现在的身份就算是到头了。没有封、池两脉的出身,奋斗的最高顶点,也就是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现在那位外姓宗守,还很年轻…… 正常的法子行不通,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区区一个青云亭“奋斗”。有那个时间,等他立起圣楼成就外楼强者,再回来强取,说不定还更快一些。 行险的话,就需要好好掂量青云亭的实力。 封鸣自负名门弟子,心比天高,但雍国国内的宗门,真没什么好吹嘘的。青云亭与真正的名门相比,屁都算不上一个。 青云亭但凡有一个神临强者,也不至于对威宁候府如此卑颜。 青云亭宗主只是外楼巅峰,宗守封越只是两境外楼,另外三位宗守不可能超出外楼去。所以满打满算,整个青云亭最多只有五名外楼强者。 从封越积极的表现来看,或许还要更少。因为他显然是对宗主之位很有想法的,说明他现在的修为,在青云亭几位高层里并不算太低。 便以五名外楼强者来算,一旦暴露行迹,能不能逃得掉? “松海!”远远一声亲热的呼喊,叫姜望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思考。 仅听声音,便知来者是谁。 青云亭四大宗守中的池陆。 之前有一回,他和青云亭同宗弟子讨论剑术。 要想在一个陌生地方受到重视,仅仅靠阿谀奉承是不可能的,须得展现自我价值。在威宁候府帮封鸣出谋划策是一种展现,但那份功劳全被封鸣自己占了,青云亭对“于松海”的价值仍然一无所知。 所以在讨论剑术的时候,他有意展现了一些见解,轻松折服了与他一起讨论的几个弟子,赢得了尊重。 但没有想到的是,那番讨论最后传到了这位池陆宗守的耳中。据说与他的剑道理念不谋而合,让他非常欣喜,从此对姜望另眼相看。 “宗守大人。”姜望含笑相迎。 不管他内心是如何观感,一个青云亭弟子,对宗守不可能不毕恭毕敬。 “哎,老夫早就说过,咱们是忘年之交,不必如此多礼!” 池陆约莫五十左右,喜穿大袍,长袖飘飘,有一种放浪形骸的气质,不很拘谨礼数。 从山上走下来,抓着姜望的手就往旁边走:“上回那道剑式,你再陪我研究研究。” 姜望当然不想陪他研究什么剑式,倒不是说池陆的剑术狗屁不通。恰恰相反,此人剑术极其出色,很有自己的觉知,对姜望的剑道也有一定的启发。 但姜望不能尽情展现理解,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天分”,要控制在能够让池陆赞许,又不超出于松海这个身份的程度上。非常困难。 越是在剑道高手面前,越是难以隐藏。 姜望不想自己隐藏了这么久,却因为对剑道无意阐发的哪句话,就被池陆瞧出破绽来。一向是能避则避。 “封鸣师兄等会还找我有事……”姜望故意为难地说。 “不要紧。”池陆头也不回:“刚刚来的时候,我已经安排他去办事了,短时间内打扰不到咱们。” 姜望:…… 封池两脉的关系很奇怪,彼此竞争非常明显,但很多时候又很亲近。或许与两脉多年通婚有关。 比如池陆随便吩咐点什么事情,封鸣就不得不去办。并非因为池陆宗守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封鸣的长辈,双方真有血缘联系。 无法拒绝,只能面对。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履薄冰地与池陆讨论了一阵剑术,也再次赢得了赞许……姜望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比与人斗了一场剑要更疲惫。 “你的剑道天赋,真的很不错。” 在常去的山峰顶上,池陆非常欣赏地看着姜望,赞叹不已:“虽然有些地方理解得不够深刻,但只是受限于师承,眼界不够宽阔。你的天赋是藏不住的,我很看好你的将来。” “宗守大人过奖了。”池陆一再的让姜望随意一点,姜望却始终恪守尊卑,礼仪做足。 “您的剑术才真是让晚辈惊叹,只怕这辈子,也难及万一。” 池陆矜持地笑了笑,显然也对自己的剑术非常自得。 但忽的一叹:“可惜我膝下无子,一身所学,不知传予何人啊!” 他瞧着姜望,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 姜望:…… 还想让我叫爹?我一剑你就没有了,你信么? 他心中无奈,面上却道:“宗守大人春秋鼎盛,若真想留下血脉,只要耗用一些时间,十个八个也不是问题。” “我辈修行之人,朝夕必争,哪有时间纠缠于家长里短呢?” 池陆一脸严肃。 姜望在那里装傻充愣,他却不想再耽误工夫了,直接开门见山:“松海,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彼此也很了解了。我有意收你为义子,不知你可愿意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指点江山于松海 姜望立在风中,有些凌乱。 若他真是于松海,认池陆为义父,倒真是一个极好的出路。可以从一个半路加入的外人,一跃成为青云亭真正的核心。 整个青云亭,宗主之下,四位宗守就是最高。 池陆又没有子嗣,从此以后,他与封鸣的地位就不相上下了。 但问题是,姜望并非那惨兮兮的溪云剑宗末代传人,不是那个现在还可怜巴巴困在山洞里等姜望的于松海。 他是当代天骄,齐国腾龙第一,内府两神通修士。整个雍国同年龄段,几乎也没人能稳胜他。怎会安于在一个小小的青云亭里,认区区一个外楼修士为义父? 浅水岂能困蛟龙? 甚至于这个青云亭宗守池陆本人,真个生死搏杀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是不答应的话,在青云亭里,一位宗守使起绊子来,他距离失落建筑只会越来越远…… “小子何德何能,得宗守大人如此看重?” 姜望斟酌着措辞道:“但我与封池公子意气相投,封宗守对我也向来看重。他们引我入青云亭,我若另投,实在心中难安。这也不是君子所为,想来您是不愿看到的。” “作为长辈,我说这话或许不该。但让明珠蒙尘,我又于心何忍?”池陆很是认真地看着姜望:“你这样的人物,不该居他之下。” 这话是有些过分的,就差明说封鸣是个废物了。 换而言之,封鸣这段时间得到赞许的一系列表现,池陆很确定是出于这个“于松海”的影响。 当时在威宁候府外,封越跟封鸣说,他们什么都有了。说的不仅仅是封鸣懂事了、出息了,而是他们散尽家财的付出,得到了威宁候的认可。 威宁候府会在某种程度上支持封越。并且在青云亭内部,只支持封越。 只消想一想池月对焦雄的逢迎,就能知道这份支持有多重要。 所以财物上遭受巨大损失的封越,这段时间在青云亭反倒愈发如鱼得水,话语权与日俱增。 此消彼长,封越得势,失势的只能是另外几位宗守。 池陆或者真是爱才之心,或者是为争权夺利,看中了姜望的潜力。 总之,他开出了价码。就算不成,此刻说出的这番话,若传入封鸣的耳中,以封鸣的性格,恐怕也很难不介怀。 几乎是堵死了姜望正常拿回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路。 也罢……就算帮我做出选择了。姜望心中想着,面上苦笑道:“您这么说太夸张了,封鸣公子神秀内敛,我其实远远不如……” “与我就不要说这些虚言套话了。”池陆直接打断他,很是强势:“松海,大凡天才之辈,都不会甘于人下。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但是在青云亭,非池即封,两脉并举。你一个外姓人,爬不到山巅。封越再看重你,你在他那里能跟封鸣比吗?做我的义子,你以后就是池家人。想想看,你的未来有多宽广?” 不能说池陆没有诚意,诚意已经足得不能再足了。 但姜望直想掀桌。他只是来寻找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不是真来青云亭谋求发展的。 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正想着还能找个什么由头敷衍过去,忽听得远远传来封鸣的叫喊—— “松海!松海!” 真是好一场及时雨! “我在这!”姜望连忙回应。 第一次觉得封鸣这家伙倒也挺可爱的。 被打扰的池陆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直接无视了封鸣疾飞而来的身影,深深看了姜望一眼:“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封鸣飞落下来,恰好听到半句,顺嘴就问。 “没有什么。”池陆转头看向他:“我交代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妥了!”封鸣赶紧说:“父亲让我来找松海,说是有要事交代。” “什么事?”池陆问。 “他没说!” “好,那你们去吧。”池陆也不为难,踏空一步,已径自飞远。 “他找你有什么事?”封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口问道。 “一些剑术上的问题。”姜望也随口回应。但心里已经在琢磨,晚上偷闯青云亭秘地的事情。 池陆今日这一番表态之后,他决意不再拖延。 再混下去,就混成青云亭高层了! 这种规模的势力,对现在的姜望来说真没有什么吸引力,成国那边还有一个灵空殿在放养呢。 他看了看封鸣:“封宗守有事要交代我?” “其实不是!”封鸣忽而狡黠一笑,一把搭住姜望的肩膀,很是亲热的样子:“姓池的想拉拢你啊?” “就是随便聊聊!”姜望苦笑着说:“我也不是那么抢手的。” 封鸣勾着他的肩膀,半认真半玩笑:“跟着他混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下任宗主定是我父亲,没有悬念。跟着我们,才叫吃香喝辣,大口鱼肉。再过个十几年,说不定你也是宗守了。用得着看他脸色么?” 要再过十几年,我才混上一个青云亭宗守,那我也太失败了…… 姜望心中嘟囔,嘴上却果断表态道:“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权势富贵如云烟。我一心求道,有个安身之地,可以好好修行便足够。” 小兄弟的态度显然很让封鸣满意,他笑了笑,忽又肃容道:“真有大事!” 迎着姜望询问的眼神,他左右看了看,才很是神秘地说道:“威宁候已经悄悄动身去了前线,伐礁就在这两日!” 这消息的确突然。 姜望在青云亭混迹的这半个多月里,雍国的革政大潮也在滚滚向前。 自威宁候寿宴过后,果不其然,整个雍国一公七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在各种场合表明了态度,坚决拥护新政,誓死效忠韩煦。 新旧利益者的交锋,在雍帝韩煦的一手镇压下,没有掀起多大的纷乱。 之所以陆续表态的只有一公七侯,乃是因为,此前有一位侯爷,成了新政之前用来儆猴的那只“鸡”。 怀乡侯姚启因为纵容家人为恶,逼死封地百姓,被直接削去一阶爵位,降为伯爵,曰,“省身”。 且不说“省身伯”这个爵名的意味深长,就连神临侯爷也说削就削,雍帝革政的决心毋庸置疑。至此朝野无阻,政通天下。 这段时间,威宁候府也是非常的低调。闭门谢客,少见交游。颇有洗心革面,一改陈弊的意思。 却忽然之间就奔赴前线,真的要亲自领兵,且兵出礁国! 姜望瞬间就想明白了封鸣为何这样兴奋:“看来你的家财没有白散。” 焦武真的领兵伐礁,封越也是真的散尽家财捐助。那么伐礁之战,自也少不了封越父子的功劳。 就像当初齐国以秋杀军伐阳,聚宝商会押注重玄家一样,也是能够谋求战后收获的。 “你说我要不要去前线?”封鸣问。 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姜望帮忙拿主意的问题。他想要参与此战,最大程度上瓜分好处,又担心这一战的前景…… 毕竟雍国才经历了一场大败,雍国人很多都失去了以往的盲目自信。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跟封越商量,而是先来跟姜望讨论,正是为了在封越面前有更好的表现。 这段时间封越对儿子越来越满意,态度也不似以往那般严厉。封鸣是尝到甜头了。 看着封鸣殷切的眼神,姜望明白,他现在完全是拿自己当智囊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混成“智囊”……也不知下次跟重玄胜讲这事,那胖子会不会笑。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开,姜望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认为可行。首先庄国已经吃饱了,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如非必要,不会有什么动作。庄国不动,洛国长于水师,也不会动。荆国上次叩关失败,想来更不会愿意短时间再来徒劳的一次。当战争只剩雍国与礁国的对决,胜负就已经变得简单。哪怕再加上一个陈国,难道雍国会输吗?”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 封鸣听罢只觉得,于松海此人真是智算千里,看天下大势,恰如反掌观纹,简直是“吾之西诩也!” 秦帝得王西诩,乃霸西境,伐楚望景。我有于松海,难道不能拿下区区一个宗主之位吗? “你说的是!”他连连点头。 “这是外部局势。”姜望继续分析道:“从内部来看,无论是咱们雍国,还是现在支持陛下的墨门,都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所以此战许胜不许败。于势于力于气于名,咱们都没有输的道理。而礁国,我根本找不到他们能胜利的理由。” 他一口一个咱们雍国,一口一个我们陛下,代入得非常自然。极有雍国国民的自豪感。 封鸣越听越兴奋:“大有可为?” 姜望重重点头,给他肯定:“只需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这一战几乎是白捡的功劳!” 就算是为这段时间的相处,送给你的最后好处吧。他心里想。 因为今晚,他就决定动手。 而这一次行动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几乎没可能再与封鸣有现在这样的相处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今夜 此时尚且在正月内,距离庄雍国战结束还不到一个月。 雍国应该还需要休养。 革政大潮滚滚前进,就连怀乡侯都被降爵。 雍国应该正需要稳定。 好像怎么看,此时都不应妄起战争。 但若接受了雍国要出兵的事实,反过来再看,又会发现,这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雍国是输了之前的国战,失去了一个半府的土地,但得到了墨门的支持,整体国力其实并未下降。 政治变革到了现在,该贬的贬,该训的训,打了那么多棍子,也该给枣子吃了。 可是甜枣从何而来? 雍国社稷延续那么多年,该瓜分的利益早就瓜分清楚。战败后少了一个半府的土地,资源已经缩水。革政之后重新分划,又一批人利益受损。 韩煦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将这种矛盾弹压下去,但终究不是良法。把矛盾转移至外,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而纵观雍国周边形势,往东往北发展都不理智,荆国就在东北方向冷冷注视。 往南就是庄国。夺回锁龙关、一雪前耻的愿景,固然令人激动。但是庄高羡君臣已经用先前的一战,证明了庄军的强悍。 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领大军坐镇锁龙关,也是严阵以待。绝非好啃的骨头。 相对于困难来说,收获可能就不那么值得。 往西看,顺着长河直接打进洛国,看起来也很美妙。但一来庄洛曾联军伐雍,前盟仍在,庄国不会坐视雍军犯洛,二来,澜河水军早已被打残,伐洛无疑于以短击长。 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礁国、一个陈国好打。 恰到好处的是,礁国还正好在威宁候的寿宴上给了一个理由。 那么礁国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威宁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现在,威宁候人已经在前线,消息却仍未传开,就连封鸣也是从封越那里得知,至少在顺安府境内,就连池陆这样的青云亭高层都不知晓,可见此行隐秘。 以强伐弱,又行偷袭事。 思来想去,伐礁之战都没有失败的理由。 姜望劝封鸣去战场镀金,是真心为他着想。虽然封鸣这个人,心胸稍嫌狭窄,本性又有些凶狠,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对这个“于松海”还真不差。答应引进山门,就不折不扣的引进了山门。姜望想要去门内什么地方转转,他能够作主的,也从未推诿。 今夜他打算偷闯青云亭禁地,届时无论成不成功,与青云亭肯定是闹翻了,逃之夭夭是必然。 临走前给封鸣一个忠告,也算是全了这段时间相处的缘分。 封鸣没有想那么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姜望的分析很是信服。听完便道:“你说的有理,我去找我父亲商量!” 拿着姜望的建议去封越面前表现,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再没什么不好意思。 只是这会走了几步,忽的又转回来,很是兴奋地道:“松海,咱们一起上战场!怎么样?” 可能他倚重姜望的分析,可能他也是想让姜望沾点好处。 但姜望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我这个实力,去战场太危险了。还是在山门里好好修行吧。” 于松海这个身份的修为,毕竟只是腾龙境。剑术上有些可观之处,但所习多为残篇,战力难提。于青云亭的道术也才接触没多久,很难说有什么成就。 封鸣想了想,终是点头道:“也是。那你好生修行。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没人敢欺负你。对了,威宁候已经到前线的事情,记得保密。” “放心。”姜望很可靠地说道:“松海谁也不说。” 封鸣这才满意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姜望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戴着于松海这层面具,少露锋芒的缘故,总感觉现在的自己特别讨喜。在青云亭才混了半个多月,好像就混出名堂来了。一个个的都对他很友好的样子…… 池陆贴上来要收他当义子,封鸣也要带着他蹭好处。 刚刚封鸣再不改主意,他就得动用歧途了…… 刚才还热闹着的山峰,顷刻便只剩一人。 姜望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平静心绪,在脑海中规划夜晚的行动方案。 首先给青云亭还没有去过的几个地方排一个次序,依照潜藏失落建筑的可能性来排列。以此作为他行动时候的目标顺序。 一旦暴露,无论是否得手,就立刻奔逃。 因而逃跑的路线也非常重要。整个文溪县域的舆图,都在脑海中重现。乃至于如何逃出顺安府,如何逃出雍境,种种路线,都需提前规划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尤其关乎自身安危,必要反复思虑。 整个行动计划里,自身安全最重要,其次才是云顶仙宫失落建筑。这次拿不到,就先果断离开,等实力足够了,再回来拿。 将一切都想好,且反复推敲了几遍之后,姜望才独自下了山。 决心已定,只等夜深。 …… …… 青云亭的夜晚,是从远方的那一声鸦鸣开始的。 姜望很有耐心地等待夜晚,也终于迎来夜晚。 他在青云亭的驻地里,随意地行走着,偶尔还会跟遇到的人打声招呼。 他从容,自然。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越是心神平稳。 “松海!” 定睛一看,一心想做义父的池陆,又不合时宜地再次出现。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笑容满面。 姜望并不为这小小的意外而乱了计划。 心念转动,便凑上前去,小声道:“我听说……威宁候已经去了前线。” 之前跟封鸣说谁也不告诉的话还音犹在耳。但姜望也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对不起,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晚行动,这时与池陆纠缠不得。 池陆脸色一变,显然很清楚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如果让封越父子再随着焦武于战场上掠得军功,宗主之位他们也不必再争了。 相较之下,对姜望的拉拢就无关紧要得多。 他二话不说,转身飞入夜空,想是积极谋求应对,找办法分一杯羹去。 姜望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很为自己的机智自得。 青云亭本就不多的外楼强者,这会又离开一个,他等会跑起路来,就安全得多了。简直一举两得。 他往前走,面色如常。 走在青云亭的驻地里,回应每一个人的招呼。 无人知他是谁,无人知他何为。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有一些静谧。 砰! 夜色里这一声响传得很远。 静谧被打破。 姜望蓦然回头。 只看到…… 刚刚飞上夜空的池陆,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顷刻已经是一具无力的尸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争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青云亭凶多吉少。 这是姜望的第二个想法。 青云亭要面对的敌人很强,至少强大到可以瞬杀外楼境的池陆。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判断,整个青云亭外楼境强者也才五人,却在一个照面下就死掉一个……情形完全无法让人乐观。 第三…… 没有第三了。 姜望转身就跑。 他不必也不想为青云亭拼命,从头到尾他来青云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他不知道来敌是谁,也不知道青云亭都有哪些仇家,有什么东西惹人觊觎,跟谁结了怨……无从猜测。 但他能够很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这样一个骤起凶险的混乱夜晚,在事实上几乎为他扫平了偷闯青云亭禁地的阻碍。 青云亭遭遇的危险,对他来说是机会。 在这宗门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顾得上禁地里是否有什么动静呢?就算察觉了,谁能去管? 当然,作为现在的青云亭弟子于松海,攻击青云亭的敌人,也不会放过他。他此时同样置身于危险中。 但冷静分析局势的话,就能够明白。在此刻外逃,无疑会直面敌人最猛烈的攻势,反而最是危险。池陆之死就是明证。 潜藏在暗中的敌人很明显是早有准备,只等一个恰当时机。正好遇到池陆飞空离开,于是提前发动,先杀一名宗守。 一名外楼强者都死得这样轻易,姜望不认为自己的身板能够结实多少、 转道青云亭禁地,既是为了寻找云顶仙宫失落建筑,也可以避开最危险的时刻。 倘若青云亭注定覆灭在今日,他也需要努力逃出生天。更好的时机,可能是青云亭方面发起最激烈的反击之时。 他早已规划好一切的路线,只需要遵循既定的思路前行。 所以奔逃。 在沉黯的夜色中低调疾行,将一切喧嚣与痛苦,都甩在身后。 “宗守大人!” 目睹池陆坠落的青云亭弟子高声惊叫。 “敌袭!敌袭,有敌……!” 叫声戛然而止。 人应该是死了。 但立即又响起新的呼号。 接着新的惨叫。 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好像几个方向都有人出事了。 道术轰鸣声,激烈组织反击的声音…… “青云亭弟子听令!五人一组,原地结阵,互为倚靠,勿乱阵脚……肃清来犯之敌!” 青云亭宗主池定方的声音,响得宏阔,也渐渐远了…… 疾行中的姜望注意到,偌大雪色光罩在空中凝聚,覆笼青云亭山门,却只停滞了一息,便轰然破碎! 瞧来流光漫天,极是凄美。 那是青云亭护宗大阵匆促发动,却又被针对性破开的表现。 青云亭完了…… 来犯的敌人明显准备充分,连护宗大阵都第一时间打破。这对青云亭弟子士气的打击,亦是毁灭性的。 而且…… 姜望突然想到,整个顺安府最强的战力,神临境强者威宁候焦武,恰恰此时不在顺安府! 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无人能救青云亭。 来犯敌人选择今日动手,是否就在等待这个时机呢? 带着满心的猜测,以及无法避免的紧张、不安,姜望身形一转,已经看到了青云亭的大祠堂。 这处祠堂的正式名字,叫做善福青云之祠,供奉青云亭历代宗主灵位。青云亭弟子通常叫它做“大祠堂”,以区别于山门里其它的小祠堂。 大祠堂平日里都禁止弟子入内,只每年正月有一次开放拜祭。姜望加入青云亭的时候,开放拜祭已经结束,他也就一直没能进入此地。 有过在灵空殿的经验,姜望有很大的理由认为,大祠堂就是最有可能隐藏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地方。 大祠堂常年有一队执法弟子看守,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解决他们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意外。 但他并未妄下杀手,而是在阴影处静等了一阵。 山门前的厮杀愈演愈烈,很快,守在大祠堂前的执法弟子们就齐齐飞出,奔向前山,去加入到守卫山门的战斗中。 山门倾覆,守祠堂何用? 姜望再不犹豫,一步窜进大祠堂里。 “白云童子!” 姜望把白白胖胖的白云童子唤出五府海,令他搜索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找寻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青云亭。 白云童子一手抓着一把云气所聚小剑,一手捏决,摆足了架势,在青云亭历代宗主灵位牌中来回穿梭。 姜望亦运足目力,细细查看这座古旧祠堂中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不比上次在灵空殿中,可以慢慢寻找。青云亭可能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就要沦陷,时间非常紧迫。 “找到了没有?” 姜望一边观察可能潜藏的暗门,一边急切地问。 “唔……”白云童子沉吟起来。 在姜望期待的目光中,才很是深沉地缓缓摇头:“这里好像没有。” 姜望:…… 没有你在那里思考个什么呢! 默默记下一顿巴掌,姜望顺手以三昧真火烧穿一面墙壁,确认并无暗门之后,果断抽身离开,奔向下一个目标地点。 大祠堂,宗主楼,封、池两脉的核心家院。 这是姜望心中认定的最有可能藏匿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几个地方,可能性依次往后。 青云亭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姜望都已经想办法去探查过。 这几个地方都在后山,宗主楼更是立在后山核心位置,是青云亭宗主修行之所。向来只有宗守有资格入内拜访。 除此之外,哪怕是封鸣这样的封姓嫡脉,也没有机会进这个地方。“于松海”这样的新入门弟子,正常情况下更没有可能。 它有极大的可能,藏匿着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姜望疾行至此的时候,此地已经人去楼空。 山门覆灭在即,宗主大人都去前门御敌去了,自然不会还留人下来守楼。 但整个宗主楼被一道雪色光罩所覆盖,应与青云亭护宗大阵是同源之阵,但又保持了独立性,在护宗大阵崩溃后,还顽强地守护着宗主楼。 姜望毫不犹豫拔身而起,顾不得也不需要再隐藏动静。 秘藏星火,开! 火源图腾,开! 第一内府中,火红色的种子滴溜溜转动。 人已至宗主楼前,一掌按下,三昧真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求 砰! 笼罩宗主楼的雪色光罩破灭时,发出一声沉响。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陷入恐惧中的青云亭修士们,谁还能在乎! 真正攻击青云亭的敌人,其实并不多。 甚至是只有四个。 但每一个,都恐怖非常。 一个胖汉,手提钢刀,却并不以钢刀砍人,整个人横冲直撞。被他撞上的人,无论是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甚至是内府境,都一撞即死。 密集的攻击道术落在他身上,轰得他血肉横飞,让他看起来狰狞非常,不时怒吼以宣泄痛苦。 但真正恐怖的事情是……一个个轰击他的施术者,却在道术落下后,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 或七窍流血,或尸首分离,或血肉崩解。 堂堂宗守封烨,就是在以一记强力道术轰击此胖汉之后,僵直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到了后来,浑身是伤的胖汉在青云亭山门来回冲撞,却无人敢拦在他身前,也无人敢攻击他。他几乎是一个人追着满山的修士跑。 嘴里哇哇乱叫,被追的人无不魂飞天外。 一个女人,带着没有五官的面具,动作奇诡,身形如鬼魅。倏忽左右。每一次出现,必有一名修士死去。抓不住,逃不掉,也躲不开。她像这深沉的夜色,轻易笼罩了死亡。 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年轻人,手持一把短匕,每杀一人,必剜一心。很多青云亭弟子都是被他的血气杀气所震慑,未曾接战,便已崩溃。 看起来最正常的是一个瘦子,没有什么恐怖行止,但正是此人,牢牢挡住青云亭宗主池定方,让他无瑕另顾。 整个青云亭山门,被一座鬼雾大阵所围困,厚重的黑色雾气中,鬼哭之声绵延。那些惊慌之下跑进鬼雾里的青云亭修士,最终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青云亭也不是泥雕木塑,不可能眼睁睁等着敌人在山门外从容布阵。所以这鬼雾之阵的力量波动其实并不算强大,应该只是以阵盘临时搭建,且阵盘的品阶不算太高。 其实只要一位外楼境强者出手,就足以将其打破。 然而袭击青云亭的这些人,第一时间就针对了青云亭的外楼强者。宗守池陆、封烨纷纷战死。唯一一个外姓宗守张于柳,正被那胖汉追得上蹿下跳,根本没有余力旁顾。剩下的宗守封越,也只是组织宗门弟子在苦苦支撑而已。 纵观整个山门里的战斗。 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攻伐,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仅仅四人,将整个青云亭困住围杀。 …… 姜望一击打破护持宗主楼的光罩,踏进这青云亭的核心要地。 外界的厮杀与他无关,只和白云童子抓紧时间搜寻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不去管那古雅超然的阁楼布置,不去管那满目琳琅的法器、道元石,不管那些功法道籍。 他要的只是青云亭! 整个宗主楼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精巧。然而三层翻遍,依然一无所得。 白云童子始终懵懂,没有感应到那失落建筑的气息。 姜望确认自己已经翻找过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找到了暗室。宗主楼里收藏的功法、法器,的确值得平日里的严防死守。 但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也的确无踪。 难道与青云亭同名的失落建筑,已经遗失在历史中? 姜望没有放任自己困惑懊恼,而是立刻果断地离开了宗主楼,向计划中的下一个位置进发。 他笃定青云亭没有遗失,曾经煊赫一时的云顶仙宫,一定有某种手段保护着仙宫复苏的可能。灵空殿几经迁移,都未丢失建筑。青云亭更不应该才对。 不在此处,就在彼处。 而青云亭这一失落建筑若在,必然逃不过白云童子的感知,抗拒不了云顶仙宫的吸引。 那么就剩下封池两脉的核心家院了。 姜望远远感受了一下前山的战斗,估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一边在空中疾飞。 封池两脉在青云亭山门各有一座核心家院,代表着两姓曾经辉煌的历史。 但只有成为宗主之后,才能够入住家院。 所以这两座家院,永远有一座空着。 在青云亭生活了半个多月,姜望早已熟透地形,一路长驱直入,以最快的速度,闯进空荡荡的家院中。 这里是封姓的核心家院。 占地宽广,布局简单。 但才推开大门,就看到一个仓皇转头的熟悉身影——封鸣! 看样子是刚刚躲进这里,神情惊惶,气息混乱。 “松海!”见得姜望,他松了一口气:“你也逃了?” 旋即又慌张起来:“怎么办?外面有大阵,我们好像逃不掉了,这次说不定都要死。” “你不是去前线了吗?”姜望皱眉。 “我才跟我爹商量完,还需时间疏通关系……不说这个。”封鸣剧烈地喘息了几声:“松海你有主意,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和封越如果之前已经走了,或许也被截杀在路上。就像池陆那般。 这样一想,倒不知没走是福是祸了。 “到如今这个境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姜望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不不。”封鸣像是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激动起来:“你不简单!我知道你不简单!” 他往姜望这边凑了几步,声音甚至带着哀求:“看在我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别一个人逃。松海,帮我,帮帮我!带我逃走!” 这世上,哪有傻子呢? 哪怕是封鸣这样少经沧桑、膨胀在自吹自擂里的公子哥,也不全是他时常表现出来的那般冲动幼稚。 “于松海”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于松海? 从认识姜望到现在,他付出的,不过是引荐姜望入了青云亭,但在姜望的帮助下,他的影响力却与日俱增,愈来愈得到封越和其他长辈的看重。算起来……还真不是亏本的买卖。 姜望不置一词,直接绕开他往里走,时间紧凑,他只想快点拿到青云亭,再找机会逃离,没有工夫继续在这里敷衍封鸣。 “你来青云亭,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封鸣在他身后突然喊道:“你偷偷在找什么,对不对?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只要你能救我!” 真是低估他了…… 姜望蓦然转身:“你能怎么帮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殃祸 总把别人当傻子的人,往往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谁说封鸣蠢? 当池陆说于松海这样的人物,不该居于封鸣之下的时候,以姜望骨子里的骄傲,其实是认可的。 他从未鄙夷过封鸣,但他无法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封鸣有多大的本事,跟其他人一样,他也的确小看了封鸣。 他引导封鸣成天带着他在青云亭各个地方晃悠,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封鸣其实早就怀疑他别有所图,只是一直按捺不说。 他在陪封鸣玩耍,封鸣又何尝不是在跟他演戏? 此刻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让姜望不能再无视他,必须正视他的价值。 “外面已经闹了很久。你现在才过来,想来是去大祠堂找东西了吧?宗主楼也找了?没找到对不对?”封鸣幽幽地说。 无怪乎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知何其难也,知人何其难也! 姜望心中自省,却往前山方向远眺了一眼。 他们在后山,但山门前的战斗声响,已经逐渐蔓延了过来。 说明青云亭的守山队伍,斗志已经崩溃,被杀得一退再退。 “时间不多了。”他转回视线,提醒封鸣说。 “青云亭的真正秘库,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在哪里!” 封鸣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而钥匙在我这里。你说我能不能帮到你?” 说这枚钥匙造型奇特,因为它竟然是亭台形状,细长的一枚,但飞檐画角,雕刻得清清楚楚。 而姜望体内的云顶仙宫,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 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竟然被做成了“钥匙”! 姜望一直在寻找的青云亭,竟然就在封鸣手中! 太有趣了。 封鸣以为姜望要的东西,在所谓的青云亭真正秘库里,却不知他手里的钥匙,才是姜望势在必得的东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确实能帮到我。”姜望语气轻松地说。 封鸣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别动歪心思!你就算拿到钥匙,也不知道秘库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开启秘库。” 但姜望已经飞身而上。 封鸣毫不怀疑,自己不会是这隐藏极深的于松海的对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才是出言威胁,说明利害关系。 没想到这个“于松海”仍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便来争抢。 他第一时间就要催动力量毁掉手里的钥匙,但忽而转念一想,这钥匙对于松海如此重要,正是保命的东西,轻易毁不得。 就这一念之差,慢了一步。 歧途神通在此刻发挥了完美的作用。 姜望一把将他按住,将他牢牢按在当场。轻轻松松,自他手中取走了“钥匙”。 远比封鸣更强的池月,在迟云山里也扛不住姜望几剑。更别说现在的姜望,比迟云山里又强出许多。 同为内府,封鸣连姜望一招都接不下! “钥匙”入手,便自然地受云顶仙宫所召,落入五府海中。 姜望手上一松,放开了封鸣:“想办法逃命去吧。” 封鸣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钥匙便已失去,而神秘的于松海已经转身。 他愣了一愣,追着喊道:“别走,别走!我告诉你秘库在哪里,秘库里的宝物全是你的。只要你救我!” “你找不到的,你自己找不到秘库的,松海!” 他拼命地寻找着能救自己一命的理由,不停地叫喊。 “松海!这半个多月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带你到处潇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该有点情分!” “带我一起逃!” 姜望的脚步停住了,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而后一步跨进夜色中,只留下这冷冰冰的一句话。 留给封鸣无尽的绝望。 这很冷酷,但他说的,只是一个事实。 封鸣视他为救命稻草,可他自己都没有足够的把握逃脱,又有什么办法带封鸣一起? 在青云亭山门的黑夜里,姜望沉默地披上了匿衣。 封鸣的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打动的阶段。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救封鸣,他也从来跟封鸣不是朋友。 什么样的交情,做什么样的事情。 若是举手之劳,他不介意帮帮封鸣,只出于善良的本性。但这种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会为了封鸣而自陷穷途。 如果陷在这里的,是安安,是杜野虎,是重玄胜,那他拼死也要将其救下,没什么权衡可言。 但这里是封鸣,从未真正交过心,从未交换过真诚。 “想办法逃命去吧。”,是姜望唯一能给的建议。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轰隆隆响动,青云亭自天穹降落,如之前的灵空殿、云霄阁一般,落入云顶仙宫废墟群落,自然而然地与之融为一体。 至此,云顶仙宫已知具体的三座失落建筑,全部回归。 灵空殿为云顶仙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日积月累的提供复苏力量。云霄阁坐镇中央,统合整个云顶仙宫群落,将之连为整体,使这座破败的废墟,真正拥有云顶仙宫的骨架。 而青云亭,又能带来什么? …… …… 整个青云亭山门里,绝望的不是封鸣一人。 长袖善舞的封越,经过长久的经营,避过多少明枪暗箭,几乎已经能够锁定下一任青云亭宗主的位置。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却迎来了恐怖敌人的袭击。 他擅长谈判,善于交易,懂得妥协。但袭击青云亭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没有一个可以沟通。 没有谈判,没有交易,没有妥协! 他们就是奔着杀绝青云亭山门而来! 所以擅长以退求进的封越,才这样赤裸裸地拼命。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也不止是封越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遇袭到现在,池定方指挥若定,奋战在前,可以说完全展示了一个宗主应有的担当与能力。 但实力的差距太过明显。 对面哪怕是最弱的那个血眸男子,也有内府修为。 而同样是外楼境,青云亭的宗守根本不是对面那些人的对手。 封越若不是有弟子结阵帮忙,早就死在那女人手中。而外姓宗守张于柳,已经被杀破了胆气,连还手的勇气都不再有,只顾着逃窜,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那胖汉的诡异神通太过恐怖,不理会,就会被追上活活撞死。攻击他,自身却会诡异身亡。 他穷思所有,也不知该如何破解。 难道延续了漫长历史的青云亭,就要亡在今日,亡在我池定方之手? “不!” 池定方忽然怒吼出声。 他绝不甘心如此,绝不愿成为青云亭的罪人。 四座星光圣楼在遥远天穹呼应。 汹涌暗色如水流动,自玄秘之地涌出,汇集,遮盖了明月。 而他双手高举,乱发散开,整张脸现乌黑之色,狰狞怒吼—— “以我魂命,祭此殃祸乌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削肉、万恶 有人生来不幸,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有人痴傻懵懂,一世不知春秋。 有人父母双亡,孤苦伶仃。 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却猝然死于奔马。 有人谨慎穿行山林,但意外殁于蛇虫。 不幸,不幸。 世间多少不幸事,又见几多不幸人! 禁忌道术的力量涌动,比墨色还浓的乌云,遮住了皎月颜色。 像是绝望,隔绝希望。 它是一团阴影,是一片恐惧。 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 它以前存在过,以后也将继续存在着。 每个目睹它的人,都感受到人生前途黯淡,此次生机渺茫。仿佛今日即忌日,此期即死期。 这是灾殃,是祸患。 最惨痛的不幸,将要临身。 青云亭的大祠堂,名为善福青云之祠。 而青云亭的禁忌秘术,却将善福颠倒,让殃祸盖顶,孽债纠缠,聚此乌云。 以池定方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催动此术。他要献祭自身命魂,以殃生殃,以祸养祸。先予己灾,再施他祸。用最凶戾的禁忌秘术,为青云亭轰出一条生路。 在这一刻,青云亭一众修士,上至宗守,下至弟子,无不动容。 哪怕是封越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物,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再怎么竞争,封池二脉毕竟同气连枝。他与池定方多年相处,很清楚这门禁忌秘术的凶戾,愈发能够理解池定方的取舍。 在青云亭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池定方展现了一名宗主的担当。 立在山前。 以身死宗! 殃祸乌云完全悬在那瘦个敌人上空,牵引冥冥中的气机,将福寿颠倒,乱命数为凶。 池定方十指疯狂变幻,身意皆焚,魂命渐消。于是乌云深沉,殃祸将临! 就在这禁忌秘术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 这来犯敌人中看起来最无殊异的瘦个子,忽的叫了一声:“不玩了!” 这一声尖锐,仓促。 他像小孩子撒气一般,好像灭门之战是胡言,生死搏杀是儿戏,可以说“不玩”,就“不玩”。 哪怕他实力强大,这话也太过幼稚。 没人会在乎这句话的分量。 唯独池定方本人,道元涌动更急,情绪更烈,魂命消散更快。唯有一直与这瘦个子搏杀的他,才知其人恐怖实力,深不可测。 不然他何至于要牺牲自己,靠禁忌秘术来破局? 但他人的情绪、他人的心情,从来不在李老四的考虑范围里。 除了“三哥”,谁都不能真正影响他。 面对那笼罩气机的殃祸乌云,面对一位四境外楼修士的拼死一搏。 他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不玩了”。 仅此而已。 右手探出,随意一抓,当即从一名青云亭修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来。 寒光瞬闪。 刀锋倒转,斩落自己脖颈! 他夺刀在手,竟不伤人,反伤自身。 他不是做戏,不是表演,不是虚张声势。 一刀斩落,血肉横飞。这一刀是如此之狠,直接斩入过半,好像完全是奔着斩首去的。 冰冷的刀锋分开血肉,停在李老四脖颈中央。 但他毫无痛苦之色,反倒咧嘴笑了。 就在他对面,毫无预兆的,池定方整个头颅,忽然飞离! 无头的尸体砸落地面,而高空已经成型、即要降灾的殃祸乌云,在失去了施术者的操纵和支持后,顷刻消散。 万里星稀,天边月明。 乌云已逝,然而那清亮的月光洒落,却令青云亭众修士心中冰凉! 池定方的挣扎,池定方的承担,池定方的拼命…… 毫无意义! 在这个瞬间,脑海里的许多信息忽的勾连起来。 “同归神通……”封越满脸惊恐:“你是李瘦!削肉人魔李瘦!” 他转头看向那手提钢刀的胖汉:“那你就是……” 他终于明白这人的诡异神通是什么了,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万恶人魔!” 或者说,这恐怖的猜测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而现在,不得不相信! “呃……”李瘦这时已经将长刀拔了出来。 他拔刀的架势,就像劈柴时不小心陷深了柴刀,然后奋力将柴刀拔出来那样,把自己的脖颈当成木头,用力拉扯,完全不顾忌是否会痛。 哪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痛感。 他悬立高空,顺手将刀丢开,并拢五指,紧紧捂住自己脖颈的狰狞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将他的整个手掌都染红。 语气很有些不满:“三哥,怎么大显神威的是我,他却好像更怕你?” “哈哈哈哈。”郑老三这时已经抓住了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张于柳,在其人惊恐无力的挣扎中,直接一个头槌砸下! 嘭。 像一个西瓜炸开。 红的白的飞溅,温的热的,糊了一脸。 郑老三随手将张于柳死狗般的尸体扔掉,大笑声至此方停。 “要不我怎么是你三哥呢!”他说。 “喂!”李瘦捂着脖子,向封越飞去,浑然不在意他的戒备,和他身后结阵的那些青云亭弟子。 “你为什么更怕我三哥?”他问。 随着池定方和张于柳的接连死去,青云亭胜利的可能已经被彻底踩灭。 封越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不清楚大势已去。但李瘦这种无聊的问题,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意识到,恶名昭彰的削肉人魔和万恶人魔,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心性。他们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而这种“天真”本身,或许有可以利用的空间。 封越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得更清晰,以期让对方更满意。他颤着声音道:“其实我都很怕,只是你们一起出现,我更怕……” “不行!不能都!” 郑老三已经远远地喊了起来:“你必须最怕一个!” 他迈开大步往这边来,有一种随时随地要杀人的气势:“说!你最怕谁!” “就是!”李老四也附和道:“两面三刀的人,最可恨!” 封越额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下来,他意识到,无论他偏向哪方,都会得罪另一个人。而这两个人里,无论得罪谁,都会死。 “天真”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未必会顺从任何人的思考,而是有自己直接的行为逻辑。 聪明人的思考、取舍,或许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他擅长的那些诡辩,那些讨好、钻营……全然没有意义。 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封越斟酌着。 “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一个女声忽的响起,暂时静止了封越所承受的折磨。 身如鬼魅的无面面具女人定住身形,立在高空,背对明月,面向山门。 她的声音啸动,如浪涌一潮一潮滚过:“青云亭宗主已死,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青云亭已灭,亡命无益!” “老娘行在世间,最不怕杀人。有个规矩,说与你们听。” “从现在开始……” “手持兵刃者,死!” “蓄结道术者,死!” “动弹一步者,死!” “未经允许而出声者,死!” 一连四个死字,说得斩钉截铁,杀机凛冽。 属于她的凶恶气势毫无保留释出,顷刻盘踞山门,镇住失去了主心骨的青云亭众修士。 当啷…… 兵刃落了一地。 青云亭高层,一宗主四宗守,至此已经死得只剩一个。而仅剩的宗守封越,带头放弃了反抗。 脊梁已被敲断,胆气更被杀破。 这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是真的凶恶,真的狠辣。 她说那些规矩时的语气、气势,仿佛并不是要震慑谁,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舒舒服服的杀人理由。 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她杀人的决心。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斗志,彻底瓦解了。 晚风猎猎。 朗星明月杀人夜。 “啊!”仍有一声惨叫响起,在骤然静下来的青云亭山门,显得格外突兀。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猛地转头看去。 刚把手从对面修士胸膛掏出来的血眸男子,讷讷解释道:“他刚刚动了。” 他的手上,抓着一颗完整且血淋淋的心脏。 女人终究没有把他怎么样,转回头去,继续她凶狠的发言,掌控局势:“很好,看来我们初步达成了共识!” 她语气冷肃地说:“你们要知道怕,但不用太怕!因为老娘不会杀光你们!” “喂!”在这个时候,郑老三忽然冲她喊了一句,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们不是在玩,这件事很重要。” 哪件事? 了解他们的女人当然知道,郑肥这个白痴,说的是他和李老四谁更可怕这件事。 这个死胖子,此时是在回应她之前的那一句——“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这是什么脑子! 辛苦营造的气势就这样被连番打断,女人几乎要气炸了。 但是跟这个家伙生气……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白痴。 强忍着揭下面具的冲动,女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忽略掉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队友,继续喊道:“现在,听清楚我的每一句话,因为它完全关乎你们的生命安全!” 她从左至右,慢慢地移过视线,确认自己的威慑被每一个人所感受到。 然后才说道:“封姓和池姓的人先站出来,你们暂时安全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燕子来时新社 夜幕下的青云亭山门,一片寂静。 极度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 似乎没有人敢相信,站出来的人真能安全。 谁会相信人魔的承诺呢?谁敢相信?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双手叉腰,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气氛。 愈是不安,愈是惊惧,她愈是满意。 “我喜欢你们不听话,因为这样我可以多杀人!”她语气活泼地说。 “那么这样,我数三声。当我数到三,如果还没有人站出来,我就重新开始杀人。一个一个杀。谁先死谁后死,看运气!”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但就这么决定了!” 她一拍掌,直接开始数道—— “一!” “二!” “我,我是池姓子弟!” 第一个三声未数完,就有人受不住压力,硬着头皮了站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又不知不觉地弱了下去:“我姓池。” “很好!”女人似乎很高兴。 “站到这边来!”她伸指在空地虚虚划了一个圈:“所有封、池两姓的人,都站到这边来。麻利一点,我有任务交付你们!” “不要怕。怕什么?”她说:“如果我要杀你们,何必专门把你们挑出来。是不是?” 这句话比较有正常的逻辑,显然也有说服力得多。 于是立刻又有四个人站了出来。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青云亭仅存的高层,宗守封越。 他坚持不做出头鸟,不去试探风险,但判断形势之后又立刻做出行动。 在不利局面下,始终做出尽可能有利的选择。 他的出列带了一个头,于是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七八个封池两脉子弟。 然而更多的人,仍在犹豫挣扎。 “你!” 女人左右看了看,伸手指向封越:“之前听他们叫……你是青云亭宗守是吧?” “是是是。”封越很是听话地点头,积极地表现顺从:“我也是封姓!” “很好。”女人再次点头,以示赞许,声音也和缓得多:“想必这青云亭上上下下,你都认识?” “认识认识。”封越自信地说道:“我很熟悉!” “哈!再好不过!封、池两姓的子弟里,有些人很害羞,我不想自己找了,那样很辛苦。女人太辛苦的话,容易变老……” 女人的话题歪了一阵,又忽的转回来:“你帮我把他们指出来,好不好?我要办一件大事,需要他们帮忙。但是现在的人不够。” 封越回答得斩钉截铁:“请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宗门陷于覆灭的惨状,好像完全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像在威宁候府中,像以前很多的时刻那样,他并不珍惜自尊。 生命的宝贵胜过那些廉价情绪。 他在很久以前,就懂得这个道理。 他走到人群中。 “你!你!你!” 挨个把封、池两脉的修士全部点出来,完全无视了那些或恳切、或怨恨的眼神。 谁的心情重要,谁的心情不重要,他看得很清楚。 “宗守大人!” 就在他于人群中挑拣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阴恻恻地盯着他:“这位仙子要的可是封池两脉的所有子弟,您的儿子呢?” 这年轻人表情愤怒,眼神阴郁,显然对宗门有很深的感情,对他的行为非常不齿。怀着很大的勇气和仇恨,用言语为投匕,刺向他。 “仙子?”封越还未回应,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忽的娇笑起来:“这少年郎嘴可真甜。” “来来来。”她招了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这是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闻言惊疑不定,他本只是因着不满、因着愤怒,靠一股子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借机表达对封越的怨念,要拉着对方的儿子一起下水。 凭什么满门修士战死无数,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待裁决,他封越宗守的儿子,却可以不见踪影,躲得远远的? 但没想到一句仙子,竟引起了那女魔头的注意。 天可怜见,他没有任何想法。但总不能开口就说“那女魔头”吧? 他很是恐惧,但又不敢不听话,只好磨磨蹭蹭地往那边走。 然而道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 他终于走到这女魔头的身前。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仔细瞧了瞧他,像是挑拣货物一般。而后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在这呆着吧,姐姐照顾你。” 年轻人只觉整个身体都松了一瞬,那一直压在心上的恐惧感,在这刻挪了一挪,放开了心跳。好像是……安全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突然不恨封越了。 见此人这般容易就获得了女魔头的青睐,在场的其他弟子忍不住意动。卑躬屈膝固然耻辱,可相较于性命…… “这位神女大人,我其实也有话要说!”一名男弟子谄媚地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生平能想到的所有恭维之词,都涌到喉间来。 但只行至半途。 咔嚓!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已经一把将他的脑袋扭转,任由尸体无力地委顿。 嘴里嗤笑道:“长得这般难看,也敢来撩拨老娘!” 她身形一晃,又站回原位,慢条斯理地道:“会说甜言蜜语的是人才,学着说甜言蜜语的是蠢材。男人须有些独特,那些亦步亦趋的,没来由的惹老娘心烦!” 有几个长得英俊些的男弟子,当时就缩回了脚。 这女魔头喜怒无常,尝试接近的风险太大。 封越被唤去挑拣封池两脉子弟。郑肥和李瘦这会倒不争抢谁更可怕的问题了,一人蹲了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女人发挥,时不时还交头接耳一番,开心地讨论着什么。 好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就差一人手里端副碗筷了。 倒是那血眸年轻人,仍旧站着,孤零零地站着。也不说话,也无表情,只是手里握着的心脏已经不见。 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在这样的夜色下,其实更显恐怖。但女人的声音此刻反而轻柔,她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年轻男子:“还是你好。你比他们好得多。你叫什么名字?” “梁……梁九。” 又一位同门在眼前被轻易杀死,像一只鸡被宰杀一样,毫无反抗余地。 年轻男子有些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仙子姐姐,怎么称呼?” “她叫燕子。”郑肥冷不丁接话道。 “好,好名字。”尽管梁九也不知道这名字好在哪里,在文溪县城里喊一声燕子,只怕得有几百个人应。 但是嘴甜不会错。 “你可别这么叫。”‘燕子’瞧着他:“叫我姐姐就好。” “好。姐姐。”梁九连忙应道。 “真乖。”燕子似是笑了笑,又转头面对封越:“我家小野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啊?” 封越毫不紧张,反而从容地看着梁九,奇怪道:“我家鸣儿与你向来交好,你应该知道他去前线威宁候麾下待命了啊。是不是刚才太紧张害怕,所以忘了?” 山门一告警,他就判断出形势不容乐观,立即将封姓保存的秘库钥匙交予封鸣,并让封鸣躲起来。祸事来临之前,他们在自家暗室里议事,就如何参与前线、投到威宁候麾下讨论了很久。笃定应是没有人看到封鸣的,因而敢于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谎。 而且他不是对那个叫燕子的女魔头解释,是直接询问梁九,这就又多出几分言辞凿凿的可信来。 梁九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借坡下驴,说一句确实忘了,这事就平稳揭过。因为女魔头如果问他封鸣在哪里,他也是答不出来的,平白多惹风险。 此外,他在话里随口点了一下威宁候,毫无刻意拿威宁候做倚仗的样子,不至于引起对方反感。 但若真是会考虑威宁候的人,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足显他的老辣与城府。 应该说,在目前的条件下应对危局,他已经尽可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可他高估了梁九的胆量。 名为燕子的女人只是一回头,还未开口,梁九立刻就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说的是实话!” “可能是军情机密,上头不许他说。”封越从容接道:“他去前线的时候,的确也很匆忙。 “不可能!” 那血眸男子忽然出声道:“我一直守在山下,今天绝对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那么。”燕子又问梁九:“你昨天看到他儿子了吗?” 梁九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只说:“看到了。” “啧啧啧。”燕子扭回头,瞧向封越,语气森寒起来:“你竟敢骗老娘?” “我可以解释!”封越立即道:“也许这位大人没有注意到,当时军情紧急,我儿子他其实是偷偷从后山……” 但他的解释戛然而止,双眸圆睁,溢满血丝,大口大口的喘气。 遥远天穹的星楼渐次熄灭,体内五府接连崩溃,通天宫彻底瓦解。 他还有无数信手拈来的借口,无数严丝合缝的理由,可是都没有办法再说。 燕子收回按在他天灵的手掌。 “我最讨厌这些臭男人的解释了。” 她愤愤地说:“总是说来说去说半天,结果都说不到重点。你以为他旁征博引写好大一篇文章,结果通篇读下来,就像放了一个屁!” …… …… ps:标题出自晏殊《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踏心 身披匿衣,偷偷潜回前山的姜望,已经惊了。 削肉人魔?万恶人魔? 郑老三?李老四? 被他倒吊在树上的两个活宝。是九大人魔里,名列前茅的凶人? 吞心人魔熊问,曾带给他深刻的死亡阴影,叫他印象深刻。九大人魔的名头,他一度闻之色变。也有意无意地关注过,九大人魔的种种恶行。 魔乃人之敌。 九大人魔以“人魔”称之,自然个个都犯下深重血孽,每一个都该当百死。 还有这个叫燕子的恐怖女人,修为也只在外楼,但杀封越竟如杀鸡一般。动作之快,不仅是封越本人没有反应过来,他在一旁,也没能看得清楚。 已经行近如此距离,姜望不敢再动弹。匿衣对神()临强者无效,这几个人魔虽无神()临,但也都是外楼中绝对的强者。 在新安城移动时,尚且被董阿察觉,他无法确定,这些人会不会发现他。 山外鬼雾未散,他没有把握在冲破鬼雾之阵后,甩脱这几个人魔的追击。 一时也只能僵在原地,压着心中激烈的情绪,静静观察时机。 最令他震惊的,其实是那个血眸年轻人。 其人明显也是人魔之一,但他的模样,分明是枫林城方鹏举的堂弟,方鹤翎! 姜望确信自己没有记错,时间过去并未太久,他与方鹤翎也打过不少交道,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但方鹤翎……怎么变成了人魔? 其人不是加入了白骨道吗?如果当初是误会,他并未加入白骨道的话,那也应该死在枫林城域才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 姜望分心二用,一边关注场上的情况,一边关注五府海内的变化。 青云亭降落云顶仙宫后的变化,一直在缓慢进行,至今还未结束。 五府海内,三座失落建筑的回归,让云顶仙宫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当年气象。 云霄阁巍峨,灵空殿恢弘,青云亭立在前部区域,古意盎然的一方亭台,傲然立于废墟群落中。 当它终于在云霄阁的统合下,与整个云顶仙宫的气机相合。玄奇()的变化发生了。 “飞咯!”白云童子脚踏游云,在仙宫群落飞行。 他脚下本来洁白如雪的游云,其中有隐隐青色逸出。 而整个云顶仙宫废墟群落之下,那悬浮在五府海半空的云层,也有淡淡的青色云气弥漫开来。 于此同时,玄奥的信息通过“仙主”与云顶仙宫的联系,涌现在姜望心间。 前所未有的瑰丽与奇()幻,伟大、浩瀚,多变而璀璨。 俨然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姜望面前推开了大门。 这种体悟…… 是九大仙宫曾经横行于世的…… 仙术! …… 空地之前,燕子随手杀了封越,就像出门顺便买了个菜那样自然。 转回身又看向梁九:“你以后不要跟我解释,好吗?” 看来她的确对所谓“男人的解释”深恶痛绝。 梁九愣了愣,慌张答道:“好……好!” “乖。”燕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帮姐姐把封池两脉的人都找出来,好不好?” 梁九抿了抿唇,低头道:“好。” 他是青云亭年轻一辈算得上优秀的一名弟子,不然之前也不能跟封越相熟。对于宗门内的封、池两脉修士,他自是熟悉的。 此时走在人群之中,目光躲闪,不敢与人对视,但手却一个个指出他认识的人来。 人群里眼神()各种,愤恨有之、鄙夷有之……哀求也有之,可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们都已经被杀破了胆,摧垮了斗志。 就连宗主池定方的殊死一搏,都激荡不起半点涟漪,他们这些人,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又能有什么意义? 树若动了,也只是因为狂风催动,而无关于蚍蜉拼死一摇! 这样的现实摆在每一个人面前,造成了每一份压抑而痛苦的沉默。 人群沉默,只有一个个被梁九点到的人,一个个不敢犹疑地走出来。 就算是一窝鸡仔,在被人类捕捉的时候,也知道扑飞啄抓。 但恰恰是这些超凡的修士,在被掐灭了所有希望之后,连鸡仔都不如。 不知为何有了一双血眸的方鹤翎,大步走到封越的尸体前,半蹲下来,手在尸体的胸膛处轻轻一掏,仍未凉透的心脏便被摘了出来。 他眼神()怪异地看着这颗心脏,久久注视。 然后问道:“你的儿子……躲在哪里?” 手中的心脏骤然爆开! 方鹤翎好像得到了答案。 他站起身来,看着燕子道:“我去把人抓来。” 名字朴素的燕子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梁九。 无形的压力压得梁九步伐艰难,但他仍然在往前走。 渐渐的……空地里站着的人越来越多,山门里封池两姓的修士全部被集中到空地里。男男女女挤成一堆。往日矜傲自高的两脉子弟,现在像囚笼中被围观的猴子。 他们惶惑不安,不知将要面对何等样的命运。 那个女魔头说要聚集他们做一件事?但愿……真的只是做一件事! 正常人没有谁会相信人魔的话语,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最后梁九走回燕子面前:“人都找出来了。” “好,你做得很好。”燕子很轻柔地对他说话:“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郑肥!”她扭头对万恶人魔喊:“蹲远一点,你吓到小九了。” 郑肥翻了个白眼,停止了跟李瘦的小声咕哝,顺从地挪了挪屁股。 “没,没事,他没有吓我。”梁九赶紧说。 “你真懂事。”燕子这会简直柔情似水,温声说道:“我们刚刚上山的时候,没有沟通好,不小心杀了不少人。其中应该也有封、池两姓的子弟吧?你帮忙把他们的尸体找出来,堆在这里,好不好?” 梁九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勇气。 “好。”他只能说。 “你们几个。”燕子随手指了几个没有被挑选的青云亭外姓修士:“听阿九指挥,让你们抬谁就抬谁?明白吗?” 于是这几个修士又跟着梁九去抬尸体。 当所有封、池两脉修士的尸体,也都堆积到空地来的时候,方鹤翎也提着犹在挣扎的封鸣过来了。 “放过我……放过我……” 封鸣直打哆嗦。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 但方鹤翎既不回应他,也不阻止他,只是提着他,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住了心跳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恐怖故事 当方鹤翎把手里提着的人扔进空地中,恐怖故事翻开下一个篇章。 “都在这里了?”燕子问梁九。 这位可怜的青云亭弟子反复回想之后,才说道:“有几具尸体实在是认不出来,认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不敢出一点错,不敢说错半分。 “哎呀小可怜。”燕子摸了摸他的脸:“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姐姐又不会伤害你。” “我不紧,紧张。” 梁九颤抖的声音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燕子也并不追究。 她只是转身看向万恶人魔:“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不上心,还等着老娘喂你们嘴里?” 郑肥并不为这恶劣的态度动怒。 反而只是嘿嘿一笑,极有礼貌地说道:“辛苦你啦。” 李瘦也跟着道:“感谢!” 郑肥从蹲姿转为站姿,站起来像一座肉山立起。 他迈开步子,大步走到空地前,手伸进腰带之中,抓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大鼎来! 随着墨门储物匣的推广,储物腰带已是相对古老的物件,现在很少有人使用,存世数量也非常稀少了。 但比起这条储物腰带,这方大鼎的气息却更为古旧。 它从储物腰带中被取出,却像是被人从哪个暗无天日的仓库中翻捡出来,带着满身的尘埃,以及无人倾听的古老故事。 叫人下意识地想要打个喷嚏。 咚! 此鼎落下,重重敲击大地。山脉给予的回应,是一声冗长的闷响。 它高有一丈余,长宽相等,皆是一丈左右。四足,双耳,方正严整,很是对称。 鼎身铭有阳文,字很接近道文,虽不能直达其意,却也并不难认。但用词晦涩,依稀是一篇古老祷文。(此阳文非阳国文字,是指鼎身凸起的文字) 郑肥也不说话,只随手拎起地上的一具尸体,扔进大鼎中。 那鼎并非深不可测,但一个绝不瘦小的成人扔进去,竟无半点声响。 只是鼎下位置,忽的腾起血色烈焰! 聚集在一起的封、池两脉修士,恐惧感瞬间拔升到顶点。 这几个人魔……竟似要煮人为食! “跟他们拼……!” 叫喊声只到一半便被掐断,削肉人魔提着此人的脖颈,将其掼入鼎中。 整个过程自然极了。 “谁反抗,谁先死。”他漠然说道。 燕子伸出双手,往下虚压了压。 她的手并不狰狞血腥,反而很漂亮,纤长细嫩,白皙且红润。 “我一开始说什么来着?说要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对不对?” 她面向在场的封、池两脉修士,没有五官的面具不能展现她的表情,但她的肢体、她的声音、她的气势,都在诠释着冷漠。 “现在也不妨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是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青云亭有宝贝,很大的宝贝!” 她回身摸了一把梁九的脸:“当然,我不是说我的小九。” 梁九像一个泥雕木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向来认为他不比池月差,比封鸣更强出不知多少。只因为不属于封、池两脉,才不受宗门支持,得不到最好资源。终生无望宗主,最好的未来,也就是一个外姓宗守的位置。 他不甘心,不服气,为这不公平的世道恼恨,心中积郁已久。所以才在封越摇尾乞怜的时候,故意提问封鸣。 如果封越找出的封、池两姓的人都要出事,就让他的儿子封鸣一起出事。如果能逃生,也让封鸣一起得生。他就是要让封鸣这样天生好命的人,感受到也体验到“公平”! 但在亲眼见得,这些人魔以鼎煮人的这一幕后,他不知道倘若重来一次,他是否会开那个口! 至少此刻,他不想站在这女魔身后。 燕子环顾一周,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在场显然没有任何人有心情理会她的调笑。 她于是继续道:“我要的是你们身体里的……平衡之血!” “你们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只需要知道,它是近古时代某个势力留下的手段,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是它让你们封池两脉始终维持着相对的平衡。它把控着你们的未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左右着你们的命运。” “在你们的体内,它如此平庸!但是对于他们!”燕子伸手指向郑肥、李瘦:“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的是,这种手段已经失传。平衡之血,也只有你们青云亭才有。” 燕子语带遗憾:“因此我们不得不来,不得不伤害你们。尽管我非常不愿意,让我的小九伤心!” 明明是今日才认识梁九,她却好像已经投入了深厚感情,情绪很是真挚。 潜藏一旁的姜望暗暗心惊。 他在早前就猜测过,青云亭封、池两脉一直能维持相对平衡的原因所在。只是一直缺乏足够的线索。 结合这女魔头此时所说的话来看,应该是云顶仙宫时代留下了某种秘术,让封、池两脉修士体内流动平衡之血,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他们拥有一定的实力,也做出相应的限制,让这种平衡能够延续下去。 姜望并不清楚,这“平衡之血”能对郑肥李瘦起到什么作用。但仅从字面意思来推测…… 李瘦自残以伤敌的神通,和郑肥受到伤害会反伤对手的神通,一旦可以通过这所谓的“平衡之血”综合平衡起来……岂不是已然无解? 任何人成为他们的对手,你伤他们,你自己会死,他们自伤,你也会死。 除了见面就逃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姜望竟然一时想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 “但是呢,我只需要两滴。”燕子继续说着,又像个小女孩一样语气有些雀跃起来:“所以你们也许不用死太多。” “这个鼎很有用,我们花费很大的代价才弄到。它可以帮助我们达成目的。” “我也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煮出两滴平衡之血。他们可能要煮十个人,也可能只煮两个人。” “我们是很讲道理的啦。我们先从尸体开始煮的,不是吗?如果尸体煮完,平衡之血就有了,就不用煮还活着的人啦!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但是如果谁要逃跑,要给我们添麻烦。那不好意思,现在就要死喽!” “对!我们很讲道理的!”李瘦附和。 “但是话说回来咯。”燕子摊了摊手,很无奈的样子:“如果尸体煮完都不够,就只能慢慢加人进去了。大家可以理解吧?到时候就看谁运气不好了,你们说行吗?” 死寂无声的封池两姓修士里,就连动弹不得的封鸣也闭上了嘴。 谁也不想成为先死的那个人,谁也都希望自己是可以活到后面的那一个。 几个人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却还是松开。 没有用的,反抗没有用的。 从开始到现在,人魔们已经用实力反复强调了这个事实。 于是无人反抗。 “不说话,就是默认。” 燕子拍拍手:“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智也愚也 于是继续。 继续恐怖,继续痛苦。 郑肥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在乎“有趣”和“快乐”。 但老头子让燕子来帮忙,他就只好让燕子帮忙。 因为死了就没法快乐了。 他在空地上大步走动,随手拎起一具一具的尸体,轻轻松松扔进鼎中。 他随意,自然,像是正在烹饪,正往锅里加几块猪肉。 简单地扔尸体太无趣。 所以他开始往左扔,往右扔,回旋着扔,高抛式扔……变着各种花样,当然最终肯定都会落入鼎中。 那鼎……总也不见满。 血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味道。可能是焦糊、腥臭,或者是别的什么刺鼻味道,险恶地混合在一起。 但仔细嗅嗅,那味道却并不存在。它好像只存在于幻想中,在恐惧里。 封池两脉的修士,恐惧而祈求地看着大鼎,寄希望于那什么鬼“平衡之血”立刻就被炼制出来。好将他们拉出绝望的深渊。 哪怕煮的是他们的同门、血缘亲人、好友……总之快一点吧! 让这噩梦的时刻早些过去! 李瘦不说话,方鹤翎也沉默。 这样的夜晚,突然安静得有些过分。 燕子不喜欢这种安静。 所以她忽然转过头,看向青云亭封池两脉之外的其他修士。 “你们是安全的,你们很幸福!但是幸福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事情,它需要付出,需要维护。” 她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我看着封池两脉的修士,不要让他们逃跑。他们只要跑了一个,你们就要死两个。很公平对不对?” 她清脆地一拍掌:“就这么决定了!” 在场的别姓修士,约莫是封池两脉修士的四倍。本来零散在周边,扔了武器,散了道术,既不敢反抗,又不敢逃跑。只等着这群人魔达成目的后,放他们离开。 他们心里有着同情、悲伤,也有着庆幸。同情他们的同门兄弟姐妹,要受此厄运。又庆幸他们自己不需要如此。 但燕子这话一说,气氛顿时就变了。 他们从短暂的“局外人”,又被拉回了局中。 没有商量,没有沟通,但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存在。他们自然地散开,默默将空地中的封池两脉修士围堵起来。 很多野兽在本能的求生下……是会吃掉自己的同伴的。 青云亭的修士里不是没有勇敢者,但勇敢者已经先一步被杀光了,活不到现在。 这个名为燕子的女魔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恶毒,享受人在绝境里的痛苦与丑陋。 这种“恶”,更深沉。 姜望握着剑,感受着心底生出的强烈杀意。 这些人不配称之为人,完全没有人的底线,比魔更魔。 但理智牢牢压制着他的冲动。 他现在的实力哪怕又到了一个新高峰,要面对这四个人魔,仍只有送死一个结果。 无论是万恶、削肉,还是这个燕子,他都没有把握。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下的青色云气,渐渐聚拢着…… 命运总是残忍的。或者说,总有人在制造残忍的命运。 属于封、池两脉的修士尸体终于都在鼎中落尽,被无声无息地煮化了。那所谓的平衡之血,仍然没有半点成型的痕迹。 它意味着……活着的封池两脉的修士希望落空。 要煮活人了。 燕子冷冷看着他们,她已经提前做了声明,大家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才对。 她用冰冷的视线对每一个人强调——不要挑战约定。 恐惧蔓延在所有封池两脉修士的心里,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抗。 反抗一定会死,但是不反抗,好像有可能活。 没有“傻子”,“聪明人”做出了“聪明”的选择。 于是郑肥伸手一抓。 一个女修士猛地抬了一下胳膊,似乎本能地要反击,但却没有来得及做出第二个动作,就被抓着胳膊,直接甩进了大鼎中。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 落入鼎中的活人无声无息。 只是鼎下的血色火焰,似乎更鲜艳了一些。 郑肥歪了歪头:“卦师说今日是良机,晦云隐月,仙宫失秘。这一看果然如此!真的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阻止我们。” “嘿嘿嘿。”李瘦跟着笑:“他最稀奇古怪了,所以他算完之后,没有稀奇古怪!” 郑肥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无论是关于青云亭,又或是关于那位“卦师”,这话似乎一点也不好笑。 在过往很多次的灭宗危机中,青云亭总能因为种种理由存续下来。有心人于是发现,它的传承受一种神秘力量所保护。 而神秘的“卦师”落卦,卜定今日那与云顶仙宫有关的力量已消散。结果竟毫无偏移,果然如此。 他们两个总有自己的快乐。 燕子则轻轻抚摸梁九的脸,动作轻柔,语带哀伤:“青云亭注定亡于今日,我可怜的小九身负血海深仇,可能没有办法好好地爱我了。” “不会。”梁九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连忙否定。 “我在青云亭从来没有受到过公正对待,作为别姓弟子,饱受歧视,我非常讨厌这里!”他说。 “哎!”燕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快道:“往常都有谁歧视你了,你现在找出来,姐姐帮你出气,好不好?就先煮他!” “这,我……”梁九愣住了。 “傻孩子。”燕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又笑出声来。 李瘦一边看看郑肥,一边又看看燕子和梁九,似乎在纠结哪边更为精彩。 而郑肥迈开大步,又去抓下一个人,依然十分轻易。 抓人,投鼎。 鼎火熊熊,并无肉香。 仙宫失秘……青云亭注定亡于今日…… 结合这些说法。 姜望不得不想到,是不是他取走了失落建筑,才使得青云亭能够延续的神秘力量失效?不然一切不至于这般巧合。那种力量,是什么呢? 那个什么“卦师”,是算到他今日要取走青云亭吗? 冥冥之中的线索,玄妙莫测的命数,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无法感知,也无从触碰。 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煎熬着,也等待着。 青云亭归于云顶仙宫,为他带来了一门仙术。 仙宫的人,或者会自负于仙术是超脱时代、凌于诸方的术,他们也的确这样宣扬着。 譬如这门仙术,开篇就说——“盖压万世,仙宫秘传。” 但在姜望看来,仙术体系仍在道术体系的大框架中。当然,毕竟九大仙宫曾仗之以横压一世,仙术的威能,普遍强过大部分的道术。 不同于道术大多随印而发,引元气而成。仙术的施展有一个重要前提,它需要“术介”。 “介”者,二者之间也。“术介”即是术与人之间的桥梁。 此刻氤氲于云顶仙宫底下的青色云气,就是姜望所习得仙术的“术介”。由归位之后的青云亭为他带来。 或者说,青云亭这座建筑本来的意义,就是为这门仙术提供“术介”。 就像灵空殿在未知之处吸纳元气一般,青云亭连通的某个位置,亦是姜望现在所不知的,更无法窥探。 他只能等待,等待“术介”成型,等待“术介”足够支撑仙术。 那或许能够创造出一个机会,或许也不能够。 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看到青云亭众多修士分成两拨,一拨像牲口一样排着队等待被屠杀,一拨却“监督”着自己的同门,监督他们作为牲口死去。 往日或者相亲相爱,绝境只见相杀相害。 丑陋,险恶,凄惨。 他看到手脚被制住的封鸣,在地上颤抖。 这个往日夸夸其谈的富贵公子,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毁掉了宗门。从什么都不缺,到什么都没有。自己也成了待宰羔羊。 姜望不愿意去想。 但那声音仿佛仍响在耳边—— “松海,带我一起逃!” 云顶仙宫下,青色的云气越聚越多。 姜望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半个多月。虽然是别有目的,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地接纳了他。 青云亭或者从未对他毫无保留,但的确短暂的容纳了他。 在这里,有人与他争锋相对,有人与他相谈甚欢。有人讨好他,有人给他使绊子,有人收买他,有人与他讨论剑术,还有人想收他为义子…… 青云亭的修士们,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几个坏得流脓的,也没有几个至纯至善的。 他们有好有坏,有善良的时刻,也有被恶念主导的时刻。他们也争权夺利过,他们也真的相亲相爱过。 他们……不该死绝。 青云亭也没有做过活该被灭门的错事。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姜望身披匿衣,一动不动地潜在暗处,感受着那“术介”的成型。 他可以沉默,他可以继续沉默下去。 这些人魔现在没有发现他,之后也很难发现。 只要他沉默。 他完全可以等这些人魔离开后,再安安全全的离开。 他也有很多的理由,令他需要“安全”。 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兄弟、朋友在等他,还有可爱的姜安安需要照顾…… 他可以找得出一万个理由。 但是不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平步青云 五府海在震荡。 云顶仙宫在颤抖。 胖胖的白云童子兴奋得满脸通红。 仙宫之下青色的云气终于凝聚成型, …… “接下来是谁呢?”郑肥走在人群间,低声发问。 “是谁呢?”李瘦附和。 看到的每一个人,都避开他的眼神。 郑肥吃吃地笑笑,忽然低头,看向被扔在地上的封鸣。 “不然就是你吧?”他说。 “不,不,我不合适!”封鸣惊恐地瞪大眼睛,可是无法挪动。 “你觉得他合不合适?”燕子转头问梁九。 梁九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郑肥当然不会管他合不合适、害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于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站在封鸣附近的封池两脉修士,其中有他的朋友,有他沾亲带故的血脉亲人,但都只默默的让开。 让开足够的空间。 让郑肥靠近。 那痴肥的身影,笼罩着死亡的气息,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靠近。 封鸣完全崩溃了。 “爹!爹!” 他甚至大哭起来:“你在哪儿!?救我,救我啊爹!” 但……永远不会有人再回应他。 他那永远庇护他,永远给他能力范围内最好条件、最好机会的父亲,早已经先于他死去。 “该死的废物,闭嘴!” 血眸的那个人魔不知为何忽然被激怒了,猛地往这边窜来,手中匕首寒光闪闪。 表情凶恶而狰狞。 “闭嘴!”他低吼。 万恶人魔放缓了脚步,看样子并不打算阻止。 封鸣或者会先死于问心人魔之手,然后才被煮化在鼎中。 两位人魔杀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他应该荣幸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就在此刻,姜望动了。 他一把掀开匿衣,走出沉默了许久的藏身地。 他的姿态如此寻常,脚步如此平缓,但每一步踏出,都有一朵青色的云彩印记,在空中乍现而散。 明明平地踏步,却倏忽只是一晃眼,就出现在封鸣身前。 太快!太突然! “谁?!” “找死!” 问心人魔方鹤翎掉转匕首,万恶人魔郑肥猛然跨步探手。 姜望一把提起犹在哭嚎的封鸣,脚步再转,青云踏散,顷刻已上百丈空! 高空踏如平地,登天何必为难。 仙术——平步青云! 燕子放开搭在梁九肩上的手,拔身而起。 李瘦嘿嘿怪笑,一步追上云霄。 姜望再次踏步,点点青云消逝,人已经撞上那笼罩青云亭山门的鬼哭之雾。 嘭! 火焰骤起。 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催发而出,直接将那难听的鬼哭湮灭,将黑雾灼空。澄清天地,还复良夜。笼罩青云亭山门的鬼雾之阵,顷刻弥散。 “逃命去吧!” 姜望高声长喝,连踏几步,青云朵朵散去,人影已远。 还留在山门中的青云亭众修士里,封、池两脉只能等死的修士顿时一哄而散。 那些封池两脉之外的别姓修士中,有的转身就逃,有的愣在当场,还有的,竟试图拦截两脉修士。因为人魔们说了,封、池两脉的修士跑了一个,他们这些外姓修士,就得死两个。 万恶人魔痴肥的身形拔上高空,手中钢刀一转,凌厉刀痕立时绕过青云亭山门一周。 地面开裂,巨石断分。 巨大而清晰的沟壑,将整个青云亭山门圈住。 “此线!” 他凶狠怒喝:“谁出谁死!” 李瘦追姜望不及,亦然回身:“看谁能跑!” 问心人魔方鹤翎默不作声,只追上跑得最远的一名青云亭修士,割断他的脖颈,剜去他的心肝。 燕子听得姜望的呼喊声,放弃了追赶。直接于长空一转,身形鬼魅般在青云亭山门四周绕了绕。 砰! 丢下四具尸体,四声合成一声,砸落地面。 一切都安静了。 混乱场面立时便被定住,像有一只无形的巨大巴掌,将一切拍回原位。 鬼雾之阵已散,山门中数百名青云亭修士,竟然再无一人奔逃。 明明他们如果各自散去疾飞,这四个人魔再凶狠,也没可能全部拦住。至少可以逃脱一半。 但事实上一个人都没有逃走。 姜望冒险为他们创造的最后逃生机会,就这样无情地流逝了。 有时候囚禁人们的,并不是身外之禁,而是心中之牢! “玩具?”郑肥转回头来问李瘦。 “好像是的!”李瘦点头。 郑肥咧起嘴:“好玩了!” “抓紧时间煮血。”燕子提醒说。 郑肥转头,很认真地看向燕子,尽管在那没有五官的面具上,他什么也看不到:“我们跑不快,你怎么不继续追?” 燕子的声音含羞带怯:“他看起来好凶的,我怕追上去打不过。” 待郑肥的脸皱成一团,她才猛然咆哮起来:“你肥肉长到你脑子里去了吗?有人逃了!你的时间不多了!还追追追,玩玩玩,追什么追!玩你老娘!平衡之血弄不到,看老大一剑杀了你!” 郑肥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竟然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燕子动了真火令他退让,还是那一句有关老大的威胁,让他决定容忍。 总之他立刻熄灭了气焰,只转回来,大手抓起两个封、池两脉的超凡修士,直接塞进大鼎中。 李瘦看了看郑肥,又看了看燕子,又看看郑肥,又看看燕子,最后摇起头来。也不知他领悟了什么。也可能他只是觉得现在摇摇头,显得比较有脑子。 而方鹤翎就站在空地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说。 杀死一名逃跑的青云亭修士后,他就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他当然认得姜望,当然认出了姜望! 尽管只是一个照面,尽管只听到一句话。 他怎么会不认识姜望呢? 他第一次正式以超凡力量开始的对决,就是面对的姜望。 而他输得干脆利落。 当时那柄剑拍在他的脸上,让他倍感耻辱,一度崩溃。 后来再想,却只觉得……多么微不足道。那也能算耻辱,也能算痛苦吗? 那是和他堂兄一起,并称枫林五侠的城道院外门高手。 他很早就认识了的,很早就熟悉…… 后来他很多次回想过曾经,恍惚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和堂兄方鹏举的关系,是非常好的。 他常常跟在堂兄的屁股后面跑,跟着堂兄一板一眼的练剑,练功。 那是他崇拜的人啊,是他追赶的目标啊。 可是后来为什么,却冷漠了呢? 是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资源的重要性,而发现族内资源为自己父亲所掌的时候吗? 是堂兄第一次冲他发脾气,骂他跟他爹一样是王八蛋的时候吗? 后来他对方鹏举刻意表现的鄙夷,是不是为了击溃最初的崇拜,撕破笼罩头顶的阴影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还是经常回想。 他回想过很多次。 因为往事,故地,旧人……也只能回想了。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写给你的信 这是一封写给你们的信,本来打算等赤心巡天入精品的时候,再来写。 但机缘巧合,今天在知乎又看到一个评价赤心的问题,便把这封信提前写了。 原谅我没有时间重新措辞行文,只把答在知乎的原文搬来。因为我再不去写,后天的更新就危险了…… 但请相信,我的真情实意。 ———— 问题是【一年过去了,《赤心巡天》这部作品如何公允评价。】 我的回答,全文如下: 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但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原因有三个。 一来,我实在无法客观的评价我的作品,我偏爱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我对自己作品的评价,不具备任何客观价值。真要说的话,也就还是一年前的那句话——【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会用心敲下每一个字,而我无法确定它们会不会被喜爱。我能确定我的努力,我无法确定我的收获。】 时至如今,我仍然无法确定它是否会被更多人喜爱,无法确定我的收获。 但我想,我已经用一年的时间,一百八十万字,证明了我的用心和努力。 二来,我害怕这样的问题。无须讳言,我真的害怕。一年前我被邀请回答那个赤心巡天的问题时,彼时刚写了五章,而该问题下的三条回答都是吹爆。 我很心虚,赶紧放下,诚惶诚恐地写了一篇文章,但没想到文章发出去之后才发现,在我写文章的时候,已经多了一堆批评。 我印象深刻的有【这篇能签约都算我输】【这是我儿子小学的水平。】【只有花里胡哨的文笔,根本不会写故事】,还有逐条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写字也有些年头了,老实说我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批评”。我很不适应,并且很痛苦。这种痛苦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我有一阵子总睡不着,就在想,我真的那么烂吗?我获得过的赞誉、得到过的认可,是否都是假的? 我始终是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但那段痛苦的经历,它也真实不虚。 三来,我写字很慢。追赤心的读者都知道,章说最多的评价,永远是“甚短”……我以前写实体的时候,基本上是有感觉了才写。可能一周才写个三四天,每天两千字这样。 写了赤心巡天后,一开始是周一到周五两更,周末单更,后来慢慢变成了每天两更四千字。虽然也是网文作者里的垫底水平,但其实我自己感觉,已经是在极度压榨我的精力。 为什么写字这么慢,我可以在这里跟读者解释一下。 我写作通常要进入那个情境,要让自己置身于那种情绪中,才能够比较流畅的写出剧情来。通常要在电脑前坐半个小时以上,脑海里过各种剧情,一直到找到我觉得最合适的。写完一段,会有一种心神被掏空的感觉。 其次就是,我有文字强迫症,不仅看不得错别字,赤心巡天的读者或许能发现。我相邻的两句话里,基本上不会出现同一个词。这是写诗留下的后遗症,我觉得这样会影响语感。上一句用了,下一句就必须想不同的词语来。 我经常在一个名字上纠结半天,人名地名,都总想契合情景。 我也有自己偏执的要求。赤心巡天这个世界里,不仅每个国家、每个宗门,都有不同的制度,不同的国情、政治,在这本书里,甚至每座城市都不同,我会编纂它们的历史、风俗、特色小吃,哪怕有些时候用不到。之所以这样写,因为在真实的世界里,就是每个城市都不一样的。 因为以上这些破习惯,所以我写字很慢。 写一篇文章的时间,可能够我精修一章了。(我每天的写作,就是写两章,精修前天的两章。) 我知乎的几十万关注者,应该也能察觉到,在写赤心巡天的这一年里,我几乎是完全退出知乎了。有时候想写点什么,但是一想,我还没写完呢。就只能灰溜溜的把知乎关上。 因为以上这三个原因,我本来已经忽略了这个问题邀请。 但是看到了@公孙珣的回答,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写点什么。 公孙珣是我的知乎关注,因为我很喜欢他的《覆汉》,有难得的英雄气。 回到这个问题本身来说,如何公允的评价《赤心巡天》呢? 我想我能够做出的评价是—— 它是一部倾注了我巨大心血的作品,是我给我自己仙侠梦想的一个交代,它见证了我的坚强和脆弱,让我更柔软,也让我更强大。 至于这部作品到底怎么样,我想只有交给时间。 不妨十年之后,再来看。 而我想说的是,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因为一开始完全不懂网文的规则,不知道新书期怎么弄。是裸奔上的架,上架至今唯一一个大点的推荐,也只是一百万字都有的限免,当时还恰巧碰上了全站免费…… 除了一位情隋大佬的盟主读者帮我跟情隋py了一下,我也没有任何别的py。读者一直说阿甚你去py啊,好书要宣传的,但我实在是社交无能。 我擅长并且热衷的,大概只有写作。 它能一步步从六十均订写到现在,有六个盟主(其中两位打赏了三个盟),月票也终于能在起点两百名徘徊。 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读者们。 我永远忘不了,在一片骂声中,给我打赏了第一个盟主的乌列,他让我坚定了对自己的信心。 我要感谢盟主花花,作为女频作者,靠稿费自己买房的大佬,给我非常多网文方面的指点。 我要感谢陈泽青,在美国读书期间,全程追看赤心。有次问我一万加一更可不可以,我没敢回应,我真加不动。 我要感谢柴柴,他脾气不好,但讲道理都能听进去。自己赏了盟主,还给我拉来了慢西。 我要感谢慢西,剧情活字典,每次读者有什么不记得的设定、情节,他都能脱口而出。有些我都要自己翻设定……感谢慢西把最多的精力给了赤心巡天这本书。 除了他女朋友之外,就是我了。 我要感谢山茶,山茶是我写短篇的时候,就跟着看的读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整个大学时光。在上架之后就建楼求盟,没想到赤心这么不火……建个一千楼都建了这么久。 写到这里,我好像完全偏离了最初的问题。 但好像也没有。公允的评价,就是赤心巡天这本书,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坚持,难以写到现在。是那么多读者的支持和爱,才让我能够坚定。 我至今仍然记得,有一位读者给我的打赏。 他说对不起,他没有钱,书很好看,但他只能打赏五块钱。 他吃四块钱的饭,但是给我打赏了五块钱。 (此处有截图,在书评区精品贴里应能翻到。) 我当时看到那条书评,眼睛酸了。 我跟我妈说,他多爱这本书啊,我怎么能不写了? 我怎么能不写了呢? 我要感谢太多的人,感谢从实体就跟着看到网文的读者,感谢每天默默给我投票的读者,感谢天天夸我的读者,感谢认真帮我把这本书推荐给朋友的读者…… 我又想起。 赤心连载没多久的时候。我掉头发,焦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很煎熬。 有读者说,阿甚加油,早晚有一天把那些黑子踩在脚下。 前些天,又有读者这样说。 但我的回答始终没有变。 我说,我写赤心巡天,不是为了打倒谁,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我最初只是想完完整整、不受拘束的写一本大长篇,写一个我心中的真实世界,就像我在简介里说,这是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欢迎你来。 我现在仍是如此。 我不想打倒谁。 怨愤不能让我走得更远。 支持我从开始走到现在,并将继续走向未来的,是你们给我的爱。 再次感谢。 【晚上更新不变】 文学馆阅读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狂风一摧朽木折 姜望一手提着封鸣,脚踏青云而走。 他一边急速行进,一边随手轰出爆鸣焰雀,在顺安府的高空制造剧烈声响,以此吸引雍国强者注意。 对于还留在青云亭山门的那些修士……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姜望与他们并无什么感情,撇开于松海这个身份,也没有什么牵扯。冒险救人并无其它,只四个字而已——于心不忍。 那几个人魔围攻青云亭,分明是看准威宁候焦武去了前线的空当。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大张旗鼓。 那鬼雾之阵就是为了隐藏动静。 姜望先破鬼雾之阵,给青云亭修士制造逃跑机会,再喧哗高空,引来雍国强者赶赴青云亭。那四个人魔如果不想死在雍国,就只会赶紧逃离。 从理论上来说,青云亭那些修士至少能活下来一半。 而再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做得到了。 毕竟对于雍国强者来说,他也不是什么可信人物。再于高空嚣张,说不得就要被谁“除恶务尽”了。 他一刻不停,接连轰出几记爆鸣焰雀后,就立即掉头西向,低调飞行一阵,落下高空,潜进一处荒野中。 把封鸣随手扔在草地里。 散去仙术,感受着善福青云在云顶仙宫之下的飘转。 他不由得想到,青云亭一直在不停地汇聚善福青云,近古时代云顶仙宫的修士们,修习平步青云这门仙术的术介,应是都从此来。 也就是说,青云亭保证了平步青云这门仙术的延续。 若有朝一日,云顶仙宫下的云气,全部被善福青云替代。那么这善福青云,是否也能托举云顶仙宫飞行? 云顶仙宫全盛之时,是何等庞然大物。纵能行进,也必然艰难缓慢。若能有巨量的善福青云依托,动辄千里,磅礴大势,那才真叫有横压时代的风姿。 平步青云这门仙术,能够让内府境的姜望在四大人魔的围堵下成功脱身。绝对是他目前为止掌握的最强遁法,比起之前的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强出不知多少。 当然,仙术有其自有体系,不能简单的拿来与道术做比较。 九大仙宫在近古时代横压一时,但到了现世,那庞大的仙术体系,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传下来。直到这次寻回失落建筑青云亭,掌握平步青云,姜望才得以窥见只鳞片爪。 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抹去了关于仙宫的一切。 九大仙宫为何覆灭,被谁覆灭,仙术体系又是怎么消失的…… 历史的迷雾涌动在时光里。 姜望不由得又想起寄神碑上消失的那两个血字——道贼。 道之贼也。 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担得起这样的名头? 这让人惊惧,让人不安。 叶凌霄所说的福祸未必,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暂且放下对于仙宫的思考,姜望低头看了一眼封鸣。 其人身上的禁锢早已被解开,但却仍然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像是被吓傻了。 “没死就吱声。”姜望看着他说。 封鸣的眼睛仍滞了一阵,才终于有了点神采,似是活了过来。 “青云亭没了吗?”他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姜望说。 他的声音很冷淡,并不是因为他现在不需要以于松海的身份捧着封鸣了。而是因为,现如今的封鸣,没有资格再活在谎言中,他必须要面对现实。 封鸣艰难地挪动眼睛,看向姜望,目带希冀:“我爹……逃了吗?” “你没敢看的那个时候,他的尸体就被煮化了。”姜望说。 这话如此冷酷。 无视了他的乞求,拒绝了他的幻想。 将他从自我安慰、寻找救命稻草的艰难处境中,一把拽进血淋淋的现实。 封鸣嘴巴用力地张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大哭。 但哭不出声来。 他想要流泪,但很奇怪的竟也没有眼泪。 那个时候他被扔在空地上,无助地看着那肥胖人魔来来回回。 他知道那个人魔是在将一具一具尸体扔进大鼎去煮,他死死盯着夜空,没敢看一眼。 他父亲的尸体,就是那个时候被煮化的…… 在青云亭遇袭的第一时间,父亲就判断出形势危急,把秘库钥匙交给他,让他躲好,自己却出去应对危机。 当他轻松地被抓去那个像聚集牲口一样聚集修士的空地上时,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没了。 可他不敢面对。 “我冒险把你救出来,不是为了看你表演难过的。”姜望又冷冰冰地说。 封鸣有些茫然地看了姜望一眼。 “站起来!”姜望喝道。 封鸣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手撑在地上,终于爬了起来。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望,像一个娇弱无力的小动物。 往日里的阴鸷、骄傲、欢乐,全都不见了。 “松……松海。”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像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在测试触碰他的安全环境。 或许像池陆说的那样,失去了他爹封越的庇护,他就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可他分明一度察觉了姜望的目的,猜测到姜望想要寻找什么。他其实……并不愚蠢,反而很聪明。 他只是太脆弱了。 被保护得太好,经历得太少。 狂风一摧,劲松立,朽木折。 姜望没有理会这声叫喊,只说道:“你求我救你,所以我救了你。我希望你想一想,你当时为什么要活下来。” “我……”封池抿了抿唇,或许是找不到答案吧,他最后说:“我很感谢你。” “如果你想感谢我,就快点拿出能够谢到我的价值来,我等你来谢我。如果你想报仇,覆灭青云亭的人,是九大人魔,他们应该也有被报复的觉悟。” 姜望淡淡说完,便转身。 救下封鸣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不是池陆,没有收儿子的爱好。 “松海!”封鸣叫住他:“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能不能……带上我?”封鸣迟疑地说着,又赶紧补充:“我给你做跟班!” “好好的宗门说没就没,好好的国家说亡就亡。这个世界这般残酷……”姜望反问:“你愿意带一个累赘吗?” 封鸣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你多大了?”姜望又问。 这几乎是一种羞辱。但封鸣也没有资格不回答。 “虚岁二十一。”他说。 “我记得你父亲说过,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为青云亭开拓了三条商路。好好想想,你坐享其成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你该走的路,在哪里。” 姜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封鸣不知用意,但还是答道:“好像是,正月二十八。” 姜望点了点头,迈步远去了。 是我的生日啊。他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卦师 某处无名野地。 问心人魔方鹤翎背靠一株荆棘树站定,默默擦拭着匕首,身上的伤口却并不去管。 李瘦在草地里盘腿而坐,正龇牙咧嘴,一只手在给另一只手包扎。 在他旁边不远处,郑肥仰躺在地,身上血肉模糊,嗬嗬嗬嗬地吐着气。 他躺了一阵,侧过头去,看到手牵手并排坐在小山坡上的燕子与梁九,忍不住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干,这种时候还带个小白脸!” 李瘦呲着牙,酸溜溜地接道:“跑得快了不起咯。” “呵。”燕子冷笑一声:“小白脸的乐趣你不懂。” 相较于其他人,她可谓毫发无损。 和她十指相扣的梁九,身上也极清爽。被燕子带着逃离追杀,连个擦伤都没有,算是趁了好运。 当然,如果没有燕子……作为身家清白的雍国人,本来他也是不必躲避追杀的。 此刻脸色有些难堪,但很快又勉强自己笑了起来。被嘲讽看不起不重要,哄好燕子才重要。现在他说自己跟人魔没有关系,也没人会相信了。可以预见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需要混迹在这群人魔间。 言语上对燕子造不成任何伤害,郑肥又愤愤地转回头去,冲着天空骂了一句:“狗日的姚启,老子早晚劈了他!” “割他的肉!”李瘦附和。 “你说他是不是欠收拾?”郑肥骂骂咧咧:“狗日的现在一心图表现,跑得他娘的比狗都快。薛明义人在南乡府,挨着顺安府都没过来,他在河昌府倒是先过来了!” “太欠收拾了!”李瘦毫无疑问的表示赞同。 他不仅自己赞同,还号召其他人也赞同,瞪了梁九一眼:“我三哥说得对不对嘛!” “啊,对,对。”梁九赶紧说。 燕子捏了捏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 “那个废物!怎么不说话?”李瘦瞪向荆棘树前的方鹤翎。 方鹤翎抬起头,血眸在这边转了转。 “对的。”他说。 “李老四!”燕子喊道。 “唉,没意思。”李瘦摇了摇头:“好像我欺负人似的。姚启乱咬的时候,我可还救了他一命。” “没大没小!”郑肥忽然道:“什么老四老四,那是你四哥,知道吗?” “哎对对。”李瘦也反应过来,不太开心地瞪着燕子:“你怎么不尊重我呢?” “以后不许这么喊小鹤!”燕子说。 “凭什么?”郑肥蓦地把眼一瞪。 “就是!”李瘦跟上。 燕子恼道:“小鹤跟我,这次都是纯粹帮你们两个的忙。我俩一分好处都没有,你们怎么不知道好歹呢?” “这跟他是不是废物,有什么关系呢?”郑肥纳闷道。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李瘦也问。 燕子气得一跺脚:“真是两个混蛋!” 倒是被评头论足的方鹤翎本人,从始至终不曾表露任何态度,又低下头擦拭自己的匕首去了。 梁九一声不吭,他知道他并没有插话的资格。燕子说是喜欢他,但郑肥骂他小白脸,燕子自己都附和。而李瘦喊一声那血眸男子废物,燕子就立即阻止。 这四个人魔里,那个血眸的应该是地位最低的。但即便如此,在燕子心里,分量也比他梁九重要得多。 什么爱不爱、喜不喜欢,燕子可以随口说,他自己却需要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受宠”。 他只是默默听着几个人魔的争吵,试图摸清楚他们的性格,找到与他们好生相处的办法。这样,或许他才能够活得久一点。 少说,多做,多用心。 但就在下一刻,争吵中的几个人魔忽然住嘴。 梁九感觉到燕子松开了他的手,也看到瘫在地上的郑肥直挺挺地站起,把左手包成了粽子的李瘦也跳了起来,严阵以待。方鹤翎站好了,停下了擦拭匕首的动作。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往西边看去。 他不知道西边有什么。但好像有个声音在跟他说看过来。 于是他看过去。 在视野的范围里,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动作舒缓,奇怪地又很快,草丛像流水一般分开,不肯干扰他前行。 他留着三绺长须,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特别透亮,仿佛照得清楚人心。 待此人视线转来。梁九赶紧低下了头。 能让郑肥、李瘦、燕子都起身相迎的人,不是第一人魔就是第二人魔了。 郑肥他们就已经这么强大、这么可怕了,现在来的这人,又该有多恐怖? 但是看起来很正常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想。 “算命的!”郑肥大声嚷嚷:“快给我算一算,我的玩具跑哪里去了?” “莫急,莫急。”被叫做算命的的男人似乎脾气很好,声音也很平和,边走边问:“平衡之血怎么样了?” “弄到了!”郑肥咧嘴笑了。 “两颗!”李瘦跟着笑。 长须男人于是也笑了:“服用了吗?” “吃了!”郑肥说。 “不好吃。”李瘦说。 “感觉怎么样?”长须男人停下脚步,看着郑肥:“你的恶报还好用吗?” 梁九注意到,当这个男人只问郑肥的时候,李瘦便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郑肥嬉笑:“叫姓姚的都吃了亏!” “你的同归呢?”长须男人又问李瘦。 李瘦这才回答道:“好像有些变化,但太详细的说不上来。我自己也懵。” “没关系。”长须男人闻声笑了,声音里带着鼓励:“近古时代留下来的好东西,它本来就需要时间磨合。当平衡之血真正平衡你们两人,你们就厉害啦!” “能有老头子厉害吗?”郑肥兴奋地问。 “还差多少?”李瘦追问。 长须男人笑不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得先知道老头子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啊。” “算他!”郑肥说。 “占他一卦。”李瘦也撺掇。 长须男子捏了捏自己的长须,脸上又带着温和的笑,就那么看着郑肥:“是你请我算吗?” “老四。”郑肥转头看着李瘦:“我失血过多,现在有点晕。” “那三哥你先休息,身体要紧的。”李瘦关心说。 郑肥认真地对他说:“你别忘了提醒算命的,让他算算我们的玩具去哪里了。” 好像他已经看不到长须男子的存在。 “好,我不会忘。”李瘦配合默契。 郑肥于是真的躺下,把眼睛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长须男子也不计较,只看了方鹤翎一眼:“身体还撑得住吗?” “可以。”方鹤翎简短地说。 长须男子这才看回李瘦:“你们说……什么玩具?” “一个年轻人,这么高,这么宽……”李老四比了几个动作,包扎好的手不很方便,说也说得模模糊糊,他倒乐在其中:“在我们手里,抢走了一个封池两脉的弟子。我们追不上。” 长须男子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听到后面,才摸了摸长须,有了兴趣。 他转头看向燕子:“揭面也追不上吗?” “不知道。”燕子说道:“我没有追。” 长须男子点点头,倒也不追问原因。 “那好。”他轻轻挽起袖子:“我来占一卦。” “别!”燕子阻止道:“别在这里。” “为什么呢?”却是李瘦问。 燕子狠狠瞪他一眼:“没有血祭,你让卦师怎么算?” 他是名字就叫卦师吗?还是身份是……不过,血祭又是什么? 梁九正想着,忽然迎上了那长须男子的目光。 那个名为卦师的长须男子,很是平常的看着梁九。 像是看了一眼路边擦肩而过的行人一样,随意,寻常。 “这不是一个吗?”他说。 梁九只觉手脚冰凉! :。:m.x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算命 问心人魔依旧擦拭匕首,万恶人魔依旧呼呼大睡,削肉人魔面容如常。 没有人对卦师的想法有什么意见,没有人会对卦师的想法提出意见。 梁九在一片冰冷中,无力抗拒也不敢逃避的、迎接自己的末日。 “不,不行。”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他很乖,得留着。” 这个声音简直是天籁! “我再去给你抓一个。”燕子急匆匆地说罢,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远处。 很明显,她虽然敢提出反对意见,但并没有资格真的阻止卦师。 她只能提出一个备用的选择,来让卦师挑选。 而卦师……会不会给她一个面子? 梁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命运操之于人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没有能力自主。 他只想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绝不能失去燕子对他的宠爱。绝不能…… 他感觉到卦师平静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落下。 那目光,如有千钧重。 所幸终于是移开了。 卦师叹了口气:“女人很麻烦。” “太麻烦了!”李瘦附和道。 不,不,一点都不麻烦。 梁九在心里说。 他几乎要哭泣出声。 在这一刻,他竟对燕子生出巨大的感激来。 尽管若没有这几个人魔,他本不必遭此厄难…… 他是真的感激涕零,甚至于也不再觉得那没有五官的面具可怖,反而感受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也感谢父母,给了这张还算英俊的脸。 他长长地呼吸,感受生命的存在,同时又不敢引起任何一个人魔的注意。 这时候才察觉,冷汗又一次浸透了里衫。 太可怕了! 燕子回来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慢了卦师等不及。 总之当她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回来时,卦师和李瘦并没有聊多久。 这两个人魔聊天的内容本来也很奇怪,都是一些银子多不多,什么首饰更贵重之类的,全然不像两个恶名昭彰的人中之魔。不同的地方在于,卦师的表情很随意,显然就是随便聊聊,李瘦则聊得满脸红光,非常乐在其中。 燕子把手里无法挣扎的男人扔到卦师面前:“你看,我很及时吧?” 卦师不置可否,只对李瘦说道:“处理一下。” 李瘦于是便手脚麻利地剥起这人的衣物来。 而燕子已经转回梁九身前。 “我回来啦。”她说。 这个瞬间,梁九竟然恍惚感受到一点温柔。 “谢,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傻瓜。”燕子伸出纤纤玉指,拭了拭他的眼角:“男子汉要坚强噢。” 梁九紧紧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另一边,卦师半蹲下来,随手在地面一拂,草木褪去,石色凝聚。一块平整的圆形石台,出现在他身前。 绝不突兀,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存在这里。 石台之上有复杂的刻纹,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纹路扭曲在一起,梁九只远眺了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燕子遮住他的眼睛,声音温柔:“不要瞎看,对你不好。” 梁九缓了一阵,那烦恶的感觉才过去,有些后怕地应道:“知道了。” “他叫卦师,在九大人魔中排名第二,号为算命人魔。”燕子在他耳边说道,似是在给他介绍。 “算命?”梁九有些疑惑。 相较于万恶、削肉这些名头,第二人魔似乎是一点也不凶恶。 “啊。算命。”燕子淡淡说道:“算一次,要一命。” 梁九清晰地听到了口水自喉间滚落的声音。“这样……这样吗。” 卦师好像并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也不介意他们如何讨论他。 对于燕子随手在青云亭捉一个小白脸回来的行为,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那个被剥得赤裸的男人就呈一个“太”字被安放在石台上。 很普通的一个人,大概是燕子随便从哪条街道上抓来。未有超凡,也没有修习过凡俗武技的痕迹。 身上的赘肉很明显,还有一股不太经常洗澡的味道。 他瞪得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但他连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卦师伸手在他的眼睛上轻轻抚过,为他将双眼闭上。 旁边一柄明晃晃的钢刀递来。 郑肥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凑到旁边观看。“喏,刀借给你,免得脏了手。” “他既然成为了祭品,他就并不脏。” 卦师没有接刀,只用一根食指,在那赤裸男子的脖颈、腕部、足背,划了五道口子。 静静看着鲜血流淌。 “你来得这么早,怎么不把姚启杀了?”郑肥看了一会,忽然问起无关的问题。 卦师没有抬头,只注视着那流速均衡的血液,嘴里说道:“我杀了姚启,你们就活不了了。韩煦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青云亭之行才能够成功。我们不能比那事情更重要。” 赤裸男人的鲜血,顺着石台的纹路流淌,汇进一个浅浅的凹口中。 那凹口像是一方砚台,鲜血为墨。 他把食指放进血砚里,任由鲜红的血液将手指包裹,叹说:“这就是尺度所在。” 郑肥没有再说话。 他对被姚启追杀得狼狈有些不满,但卦师已经给了解释。解释也很合理。 而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对了。”卦师轻轻搅动着手指说:“对于那个人,要我算的那个人。你们还有什么更详尽的信息吗?” “大方。”郑肥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李瘦再一次强调。 卦师征询信息,每个人都需要尽可能的回答。 就连正与梁九调情的燕子也“抽空”回了一句:“遁法很高明,每一步踏过,都有青色云彩印记。” 说完还悄悄捏了梁九一下。 梁九赶紧道:“他,他叫于松海,是封鸣引荐入宗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封越宗守看重他,池陆宗守也很喜欢他。对了,剑术很好!” 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于松海从黑暗中从容踏步出来,在四大人魔手里救人离去的那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 但于松海救的不是他。 卦师的视线移动,落在方鹤翎身上。 方鹤翎依然平静地擦拭着匕首,嘴里说道:“看起来,很自信。” 他只说了这一句。 卦师收回了视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仙主 匕首已经擦拭得雪亮,寒光甚至刺眼。 但他仍在擦拭。 他总想要擦掉点什么,却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是擦不掉的。 但总要做点什么吧? 不然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呢?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那个化名于松海的家伙。 其人的名字,其人的出身,甚至其人的生活习惯…… 他对那个家伙也没有什么好感,以前没有,现在同样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 以前的他,厌恶那家伙总是昂首直脊,在枫林城三大姓面前也毫无卑颜。 他记得堂兄在说起那家伙的时候,总是在赞叹之中,带着一点……嫉妒? 以前的他,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可嫉妒的。 这次再见只是匆匆一瞥。 但那浮光掠影的一面就让他看到,那家伙仍是和当初那样,没有什么改变。 还是骄傲的,还是坚定的,还是勇敢的,还是……问心总如一,仗剑鸣不平。 “不被改变”,这一点真的很让人嫉妒。 他凭什么可以不被改变呢? 明明什么都变了! 事隔经年,他想他终于明白,堂兄嫉妒的是什么了。 但已事隔经年。 他清楚那家伙太多的信息。 他知道的那些信息交给卦师,绝对可以把那家伙算个底朝天。 但为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呢? 为什么? 方鹤翎始终微低着头,始终在擦拭匕首。那匕首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净。 他没有答案。 大概只是不想说而已。 所有人都讲过一遍之后,卦师略想了想,浸在血中的手指提了起来。 石台上那微凹口子的旁边,有一块空出来的平整地方,没有纹路。像一张白纸。 卦师就蘸着血,在那地方上龙飞凤舞,写下一个“云”字。 字体仙气飘飘,血色狰狞奇诡。 这个字写成之后,赤裸男人身上的五个血口就立即停止流血,人也停止呼吸,彻底死去了。 卦师定定看着这个字,看了一阵,忽然闭上眼睛。 两道血痕自眼角蜿蜒而下。 瞧来可怖极了。 “怎么了?”郑肥问。 卦师闭目不语,缓了许久,才翕动嘴唇:“因果太深、太重,连我也一时看不清楚。” 血字在此时消去,石台崩溃,化入泥土中。 郑肥又咧嘴笑了:“有趣了!” 李瘦则很惊讶:“我们的玩具那么厉害?” 眼角的鲜血已经止住,但卦师仍旧闭着眼睛,仿佛在克制自己,不要看什么。 “但是算不到,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他轻轻的说。 然后他开始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其他人魔惊讶的目光中。 他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 “是仙主啊!” 他重重地说。 …… …… 离开顺安府之后,姜望没有停留,一路乔装,经永怀,过富春,就此离开雍境。 救下封鸣,剩下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如何选择,如何前行,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姜望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没有义务对每个人负责。 九大人魔在顺安府那么一闹腾,像他这样别有目的进入雍境的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会太安宁。 尤其他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是以尽早离开雍境,才是明智的选择。 至于封鸣以后如何,至于那神秘人所说的近期活动在雍境的无生教徒,至于方鹤翎何以成为了九大人魔之一…… 相较于自身的安全,也都不重要了。 这当中,最令他在意的,其实是有关张临川的线索。但一个能跟幽冥神祇斗、且斗赢了的人,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对付的。 他已经决定,短时间内都不再打张临川的主意。敌强我弱,那就避而远之。 下次再来西境的时候,他不是现在的他,现在的问题,或许也不再是问题。 雍国东面有一小国,名为“和”,和国再往东,即是天马原。 同时天马原又在云国的北方。 天马原再往北,则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名曰仁心馆,乃是与东王谷齐名的医道大宗。这等宗门一般也没谁会招惹。 而荆国更北,就是荆国了。疆域辽阔的荆国,和曾经辉煌过的雍国,像一大一小两个巨人,半包围着天马原附近的区域。 丰饶的天马原亦是无主之地,姜望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和国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雍国染指天马原一般。 在离开雍国国境,进入和国境内的时候,姜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已经知道,是云顶仙宫在封、池二脉体内留下平衡之血,以此让青云亭封、池两脉维持了长久的平衡。 可是当年的云顶仙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保持封、池二脉的平衡,到底有何意义? 如果仅仅是为了青云亭传承的延续,似乎也无此必要。凌霄阁和灵空殿不见此情况,也没有传承不下去。 他想到一个极度阴暗的可能—— 会不会……就是为了平衡之血。 平衡之血的炼制,当然不可能仅仅是把封池两脉的修士煮在一起就能实现的。必然有它独特的炼制手法和要求。 那么,万恶人魔、削肉人魔炼制平衡之血的手段,从何而来? 会不会……也是传自云顶仙宫。 或者说,哪怕那种手段失落了。只要知道封池两脉修士可以炼制平衡之血,研究出相应手段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得到的平步青云仙术,踏善福青云而行。折转变幻,如行平地。 善福青云看起来非常正派、良善。但别忘了,继承了云顶仙宫某些传承的青云亭,还有一门叫做殃祸乌云的秘术。由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使来,险恶非常。 仙术平步青云以善福青云为术介,平衡之血……是不是也是某种仙术的术介? 而且,对应了平步青云的,是不是也应该有一门以殃祸乌云为术介的仙术? 近古时代隐藏了太多历史,那是一片巨大的空白,让后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无从触摸,只能揣测。 沉浸在对近古时代尘封历史的思索之中,姜望忽然生起一种巨大的心悸感。 好像被什么恐怖凶兽盯上了,但又不知那目光从何而来。 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也就无从应对。 他只有握紧长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便在此时,云顶仙宫废墟群落,忽然震颤起来。 云霄阁、灵空殿、青云亭,三座完好建筑齐齐流转清光,一缕古老恢弘的气息,短暂出现在五府海内。 那种心悸的感觉…… 瞬间消失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原天神 刚才发生了什么,姜望并不能完全的清楚。 在整个过程中也毫无主动,只能被动的感受。 但从云顶仙宫刚才忽然发生变化,而那种心悸感随之消弭来看…… 大约是云顶仙宫抵住了某种层面的侵袭。 那未知的危险或许是来自云顶仙宫的敌人,或者是曾经覆灭云顶仙宫的黑手,或者是别的什么仇家,比如庄高羡、杜如晦为追查董阿之死做了什么…… 可能性很多,而且基本上都是他无法对付的人。 徒劳猜测无益。 既然云顶仙宫能够挡得住,那就可以先放一放。实力不足,想太多无用。 他收拾心情赶路。 此行回齐国,正好可以一路历练。好好磨练新得的神()通,开拓第二内府,探索新的秘藏,同时也得找一找有资格刻印于第二内府的道术。 这次回到临淄,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帮助重玄胜扛住重玄遵的反击。 去年八月初,重玄胜神()来一笔,把重玄遵送进了稷下学宫修学一年,说是助其成就外楼。 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年的八月之前,重玄胜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重玄遵私人的生意差不多被肢解,王夷吾在军中死囚营里关禁闭,三年不得回临淄。如此种种,当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势必要有一场无法逃避的交锋。 那可是号称“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重玄胜所承受的压力,面上不说。但从他疯狂的闭关,就可以看出一二。 智略上姜望自认为是帮不到忙的,只能在修行上多费工夫,尽一份心力——故而多次在太虚幻境里邀战重玄胜,功什么的,他姜某人其实不很在意,就单纯是为了帮朋友,可惜每次都被拒绝。 这胖子太不识好歹了! 姜望在和国停留了几天,一是为了体悟世情,二是对天马原这样一块宝地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在相邻的和国是否能有什么传说旧闻之类,丰富他的眼界阅历。 但住了几天之后,反而生起新的疑惑。 这个小国与别国不同,整体气质温吞,全无一般小国的那种谨小慎微或者是紧迫感。大街上行人都是慢悠悠的,可见没什么生活压力。 这里的建筑普遍低矮宽大,除了神()庙之外,少见高楼。在街面上很少能看到有人红脸争吵,便有什么矛盾发生,旁人热心的劝和几句,也很快就散了。 这样的一个小国,凭什么能在雍国卧榻之侧保持从容。多年以来未曾招惹刀兵? 凭什么百姓生活如此和顺,富足? 起先姜望以为,是因为天马原潜藏的某种秘密,如景国、荆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特意扶持和国,把它当做一根钉子,钉在这里,阻止雍国东进。 这是星月原带给他的联想。星月原不就是因为齐景相争不下,只能搁置保留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推测未必正确。 首先是因为地缘关系,远在中域的景国,就算支持和国,能给的支持也并不多。就像庄国其实也没有得到景国太多实质层面的支持,庄国能在西境站稳,靠的是三代经营。 荆国幅员辽阔,同时与雍国这样的区域大国、以及仁心馆这样的医道圣地接壤,倒是能够给予和国更多支持。但很显见的一点是——和国上下对荆国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好感。 姜望偶尔听到这里的百姓提及荆国人,颇有一种“彼蛮夷也”的不屑。倘若荆国是和国背后的依撑,那就不应如此。 因而他把目光投向了神()庙。 和国的信仰不同于别处,境内看不到一座道观、一座佛寺。有的只是这里独有的神()庙。 这个国家的人,普遍信仰原天神()。 此神()相传是“青天”之子,“原天”意即“最初之神()”。 在混乱时期,有感于世人多艰,民不聊生。青天之子应命而降,普渡众生。于是就有了世间第一尊神()祇。是为原天神()。 当然,这是只流传在和国的传说。此外在任何一个国家,姜望都未曾听过这种说法。 所谓的“原天神()”,也根本名不见经传。名头出不了和国一步。 若把眼光放至天下,至少牧国人肯定不会同意原天神()为世间第一尊神()祇。 但和国之所以能如此风平浪静,恐怕与遍布和国各地的原天神()神()庙割离不开。 有了与白骨邪神()的接触,姜望对所谓神()祇的印象,自然谈不上有多好。甚至于“原天神()”这个名字,也让他觉得好像是天马原中敷衍的凑了两字。 神()道大昌的时代早已消亡,哪怕身在天下强国之列的牧国,也无法把他们苍图神()的信仰传播到国境之外。 小小和国的信仰,固步自封于本土,也在情理之中。 而有白骨邪神()展现的强大力量做对比,一尊真正的神()祇,能够护佑和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事实上,在意识到和国很可能有一尊切实存在的神()祇之后,姜望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的修行不涉神()道,对于神()祇,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在一间低矮但宽阔的酒屋里,饮一壶当地的青禾酒,酒将尽,正欲离开时,一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话的是两位酒客,约莫都是二十许年纪,瞧来较为年轻。 “西边的事情你可有关注?雍国出兵伐礁,大败礁国边军。这会说不定都打到礁都了!” 其中一个穿着武服的人说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领兵的好像是焦武!” “啊哈哈?”另一个人看样子好像是原天神()神()庙的祭司,身穿便服,但腰间有一块代表神()庙的玉,闻言笑了:“是我知道的那个焦武吗?” 那武服男子也笑:“能够在雍国统领大军的,还能有谁?” 疑似神()庙祭司的男子摇摇头,感慨道:“礁国曾经立国之时,说什么,‘石与焦,共天下’。咱们神()庙都有记载的啦!现在若是由焦武灭了礁,倒也是有趣。” 这两人身份都不一般,但好像不觉得他们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并不虞被人听见。 事实上就姜望观察,酒屋里的确也没有几个人对他们说的事情感兴趣。 什么大战,什么大军,都离和国太远了。 之前庄雍国战打得那么激烈,和国亦是八风不动,既不紧张,也不激动。事实也证明,无论庄雍,都没谁把心思动到和国身上。 “也不知陈国会不会有反应?”武服男子随口问道,看样子也不很上心。 “谁知道呢?”疑似神()庙祭司的男子甩了甩手:“管他们怎么瞎折腾。人不是已经到齐了吗?走,三分香气楼去,接着喝!”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走出了酒屋。 酒屋里,姜望慢慢地放下了酒杯。 青禾酒滚在喉间,有一种万物生长的蓬勃,夹杂了一点,树苗破土之初的苦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二月春风寒 姜望如果知道九大人魔的老大,现在就隐居在陈国的无回谷。 或许会对人魔袭击青云亭、大闹顺安府一事,有更多的思考,但他并不知道。 所以他也就不觉得,雍国伐礁会有什么变数发生。 在他看来,礁国国灭几成定局。 第一人魔就在无回谷,这件事不仅仅是姜望不知道。 雍国上下对此亦是一无所知。 负责处理青云亭覆灭之事的省身伯姚启,暂时也只是把这起事件定性为,九大人魔看中了青云亭的某个古老传承,趁威宁候离开顺安府之时发起突袭。 在封鸣被找到,得知了“平衡之血”的相关信息后,姚启更笃定了此种猜测。 然而,九大人魔若跟陈国有某种默契存在,陈国的力量就不应该被无视。 当然,这些事情目前都与姜望无关。 此时坐在和国一座高档酒屋里的他,只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杂绪。 比如原天神神庙看来戒律很宽松,祭司竟然可以酗酒,逛青楼。相比之下当和尚就太辛苦了点…… 而三分香气楼这个名字,也让他有片刻恍惚。想起曾与赵汝成、杜野虎等人把酒言欢的日子,想起……那一抹红影。 他本来可以轻松将这些杂绪斩却,但在这再一次远行之前,短暂的放任了自己。 他一直以来承受的恐怖压力,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他几乎从未给过自己放松的时间,或许是和国宁静祥和的气氛,润物无声的感染了他。 不知为何,突然想去这里的三分香气楼看一看。 于是起身,便去这里的三分香气楼一看。 掀开酒屋的厚帘,迎面一阵冷风吹来,他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就继续往外走。 昂首,直脊,按剑,脚步坚定。 二月春风犹带寒,吹来迎面也如霜。 三分香气楼开遍天下,不是一句妄言。 庄国已经覆灭的枫林城里,曾经就有一座三分香气楼,是风月第一。雄阔如临淄城,亦有一座三分香气楼,仅在四大名馆之下。 从西至东数万里,三分香气楼好像无处不在,这种覆盖程度何等惊人。 其本身已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若加以统合,恐怕足以与天下任何宗门相较。 但姜望清楚,天下所有的三分香气楼,都有一个基本原则——不涉超凡。 就像齐国的四大名馆,背后都有强力人物掌控。四大名馆本身,也都有超凡武力坐镇。三分香气楼却是从来没有超凡修士立到台前的。永远不参与分楼当地的政治纠葛,永远只做“单纯”的青楼生意。 这是三分香气楼得以扩张迅猛,分楼开遍天下的基础。 世人都知三分香气楼潜在水底的部分必然强大,但谁也不知有多强。或者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叫人摸不清深浅,也就不敢妄动。 当然,所谓“开遍天下”的三分香气楼,也不是从未受阻。至少在北域,三分香气楼并无一家分楼,据说是因为三分香气楼的楼主,得罪了牧国的某个大人物,分楼因此禁入北域。 传言不知真假,不过三分香气楼止于北域之外的确是事实。 和国的三分香气楼只有三层高,大约是为了迎合这里的建筑风格。楼阁勾连,占地甚广。 地龙铺得极暖,空气中飘摇着并不烦腻的脂粉香。 里间比外间,更似春天。 在老鸨殷勤的招呼中,姜望语气随意:“要个人少的座,上好酒,要听好嗓子。” 老鸨笑容灿烂,当然不是因为姜望英俊或是有钱。 甭管是谁,她都能笑得这么灿烂:“郎君这边请!” 甭管多大年纪,她这声郎君都叫得出口。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青楼里的热情,姜望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来不是为皮肉事,不需去房里。 在一处以点梅屏风隔开的雅座坐下,听着不远处清亮婉转的歌声。 任由记忆一点一点泛出。 汝成,是最常来这些地方的。 但姜望知道,赵汝成其实不喜欢。 什么温香软玉,什么美人如花,赵汝成见得多了,见得乏了。他那张脸只要一露,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争抢着往身上贴,又何曾会沉醉什么温柔乡。 他只是想要麻痹自己,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寻求恍惚的自得。 美酒送上来了,侍酒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姑娘。 姜望摆摆手,自己接过了酒壶,翻转酒杯,满了两杯。 用食指拨了一杯到这姑娘面前。 “请喝酒。” 他说:“咱们自饮自乐。” 姑娘倒也不意外,青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来寻快活的,面目可憎的,诸多怪癖的……难以计数。 “那公子有事请吩咐。” 总归花钱的是大爷,客人要如何就如何。她小抿了一口,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也听起曲来。 姜望也不去管她,先自己满饮了一杯,又复倒上。 这杯酒才倒了一半,忽有一个酒气极重的人挤了过来。 砰! 双手撑案,俯视姜望。 “欸,这位客人,您……”侍酒的姑娘起身欲拦。 却被来人竖掌挡在面前。 侍酒姑娘看了看他腰间的玉,也便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姜望继续倒酒,将满之时,才轻轻抬眼。认出来人,正是先在前酒屋里见到的,那疑似原天神神庙祭司的年轻人。 这会,与他同行的那个武服男子倒是不在身边。 “有朋自远方来,不打算给我倒一杯?”他看着姜望说。 姜望自顾自满上了自己的酒杯,然后轻轻把酒壶放下。 银质的鹤嘴酒壶静止在案上,是一个沉默的答案。 来人又往前倾了一点,显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你跟踪我吗?”他问。 “不要误会。我只是个过路人。”姜望说:“恰巧听你们谈到三分香气楼,便动意来见识见识。” “我们说了那么多,你却只听到一个三分香气楼。” “只有三分香气楼比较有趣。”姜望说。 “哈哈哈哈哈。”来人笑了起来,整个雅座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能见一个三分香气楼,看来或许是个有趣的人。” “或许吧。”姜望说:“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礼貌。还有别的事吗?” “你不知道我是谁?”来人皱了皱眉,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迫:“须知我脾气不是很好。” 姜望看着这位明显地位极高的和国权贵,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说道:“我心情不是很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楼里楼外 侍酒的姑娘屏住了呼吸,她心里同情这位很好招待的客人,但此时与其对峙的,又是绝对惹不得的大人物。 她甚至连通知一下老鸨的念头都没有,因为无论三分香气楼在外有多强大,在和国,都必须得看此人脸色。 小小雅座中,一坐一立。 两个都算年轻,也都算得骄傲的人。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未看到退缩。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只是路过了。” 来人终于站直了身体,手也离开酒案,改变了那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因为认识我的人,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他说。 在长久和平的环境,以及浓郁且相对温和的宗教氛围里,和国人普遍养成了温吞恬静的性格,但这人倒是自信骄狂得厉害。 也不知他是自己厉害,还是背景厉害,又或兼而有之。 此人撑桌到离桌的整个过程中,这方普普通通的木案稳稳当当,哪怕杯子已经倒得很满,酒液也都未溢出一滴。 因为姜望有一根手指,轻轻搭在酒案上。 侍酒的姑娘就坐在一旁,但全然不知适才漫溢于酒案上的道元交锋。 极其精巧细微的试探与碰撞,从开始到消弭,没有半点波澜。 “让你失望了。”姜望收回这根手指,轻声地说。 与先后两位真人的“交锋”,让姜望在道元的精细掌控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当然,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跟两位真人,是在什么地方交锋…… “恰恰相反,我喜欢意外。”来人说道:“这会让我感觉,人生没有那么无趣。” 刚才的“交流”,已经足以说明姜望有不凡的实力。 仅仅是试探,局限于这样的程度就好。若想再进一步,就须得动真格的,来一场厮杀了。 萍水相逢,无此必要。 因此他准备离开:“好好享受美酒和美人,相信你会喜欢和国的。” 姜望举了举杯子,算是相送:“对老百姓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国度。” 来人笑了笑,在离开这里之前,忽又对那侍酒的姑娘说道:“或许他想要知道我是谁,不用瞒他。” 而后才扬长而出。 侍酒的姑娘这会也能想到这位客人的不凡了,望向姜望的眼神,也就有了些敬畏的成分。 她是做好了讲述的准备的。想要陈清厉害,告诉姜望适才那人有多不凡,背景多么显赫。在掂量着要怎么提醒姜望好生注意。 但姜望只是说道:“请喝酒。” 像他刚刚坐下来那般。 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态度。 刚才突兀而来,又率性而去的那位年轻人,或许是想要探探姜望的底。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矜傲。或许他是以为,姜望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就一定会去登门道歉。 但都无关紧要。 姜望不感兴趣。 和国于他的意义是途经,他于和国的意义是路人。 来三分香气楼的这一趟,只是情绪的片刻放纵,是对曾经枫林城里那段时光的缅怀。 但现在,兴致没了。 酒还满在案上,但已不想再喝。 兴起而来,兴尽当去。 名士风流,应是如此。 忽然间所有的杂绪都消散了,不斩自断。姜望洒然一笑,留下一锭金子,起身离开了这里。 既不仓促,也不犹豫。 心有定见,过遍千帆。 无人知道他在此演了一剑,那一剑是名士潦倒。 名士潦倒亦风流。 唯有此间侍酒的姑娘,愣愣看着这佩剑少年郎的背影,不知为何,忽觉脸上发热,如火烧一般。 …… …… 疑似原天神神庙祭司的年轻人,离了这处雅座,也不需人引导,熟门熟路地转了转,径自来到一处包间,推门而入。 包间内坐了不少人,瞧穿戴,个个非富即贵。 先前与他在酒屋同饮的武服年轻人正在座,见得是他,便笑着抱怨:“聚齐了人,却不见原兄!你方才去哪里了,可是逃酒?” 原姓男子大笑:“酒乃救世良药,求乐琼浆,我岂会逃?” 一挥袖子,豪迈非常:“与我满上!” 早有识趣的陪客为他满上酒杯,迎他入座。 在座众人里,很明显的以三个人为中心。 一是那武服男子,一是这原姓男子,还有一个,是个眉眼如画、魅惑入骨的美人。 她独坐一方,在一众和国权贵中间,丝毫不显势弱,反倒叫人完全无法忽略。 她轻启红唇,声音亦是酥酥软软,在人心里的那根弦上撩拨:“原野大人真乃酒中豪杰。” 每字每声,每叫心中一颤。 “非我嗜酒如命。”原野举杯一饮而尽。 眼睛毫无避讳地盯着那美人:“我只是想……喝多一些,或许昧月姑娘,你能原谅我的孟浪!” 他先前与姜望所说,还真不是吹嘘。 满座这些人,非富即贵,个个在和国都说得上话,有自己的影响力。 他却全部无视,肆意而为。 愿来就来,要喝就喝,想调戏美人,便调戏美人。 其他人也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个个脸上堆笑,懂事体贴,无人相扰。 在原野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注视下。 昧月轻声一笑。 那声儿如在空中飘浮、缭绕,婉转着往人心里钻去。 她笑道:“原野大人乃神命之子,尊福无双。一举一动,身系千钧。入则显贵,出则豪杰,哪有孟浪一说?” 这话将原野捧得极高,又轻轻柔柔的,便将他的调戏化解。让人生不出气来。 原野左右看了看,面上亦笑:“瞧瞧昧月姑娘,多会说话!” 但那股迫人的姿态,已经收敛。 众人纷纷附和。 这个夸原大人如何尊荣,那个夸昧月姑娘怎生体贴。 酒过三巡,武服男子双手一压:“昧月姑娘这次来和国的用意,诸位都已清楚。这生意做不做得、如何做,还需尽早有个准话。时不我待,诸位都忙。” 昧月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轻轻转过:“小女子人生地不熟,还请大家多多照顾才是。” “哪里哪里……” 一位中年人刚起个话头,原野便打断道:“今日不谈公事,说喝酒,便喝酒!” 这人毫无愠色地把话咽下去,还陪了一个灿烂笑脸。 昧月将一切都收在眼里,却轻轻笑道:“原大人说得是。今日昧月宴客,本是朋友间小聚,谈起生意来,反倒俗气了。且聊聊和国风物,如何?也让昧月见识一二,知道知道何等风物,能养出诸君气魄。” 明明她是负三分香气楼重任而来,但竟丝毫不见心急。反倒比和国当地的这些人,要表现得更淡然一些。 好像这事……并不重要。 在座众人隐晦的交换眼神,各自有各自的计较。 当然原野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是真的不在乎。 兴致勃勃在那里说道:“和国风物宜人,才能引得佳人到访嘛!说起来,我刚刚还遇到一个有趣的家伙,也是外地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天涯 “什么?你已经启程了?”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重玄胜一脸惊讶:“不多陪陪小安安吗?”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书信断断续续的沟通,甚至因为各自忙碌,书信也极少,在星河小亭见面更是头一回。 “怎么?”姜望玩笑道:“你代表齐国不欢迎我?” “您可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街知巷闻的大齐天骄。我倒是不想欢迎,奈何你比我更能代表齐国啊!” 重玄胜笑眯眯的:“不过临淄最近确实也没有什么事情,青羊镇经营得很好,你的小侍女算是锻炼出来了,咱们的德盛商行也日进斗金……你确实可以多陪陪安安,她毕竟还小,需要陪伴。” “我倒是也想。不过我现在留在凌霄阁也是给人家找麻烦……” 姜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捡着说了说。 重玄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趁庄雍国战的时候,潜进庄都,把人家的副相杀了?” “虽然你总结得好像有点别扭,但也可以这么理解。”姜望说。 副相算什么,我把太祖都杀了……当然这话他只好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是怎么跑掉的?你们那个国主庄高羡,不是当世真人吗?我之前翻找过西境的情报,他不是连韩殷都杀了吗?说明在真人中也是很厉害的了。” 这胖子眯着眼睛:“你岳父出手了?” 他远在齐境,身在霸主之国,本不必在意西境这些地方的事情。特意翻找西境情报,自然是因为姜望。但说起话来,硬要往阴阳怪气的地方去。 “瞎说什么!”姜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重玄胜还急了:“还跟我装呢,我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以为我不知道吗?还一口一个回去看妹妹。你跟凌霄阁那位大小姐写信我都撞见好几回了!” 姜望懒得与他争辩,直接道:“庄高羡的确出手了,但救我的不是叶阁主,是苦觉大师。跟你说过的,要收我做徒弟的那个。上次在青羊镇你欺负的那小和尚,就是他徒弟。” “欺负什么了我!”重玄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个蠢和尚的师父,有那么强?能顶得住庄高羡?” 姜望有些无语:“你当初那么骂人家,事后都不调查一下的吗?” “那这不是一事接着一事,就忘记了嘛。”重玄胜也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抹掉了:“他为什么救你?你们有这个交情吗?” “他来收我做徒弟……”姜望幽幽道。 “呃……”重玄胜愣了愣:“够执着的哈。” 他想了一下,旋即又严肃起来:“你是个讲义气的,信奉恩仇必报,老和尚又救了你一次,你难免心怀感激。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一下。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既然有拦截庄高羡的实力,又是悬空寺这等根底,什么样的弟子收不到,为何执着于你呢?你想过这事没有?” “这问题我倒也想过,但没有什么头绪。”姜望想了想,说道:“可能世间之事,不是唯有利益纠缠的。大概……投缘?” “天真!” 重玄胜斥了一句,又补充道:“当然或者有例外,但你若总觉得自己能遇上例外,那就太天真了!” “我且问你,你凭什么让人家当世真人对你青眼有加,非收你为徒不可?” 他咄咄问道:“你是比旁人天资高吗?你是心性好?你是有多么了不起的意志?你是办到了谁办不到的事情?” 问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语气有些无奈:“好吧,虽然不想承认,但你好像确实是很了不起。” “这么一分析,那老和尚吵着闹着要收你做徒弟,好像挺合理的样子……” “我都想收你了!”他说。 “你好歹得有个真人境界,才好意思说收我吧?”姜望当然听得懂他嬉笑中的提醒,正色道:“我又不蠢,放心,我自己会注意。” “你自己心里有数最好。” 重玄胜说着,又忽的问道:“和国风物如何?” “还成。”姜望顺着答了一句,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不像是你会关心的事情。” “哈,是吗?”重玄胜表情自然:“随口问问!对了,之后你要去悬空寺跟那个老和尚见见吗?” “胜哥儿。”姜望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我的事你都知道!”胖子嬉皮笑脸。 姜望的表情严肃起来:“看来你真有事瞒着我。” “这么懂我的吗?”重玄胜无奈极了:“好好好,我投降。其实是晏抚那小子被华英宫主暴打了一顿,我刚巧看见。这事他让我保密,所以我没说!哈哈!” 姜望没有笑:“这种事你只会兴高采烈地讲出来,根本不会瞒着我。重玄胜,到底出什么事了?” 已经直接叫上名字了,这足以说明姜望的态度。 重玄胜却仍只是道:“不信你回头问姜无忧嘛!你们不是很熟的?她给她的闺中密友出头呢!” 他的表情、言语,都无破绽。 但是姜望太了解他了。 “你可以不说。”姜望立即起身:“我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回齐国。有什么事,等我回去自己看。” 姜望想得很明白,如果只是重玄胜自己的事情,那这胖子其实根本不会如此纠结。所以重玄胜瞒着的事情,必然与他有关,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事。 他在齐国,还能有什么事呢? 他不知道,但是很不安。 重玄胜揉了揉额头,终于叹了一口气:“并非是想瞒着你什么。而是我其实一直也在纠结,这事该不该与你说!” “事情如果与我有关,我就应该知道。不存在你该不该说的问题。”姜望很严肃地看着他:“虽然你我是挚友,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好吧!” 重玄胜沉吟了一阵,只得说道:“事情得从海宗明说起。作为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之一,海宗明死了,钓海楼自然要有所反应。但你是我大齐的青羊镇男,又是海宗明主动找的你,我大齐自然要将你护住。钓海楼再强悍,也不可能把风浪掀到齐国来。” “还记得你是怎么杀的海宗明吗?”他问。 姜望沉默了一会:“竹碧琼出事了,对吗?” “她有意泄露海宗明行踪的事情被发现了。钓海楼已经废去她的修为,将她逐出门墙,并定于四月四日,押她到天涯台下祭海!” “四月四日……” 姜望默默咀嚼着这个日子,不幸中的万幸在于,时间还有。 “天涯台是什么地方?”他问。 “钓海楼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相传是他们祖师钓龙之处。钓海楼每年都会在天涯台祭海,竹碧琼只是被选定为祭品之一。同她一起祭海的,有四十四人。这些人都是无赦之罪。” “你有办法吗?”姜望问。 “在临淄我都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在近海群岛我更没有面子。” 重玄胜无奈摇头:“我要是能够解决这事,就不必为难,也压根不必瞒着你!” “我知道了。” 姜望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 …… ps:前文“恨心人魔”误作“问心”,已经修正过来。因为是出场了不少次的的角色,所以说一声。起点正版网站里,错字漏字我几乎全都会修过来,但盗版肯定不会同步改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疾赴 朔风呼啸,青云踏散。 结束与重玄胜的沟通后,姜望退出太虚幻境,一路东行,再无停留。 无论是出于朋友情谊,还是竹碧琼冒险为他递送消息、让他得以反杀海宗明的恩义,他都不可能坐视竹碧琼被送去祭海。 也正是因为了解姜望的性格,重玄胜才犹豫是否将这事告知姜望。他不是今天才得到消息,而是今天知道姜望已经启程回临淄后,失言阻止,才被姜望看出来隐瞒。 他太清楚姜望的选择,但也太明白这件事情的难度。 钓海楼是整个近海群岛当之无愧的霸主势力,在近海群岛上的声音,比齐国都更宏亮。大齐的恐怖强者,堂堂打更人首领,出海一步,都被一言喝退。 钓海楼的强势何止于此? 别说竹碧琼是的确犯了门规,导致了宗门长老之死,就算她再怎么无辜,钓海楼定她死罪,她也脱不了身! 重玄胜为姜望考虑的这些事情,姜望自己当然也会思考。但他的选择不会改变。 他秉心直行,不因艰苦变道。 四月四日钓海楼于天涯台下祭海,现在是二月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留给他,让他去找办法,在钓海楼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手中,救下竹碧琼。 那很难做到,但他一定要做到。 十天。 姜望仅仅用十天时间,就从和国横跨中域,赶到了星月原。放在以前,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 掌握了平步青云这门仙术后,却相对轻松的就完成了。 傍晚的星月原,天低云薄。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恢复调息,进入修行状态。 观衍说过,星月原是现世距离星河最近的地方之一。这里也是迄今为止,姜望唯一在现世找到的,能够为身上图腾积蓄星力的地方。 他背后的白骨莲花与火之图腾,虽然被庆火其铭巧妙地勾连在一起,形成炙火骨莲。但内部其实一直泾渭分明。 姜望在炙火的部分,存储修习火源图典所得的图腾之力,骨莲的部分,则用于存储星力。 当然,因为现在获取星力难得,骨莲之中常常空空如也。 庆火其铭以浮陆的图腾体系,抹掉了“神”有可能的影响,才有了炙火骨莲的出现。 因为某种暂时无法理解的变化,让炙火骨莲可以吸收存储星力。 姜望之所以对“神祇”并无敬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浮陆一行的影响。除了创世之神“空”以外,浮陆世界并不认为真的有神存在,存在的只有本源窃贼,信仰小偷。 那一句——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简直振聋发聩。 姜望留在星月原,本是为了与观衍大师交流,同时积蓄星力,为自己准备手段。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离星河最近的地方,突然就想到了庆火其铭。 那个在无支地窟中纵身一跃,跃进幽天里的年轻巫祝。 他被幽天消解了吗?还是在幽天之中,获得了真正自由? 姜望至今仍然记得,庆火其铭跃进幽天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对他说的——“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青天来者,我不再恐惧了。” 他可能从来没有朋友,所以才只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姜望吐露心声。 他的确不再恐惧幽天,他投入了幽天。 将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一个阶段、被认为是历代最强的巫祝庆火竹书,死前彻底否定了幽之图腾的设想。 但身负幽之图腾的庆火其铭,却仍然跳进了幽天中。 那时姜望跟庆火部族长庆火高炽说,他祝愿庆火其铭跃进幽天引发的变化,会导致一个好的结局。 但结束生死棋后,他就直接离开了浮陆世界。 好的结局,发生了吗? 或许发生了吧。毕竟生死棋的胜利,让庆火部获得了王权图腾,得以掌浮陆百年王权。 或许…… 姜望看着天空渐渐暗下来,忽然觉得,那片夜空,倘若摘去了星与月,其实很像幽天。 幽天,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竹碧琼这位好友的艰难困境,让少年郎在停下来的时候,想到了远在浮陆世界的朋友吧!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姜望收拾心情,开始吸收星力。 天穹大地,日月星辰,永远都是公平的。 星光均匀地洒落每一寸土地,沐浴每一个人。 凭借着对星力的察知,姜望尽量区分开繁复星辰,专注吸收玉衡星力。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观衍,但希望能以这种方式,吸引身在森海源界的观衍注意。 从去年离开星月原到现在,时间虽然不长,但经历了太多,也累积了许多修行中的问题……他其实没有人可以问。 相善的强者,如重玄褚良、叶凌霄,其实都不算太亲近。 苦觉或许不会吝啬指点,但他既不愿意做人家徒弟,又要人家指点,未免说不过去。 倒是观衍,虽然接触不算多,可内心很是亲近。 这一等,就是三夜。 观衍始终不曾有声音传来,骨莲中的星力倒是蓄得差不多了。 第四夜的时候,姜望决定天亮就离开。 还在上半夜,骨莲中的星力便已经蓄满。他默默记下这个时间,在星月原,三夜半即可吸收足够的星力蓄满骨莲。 这意味着,三夜半就能够存储一记可怕的杀手锏。 当然不会有在生死棋中亿万星光加持的那一剑强大。 之前在浮陆世界的无支地窟,他斩杀星兽获得的纯粹星力,蓄满了整个炙火骨莲。才能让腾龙境的他,一剑击败神通内府的雷占乾。 因为对火源图典的修行,图腾之力亦有妙用,所以姜望只“腾出”了半个炙火骨莲的位置。积蓄的星力自然也只有之前的一半。且这种星力不如那种斩杀星兽所得的星力纯粹,也因此没有那么强大。 但尽管如此,蓄满骨莲的这些星力,一次尽数加持,少说也能增加一个神通内府级别修士的杀力。 或者用一个更直观表现来说——应能与开拓二府的雷占乾杀力持平。 至于姜望自己,彼时他越一府战胜雷占乾,还有很多人说他是运气占优。华英宫主姜无忧也认为他与雷占乾的真实实力相差仿佛,雷占乾实力并不输,输在准备。 但到了现在,姜望自问真实实力已经足够碾压雷占乾,任雷占乾怎么准备也无用。 当然,今时今日,雷占乾早已经不是他的目标。 若要在临淄城里找一个同境的对手,他最想试试的,其实是轻松接下他三昧真火的那一位,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 当然,如果重玄遵一年之期满,还未能成就外楼。 他也很想看看,何为“夺尽同辈风华”。 三百里临淄城,鱼龙共舞。 愈是天骄,愈羡风云。 念及那些波澜壮阔,姜望忽然不想再等了。 在星月原盘桓了三天,也未等到消息。或许观衍只是不想再见他。 那就不要再打扰了。 姜望站起身来。 但那个温和的声音,在此时忽然被他所感知—— “小友是在等我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仍要见天涯(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前辈!”姜望面露惊喜。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身周大约十丈范围内,玉衡星力骤然浓郁了许多,甚至是将其它星力都短暂排开。 “你的进步让我惊叹。”观衍说道。 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凭借星力的接触,他居然就能感知到姜望的修为。 姜望既惊又佩:“我这点进步,跟大师相比,又算得什么?直如萤火之于皓月,哪里能见半点光辉?” 观衍似乎是笑了,并且也并不介意让这种情绪通过星力为姜望所感知:“你口才见长。” “您见笑了。”姜望不太好意思。 自觉马屁是否太露骨了些,不够圆润。 便‘听’观衍继续道:“上次与你交流,你提的一些问题,就令我好生惊叹。今日一见,你又何止倍增于前?真是英雄年少。” “我只是肯用功罢了。”在这位观衍大师面前,姜望并不认为自己有膨胀的资格:“多亏了您的指点,才使我免于固步自封。” “闻道有先后,我只不过是早生数百年,走过一些歧路,帮你抹掉而已。”观衍温和地回道:“以你的天资悟性,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要有求于你。” 上次明明只是单方面的指点,他却很顾及姜望感受的说成交流。把自己的功劳抹掉,鼓励姜望的天资。 就像在森海源界里,苏绮云深受感动之余,提出要多准备一套复活材料,助观衍与小烦婆婆再相见。 集齐小鱼的复活材料已经很难,是连观衍这等人物都觉得“很难”的难。集齐两套复活材料,几乎不可能做到。 但彼时的观衍也只是说,“我在此界等你。” 观衍的温柔,是姜望在任何这等级别的强者身上都没看到过的。 他拥有真正的慈悲与仁悯,难怪小烦婆婆已经白发苍苍,却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望正容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哪怕不为别的,就观衍之前那一夜的悉心指点,便足够他感怀至今。 一位至少曾经达到神临境界,肉身崩解、神魂破灭之后,又以一点真灵开辟新路,能够凭借玉衡星力沟通现世的存在,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这种人物的悉心指点,多么难能可贵! 可以说帮助姜望少走了多少弯路。 他这一路修行过来,诚然遇到了很多困难,有很多敌人阻挠。但同时也一直有很多人支持他、帮助他。观衍便是其中一位。 观衍当然不难判断出姜望的真诚,所以他再次笑了:“就像之前帮我送还僧衣那样?” 不计回报,仅全一诺。 “就像那样。”姜望道。 观衍于是道:“好。” 不等姜望再起话题,他又直接问:“你这次特意来找我,是被什么问题所困惑吗?” 简直太体贴了! 姜望亦不扭捏,直把积累的所有修行问题,按照重要程度,一个个的问出来。 观衍很有耐心,一一作答,直到天边微亮,这一番指点才算作罢。 临别之时,姜望想了想,又问道:“前辈您知道钓海楼吗?” “还有些印象。”观衍说道:“是近海最强的几个宗门之一。怎么?” “那您知道海祭吗?”姜望又问。 观衍静默了一阵,大概是在回忆。 “这事情不应该是你现在知道的。我也只是以前听几个师叔师伯们说过。” 观衍的师叔师伯,那就都是止字辈高僧了。 与姜望这等无根无底的修士不同。作为当年悬空寺诸弟子悟性第一,观衍自然是能知晓一些超出他实力的隐秘的。很多时候,可能只是长辈的几句闲聊,就是旁人永远不得而知的隐秘。 观衍继续说道:“这是近海群岛的一个传统,祭海其实祭的不是海,是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而做祭品的,一般都是人族的大奸大恶之辈。” “我的朋友绝非奸恶之辈!”姜望说。 观衍停了一下,才道:“过了这么久,我也不知近海群岛的传统是否还被严格遵守。所以对于你那位朋友的人品,我无法做出判断。听你的意思……你想救他?” “是。我一定要救她。”姜望说。 “如果你要问我的建议,我的建议是,不要去。”观衍说道:“钓海楼向来强势、霸道,在近海群岛说一不二,他们的决定,是不会被你的意志动摇的。” 姜望只回道:“森海圣族长老团的意志,也不会被您动摇。燕枭更是如此。可是前辈,您止步了吗?” “我感受到你的态度了。”观衍说。 相较于这少年郎对朋友的相信,他其实更相信近海群岛的传统。 对于姜望,他是认可的。但是对于姜望即将被送去祭海的朋友,他持怀疑态度。 但姜望决心已下,他很清楚一颗年轻炙热的心,坚定起来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不再相劝。 “您只要告知我一些信息,我就已经感激不尽。” 姜望说道:“您说近海群岛祭海,是祭奠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那些英灵是谁?又是与谁交战,何以称英灵?” 观衍回道:“我虽已还俗,再非悬空门人。但规矩需守,传统仍需尊重。这些事情,你现在还不应该知道。” 时至此时,天边晨晖隐现。 在渐渐消散的星光中,观衍留下了这夜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能告诉你,勤勉用功,多加小心。须知,不成外楼不出海。” 天亮了。 星月原一片亮堂,天地之间,无限光明。 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灿烂世界…… 姜望仍盘坐于地,细细咀嚼从观衍这里得到的信息。 “不成外楼不出海”,说的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 许象乾和李龙川不都已经出海去近海群岛了吗?他们并没有外楼境修为。还有李凤尧,不也早就去了近海群岛吗? 或许时移境迁,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观衍提供的信息并不能作为完全的参考。毕竟观衍失陷森海源界之时,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问观衍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多一些了解。重玄胜那边肯定有更详细的情报准备。 或者这几百年唯一不变的一点,就是钓海楼在近海群岛依然强势霸道,依然占据近海的统治地位。 如观衍这样的悬空寺嫡脉传人,也说钓海楼霸道强势。 连齐国这样的东域霸主,也在近海群岛让钓海楼三分。 或许钓海楼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预测…… 但,那又如何? 少年郎仍要去彼方,仍要见天涯。 灿烂晨光洒落姜望的脸上,让他的棱角更显清晰。 他握了剑,站起身来,步步踏前,步步升高。 足下青云朵朵而散,迎着朝日明辉,仿佛……踏光而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久疏问候 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路再无停留。 过阳地而不入青羊,直接奔赴临淄。 临淄一百零八城门,重玄胜等在“信”字门外。 选在此门,大有深意。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临淄,重玄胜就是带他走的信字门,为的就是提醒聚宝商会,人当言而有信。 后来聚宝商会执意毁诺,苏奢避而不见,才有了重玄胜用计,许放青石宫外剖心。偌大的聚宝商会,倾如山崩。 到如今,聚宝商会早已经风流云散,曾经风光一时的苏奢,也死在姜望面前,已经化入泥土,混为尘埃。 现在姜望如约归来,又将为了朋友,奔赴弦月岛。 还是在这信字门。 信者,人言也,言必要行,行必要果。 当姜望从官道的尽头走来,再一次来到巍峨的三百里临淄城下,看到城门前,那熟悉的胖大身影,以及其人身后,依然身披重甲的十四。 尽管一路行来颇多疲惫,尽管记挂着竹碧琼的事情,他还是笑了。 “你们在等什么?”他远远地问。 十四依旧是不爱说话的,藏在重甲底下,雕塑般杵在那里,只抬了抬手。 重玄胜笑得眯起眼睛。 比起他第一次跟姜望匆匆来临淄的窘迫时候,他现今在临淄的势力已不同往常。基本上已经蚕食了重玄遵的生意份额,只剩一些无法撬动的根基——那些部分,除非重玄遵彻底退出族长之位的争夺,不然只会永远跟着重玄遵。就像重玄胜这边的德盛商行,就像重玄褚良帮他组建的影卫,就像十四。 作为今日临淄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子,重玄胜只带了十四来迎接姜望。 他们之间,本也不需要什么排场,不需要那些面子上的工夫。 与王夷吾一战之后,整个临淄都知道,在任何时候,姜望都会支持重玄胜,重玄胜也都会支持姜望。 “在等你!”重玄胜说。 他一步踏出。 年前王夷吾袭杀不成,被姜望击败。又有凶屠重玄褚良出头,重玄家两位侯爷联袂施压,向镇国大元帅讨要公道,最后以王夷吾罚入死囚营,三年不返临淄终局。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阶段性竞争,便告一段落,以重玄胜大获全胜为结果。 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把王夷吾赶出临淄城,还有很多人并不知晓的主导了聚宝商会垮塌之祸。 已经没人会怀疑,重玄胜有与重玄遵相争的资格。 但至今没来得及正式落子的重玄遵,仍然是重玄胜面前最大的关隘。 姜望走后,重玄胜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修行用功,明显是为缩短两人的修为差距而努力。 许多人都在等待,看重玄胜何时圆满腾龙,叩开内府,看他摘得什么神通。 但重玄胜反而不急不躁,定在腾龙境中,打磨了又打磨。 以至于渐渐都有声音传出,他是不是被王夷吾打灭了潜力,失去了摘得神通的可能,才迟迟不肯叩开内府。 不然他当时又没有出什么大事情,凶屠何至于怒不可遏,不惜与军神硬顶呢? 传言愈演愈烈,重玄胜一直不做回应,只牢牢把握着势力与修行。 今日,所有的流言都将不攻自破。 因为重玄胜一步踏出来,气势已然暴涨。 “道脉腾为龙,一旦飞出海。 会见五轮光,斩得天地开。” 修行界流传下来的这首佚名小诗,道尽了晋升内府的华彩。 从通天海,到五府海,腾龙一跃,内府叩开! 天府秘境之中,重玄胜早已定下神通。 此时步步前跨,气势节节拔升。 忽而拔身一起,那本就肥胖的身躯骤然膨胀,暴涨起来! 一丈、两丈、三丈…… 他暴涨的身形引起了城门附近百姓的惊呼。 临淄城的城墙,高达三十三丈,而重玄胜此时的身形,几有半城之高,将近十五丈! 神通,法天象地! 这尊巨人立在临淄城外,大步一跨,探手向姜望捉去。 洪声如雷,震得天边云散:“有朋自远方来,久疏问候!” 一只大手,盖压天地,直如高山倒转。 大概是记恨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咄咄逼人,挑战发起了一次又一次,重玄胜这一下事先并未与他商量。 但姜望不惊不乱,只道一声:“来得好!” 足踏青云,从容自重玄胜掌中脱出。 青云朵朵,在空中聚而复散。 一步离掌势,一步近巨人躯,再一步,已在巨人头顶! 这巨人的每一根长发,都粗壮得如蟒蛇一般,纠缠拥挤在一起,挽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发髻。此时堆在姜望面前,又厚又重。 重玄胜的发髻通常都是十四打理。但十四的天赋显然主要在重剑之上,簪发的造诣平平无奇。 姜望朗声而笑:“许久未见,便为你修此乱发!” 长相思仓啷出鞘,寒光骤动。 “好兄弟,使不得!” 重玄胜将身一摇,已经急剧缩小,恢复本貌。他身上那件宝衣随着他变大变小,安然无恙。 姜望也就收剑入鞘,跟着落下身来,似笑非笑:“问候完了?此间不便发挥,回头老地方?” 重玄胜并不接茬,只哈哈一笑:“走,清心小筑去,为你接风洗尘!” 清心小筑是重玄胜经营的一家小茶楼,基本不对外开放。姜望出发去七星秘境的时候,临淄的一帮朋友就曾在这地方为他践行。 姜望有些意外,以重玄胜往日的习惯,竟然不是在红袖招或者别的什么名馆设宴。但也什么都没说。他本身也对青楼妓馆无甚留恋,只是要有个地方与朋友叙叙话,在哪里都是一样。 重玄胜带路,大摇大摆的往城里走,像极了某个偏僻小城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 适才与姜望的那一番交锋,彼此都未动用全力,姜望未用神通,他的重术也未施展。本就只是为了在临淄展现神通罢了。 重玄胜这种聪明人,特意选在姜望归来这一日摘下神通,自然是有他的考虑,而非简单的一时兴起。 这般动静惊人的神通,若在临淄城里展现,北衙立刻就得请他去吃一顿挂落,在临淄城外便无此考虑。 越有气势越好,越是威风越好。 法天象地是毫无疑问的强大神通,足够堵住所有质疑重玄胜修行潜力的嘴。 而他非常清楚姜望这次回临淄,要做什么。 所以惯于韬光养晦的他,才肆无忌惮的展现天资,展露未来。 因为…… 他要最大程度调动他的资源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沧海 资源给够,尊重给够,当然是掌权者应该做到的事情。 但要想得到更多的拥护,更重要的事情是,要让人相信,跟着你前途无量。 你要成为更好的选择,才会被更多人所选择。 这是重玄胜之所以展现法天象地的原因。 经营上他已经超过太多人,绝不输于重玄遵。现在他证明的是,他也有足够的天资,可以成为一名强大的超凡修士。 如此,他才能够争取到更多的重玄家资源,用以帮助姜望影响钓海楼的祭海结果。 劝阻他已经劝过。 他也试着隐瞒。 但姜望下定了决心,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疾奔回临淄,那他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就只剩毫无保留的支持。 姜望跟在重玄胜后面走,人群熙攘的热闹景象,重新唤醒他对这座伟大城市的记忆。 临淄城的街头,基本上是不存在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的。 因为在这个大齐帝国的繁华心脏里,太多蛟龙潜水。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到七八个高官,还有三四个爵爷。 谁家的少爷也不敢说自己能在临淄肆无忌惮。 所以重玄胜此刻大摇大摆的嚣张姿态,就格外惹眼。 但恰恰他就是现在为数不多能在临淄嚣张的世家子,威风八面。 比起当初刚从重玄族地到临淄混迹时候的谨小慎微,几乎是判若两人。但这就是重玄胜想让人看到的、知道的。 他在确定他的优势,要让人们心里,达成他已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共识。 跟在这胖子身后招摇过市,姜望有些许的尴尬,但还能忍受。毕竟也算是有些习惯了。 就是十四时不时看过来一眼,让他很是意外。 十四从来是不说话的,最初他甚至以为这黑甲武士是个哑巴。后来相熟了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便算招呼,极少开口。 “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姜望主动问。 十四脚步不停,身上甲叶交响。 闷了许久,才终于闷出一句——“他的头发不乱。” 姜望看了看重玄胜的发髻,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确实不乱,是我切磋之时随口乱说。这发髻簪得条理分明,根根服帖,实乃上上品!” 十四明显没有重玄胜的厚脸皮,受这一夸,马上就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去, “欸,望哥儿。”正大摇大摆张扬其事的重玄胜,忽的扭头回来:“你怎么出了一趟远门,现在油嘴滑舌的?青牌的任务那么锻炼人吗?” 经重玄胜一提醒,姜望这时才想起来,他离开齐国的时候,是带着青牌捕头的任务的——追缉地狱无门的杀手。 待会还得去北衙复一趟命。 不过相较之下,还是重玄胖突如其来的“批判”更让他意外。 他想了想,看了看重玄胖,又看了看十四? 看了看十四? 又看了看重玄胖…… 好像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这次接风洗尘的地方在清心小筑。 说不定不止这次? 以后都没机会让重玄胜请客去红袖招那等好地方了…… “在后面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 重玄胜一把拽住他:“走我边上来!” 披甲的十四沉默走在他右边? 他一把将姜望拽到左边,用自己庞巨的身形? 隔开了两人。 姜望任他拽动,只哈哈一笑? 却什么也不说。 重玄胜明显恼羞成怒,恶狠狠道:“跟我说说吧? 这趟回临淄,你的乔燕君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乔燕君是齐国历史上有名的女子? 有名就有名在她的富贵豪绰。据说出嫁的时候,以临淄城一整条长街作为嫁妆? 嫁给了一个在很多人看来平凡无奇的小子。那可是临淄城的一条街! 齐国人常用乔燕君出嫁来形容女贵男贫的情况。 姜望在齐国呆了那么久,自然听得懂重玄胜讽刺的是什么。 无非是旧调重弹,攀扯他和叶青雨的关系。 但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怎么从你的问题里? 听出来一点做贼心虚?” 姜望感觉自己难得的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不由得精神抖擞起来? 正要趁热打铁。 一旁的十四冷不丁道:“快到了!” 她的声音其实很柔软,但莫名似重剑劈落,开山破岳。 姜望讪讪地闭上了嘴。 虽然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明明没有到。但把十四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都逼得主动说话了,再逼下去,可能会被围殴……吧? …… …… 清心小筑。 十四仍如以往一般,拄剑立在房间角落。若不熟悉她,未听过她说话,很难不觉得她是一座雕塑。 她身上的黑甲看起来更重,虽然也是极好的甲。但显然不可能达到负岳的高度,连破损之后再修补的负岳也比不上。 倒是重剑光华内敛,瞧来不凡一些。 一问就知是高价请廉氏铸兵师所铸。有廉雀的关系在,这柄剑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不可能达到长相思的品质,名器毕竟可遇不可求。 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到了这里,他们不再互相揶揄,而是直接说起正事。 早在太虚幻境里,他们就有了默契。 姜望直接开始赶路,而重玄胜毫无疑问地全面搜集情报。 因为之前并无太多接触的关系,对于近海群岛,他们都知道得太少。 “我听人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姜望先问。 “看来你也搜集了不少消息,对那个姓竹的,还真是够上心的。”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就此展开什么言语嘲讽,也没有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大概觉得他是从廉氏或者青牌捕头那里得来的情报,认真讲道:“这与我正要跟你讲得海祭有些关系。” “我也是在接掌一部分家族权力之后,才有资格知晓了一些信息。你说的这句话,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直到现今也适用。这个出海,指的不是离开我大齐海岸。指的是近海群岛之外……那茫茫沧海!” “沧海?”姜望若有所思:“沧海中,有什么?沧海水族吗?” 整个现世最浩瀚、也是唯一已知的海域,就在齐国以东,名为沧海。 “沧”者,水之粮仓。它天然生产食物,孕育了无数生命,是一个彰显伟大的字。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海族。水族与海族,完全不同。水族是我们的朋友,海族……是我们的敌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一日赴海两千三 “海族?” 在西境长大的姜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就连现世难见的妖族,他都有所耳闻过,并且还在旭国的凶兽巢穴里见识过,知道了妖族之于开脉丹的意义。他也听说过魔,见识过魔,甚至是真魔宋婉溪就在他面前坠入万界荒墓。 但海族,着实陌生。 重玄胜苦笑:“何止是你呢?我生在齐国,此前对海族也与你一般陌生。” 他可:“你应该知道,中古时代结束的标志事件,是什么吧?” “这点历史,道院还是讲过的,我记得是‘人皇逐龙皇’。” 说到这里,姜望停了一下:“龙族?海族?” 重玄胜唏嘘道:“中古时代的尾声,人皇烈山氏将龙皇放逐,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近古时代之后,关于龙族的消息都已经完全消失。你有没有想过,龙族去了哪里呢?” “龙族从未消失,他们一直想着重归现世。” “而海族,最早只是忠于龙皇的部分水族。” “在中古时代那场人皇逐龙皇的大战中,水族发生了分裂,一部分盟于人族,仍称水族,另一部分随龙皇退到了沧海,此后永为海族。” “一开始,水族和海族只是名字不同,立场不同。但随着漫长的时光演变,他们的种族根源也已经有了不同。现如今水族就是水族,海族就是海族,不可能再混淆。” 姜望听得很认真:“所以说,海族就是龙族与中古时代部分水族的后裔?” “可以这么说。”重玄胜点头认可:“但或许也融合了一些沧海原有的种族,只是我得到的消息不够详尽,无法确认。” “海族一直都存在吗?”姜望可:“那为什么在东域也都几乎从未听人说过?” “你以为,齐国为什么伟大?为何能独霸东域,何以是天下强国?” 重玄胜声音沉缓:“因为齐国大军镇守着海域,使人间千百年不闻世间有海族!” 姜望肃然起敬:“就像荆、牧两国大军镇守边荒,阻隔魔潮一样。这么多年以来,沧海也一直在发生着战争?” “我也是这次特意查询海上情报,又有了一些权限,才能够得知这些。” 重玄胜也在感慨:“我常常想,齐九卒兵锋无双,为何吞一个阳国还这么小心翼翼,文并多年不得其果,要轮到我一个小辈来推动。我一直以为,是景国牧国的牵制。现在才知道,主要是因为,我齐国大部的精锐都被海族牵制。” 姜望疑道:“如果常年有大军战于沧海,海族的消息不应该藏得这么深才对。大军一发,成千上万,如何做到每个人都保密?” “这就是涉及到你说的另一个可题了。” “不成外楼不出海?” 重玄胜点点头:“沧海与近海之间,有一方界域,名为迷界。是人族与海族的主战场。那里‘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只有外楼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够进入那个战场。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接引,就一定会迷失于海上,所以才有‘不成外楼不出海’的说法。”… “海族存在的消息从未真正隐藏,只是它从来不对外楼以下的修士和普通人开放。这是强者的责任和承担,也是站在修行之峰的人,对后来者的保护。” “我大齐所有外楼境以上修士,都需去海外戍守。斩杀海族,或者戍守时间足够,才能够被轮换下来。而外楼境以下的修士或普通人,都可以活在大海风平浪静的美好想象里。” “这让我心生敬意。”姜望说。 在那个‘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的迷界,齐国的外楼以上强者厮杀于其间,无日不战。 这就是强国的承担吗?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体现它的复杂与多变。 一方面旭国那样的小国,对齐国的掠夺恨之入骨。另一方面,也许正是齐国镇守海域,旭国那样的小国,才能够存在下来。 在这时,姜望又想起了观衍所说,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是为了祭奠战死的英灵。 那些人若是与海族奋战而死,的确担得起“英灵”之名。 想到这里,姜望又可道:“近海群岛的那些宗门,也参与同海族的战争?” “这就是历史遗留的可题了。” 重玄胜讲述道:“日出九国你是知道的,现在所剩无几。它们的前身,是曾经一统东域的霸主,号称日出之国的旸国。” “当年旸国极盛而衰,一朝覆灭之时,沧海险些失守。海族大举入侵,攻入近海。天下有识之士,纷纷自发前往近海群岛帮忙守岛。” “据记载,一日间最多有两千三百名修士横空过境,奔赴海上,战死者不计其数。最终抵御住了海族的进攻。” “活下来的修士,有很多就留在近海群岛,随着时光变迁,才有了今天的近海群岛众宗门。代表他们的先祖,永镇海域。” 想象那一幕吧。 东域霸主一朝覆灭,海疆顿时失去了屏障。 海族冲过迷界,攻入近海,想要重归现世。 而数不清的修士,从天下各地赶来,横空过境,奔赴海上。 每一个超凡修士,都要经过漫长艰苦的修行,跨过一重重难关,才能够攀越高峰,最终超凡脱俗。 但在海疆危难之际。 超凡修士们自发赶来。 不是一个两个。 是几十,成百,上千。 最多一日赴海两千三! 使天下修士如此,海族如何能不被压制! 如果说左光烈让姜望看到了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那么重玄胜所描述的那一段历史,就让姜望看见了超凡的责任,与超凡的承担。 “钓海楼,也是那时候建立的吗?”姜望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钓海楼的历史,比那一批宗门都要悠久。远在天下修士赴海之前,钓海楼就在镇守海疆的最前线。甚至于钓海楼圣地,天涯台所对着的,就是迷界!” 重玄胜也在叹息:“在你决定回临淄之前,我跟你说竹碧琼没办法救下来。那时候我还不了解近海群岛的情况,但是在我了解之后……我仍只能这么说!” 有时候最难应对的,其实是敌人的伟大! 倘若钓海楼等同于海宗明,贪婪、狠毒、狡诈,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破坏钓海楼的海祭,救下竹碧琼。 但恰恰钓海楼有着荣耀的历史,并且这么多年依然在坚守荣耀。 那要如何才能对付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抬棺守门,天涯钓龙 清心小筑里,重玄胜继续讲述钓海楼的历史。 “近海群岛现存的大部分宗门,都是天下赴海那一战之后所新建。在此之前的海上宗门,几乎都倾覆在海族的进攻里。只有一个宗门是例外……” 重玄胜想了想,又道:“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 “哪两个?”姜望问。 “一个是旸谷,一个是钓海楼。” “旸谷?” 钓海楼姜望已经知道,而旸谷这个名字,实在叫人无法不生出联想。 神话里的日出之地,即为“旸谷”。 曾经统合东域的庞然霸主,也以“旸”为国名。 西北至无尽流沙方止,西南停于夏国剑锋山前,西进中域,与景国争雄。彼时的旸国如日中天,说是日出之国,并不为过。 严格来说,现在的近海群岛,曾经也是旸国的领土。 “之所以我对这个宗门的说法有变化,是因为,作为宗门,它的确是从天下修士赴海那一战之后建立。但它驻守海疆的历史,却远远不止这些年。” 重玄胜态度很认真地说道:“它的前身,是旸国守海的一支军队。驻守海疆的历史,几乎与旸国的历史一样悠久。但是在旸国濒临灭亡,末代旸君大肆抽调军队,上演最后疯狂的时候,唯独这一支军队,拒绝回援国都。” “因为他们认为,相较于旸国的辉煌,他们有更值得守护的事物,那就是人族海疆的安宁!” “正是因为这支军队和钓海楼,以及近海群岛原先那些宗门前期的坚守,才能够等来后来的天下修士赴海,将海族重新逐回迷界之后。” “但是在那一战结束,海疆重获安宁之后。那只军队的主帅,便横剑自刎了。因为旸国已亡,皇室血脉断绝,他身为旸国的将军,自觉有负国恩。在他死后,剩下的人便继承他的遗志,继续镇守海疆。他们都是旸人,但旸国已灭,所以他们以‘旸谷’为名立宗? 寓意永远在日出之地? 抬棺守门!以示不忘故国。” 姜望长叹一声:“可歌可泣!” “至于钓海楼……”重玄胜说道:“他们的历史更为悠久。据说是在席卷近古时代的浩劫中,海族卷土重来。钓海楼的祖师坐镇天涯台。牢牢守住海疆,一人? 一竿? 天涯钓龙!所以天下都承认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权利,哪怕后来旸国独霸东域、虎视天下之时? 也不曾驱逐钓海楼。” 一人,一竿,天涯钓龙! 这是何等威风,何等气魄! “令人心向往之? 恨不能亲见!”姜望叹道。 “当然? 这只是钓海楼的传说,并没有史料佐证,无法确定真伪。但钓海楼在抵御海族的事情上,千百年来,的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重玄胜轻轻拍了拍脑袋? 似乎也觉头疼:“总而言之,钓海楼有辉煌的历史,伟大的贡献,强势的实力,并且有近海群岛首屈一指的影响力。你要动摇他们已经定下的海祭活动,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叔父的确在近海群岛上经营,但一来我们并不亲近,二来我重玄家在海上的影响力实在不够,就连崇驾岛都是才从田家手里换来,且只有十年开发权。我压上所有筹码,也没办法在近海群岛跟钓海楼站上同一张赌桌。” 重玄胜的叔父重玄明河,是老侯爷重玄云波的第四子。常年在海外发展,很少回临淄。 他三哥重玄明山的战死,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他二哥重玄明图的身上。所以对于重玄明图的儿子重玄胜,他难免感情上也很复杂。这么多年倒是未有怎么刁难过重玄胜,却也没怎么亲近过。 两人上一次联系,也是因为姜望的事情,重玄胜搜集海宗明情报的时候,特意请托了他。彼时他倒是没有拒绝。 但今次不同。一个海宗明,且离了近海群岛,重玄明河或许不在意,随手就办了。涉及整个钓海楼,他有心也无力,或者也未必有心。 以重玄胜的家世,重玄胜的智慧,都说此事几乎没有可能。 那就说明想要救下竹碧琼,的确是困难重重的事情。 姜望比任何人都要相信重玄胜的智慧,笃定其人的判断。 但他双手扶剑,剑横于膝,只道:“竹碧琼是为我受刑,没有她的消息,我那时不可能反杀海宗明。” 他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坚定:“就算没有可能,我仍须尽我所能。” 重玄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蚍蜉撼树肯定无用,欲摇大树,须借狂风。” 他并不情愿说这些,不愿意姜望为一个竹碧琼做太多事情,但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姜望徒劳冒险。 毕竟正是这样的姜望,这样言出必践、重情重义的姜望,才在当初得到了他的信任。并且切实陪着他一直走到现在。 所以他终于还是给出了他的建议:“旸谷在迷界拼命太过,势力始终难以发展,其余宗门缺乏底蕴,更少威望。今时今日,在近海群岛上,其实只有我大齐的声音,能够与钓海楼相比。但是大齐的声音,不是你或者我的声音。你我都远远代表不了大齐。” 所以谁更能代表大齐呢? 以姜望现在的层次,还没有随时陛见的资格。最能代表大齐的帝君,他们想都不用想。其余什么镇国大元帅,大齐国相,都是如此。 他能够接触到的,也就是姜姓皇室的几位皇子皇女。 如姜无庸这样毫无希望的皇子,肯定不行。 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大齐发出声音的,也就是那几位“宫主”。 可是向有意龙椅的皇子靠拢,对重玄家来说,这是很危险的失分行为。重玄家本身的实力底蕴,根本无需扶龙。 所以只能姜望自己出面。以他个人得名义请托。重玄胜以及他身后的重玄家,不会在这当中发挥任何作用。 那么这就是见证他个人价值的时候了。 或者说,是见证他在齐国人心中的价值。那种价值或许并不完全等同于姜望本身,但无疑更被人认可、更具说服力。 为姜望一诺,谁愿出价。 出价几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温玉水榭 纵观齐帝诸子女。 太子姜无华自是不必考虑。 这些年来,无论临淄城如何风云变幻,这位太子殿下几乎从不露头。 废太子姜无量是被囚禁在青石宫中,齐帝不许他出门一步。 而姜无华好像也将自己囚禁住,除了必要的节祭,以及入宫问候,基本上常年在长乐宫中不出门。每日就是烹饪、调弄花草,看书绘画…… 如他的名字一般,不见半点浮华。 更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们那样,满天下乱跑。 那几个优秀的弟弟妹妹到处经营,为冲击储位而努力。他却八风不动,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因为他已在储位,他已是大齐储君。 倘若齐帝现在遇到什么意外,他就是这个庞大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者。 先不说姜望并不认识这位大齐太子,就算找到机会认识了,姜无华也绝无可能为他出手。太子殿下巴不得藏在东宫无人问,自不会去近海群岛搅动风云。 再往下,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出声音的皇子皇女中。 三皇女华英宫主姜无忧,在姜望与雷占乾一战之后,特意来招揽过姜望,态度不算恳切,但也没有很随意。还特意提醒过姜望,要他和重玄胜小心青石宫。 现在想来,相较于其人招揽的意愿,恐怕她挑拨重玄胜继续试探青石宫的想法更多一些。可以列在考虑之中,作为备选。 九皇子养心宫姜无邪,自七星谷后就多次表态招揽,而且诚意很足。姜望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时候表现得略显轻佻无礼,但也不失为真性情的一种表现。而且接触到现在也还算和睦,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请他帮忙,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除此之外,就只剩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这位皇子殿下最肖今帝,向来也最得宠爱。行事大气磅礴,落子着眼于天下,或许愿意开出一个好价钱。但他表哥是雷占乾,姜无邪行事再公正,也不可能不顾血缘亲情。他断无可能向雷占乾低头,雷占乾显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因此长生宫没有考虑的必要。 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有资格争夺大齐龙庭的,就这四位。诸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拥有自己的宫殿。 其余皇子皇女,要么是早早放弃,一生做个富贵闲人。要么还有野心,也在努力,但只如姜无庸一般,显得徒劳无力。 要在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里争夺帝位,仅有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借势上来,思来想去,还是姜无邪最合适。 两人毕竟在浮陆世界算是有过并肩之谊,说起来? 还是姜望击败雷占乾,帮他占了一个好名次。虽然彼时姜无邪去七星谷,可能是别有目的。 交情是有的? 不够也实在谈不上有多深。不像重玄胜这边? 他可以随意开口。说到底,最终还是要看他能拿出什么交换。 “姜无邪会要什么?”认真考虑全盘之后? 姜望抬头问道。 论及对姜无邪的了解,他肯定不如重玄胜。 他得知道姜无邪要什么? 需要知道什么条件才能够打动姜无邪。 去近海群岛? 在钓海楼的海祭上帮忙出头?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以姜无邪的身份地位? 也绝不轻松。 “你啊。”重玄胜看着他说。 向来寡言的十四,噗嗤笑出声来。 笑声挤出面甲? 在这间茶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姜望眉头紧皱。 重玄胜却很认真:“身为天下强国齐国的皇子? 整个大齐帝国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那几个人之一。有朝一日,他有可能掌握现世最巨大的权柄,整个现世,寥寥几人能与他比肩。他缺什么?你拿什么能打动他?” “你的什么宝物、秘法、器具,在他的滔天富贵面前都是无用。他要的? 是把可能变成必然。是从争夺皇位的人,变成坐上龙椅的人。” “而你是谁?你是同境击败了王夷吾的腾龙境第一,是一府战胜二府雷占乾的大齐天骄!未来可期,众所周知。只要你不死,人们所期许的王夷吾的未来,很可能属于你。” “你有机会成长为绝世强者,你是有机会帮到他的。” “为了这个可能。他应该愿意付出很多。” 在重玄胜提出借势的建议后,其实姜望心中也有预计。 不仅仅是姜无邪,要请动这些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声的皇子皇女,他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没有交情,只能谈利益。就算真的有交情,围绕在这些皇子皇女身边的巨大利益集体,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以交情来考虑问题。 而论及付出,最直接、最有力的一点,就是帮他们争夺那把龙椅。 只是姜望心中也有顾虑。 他看着重玄胜道:“我如果帮姜无邪争储,会不会影响到你?” 重玄胜笑了笑,摇头道:“你帮谁都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们重玄家绝不参与争储。哪怕你我亲如兄弟,旁人也不可能把你的选择按在我身上。” 他这番话的前提,其实是姜望参与齐国皇室夺嫡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不会把重玄胜拖下水。而以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这很容易做到。比如姜望遇到其他皇子皇女的某种手段,却以自己的名义,请重玄胜救他。重玄胜只要一救,就被拖下水了。 但重玄胜很清楚姜望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其人心中自有尺度。所以才能够坦然的说,不会被影响。 “我知道了。” 姜望说罢便起身。 诚然海祭之日尚远,但准备终是越早完成越好。 尤其这些准备,他甚至并不能确定有用。 越了解钓海楼,越是能感受艰难。 “望哥儿谈完事情就走,连回霞山别府歇个脚也不曾。”看着房门关上,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担的责任太重了。” 他撑着脑袋的手,轻轻拍了拍。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姜望。不是么?” 他转头看向十四:“你怎么不说话?” 十四慢慢走过来,将他的手拿开:“少拍脑袋,会掉头发。” 她跟姜望算是相熟了,关系也算不错。 但她眼里始终只看得到重玄胜,始终是那个把自己藏在盔甲里、想要保护重玄胜的小女孩。 重玄胜是她的第一眼,是她的第一念。 …… …… 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之主,却并不常住养心宫,大约是觉得齐王宫里太压抑,又或者行事不很方便。 总之他最常待的地方,其实是温玉水榭。 就是许象乾总去“采风”的那个温玉水榭,据说很能激发人的灵感,很有诗情。 去年的时候,姜望为了修炼道术八音焰雀,把四大名馆转了个遍,八音茶挨个尝过,对这地方并不陌生。 四大名馆能成为三百里临淄城中独一档的风月圣地,盖压群芳,背后都各有倚仗。 事实上温玉水榭背后的那位倚仗,就是姜无邪。水榭名义上的主人,美名动临淄的秦潋,正是姜无邪的女人。 嗯,之一。 皇子经营青楼,说出去不太好听,因而姜无邪基本隐在幕后。 这事情寻常人不得而知,对重玄胜这样的人物来说,自不是秘密。 离开清心小筑,姜望轻车熟路,径直赶到温玉水榭。 说轻车熟路,显得他好像是什么风月场中的班头似的,不太符合姜某人的正经作风。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熟了…… 当然。都怪许象乾。 刚刚进门没多久,竟被一位美艳妇人认了出来:“哎哟,姜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还是这么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姜望对她并无什么印象,但她好像是负责这温玉水榭的迎来送往,声音柔腻:“不知今回想见哪位姑娘?” 来这里几次,都是为了八音茶。每回要么是许象乾呼朋引伴,要么是重玄胜大张旗鼓。姜望惯来是低调品茶,琢磨道术得。 倒没想到,还能被这美妇注意到,并且这么久之后,还能认出他来。 不得不说,温玉水榭不愧是四大名馆,真是处处显见高明。 “噢。”姜望随口回道:“我找秦姑娘。” 这中年美妇的脸色眼看着就变了:“公子莫开玩笑。” 姜望知道闹了误会,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找秦姑娘,是为了找秦姑娘的朋友。” 秦潋的朋友,自然就是姜无邪了。 作为温玉水榭里负责迎来送往的人物,这中年美妇既然认得姜望,当然也能够明白姜望的分量。毕竟是大齐天骄,有爵有职。现在已经耀眼,未来更是可期。 不然,若是一般人说出姜望刚才那句话,她早就叫人来乱棍打死了。 “不知那位公子是否得空。”美妇人柔柔一礼,身如扶风之柳,柔而又软:“容我去问一声?” “麻烦了。”姜望很懂事的取出一块道元石,递了过去。 金银之物在这温玉水榭,恐怕很难打动人。 “没做什么正事,不用付钱。”美妇一翻手,轻轻将他的手按回去,纤白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若有似无地划过。 风情万种地瞧了他一眼:“除非,你想跟我发生点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水中亭 姜望哪里吃得消这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眼瞅着力压王夷吾的大齐天骄,被自己一句话定住,美妇人捂嘴笑了起来。 眉眼间春意盈盈,但她这等欢场班头,最知什么叫点到为止,余韵悠悠。也不多说,盈盈地又看了姜望一眼,扭着腰肢便走开了, 恍惚一颗浑圆挺翘的水蜜桃,忽左忽右地在眼睛里晃悠,勾着人的视线,总也不肯松懈,而后兀地一个折转,便消失在廊道尽头。 叫人怅然若失。 许象乾总来这里“采风”,或者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姜望杀人削骨,直如庖丁解牛,解起风情来,还不如解衣利索。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想着…… 若发生战斗,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最快获得优势。 脑海里才过了两式人道剑式,以及一门焰雀衔花,那美妇人便摇动着身体又走回视线里。 唔,这一剑须向着…… 姜望下意识瞧了一眼这美妇白腻的脖颈,赶紧将剑意散去。 罪过,罪过。他在心里致歉。 美妇人自然注意到姜望眼神停留的位置,但显然也会错了意。眼角带笑,有意无意地拉了拉衣领,但好像没怎么拉好,反倒让天鹅般的脖颈露出更多。 曲线撩人,白腻腻的风景往衣领里延伸…… 她面上却端庄:“姜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有劳了。”姜望道。 “这边请。”美妇人转过身去带路。 她的身段曲线夸张,好像天然有一种钩挂视线的能力,拉扯着视线随山峦起伏。 气机不显,倒不知这位是什么实力,内府?外楼?水榭主人,那位秦潋姑娘,又是什么修为呢?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主,有资格争夺龙椅的人,手里掌握的力量肯定不弱。 姜望跟在身后,默默地掂量。 美妇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因为姜望的眼神分明很好使,他的眼睛干净、透亮、神采极丰。 而且他很会看美人,竟知道看脖颈。 也是? 跟许象乾那等借钱上青楼的儒生是朋友? 怎会不谙风月?那些偶尔的笨拙,应是特意表现出来的情趣。 现在的年轻人? 有情调。 “姜公子。”她走在前面? 尽情凸显自己的魅力,似是不经意地道:“一回生二回熟? 咱们已是熟得透了~” 她的“透”字,咬得极轻又极婉转? 似在耳边呢喃。 而后才接道:“你下回若来水榭? 可以直接找我说说话。我若不在外间镇着,可使人来问,便说找桃娘。无论在忙什么,都来见你呢。” 桃娘…… 姜望在心中检索这个名字? 想知道能与齐国哪个宗门、哪位强者靠拢? 一阵检索无果。 面上道:“承蒙招待,姜望不胜感激。” 心中则想,这桃娘的态度这般热情,说明姜无邪还是很给面子的。看来近海群岛的事情,有得谈。 温玉水榭建在一个围起来的小湖泊上? 此湖泊并不对外开放,据说是引的淄河活水。 亭台临水? 楼阁漾波,别有一般风情。 跟着桃娘转过木梯? 又绕了几处水廊,才终于行至一处私密阁楼中。 重门紧闭? 两位白面无须的护卫? 一人一边? 姿态随意地立在门前。见着桃娘,都点头示意。 若是普通高手,在为养心宫主守门这件事上,必不能如此随意。 姜望想着,已随桃娘推门走入里间。 在幽丽的风景里穿行,进过两重门,眼前豁然开朗。 三条水廊结至一方亭台,匀分水泊。 那亭正在水中央。 五官相当精致的姜无邪,就懒洋洋地靠在一方软榻上。两边各一位美丽侍女,在给他捏着小腿。 听得动静,便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先对桃娘道:“您受累。” 而后姿态亲昵地招了招手:“姜青羊,这边来!” 俨然与姜望是至交好友,完全可以不拘礼数。 桃娘便停在水廊这边,只对姜望道:“公子慢行。” 那声音,极软。 从门口那两位高手,以及姜无邪本人的态度来看,这桃娘的身份并不简单。恐怕不是一个水榭负责迎来送往的老鸨角色可以解释。 姜望很有礼貌:“多谢。” 而后抬步,从容往亭中走去。 在七星谷,他不曾对姜无邪卑颜,此行虽有求于其人,却也同样不自矮一截。 他是要请姜无邪帮忙,但不是“求”,而是“换”。 用自己能够付出的价值,交换姜无邪现在的投入。 这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基础上的平等交易,成与不成,只看姜无邪如何权衡利弊。 姜望这边,最多有个“请”。也即会承这份情。 他走到这座水心亭中,在美丽侍女移来的大椅上从容坐下,只道:“殿下好雅致。” 只从这张大椅,便能瞧得出,姜无邪对姜望并无轻慢。因为他可以只让姜望站着,也可以只给姜望一个绣墩。 这大椅方方阔阔,木熟且色亮,是配得上贵客的。 此时他靠在软榻上,不是不庄重,而是更多地表现一种亲近自然。 姜无邪轻轻咬了一颗叫不出名字的蓝色水润圆果,对左侧那苗条一些的侍女道:“你可愿意请这位大齐天骄吃枚果子呀?” 侍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不依道:“殿下~” 姜无邪便笑,转对姜望温声道:“还请青羊男见谅,她们是我的心爱之人,我不能随意指使她们招待谁。你就品品这河上风吧~” 言语之中,颇有宠溺。 不得不说,这略带邪气却毫不轻淫的笑容,让他魅力大增,恐怕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抗拒。 从这两位侍女迷醉的眼神,就能得见一二。 姜无邪对他侍女的态度,并不使姜望意外。 养心宫主本就是出了名的贪花惜花人。 只是苦笑道:“姜望苦日子出身,自斟自饮最好,还真不习惯被招待。”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似乎唯有河上风的水廊,收回视线,直接问道:“方便说话否?”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与姜无邪闲聊。姜无邪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真如他表现的这般散漫悠闲。 开门见山,对彼此都是一种尊重。 姜无邪用方巾轻轻擦了擦嘴,坐直了,瞧着姜望:“此间都是我的亲近人,有什么但说无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思无邪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水心亭中,姜望正襟危坐。 他的对面唯有姜无邪和两位美丽侍女,那位大名鼎鼎的水榭主人秦潋,并不在场。 “姜望此来,是想请殿下帮个忙。”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位大齐九皇子,表情认真:“与钓海楼有关。” “哦?”姜无邪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见他的确是愿意让两位侍女旁听,而非习惯性的邀买人心,姜望这才说道:“我想在钓海楼四月四日的海祭上,救一个人。” 姜无邪定了一定,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 但姜望的表情神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阵之后,他摇头失笑:“我知道,能让姜青羊找上门来的事情,定然不简单。但没想到,是这般不简单。” 姜望没有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知道你特意来拜访之后,我很高兴。我已经做好准备,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满足你。因为我看好你,我非常看好你!” 姜无邪的眼神很认真:“当你成名的时候,天下都是伯乐。但是在你寂寂无名的时候,有几人看重你?我跟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一样,在七星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有名动天下的一日。” 姜望不得不开口道:“承蒙殿下厚爱,姜望惭愧。” “不不不,我很慎重,很严格。”姜无邪这张阴柔俊魅的脸,认起真来,有一种格外叫人心折的说服力。 他说道:“我与王夷吾交过手,我也与雷占乾交过手,所以我知道,你以同阶的修为击败他们,到底有多了不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姜无邪或许贪花恋美,不拘小节,但毫无疑问具备足够的政治才能,不然也不可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齐国王室里,获得今时今日之地位。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但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绝无可能靠近大齐的那张龙椅。 所以他哪怕再看重姜望,心里的感受再真诚,他也得清清楚楚的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他能够得到什么。 这得到与失去之间的权衡,才是他最后做出决定的理由。 也唯有这样的他,才配与人争龙。 “竹碧琼。”姜望说道:“她是钓海楼的弟子,师从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现已被开革。至于有多重要……她是我的好友,之所以落得今日之境地,就是因为救我。” “海宗明?”姜无邪挑眉问。 不需要说别的,仅这个名字,就说明他对姜望反杀海宗明的事情有所了解,并且已经想到了事情经过。 姜望点了一下头,肯定了姜无邪的想法。 “整个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人来人去,位置不变。海宗明虽然实力垫底,但也毕竟是钓海楼的颜面。竹碧琼以下犯上,吃里扒外,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死罪。而且,她自己的师父都已经放弃了她。”… 姜无邪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着:“海祭的重要程度,想必重玄胜也已经告诉你了。”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小小的捧了一下:“不然我不必来找殿下。” “我很想帮你,姜青羊,我很想跟你交朋友。”姜无邪诚恳说道:“但养心宫上上下下太多人指望我吃饭,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我一身。肩负千钧,步履为难。我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不慎重。” “我完全可以理解。”姜望心下微叹,再一次认识到去钓海楼救人这件事的难办。 他坦诚地说道:“此事殿下如能帮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如数奉上,并且对殿下感激不尽。如若殿下不肯帮我,我也能够体谅,绝无怨怼。” 姜无邪又想了想,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他直视着姜望的眼睛:“我可以帮你,但我也需要你帮我,全心全意的帮我。” “天下没有白享的好处,我厚颜来请殿下帮忙,自然也有相应的觉悟。”姜望认真说道:“只要殿下帮我救下竹碧琼,我在此承诺,在大齐夺嫡之争里,将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扶殿下上龙庭!” 他牢记重玄胜的指点,直接提及最能让姜无邪心动的话题。 但姜无邪摇了摇头。 “我非常看好你,为此不惜拿出我海外经营的一切作赌。我要的,不是某时某刻的某一件事。” 他认真地说道:“姜卿,我要你的效忠。” “效忠?”姜望问。 “我说的效忠,是哪怕重玄胜站在我们前面,你也须站在我旁边。当然我非常尊重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的才华、品格,都超出常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肱骨。所以我要你的忠诚。姜卿。” 姜无邪慨然说道:“与此对应,未来我统御的大齐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为公为侯,或许世袭罔替!” 他神情如此激昂,让人完全能够相信他的描画。 那登临至尊,统御天下的一幕,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承诺也很切实,眼神非常认真,叫人很难怀疑他的诚意。 但姜望只是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为礼:“打扰了。” 转身便走。 此来寻姜无邪,他不是没做好付出的准备。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有他的条件,有他的底线。 能谈则谈,甚至是竭尽努力去谈,但踩线即走,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姜无邪的态度很明朗,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他需要姜无邪的帮忙,也愿意帮姜无邪争龙。 但是将一生都捆绑在姜无邪麾下,不可能。 “青羊兄!”姜无邪在身后道:“交易不成……交情在!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记住,养心宫永远愿意为你开出条件。” 姜望回身,拱手一礼:“殿下放心。我们虽无恩义,更无仇怨。此间风景独好,今日到访,良兴已尽。告辞。”… 他脊直背阔,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很快就消失在水廊尽头。 从始至终面色平和,的确是不见恩怨。 而那累世公侯的画饼,也未见半点动心。 “看样子你并不懂他。”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另一条水廊传来。 身着雪色道袍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 或者说从始至终,她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欺瞒了视觉。 那道袍宽大,仍不能尽掩傲人身形。 她随意地出声说了话,但仍背对水中亭,只看着波澜不惊的平静水面。 “小思~” 姜无邪离榻起身,几步走到女人身后,轻轻环住了那柔软腰肢,眉开眼笑:“今天算是见着姜青羊了,怎么样?我的眼光如何?” 温玉水榭的主人秦潋,乳名正是小思。 知道这个小名的人不多,能叫这个小名的,只有姜无邪。 …… …… (我把齐皇室五位皇子皇女,同时上了人物卡。到时候写完了看看谁比较受欢迎,算是一个人物塑造试验。) 《》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华英 过不得一会。 门外宣道:“养心宫主到!” 养心宫主,也就是九皇子姜无邪。 无敌演武馆里,已经坐下的人们纷纷站起! 直到这时候,姜望才发现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那个气质阴柔的皇子。大概是李凤尧的不假辞色,和姜无邪在其人面前的没皮没脸,让姜望对他在齐国的位置认识并不深刻。 须知就连晏抚都起身了,虽然只是一种礼仪,但可不是哪位皇子都配得上他们行礼的! 这位是真正有可能坐上龙庭的存在。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姜无庸的脸有些发黑。他今天是第一个来的,想着占个好位置。他清楚今天这一战,来观战的人绝不会少,一个好位置无疑是地位的体现。也可以趁着先来的优势,提前交际交际。至于之前和姜望的那点小矛盾……做大事的人,岂能囿于私怨?他是可以原谅姜望的! 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位置都差不多,全是光秃秃木凳……这可是价值一百颗道元石的一等区啊! 而且他的“交际”也没有什么效果,那些贴着他的人他看不上,而他有意结交的,如鲍氏兄弟、晏抚等人,都对他礼貌而疏离。 身在齐国,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这种挫败的时候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可他仍然没有习惯。 真正令他脸黑的是,同为皇子,他来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等排场。重玄胜甚至没亲自出来迎他! 当然他也没资格这个时候出来计较,心中再不高兴,人也已经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迎着缓步走进来的姜无邪招呼道:“九哥!” 姜无邪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十四弟,只是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他身后跟着四位身段窈窕的貌美宫女,倒是一贯的风流做派。 走到号牌对应的位置前时,与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相同——他吃了一惊。 转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重玄胜:“你这也太抠了?” “惭愧。”重玄胜一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时间太匆忙,来不及布置!” 来不及布置,你倒是来得及收钱?还他娘的分成三个级别的号牌收钱! 当然姜无邪并没有当面拆穿,大概也非常清楚重玄胜的面皮,人家摆明了不要脸,根本不怕你拆穿…… 在美人面前也能做到没皮没脸的九皇子殿下,并没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反而略带惆怅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于是身后便有一位宫女转身离开。 过不得多时,就有一队仆役抬着软榻、罗盖、小桌……各种事物鱼贯而入。 一会儿工夫就给这位养心宫主重新布置好了位置——他那一个号牌的位置显然是不够安排的,所以顺便把附近好些人的位置都买下了。 而那四位美貌宫女,适时从储物匣中取出酒器、玉盘来,什么美酒瓜果糕点之类……应有尽有,总之很适合看戏的时候享用。… 姜无邪这才施施然在软塌上坐下,在美貌宫女的侍奉下,优哉游哉地等待好戏开场。 九皇子的举动提醒了不少人,肯舍得花几十上百颗道元石来观战的,谁也不会穷到哪里去,纷纷着人去置办物品,最不济也得换个软墩子坐坐吧! 一时这里仿佛成了修筑现场。 在对面的“一等区”,高哲小声揶揄晏抚道:“贝郡首富今日气势上可大不如!” 晏抚只好摇头苦笑。 贝郡之富甲于齐,晏氏之富甲于贝。 作为晏氏嫡脉,他当然也是过惯舒服日子的,在平时说不得也要按心意重新布置一番。但现在这个位置可是重玄胜送给他的,他如果另做布置,岂不是摆明了瞧不上? 心细如他,自然不会让这种误会发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重玄胜巴不得呢! 此时的重玄胜,正在悄悄跟姜望显摆:“你看,咱们演武馆的设施就这么翻新了,还都是高级货!” 他得意洋洋:“他们这些名门贵胄,总不好意思把椅子还搬回去吧?” 重玄胖,你也是名门啊。 姜望眉毛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俩人共同的演武馆……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太计较! 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宣:“华英宫主到!” 三皇女姜无忧也来了! 与姜无邪来时一样,演武馆里的所有人又重新起身相迎。 重玄胜事先想到姜无邪与姜无弃会来。前者曾经输给过同境的王夷吾,现在姜望以同境修为击败王夷吾,他不可能不过来看看。 而姜无弃……雷占乾是他表哥,怎么着也会来撑场的。 但华英宫主姜无忧的现身,他确实没有想到。 这位三皇女,向来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仍然亲切,主动往前迎了几步。 听得宣声,为了逃避应酬,一直闭目佯做战斗准备的姜望,也忍不住睁眼望去。 到齐国以来,久闻华英宫主之名,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姜无忧其人。毕竟是有资格竞争龙庭的人选里,唯一一位皇女。他没法不好奇。 只见一位气势十足的高挑女人走进演武馆来,她只身一人,并未带什么随从。 姜无忧不是那种精致样貌的女子,没有柳叶细眉,没有樱桃小嘴,不施粉黛。但五官英气十足,很是耐看,也让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 她穿着款式简单的武服,体态健美。长发干脆利落地束起,一条马尾高高垂在脑后。 而她一走进演武馆,只略一打量,视线就落在了姜望身上,正正与他对视。 正偷眼观察的姜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他以专心备战的名义,甩掉应酬。但这下被撞个正着,难免有些心虚。 “等你这场打完,本宫有事找你。”姜无忧直接对他说。… 她的声音像敲碎玉珏,是那种很干脆、很果断,也很动听的声音。单从语气里,也大约判断得出她的强势性格。 她为什么事找上门来? 姜望没想到她并非单纯来观摩战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先点头。 华英宫主的主动相邀,的确让在座不少人心中都有了种种想法,不过没谁表现出来。 这时姜无邪出声道:“三姐,过来与弟弟同坐,这边宽敞!” “不了。”姜无忧已经看到了自己位置上的木凳,但仍然拒绝得很干脆:“我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天地自宽。” 好气势!姜望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 “也好。”姜无邪笑笑,也便算了。 直到姜无邪招呼过后,姜无庸才能接着招呼:“三姐!” 同为皇子,如鸿沟般的地位差距却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最后能坐上龙庭的,只有一位,而大齐可没有闲养皇子的传统。 每来一位哥哥姐姐,他就要起身行一次礼,想来此刻应该很后悔来这么早。 “小十四也来了。”姜无忧冲他点点头,一撩下摆,半分扭捏也无,便直接在那张木凳上坐下, 双手按膝,直脊肃容,俨然有八风不动的气势。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大兄 这校场粗犷苍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过,杀气煞气常年不散。 校场两侧武器架上,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俱全。每样兵器都光华流转,极见不凡。 但任何初次来这校场的人,第一眼都只会被姜无忧所吸引。 轰鸣声中,寒光闪烁。 英武的姜无忧忽而奔左,忽而奔右。 方天画戟像是她的手中笔,供她书写天空。 她在苍茫天地间挥毫,那汪洋恣肆的感觉,是力与美的完整统一。 在某个时刻,轰鸣声停下了。 姜无忧随手一甩,转身大步往外走来。 那杆画戟在天空连翻几翻,振风动雷,落入一名老妪手中。 声息骤敛。 而姜望竟完全不知道,这老妪是从何而来,如何来的! “姜望!”姜无忧已经大大方方地与他招呼:“怎么得闲来我华英宫?” 长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 大颗的汗珠,在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流淌。 一双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 她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自然的英气勃勃,许多男儿不及。 姜望拱手一礼,认认真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姜望厚颜来访,实在有事相求。” 有侯在校场的侍女捧来软帛,姜无忧随手接过,在脸上擦了擦,又姿态随意地扔回托盘。 “试言之!” 与在酒楼相谈那次比,姜无忧这一次明显更随意一些。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宫中,也有可能是刚刚练完功,心神放松。 对方如此直爽,姜望也便直接道:“我要在钓海楼的海祭中,救下一个人。但仅凭我自己,做不到。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助。” 姜无忧并没有因为钓海楼这个名字而惊讶。 只是看了姜望两眼,忽然问道:“你已经开拓第二府,可有再摘得神通?” 问罢,她又笑了:“本宫随口一问,若不愿说,不必言明!” “无妨。”姜望坦诚以告:“我已开两府,已得两神通。但第二个神通为何,恕我不便说。” 姜无忧点点头? 便将此话题揭过:“钓海楼很强大? 又涉及海祭? 这事的确难办!”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 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把对姜无邪用过的话术又用一遍:“不然我不必来找……” “本宫帮你!” “啊?” 话说到半截被打断,姜望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姜无忧又说了一遍:“钓海楼这件事情,本宫帮你!” “真是感谢。” 姜无忧太爽快? 太干脆? 姜望反倒有些迟疑了。他还什么条件都没说呢! “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 姜无忧摇摇头? 很是直接地说道:“事先说与你知? 这件事情本宫没有绝对的把握办成? 所以也不需你效忠。本宫只能保证? 在这件事情上,会尽全力帮你。本宫所说的尽全力? 是调动华英宫的一切资源、人脉,帮助你达成目的? 不管你要救的人是谁,不管这件事有多难办。所以同样的? 你将来也要全力帮我一件事。不是定要成功? 但需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完成一切你能完成的。成交吗?” 这位大齐三皇女的果决干脆? 完全超乎姜望设想。 在近海群岛与钓海楼作对,试图影响近海群岛的海祭? 这是何等大事?她却三言两语间就做了决定。 从头到尾,就打了一声招呼,看了姜望两眼,问了一句话,然后直接下注! 竟是半点商量也不打。 随意得像是偶然路过一个赌档,随手押了一个刀钱。 而且她的条件如此宽松,竟只是一事换一事,远比对姜望极为看好的姜无邪要豪迈。 亲眼见过姜无忧的人,就能够明白,为何她有争夺大齐储位的资格。 她的胸襟气魄,不输天下男儿。 人家给面,姜望断没有端着的道理。 但他还是很不讨人喜欢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是在齐国境内,这件事不能与重玄胜为敌。” 姜无忧再看了他一眼,笑了:“那个小胖子,应该没有机会成为本宫的敌人。” 也不知这句话对重玄胜来说,是褒是贬…… 姜望肃容,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姜望应下了。” 姜无忧笑道:“爽快!我大齐儿郎,就该如此。” 姜望主动问道:“殿下可需什么凭借?” “无须血契,不必誓言,青羊镇男的承诺,本宫信得过。”姜无忧一甩头,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转身又往校场里走:“回去吧,将养精神,好好准备,出海之前通知我。” 她太果决,太干脆了! 仿佛全然不把这当一回事……可明明是这样大的一件事! 姜望再次一拱手,按剑离去。 他的脚步,轻松了许多。如果说营救竹碧琼之事,之前全无可能。那么在得到姜无忧的承诺和支持之后,已经有了一成的成功可能。 大齐在东域的影响力无可动摇,哪怕近海群岛是钓海楼的主场,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大齐的声音。 为什么打更人首领才出海一步,钓海楼立刻就激烈反应?这恰恰说明了钓海楼对齐国的警惕与戒备。 而姜无忧,恰恰就是能够借用一部分齐国影响力的人。她的支持,对于姜望此行成败,至关重要! …… …… 姜望走后,姜无忧又练了一轮剑法。 她的剑术亦是精彩绝伦,有其独有的精气神在。 若是姜望在场,也要大声喝彩。 剑术练罢,她才张开双臂,任侍女上来为她除下武服劲装,换上宽松便服。 那为她收起画戟的老妪,无声无息地又出现。 “老身有一事不明。” 便服已经换好,姜无忧迈开长腿往外走:“与青羊镇男有关?” 老妪也不见如何费力,脚步随意,便轻松跟在后面:“此人天资才情自是天骄之选,但未成神临,终究寿不过百二。在此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此刻的他,不值宫主刚才开的那个价格。”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远不值。” 姜无忧边走边道:“姜望这种人,你跟他做交易,他不会让你吃亏。你跟他做朋友,他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吃亏。这就是区别所在。” 老妪仍不能理解:“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两府两神通,就算拼了命,又能如何?华英宫不缺拼命的人。” 姜无忧叹了口气:“嬷嬷,你就生怕我吃了亏,做赔本生意。” 老妪幽幽道:“您多少资源都打了水漂,就像那柳……” “好吧,嬷嬷,我与你说实话!” 姜无忧打断老妪的念叨,无奈说道:“其实是早先的时候,大兄就评价过姜望,说他道心如一,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我才笃定他的未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北衙的未来 姜无忧此话一出口。 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妪,立时直起身体,左右逼视,气势暴涨,警惕非常。 因为…… 姜无忧嘴里所称的大兄,并非现在的太子,长乐宫主姜无华。 而是囚居在青石宫里的……废太子姜无量! 当今齐帝心中不可触碰的痛。 在当年就直接导致了枯荣院的覆灭,引发了重玄浮图之死,间接促成了凶屠的诞生。 而在不久之前,仅以多年之后的余波影响,就将煊赫一时的聚宝商会摧垮。 由不得老妪不紧张! 她反复观察过环境后,才对姜无忧道:“您在闲暇时间去看看那位,也是应当应分,人伦之常。但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大不应该呀!” 这老妪又急又怕:“老身不该跟宫主这样说话,但前事一件一件,历历在目。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回想起来仍触目惊心。您怎能不多加审慎?” 姜无忧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以作宽慰,声音轻缓:“嬷嬷,你自小看着我长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自不必遮拦。” “不过啊。”她解释道:“旁的不相干的事情,我自不理会。但姜望一来与大兄没有任何瓜葛,二来,大兄只是在我说起姜望来的时候,顺口评价了他。我本就看好姜望的未来,大兄只是让我更加笃定。我既早有想法,又恰恰姜望有难事找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老妪深深的皱纹里仍藏有不安:“老身只是担心……” “会担心的何止是你呢?”姜无忧宽慰道:“大兄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回来后都与莫先生再琢磨过,应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父皇近些年来威严愈重,即便是大兄那样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反抗余地。他被囚居这么多年,都未有半点动作。青石宫积蛛网、累尘埃,想来也真是认命了。” 老妪仍有迟疑:“话虽如此……” “枯荣院亡了,重玄浮图死了,浮图之子明显对他有敌意。此刻囚居在青石宫里的那个人,早是孤家寡人? 心如死灰。” 姜无忧说道:“先前许放的事? 我以为会有波澜,但事实上大兄也就那样沉默受着了。我特意点过重玄胜? 也未见下文。可见青石宫已是一潭死水。” “宫主想得明白? 老身就不杞人忧天了。”老妪行了一礼,便定在原地。 而姜无忧继续往前走。 她独自往前走? 离开演武之地,踏上花间小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 那张永远平静的脸。 “大兄……” 她呢喃:“我如此警惕你? 但又如此信任你……” …… …… 城北,都城巡检府。 回临淄的第三天,姜望才找到时间,来这里复命。 他离开齐境的时候? 还挂着追缉地狱无门的任务? 因为帮助捕神岳冷追上地狱无门秦广王的功劳,得以晋升四品青牌捕头。 地狱无门七大阎罗入齐,围杀赵宣于闹市,轰动东域。但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七大阎罗里? 宋帝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五个阎罗都死在齐国? 唯有秦广王和仵官王逃脱。 地狱无门既然没有清剿干净,齐国青牌继续追剿自然在情理之中。是以姜望的出境非常合法合理? 不仅如此,当他回到临淄复命? 还能够拿到一定的津贴——因为并无任何成果的关系? 只能拿到与时间相符的最低份额? 但也有几十颗道元石。 不是说姜望成为齐国青羊镇男,就不能随意离境了,但去哪里、去做什么,难免有个审查问题,未必会有多严格,但毕竟麻烦。身上挂着青牌捕头的任务就可免于这些麻烦。 他的四品青牌,是岳冷替他办的,当然没有任何手续上的问题。 所谓复命,本也是走个过场,不至于有谁揪着他要追缉地狱无门的成果。 当然,青牌捕头姜望并非完全一无所获,在任务卷宗上,就记录了他在中域一个叫驼峰山的地方,发现了地狱无门楚江王的踪影。 这是完全可以验证的事实。虽然碍于实力,姜捕头没能把握楚江王更具体的行踪,但一个内府修为的捕头,能够追踪到顶级外楼强者,两度发现地狱无门的阎罗,真不负青牌之名! 一众捕头的如**捧,姜望并不当真。 人情世故在什么地方都逃不掉,他之所以在权力极大的都城巡检府受人追捧,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卓越的办案能力,折服了这些老油子。而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天赋,以及他和重玄胜的友好关系。 不过是来都城巡检府述个职,领点津贴,这个夸他有青年捕神之风、那个夸他是北衙的未来…… “北衙真正的未来”刚好从旁边走过。 “姜兄。”郑商鸣眼神复杂。 年前他被文连牧算计,跑去跟踪调查姜望,幸好姜望谨慎,当场放了他,没有让文连牧的算计得逞。 他去镇国大元帅府讨公道,又落入另一重算计中。多亏重玄胜及时提醒北衙都尉郑世,他才没有沦为阶下囚。 但他的骄傲已经被击得粉碎,已经不是被打脸,而是被王夷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与之相对的,却是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名动临淄。 他是应该感谢姜望和重玄胜的,可出于某种难言的心理,却从未主动登门。 文连牧用“别扭”来描述他的性格,堪称精准。 最后还是重玄胜主动要了一张青牌,以此了结双方恩义,不使郑世记挂难做。 事后郑世多次在郑商鸣面前提及重玄胜,对重玄家这位嫡子赞不绝口。 无论是面对姜望还是重玄胜,往日矜傲的郑商鸣,都难免相形见绌。 王夷吾一事之后,他也算是放下了一些倔强,索性离开军中,回到都城巡检府,在自家说话做主的衙门里发展。 此时见得姜望,心情复杂,却仍然主动出声招呼,算得上一种进步了。 姜望从绕着他套近乎的几个捕头中脱出身来,含笑回应:“郑兄风采依旧。” “风吃了不少,采倒是没有。”郑商鸣自嘲了一句,便问道:“姜兄这是回来述职?” “是啊。”姜望叹道:“出去转了一圈,无甚收获。” “巡检府的工作大抵如此,非大案要案,没什么起伏,可大案要案这种,还是不要遇到得好。”郑商鸣跟着感慨了一番,又道:“姜兄既然在巡检府正式挂职,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 作为郑世的独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得话。但若换做往常的他,是决计不肯拿郑世作为倚仗的。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 但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否有遗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疏远 “还真有一事。” 姜望说道:“我最近有意去一趟近海群岛,想着顺便来巡检府接个任务,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不知道是没有找对地方,还是权限不够。” 他没有必要拒绝郑商鸣的示好。交情是礼尚往来,关系是处出来的。 而他这次来都城巡检府述职,的确是打着来这里接个任务的主意。 作为杀死海宗明的凶手,诚然他是被动反击,诚然战场在齐国和钓海楼的势力范围之外,钓海楼找不到什么理由公开追杀他。但他若去近海群岛招摇,也难免会遇到麻烦。 青羊镇男的身份,天然就受到齐国保护。 一位正在执行公务的四品青牌捕头,更是叠加了重要程度,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意义上代表了齐国的颜面。 之前海宗明杀姜望,是私下的行为,且在齐境之外。彼时姜望若身死,齐国一定会找钓海楼的麻烦,海宗明哪怕是实权长老,不付出代价也不可能。无非是海宗明认为红妆镜的价值,大过于他杀死姜望所付出的代价,所以才悍然出手。 甚至于他若悄无声息的杀死姜望,齐国找不着凶手,代价也自不必付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是非对错,齐国与钓海楼方面早已争论过。钓海楼于情于理于势于力,都不占优势,现在悄无声息,就是结果。 在现今时刻,在近海群岛上,钓海楼只要不想挑起战争,就不会轻易把正在执行公务的大齐爵爷怎么样。 此是其一。 第二点好处在于,姜望接到了去近海群岛执行的任务,那么势必他要先了解近海群岛。视任务的级别,都城巡检府有关于近海群岛的情报,也会相应的对他开放。 与重玄胜搜集到的资料结合,他可以更了解近海群岛,正是一石二鸟之策,好处多多。 郑商鸣略想了想:“近海群岛的事情其实不少,你说要合适的任务,不妨说说要求?” 姜望也不遮掩什么,直接说道:“任务级别不能太低? 层次最好在内府之上? 但不要超过外楼。” 实力已经进步到如此了吗……完全有信心处理外楼层次的案件? 郑商鸣深深看了姜望一眼:“你在此稍候,我去帮你问问看。” 要得到都城巡检府关于近海群岛更高级别的情报? 姜望只能尽量拔高任务难度? 但他也不是抱着找死的目的去,外楼以上层次的任务? 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至于说挂一个任务,只看情报? 却不去执行? 这也是行不通的,巡检府自有其奖惩制度。如姜望之前接的追击地狱无门的任务,那是北衙都尉郑世打过招呼,捕神()岳冷默许? 才让他挂名离境? 且默认他不会有什么收获。 毕竟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内府境的捕头,能够把地狱无门怎么样。 所以这次去近海群岛所接的任务,姜望是要认真完成的。保全身上的青牌,对他以后在齐国的发展也有好处。 都城巡检府级别不很高? 但衙门很大。进进出出的青牌捕头,每个都很擅长盯人? 叫人莫名的压力很大。 姜望在厅中等了一阵,不意又碰到熟人。 “姜大人!”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远远行礼。 仅从青牌捕头内部来看? 佩戴四品青牌的姜望已经比她高出一级。 她表现得很本分,礼数周到? 不知是看在四品青牌的份上? 还是因为上一次姜望的警告。 “许久未见? 近来安否?” “承蒙挂念,还算顺遂。”姜望点点头:“林捕头风采依旧。” 不得不说,他的寒暄技能十分枯乏。不管对谁,都是一句‘风采依旧’。 他对林有邪并无成见,甚至相当尊重这些处理超凡案件、维护治安的青牌捕头,但前提是,林有邪不要没完没了的试探、怀疑。 说来有趣。林有邪只有腾龙境修为,应佩六品青牌,但凭借着丰富的办案经验,祖传的办案手段,破了不少案子,戴上了五品的青牌。 而姜望以内府境修为,佩戴的是四品青牌,凭借的是过人的实力,郑世的人情,岳冷的欣赏。 两人都算是跃阶任职,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但因为林有邪对姜望莫名其妙的怀疑,两个人的关系一度很紧张。 或许并非莫名其妙,或许……林有邪怀疑的是张咏。她每次跟姜望说话,总是会把话题带到张咏身上去。 可凤仙张灭门案早已了结,且是林有邪本人亲身参与此案。张咏现在在长生宫为姜无弃做事,足够说明他身上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林有邪还把眼睛放在张咏身上,一来像是自打自脸,二来难免徒劳无功,有什么意义? 而且在张咏这件事上,姜望是真的清白。他与张咏毫无瓜葛,只同着进了一次天府秘境,过程还都忘了。之后听说凤仙张灭门案,受重玄胜之托上门拜访过一次,此后再无联系。 张咏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也须找不到姜望身上来。 唯一的问题在于,因为云雾山的那一次交手,姜望对张咏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但姜望当时选择了隐瞒,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怀疑。 又或许,张咏只是一个言语上的幌子。林有邪真正的目的,是调查地狱无门前期如何潜进临淄城?还是调查许放青石宫外谢罪,是受谁指使? 在齐国的这段时间,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的确不能暴露的,也就这两件了。 面对姜望十分敷衍的客套,林有邪轻笑道:“姜大人与大部青牌队伍分开,却独自挖出秦广王行踪,那才叫风采照人呢!” 跟聪明人、尤其是一个专精办案的聪明人相处,难免会时常有被窥破隐秘的不安感。 “过奖了。”姜望决定不给自己找罪受,客套道:“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办,林捕头你看……” 林有邪好像完全听不懂言外之意:“姜大人忙什么事?不知林某是否能帮得上忙?” “你太客气了!”姜望有些无奈:“私事而已,就不劳烦了。” “噢。”林有邪点点头,又道:“其实不麻烦的,大家都是同僚。说起来,我倒是想请姜大人帮个忙。” 打蛇随棍上,这身法也太熟练了些。 莫非是青牌必备的技能? 姜望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打着哈哈道:“我才回临淄不久,能帮什么忙。阁下恐怕要失望了。” “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林有邪面带微笑,言辞恳切:“姜大人佩戴青牌不久。先在齐境揪出了地狱无门的秦广王,离齐之后,又独自找到了楚江王的踪迹。可见姜大人对于追踪一道,颇有钻研。下官醉心追踪之术多年,已遇瓶颈,进境艰难,苦不堪言!不知姜大人能否抽空,与下官探讨一二?” 姜望看着她灵慧的眼睛,有一种已经被她挖掘了所有内心隐秘的错觉。 心知顺嘴拿楚江王在驼山的出现来应付任务,是太过大意的行为,已是犯下错误! 林有邪若由此联系到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也是极有可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与楚江王的确没什么交集,只是短暂得说过几句话,怎么也不可能查出问题来。而且,他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楚江王的行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验证了他的坦荡。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跟林有邪这样的人保持距离, 但她这般难缠,靠礼貌疏远,恐怕难以达成目的。 一念至此,姜望冷酷地摇了摇头,骄矜道:“你职级太低,修为更低,本官没空与你探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金针案 (为盟主冰客剑加更) “呃……” 林有邪愣在当场。 饶是她机敏过人,熟知套问情报的技巧,也没想到姜望会如此不近人情,言语这般冰冷。 这种高傲作态,完全不符合姜望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 也让她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姜兄!” 好在去而复返的郑商鸣,打破了她的尴尬。 “林捕头。”郑大公子瞧了瞧林有邪:“你与姜兄也相熟?” “算是!”林有邪说。 “可有结果了?”姜望直接问道。 “有两件合适的。”郑商鸣说着,取出两份卷宗,就要跟姜望解说。 “这边来。”姜望一把勾住他,往角落走去。 明显地要避开林有邪。 林有邪无奈地耸耸肩,只好目视他们离去。 两人行至角落,郑商鸣才轻声问道:“你跟林捕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才姜望连面上工夫都不做,直接避开林有邪的一幕,叫他看在了眼里。 姜望一边翻看记录案情的卷宗,一边随口回道:“也谈不上误会,可能是性格不合吧。” 林有邪对他若有若无的怀疑,他不想多说。说出来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这样啊。”郑商鸣点点头,顿了一下,忍不住又提醒道:“林捕头家里几代青牌,在这个衙门里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就能跟哪位退隐的大人物说得上话。你若对她有什么不满,避开也就是了,不宜起争端。当然,我不是说你惹不起她,只是大家都要向前看,没有这个必要。” 郑商鸣这番话,可谓是真心实意的替姜望考虑,而且还很顾姜望的面子。 这次再见,姜望一再的感觉到郑商鸣的变化,可以说真的是脱胎换骨。这也足够说明,王夷吾带给他的屈辱,有多深刻。 同时,郑商鸣的话,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有邪区区一个五品青牌捕头,腾龙境修为,竟然胆敢三番两次来纠缠姜望,不顾姜望的威胁。 为什么捕神岳冷都对林有邪另眼相看,甚至审地狱无门泰山王的时候,只带着林有邪。 临淄真的太大,水太深,龙盘虎踞。 就连堂堂北衙都尉之子,都对她十分谨慎。林家肯定有一些不得了的关系在,能够荫及林有邪。 还好姜望的无礼程度,仅限于言语,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被一个无根无底的青牌捕头盯上,和被一个背景不俗的青牌捕头盯上,压力截然不同…… “倒没有什么不满。”姜望苦笑着摇头:“就是这位林捕头总拉着我聊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躲开也就是了。” 郑商鸣若有所思,倒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卷宗,一个是件错综复杂的迷案,在近海群岛有些隐晦线索。 什么破碎银器,现场裂痕,什么离奇失踪…… 姜望看着头疼,将其略过。 第二个任务就简单直接得多,缉拿一名外楼境凶徒。 只知其人藏身于近海群岛,但具体行踪不知。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这人的身份,赫然是金针门长老。 在森海源界里,与姜望同行的人,一个是伪装成梁上楼弟子、实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另一个,就是出身金针门的武去疾了。 武去疾老实、直愣,一根肠子通到底。是很不错的性格。医术修为倒真是不凡,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调配出匿蛇之毒的解药。 姜望与他相处得很好,说好出秘境之后多联络,不过一直太忙碌,也没什么机会。 这回好了,办上了跟金针门有关的案子。 金针门位在齐国东部的朱禾郡,那里也算是边郡之一。与大泽郡相邻,不过面积比大泽郡小得多,约莫只有一半大小。 此郡以境内遍布的一种植物“朱禾”为名,此物呈红色,愈熟愈红,形如稻谷,颗粒密结,故名朱禾。 因为产量极多,所以价格并不昂贵,但既能当做食物,又能入药,曾经在饥荒年代,活人无数,故又称“善禾”。 武去疾与姜望讲过,金针门创派祖师因为天赋不佳、进境艰难,又得罪了人,故被东王谷开革出宗。 离开东王谷之后,浪迹天涯,浑噩许久。 最后在朱禾郡落脚,重新找到了人生意义。 突破了自身天赋的制约,受东王十二针的启发,自创度厄金针,从而开启了金针门的历史。 武去疾曾经使用过的金针织骨、金针锁病,都是度厄金针里的法门,各有妙用。 金针门传至如今,已有两百多年。 武去疾是金针门当代亲传大弟子,他的师父是金针门的第二代门主。 而这次犯案的,是武去疾的师叔,金针门长老武一愈。 其人谋害金针门门主武一愚,窃夺度厄金针秘典,已是逃出了齐境。 金针门唯二的两名外楼境强者,一者重伤垂死,一者窜逃出境,本身已经没有实力追缉凶手,故而将此案报与朱禾郡郡守府。 但武一愈都已经逃出了齐境,朱禾郡郡守府不可能跑去近海群岛办案,也缺乏那种力量,故将此案上递,最后积到了都城巡检府这边,被郑商鸣翻找出来,拿到姜望面前。 “就这件了。”细致地看完案情后,姜望一拍卷宗,做了决定。 情报显示,武一愈是一境外楼。 神通内府修士与外楼修士之间的实力对比,通常来说,一府神通修士稍弱于一境普通外楼,此后若无新的神通,每一个小境界,实力差距都会被拉大。 因为每一座星光圣楼对实力的提升,都是非常恐怖的。唯有同样强大的神通,才可以拉近距离。 若每一府都能摘下神通,就能够保证差距不被拉开。 正常来说,四府四神通修士稍弱于四境普通外楼,天府修士却是绝对强过普通外楼巅峰的。 当然,这个标准并不恒定。随着修行界的发展,各大顶级势力的星光圣楼都在同一个层次,提升的幅度不会被拉开太多。 可每个人的神通都有不同,每个人对神通的开发也千变万化。由此产生的差距根本无法精准判断,甚至是天差地别。 比如姜望,三昧真火和歧途都是极强的神通,若开发得当,硬实力战胜两境普通外楼并非难事。 再如李凤尧,她第一府所得神通助益于修行,当然也有极大的价值,但应用战斗中,就未必能让她战胜一境普通外楼修士了。 一个一境普通外楼的武一愈,对现在的姜望而言,不说是手到擒来,也有个七八分把握。 剩下两三分,只在于怎么找到武一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因着武一愈之案需要前往近海群岛抓人,姜望得以进了巡检府的机密要地,一览都城巡检府对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 而北衙都尉的公子大开方便之门,让姜望探知到许多他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知道的情报。 诸如怀岛、诸如天涯台,诸如旸谷,乃至于近海群岛上散落的各宗各派。 一些隐闻、渊源历史,也都不在话下。 他甚至查阅到了许象乾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的事件全貌,远比重玄胜幸灾乐祸的讲述更详细。 与许高额争斗的人,正是钓海楼嫡传弟子,一个名为杨柳的年轻高手。 他们为一个叫做照无颜的女子争风吃醋,此女据说是龙门书院出身的天才儒修。 与青崖书院同为天下四大书院之列的龙门书院,素以擅长调教天才闻名,入此书院,如跃龙门,可见其厉害之处。 就像稷下学宫,也被称为齐地龙门,但放至天下,却是没太多人承认的。当然,这也与稷下学宫管制极严,信息少有外泄有关。 许象乾与杨柳两人结怨的过程也很狗血,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你缠着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打起来了。 据都城巡检府的情报记载,两人倒是打得不相上下,难分高低。奈何事发地点在怀岛,正是钓海楼的大本营。 杨柳轻轻松松纠集一群师兄弟,追得许象乾狼奔豸突,斯文扫地。 因着青崖书院的名声,倒没有受到什么太过分的伤害。 但梁子是结下了,面子也丢掉了。 青崖书院在近海群岛没什么影响力,石门李氏的李龙川亲自出海,大发雷霆,为朋友出头…… 总之整个事件很是好笑,两位名门子弟,偏偏为一个女人,闹得像市井泼皮一般,聚众殴斗?场面难看。 姜望暗笑之余?也不由得对事件中的主人公,那位龙门书院的照无颜起了好奇心。 颇想看看?其人是有何等魅力?让久经风月的许高额也栽了跟头。那小子可是不太会吃眼前亏的。 早已看完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看过许高额的辉煌经历后?姜望又想起一事,因而问道:“我听说华英宫主打了晏抚一顿?因为什么啊?挺好奇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哪里?” 之前重玄胜与他说过这事?后来因为竹碧琼的事情,就忘了再问。 他之后想起来,也不太愿意问重玄胜,免得那胖子得意起来?趁机要挟。 郑商鸣面露难色:“那几位的事情?咱们巡检府不记录。” 姜望一见便知,对于大齐皇族的相关事情,巡检府或许有记录,或许记录了只能给特定权限的人看。总之为尊者讳,是不好轻易开放的。 他是不做让朋友为难的事情的?所以只是点点头:“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郑商鸣笑了笑:“不过这事?我个人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好像是因为晏相的孙子毁婚在先,华英宫主为好友出头?便教训了一顿。” 晏平已退隐多年,时人还是习惯称他为晏相?可见他在齐人心中的地位?是如何根深蒂固。 “这我倒未听说。”姜望记得之前在西境的时候?重玄胜隐约提过晏抚要被安排联姻,后来倒是没把这事与姜无忧揍他一事联系起来。 不由得好奇道:“是哪家女子?” “柳家。”郑商鸣笑笑,便将这话题揭过,不肯再多说。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闲话而已。 …… …… 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姜望刚出了都城巡检府的门,便有一位青衣小帽的仆役迎上前来,恭声道:“姜爵爷,我家公子有请,望您前往一晤。” “你家公子是谁?”姜望问道。 这仆役规规矩矩地回道:“小的是晏家的人。我家公子与您是旧相识了。” 晏抚! 都城巡检府里才听了有关他的闲言碎语,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上了。 准确的说,是晏抚的下人已在此等待良久。 “在哪里?” 晏抚算得上他在临淄城里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也是许久未见了。姜望不免有些欣喜。 但同时也有疑惑。 以晏抚温和恬淡的性子,当不至于见姜望一面,还摆个架子,等在哪里,专门让仆役来请。 “您跟我来。”这仆役轻声道。 在临淄城也不怕被谁诱拐了去,姜望按捺住好奇心思,便跟着这仆役往外走。 穿过人潮熙攘的长街,拐进一条小巷中,推开一扇低掩的门,晏抚就立在门后。 对着姜望拱手道歉:“失礼了,姜兄。” 这件小院离都城巡检府其实很近,就在侧后不远处,甚至从院中可以看到都城巡检府的飞檐。 姜望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想不到晏家在此也有别业。” “为了见姜兄,临时买下的。”晏抚随口说着,往身后一引:“姜兄归齐,我得知消息晚了些,不然早该为你接风洗尘。准备得有些仓促,还请姜兄不要见怪。” 他身后是一桌丰盛席面,珠禽翠兽,龙糕凤酒,让人打眼一瞧,便见得一个“贵”字。 只能说富贵人家的“仓促”,与一般人的理解不同。 而他为了在姜望出都城巡检府后第一时间招待姜望,临时在这里买了一套院子。 这院子虽小,但临近都城巡检府,地价怎么也便宜不了。且是临时起意购买,要及时办好,价格只怕还要翻番。 但在晏抚嘴里,是如此寻常的一件事。 怎一个“富”字了得! “这还算仓促?”姜望笑道:“须知重玄胜那天迎我,就备了半壶茶,还是他喝了半晌的!” 说罢,他又解释道:“非是姜某忘却故人,实在是要事缠身,万分火急,我着实闲不下来。也就没与你们知会。” “我没有责怪姜兄的意思。”晏抚摆摆手:“高哲回了静海,龙川和象乾去了怀岛,你便是知会他们,他们也来不了。而我……”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我也得觑个空,才能偷摸见见旧友。” 他说的几个人,都是年前在临淄,惯常聚在一起吃酒作乐的。 这里有前相的嫡孙,石门李氏家主的嫡子,青崖书院的高徒,静海高氏的公子……在临淄不说横着走,也可以平趟大部分地方了。 没想到一转眼,许象乾、晏抚纷纷吃亏挨打……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偷笑……啊不,感慨。 …… …… …… ps:龙套楼里的龙套,我一般要用了,就会给你点个赞。大家看到我的赞,就该知道自己要出场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风雨长明郡 姜望奇道:“觑空才能偷摸见旧友,这话从何说起?” 早先他来时就有疑惑,晏抚富贵是富贵,但并不是个端架子的人,何至于在小院里摆桌酒席,大马金刀的等着,却让下人去请姜望过来呢? “说来惭愧。”晏抚惯来温和恬淡的脸上,此刻相当苦涩:“华英宫主放话出去,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打她不过,只好避一避。” 晏抚这人,富贵滔天,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甚上心,从来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好不容易见着他吃瘪…… 实事求是地说,还挺有趣的。 姜望夹了一箸菜,送进口里,细嚼慢咽,好好咂摸着那余味,才道:“婚丧嫁娶,个人自家事。华英宫主何故揪着你不放呢?” 晏抚停下酒杯,白了他一眼:“姜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心中清楚。重玄胜肯定是藏不住秘密的,至少不可能忍得住不跟姜望讲,即使他特意叮嘱过。 他想得是没错,但因为竹碧琼的事情,重玄胜还没来得及跟姜望细讲,那天是怎么瞧着他被姜无忧揍,他被揍成了什么样。不过……姜望自己也按不住好奇,在都城巡检府特意问了郑商鸣。 难得见着晏抚情绪外露,姜望忍不住又笑了笑,正色问道:“我只知道晏兄先前联姻,后来又悔婚,以至于华英宫主为闺中密友出头,但个中内情,着实不知。” “唉。”晏抚长叹一口气:“这事怎么说呢?华英宫主找我麻烦,是没有错的。但我……” 他大概是真有些憋闷了,手按着酒杯,迟迟不饮,瞧着姜望道:“我也冤屈呐。姜兄应该知道,我这种出身,婚事很难自主。要联姻的不是我,要悔婚的也不是我。但被骂的是我,被打的也是我……” 姜望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了,疑惑道:“我以为,晏家这种人家,又是晏兄你的婚姻大事,应是方方面面考虑完备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了亲又悔婚呢?” 他的确不太能够理解:“这不是把你的人生大事当儿戏么?” “看来重玄胜嘴还挺严,确实没有跟你讲。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胖子之腹了。”晏抚在这种状态下,还有闲心揶揄了一句,才解释道:“我家要联姻的,与要退婚的,两家非是一家。” 不过他显然误会了重玄胜,重玄胜早就要大讲特讲,只是因为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还没来得及细讲罢了。 “我与柳家女子柳秀章,是家祖当年与柳家老爷子指腹为婚。后来柳家老爷子走得早,柳家又没有撑得起大梁的人物,声势渐衰。晏家非是不顾旧情之家,当时还是家祖出手,扶了柳家一把,帮他们稳住家势。” 晏抚嘴里的“家祖”,自然就是他的爷爷,前相晏平了。其人辅政多年,功高于国。也正是他,一手主导了对阳国的“和灭”之策,使阳国文字消、历法绝。伐灭阳国虽然是重玄褚良的战功,但阳地三郡能如此顺利归附,晏平的贡献绝不可忽略。 柳秀章,这名字倒是不俗,不知其人如何。姜望在心里咂摸着。 晏抚继续道:“及至后来,柳家出了一件大事,柳家的绝顶天骄柳神通,在长明郡与田安平相争,结果……为其所杀!” 田安平! 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姜望印象深刻。 无论是谁,跟他提及此人时,都说绝不可轻惹。哪怕是大泽田氏内部的人,也畏其如虎,私下里称他为怪物。 七星谷里他一出现,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就立刻夹起尾巴,眼高于顶的李凤尧也收敛脾性。 他竟然杀死了名门嫡子么?杀死了一位绝顶天骄? 而且,是在长明郡…… 在齐国待了这么久,对齐国各郡,姜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整个齐国,除齐都之外有三十五郡。姜望最熟悉的,当然是齐国新得的阳地三郡,此外就是赤阳、大泽、凤仙、贝郡这几个去过的地方。 长明郡在齐国西南,南面正是李氏所在的石门郡,而西面的扶风郡,则是柳家世代经营的地方。 扶风郡再往西,就是以前的边郡屏西了。在吞并阳地之后,屏西已经失去边郡的意义。 从长明郡到帝国北面的大泽郡,走最短的路线,也要跨越三郡。 也就是说,且不论柳家那位绝顶天骄柳神通是什么实力,田安平敢在扶风郡隔壁杀死柳神通,就几乎不存在逃回大泽郡的可能。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安平至今仍在即城辅弼楼里安然无恙地看星星。 “柳神通就是柳秀章的长兄。柳家嫡脉这一辈,是两子一女,由长及幼,是为柳神通、柳秀章、柳玄虎。” “家祖曾言,整个柳家若还有百年之运,当应在柳神通身上。” “所以柳神通的死,是柳家绝不愿面对、也绝不可原谅的事情。当时,扶风柳氏高手尽出,要将田安平杀死在长明郡,为柳神通复仇。” 当年那一幕到底有多激烈,仅仅是通过晏抚的描述来想象,都让姜望下意识压住了呼吸。 “但田安平太强了!”晏抚的言语之中,有着极深的忌惮:“他竟然以杀养杀,临阵破入神临,只身一人,抵住了扶风柳氏以神临强者柳啸为首的围攻,撑到了田氏强者跨郡来援。或许不能说撑到家族来援……因为田安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逃跑。他也根本没有求援。田家的人,都是事件扩大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当时那一战,两个顶级世家杀出血仇,纠集亲朋,人越聚越多,几乎要在长明郡开启灭族之战。柳氏族长,柳神通的父亲,当时喊出了‘不与田氏共日月’的誓言。当地郡守府根本弹压不住!这一战影响之大,甚至引来了陛下亲赴长明郡,以至尊威权压制此事,不使继续扩大。” 齐帝亲至后的处理,姜望不难推断经过。 血战停止,转由公断。 扶风柳氏自然是要求血债血偿,杀人抵命。大泽田氏也可以一口咬定,田安平杀柳神通,是争斗之时失手为之,当免其罪。 失去了柳老爷子,失去了顶梁柱,又失去了柳神通,失去了未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扶风柳氏都已经完全不能与大泽田氏相争。 而在齐帝的角度,田安平这样的绝世天骄,是活着有益于齐国,还是死了有益于齐国呢?答案不言而喻。 最后田安平活了下来。 大泽田氏最大的诉求,大概也在于此,无论割舍多少资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田安平活着,就值得。 柳神通被晏平称赞为能支撑扶风柳氏百年之运。 那么杀死柳神通的田安平呢? …… …… (征集一下齐国三十五郡的郡名?一个个想也太累了。郡名齐了我填上,就可以把齐国的地图放出来了。)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天地以隔 哪怕田安平自己并不求援,惹了大祸的他,也被大泽田氏全力营救。 田氏为了保住他,甚至不惜与扶风柳氏爆发两大世家之间的血战,由此可见田安平的价值。 “最后呢?”姜望问。 “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落内府境界。并且被印了十年之封,禁足于大泽郡。十年之内,不得破境,不得离郡。以他的修为,和在凡人寿限之内的十年时间,为杀死柳神()通一事赎罪。” 晏抚喟叹道:“今年,已经是第九年。”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神()临境才能真正打破寿限,金躯玉髓,不惧衰老,修为至死方退。 自古以来,能突破神()临境界的修士,万中无一。每一个都历经艰难。 被打落境界之后再拔升回来,难度几以倍增。寻常人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几乎没有复起的可能。但针对田安平,却还要印上十年之封。 可见此人到底有多恐怖。 “对于那样的绝顶天才而言,十年修为不得寸进,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姜望叹了一声,又道:“但相较于已经死去的柳神()通,这已经足够幸运。” 田安平杀死的,不是什么普通人。是名门嫡子,是扶风柳氏的天骄人物。 他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谁说不是呢?”晏抚道:“为了保住田安平的性命,田家付出了惨重代价,割舍了巨量资源,以至于田家家主迎回田安平的时候,说‘不知田家有你,是幸或不幸’。” 听着晏抚的讲述,姜望脑海里又出现了七星谷中田安平出场那一幕。 薄衣披身,手脚受缚,锁链拖地。 平静,痛苦,冷漠,疯狂。 像是集合了一切矛盾的存在。 晏抚继续道:“但柳家家主只回了一句话——‘若柳神()通能复生,柳家割舍这些又何妨!’说得田家哑口无言。” 存人失地? 人地皆得。存地失人? 人地皆失。 再多的资源,也堆不出一个绝顶的天才。 巨量的财富资源? 也只能延缓柳氏的衰落? 一个柳神()通,却有可能带着柳氏重回巅峰。孰轻孰重? 不言而喻。 田安平和柳神()通当年因什么事情相争,因为大战之前只有他们两人在? 后来柳神()通身死? 田安平绝口不提,到如今已没人知道原因。 但田安平杀柳神()通一事,对当事双方、乃至于两人身后的家族来说,都是双输的结果。 扶风柳氏自此一蹶不振? 大泽田氏为了给田安平赎罪? 也几乎将血流干。 无怪乎田家内部对田安平也是怨声载道。 正常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近十年来,也只有一个王夷吾意图强杀重玄胜可比。但重玄胜活得好好的,王夷吾还有军神()姜梦熊兜底,都被逐出临淄,贬入死囚营三年。 血战转为公断? 最后田安平并没有抵命,这是否对扶风柳氏不公平呢? 田安平这样的天骄? 从神()临被一路打落内府,且十年之内不许破境? 这对田安平来说,又是否太苛刻? 不同的人? 或许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 所有人都清楚。当年若真无人阻止? 任由两家血战继续,最后覆灭的,一定是扶风柳氏。 “我见过田安平。”姜望郑重说:“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时至如今,他已经是两府两神()通,回想起当时遇到的那个田安平,那个修为被限定在外楼之下的田安平,仍然觉得可怕。 按理说现今在内府境之中,无论是谁,他也该有一争的信心的。 然而田安平带给他的恐怖压力,是他在四境外楼的海宗明身上都远未感受到的。 哪怕是被压制了十年,那样的人物,也未必就停止了进步。 但内府之后就是建立星光圣楼,他是从神()临境界被打回去的,星楼早立,神()通早定……他还能如何呢? 姜望想不出来,但莫名觉得,田安平一定有田安平的办法……正常人想不到的办法。 等到十年之期满,或许就能够知道,田安平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了。 晏抚显然不打算继续再聊田安平,终于将手里那杯酒饮下,然后道:“柳神()通被杀,扶风柳已经看不见未来。原本就算如此,家祖也没有决定退亲。大泽田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当中,作为柳氏姻亲,家祖也是出了力的。但问题出在秀章的弟弟身上。” “柳玄虎?”姜望好奇()起来:“也是一个天才么?” “恰恰相反!”晏抚说道:“柳神()通死的时候,他才十岁,刚刚调整好体魄,服丹开脉。以柳氏的资源堆积,强者引路,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大小周天,踏入了通天境。但是到了现在,九年过去了,他还是通天境。在天地门之前,被拦了八年。” 姜望道:“或许这恰恰说明他的天地门坚不可摧,潜力巨大……” 晏抚摇头:“王夷吾停在通天境那么久,可有谁说他是庸才?天地门到底如何,是能够被察知的。事实证明,柳玄虎就是打不破天地之隔,困顿在天地门前。这样的他,哪怕以扶风柳氏代代相传的家族底蕴支持,也根本不可能拥有神()临战力。” 但凡顶级世家,都有类似的底蕴传承。 比如重玄家的老爷子重玄云波,就是凭借重玄家的家族底蕴,以外楼巅峰修为,拥有神()临战力。 若没有这等手段在,当年重玄浮图身死,重玄明山战死,重玄褚良还未成就凶屠,彼时的重玄家就该跌落谷底了。 当然,现在的重玄家,一门两侯,风光无限。 重玄明光没什么好说,重玄明河算是中规中矩。年轻一辈的重玄遵却是夺尽同辈风华,浮图之子重玄胜也不甘示弱,在内府境摘得顶级神()通法天象地,未来可期。 回到扶风柳氏上来,柳神()通的小弟柳玄虎天资太差,根本无法支撑家族。柳氏为了传承荣光,就必然只能移嫡。 顶级世家,传承的不仅仅是名分和地位,更是归于一身的超凡伟力。过继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谁掌握超凡伟力,谁掌握地位权力。 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强如重玄家,重玄褚良一朝崛起,就只能另立别府。 但若重玄云波这一脉,无人能撑得起家业,保不住神()临战力呢?那就是重玄褚良来掌握这个家族。 定远侯当然也很好,但怎么比得上世袭罔替的博望侯? 晏抚说到这里,姜望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贝郡晏氏这样的出身,能与晏抚相配的,只能是名门嫡女。柳秀章这一系,一旦成为柳氏旁支,自然再没有与晏家通婚得资格。 这一点,不以晏抚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才说,他这样的出身,自己的婚事是无法自主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损友 姜望想了一阵,说道:“这事,华英宫主应能理解。” 晏抚苦笑:“我与柳家女子的婚约,本是早就要了断的,但扶风柳氏那边,迟迟没有移嫡,说是柳玄虎修行努力,不日将突破云云……晏家也不好上门催逼。事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晏抚是温和恬淡的人,有些话没有说,但不难想到。 柳家家主不甘心移嫡,不断的折腾小儿子柳玄虎,同时把着与晏家的婚约不放,未尝没有借晏家威势巩固自己这一脉的心思。 恐怕不到柳家内部真正移嫡那一天,都不会提及解除婚约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晏抚没有正式解除婚约,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这一次华英宫主出来折腾,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晏抚早先与柳家女子有过婚约。 以晏抚的条件,自是不愁婚配的。晏家的门庭,也少不了联姻这样的事情。故而晏老爷子又为孙儿寻摸了一户人家。才有了年前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与姜望说,晏抚将要被安排联姻云云。 事实上重玄胜都不知道晏抚早先还有一桩娃娃亲——这事肯定不是多大的秘密,但没多少人注意了。 “后来温家有意与我家结亲。家祖为我配了温家女子,闺名汀兰。既然这边要结亲,早先的婚约自然要了解干净,我便去了扶风郡,退了婚约。因为温汀兰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华英宫主便说我嫌贫爱富、趋炎附势、贪慕虚荣。” 晏抚面色尴尬:“那日正与重玄兄吃酒,华英宫主找上门来,我只好落荒而逃。” 朝议大夫可是了不得的官位。 齐国的政治体制并不复杂。 政事上以相国为首,领袖政事堂。 政事堂中,共有九位朝议大夫议政。政事堂之下,辖有礼、户、吏三部。分管礼仪、经济、吏治。 那被地狱无门刺死的赵宣,就是礼部大夫,是四品官员。 整个齐国的政令,都从政事堂出,九位朝议大夫的地位可想而知。都是二品大员。 兵事上以镇国大元帅为首,节制兵事堂。九卒统帅,都在兵事堂中。兵事堂节制天下兵马。但有所征,皆从兵事堂出。 如定远侯重玄褚良,就是九卒统帅之一,位列兵事堂。 此外就是各地郡守府,负责各地行政、军事,管理下辖的城主府。 总的来说? 并行不悖? 而又偶尔交叉。 譬如金针案,当地郡守府已经处理不了? 便上报临淄。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衙门? 如內官、打更人、都城巡检府等。既不归政事堂,也不归兵事堂? 直受皇命。 这当中都城巡检府是个很特殊的衙门,北衙都尉位卑权重? 主管都城的治安事? 但其实对天下盗匪事都有一定的辖制权,这当中可以拓展的权力就非常惊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北衙都尉成就神临之后就要“升官”。 北衙都尉本身只是四品官职,但都城巡检府能够动用的力量? 绝不止如此。仅青牌体系? 就是一个实力相当强大的体系,却受北衙辖制。 当然,北衙都尉的权力到底能有多大,还要看当都尉的那个人,能指挥动多少人。毕竟有些青牌? 是不用卖北衙都尉面子的。 譬如捕神岳冷。他是三品青牌捕头,加二品致仕? 算起来比郑世高好几级。 郑世若不好生哄着,岳冷完全可以不理会北衙政令。 总而言之? 晏抚结了一门好亲事。 一个朝议大夫,职务几乎能与凶屠重玄褚良持平。当然? 重玄褚良还有功勋侯爵在身? 却又不是朝议大夫能比的了。 晏抚找了个朝议大夫做老丈人? 无怪乎华英宫主骂他嫌贫爱富。 虽然以晏抚的身家,好像也没有必要爱什么富……谁能比他家富啊! 这件事情晏抚其实很冤枉,早些年指腹为婚的时候,腹中的他也没办法反对。后来扶风柳氏接连出事,婚约名存实亡,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再后来他爷爷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定下亲事,他难道还能跳出来说不同意?自然也只能够灰头土脸地去扶风郡退亲。 但他的确也造成了主动悔婚的事实,被华英宫主痛骂、甚至追着打,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站在人家柳家女子柳秀章的角度,她更是无辜。本来是好好的名门嫡女,结了令人艳羡的亲事,还没怎么着呢,家族里的擎天玉柱顷刻倒塌,被寄予厚望的天骄兄长被一个疯子杀了,家势一落千丈。结果弟弟是个废柴,诸多资源都堆不起来,闹得要移嫡。 她什么也没有做,马上就要变成柳氏支脉之女了,还被人退亲! 没招谁没惹谁,受此奇耻大辱。 怎一个惨字了得。 作为柳秀章的闺中密友,华英宫主姜无忧怒不可遏,也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再生气,也不可能去找前相晏平的麻烦吧?晏抚再无辜,也只能当这个出气的靶子。 姜望十分同情地吃了两箸菜,细嚼慢咽之后,才道:“难怪你来见我都要偷偷摸摸的,感情是怕再给华英宫主撞上了。” “不瞒姜兄,这阵子我实在是有些憋闷。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叫人安排来见见你。随便说点什么也好。”晏抚摇头叹息。 “你回来得还算及时,过几天我打算出海去避一避,龙川兄和象乾兄不都在近海群岛么?我找他们散散心去,也见见海上风光。” 姜望表情古怪:“那是也挺好的。” 晏抚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并没有听出问题来,反倒问了一声:“姜兄可要同去?” 姜望说道:“我的确也是有事要去一趟近海群岛,不过没有那么急。” 没有跟晏抚直说他要做什么,倒不是疏远。相对于高哲,他其实与晏抚更合得来一些。只是营救竹碧琼之事,他已经欠下很大的人情,不想再欠。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晏抚,到时候姜无忧也要去近海群岛…… 就单纯的想看晏抚挨揍而已。 重玄胜已经看过了,他还没有看过。 很遗憾。 姜望的心情晏抚不懂。 他还为自己难得放了下风而愉快,浑不知自己交的全是损友,在那里举杯相祝:“那我就先去一步,替姜兄探探路!咱们海上见!” “一定!”姜望笑容满面。 …… …… …… ps:这背景实在合适,合适得让我想开个马甲去写女频。写个柳秀章大女主,莫欺少年穷!拳打晏抚负心汉,脚踏姜望臭帮凶。一手掌控家族,保住嫡脉地位,一边替兄报仇,决战田安平。带领家族崛起,帮助闺蜜争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长生宫 长生宫中。 窗外花开得烂漫,春犹带寒。 狐裘披身的大齐九皇子姜无弃,正用一只碧色的玉碗在喝药,药液呈黑褐色。古怪难闻的气味,一个劲地在空中搅荡,令人反胃。 他却表情平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咽下。 面前的案上摊开一本书,他捧着碧玉碗,喝着药,视线就落在书上。 以书佐药。 坐在不远处的雷占乾,眉头都完全皱到了一处。他实在不理解,这么难喝的药,表弟是怎么若无其事喝下去的。还能一口一口的细品……他仅是闻一闻,都觉苦不堪言! “你这药……”雷占乾掩鼻问道:“莫非暗藏玄机,喝起来与闻起来全然不同?” 姜无弃把眼前的这一段文字看完,才轻笑一声:“表兄这般好奇,便叫人再与你煎一碗,如何?” “我可不要!” 雷占乾赶紧拒绝。 哪怕这药再珍贵,他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口舌。对于有志巅峰的超凡修士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但也没有什么自找苦吃的必要。 待姜无弃把碧玉碗里的药慢慢喝完,他才又开口道:“有件事说来很值得玩味。我派人去查张临川,去了三拨人,一拨都没有回来。” 平日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在姜无弃面前,却不见什么锋芒。就像寻常人家的表兄弟那样,言辞随意,聊东聊西。 姜无弃用一方雪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随口问道:“张临川?” 雷占乾笑了笑:“就是姜望在浮陆世界用的化名。” 姜无弃将雪帕轻轻叠好,放到一边,眼睛仍盯着他的书:“你查这个做什么?” “你不觉得有问题么?”雷占乾道:“姜望可是无根无底的西境庄国人,也不知怎么认识的重玄胜,跟着混进天府秘境,后来又被提携着参与了齐阳战场,这才在我大齐扎下根来。问题在于,他既然是无根无底,怎么我接连三拨人,都埋入他的根底中?” “那你查出了什么?”姜无弃依旧目不斜视。 见姜无弃始终不怎么感兴趣,雷占乾也没那么有劲了,“只知道庄国有个叫张临川的,是什么白骨道的白骨使者。那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邪教。” 姜无弃心中一动。 与雷占乾不同? 以他的权限? 是足够调阅齐阳之战的军情细节的。对于齐国近年来唯一的灭国之战,他当然仔细地复盘过。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在齐阳战场上? 出现了一个白骨邪神,被凶屠重玄褚良剁成碎肉后逃掉。 白骨邪神? 姜望,都出现在庄国? 也都出现在阳地。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系。 但这个消息他不打算跟雷占乾讲? 免得自家表哥借题发挥,闹出什么事情来。 雷占乾忽地又道:“你说姜望会不会出身邪教?来我大齐是另有所图?” 他越说越激动:“兴许就是使用了什么邪法透支潜力,他才能进境这样快!” 姜无弃在心中轻叹一声。以前的雷占乾,是何等人物!从小被寄予厚望? 被视为雷家崛起之望? 雷氏千年未有之天才。雷玺神通摘落之日,雷氏举族沸腾。 “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是何等可怕的潜力?代天行罚,执雷掌电。 七星楼秘境小有失利,但是该拿到的收获他也已经拿到? 前面就是通天坦途,大步前行便是。 但是在与姜望一战之后? 他独占乾坤的气势,就已经被破掉了? 至今未能归复…… 从他现今还在找理由就能看出来。他完全无法接受那次失败。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任他拿捏的后起之秀,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超越了他。在万人瞩目的情况下? 将他轻易击败。 这对极端自负的他来说? 是太沉重的打击。 但这事不能说破? 只能等雷占乾自己想通。贸然解开他的疮疤,很可能导致其人一蹶不振。 “重玄家有什么可能沾染邪教呢?重玄胜又哪里是蠢货?”姜无弃摇头道:“如果姜望真的出身什么邪教,根本不需要等到你来查。是定远侯会手软,还是博望侯会手软?”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雷占乾自然想得过来。 “也是。”他叹道。 姜无弃想了想,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语重心长地说道:“修行这种事情,有先有后,有快有慢。一时进度说明不了什么,最后还是要看谁站得更高。表哥你的《九天雷衍决》,高妙莫测,修到尽头,‘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何等气魄?高卧九天的人,偶尔看一看尘世便罢,又何必拘泥一时成败呢?” 雷占乾沉默了一会,终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钓海楼长老那件事,你不顺势压制他也就罢了,还保他做什么?他居心不良,借我成名,我的雷玺都险些被他融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之事,齐国内部其实是有不同声音的。 有些人认为不必要为一个姜望与钓海楼闹得太僵,当然这种声音很微弱。堂堂大齐,还不至于对钓海楼低头,更不至于保不住自家的人才。 但是姜无弃当时是旗帜鲜明的支持姜望的,认为姜望杀海宗明,完全是天经地义。不存在什么破坏齐国在近海的布局。 姜无弃清楚,他的支持并没有起到什么关键作用,整个大齐朝堂,普遍就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雷占乾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拿出来过嘴,无非是心中郁结难解,随意找个由头。 尽管如此明白这一切,姜无弃还是很认真地回应道:“他是我大齐天骄。孤当然要保他。” 雷占乾撇撇嘴:“他又不是齐人。” 姜无弃把书合上,表情变得很严肃:“此话不许再说。他居齐屋,领齐俸,任齐职,忠齐事,为齐战,怎么不是齐人?” 他明显有些生气了:“不是生在齐地,才是齐人。使天下之大,六合之广,起自日出,终自日落,心中向齐,便是齐人。使大齐先祖如表兄你这般短视,齐国还是海边一渔村!” 雷占乾怨愤、不满,抱怨谁,评判谁,这些都没有关系。姜无弃都可以姑妄听之。这是表亲之间天生的亲近。 但他如果说一些太没边界的话,做一些动摇大齐社稷的事情,那姜无弃也绝不宽容。这是作为大齐皇室子弟,必须维护的体统。 雷占乾再骄狂,也分得清主次,他是表兄,也是臣僚。 见姜无弃真的动了气,他马上妥协:“以后不说就是。” 但旋即又道:“姜望回临淄后的这段时间,可是先后拜访了姜无邪和姜无忧,又何曾拜会过你?你待他如何公正,他也不会向着你。甚至在将来……很可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姜无弃轻轻咳了几声,手按书册,站起身来:“他不需要向着我。” 他紧着狐裘,似有些难堪春寒。 慢慢地往殿外暖和处走,只淡声说道:“向着大齐,就是向着我。” 雷占乾仍坐在椅子上,看着姜无弃那狐裘也掩不住清瘦的背影,只感受到无比的自信、笃定。 那步子缓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踏着自己的江山。 他想。未来的齐国,一定是这个人的,没有第二个选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长乐 东宫名为长乐,是太子居所,储君华阁。 循照旧例,太子也有一套文臣班底,负责处理部分政事。 储君与国分忧,是分内之事。 如当初的姜无量,甚至是直接参与朝政,在天下落子。 政事堂、兵事堂,一应国家事务,全都绕不过他去。乃至于齐夏争霸期间,他的意见与齐帝相悖,战和之议在朝野间一度僵持不下…… 当然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现太子姜无华生性懒散,不与前人相同。什么事情都是能避则避,不归东宫管的事情坚决不碰,模棱两可的事情绝对不办,也就是齐帝强行安排下来的政事,他才勉强捏着鼻子处理一二。虽然都处理得极妥当,但毕竟事少任轻,不见什么功劳。 整个东宫都如他一般,一年到头都处理不了几件正事。可谓是齐国开国以来,存在感最薄弱的太子。 无怪乎他的弟弟妹妹们纷纷崛起,一个接一个的要与他争储。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哪个不是人杰?要天赋有天赋,要手段有手段,还各有背景支持。 而太子姜无华,才情、天赋、处事,都没什么亮眼的地方,甚至他的母族也非常普通。何家本就无甚家势,当初姜无量被废,他的生母殷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愤郁而死。 今帝或许是为了平衡外戚势力的考虑,才将没什么根底的何氏定为皇后。 何家太普通,临淄排列一百个世家,何家都排不上名。何皇后唯一的弟弟何赋,是个才能平平的,何家的下一代何真,也只是个逗鸟弄狗的……完全提供不了什么助力。 姜无华似乎只是凭借生得早,年纪大,才在姜无量被废黜后占得先机。 可“生得早、年纪大”又算是什么优势呢?那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还在青石宫里困着呢! 临淄城的水很深,每个人都琢磨自己的事。无数暗涌,在水底冲突。不到水落石出时,谁也看不清结果。 此刻的姜无华,正拿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大剪子,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注重。 一名白面无须的內官杵在身后,微微凑着,小声地汇报:“青羊镇男在温玉水榭无功而返,应是没能谈拢。但好像在华英宫得到了好的结果。长生宫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九皇子好像没有接触青羊镇男的意思。倒是雷家颇为关注他。您吩咐过,探听消息,要以不暴露自身为首要,因此暂时得不到更详尽的情报。” 他语速很快,但说得很清楚:“青石宫仍然死寂,连声响也没有。依小人看,殿下您完全不需要……” 他的话停住了。 因为姜无华手里的大剪子停住了,并且看着他。 “孤只听,你只看。不需有看法,不需有意见,不需要告诉孤,你怎么想,你们怎么想。” “能够听明白吗?”他问。 內官咽了一下口水:“……能。” 姜无华并没有什么威武严厉的表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甚至完全是舒展的,没有攻击性的。 但谁能忽视他的意见呢? 听到內官的回答,姜无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好好地瞧着面前的花枝,定了一定,才继续挥动他的剪子。 內官就侯在旁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他开心地笑了:“我的汤煲好了!” 把大剪子往內官手里一放,姜无华温声嘱咐:“你接着修剪,一定要修成太子妃满意的样子。不许出错。其它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事是最重要的。” 而后脚步轻松地转身,独自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什么青石宫、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都不如他煲的汤更重要。 …… …… 回齐国的时候,姜望赶路匆忙,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也只是匆匆试过,草草败退。 从排名四十的福地钵池山,退到了排名四十一的论山。 这种直线的下滑,姜望早已习惯。与强者过招,其乐无穷。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对他这种有远大追求的人来说,更是一种极端享受。当然,如能收获胜利,才更叫人满足。 基本上只要有时间,他每战都不会错过。唯独顾虑有一天被打落福地,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好在太虚幻境内福地统共七十二,还有一些余地可以退。 太虚幻境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他基本没有胜利的机会。倒不似在论剑台中高歌猛进,终于已打进前百,排名九十六。 值得一提的是,左光殊现今排在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六十四名。 姜望自认战力全开的话,比左光殊强上不少,时间若是足够,打进前三十名应当不成问题。 只不知道太虚幻境里到底吸纳了多少位内府境修士,这个实力层次放眼整个现世,又能达到什么水准。 因为百名之后并不显示排名,或许只有太虚幻境背后的人知道答案。 姜望这段时间隐隐感觉到太虚幻境在发生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但若要细究,却又说不出变化在哪里。但绝非幻觉。 太虚幻境的存在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各大势力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没有哪家宣传,也没有哪家百名车马抵制。如左光殊、重玄胜这等家世的人,对太虚幻境都是语焉不详。 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改变。 而姜望很期待那种改变的发生。 把日常的修行完成,姜望继续把心神扑在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上,想要打开一条思路,找到救竹碧琼的办法。 这事情难度极大,即使有姜无忧和重玄胜的帮忙,成功的机会亦十分渺茫。 百分耕耘,求一厘收获。 正思索间,外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这里是重玄胜的霞山别府,通常不会有这么吵闹才对。 姜望怀着疑惑推门而出,老远就听到重玄胜的伯父,那位博望侯长子重玄明光的声音。 “他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找上门来,我们重玄家不能不管的啊。小胜人呢?他在哪儿,叫他出来!咱们博望侯府,能被人戳脊梁骨吗?” 倘若忽略才能,德行,重玄明光真是仪表堂堂。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修为又远远跟不上,但还是格外的倜傥。衣着佩饰无不得体,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 这时候说话,声音也醇厚,平添几分亲近。若是不熟悉的人与他初见,很难不信任他。 姜望走到这边,便看到院中簇拥了一大堆的老弱妇孺,孩子哭,老人嚎,一个比一个的凄惨,场面极不好看。 这个嚷着饿,那个哭嚎不想活了,又有说活不下去了,要被逼死了等等。 不知情的人倘见这一幕,只怕还以为重玄胜做了什么挖绝户坟之类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重玄明光站在这些人中间,一口一个“重玄家会给你们做主”,摆明了来者不善。 两个门丁满脸为难地站在一边,显然不敢拦博望侯的长子。 姜望听了几耳朵,大概听明白了一些。 王夷吾被逐出临淄城后,重玄遵的经营被分得七七八八。难免有一些人两头不靠,失了生计。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按说没了活干,再找便是。有手有脚的活人,在临淄还能饿死? 再者说,又有几个人,胆敢来找重玄家的麻烦? 这事情都不用深究,摆明了是重玄明光动了鬼心思,把这些人的家眷组织起来,来逼重玄胜给说法。显是要狠狠折损重玄胜的面子,打击他的声誉。 这伎俩粗浅之极。偏偏瞧重玄明光那智珠在握的样子,显然还十分自得,自以为掌控局势呢。 姜望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重玄明光就已经放了心,再看看这鸡飞狗跳的现场情况,甚至有点想笑了。 这种小麻烦,处理起来哪有难度? 重玄胜的心情显然差不多,他从另一个门怒气冲冲地挤进院里,见得自家伯父,立时满脸堆笑。 “伯父乃是日理万机得人物,早晚请安不知多少趟。今日怎么得空,来侄儿的霞山别府?” 重玄胜这话里隐隐带刺,暗讽重玄明光成日里除了哄重玄云波开心,什么正事也没有。 偏偏重玄明光不太听得出来,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胖侄儿,语重心长道:“阿胜,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得好好处理。伯父也不想管啊,奈何你们小辈太不省心!不是伯父说你,那些生意弄得好好的,你怎么说拆就拆?拆也便罢了,你们年轻人争争抢抢,伯父不说什么。但不给人留活路怎么可以?往后谁能服你,谁肯信任重玄家?” 重玄明光别的不行,场面话说得是真漂亮。大概也是跟他自小交际惯了有关。 “伯父教训得是。”重玄胜丝毫不见恼,笑眯眯地道:“不知道这么些人今日聚着,想要逼我做什么呢?” 他往那里一站,俨然一座小山:“尽管说说看嘛。” 这声音也轻巧。 但这话一落,整个院中,哭声、闹声、叫嚣声,顿时静了。 重玄公子,威风至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义薄云天大伯父 (为盟主Huamu加更!) 时至如今,在临淄,重玄胜是谁,已不需要过多介绍。 再蠢的人也知道,重玄胜说话的分量,与重玄明光说话的分量,差别有多大。同样拥有重玄这个姓氏,但重玄明光完全没有资格代表重玄家。 此刻重玄胜笑得虽灿烂,说得虽和缓,但一个“逼”字,绝不是这些老弱妇孺能够承受得住的。 甚至整个临淄也没有多少人能承受。 哪怕重玄明光许了再多好处,也不成。 “阿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说人家逼你呢?” 重玄明光立即跳出来倚老卖老:“人家活不下去了啊,咱们可不得负责吗?” 说他愚蠢,他又有些小聪明,知道怎么膈应人。 说他聪明,可又实在愚蠢!膈应也膈应得不对。 这些人来霞山别府哭闹,落的何止是重玄胜一人的面子。说得严重点,这是在往重玄这个姓氏上泼脏水。 来霞山别府哭闹的这幕戏,挑衅了所有瓜分重玄遵生意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父亲,为自己稷下学宫里闭关修行的儿子,所做的一点努力和挣扎。 眼看着重玄胜势头越来越好,又摘下顶级神通法天象地,重玄明光很担心在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之前,家主之位就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也许他什么都不做,对重玄遵才是好事。 他很相信自己的儿子,很以重玄遵为傲。但他显然并不清楚,重玄遵到底有多可怕。仅仅这个名字,就足够人们等待。结局远未落定。 他什么都不懂。 或许还觉得,重玄遵之所以万众瞩目,有他这个当爹的许多功劳。 “伯父说得对,是该负责。我们重玄家肯定负责。” 重玄胜对重玄明光恭恭敬敬,他没有理由对自己这个伯父不恭敬,他甚至希望这个伯父开开心心,长命五百岁。 “不过,这事且放一放。容小侄先处理一点家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两个门丁,表情平和:“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不答,战战兢兢道:“为公子守门。” “那你们做到了吗?”重玄胜淡淡发问。 声音不重,却如高山压落。 两个门丁难堪其负,顿时面如土色,跪倒在地。 其中一人解释道:“大爷非要带他们进来,小的们不敢相拦……” “不必与我解释。”重玄胜一摆手:“我重玄家历代以战场争功,治家如治军,你们职责所在,竟连一声通传也没有,就敢放人进来。我怎能交付你们门庭?去后院领罚吧!” “是!” 两个门丁面带惧色地去了。 重玄明光本是来发难的,但不知为何,见这胖侄儿整治府邸的这般姿态,竟一时忘了如何说话。 这小胖子好像真的长大了。他想。 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叫他看到了明图……… “罢了。”他忽然意兴阑珊起来,正要把人带走,放这个胖侄子一马。 却又听重玄胜道:“此事好办!” 好办? 重玄明光又来了气,这可是他绞尽脑汁熬出来的“计谋”,这小胖子怎敢小觑? “你且说说!”他板着脸,挤出威严来:“若是不公允,伯父可不依你。” 重玄胜笑了笑:“好说。” “啊!” 后院方向适时响起了惨叫声,想来是那两个门丁在受刑。 其声凄痛,叫人听得牙酸。 重玄明光眼皮子都随之一跳一跳,更别说他鼓捣来的那群人了,一个个的表情明显慌张起来。 “诸位……” 重玄胜丝毫不受惨叫声所影响,看向重玄明光带来的那些老弱妇孺,面色如常:“你们日子这般为难,是本公子的疏失,此事定有交代……来人!” 一名黑衣男子漠然进来,立于其侧。 “挨个记录一下,姓甚名谁,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家属,为谁不平,务必一个都不能漏。” 后院方向的惨叫声一直在继续,但丝毫不影响重玄胜发号施令。 尤其那黑衣男子,是重玄胜属下的影卫,目光扫过,像瞧死人一般,哪里像个文书,分明像个杀手! “阿胜。”听得声声惨叫,重玄明光终究是忍不住道:“不可重责门丁,是伯父强要进府,他们如何拦得住?便是你自己守门,也不可能拦伯父嘛!” “伯父说的是。”重玄胜笑容灿烂:“看在伯父的面上,今日我不杀他们。” 这话听得人心里拔凉拔凉。重玄家规矩这么严苛? 就没看好门,没拦住重玄大爷,就要杀头的?打得这么惨,还已经是看在重玄大爷的面子上了? 在院内那些人的心惊胆战中,重玄胜又看向他们,依旧挂着笑,给人的感觉却格外森冷:“不要拥堵、争抢,好好配合记录,本公子逐个对应,必一个都不短少,一家赠银百两,送上家门,帮你们渡过难关!” “哎哟,瞧我这记性!”一老人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晒的谷子忘了收,真是老了老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说着便利索地转身,紧着步子就往门口去了。 也不知这春日,哪来的谷子要收。 开玩笑,要被这心狠手辣的胖公子记下名字,日后还能讨得了好?就怕有银子,却没命花呢! “小乖乖,你不是要吃糖人吗?咱们赶紧去,晚了怕是要收摊了。”一位大婶抱着孩子,小跑着便离开。 一时间满院的人,都有了千奇百怪的理由,逃也似地往外跑。 重玄胜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哎,别走,别走,我代表重玄家给银子!” 他甚至跺起脚来:“你们就这么走了,我如何跟我义薄云天的伯父交代啊!” 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这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重玄胜的表情,则随着人群散去,慢慢平静下来。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淡声吩咐道:“跟着他们,查清楚都有谁,住哪里,是谁家。” 独属于他的影卫领命而去。 重玄明光一下子怒了:“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我找来的,你还要追根穷底不成?要逞狠,不如冲着你伯父来!” 要不怎么说他是绣花枕头,只一时气恼,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掩饰了。 “大伯。”重玄胜的态度依然恭敬:“您别动气。我并不是要把他们怎么样,我是真的要安置好他们,妥善的安置。重玄家的家声,岂能轻忽?” 他叹了一口气:“您沾染上的黄泥巴,侄儿洗裤子也是应该。” 重玄明光一时窒住。 重玄胜又道:“里间去喝杯茶如何?也好想一想,如何跟爷爷解释。” 重玄明光把眼一横,色厉内荏:“我解释什么!” “刚才的事情啊。”重玄胜依旧是笑眯眯的:“我已经命人告诉他啦。想来伯父这么孝顺,家里的事,也不会瞒着爷爷吧?” 重玄明光从来就会告刁状,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重玄明光抖指点了半天,终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甩袖子,愤然离去了。 默默旁观完这场无趣闹剧的姜望,摇头回转房间。 在离开院子之中,他听到重玄胜真情实意的感叹—— “真希望我遵哥,能继承我伯父的三分才智!” …… …… …… (这位Huamu盟很少冒泡的啊,不知是何方高人。O,O。) (另外,同名公号:情何以甚。放了齐国地图,大家可以去看看。但愿这句话不会被和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同行者 从太虚幻境中退出,这几日,姜望已经打到了论剑台内府境七十一名,眼看着很快就能与左光殊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再次交手了。 以现今的神魂力量探索内府更为迅速,第二内府已经三百有余,这当中发掘过两次秘藏,并不合意,被姜望轻轻放过。 短时间内提升实力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第二内府刻印的瞬发道术。 每座内府仅有一次的刻印瞬发道术机会,大凡强者,都不会选择被太多人掌握的道术。在这种选择上,“稀有”更优于“强大”。 因为再强的道术,只要被研究多了,就有被破解的可能。 姜望早先在通天宫凝聚大小周天的时候,分别刻印了焰花与五气缚虎,一个是董阿所赠,一个是重玄胜所赠。那时候他没有什么资源,遇着精品道术,哪有挑剔余地。 但后来姜望成长飞快,坚实而高速的强大着,慢慢也就有了挑剔的资格。 修行界有云,“每开一府,如再开一宫。” 除了新增人体动力源泉之外,每叩开一座内府,也还能再刻印一门瞬发道术。 姜望在第一内府的时候,就精心选择了朽木决,这是一门针对性非常强的道术,且不去说。第二内府的道术选择自然十分重要。 有些道术研究透彻后,能够尽可能地缩短发动时间,但哪怕是逼近一息以内,也还是不如瞬发。 高手过招,往往生死就在瞬息间。 但值得且稀有的道术,可遇不可求。 除开用心用勤的修行,这段时间姜望也反复与重玄胜研究过救竹碧琼的方法,制定了许多计划,做了诸多准备。但未亲至近海群岛观察过,不能做最后的决定。 这日一大早,重玄胜就欢脱地在门外喊姜望:“望哥儿!有人找你!” 姜望暂停了对内府的探索,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谁啊?” 重玄胜声音促狭:“一个女的!” 姜望推开门,便看到并排站在门外的三个人。 肥胖的重玄胜,黑甲覆身的十四……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 姜望当即就想把门关上,现在看到这位青牌就头疼。 “姜大人!”她居然还挺热情地先打了个招呼。 “啧啧啧。”重玄胜在一旁阴阳怪气:“看不出来啊小姜,你够花的啊? 桃花债都找上门来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姜望无奈地看了一眼十四? 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遗憾的是,十四目不斜视? 黑盔遮掩下? 也看不到表情。 倒是林有邪微笑着看了重玄胜一眼,表情很是平和:“重玄公子? 我们是纯洁的同僚关系。” 姜望怕重玄胜没摸着头脑乱说话,平白招来麻烦? 郑商鸣提醒过? 这林有邪不是个没背景的,并不好惹。 因而赶紧出声道:“林捕头!清早来这里寻我,不知有什么事情?” “大人。”林有邪拱了拱手:“您是不是忘了您的任务?” 她还提醒了一声:“金针门。” 姜望顿感不妙:“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不日就要出发……这跟林捕头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有?”林有邪笑了? 笑得很灿烂? 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这起案子,正是下官和姜大人一起负责啊!” “……此事本官怎么不知情?” 林有邪笑意盈盈,抖出一张纸来:“这是都城巡检府的印文,上面有北衙都尉的大印,姜大人可以检查一下。” “我瞧瞧看!”重玄胜冷不丁从旁边伸出胖手。 他当然不会像姜望所担心的那样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林有邪登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去查了? 这会在旁边插科打诨,只是不想这女人影响到姜望的近海群岛之行。 林有邪也不避让? 任他将印文拿走,只笑呵呵道:“提醒一下重玄公子? 毁坏公文可是重罪。另外? 这种公文我想要多少张? 就有多少张。” “林捕头放心,本公子的手一向很稳!”重玄胜被道破心思也不尴尬,甚至是笑容满面。 他煞有介事的看了看,才转递给姜望:“好像确实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 以林有邪让郑商鸣忌惮的关系背景,弄这么一张公文也实非难事。 只是,作为被纠缠着不放的那个人,姜望难免无奈。 “……本官自己可以的。”他说。 “姜大人天纵之才,当然很可以!连地狱无门的阎罗都逃不了您的眼睛,何况区区一金针门叛徒?”林有邪言之凿凿:“下官只是跟着学习的!” ……姜望真后悔蹭了追踪地狱无门阎罗的功劳。 还又是秦广王又是楚江王的,何苦来哉? 现今让林有邪找到话柄,动不动就拿这说事。 “这是本官单独面对的第一个青牌任务,可不可以让本官自己处理?”姜望语气已经有些服软了。 他真的很不想跟林有邪这样精明的青牌捕头相处,身上的秘密随便被挖出点什么,他都不会太愉快。 但林有邪只是微笑,完全不接茬:“下官已经等了好几天,见大人迟迟没有动静,故而前来一问。当然,大人自有主张,下官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一定好好跟着大人学习。” 谈不拢啊…… 姜望头疼非常。 他始终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林有邪盯上的。 “咳!”重玄胜清咳一声:“姜望兄弟,办案这种事情,难免要去一些消息复杂的地方。譬如红袖招,天香云阁什么的,都可能要去转转,收集情报嘛!有时候可能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方便。” 他这就是给姜望出主意了。要姜望利用青楼之类的地方,使林有邪知难而退。 “没有关系。”姜望还没有说话,林有邪已经笑呵呵地接过话题。 “下官办案多年,哪里没去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姜大人尽管去套问情报。” 她有意在‘套问情报’上加了重音。 “下官在旁边学习就行!” 这女青牌简直油盐不进,并且好像远比姜望‘见多识广’。 姜望知道是避不过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定是要同去?” “职责所在,下官在所不辞!”林有邪意有所指。 姜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做了决定:“好!择日不如撞日,那我们今日便出发!” 反正该商量的已经商量过,该准备的也已经准备了,没有必要再等在临淄。 林有邪只笑了笑,丝毫没有畏惧:“遵命!” 重玄胜看了看十四,发现十四也在看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相信姜望的决定,就像姜望相信剩下的一切交给他毫无问题一样。 …… 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大齐四品青牌姜望,出发去往近海群岛,处理金针门案件。 同行者,五品青牌捕头林有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海门 “海上风浪多见,遥路坎坷不少,下官是深知的。” 刻有都城巡检府印记的马车上,林有邪认真地说话。 “我如果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无论过程多么突然。我都有一万种方法留下真相。您知道的,我家上溯几代都是青牌捕头,难免有点不为人知的手段。” 正在闭目养神的姜望,无奈地睁开眼睛:“……林捕头想多了。你我无怨无仇,我不会做这种事。” 林有邪微笑以对:“现在是无怨无仇,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下官也只是以防万一嘛。” 这种挑不出刺的礼节性微笑,有时候还真挺招人烦的。 姜望沉默了一阵,道:“怨仇但愿没有!” 林有邪态度很好,随时随地服软:“当然,下官也如此期盼。”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盯着我。天底下有那么多心怀鬼胎的人,有那么多的秘密等着你发掘。”姜望语重心长:“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林有邪眨了眨眼睛:“下官这次随行,只是跟着您好好学习的。” “……”姜望认真道:“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当然,当然,我很相信。”林有邪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见着姜望的表情,忍不住又说道:“好人不一定就不会做坏事。” “好事还是坏事,谁来判定呢?”姜望问。 林有邪此刻的表情十分认真:“我们青牌捕头只遵循律法,不判断好坏。” 姜望定定看了她一会,在这个女青牌捕头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格外坚定的东西。 “随便你吧。” 终于放弃努力了,往车厢侧壁一靠,又闭上了眼睛。 马蹄声哒哒,马车辚辚远去。 从临淄出发,到近海群岛的最短路线,就是直接穿过碧梧郡,经由临海郡出海。 对于临海郡,姜望并不陌生。 早先他刚来齐国的时候,就来过临海郡。控制天府秘境的天府城,就在此郡。 那神秘恐怖的打更人首领,也在临海郡斩杀了地狱无门的一位阎罗。 历来此郡都在与近海群岛交流的最前线。 所以姜望之前很奇怪,为什么此郡没有重兵驻守? 以至于地狱无门的阎罗会拿这里当突破口。 在得知海族的事情之后? 心里才算有了答案。 齐国若在临海郡驻扎大军,必然会引起钓海楼的警戒。在双方需要合作对抗海族的前提下? 内耗绝不可取。 与之相较? 驻军于齐国经营的岛屿,则是一个性价比高得多的选择。 临海郡反而是开放的? 包容的。 从郡名上也能体现一二。譬如在吞并阳地以前,齐国西方边郡? 叫“定遥”、“屏西”? 因为阳国曾经一度势大,是需要齐国警惕的对象。 再如南方边郡名为“石门”,何为门户?自是有戒备、抗拒之意。 而近海这边的边郡,则叫“临海”? 只有一个“临”字? 完全不具备攻击性。 临海郡十三个码头,船只日夜来往不休。 有都城巡检府的令信,一路畅通无阻,两位青牌捕头轻轻松松乘船出海。 倒不是不能够飞行。 一来,与陆上势力一样? 各海岛空域禁飞。 二来,姜望此行身负任务? 低调是第一紧要。 两位青牌捕头落脚的第一站,是海门岛。 海门岛是一个形状狭长的岛屿? 并非是出海后的第一个岛屿,但是属于出海后第一个有大规模人族聚居的岛屿? 同时也是近海最大的中立岛屿? 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势力。 在齐国和钓海楼的默契下形成。 之所以被称为“海门”? 乃是取义于它为人族面向大海的最后一道门户。 当年修士赴海,就是从海门岛一路打了回去,最终将海族逐回,重新在迷界建立起防线。 姜望本来是想直接去重玄家经营的岛屿,拜会一下重玄胜的叔叔重玄明河,寻求重玄家在海外的帮助。但因为林有邪跟着的原因,便先在海门岛停了下来。 他打算先处理身上的青牌任务,有林有邪在,关于营救竹碧琼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不管如何,只要金针门的案子完结,想来林有邪便没有继续跟着的理由了。 届时是冷脸也罢,发脾气也罢,怎么都要把这个纠缠的女捕头赶走。当然,如果能够在案子办完之前就把她挤兑开,那是再好不过。 “姜大人打算如何入手?” 在海门岛的街道上行走,林有邪出声问道。 整个海门岛到处都是商铺,这里没有宗门、国别、势力之分,只有生意。 这也是出海的人们绝不会错过的一个岛屿。 “林捕头觉得呢?”姜望反问。 林有邪又呵呵笑了:“我是来跟着姜大人学习的。” “学习就摆正态度好好学习。”姜望板着脸呵斥道:“少问多看。” 关于金针门的案子,事实上他并没有理清头绪。本来这个案子就只是他出海的借口,真正的目的一直在怀岛,全部的精力也都在思考竹碧琼的事情。 如何追缉武一愈,这事情现在才来得及想一想。 当然,作为上官,摆摆架子也是合情合理。 哪有下官追问上官办事方略的? 见姜望架子摆得这般熟练,林有邪嘴角抽了抽,但依然挤出了一个微笑:“大人教训得是,有邪受教了。” “先去与我定一间上房,方便休息。”姜望很自然地吩咐道:“本官在这里转转,观察一下情况。” 林有邪秀眉跳了一下,仍只道:“好。” 姜望无礼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去办?” 林有邪咧嘴笑了笑:“现在就去。” 她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姜大人,前边那条街的福星客栈怎么样?听说是钓海楼的生意,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显然对于近海群岛,她要比姜望熟悉得多。 但姜望只是挥了挥手,赶苍蝇般不耐烦道:“本官忙于办案,这种小事就不要拿来麻烦了,你自己决定。” “抱歉,姜大人,是属下打扰了。请您继续观察情况。”林有邪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转身大步地走了。 看那架势,俨然她才是胜利者。 也是,把力压王夷吾的姜青羊,逼得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如何不是她的胜利呢? 呵,治不了你了。看着林有邪大步远去得背影,姜望先是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这点得意很快就消失无踪。 独自走在海门岛的街头,叹了一口长气。 不管怎么说,不管他多么有官威。事实上就是,这一路上他诸般刁难,也没能甩脱林有邪。 被这么一位青牌捕头盯着,他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而竹碧琼…… 要怎么才能救下竹碧琼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官威 像之前在文溪县城那样,姜望慢慢走在海门岛的大街小巷。 尽管之前已经把能搜集到的近海群岛情报都过了一遍,仍要跟亲眼所见的一切印证,才能略微放心。 营救竹碧琼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起寻回青云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一百个青云亭,也不及钓海楼强大。 所以姜望要一想再想,尤其不能让陪他入局的人吃亏。 “姜大人!”林有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笑呵呵道:“上房给您定好了,您是要现在回去休息,还是稍后再说?” 姜望不是没有动过半路将她甩开,自己偷溜掉的念头,但她总有法子可以找上来。 直至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声!”姜望忽然低喝。 “啊?”林有邪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条街有问题。”姜望的声音极为严肃、紧张:“保持镇定,不要左顾右盼。” 林有邪眨了眨眼睛,表示懂得。余光已经细细地观察左右。 她来时粗略看过,凭借多年办案的经验,这条街应当很正常才是,实在没有瞧出什么问题来。但姜望如此紧张,她难免也怀疑是否自己遗漏了哪里。 姜望缓步往前走,面色如常,只轻动嘴唇,把声音送到林有邪耳中:“现在分开走,我直接回客栈。你留下来仔细观察,切莫引起对方警觉。重点观察你左后方那个玉器店的老师傅,以及右前方那个坐在靠窗位置喝酒的大汉。据我观察,他们很可能跟武一愈有关!” 林有邪很好地保持了表情的平静,回应的声音却难掩惊讶:“姜大人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其实她想的是,姜望竟然真的在找线索? 按照她的观察,姜望对金针案其实完全不上心,来近海群岛分明另有所图。大概唯一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甩脱她。 “执行公务期间,少说废话。”姜望不耐烦地回应:“咱们现在错开,不要叫人看出问题。我回客栈去等你的消息……对了,你定的哪间房?” 林有邪老实道:“甲字叁号。登记的名字是小木。” “可以。”姜望随口回道:“下次登记名字,记得用张临川。” “啊?”林有邪完全摸不着头脑。 “照做就是。” 姜望最后深沉地点了一下头,自顾走了。 只留下林有邪在海门岛的这条无名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把两个根本就毫不相干的人,观察了又观察。 …… 当林有邪气冲冲回到福星客栈,哐哐哐敲门的时候,姜望刚刚结束了修行。 拉开门? 便看到林有邪表情憋闷的脸。 “姜大人!我仔细查过? 那两个人根本就跟武一愈没有任何关系!”她愤愤不平。 姜望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哦? 是吗?你仔细查了吗?有没有可能出错?” 林有邪咬牙道:“我以林家几代青牌的名誉保证? 绝无差错!” “行,辛苦你了。”姜望宽慰地点点头:“回去休息吧、” 林有邪瞪大了眼睛。就这? 毫无水准的猜测? 导致本青牌浪费了大量的精力,结果完全与案件无关。姓姜的就这么一句话? 连个自我检讨都没有? “姜大人。”林有邪银牙一咬:“您遛猴呢?” “怎么说话呢!”姜望很是不满:“怎么能这么说猴!” 林有邪深吸一口气? 反倒先一步平静下来:“姜大人,您佩戴着齐国的办案青牌,此行非是玩闹,而是确切肩负着责任、执行着任务。我是你的队友? 不是你的敌人。这是此行的前提? 我希望您不要意气用事。” 姜望也很淡定:“我且问你,你这次出海的任务是什么?” “帮你一起抓武一愈啊。”林有邪道。 “是辅助!辅助我抓武一愈。那张印文上写得清清楚楚,你的职责,你能记得住吗?排除了错误答案,那距离正确答案不就越来越近了吗?” 姜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再给我去查查楼下那间客房里的人? 老是发出怪声,我怀疑他们也涉案!” 林有邪:…… 她忍气吞声地看着姜望:“您说过? 您不是坏人。” 姜望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你也说过,好人也会做坏事。” 要忍住? 要忍住。 林有邪再三告诉自己,要忍住。 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她看着姜望:“那么属下先行告退。” “退下吧。” 姜望仍是那副很可恨的、漫不经心的样子? 敷衍着挥了挥手? 冷漠地将房门关上。 他很少这么故意折腾人? 但愿林有邪早点气急败坏地离开。 事实证明,姜望低估了林有邪的韧性,同时也低估了她的能量…… 第二天一大早,哐哐哐,林有邪又来敲门。 姜望养足了精神,神完气足地将门拉开,用一种准备充分迎接新挑战的状态,笑吟吟道:“林捕头,调查得如何了?” 林有邪也笑了:“本官没去。” “哦?”姜望皱眉道:“你要抗命不成?林捕头,大家都是为大齐办事,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我可只能让你回齐国了。” “你已经命令不了我了,姜大人。” 林有邪拿出一块铁牌,在姜望面前晃了晃:“不才昨晚侥幸升了职。看到没有?都城巡检府,巡检副使。从四品的文职。” 她注意着姜望的表情,满意地笑了:“姜大人!我们现在平级了喔。” 都城巡检都尉郑世,论官阶也才四品,当然其人的权力比很多三品官员都要大。 郑世同时兼着都城巡检使,可见巡检副使的位阶。 这个官位没有什么核心权力,通常都只是挂职。但用在此时效果非常合适。正让五品青牌捕头林有邪,与姜望保持了对等的职级。叫姜望没法再像昨天那样颐气指使,逼她离开。 因为青牌捕头的职级,本来就比同阶的其它官员要稍低一些。四品青牌与从四品的巡检副使,刚好不分伯仲。 这铁牌的真假无需验证。 令人暗暗心惊的是,林有邪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解决了此事。当然都城巡检府内部的制度监督还是有的,不然林有邪就直接戴四品青牌了。她的功勋与实力都不足够,所以只能曲折地从巡检副使这个闲职来入手。 姜望冷笑一声:“裙带关系,令人作呕!” 林有邪丝毫不以为忤,笑呵呵道:“是啊。有人一件案子没办,居然直接拿了四品青牌!这不是走后门,哪里说得通?真是无耻之尤!姜大人,您说说看,这种人可恨不可恨?” “太让人唾弃了!” 姜望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一脸严肃地道:“巡检副使大人快快请进,关于金针门叛徒武一愈,本官正好有了一些办案思路,咱们来好好探讨一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翠芳萝 林有邪大大方方地在桌边坐下了,好像全然不把之前的刁难放在心上,笑道:“姜大人有什么办案思路,尽管说来,也好让我学习学习。” 姜望也笑,自储物匣里取出一本薄册,放在林有邪面前:“本官为此案殚心竭虑,思路自然是有的。这里有一份金针门给的相关资料,林捕头可曾细瞧过?” 度厄金针是金针门立宗之本,其中有三式秘针。历来只传门主。 武去疾自七星秘境成功回归后,就被完全确定为下任金针门门主。 武一愈无望门主之位,一怒之下袭击了门主武一愚,盗走度厄金针秘典,远走海外。 那三式秘针,需要特定药材洗练,金针门报案的情报中,有相关记载。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齐国这些宗门,对齐庭的信任。毕竟知道了这些药材,就有很大可能倒推出秘针来。当然,也说不定是金针门太恨武一愈了,以至于为了将武一愈绳之以法,连宗门的秘传也不顾保密了。 这些药材里,有几味是相当罕见的,如卿玲华、翠芳萝、秋貂白。 整个近海群岛的药材市场里,一年也未必能交易几次。从这些药材的流向入手,就有很大机会找到武一愈的踪迹。 武一愈盗走了度厄金针秘典,不可能不学那三式秘针。 当然,这种找人的事情,其实直接请重玄胜或姜无忧调人来办更方便,他只需在找到人后上门擒拿即可。 但现在林有邪跟在身边刨根究底,他不得不展现一下自己的办法。 林有邪接过薄册,随意翻了翻,便已猜到姜望的思路,不由轻笑了两声。 “林捕头有不同意见?”姜望挑眉问道。 “没有。”林有邪仍是笑呵呵的:“姜捕头想人之所未想,此法简直绝妙!” 讽刺的味道,几乎要溢出话外来。 姜望很是不满:“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哈!我只问一个问题。”林有邪食指指尖敲了敲桌面:“这么简单的问题,姜大人都能想到的,武一愈就会想不到吗?买药材这种事,他随便给点银子,让个乞丐来代买,您到哪里去寻线索?” 这位女捕头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宽容? 像是不介意? 一笑泯恩仇。但一有机会,就逮着姜望嘲讽。 话里话外? 都开始鄙夷姜望的脑子了。 什么叫姜大人都能想得到? 姜望的确之前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上岛后临时找了个思路,没有经过仔细推敲? 难免有些漏洞。 但此刻他只冷笑一声:“林捕头,你都能想到的? 本官会想不到吗?” “在你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徒劳无功的时候? 本官已是查过了。” 咱们的姜大人从容笃定:“卿玲华和秋貂白且不去说,前些日子就有过交易,线索难以追溯。但最近这一年来,近海群岛都未出现过翠芳萝!武一愈才得到度厄金针秘典? 根本来不及准备。本官只要拿出一颗翠芳萝来? 他定然不会错过。届时他是自己乔装前来也好,还是请人代买也好,咱们顺藤摸瓜,还怕抓不到人?” 其实姜望只是因为谨慎使然,之前在岛上观察的时候? 为了搪塞林有邪,就习惯性地也查了一下药材流向。 又在此刻被林有邪嘲讽的时候? 临时想到了补完漏洞的办法。 但他表现得仍是智珠在握,好像早有准备? 就等着林有邪跳上来挨打。 姜望的这番话里,尤其是说她“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那一段? 着实气人。 我东奔西跑、徒劳无功? 还不是因为你瞎指挥? 故意刁难吗? 林有邪暗暗磨了磨牙齿,面上仍有微笑:“既然姜大人早有算计,咱们依计而行便是。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姜望也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林副使,本官岂是揽功之人?这案子,是咱们联手去办,自不能只有本官的功劳。这样,本官已经定下计策,掌握大局。现在万事俱备,唯独欠一颗翠芳萝。这翠芳萝,就由林副使负责吧!” 林有邪惊呆了。 且不说这位姜大人前倨后恭的嘴脸。 单论这份计划本身,虽算得上有针对性,但也不是多么了不起。无非就是“攻敌之必救”,最关键的,就是那颗相当难得的翠芳萝。 但姜望竟毫无羞愧地把这事推给了她…… 她很想问一声,姜大人,合着出海办案,您就出个嘴巴吗? 可回头一想,也是她自己非要跟过来一起办案的,真是有气也不知该如何撒。 她特意跟来,也有自己的目的,终究不能拂袖而去。 沉默了一阵,林有邪终于说道:“这翠芳萝我可以准备。但不知姜大人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姜望义正辞严:“我等身佩青牌,一心为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办案,难道定要得到什么吗?” “这些话,姜大人就不用说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林有邪瞧着他道:“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被我纠缠,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翠芳萝我两天之内给你准备好,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姜望保持着警惕:“什么事?” “你跟张咏之间的所有接触,点点滴滴,都要跟我讲一遍。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果然是冲着张咏!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在云雾山看到的,那一双哀求的眼睛。 张咏是谁,他不知道。张咏想做什么,他也不清楚。 彼时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心软,然后没有揭穿。 那么,现在要揭穿吗? 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时的沉默,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姜望不打算毁诺。 但林有邪的这个问题,也暗藏陷阱。 如果他同意讲述所有接触的经过,那么张咏暴露无遗。如果他直接拒绝,那么林有邪也可以据此断定,他一定知道什么,张咏一定有问题。 “你就不怕我说谎?”姜望问。 林有邪看着他道:“真假我自会判断。而且姜青羊的信诺,有口皆碑,我是信得过的。” 她说得如此十足信任,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望很清楚,她只是相信她自己的判断,相信姜望骗不了她。 这名看似平和的青牌捕头,内里其实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有极其自我的坚持。 姜望摇头:“但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不想白赚你一个条件。” “千金难买我高兴。”林有邪笑呵呵的:“我乐意。怎么样,成交吗?” “如果张咏有问题,你应该去好好地调查张咏,追踪他,调查跟他亲近的人,而不是缠着我不放。” 姜望认真说道:“我们只是恰巧都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了,恰巧说过两句话而已。如果你非要怀疑,那李龙川、许象乾,王夷吾,也都应该被怀疑。你怎么不去问他们?” 李龙川和王夷吾,哪个都不好问。前者英武自矜,后者霸道自我。若是纠缠他们,一个不好就要闹出事来。许象乾也是出了名的惫赖性子,万事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卖。 还有一个未说出来的重玄胜。要想套重玄胜的话,那还不如去找王夷吾呢!兴许挨上两拳,王夷吾还能说点什么。 其实真正算起来,那次天府秘境的胜者里,还真是姜望最好脾气,最方便被纠缠。 但林有邪找上姜望,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张咏现在已经是长生宫的人,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不能调查他。” “没有证据是不该乱怀疑,容易冤枉好人。”姜望意有所指的说。 “那么换个交易方式。”林有邪这次竟很轻易地就放弃了,摇了摇头,说道:“张咏的事情可以揭过,但你需要告诉我。你来近海群岛的目的,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好像这事的重要程度,可以与张咏的事情相提并论。 “你好像对我特别好奇?”姜望问。 “可能是办案的天赋使然?你姜青羊一看就是能干出大事的!”林有邪笑了笑:“怎么样,你愿意说吗?” 姜望扯了扯嘴角:“还能有什么目的,办案呗!” 林有邪直接站了起来:“那么交易取消。翠芳萝你自己想办法。在你抓到武一愈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姜大人,这是你的选择。” “等等。”姜望不得不拦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要保密,不得告知第二人。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林有邪止住往外走的身形,看着姜望:“当然。” 这是家里几代青牌的林有邪,一旦有所怀疑,瞒是瞒不掉的。姜望要在近海群岛闹那么大,哪怕只是前期得准备工作,也少不了蛛丝马迹,他绝不怀疑林有邪能查出来。 而以其人的行事风格,再如何也不会向齐国之外的势力靠拢。 姜望思虑清楚,叹了一口气:“我要救一个人,在钓海楼的海祭上。” 林有邪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很信任姜大人,姜大人却似乎在跟我开玩笑。” 她的语气变得不愉快:“总在开玩笑!” 但姜望的表情很认真:“我不会拿我朋友的安危开玩笑。” 他的眼睛那样干净、有神、坚定。 林有邪于是收敛了笑容,也放缓了语气。 “那么,我知道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无冬(为盟主北极熊2008加更!) 重玄胜和姜无忧都还在临淄没有过来,各自安排着林林总总的事情。等他们出海之时,就是直接掀开骰蛊见大小的时候。 重玄家现在在海上经营的岛屿有两个,一个是多年经营的无冬岛,一个是与大泽田氏置换资源得到的崇驾岛。当然,后者只有十年开发之权。 无冬岛就在海门岛不远处,大概在海门岛的腰部位置,与海门岛隔水相对。 而崇驾岛更往东去,已经靠近齐国在近海群岛上最大的驻军岛屿——决明岛。 姜望最终还是先到了无冬岛。 翠芳萝是林有邪负责去找了,但怎样让它正常地流入市场,又不着痕迹地为武一愈所知,不是姜望和林有邪两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还需要近海群岛上的势力操作。 这与个人的战力、能力都无关。 对于姜望来说,重玄家的力量自然是不二之选,也算是为之后救竹碧琼的事情磨合一二。 不知道重玄胜为此付出了什么,但他的确是做到了。 无冬岛上的重玄家势力,至少会拿出一半的力量来支持姜望。 尚是春天,岛上便已烈日炎炎,所谓“无冬”,便因此而名。 姜望没能见到重玄明河,作为重玄家在海外的领袖,重玄明河事务繁忙,没工夫见一个小辈,也在情理之中。 迎接他的人,是一个熟面孔,长着鹰钩鼻的重玄信。 当初为天府秘境名额之事,他与姜望还发生过争执。 其人早先是重玄遵那一边的,被随手安排来破坏重玄胜的天府秘境之行,但重玄胜坚决地踹开了他,选择姜望同行。 后来重玄胜冲破王夷吾的阻止,成功赢得天府秘境。不怎么受重玄遵重视的他,惧怕报复,很快就向重玄胜投诚了。 彼时的重玄胜没什么人可用,来者不拒。之后崛起,手下倒是不缺人手了,他反倒成了元老。 也不知其人是什么时候到的海外无冬岛,姜望并不曾关注过他。 但想来也是重玄胜的安排。 诸如此类的落子,以重玄胜的城府手段,应该已经不知道布下多少。 重玄遵若能在稷下学宫待个三年五载,重玄家家主之位或者都不会有悬念了……可惜只有一年之期。 撇开这些事情不说,这回再见到姜望,重玄信已是热情之极:“许久未见了,姜兄风采依旧!” 倒让姜望惯例的“风采依旧”敷衍不出来。 只好改口说:“信公子太客气了。” “怎么能叫我公子呢?这样太生疏啦!”重玄信亲热地埋怨道:“你与我胜哥是兄弟般的关系,那便也是我的兄长。叫我小信就行!” “呃,阿信。” 姜望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脸,张口叫不出‘小信’来,直接转进正题:“我此来是有些事情要办,重玄胜可跟你说过了?” “说过,说过了!”重玄信拍着胸膛道:“我已做好准备,有什么事情,姜兄你尽管吩咐!” 不同于天府城初见,彼时姜望还是一个少年白头的无名小卒。他身为重玄家的子弟,又有重玄遵撑腰,当然可以狂傲一些。 如今的姜望,却连王夷吾都正面击败了,又碾压雷占乾,已经成为整个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才。 而重玄胜也摆明车马与重玄遵争家主,竟然争到了如今的程度。从全无可能的替补角色,到现在稳稳坐住了继承人位置,看起来竟比重玄遵优势更大了! 临淄城都知道,重玄胜和姜望是生死之交。他现在跟着重玄胜混,没有不抱紧大腿的道理。 在无冬岛做事,可是一个美差。轻松、自由,资源又多,当地岛民诚惶诚恐地伺候,其实远比在国内更舒服。若非他投诚得早,如何能得到这个机会? 有重玄信的全力配合,当然诸事都很方便。 姜望只在无冬岛呆了一个时辰,并未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座岛屿,便已经回返海门岛。 …… …… 林有邪真是手眼通天,只用一天半的工夫,便弄到了翠芳萝。 而姜望通过重玄信,直接将这颗翠芳萝安排进了海门岛最近的一场唱卖活动中。 之所以仍在海门岛设局,自然是因为此地最为中立,在商业上与怀岛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对暗中潜藏行迹的武一愈来说,应该是安全性最高的地方。 引蛇出洞,需蛇无惊。 这起唱卖会,背后的组织者其实是四海商盟,而非在近海群岛更有影响力的百宝阁。自是因为重玄胜和四海商盟的合作。 说起来姜望也是这次回临淄才得知,四海商盟的庆嬉,又弄到了新的延寿宝物,暂时摆脱了寿元危机,重掌商盟大权。 谁也说不清,庆嬉到底服用过多少延寿宝物,但总归以四海商盟的财力,只要有价可觅,也都负担得起。 每隔几年,总有他寿元将尽的传言,但他总还活着,虽然一直都是那副老朽的样子。 就连重玄胜也弄不清楚,四海商盟这位老盟主,到底活了多久。 有人说他一百二十多岁,有人说他快两百岁。总之众说纷纭。 大家能够确认的是,庆嬉是四海商盟第五任盟主,在他的手上,四海商盟声势达到巅峰,而后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商会。 哪怕从他接任盟主开始算起,也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而彼时的庆嬉,就已经不年轻。 而他绝对没有晋入神临,没有彻底突破凡俗寿限。 修行之路,千难万阻。推天地门已经无法外求于人,神临之境,更是要确定自己的“道”,真正在方寸之内,“我如神临”。再多的资源也无济于事。 庆嬉缺乏成就神临的天赋,但竟硬生生靠着增寿宝物的堆砌,同样突破了寿限,也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了。不能不让人感慨,果然财可通“神”。 熬过寿元危机对庆嬉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甚至也已经习惯了。 有关于四海商盟的零碎消息中,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事情。 就是那个被重玄胜割下一只耳朵的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付缪,本来在年前深受庆嬉信重,被加上了许多职务,有接掌四海商盟的可能。 其人也非常积极地准备“承位”,但可惜的是,在除夕前几天,其人于一次出境处理生意的时候,意外涉及一场邪教引发的冲突中,不幸遇害,至今寻不回尸骨。 也有说法,他是被四海商盟里的竞争对手暗算。真假扑朔迷离,说不清楚。 因为付缪一等执事的身份,引起了一些讨论。但也没有持续太久。 这些事对姜望来说,也就是耳边过一过,听听则罢了。 回到海门岛的这起唱卖活动上来,翠芳萝是一种松塔状的药材,色作翠碧,嗅之芳香扑鼻,绕齿萦唇。 焚之可以清心,食之可以养元。 单就价值来说,不是顶级的药材。但因为生得娇惯,不易成活,所以非常罕见,因而拔高了价格。 近海群岛海商往来频繁,货物品类多如繁星。可也这一年来都未出过一次翠芳萝的交易,可见其稀有程度。 不过价格再高昂,也不至于让武一愈这样的超凡修士望而却步。毕竟对于一个外楼境强者来说,随便哪里弄点资源,怎么都不至于买不起一颗翠芳萝。 翠芳萝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外楼境修士的价值,它对武一愈的意义,也只在于度厄金针的秘针之术。 作为齐国排名第一的商会,四海商盟在海门岛有专门的会馆,这次唱卖会,就在会馆里举行。 整个唱卖会有三天的时间预热,这次唱卖会上应该出现的物品清单,已经传到了应该知道的人耳中。 只要武一愈还在近海群岛,只要他没有闭死关或者发生别的什么意外,就不会错过这个消息。 尤其越是东躲西藏的人,越是注意外界的风吹草动。 姜望有足够的信心,武一愈不会脱钩。 在会馆的包间里,两位从临淄远道而来的青牌捕头相对而坐。 气氛不好也不坏。 “我已经安排好了。”姜望说道:“一旦翠芳萝的买主离开,我就亲自追踪。” “姜大人好像对自己得追踪之术很自信。噢,也是,您毕竟是能够追踪到秦广王、楚江王的高手,当是此道高人。” 林有邪虽然认可了姜望来近海群岛的目标,但仍是改不了言语上的试探,以及心里的猜疑。 姜望很是无奈:“那两次我只是运气好,刚好遇上罢了。尤其秦广王那一次,多亏捕神大人及时赶到,这才救了我一命。林副使,你就不要再揶揄了。” 眼看着金针门的案子马上就要完结,林有邪也有暂时放弃纠缠的意思。他也跟着转变了思路,又想要重新跟林有邪处理好关系,免得她以后再添乱。 因此言语之中,很有几分示弱。 当然,也暗示了林有邪。发现秦广王一事,是捕神岳冷亲身参与、亲自确认过的,你再会破案,还能强过捕神?疑心再重,还能怀疑捕神不成? 林有邪啧啧几声,不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她有她的打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会馆中的唱卖会已经正式开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守株 唱卖正常进行着,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出现什么令姜望心动的宝物,也少见争得面红耳赤的买家。大多是默默掂量一下自己的预算,在预算以内就报一下价,超出就放弃。 那颗品相很好的翠芳萝,最后以七百颗道元石的价格成交,被一个黑衣男子买走。 武一愈的样貌,姜望早已记下,并非此人。 另外,唱卖过程中,有两个人参与竞争,但都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获得欲望,一人只加了一次价。 获得翠芳萝的买家,和这两个参与竞价的人,都是需要调查的。 姜望准备自己去追踪那黑衣男子,剩下两个人则交由重玄信安排人调查。 唱卖进行到一半,那黑衣男子就起身离开了,很明显,是专为翠芳萝而来。 得到消息的姜望正准备跟上去。 林有邪便在此时出声:“姜大人,武一愈没有出现,说明他也对此怀有警惕。翠芳萝他不会放弃,应是选择请人代买,你此刻贸然追踪,其实很容易暴露。” 这话实在有道理,但她先前却不说,分明是有意看笑话。 姜望看了她一眼:“那林捕头亲自去?” 他对自己的追踪水平,也的确没什么信心。不管林有邪态度是如何,这件事能尽快解决是最好。 “何必那么麻烦?”林有邪笑了笑:“我已经在翠芳萝上留下了印记,不妨等几日,等它到了最后的买主手里,我们再找上门去。” 姜望暗自心凛,这就是积年青牌捕头的手段。他也仔细把玩过那颗翠芳萝,也试着记住一些气息,想试试看追思道术能不能起到万一的效果。 但对于林有邪留下的印记,他却全无察觉。 要知道,他可比林有邪高出整整两府境界,他又是堪比普通外楼的神通内府修士,在战力上完全碾压林有邪。 只能说果然术业有专攻,林有邪在这方面的积累,不是他这个只有战力的青牌捕头可比。 “林捕头说的是老成之策。” 姜望点点头,表示认可? 也就暂时坐定下来? 默默等着唱卖结束。 时间绝不为谁停留。 唱卖临近尾声的时候。 此时众买家在为一个叫烈曜石的物品出价,此物相传是烈火之精? 自太阳上坠落的碎屑。 这东西好像竞争有些激烈? 出价的人很多。 重玄信就在这时候走进包间:“姜兄,可找到要找的人?” “还不确定呢。”姜望轻松地说。 “那……还要追踪吗?”他在另一个包间里? 迟迟没有等到姜望的指令,故来相问。 “不用了。”姜望瞧了一眼林有邪? 得到确认后? 说道:“两天后我们直接去抓人。” 重玄信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笑道:“总之,我们的人随时等候吩咐。” “辛苦你。”姜望想了想,说道:“只留下一个人以防万一即可? 叫其他人都回去吧。” 之前他请重玄信调动了一些人手? 守在会馆里,就是怕万一竞争翠芳萝的人太多,他们看不过来。 这会儿林有邪既然能锁定武一愈,他也有自信能单独将其拿下。还叫重玄信留下一个人,只是以防万一。如出现什么意外? 还可以及时用到重玄家的势力。 “那好,那我留下。”重玄信很是热忱地离去了? 去撤走人手。 林有邪瞧着被轻轻带上的房门,若有所思道:“看样子重玄家内部很看重你。” 姜望摇摇头:“都是重玄胜的影响罢了。” 林有邪没有再说什么。她又不蠢? 重玄胜再有影响力,也不可能主导家族力量投资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他又不是家主? 还远不能在重玄家内部一言九鼎。 只能说? 对于姜望的未来,重玄家内部亦是十分认可。 “回去等着吧,没什么可看的了。”姜望说着起身,在唱卖会结束之前,重新拉开了包间门。 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恰好一个人从门前走过,侧过来看了一眼。 姜望于是看到,兜帽下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 很普通,但是很眼熟。 他记得这张普通的脸——阳地仓丰城,天下楼,阿策。 第一次见面,他送上了白骨道的消息,但好像对方并未把消息传到阳庭里。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齐阳战场外。 姜望告知了他阳军战败的消息。 此后便未再见过。 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不靠谱的刺客。 那个叫天下楼的不靠谱杀手组织,他只见过两个人,一个苏秀行,一个阿策,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不如一个。 即便阳国没有灭亡,想来那个杀手组织也迟早会倒闭。 只是没想到,会在近海群岛再见此人。 姜望张了张嘴,正想顺便打个招呼,其人已经转过身,匆匆离去。 “目标人物?”重玄信恰巧在这时候安排好事情过来,在姜望身边问道。 “不,一个以前见过的人。” “朋友?敌人?”重玄信跃跃欲试,看样子真的很想在姜望面前多表现表现,以弥补以前的‘裂痕’。 “都不是。”姜望能够理解他的心态,于是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这人刚才买了什么?” “好!”重玄信干劲十足地去了。 “此人警惕性十足,脚步匆忙。一有风吹草动就受影响,不是心怀鬼胎,就是在逃要犯。”林有邪也走了出来,并且立刻甩出一段分析。 而后笑了笑,话里有话道:“姜大人,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这人面,可真是广啊。” “我看你是捕头当久了,见谁都是要犯。” 姜望冷声回应。 可面上虽不屑一顾,心中却是微动。 阳地已完全归附齐国,这个阿策没有在齐境,却在近海群岛,难道是不愿成为齐人的阳国人? 也就是所谓的阳国余孽…… 而且他刚才的表现,的确是太行色匆匆了一些。 林有邪冷笑一声:“要是在齐国,这种人一抓一个准。但近海群岛的事情,就不在我职权范围内了。” 姜望不满地皱起眉:“你这样武断,难道从来不会抓错人?” 林有邪猛然转头,死死盯着他:“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姜大人,不是挂着青牌,就是青牌!” 不等姜望回应,便脚步极重地离开了这里。 姜望只觉得莫名其妙。 “姜兄,问到了!” 重玄信效率极高地跑回来:“刚才那人,唱买的是烈曜石,出价很高!手头应当十分宽裕。” 烈曜石? 姜望皱起了眉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得樵 烈曜石据说是太阳的碎屑,价格非常高昂。 阿策不像一个有钱人,天下楼也绝不是什么能赚得到钱的组织。 所以他是哪里来的钱财?买烈曜石又是为了什么? 但这些疑惑只在姜望心中盘旋了一会,终究与他无关,并未多想。 与其操心不知根底的阿策,倒不如想一想,林有邪为什么生气。 毕竟林有邪能够极大程度上干扰到他,真正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其人在很多情况下都能按捺脾气,但好像对姜望评价她“武断”的这一点,特别在意,格外无法忍受。 是因为青牌传家的荣誉感吗?无法忍受能力的质疑?还是另有隐情? …… …… 时间一晃,距离那场唱卖会,已是两日匆匆过去。 在海门岛北面,有一座岛屿,从空中俯瞰,形如吊斧。 本来直接被称为吊斧岛,后来因为“斧”字太凶,改名“得樵”。 取自“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意为以斧得樵,心满意足。寄托了岛民对生活的美好祝愿。 这座岛上有三个小宗门,各据一方,平日里倒也各自相安,少有波澜。 一个戴着斗篷、中等身量的男人,匆匆走过银沙小径,向一处海边的小院走去。 这里是玉蟾宗的地盘,银沙则是得樵岛的特产之一。这种银色细沙,性质阴凉,用于铸器一道,别有奇()效,南遥廉氏每年都会来此大量采购。 这栋小院能以银沙铺路,其间主人定当不凡。 及至院前,戴着斗篷的男子明显有些紧张,先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肌肉放松。于此同时,指缝间有些浅色的粉末洒下,无声无息地与环境融为一体。 做了这些准备后,又左顾右盼了一阵? 才伸手敲了敲门。 吱~呀。 院门自行开了? 门后并没有人候着。 “投胎有人管吗?”斗篷男子出声甩出‘切口’。 仍然没有回应。 斗篷男子于是迈步往里走,他一边走? 一边左看右看。 院里干干净净? 别说花草鱼虫了,连张石桌都没有。一眼扫过去? 空空荡荡。 整个院子都在沉默。 就连海潮来去的声音,似乎也远了。 这种沉默在他即将踏进堂屋的时候结束。 打破沉默的? 是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 “你? 是,谁?” 声音的主人,似乎很不习惯说话,发声非常艰涩。 戴着斗篷的男子一把将斗篷掀开? 露出一张五十许年纪、面相温文的脸。 脸上挂满了笑容:“是我啊? 武一愈!我与贵组织之前有过合作!” 单看武一愈的外貌,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可以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下狠手的人,更不像个叛徒。 长得实在良善。 此刻他并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在哪里,所以说话的时候,还在左右张望着。 倏忽间一张阴冷的脸就凑到面前来。 武一愈吓了一跳? 连忙后退拉开距离,并且偏移视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既不敢看对方的真容? 怕遭灭口,又不敢不盯住对方? 担心受到攻击,所以整个人显得非常别扭。 “没有? 关系。”有着阴冷面容的人说道:“我、的脸? 不、重要。” “不不不? 很重要,仵官王大人。”武一愈慌张道:“除非我已经通过您的审核,成为咱们地狱无门的自己人。” 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很早就产生了。他医治过地狱无门的杀手,甚至医治过很多次。 当然,这并不是会被金针门所许可的事情,一旦暴露,也会被齐廷追究责任。他贪图巨大的利润,私下里接受这样的任务已经很多次。 某种意义上来说,地狱无门在齐境内的隐匿力量,他也算是其一。不过只能算是外围力量,不入核心。 这次找过来,就是为了加入核心而努力。他想要成为地狱无门的阎罗之一,替补那几个因为死亡而空缺的位置。 他如果成为了某一位阎罗,自然就可以放心看仵官王的真容。如若不然,他担心自己会被灭口。 但武一愈显然并不理解,仵官王所说,他的脸并不重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仵官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只定定看着他:“你、说,自己、人?” 武一愈莫名感觉那眼神()投到自己身上,好像野兽在检查某种食物一般,在判断哪里更为可口。 这感受令他打了一个寒颤,赶紧解释道:“我跟小鬼说过,想要加入咱们地狱无门。她说近海里您的地位最高,让我来找您。她说已经跟您报备过的。” ‘小鬼’是地狱无门某位外事首领的代名,最近一直在近海群岛活动,早前就是她与武一愈联系。 而仵官王自上次从齐境逃离出海后,就一直待在近海群岛,恐怕也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哦,我、想起来、了。” 仵官王木木地说了一句,停了一下,又道:“我们的确、缺人,之前死了、一些。” 武一愈吹捧道:“能在临淄刺杀齐国礼部大夫,咱们地狱无门已经非常了不起!有些死伤,在所难免。而且,您这样的强者,不也安然无恙吗?” 他特意没有去看仵官王的脸,也就没有注意到仵官王连脸部肌肉都没有动一下的木讷表情。 但仵官王毫无波澜的声音,他是听到耳中的。 仵官王完全没有理会他说话的内容,只说道:“这事,我不能、做主。” 他右手平伸,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就摊开在武一愈面前:“一颗,元石。” “啊?哦!” 武一愈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从储物匣中寻摸出一颗元石来,用一个小布袋装了,放到仵官王手上。 尽管肉痛,但却不敢迟疑。 道元石是最基础的修行界货币,聚纳百颗道元,万元石是万颗道元,而“元”乃根本、本源,百万颗道元聚于一石中。 一颗元石,就是百颗万元石,也即一颗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以此作为加入地狱无门的入门费,倒也不算昂贵。 只是……没听说加入这样一个危险的杀手组织,还要交入门费的啊? 武一愈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仵官王翻掌收了元石后,便迅速掐动十指,运转道决,最后双手合掌,于身前拉开一道银白光幕。 光幕微微摇晃片刻,稳定下来,一张清俊的脸,就出现在光幕上。 尽管从未亲眼见过,但武一愈早已知道他是谁—— 地狱无门,秦广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你不够 整个地狱无门,十大阎罗里,只有排名第一的秦广王,也即是地狱无门的首领,从来不戴面具,始终以真面目示人。 他甚至也从不掩饰,他总有一天要杀回佑国。 当然,就武一愈现在的接触看来,地狱无门的仵官王,好像也不爱戴面具…… “仵官?” 银白色光幕上,尹观眉头微挑。 “他要。”仵官王指着武一愈,艰涩说道:“加入,当阎罗。小鬼、推荐。” 尹观于是移转视线。 武一愈赶紧堆上笑容:“见过秦广王大人!” 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仵官王要的那一颗元石,竟是传讯费用。 这也要收费?还这么贵? 这么会做生意,你还干什么杀手啊!他在心里咆哮。 仵官王仍就阴冷地站在那里,并不再说话,也不关心武一愈的心情,以及结果。 银白色光幕中,尹观看着武一愈道:“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和咱们地狱无门,早就合作过。”武一愈赶紧说道:“我是金针门长老武一愈,得了金针门真传。上代门主是我师父,现在的门主是我师兄。我精擅医术,可以为咱们组织……” 尹观打断他:“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武一愈顿了一会,咬牙道:“金针门待我不公!” “我那个死鬼师父,把金针门传给远不如我的师兄。” “我师兄呢?又把位置传给他徒弟。那是一个更蠢,更没用的家伙。一代又一代,竟就这么传下去了。” “我呢?可是我呢?” 说起这个,他显然愤慨非常。 “我那么努力,付出那么多,为宗门做了那么多,最后我得到什么?” “度厄指环永远不可能传给我,我永远做不了门主。” 他恶狠狠道:“所以我袭击了我师兄那个蠢货!” 他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又转回来道:“我要加入地狱无门,因为这里是一个公平的地方,一个只看实力和贡献的地方。付出什么,收获什么。做卖命的事情,拿卖命的回报。不看那些拍须溜马,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我只想要公平。” “你需要庇护。”尹观直接戳破他的内心想法:“你想得到地狱无门的庇护。因为你背叛师门? 会遭到齐国青牌的追杀。” 武一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于地狱无门来说? 那并不是什么负担,不是吗?” “是? 我们甚至在临淄杀人。” 尹观摇了摇头:“但这并不是理由。” 他很直接地说:“你加入地狱无门可以? 阎罗的位置,没有你的份。” “为什么?”武一愈激动地质问。 如果得不到阎罗的位置? 加入地狱无门有什么意义?那些外围成员,都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存在? 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地狱无门帮他逃避追杀? 帮他对付齐国的那些青牌。 但质问声刚出口,他很快又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尊重您。” “只是……咱们组织现在正阎罗缺位,不是吗?我是医修? 外楼境的医修!应当有这个资格才对啊。我能为组织做出很大贡献!是因为我叛门?你们觉得我不忠诚?” 他显然很是着急:“那是金针门对不起我? 不是我的问题!” 尹观很有耐心地等他说完,才道:“你忠不忠诚,不重要。你是否心怀怨恨、怨恨谁,也不重要。我并不在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好是坏,都不重要。” “但是你不够强。” 他在银白色光幕那头说道:“你为你的仇恨、你的怨愤? 付出不够。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任何能够支撑你走得更远的东西。” “我不知道。”武一愈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支撑的东西……什么?我很尊重你,你很强大。但我也没有很弱? 我比我师兄更强。我非常优秀!” 尹观显然没有兴趣为他解惑,只道:“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他的声音并不重? 但足够让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 认可其间决意。 银白色的光幕里? 尹观又看向仵官王:“仵官,不要动他。我们不是强盗。” 说完这句话,他的面容才彻底消失,那银白色的光幕随之散去。 武一愈一下子失魂落魄。 他明白这就是地狱无门最后的决定。尹观毫无疑问拥有这个杀手组织的最高权力。 甚至可以说,这个组织之所以近来声名鹊起,绝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尹观。其人在捕神()岳冷的压力下,一举突破神()临,这战例已经被东域无数人讨论过。 无人不服。 所以他彻底失去了被地狱无门庇护的可能。 而如钓海楼这样的海上大宗,本来就对外来的修士警惕,更兼他并不光彩的历史,是绝对得不到信任的。 或许去南域生活,去夏国?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武一愈,浑然不知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有意识到尹观那番话是因为什么。若非尹观的告诫,这会他已经被拆解得骨肉分明。什么都不必再考虑了。 “仵官王大人!” 脑海里飞快地转了转,武一愈猛地抬头说道:“我请你们出任务,帮我杀死金针门现在的门主,武一愚,还有他的大弟子,武去疾!” 苦主若死了,想来青牌的追杀也难能为继。 他想得的确很清楚。 但是被秦广王阻止了兴致,仵官王显然心情不是很愉快:“我、不负责,接任务。你、最好、找别人。”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有一股极强的怨气。 可他无法忽视秦广王的意见,在秦广王成就神()临之前就不能,现在则更没有办法。 武一愈仍然不懂仵官王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但是从心底蓦然生出的寒意如此清晰。 他连忙说:“好,我去找小鬼。” “仵官王大人,告辞。” 临走之前,他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但余光一扫,已经不见人影。 心里唾骂着这群疯子,面上却满是谦卑。 他将斗篷重新戴上,匆匆离开了这间小院。 踏在银沙小径,仍然低头弓背。 阴沟里的老鼠,已经不能够被阳光所庇护,所以格外恐惧黑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见势 在得樵岛,武一愈已经生活了快一个月。 出海以来,其实兜兜转转待了很多地方,最后选择在这样一个相对平和宁静些的岛屿落脚。 近海群岛自有风光,也自有寂寥。 玉蟾宗这几个小宗,限于实力,不会怎么“多管闲事”,对岛屿的掌控程度,也远不如钓海楼那等大宗,更不能跟军营般的旸谷相较。 因此适合藏匿。 离开海边,在一处普通的民屋里,把斗篷收起来,换上一件带兜帽的袍子,小心地把痕迹抹去,从后门离开。 在杂乱无章的小巷里穿行,绕行了很久,确认没有被任何人跟踪之后,才在墙角留下一个隐晦的记号。 他每次都是这样与地狱无门联系的。 地狱无门的那位小鬼,看到这个记号后,就会前来找他。相对而言,这次能够直接去见仵官王,并且仵官王也在得樵岛,才比较让他意外。 可能是仵官王艺高人胆大,又或者是,加入地狱无门,必须要与阎罗当面吧。 悄然留下记号的武一愈转身离开,走进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已经将黑色袍子掀掉,换了一身灰扑扑的衣物,戴上另一个斗篷。 而突兀一个转身,穿出了小巷。 绕行两条街道,来到一间门户深掩的院子前。 这是他现在的落脚点,也已经是来得樵岛后的第五个住处。 他在同一个地方,最多不会住超过十天。 因为他知道,就算再小心、再细致,也难免会留下不经意的痕迹。 因为他清楚,齐国的那一群青牌,有多恐怖。 地狱无门那群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专精于隐匿行刺的杀手? 都无法彻底摆脱追踪。而他远远没有尹观借神临强者突破的实力和胆魄。 有时候他也会想? 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冲动,那么现在还是受人敬仰的医修? 是金针门的长老? 在朱禾郡受人敬仰,走到哪里都是尊崇。可以坦然的行走在阳光下? 不必遮掩面容,不用躲躲藏藏…… 他怕什么地狱无门呢?就算地狱无门要杀他? 也得付出几个阎罗的性命? 因为齐国!齐国庇护它的百姓。 而现在呢?若是哪位阎罗起意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不会引发任何动静,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的怒火攻心…… 但是武一愚太过分了!跟那个已经死了的老鬼一样? 腐朽、呆板、恶臭!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有没有尊重自己? 但是……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在无数次午夜惊醒的时候,武一愈都这样告诉自己。 时过境迁的人和事,比无解的病症更无解,因为已经过去。 颠沛流离、且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受,好在他之前通过灰色门路? 攒了不少元石,才能够在东躲西藏的时候? 依然保有相对的修行资源。 等我修成秘针就好了。他又想。 但被秦广王拒绝,的确斩断了他预想的后路——本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难道配不上一个杀手组织的阎罗位置吗? 最可恨的? 还是金针门。 娘的,这就让地狱无门把你们都杀光!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地狱无门当然也可恨? 但他毕竟没有办法? 也就只好算了。 这座院子很有些年头? 他谨慎地转过三道手,才经人买下来,不可能被查出线索。 在得樵岛的日子里隐迹匿形,他活得并不痛快。 但至少还活着。 活着已经强过了很多人。 他是医修,见惯生死,可也不能够摆脱,于生死之间的恐惧。 卿玲华、翠芳萝、秋貂白,这三味药材他找了很久,一直在找。卿玲华和秋貂白都有了,唯独缺了一味翠芳萝。 那东西娇贵,等闲难得存活。除了多多留心,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得知翠芳萝在海门岛的唱卖会上出现时,他欣喜若狂。 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哪怕这起唱卖会瞧来完全正常,各项流程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托人几番辗转,套了一层又一层,才把翠芳萝买回来。整个辗转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暗中用自己的方式监察着,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他都会立即放弃。 幸运的是,翠芳萝安然到手了,当中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谁埋伏他。 这次加入地狱无门失败后,他决意先掏钱请地狱无门把金针门里那对师徒杀了,然后就立刻再换个住处,好生修习度厄秘针。待功成之后,就找机会转去南域。 天下之大,并不是犯了齐法就活不下去的。 夏国就很好。夏国不行就去楚,楚国不行还有秦。好歹也是外楼境修士,总有地方可去。 此刻院子就在眼前,只要轻轻一推,就回到了他临时的安全地,可以暂且放下心来。 但他的脚步停住了。 不应该才对…… 翠芳萝在辗转的过程中,一直都装在储物匣里。理论上,东西只要能够放进去,储物匣是可以隔绝所有气息的。当然,一些有特殊禁制的器物除外, 可翠芳萝这类药材,显然不属于那种东西。 他也在东西到手后,躲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不应该被追踪到才对。 但此刻布置在住处的手段分明告诉他…… 院子里有人来过! 武一愈心中警兆突生,就欲暴退。 但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响在身后。 “为什么不进去?” 那是一个年轻、笃定、自信的声音。 武一愈猛地一回头,先是看到了一道灿烂的剑光,而后才听到清越的剑吟,最后才看到那个面容清秀、眉眼坚定的年轻人。 这一幕完全可以说是同时出现,但在他的观感中,已然分了三层。 遥远的天穹,一点微星闪烁。 星楼之力已经跨越某种难以察觉的距离,降于其身。 朦胧星辉闪耀他的身躯,给予他巨大的力量和勇气。叫他可以摆脱剑势,迅速地一弹指,金针飙射,金光成线,来回穿插,如线织网。 青龙圣楼,医者仁心! 取意于“仁”,得势在“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念尘 金线织就的网,消失在视线里,却切实地阻塞在两者之间。 那被破开的空间、被分开的空气、由长剑开辟出来的陡峭“通道”,在“愈合”。 好像天地有伤病,于此时治愈! 于是空间不能开,空气不能分,长剑不能进。 姜望曾经切实地见识过东王谷的东王十二针,感受过医修之玄妙,但这度厄金针,的确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独有风骨。 金针门的那位祖师当年若是不出事,保不齐金针门现在又是一番天地。 姜望毫无保留,一掌按落,星火秘藏加持,三味真火喷涌而出。 那空间坚韧充塞的感觉豁然一空。 这病,你治不了! 星光圣楼之力被神通之火的力量迅速烧灼。 那无形有质的阻拦瞬间被消解。 武一愈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恐惧并不仅仅来自于姜望,更多的却来自未知。 他很清楚他面临的处境是什么,他清楚他已经被齐国的青牌找到了! 这是让他常常忧惧、夜不能寐的画面。 现在想象变成现实。 已有一位神通内府的青牌捕头在这里,其他人又埋伏在哪里呢? 但他无法多猜测,不能从容观察环境。 因为此时那少年青牌的剑,又已临前! 那一剑如夕阳直坠,带着惨烈无回的气势。 使剑者必定经历过战场,砥砺过真正的杀伐,不然无法凝出此等剑式。 他并指抖出一针,直刺姜望天灵。 此金针细如纤毫,破空无声,森冷凌厉。 似点冷霜,降冰雪,宣告寒冬。 金针织出冬日来。 姜望手中长剑一抹,剑似拂柳,身如飘萍。 身不由己之剑轻飘飘使来。 剑尖挑着这枚金针,却并不针锋相对,只在那针尖上轻轻一带,便已卸过,暂且摆脱。 飘萍托举冬日,柔柔甩过。 于是足尖一踏,青云印记点散。 踏空如平步,一脚踩到武一愈身侧,长剑已横颈! “自断圣楼? 否则死!” 太突然! 遥远天穹那黯淡的光点霎时消失了。 武一愈身上星辉散去? 脖颈僵硬着一动不动,显然很识时务。 他甚至将手掌平举? 十指张开? 以示自己绝无反抗。 金针不度厄,医者难自医! 这一切说起来慢? 真正发生,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至此刻? 躲在院内的重玄信才“算准时机”冲将出来? 但一冲出来,战斗已经结束。 他并非怯战,也不是偷奸耍滑,他是真的想要在姜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毕竟他很笃定? 两府两神通的姜望? 肯定能战胜一境外楼的武一愈。 但是他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么快! 才两个回合?三个回合? 几乎是他在院里听到响动,特意稍顿了一顿,再冲出来,已经没有表现的机会。 这就是胜哥所说的,大齐年轻一辈最强天骄的实力吗? 此时此刻? 重玄信几乎完全认可了重玄胜的评价。如此实力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王夷吾? 雷占乾,这些之前顶着天骄之名的存在? 都已经证明了其人的强大。 姜望并不理会重玄信的心情,谨慎地用囚身锁链? 将武一愈牢牢锁住? 这才收剑入鞘。 在这场战斗中? 他有意识地没有使用歧途,哪怕歧途神通会让他赢得更轻松。 歧途的强大在于隐秘。 在这一点上庄承乾已经提供了足够的经验。 其人纵横一生,周旋于各大势力间,最后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身怀歧途神通。偏偏正是如此,歧途才每每使他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在这样一场暴露于人前的战斗中,也是姜望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与外楼境修士战斗,毫不谦虚地说,以姜望今时今日在齐国的名气,这场战斗必然会被有心人注意、研究。 即便就在现场,也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很难被林有邪忽略。 两府两神通不是什么瞒得住的秘密,但第二神通是什么,便让那些人猜去。 有那真正想要见识的,便要带着随秘密一起消失的觉悟。 若说医道修士不怎么精擅战斗,恐怕东王谷的强者不会同意。但事实上其它医修战力的确普遍偏低,而这个武一愈,确实也不怎么强大。 姜望轻松将其击败擒拿,这起缉凶的任务就算已经完成。 与目瞪口呆的重玄信相比,林有邪就从容淡定的多。或者是因为对姜望的“研究”,让她对姜望的实力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对于这场战斗的结果,她毫不意外。 她从巷子那头走过来,轻轻推了下被捆住的武一愈,直接将他推进院中。 嘴里说着:“不要在外叫人看戏了。玉蟾宗虽小,交涉起来也麻烦。” 姜望和重玄信于是都跟进院中,林有邪还随手一带,关上了院门。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被推到院落中间的武一愈难掩惶恐,但也有些不服、不解:“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足够谨慎!” 姜望懒得跟他解释,只问林有邪道:“是林捕头亲自带人回去,还是我传讯让人来把他接走?” “姜大人,保持同情心,好么?这位武一愈老先生,此番回临淄,受刑受法,难逃一死。难道临死之前的疑惑,都不为他解决?” 林有邪说着,看向武一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好奇心,但你也需要满足我一个好奇心。成交吗?” 武一愈惨笑:“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败犬之吠,你若愿意听,倒也还不赖。” “念尘。” 林有邪干脆地解释道:“我在翠芳萝上布了念尘。别说你看不出来,便是你师父再生,也发现不了。” “原来如此!” 武一愈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在齐国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对一些东西,也还算是了解。多年岁月,总归有些见闻。 此时不由得苦笑道:“林况的后人?所谓‘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我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算是领教了。” 念尘不是一种物品,而是一种秘术。 可以大概理解成“念头的尘埃”,或者杂思,碎绪。 乃是一代神捕林况的独门秘术。 当它布在什么地方,附着于何物,几乎没有办法被查出来。而施术者却可以从容的通过联系,找到目标所在。 林有邪并不与他“叙旧”,只道:“你的好奇心我已经满足了。现在轮到你满足我的好奇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人为刀俎 “你尽管问。”武一愈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没有毁约的勇气。因为很多时刻,死亡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痛苦。 姜望并不知道林有邪要问什么,但这起案子很快就要结束,林有邪就要被甩脱,倒也不必此时得罪,因而保持了默许态度。 重玄信则完全以他的姜兄马首是瞻。 但见林有邪缓步走到与武一愈相对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要比武一愈矮小半个头,但四目相对,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凌厉审视。 “你跟地狱无门是有联系的吧?”她问。 武一愈的表情更加苦涩了:“没想到这不是秘密。” “当然,在齐国,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我们。”林有邪理所当然道:“像地狱无门这种阴沟里的组织,没有露头之前自然能够隐匿。可一旦被我们注意到了,一切都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她还特意回头看了姜望一眼:“你说是吗?” “或许吧。”姜望没什么表情。 说什么无所遁形,尹观还不是至今逍遥? 青牌的底蕴或许足够碾灭地狱无门,但齐国太大,事情太多,需要青牌去处理的,不是只有一个地狱无门。 但他也没有必要为地狱无门争辩什么。 阴沟里就阴沟里,被羞辱被冒犯,要生气那也是尹观应该生气的事情,与他姜望没什么关系。 “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抓我?”武一愈颓然问。 “当然是为了钓大鱼。像你这样的人,齐国还有一些。可惜的是,地狱无门并不足够信任你们。” 林有邪进一步瓦解他的心防,而后忽然问道:“你知道大齐天骄,青羊镇男姜望吗?” “耳闻过,但并不够了解。”武一愈如实说。 显然他并没有把那个传言中的年轻一辈天骄和刚才这个击败他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远在朱禾郡的他,平时也未必关心年轻天才的事情。 姜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此刻林有邪面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武一愈发问,而姜望站在院门口的地方,在她身后。 重玄信则与姜望相对而立。 院中四人,各有立场。 “很好!” 听到武一愈的回答,林有邪笑了:“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她慢慢问道:“地狱无门,跟姜望有联系吗?” 声音平缓,带着鼓励:“不必有证据。告诉我你的判断就行。” 姜望面无表情,手上也没有动作,但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凌厉,一闪而逝。。 他曾经的确帮助地狱无门的人,混进了临淄城。虽然那件事情? 其实并不会影响地狱无门刺杀赵宣的最终结果。 但他违背齐律已是事实。 他不知道尹观是否会将这件事告知地狱无门其他人? 不知道武一愈是否听闻过此事。 所以现在,林有邪的问题很危险! 她背对着询问武一愈? 似乎没有太多防备。 姜望有十足的信心? 可以在一合之内将她搏杀。 出身于关系错综复杂的青牌世家,她一定有保命手段。 姜望在心中强调这个事情——她一定有保命手段! 但她未必保得住! 歧途可以干扰她的判断? 三昧真火能够轻易将她一举焚光。 可是,杀了她之后呢? 逃离齐国? 再换一个地方修行? 如果杀她毫无意义? 那么,还要杀她么? 林有邪也只是忠于身上佩戴的青牌而已,并没有攀诬、陷害。一直纠缠,很有些讨厌? 但该不该杀? 最终姜望什么动作也没有。 不必要。 倘若林有邪问出什么问题来? 他杀死林有邪或者不杀林有邪,结果都是要逃离齐国。 倘若她什么也问不出来,那就更没有妄动的必要。 倒是重玄信看了一眼姜望,跃跃欲试。 似乎很为林有邪的冒犯生气。好像只要姜望一个眼神,他就毫不犹豫地上前? 将林有邪杀死。 但他之所以如此积极想要表现,只是因为? 他不清楚林有邪的分量,不知道她背后的关系? 以为重玄家足够摆得平。 可姜望非常清楚,至少以重玄胜现在掌握的力量? 是不足以摆平这件事的。 考虑的时间很短? 但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 格外漫长。 林有邪似乎毫无防备,姜望似乎毫不在意。 而武一愈摇了摇头,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你倒是很实在。”林有邪轻声说:“那我换个问题,在姜望名动齐国之前,在你那里治伤的杀手,有人聊过姜望吗?无论聊的什么。” 武一愈仔细想了想:“从来没有。” 林有邪笑了:“我想也不会!我大齐天骄,怎么会跟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搅到一起?” 姜望敲了敲剑柄,不耐烦道:“林捕头问完了吗?” “自然。”林有邪似乎轻松了许多,侧过身来:“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拷问非我所长。”姜望摇摇头:“既然如此,林捕头便回临淄复命吧。” “我有一个请求!” 武一愈突然喊道,待院内几人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他才态度卑微地求恳:“能把我送回朱禾郡受审吗?我想……最后一段时间,在我的故乡。”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动情。 可惜在场几人,没人会被他影响。 姜望是无可无不可。 林有邪却笑道:“你倒是好算计!暗算你师兄,险些他就没挺过来,现在却又指望他?武一愈啊武一愈,你应该叫武一聪明!” 武一愈被道破心事,并不难堪。只道:“我有元石,有不少。我的元石都可以给几位大人。只要……押送我回朱禾郡!” 他并不奢求这些青牌捕头能放了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再贪婪的青牌,也不会为了他的几颗元石,铤而走险,放弃齐国的大好前途。 直接被押去临淄的话,以他的罪行,定斩无疑。而回到朱禾郡,那个愚蠢伪善的师兄,肯定不会忍心杀他,最多就是废去医术。 好死不如赖活着。 师兄武一愚哪里都不好,唯独在这一点上,能给他一些希望。这就够了。 姜望不齿此人为人,但也没有说什么。 林有邪则笑了笑:“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办案,送回朱禾不是问题。甚至别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她所说的配合,自然不止是老实跟着走而已。围绕着武一愈同地狱无门的联系,她或者可以做一篇大文章。 “我一定配合,我什么都配合!”武一愈连声答应。 但姜望对此已经全无兴趣:“既然林捕头自有安排,我就先走一步了。” 林有邪看向姜望,笑呵呵道:“慢走。” 可便在此刻。 在她身侧的武一愈,忽然伸出双手。 这一瞬间他爆发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撑开了囚身锁链的束缚。 但不待林有邪反应过来,更不等姜望出手。 他双手猛然交叉,扼住自己的咽喉,手上一用劲,脖颈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响动,便死在当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何愚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在某个杂乱的巷子里,一处墙角上,武一愈在此留下了不起眼的印记。 这印记形状像一个树杈,乍一看,似只是谁不经意留下的刮痕。又或是风雨吹打,留下的痕迹。 一个黑袍裹身的纤瘦身影,便从巷子里路过,脚步轻飘飘,路过那印记的时候,没有丝毫停留。 但其人轻车熟路地转了几转,就很自然地从武一愈居住的小院附近走过。 理所当然地,远远感受到了战斗的细微波动。 没有观察,没有好奇,没有停留。 此人直接地走过了。 好像与这一切全无联系,对这一切全不关心。 但就在不久之后。 那条巷子、那处墙角的不起眼印记上,忽然燎起绿色火线。 妖异的绿火,顷刻焚过整个印记纹路! 而与此同时,院中的武一愈,忽然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所控制。 是怨恨,是不甘,是恐惧,是诸多负面的聚合。 这让他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毁冲动,让他不想要再活下去。 想死! 很想死! 这个瞬间,一生的画面并未在脑海中重演。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无聊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 那个老家伙,说什么,为人为事,宁在一愚。 说什么医者只求一愈,富贵显赫,非吾所求。 说什么一生寄托,就在此二字,在这两人。 完全莫名其妙。 他在说什么啊? 我好想死…… 心中的冲动忽然涌出力量,让本被桎梏束缚的他,重新挣脱了双手。 那种感觉…… 是分明只过了一小段时间,但已经久违了自由! 自由! 他在心中高呼。 而后双手自扼,在姜望都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死在当场。 “这!”重玄信惊恐莫名,东张西望:“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忍不住往姜望身边靠拢,在这样未知的恐怖时刻,还是强者身边更有安全感。 姜望手按长剑,却并不说话。 在刚才那一个瞬间,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波动。 咒术的力量。 是尹观,不会错…… 其人现在的力量竟然强大到这个地步,竟然在完全不在场的情况下,轻松将一名外楼修士咒杀! 虽然武一愈受缚,失去了反抗能力,虽然或许他早就被尹观的咒术力量所影响,但这仍然使人心惊。 比之上次一别,又更见强大。 不愧是把羊肠小径踏成了通天途的强者。 他的进步速度有多快? 武一愈并不知道,他一直以来与地狱无门单向联系的那个印记,拥有着怎样的神秘。 属于秦广王的咒术的力量,早已经影响了他。 他以为他回到齐国之后,可以随意出卖地狱无门。他甚至立刻想到了拿仵官王在近海群岛的住址作为筹码。 但一切都归于虚幻,死寂。 那名走过小巷的黑袍人,就是“小鬼”,是近期活动在近海群岛的、地狱无门的某位外事负责人。在她以某种方式通知尹观,武一愈已经成擒的消息后,尹观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直接施术咒杀! 这恐怖的一幕镇住了重玄信,连猜到内情的姜望都暗暗心惊。 但林有邪反倒眼睛亮了起来:“武一愈一定知道什么秘密,不然地狱无门不至于要杀死他!” 她甚至显得很是兴奋:“在齐境的时候他没有出事,出事在这里。说明他知晓的秘密就在近海群岛。那是什么呢?” 重玄信有些忌惮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女人有点疯了!一个腾龙境的修士,对凶名赫赫的地狱无门穷追不舍。 “姜兄,咱们现在怎么办?”他问姜望。 心里希望姜望赶紧决定离开。 这个地方总感觉太危险,好像随时都要被控制起来“自杀”一般。 更要赶紧离开这个一心找死的疯女人。 但没等姜望开口,林有邪便已经看了过来。 “姜大人!很好的消息!” 她认真说道:“我们现在不知道地狱无门在近海群岛有什么秘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值得地狱无门杀死武一愈灭口的事情,他们至少需要有一位阎罗守在这里!” “怎么样?” 对于探案缉凶,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要不要跟我一起,把那只大老鼠揪出来?揪出来之后,相信巡检府会开出足够匹配阎罗的报酬!也让你早点有机会拿三品青牌。” “这老鼠的确很大,但可惜太大了。” 姜望敬谢不敏:“我没有兴趣,并且,我自己也有事。” 林有邪顿了一下,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姜望此行的目的。于是笑了笑:“好的,不勉强。” 姜望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囚身锁链,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将其收回。 自初次探索云顶仙宫,其中一条囚身锁链为“道贼”二字所消解后,他直到现在也才堪堪修回来两条。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有法家十大锁链的威势。 囚身锁链游入虚空,只留下武一愈的尸体,横躺在那里。 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林捕头,虽说除恶务尽,但须知人力有穷时。请多保重。” 林有邪歪了歪头,似乎很意外姜望会说出这番话来。被这么几次三番的纠缠、猜疑,就算不恨死她,也该极厌恶她才是。 “那么姜大人,我也送你一番忠告。” 她想了想,说道:“当初凤仙郡那件案子,虽然我的确抓到了行凶者,但还有问题没解决。世代青牌,我见过太多,谁也不会相信。但当时,我竟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张咏,并且很久都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尽管没人再调查了,案子也撤销了。但那是我经手的案子,我必须调查到底。” 她看着姜望:“我现在确定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但你是齐国的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待你不薄。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谨言慎行。” 也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式,确定了姜望与张咏并非同路。但总归与这几天跟着、缠着的观察有关。 姜望心里忽然想到,他对张咏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以及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在云雾山的心软。 难道也是歧途? 应该不会。一则彼时张咏也只在腾龙境,没有使用神通的道理。二则,如有万一,其人当时真能掌握歧途这样的神通,他也不应该在战斗中输给姜望才对。 心里想了许多,但面上不显。 他与林有邪,毕竟交浅,不必言深。 最后姜望只拱了拱手:“那么,告辞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旧案 重玄信一步三看地跟着姜望离去了,生恐再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一个外楼强者,以那样令人恐惧的方式死在他面前,难免叫他心慌。 尤其他知道,如果那个令武一愈“自杀”的人在场,姜望也不可能保得住他。 相较于重玄信的胆战心惊,修为与他在同一境界的林有邪,却丝毫惧意也没有。 姜望和重玄信已经走了。 而她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阵,然后蹲下来,取出一双不知什么材质的半透明手套戴上,开始非常仔细地检查武一愈的尸体。 从他的头发,到他的七窍,包括他的储物匣…… 度厄金针的秘本被她随手放在一边,并不去看一眼。 倒不是说完全瞧不起,但金针门作为齐地的宗门,亦是受齐律的保护。青牌捕头有帮金针门追缉武一愈的职责,却没有翻阅金针门秘典的权力。 “看出什么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身后。 出现在院内的,是一个精神瞿烁的鹤发老人。在满头披肩白发中,又有两缕乌发,从两侧鬓角位置垂下。 异样的对称、和谐。 林有邪没有回头,似乎早知道此人会来。 她仔细地检查过尸体后,才将手套解下,收进腰袋中。那个小小的布袋,似乎是储物袋,装进东西也不见半分鼓囊。 这种储物器具,如今也很少见了。 她的十指并不似寻常女儿家那样纤嫩粉白,而是有一种异常干净、过度干净的苍白感。 似乎她每天要洗一百次手。 她两手各并双指,斜斜自双眸抹过,眼中顿时清澈许多,隐有明光散发。 而后她才注视武一愈的眼睛。 那双人已死了,却还圆睁着的眼睛。 良久。 林有邪闭上眼睛道:“是咒术力量?尹观?” 老人不置可否:“还有呢?” 林有邪睁开眼睛,细想了一阵,叹了口气:“乌老,我看不出来了。” “看不出也是正常。” 老人轻声细语,但似乎并不打算为林有邪公布答案,只道:“岳冷虽被家族里那些不争气的后辈闹得精疲力尽,不如前些年敏锐,但也绝不能说糊涂。尹观能在他的压力下突破神临,足证可怕。” “尹观的天赋当然可怕,但战斗不是青牌的责任。” 林有邪淡声道:“就让重玄遵、姜望他们去苦恼吧。” 老人问道:“你觉得姜青羊能和重玄遵比?” 林有邪说:“现在还不能。但姜望毕竟更年轻。” 老人说道:“年龄、状态、心情、时间,等等这些都可以成为借口? 但是在生死之前都没有意义。一代人有一代命数? 有时候生得早些,就是一种优势。” 林有邪笑了笑:“我并不为姓姜的辩解? 他比不比得上重玄遵也与我无关。而且? 我这个腾龙境的小修士,点评这些天骄人物? 实在也太自大了些。” 老人却没有笑:“你已经有答案了?” “是。”林有邪亦严肃起来:“我已经能够确定,姜青羊与当年那起案件无关? 来齐国的目的也很单纯。他最早跟重玄胜之所以认识? 我猜是因为太虚幻境。” “不过,他绝对跟尹观认识。这里有些问题。”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但他说他是个好人,我暂且认可。” 老人并不问她是如何确定的? 似乎他对于这个小姑娘? 也有相当的信心。只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林有邪直到这个时候,才站起身来,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睛晶晶亮:“小耗子回头再捉? 先找一找那只躲起来的大老鼠。” 老人点点头,转步消失。 只留下一句话? 飘荡在院子里:“武一愈的遗体并遗物,等会有人来收。” 林有邪也毫无留恋地离开? 只在踏出院子前,忽地轻声笑了一下:“姜大人? 我真的很好奇? 你会怎么做。你要做的事情? 可比抓老鼠要难……要难得多。” 笑声轻轻散去,并无几人得闻。只交予海风。 姜望如果能够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知道他就在附近。 一定会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对林有邪动杀念。 此人名为乌列,在许多年前,曾与林况齐名。一度号称青牌双骄,人称南乌列,北林况,都是名震天下的神捕。 后来林况死于一场惊天大案中。 乌列也在不久后辞官。 再之后一些年头,才是岳冷成就捕神之名。 可以说此人的资历,比岳冷都要高得多。 而林有邪,正是林况的嫡亲孙女。 但姜望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武一愈都说出了林况的名字,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不仅他不知道,连重玄信都不知道。可能从武一愈的口气里,隐隐知道是个风光过的人,仅此而已。毕竟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 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姜望,也什么都没有做。就连刁难,也有一定的分寸,与林有邪的争锋相对,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终于甩掉林有邪这个大麻烦,姜望这才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审视此行。 “阿信。”姜望出声问道:“从这里到小月牙,大概有多远?” 小月牙岛在近海群岛的中间位置,正好与有月牙岛之名的怀岛相对。 这也是一个弯月状的小岛,只是弯月的朝向与怀岛相反,面积又小得多,故被称为“小月牙”。 许象乾和李龙川,最近应该都在那里——跟钓海楼的真传弟子杨柳干了仗。自然不能留在钓海楼的地盘继续挨欺负。所以许象乾早就从怀岛撤出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在近海群岛。除了决明岛和旸谷等少数地方,又有哪里,能够完全摆脱钓海楼的影响呢? 许象乾和李龙川在小月牙的话,晏抚应该也去了那里,毕竟晏少爷出海就是找朋友散心的。 “近海群岛不能乱飞,只能乘船走固定的航路,走最短的路线,大概也需要一天时间。若拿到通行令,直飞过去便很快。需要我去给你弄一张吗?” 重玄信的心惊肉跳还没有完全平复,但说起近海群岛的情况,还是非常熟稔。被调到无冬岛那么久,毕竟也不是吃干饭得。 姜望想了想,说道:“通行令可以弄一张,以备不时之需。你另外再给我一份舆图,我自己寻摸着去。毕竟此行有别的事情,带着你这位重玄家的公子,恐怕有些显眼。” “欸好。”重玄信倒也没有非要跟着。 武一愈的死,让他着实心里有点慌。一个外楼境的强者,说没就没了,跟着姜哥实在不那么安全。 “这些事情交给我就行。姜兄,之后有别的事你也尽管来信。我准备着人手,在无冬岛等着!”他拍着胸膛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龙骨,有夏 姜望并不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赴小月牙岛。 他让重玄信先回无冬岛,恰恰是为了一路缓行。 他要慢慢经历近海群岛的风物,亲身感受钓海楼这在里的影响,寻找那有可能存在的破局点。 他现在有重玄胜和姜无忧的倾力帮助,但这份聚合起来的力量,相较于钓海楼,仍旧不够看。 毕竟钓海楼对应的层面,是齐国这种国家势力。 他们三个绑到一起,相较于钓海楼,仍然是微不足道。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破局点,一个关键的入口,才有机会撬动钓海楼的规则,将竹碧琼救出来。 坐在经行近海各岛的龙骨小船里,姜望默默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这种龙骨小船,一次能载三十人,是近海各岛最常见的船只。 相较于内河多见的百鳍船,龙骨船更能适应海上风浪,并有大小不同种类。 当然也只能在近海活动。 去迷界海域的船只则有独特构造,都属于军械范畴,等闲势力弄不到手。 齐国与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竞争随处可见。 比如搭乘龙骨小船这件事,船资只能用钓海楼所制的龙币支付。 而在海门岛这些地方,吃穿用度各种,既可以用齐刀币支付,也可以用龙币支付,都被岛民所承认。 船资之所以特殊,这是因为龙骨船就是钓海楼所制。 早些年的时候,近海什么千奇百怪的船只都有。现在也仍是诸多品类,但专门在各岛之间载客往来的船只,已经全部统一成了龙骨船,经久无声地贯彻着钓海楼的意志。 这个世上终究是不能超凡的普通人更多。 开脉丹本就珍贵,并且也不是服下开脉丹就一定能开脉。比如王长吉,当年在枫林城就被视为浪费开脉丹的“废人”,而这绝不罕见。 所以道院会有外门制度,拔选能够承受开脉丹药力,完成开脉的人。天下修行势力,也多有类似制度。 任何人开脉之前,都需要调理身体,调整到合适的状态,才会服下开脉丹。 有的人会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比如姜安安?一来天赋不错?姜望亲自带着打的基础,二来凌霄阁培养得当?三来?所服用的开脉丹品质好。所以才几岁就开了脉。 有的人追求更完备的身体状态,有的人就是迟迟调理不到位?也都是有的。 船舱里除姜望之外并无第二名超凡修士,而乘客们都在高谈阔论?以打发路途的颠簸无趣。 “昨天玉蟾宗的那只海兽发狂?死了不少人呢!” “要我说,就不该养海兽,凶性难驯!” “可不是嘛!也不知那些人想什么呢。有那个力气,不如多去外海探索。” 在普通岛民的口中?是很难听到“沧海”这个词汇的。他们一般都称之为外海。 迷界海域也被民间称为死亡海域。 迷界是超凡修士的战场?海族的对手,永远是超凡修士——在镇守海疆的修士死绝之前。 跟齐国的百姓一样,普通岛民的世界里,同样没有海族的概念。他们知道外海有危险,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危险来源于什么。 甚至于有很多人一辈子就生活在一座小岛上?知道有别的岛屿存在,却从未去过。 船上的人七嘴八舌?各说各话。这些说话的声音和海浪声叠在一起,旋转在姜望的耳边。 他却在思考“念尘”的问题。 林有邪轻而易举找到武一愈?也让姜望知道了念尘这门秘术,知道为何他总是甩不开林有邪。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现在还有没有念尘存在?想要检查?却不知该从哪处下手。 因为它表现出来?就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心心念念一物,此物竟在心中。 因而无形无色,无察无识。 所以要如何隔绝呢? 姜望忽然想起来,在文溪县城遇到的那个神秘人,其人彼时说“目光也有重量”。姜望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他几眼,立刻就被其人关注到。 那么念尘之理,是否与此相近? 若能察觉目光的重量,准确察觉别人的注视,再近一步,别人的心心念念,是否也能察觉到呢? 这都属于对神魂之力的运用,应该已是灵识的领域。 或是到神临境才能开发。 由此可见,腾龙境的林有邪,所使用的这门秘法,有多了不起。创造这门秘法的人,有多卓越。 姜望自问神魂之力算是强大,经过多次强化,力量上应该不会输给文溪县遇到的那个神秘人。但在应用技巧上,却远远不如。 运用长相思剑灵,有一定的神魂杀伐能力。可涉及念尘这样精微玄妙的秘术,就有些一筹莫展。 想了一阵,也没有好的法子,只得暂时收敛心神。 “海兽多见吗?”姜望随便找了个话题,加入乘客的聊天中。 他这般清清秀秀、没太多攻击性的长相,以及干净直挺的姿态,还是很容易给初见的人留下好印象的。 没有遭到冷遇。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叔回道:“这边不多,越往怀岛去,越多。基本上都是从外海抓回来驯服的。是很危险的东西,年轻人不要太好奇。” “不是被修士驯服了吗?怎么还危险?”姜望问。 大叔一副孺子难教的语气:“说是驯服了。一般也的确不会攻击岛屿。但随便一头海兽,等闲几层楼高,打个摆子你就没了!你说怎么危险?” 旁边便有人揶揄道:“差不多就得了啊老赵,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你真去过怀岛似的!” 老赵倒也不恼,只嘿嘿的笑了两声:“听过等于见过!” 旁边那人大概是他的朋友,同样是经历风吹日晒的汉子,闻言继续针对道:“那也看听谁说,有的人满口胡言,那话能信?” “怎么不能信?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的女儿,就是五仙门的修士呢,她跟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讲过的,那还能有假?”老赵瞪着眼睛道。 姜望才问了两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两人倒是争起来了。 不过五仙门这个名字,令姜望有些在意。 作为云顶仙宫新的主人,他难免对“仙”这种称谓格外敏感。 人居高山是为仙,在很久以前,超凡的修士都被视为仙人,一直到现在,也都还是如此。 但经历了近古时代后,对修行界而言,一说到仙,都是说的九大仙宫出身的修士。 九大仙宫甚至也有自己号称超脱于道术之上的仙术体系,一度横压当世。 “五仙门是什么宗门?”姜望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第一次来这边,不太清楚。” 还是外表凶恶本质热情的老赵回应了他:“那你可得记住了。这船停的下一个岛,是有夏岛。五仙门是有夏岛上最强的宗门,可千万不要惹他们的人。” “什么啊就五仙门最强?”老赵的朋友显然不服气:“怒鲸帮几千号人,能同意?” “那几千号人里,大部分都只是会些粗浅武艺的。”老赵不屑一顾:“再者说,超凡修士又不是靠人多。强的一个打弱得几千个,你可知道?” 说罢他还用粗壮的胳膊挤了挤姜望:“我看后生你带剑,是个习武的,应有见识。你说是不是?” 姜望很是捧场,轻笑道:“赵叔说得有道理。” 不是所有的人都飞天遁地,勇攀高峰,勾心斗角,又或争权夺利。 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吹吹牛而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海上风浪起 老赵的朋友一脸不服:“怒鲸帮的超凡修士可也不少!” “难道有五仙门的超凡修士多?” “那可不是谁多谁就厉害,你刚刚也说的!” 这两人就像寻常的村口大爷那样,干了一天活,歇脚的时候就忍不住互相吹嘘,纵横捭阖,激情争论。 明明一辈子连镇域都没出过,却可以纵谈列国形势,指点历代王侯。 若把他们的话听实了,大可不必。 但他们也只是逗个闷子,没什么坏心眼,并不是要哄骗旁人。 哄骗自己的平凡生活罢了。 老赵忽的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里,有一种独自掌握了真理的得意。 他神秘起来:“你难道不知,怒鲸帮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没了?” “笑死我。”老赵的朋友不屑道:“你可知道怒鲸帮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是谁?那是钓海楼的长老海宗明大人!你懂个屁!” 说罢他还瞥了姜望一眼:“后生仔,你也什么都不懂,就少跟这家伙起哄。” 看样子对姜望支持老赵很不满意。 海宗明都死好几个月啦。 姜望微笑不语,示意你们继续争,不用管我。 无论是五仙门还是怒鲸帮,都跟他们毫无关系,这两人却争得面红耳赤。 这是普通人生活中常常可见的一幕。是烟,也是火。 姜望不至于介意什么,也不认为他绝不能被这些普通人冒犯。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老老实实听着过来人的指点。 老赵明显有些动摇,也感觉自己听到的传言不是很可靠,钓海楼的长老,怎么会那么简单就出事了呢? 但还是强撑着说:“五仙门背后的大人物又哪里弱了?那可是碧珠婆婆!不也是钓海楼的长老?” 姜望心中一动。 他知道竹碧琼是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门下。 竹碧琼的姐姐竹素瑶,则是碧珠婆婆门下最具天赋的弟子。后来为情所伤,被胡少孟坑害,修行受阻。碧珠婆婆还为她争取到了进天府秘境一搏的机会,当时正是跟姜望他们同一批次进的天府秘境。只是姜望成功出来,竹素瑶却不幸失落其间。 身为钓海楼的长老,跟近海群岛一些小宗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倒也十分正常。 这亦是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维持影响力的手段之一。 但是听这两人聊天的意思,碧珠婆婆和海宗明,各自扶持的宗门,好像是竞争关系,颇有矛盾。 老赵他们这两个不知道隔多远的“支持者”,都能争得起劲,当事的两个宗门,更不知要打成什么样。 是钓海楼养蛊的策略?又或是,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有什么矛盾? 便听得老赵的朋友继续道:“那等神仙人物,不知能活多久。怎个会轻易就没了?你说说看?” 老赵气势上弱了些:“那去了外海没回来的也不少嘛。” “你以为出事了,人家超凡修士指不定去哪里逍遥了!海外有仙山你可晓得?你这风吹日晒讨生活的,懂个屁啊?” 老赵的朋友气势高昂,乘胜追击:“你知不知……我去!” 话到一半,便失口大喊。 因为恰在此刻,龙骨船猛地一个摇晃! 船舱里惊呼一片,一舱乘客,顿时东倒西歪。 唯独姜望,端坐原位,纹丝不动。 而外间已经传来水手惊恐的声音:“海……海兽!” “海兽失控了!”这声音无比凄惨,仿佛临见末日。 “你娘的,你娘的!”在船身剧烈的摇晃中,老赵咬着牙想抓紧什么,忽觉身边吹过一缕风,顿时空了一块。 那个笑呵呵瞧着他和老友斗嘴的少年,已然不见。 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艰难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挤。 超凡修士! 他刚刚跟超凡修士坐一条船! 他要看超凡修士大战海兽! 你娘的,有得吹了!他想。 却说姜望几步钻出船舱,站上甲板,便见得在船只前方,有一只三层楼高的章鱼状海兽。 龙骨小船能载三十人,其实体积也不算小,但在这海兽面前,便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像一个拨浪鼓,一颗棉花糖,轻易就可以被毁掉。 这海兽有三只巨大的眼睛,三只眼睛都充满疯狂的意味。显然已经彻底失控。 它有八只触手,四只在海水底下游动,四只在海面上疯狂拍打。 巨大浪涛随着它起伏,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气势。 甲板上倒着绝望的水手,这艘船的船长,已经滚落在海里。尽管会水,但在如此剧烈的浪涛里,也只能拼命挣扎,徒劳求生。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在惨叫和绝望里。 有一声干净流畅的剑吟。 一道耀眼的剑光,在空中划过潇洒至极的弧线。 但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手持长剑,跃在海天之间。 踏空几转,青色云彩点散。 砰砰砰! 那是巨大的触手被斩断,跌落海面的声音。 鲜血如注,顷刻将周遭海水染红。 “吼!”那海兽嘶吼起来。 自它的嘴里,吐出无数锐利的水枪。 尖锐锋利,啸动着把姜望周遭铺满。 姜望足尖一点,踏步青云,完美地自水枪缝隙中穿过,同时长剑连斩,剑光暴涨,自尾部将这些水枪斩散。 若为战斗故,他避过即可。但这些水枪若去势不阻,必定射至龙骨船上,那时候死伤不知凡几。 斩碎密集水枪的姜望,再一步踏至海兽头顶。 身形自海兽的三只眼睛旁掠过,寒光亦动,三只眼睛全被斩破!眼珠中的浑浊液体,与血液一齐飙射而出。 海兽愈发作狂,但已完全无法掌握姜望得位置,只能张开大口,不停飙射水枪。 与此同时,潜在水下的触手也分出两只来,在身前乱舞, 它实是疯狂,甚至自己吐出的水枪扎到自己的触手上,却丝毫不觉。 狂暴中的海兽,周遭几乎无有安全之地,尽被殃及。 但它的生命力却是极强,被姜望重创至此,仍不见半分气弱。 好像血流不尽,生命力耗不完。 姜望空中踏步,胜似闲庭,随手挥剑,必然将这海兽斩伤斩痛。 在惊涛骇浪中,说不出的写意潇洒,极具高人姿态。令人心折! 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为难之处。 这海兽好像杀不死一般!愈受伤,愈狂暴,更似愈有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此非神人耶 人类之于海兽,如鸡子之于巨石。 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让哪怕未失控的海兽,也成为凶险的存在。 姜望纵剑如流光,攻势不曾歇,这海兽却总也不死,只一个劲的嚎叫、发狂。 毕竟若只论长相思剑体本身,哪怕整个贯入海兽的伤口,也未见得有人身上的指甲缝大。 伤而难死。 如果只是姜望和这海兽捉对厮杀,他有足够的耐心等这海兽慢慢死去。 但现在周遭还有行船,还有跌落海里的人,在激烈的战斗中,他无法一一回护。 唯有速决。 因在此时,姜望脚下踏碎青云,穿过那狂乱的触手、密集的冰枪,人已至巨大海兽的头顶,于是一脚踩下! 那厚厚的油脂是天然甲胄,姜望脚踩上去,像是深陷一个漩涡,力无处使。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高妙的腿法,也不打算直接踹死这海兽。 真正的攻势不在此。 足有千条神魂匿蛇自内府深处涌出,直接钻进这失控海兽的识海里。 它的肉身的确强大,但以神智表现来看,神魂或许脆弱。 透过神魂匿蛇的视角,姜望立刻看到了一个荒芜、腐臭,泥潭般的空间。 在这个朽败的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衰颓的气息,好像已经濒临崩溃。完全不像海兽的肉身那般,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在“泥潭”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孤岛。 海兽的神魂,就蜷缩在那里。 相较于体型的庞大,它的神魂显然“瘦小”得多,或许这也是一种孱弱的表现。 一支残破不堪的小小令旗,倒在它脚下。 那令旗上,有一个“禁”字,是齐文所书。 齐文糅合了旸文以及一些其它国家的文字,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演变成如今模样,随着齐国影响力的扩大,慢慢也成为了东域的通行文字。 哪怕钓海楼与齐国不算对付,对齐国戒备心很强? 坚持在近海群岛推行自己的龙币? 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在文字上,还是齐文更受大家认可。 无非国势而已。若放眼整个天下? 又有哪个国家的文字? 有景文那般通行呢?毕竟那是最接近道文的文字,号称最正统、最神圣。 姜望一见这令旗? 便大概能猜到。这令旗应是驯服海兽的关键,正是这令旗的损毁? 导致了海兽的失控。 可是好端端的? 禁制令旗为何会损毁呢?定期检查禁制令旗,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驯养海兽的宗门,不应该会忽略这一点才对。 心里想着,密集的黑色匿蛇却很快游过泥潭? 向中央的小小孤岛进发。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 不知为何,姜望心中忽然闪过一幕幻想画面—— 那葱葱郁郁、生机勃勃,是自己那广袤的天地孤岛,漂浮在无垠的五府海上。一切都欣欣向荣,满载希望。但忽而从海底之中……投射出一个巨大恐怖的阴影! 这画面一闪而逝? 是浮光一掠,好像并未存在过。 而泥潭中的小小孤岛上? 面对迫近的、密集的匿蛇蛇群,那孱瘦的海兽神魂? 整个瑟缩在一团。 三只眼睛紧紧闭上,八条触手紧紧缠住自己? 显然是吓坏了。 相较于它的肉身? 海兽的神魂显得娇小软弱? 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全无半分外间凶悍,令人不由得生起怜心。 它或许也有它的可怜吧……被禁制,非它所愿。姜望心里这样想着。 匿蛇蛇群却没有迟疑,直接一拥而上,将其淹没。 高高堆成一团的匿蛇蛇山,只稍稍颤动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那是海兽神魂最后的挣扎。 实在是太轻易。 留在外围没有参与围攻的一条匿蛇原地腾起。 直到此刻,姜望的神魂才显化而出,细细看了一眼那残破的禁制令旗,没有触碰,也没有靠近。 神魂在这个荒芜残败的空间里消散,密集的匿蛇蛇群也四散游开,回归“家园”。 “狂欢”之后,一片狼藉。 只剩下海兽被撕碎的神魂碎片,在这里静静零落。 而在旁观这场战斗的人眼中,只看到那少年纵剑跃空,倏忽左右,先断海兽触手,再破海兽眼睛,最后一脚踏下…… 识海里的神魂之争无人得见。 但那几层楼高、狂暴之下搅动惊涛的巨大海兽,竟然轰然倒下! 溅起数十丈高的浪花。 此非神人耶? 姜望却没有工夫欣赏巨大海兽倒下的壮丽景观,足尖一点,已经离开海兽头顶。 他飞身而至,一把抓起落水的人,随手一甩,一股巧劲便将其人轻柔送上甲板。而后踏空一步,又至另一个挣扎的人身边。 这一副画面仿佛被放缓了。 佩剑少年倏忽左右,如闲庭踏步,却每步救一人。他是如此的写意轻松,在他身后,巨大海兽的倒下,成为所有人都无法忘怀的壮丽背景。 “你娘的,老子要吹一辈子!”匆忙冲到船舱外,全程趴在甲板上目睹整场战斗的老赵,喃喃自语,迟迟无法抹平心中的震撼感觉。 超凡修士的战斗他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失控的海兽本就少见。上一次玉蟾宗的海兽失控,过程也只是耳闻。 直面超凡修士与海兽的战斗,还是头一回。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感受到了“超凡”二字的力量。 不是权势地位,不是高高在上,不是人上人。 那些都是超凡修士所拥有的,但是都太浅、太轻薄。 没有眼前这般沉、这样重。 “想什么呢,赵叔?”姜望落在甲板上,正在他身前,对他笑了笑。 笑容还如先时亲和。 “啊?啊!” 老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彻底安全了。 连忙一骨碌从甲板上爬起来。 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有些扭捏起来:“没,没啥。” “看你怂的,比个娘们都不如!”老赵的朋友从船舱里钻出来,十分嚣张地骂骂咧咧,但嘴角的呕吐物都未清理干净。 老赵一下子横了起来:“老子怂?老子第一时间冲出来跟海兽干架,你人在哪呢?” “干架?哈哈哈哈哈……”老赵的朋友大笑起来:“趴在地上干?你当你是在窑子里?” 这些常年在外跑生活得,嘴里不干不净是常有的事。 姜望没有在意,只看着远空。 远一些的位置,有几个人影飞来,应是有夏岛的超凡修士,前来处理失控海兽。 但直到此时才出现,反应也实在慢了些。 脚下的这艘船,若无姜望在,显然不可能撑到他们赶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青红皂白 姜望没有理会老赵他们停不下来的争吵,只是随口问道:“海兽失控的事情多吗?” “不多。一直只是听说,去他娘,这两天竟就发生了两起!”老赵脏话连篇:“他奶奶的,这什么运气!” “到底去他娘,还是他奶奶?”老赵的朋友又开始驳斥他:“发生两起你都安然无恙,还不是好运气!你个狗日的,还想要啥运气?” 老赵并未计较他的脏话,只挠了挠头:“咦,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天边飞来的修士一共三名,都穿蓝衣,衣上绣有一条正喷出水柱的鲸鱼,说明他们是怒鲸帮的超凡修士。 “你是何人?” 为首的修士年龄约莫三十许,留有短须,气势汹汹。 一近前来,便质询姜望:“到这片海域所来为何?可有通行令牌?” 他们远远就看到了海兽的倒下,但并未看清具体的战斗细节。 而此刻龙骨小船的甲板上,每个人都很狼狈,只有姜望意态从容,故而第一时间找他问话。 姜望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的身后。 其人身后跟着的两位修士,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年轻。 “贼眉鼠眼瞧什么瞧?我们李堂主在问你话呢!”那年轻男修士不满呵斥。 显然怀疑姜望对他的那位同门有意思。 “怒鲸帮的列位仙长!”老赵赶紧出声道:“刚刚正是这位大人,力挽狂澜,救我等小民于险厄!” 他显然是担心姜望跟怒鲸帮这等有夏岛的地头蛇起冲突,故而帮忙解释。 但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怒鲸帮的这位修士就怒不可遏。 戟指一点,直斥姜望:“你知不知这海兽价值几何?这是我怒鲸帮的护宗海兽,你怎敢杀了它!你担得起责任吗?” 老赵有着急地想说话:“仙长,这位大人是为了救……” “问你话了吗?”此人虎狼一般恶狠狠地盯了过来:“掌嘴!” 膀大腰圆的老赵,沉默了一下,抬起手就向自己的脸打去。 他也是个暴脾气的,在外讨生活,架没少打。但普通人和超凡修士之间的地位差距,早已根深蒂固的印在这些普通人心里。 但他的巴掌没能打下去。 姜望抓住了他的手腕。 姜望的手,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相比之下,远没有老赵的手臂粗壮。但只轻轻一抓,如同铁铸,老赵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这位道友。”姜望松手走到老赵身前,将他挡在身后,同时看着怒鲸帮的这名超凡修士:“无论这头海兽价值几何,都抵不上一条人命。当它失控发狂的时候,它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只是我等的敌人。所以,我不知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质询我。” 背后靠山海宗明意外身故,旁人听说得不清不楚,怒鲸帮自己却不可能不知道。但新的靠山还未找到,正是需要海兽战力的时候。却出此纰漏! 怒鲸帮这些修士救援来迟,也未尝没有等海兽发尽狂性,再来安稳降服的意思。实是没有在乎这龙骨船上的普通人。 “什么失控发狂!”李道荣怒斥道:“我家这八爪海兽只是出来撒撒欢,你竟不分青红皂白将它杀死,这责任你可担得起?你是何门何派的出身,你家长辈是谁?” 作为怒鲸帮三位堂主之一,内府境修为的李道荣,正是八爪海兽的看守者,手中掌握着八爪海兽的禁制令旗。此令旗分为子母,母旗在他手中,子旗钉在八爪海兽的识海里。 今日他手中母旗忽而失了感应,大惊之下出来寻找。他手中有禁制令旗的母旗,又深知八爪海兽的习性,洞悉弱点,有足够把握将其降服。 但还特意带上了两个腾龙境的修士作为帮手,就是要尽快平息事态。 谁知来得稍晚一些,八爪海兽已经伏诛。 这对人心惶惶的怒鲸帮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如何向帮主交代? 此时怒斥姜望,也都是为了掩盖海兽失控的责任。 这人如此无礼,姜望自也不会再给他好脸。 当下面上一冷:“这一船的人,以及它这一路造成的破坏,都可以证明你们怒鲸帮的海兽失控。你管制不力也就罢了,还与我扣帽子?” 他按剑而望,顿起锋芒:“问我出身?我是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姜望!你有什么指教?” 李道荣一下窒住。 他本以为,对方就算实力不俗,但能与这些普通人混迹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出身?这有夏岛是怒鲸帮的地盘,外人来了,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蹲着。 除了少数几个大势力,谁还能在有夏岛跟怒鲸帮冲突? 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家伙,竟然是齐国四品官员,且有实封爵位在身。 而且姜望这个名字,他似有耳闻。好像是什么有点名气的家伙,只一时没能想起来。 他心中已经有几分慌了,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齐国人了不起?齐国官员就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出手?须叫你知,这里是近海群岛!是海民的地盘!” 此人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把仗剑救人的姜望,描绘成仗势欺人的齐国恶徒。更要以海民的“大义”,来压制姜望这一个外人。 算盘打得极响。 怒鲸帮要在有夏岛海域污蔑一个人,又是什么难事呢? 但此刻。 一个人站了出来。 一个普通的汉子。 风里来雨里去,靠双手找食吃的汉子, 老赵蹬蹬走到姜望旁边,被海风磨砺得十分粗糙的脸,涨得黑中发红:“我可以作证!” 他以莫大的、令人惊讶的勇气,大声喊道:“你们怒鲸帮的海兽就是失控发狂了,姜大人为了救我们这些没用的平民,才拔剑与之相斗。他有什么错?这跟齐国不齐国,海民不海民,根本无关!我是海民,在谁面前,我都这样说!” 老赵的朋友终于把嘴角秽物擦干净了,紧跟着出声道:“我也是海民!若说青红皂白,这就是青红皂白!” 于是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我也可以作证!” “我能够证明!” “刚才我在水里等死的时候,你们这些海民的大老爷在哪里?是姜大人救了我!” “要不是他,我就回不去了!” 整艘龙骨小船,载客载了二十六人,水手三人,一共站出来了二十九个人。无一人退缩,无一人缄默。 什么是人心? 这就是人心。 “何必多言!”姜望朗然一笑,直接站在所有人身前,双手分开,两边一摊。 既是将这一船的人护在身后,也是毫无遮掩地面对这怒鲸帮的修士。 说不出的潇洒、自信、昂扬:“须叫我知?那便前来!姓李的,你们三个不妨一起上,正好告诉告诉我,何为近海群岛,何为近海群岛之修士!”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必杀之(为盟主Raise_lovell加更) 姜望身后是一船愿意为他作证的普通人,身前是怒鲸帮的三名超凡修士。 脚下是龙骨小船,有夏岛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怒鲸帮的大本营。 他好像应该惶恐,但他坦然。 他似乎应当退缩,但他坚定。 姜望!李道荣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的相关事情,想起来姜望是谁。 是天下第一腾龙境,同境击败了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的存在,更是越一个小境界,击败了雷氏天骄雷占乾的存在。 是名声早已传至近海群岛的大齐天骄。 而他先前竟忽略了! 或是海兽的损伤令他忧心如焚,或是身在有夏岛周边,令他太有底气。 他没有去想,怎么这样年轻的一个修士,竟能杀死八爪海兽。 但此时,却已被架到台上,不得不面对。 那么,应该一口咬住其人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了怒鲸帮的海兽,并将其拿下吗?能够以此洗脱责任,并向齐国换取一点什么吗? 至于杀死姜望这样一位大齐天骄,却是想也不敢想的。姜望既然会自报名号,那么他这一路过来的痕迹,在有心人眼里简直是暗夜之中的烛火,清晰无比。他一旦失踪在哪里,消息不可能瞒得住。 而另一个问题是……哪怕是他们三个一起上,一位内府两位腾龙加起来,又能是姜望的对手吗? 李道荣脑子进水了才有那样的自信! 可就这样退缩,在这些普通人面前,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不免颜面扫地……自己怎么说也是怒鲸帮堂主,是整个有夏岛最高层面的几个人之一。说出口的话,难道要咽回去? 正进退两难间,远远又有三名超凡修士飞来。 亦是一位内府境修士、两名腾龙境。只不过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女子,跟在身后的是两个年轻男修士。 他们都穿紫衣,衣上绣有属于五仙门的圆形印记。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近海群岛的不同来。在齐国,可没有几个人敢随便穿紫色衣物。 姜望和重玄胜一人有一件齐帝赐的紫衣,那是他们的功勋证明,殊为难得。 “哟!这不是李堂主吗?这是跟谁在此大动干戈呢?”为首的中年女子远远就开腔,语气轻松自然。 她没有办法不轻松。 有夏岛上多年以来,就是五仙门与怒鲸帮之间的竞争,有些旁的小宗小派,早已被他们赶走或并吞。 而年前怒鲸帮死了靠山,今日又死了驯服的海兽。那头八爪海兽若使用得当,战力绝对超出一般的内府修士,是不可多得的战力资源。 这样的怒鲸帮,还拿什么跟五仙门争? “范清清!” 事情还没解决,五仙门又赶来看戏。李道荣只觉腮帮子都疼,冷气直抽地道:“与你们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外表绝没有名字动人的范清清捂嘴笑了:“有夏岛周边的事情,我五仙门都能管得。” 她拿眼一瞪李道荣,顿时显出几分凶意来:“怎的,你们怒鲸帮不服?” 海宗明刚死的时候,五仙门还没有什么动作。似是在观察形势,确定真伪。 但今年以来,已经是一逼再逼。 怒鲸帮暂时没能找到新的靠山,面对五仙门的咄咄逼人,只能一退再退。 今天他李道荣也无法例外。 只能不痛不痒地反口了一句:“看你嚣狂到几时!” 范清清轻蔑地瞥了一眼,又笑着看向姜望:“这位小兄弟从哪里来?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放一放你的剑。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咱们五仙门的修士,向来讲理,与某些坑蒙拐骗的家伙不一样,你尽可放心!” 姜望便笑,手也果然离开了剑柄:“我自临淄而来,为了办案,叨扰宝地。今日这事情嘛,倒也简单。我只不过随手杀了一头失控的海兽,救护船上百姓,结果这位姓李的就跳将出来,说我杀了他们驯养的护宗海兽,要叫我好看!” 因为五仙门背后站着竹碧琼的师父,他有意跟五仙门的人多接触,故而态度和缓得多。 范清清故作惊讶:“竟有此事?李堂主这不是颠倒黑白么?怒鲸帮怎能做出这种事,怎会有这种人?” 姜望略为无奈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能搞懂。 两人虽是初次认识,但配合默契,把李道荣的脸打得啪啪直响。 一个姜望已经无法对付,又来一个范清清,这事根本就没法解决了。李道荣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受辱,因而一振长袖:“懒得与你们胡搅蛮缠。来日方长,是非自有公道!” 要是这样走了,也便罢了。 但偏偏心中有气,临走之前,他猛地一扭头,盯着甲板上最先站出来作证的老赵:“身为海民,吃里扒外。你很好,怒鲸帮记住你了,且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准备离开。 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迁怒罢了。 但姜望以比他更清晰、更响亮的声音说道:“我也记住你了!记住了你的脸,记住了你是怒鲸帮的堂主。你姓李。这位赵叔是我的朋友,你最好小心看顾于他。往后他如果出了事,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 姜望往前一步,剑势冲霄而起:“我必杀你!” 什么叫神通内府? 与外楼都有一战之力。姜望最少也是怒鲸帮帮主那个层面的实力,又岂是这小小海岛上,一名普通的内府修士可比? 被这瞬间勃发的暴烈杀气一逼,李道荣竟情不自禁,后撤了一大步! 险些在空中没能立稳,跌落海中。 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什么气势,一言不发,灰溜溜地便飞走了。 那名先前呵斥姜望的男修士,更是早就夹起了尾巴,一声不吭。此时见李道荣离开,忙不迭便跟上。 倒是那名女修士,还连连回头,看了姜望好几眼。 看着姜望一言逼退李道荣,范清清笑意吟吟:“远来是客,这位小兄弟难得到了有夏岛,不如去我五仙门一坐?” 她来得晚,倒不知姜望的真正身份。但从李道荣的姿态,不难判断出,姜望必是临淄来的什么大人物。 尤其对方又与怒鲸帮闹得这样僵。 作为五仙门长老,她如果这都不知道好好拉拢,那就太失职了。 姜望洒然一笑,毫不扭捏:“那姜某就叨扰了。” 他正想好好了解一下五仙门。包括那个“仙”字,包括背后的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五仙者 范清清在空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望则对着老赵等人拱了拱手:“诸君,后会有期。” 老赵这会粗野全无,像模像样地也拱着手,温和礼貌得不得了。 姜望这才一步踏上高空,与五仙门几位修士飞离。 对着这位年轻修士远去的背影,整艘龙骨小船上的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全部弯腰,深鞠一躬。 近海群岛有歌诀曰——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其实超凡修士若真要安宁,哪会看不到呢?放弃责任便是,躲在哪里,不能富贵? 如当初青羊镇矿区,葛恒老儿便只贪图享受,张海一心炼丹,向前浑浑噩噩。 近海群岛在超凡修士抵御海族的大环境下,虽然也有如李道荣这般,其实并不在乎平民性命的修士,而且数量不少。但至少在整体舆论上,超凡修士们还是认可自己保护普通人的责任。 李道荣他们只是延迟来救,却也不敢完全不管。今日若是姜望不在,单就怒鲸帮凶兽失控伤人一事,五仙门与怒鲸帮就有得争执。 自然是一方指责,一方辩解,把官司打到钓海楼去都有可能。 然而,对于真正遭遇危险的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事后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飞出龙骨小船不远,姜望才道:“范长老,方才船上那些人,还请你们五仙门多看顾一些。” “当然没有问题,这本就是我们五仙门的责任。”范清清很是大气,笑道:“主要是那个老赵是吧?我看你们似乎聊得来。” 不管实际怎么样,五仙门至少面上工夫是做得极好的。 姜望只回以一笑,既不否认,也不多聊。 之所以直到现在才请托五仙门的人看顾,正是因为不想当着一船人的面,给他们倚仗。 五仙门哪怕只是承诺他们短时间内的安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可以窥到地位急剧变化的机会。 这种机会,会侵蚀很多人的立场,将他们带到一个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摆脱的漩涡里。有可能挣扎出头,但更大的可能,是尸骨无存。 就这样平平安安,靠双手双脚养活自己,疲惫之余吹吹牛,纵谈一下天下形势,对他们来说,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夏岛本地的五仙门修士作为向导,自然不必守什么岛域的飞行禁令。当然事实上姜望自己也有直飞各岛的通行令牌,本只是刻意缓行罢了。 一路上范清清与姜望介绍这里的风物人情,态度极和缓。 姜望也热情回应,不见半点临淄贵人的傲慢。双方各有各的心思,算得上相谈甚欢。 她两个属下倒沉稳得很,从始至终,既不乱说,也不乱看,像泥胎木偶一般。从这一点上来说,范清清的御下之能,显是强过李道荣不少。 很快就飞到五仙门的宗门驻地。 “有夏”与“无冬”,在字面上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实际上甚至有夏岛要更大一些。但两座岛屿在近海群岛的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有夏岛上五仙门和怒鲸帮斗得激烈,可加起来也不如一个重玄明河有分量。 在近海群岛,修士们甚至都不需要认识重玄明河,只需要知道他是谁的亲弟弟。就没几个人会怀疑他的实力。 当然,重玄浮图的影响力虽然仍未彻底散去,但无冬岛有今日之基业,切实是重玄明河一手一脚打出来的。 他们这一代兄弟四人,老二明图、老三明山都亡故,老大重玄明光的资质能力不必多说,临淄人都清楚。重玄明河本是有极大希望承爵的。 但他放弃临淄的一切,独走海外,一直到今天。 齐国各大世家,来近海群岛开拓的不少,能真正扎根下来、有稳固基地的,并不多。重玄家便是其一。 当然,从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来看,无冬岛的实力又不算什么了。 若不是有一座驻扎精锐齐军的决明岛在迷界之前顶着,这些大小世家的触手,早就被斩断毁弃。 五仙门驻地在有夏岛北部,距离八爪海兽失控的海域,的确更远一些,也难怪他们赶来得更慢。 整个五仙门,有四大内府境长老,相较于三大内府境堂主的怒鲸帮,的确多了一位。但怒鲸帮的普通帮众更多,手底下的生意更繁荣。 双方都有驯服的海兽,也都有来自钓海楼的大靠山,故一直以来都是平分秋色。 直至现在这段时间,才算渐渐分出了高下。 作为五仙门四大长老之一,范清清在宗门驻地自是畅通无阻。 一边在旁引路,一边随口介绍着:“这边是弟子们演道的地方,姜小兄弟若有闲暇,等会不妨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路过来闲谈几句,她已经知道了姜望是谁。言语之间更是亲切、热情。 “指点不敢当,互相讨教。”姜望倒也不一口回绝,反正是之后再说。 左右看看,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还不知道,贵宗何以名为五仙门呢?是因为门主和四大长老加起来正好五位高人吗?” 范清清闻言笑了:“自然不是。一则,我们哪好意思自称仙人。二则,倘若多出了第五位长老,那又如何算呢?还能再改名不成?” 她这话隐有拉拢之意。但想来也清楚,一个五仙门的长老之位,对于姜望断无吸引力。故也表达得极为隐晦。只是顺嘴一点,能拨动是更好,不能拨动也无妨。 姜望便摇起头来:“倒是我妄加揣测了,实在惭愧。” “五仙实指五感,所谓形、声、闻、味、触也。乃是人身与天地接触的重要门户,洞察超凡之必经,故以仙名,尊奉其位。” 范清清解释道:“别看咱们五仙门基业小,传承可甚是久远。能追溯到上千年前呢!” 所谓形、声、闻、味、触,即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像五仙门这样的宗门,大多是修士赴海时期留下来的,有一些修士带有古老传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对姜望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这以五感成五仙,听起来很是咋呼。然而五仙门只能在有夏岛作威作福,宗门里大猫小猫两三只,想也知道传承强不到哪里去。 他之前感兴趣,是想知道这个宗门是否与九大仙宫有关。 毕竟五府海里有了一座云顶仙宫,也想看看其它仙宫是什么样子。若能帮助补完自身的仙宫,让云顶仙宫恢复到全盛状态,那自是再好不过。如能集齐九大仙宫……想想便好。 而范清清扯起嗓子来吹嘘,也只能追溯千年,实在没什么可能。 姜望熄了念头,转而试探道:“我在临淄,就听闻近海群岛以钓海楼一家独大,这一路行来,所闻颇杂。不知范长老对此有何见地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正声 “钓海楼自是近海群岛当之无愧的强宗,但说到一家独大嘛……” 范清清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且不说实力极强、倍受敬重的旸谷。这不是还有你们齐国的决明岛么?‘付尽生死,以决明暗’,是何等气魄呀!” 姜望来近海群岛之前做过大量的功课,自然知道这句话。 “付尽生死,以决明暗”,是军神姜梦熊所说,也是决明岛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亲自为那座岛屿书写了新名字。 而大齐强军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在决明岛决出明暗。 齐军驻守决明岛以来,还未有海族越过迷界一步。 时人谓之:“此岛之前,一决生死,此岛之后,皆是光明。” 这也是决明岛名字由来的第二种说法。 问题的关键在于范清清的态度。 五仙门背后站着的是碧珠婆婆,那么这个小宗门理所当然应该归属于钓海楼的影响力中。 但她提到决明岛,却言语暧昧,似乎颇有向往。 在压制怒鲸帮之后,五仙门生出了旁的想法,不想再被碧珠婆婆控制得太死? 还是只是范清清自己,对在五仙门的现状不满意呢? 姜望心中考量着,在不清楚全部情况之前,既不表态亲近,也不表态疏离:“对决明岛,我自是心向往之,但还没去看过呢。” 天可怜见,他本来也代表不了齐国的意见。虽然他是所谓的大齐天骄,但本身在齐国的根基还浅得很。若说有些什么威风,也大是借重玄胜的势。 不过,若范清清能够在营救竹碧琼的行动里起到什么作用,那他通过姜无忧,安排一下此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想来华英宫也不会介意,在海外平白多一份力量。 “有机会当去看看。”范清清言辞暧昧地说。 也不知她是说姜望当去看看,还是她自己。全看听的人如何理解。 姜望便也含笑道:“有机会的。” “长老……” 说话间,一名五仙门女弟子匆匆走来,靠近范清清就要耳语。 范清清瞪了她一眼,斥道:“有什么事不妨当面直说,这位姜小兄弟不是外人。” 尽管知道这只是客套话,还是叫人舒坦。 那女弟子只得委屈地说道:“我都进不去殿中。宗主正在迎接贵客? 暂时没法子见姜大人呢。” 范清清不知何时安排的事情? 提前让人知会五仙门门主姜望的到来,这无疑是对姜望的一种尊重。 但这女弟子并没有将知会送到。 “什么贵客?”范清清皱眉不满道:“我请来的这位? 可是大齐天骄!” 这位范长老? 迎来送往的面上工夫,真是炉火纯青。 “听说是碧珠婆婆呢!”女弟子说。 这也太巧了!姜望眼皮微跳。 竟是五仙门背后的靠山? 难怪五仙门门主亲自作陪,殿门都不开。 “碧珠婆婆自是贵客? 但姜小兄弟亦然尊贵? 岂有端形殿不开之理?” 范清清表现得极替姜望委屈,嚷嚷道:“门主不使人打扰,自是不知姜小兄弟来了。我这便亲自引姜小兄弟过去。” “形”是五仙门的五仙之一,端形殿也是五仙门的门面所在。迎接最尊贵的客人? 向来都是在此殿中。 但姜望一步未动? 摇头轻笑:“贵宗门主既然在待客,我就不便叨扰了。” 碧珠婆婆真的是刚到五仙门吗?范清清真的不知道碧珠婆婆的到访吗? 她殷勤邀请齐国的姜望回宗门驻地作客,又真的想法单纯? 但无论范清清是什么心思,姜望可不会贸然出头去给人当枪使。 他这一跟上去,指不定就被人借着他的齐国背景做什么事情? 尤其是面对碧珠婆婆时。扯着齐国的虎皮谈判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经过姜望同意。届时五仙门是混到好处了? 可以拿到更好的条件,姜望除了碧珠婆婆的敌视? 什么也收获不到。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对范清清是谈不上信任的? 哪怕对方一口一个小兄弟? 亲热得像是亲生姐弟。 范清清看了姜望一眼? 似乎诧异于他的沉稳。 想来这等年轻天骄,人前显圣,耀武扬威是常事。怎肯被一个钓海楼的长老比下去。 但仍然做着最后的努力:“姜小兄弟,且这边来。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听大姐的,今儿这端形殿,定要为你大开!” 姜望仍是不动,只微笑道:“算啦。” 声音很轻,但态度很明确。 他的确有心接触碧珠婆婆,不过现在未必是好时机。 见姜望这般坚决,范清清也不好表现得太刻意,只笑道:“那我带你去正声殿坐坐,也好听听潮声。如何?” 五仙门内,有五座大殿。曰端形、正声、得闻、余味、有触。摹五感,奉五仙,都是五仙门要地。 姜望不再推辞:“那便请范长老带路。” 在整个五仙门的宗门驻地中,五座大殿隐隐是一个扇形。 端形殿居正中,在最内侧,左正声殿,右得闻殿,再左余味殿,再右有触殿。 正声殿建在峭壁之上,最近海边。 因为此殿的特殊构造,方入殿内,便听潮声滚滚,音甚大,势甚足。比在海船上听得都像是更近、更深入,甚至让姜望想起了在红妆镜内度覆海劫的经历。 无怪乎殿名正声,也无怪乎范清清说姜望要来听潮声,这等正音,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大道无形,可以待仙友也。 人的听觉感官,在这正声殿中,得到了解放。能够还原本真,亲近自然。 就连与范清清说话,姜望都感觉自己好像此时才听到了其人最原本的声音,重新认识了此人。 姜望本来先入为主,对势力一般的五仙门没什么太大期待了。但进得正声殿,听得正音,就立刻改变了印象。 以五感为五仙,真有其玄妙处! 尤其那一阵一阵的海潮声…… 真“正”的潮声入耳,让姜望跃跃欲试。 他想到了他的八音焰雀。 时至如今,曾经在云雾山惊艳众人的八音焰雀,已经越来越少出手。尽管那是他的独创道术,但相对于三昧真火,它不够炙烈,相对于人道剑式,它又不够简洁。 应用于战斗中,往往不是最优的选择。不是姜望有意弃用它,而是它跟不上如今的战斗节奏。 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久违的道术灵感,于此时涌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八音焚海 “姜小兄弟。” 正声殿中,范清清笑着叙话:“你的名声在近海群岛,可是传得极响。都说你是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呢!” “这就言之太过了,齐国俊杰如云,我如何受得起?” 姜望嘴里应付着,心神()却交织在灵感的碰撞中,不断交互、缠绕、发生。 那微弱的灵光,在迅速演化着。 何为正音? 何为潮声? 八音的精彩,如何交汇。焰雀怎样啸鸣? “我看你就受得!那八爪海兽的厉害,旁人不知,我五仙门与怒鲸帮这样近,如何能不知?便是那李道荣执了母旗,也要费一番工夫呢,也不知他是怎么猪油蒙了心,竟敢挑衅于你。” 范清清一边闲话,一边还顺手给李道荣眼中钉刺:“不过怒鲸帮也是嚣张惯了,难免放肆。” “噢,是嘛。”姜望敷衍。 范清清看了他一眼,又试探性地问道:“说起来,还不知姜小兄弟的师承呢。临淄一些消息传到海上来,都七零八碎,不成样子,说什么的都有。听说……你是凶屠大人的爱徒?” “哪有这个荣幸?”姜望笑了笑,继续敷衍:“只不过受了些指点。” “难怪姜小兄弟如此厉害!”范清清继续吹捧:“凶屠大人几乎可以算得东域神()临第一了,很多人都认可,真人可期呢。” “哦?他老人家的确是强大。”姜望接着敷衍。 “他能够指点姜小兄弟,足以说明你的天资,说不得将来又是一凶屠!” “不敢不敢。” 姜望敷衍得太没有诚意,范清清就算再能聊,此刻也有些难以为继:“姜小兄弟似是累了,没什么谈兴?还是说,我五仙门招待不周?” “不……” 姜望索性直接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这潮声,令我享受!” 他不再废话,不再理会。 那跳跃的灵光在此刻绘出全图,所有的情绪涌到一处,化作心里的叹息一声。 那是满足的轻叹。 在心中。 焰雀起,叽叽喳喳而鸣。 雀鸣分八种,是八乐。 八音汇聚,如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浑然天成,齐齐演奏潮声。 海浪呼啸之正声。 此声来自覆海劫,亦来自正声殿。 八音共潮,焰雀焚海。 潮是音潮? 海是火海。 焰雀催八音? 八音共潮生。 姜望睁开眼睛,甲等上品道术? 八音焚海已成。 虽只在心中演化? 但已切实成功。只是不必要在五仙门、在范清清面前展示罢了。 甲等上品的道术,其门槛已在外楼境。因为是自创道术? 洞彻根本,故而可以越级使用。 姜望没有犹豫? 立刻将这门道术刻印于第二内府中? 自己创造的道术,亦无须考虑熟练的问题。旁人练习再多次、熟悉再多次,又哪有创造者对其清楚? 直至此刻,他在神()通与仙术之外? 终于有了外楼境层次的道术手段。 五仙门的五座大殿中? 去任何一殿,都不会有这样的好处。 恰好是正声殿,恰好是潮声正音,恰好姜望曾渡覆海劫,恰好姜望本身有八音焰雀这样糅合音杀的独创性道术? 才碰撞出刹那的灵光来。 所谓机缘巧合,莫过于此。 但天生灵光一现? 从来也只能被有准备的人擒获。 范清清在一旁有些发愣,怎么一眨眼的工夫? 这少年郎就似有不同?他的眼睛好像更清亮,他的气势好像更昂扬。 这就是天骄吗? 变强只需要眨一眨眼睛? “范长老。”姜望心情大好? 主动问道:“不知这正声殿的建造方法? 可有外传机会啊?我听正音颇喜? 想在临淄也置一殿!” “你我一见如故,本来姜小兄弟的请托,大姐不该推辞。”范清清十分为难地叹息道:“可是这涉及本门隐秘,实在不能外传。” 也不知她是真为难,又或是察觉姜望在此殿获得了什么好处,想要坐地起价。 对一名大齐天骄修行有用的事物,那该多有价值?该能自齐庭盘剥多少下来? 只要想一想,便觉诱人。 但姜望立即道:“那便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八音焚海已成,他其实已不需要正声殿。之所以问一句,纯粹只是为了享受。他的确很享受听正音的感觉,与平常听声听音截然不同。 然而仅为享受,他还开不出什么价格来。毕竟是穷苦出身,不似晏抚那等含玉执珠出生的富贵公子,事事只求顺心,不问价格。 “那什么。” 范清清作为五仙门长老,活了四十有二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天骄”。 哪个天骄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哪个天骄不是只求高兴,不求值得?哪个不是千金买一笑? 这个姜望,怎么遇到点挫折就退缩了呢? 你倒是拿道元石来砸我啊! 功法秘术也行的! 她艰难地咳了一声:“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不能商……” 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清晰传进正声殿。 将范清清的售卖计划打断。 “听说临淄有贵人赴海,老身前来一见!” 这声音在正声殿里,还归原本,显出声音主人的强大气势来。 姜望心中立刻浮现一个名字——碧珠婆婆! 自己未去端形殿,她反而主动来正声殿了。 怎么才坐下没多久,碧珠婆婆就找上门来? 她不是在端形殿与五仙门门主座谈? 是碧珠婆婆对五仙门的掌控太深,还是…… 姜望看了范清清一眼,似笑非笑。 不知怎的,范清清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彷似被窥破了心底隐秘。 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千万不能因为他的年纪而小看。他不仅仅是天赋恐怖,战力惊人。 她在心中暗凛,人却站了起来,往殿外急走几步,恭恭敬敬迎道:“婆婆怎么劳驾至此?” 从殿门位置,走进来一个皱纹横生的圆脸老妪。 她穿戴非常朴素,像是某个小村里随处可见的寻常老人。唯独拄着龙头杖,缓步踏来,步子很轻,但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感。 身后跟着另一位发丝黑白交杂的老妇,着紫色云海袍,应是五仙门的门主。 瞧她亦步亦趋的样子,显然此来正声殿里,非是她的主意。 五仙门长老范清清殷勤招呼,好似生怕碧珠婆婆误会。姜望也极有礼貌地主动站起身来。 但这碧珠婆婆一进殿中,便挥手道:“你们先去忙别的事情吧,且让婆婆我,与这位临淄来的少年郎,说说闲话。” 竟在五仙门的大殿里,把五仙门的高层都赶出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各有所求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婆婆请随意。” 五仙门的那位门主,着紫色云海袍的老妇人,毫无抵触之意,真个便转身离开了。 而长老范清清也依旧表情自然、恭敬:“婆婆有命,我等自当从之。”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地瞧了姜望一眼:“两位贵客,请慢聊。” 五仙门的一众高层顷刻退去,这高大的正声殿,立时便只剩下姜望与碧珠婆婆两人。 此来近海群岛,姜望早有预计要与碧珠婆婆见面。毕竟营救竹碧琼一事,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她的师父。 甚至于他来五仙门做客,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五仙门背后站着的是碧珠婆婆。 但他的确没有想过,要见得这样早。 碧珠婆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自竹碧琼早先偶尔的讲述中,这位老妪性格应是比较强势,令竹碧琼有些畏惧,但对弟子很好。而作为实权长老,其人在钓海楼里的地位也自不必说。 从竹素瑶几乎半废后,碧珠婆婆还为她争取到天府秘境的机会,可以证明碧珠婆婆对弟子确是不错的。 且竹碧琼之前归岛,汇报了竹素瑶被坑害的经过后。胡少孟虽已身死,却也很快就被除了名。 碧珠婆婆对弟子的回护,由此也能见得一二。 而根据姜望现在的初次接触来看…… 碧珠婆婆毫无疑问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她一出现,只两句话,便牢牢掌握了局势。 一方面,她在五仙门的大殿里,把五仙门的高层都赶出去,向姜望展现了她对五仙门的强大控制力。 若姜望真的代表齐国什么人,对五仙门有些什么心思,也不免得重新好好考虑一下。 另一方面,她选择亲自接触姜望,却将五仙门高层排除,这是完全不给五仙门狐假虎威、左右逢源的机会。 她能够亲自观察姜望来五仙门的目的,而不必受到干扰。 相反,在殿外完全不知他们会聊什么的范清清等人,此后难免投鼠忌器,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除非姜望或者说姜望背后的势力,已经与五仙门有了亲密且坚定的合作。除此之外,所有仅在接触前期的意向,都该瓦解了。 而姜望看到的另一点是,碧珠婆婆对五仙门高层的随意呼喝……说明她已不仅仅是五仙门背后的靠山,不仅仅是利益交换的关系,而是开始掌控这个宗门? 开始把五仙门完全变成自己的下属附庸。 或许? 这就是范清清之前对决明岛态度暧昧的原因。 一老一少,双方各有各的观察与考量。 本着礼貌? 姜望先开口招呼道:“婆婆请坐。” “哪有客人未坐? 主人先坐的道理?”碧珠婆婆话里有话地道:“你请先坐。” 俨然以地主自居。 姜望笑了笑,也不与这生怕别人抢地盘的老妪解释? 径在原位置上坐了。而后道:“不知婆婆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聊?” 碧珠婆婆缓步走来? 这才在主位上坐了? 静静听了一阵潮音,忽的一叹:“老喽!” 姜望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您老人家脸上的皱纹,都深得能夹死苍蝇啦。 但他毕竟不会那么没礼貌的说出口。同时也懒得违心奉承。 见姜望不出声? 碧珠婆婆又道:“一见你这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难免叫老身回忆当年。只便是当年,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如你这般。” “我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哪里担得起这等赞誉。”姜望问道:“婆婆认识在下?” “青羊镇男姜望,老身如何不知?一听这个名字? 便知是谁了。”碧珠婆婆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毕竟……我那碧琼徒儿? 时常与我说起。” 竟然是她先提起竹碧琼的话题。 但姜望并不第一时间搭腔,而是说道:“您也有年轻的时候? 我也有老的时候。天下人,天下事? 莫不如此。什么天骄? 俊才? 一时一事而已。” 他本以为碧珠婆婆只是通过在五仙门里的耳目,得知了齐国有人来访。又或是范清清故意放出了消息。 而碧珠婆婆来正声殿的目的,自然应该是为了保护她的“基业”,不让外人有机会插手五仙门。 可此刻……提及竹碧琼是何用意? 她知道自己来近海群岛的意图了吗? 姜望需要时间思考,也不想太早表露态度,所以对竹碧琼的名字听如未闻。 碧珠婆婆又叹道:“像你这般看得通透的年轻人不多,真是难得!无怪乎碧琼总提起你。” 这老妪总是唉声叹气,似乎陷于沉重的心事,无法自拔。且一再提及竹碧琼。 姜望终于不能再回避:“其实我这次来近海群岛,既是为了执行公务,更是为了来看看竹道友。她现在……怎么样?” “还能如何?”老妪语气伤心,声音低沉:“只是等死罢了……” 她一转话头:“碧琼能在齐国交上你这个朋友,真是幸运。胡少孟那件事情,也是你帮的忙。只可惜……” “杀胡少孟只是履行承诺。”姜望眼神()微敛:“只可惜?” 碧珠婆婆再次深深叹气:“门规难违啊。哪怕老身也算是有些身份,靠年头久远,做了个长老,却也左右不了海祭这等大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琼儿她……” 说到这里,她已有几分哽咽:“她的修为,还是老身亲手废掉的。老身真是……” 声音凄苦,神()情悲切,令见者几乎落泪。 尤其在这正声殿中,极具感染力。 想到竹碧琼的处境,姜望也难免因之神()伤。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之前没想到、重玄胜因为不够了解竹碧琼也忽略了的事——海宗明作为钓海楼实权长老,动向应是隐秘。竹碧琼那个头脑,却是怎么知道的呢? 竹碧琼当然不是傻子,但也绝对谈不上多么智慧。在之前的时间里,她被她姐姐竹素瑶保护得太好,因而单纯、不谙世事。 这样的一个单纯姑娘,是如何能察知海宗明的动向,又是怎样瞒过了如此厉害的碧珠婆婆呢? 他和重玄胜都知道,竹碧琼被废去修为,送上海祭,是因为触犯门规,间接导致了宗门长老海宗明的死。 他们的关注点,也一直在如何撬动钓海楼的门规、如何影响海祭、怎样救出竹碧琼来,却都忽略了,这件事的最初——竹碧琼为什么能给他传递海宗明的消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听潮 姜望一刹那的恍神,没有逃过碧珠婆婆浑浊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 她问:“可是……在怨恨我这老婆子?” 她问着她的问题,姜望思考着自己的思考。 海宗明要杀齐国天骄,钓海楼都不会有几人肯在明面上支持,必然是隐秘的行为。 再者,海宗明是为红妆镜而来,既是为了夺宝,那就会更加注意保密。 以竹碧琼的天真,她如何能够提前有所察觉? 海宗明总不可能亲口告诉她“我要去杀姜望,你快些去通风报信”吧? 而她那么急切的传递消息,必然非常笃定她的情报来源……她能有什么情报来源? 哪怕姜望跟竹碧琼是朋友,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智计过人、可以轻易看透人心。 她就是一个以前被保护得太好,十分单纯的小姑娘罢了。 而这一次来有夏岛所看到的…… 怒鲸帮和五仙门的竞争关系。 乃至于海宗明死后,五仙门的压制事态。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对五仙门的控制,以至于五仙门长老范清清流露出向决明岛靠拢的意愿…… 如果海宗明的行踪,是碧珠婆婆告知的竹碧琼。 那么这一切,好像都联系起来了。 不。这就是答案! 竹碧琼无意间成为了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斗争的牺牲品。 碧珠婆婆借竹碧琼之口,向齐国通风报信。她未必认为姜望能够反杀海宗明,但齐国要对付一个海宗明,简直易如反掌。 借姜望之手,坑杀海宗明后,再把竹碧琼推出去送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 五仙门之所以没有在海宗明身死的第一时间对怒鲸帮有动作,恰恰是碧珠婆婆自我掩饰的证明。 再想想,怒鲸帮镇宗海兽的失控,又真是偶然吗?是不是也是此时正在有夏岛的、碧珠婆婆的手笔呢? 心中想得越清楚,对眼前这个老太婆,就越厌恶。 杀心已起,但姜望只是眼神微沉地说道:“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杀海宗明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竹道友的安全。早知,便只擒不杀。” 这话便是虚言了。海宗明为了他的红妆镜而来,他不可能不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是当时若知今日事。就该在杀死海宗明之后,把竹碧琼接到齐国,如此便可避免现在的艰难处境。 但谁能知呢? “老身也没想到,海宗明心胸狭隘至此。胡少孟罪有应得,他却仍要以大欺小,妄动杀心……唉!”碧珠婆婆又一声长叹。 从胡少孟到海宗明的种种表现,再加上红妆镜本身的不凡,姜望几乎可以断定,钓海楼里应该也没几人知道此宝。不然钓海楼方面不会至今没有声息。 对于他反杀海宗明一事,人们也都普遍认为,是海宗明为了给自己的弟子胡少孟报仇。或是出于师徒感情,或是为了自身颜面。总之没有任何人?联系到红妆镜上来。 “婆婆你也知道?此事皆由胡少孟起。碧琼,她姐姐?还有我?都是无妄受灾。难道真不能救她一救吗?”姜望神情恳切:“我来见她最后一面,也有着万一有什么法子能救她的奢求。我愿付出我全部身家?只求救她一命。婆婆,你有没有办法?” “你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碧珠婆婆叹惋:“我也很想救碧琼?但她毕竟触犯门规?无情可原。如有办法,我怎会不用呢?素瑶和碧琼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素瑶早已没了,如今碧琼……碧琼也……” 她有些说不下去。 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感?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知。 姜望神情黯然?终是咬牙道:“如实在救不了的话,我希望能让她少受些痛苦。请婆婆你一定想办法,不要让她死得太受折磨!”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好像这真是万般无奈之下,没有选择的选择。 碧珠婆婆动容道:“好……好。婆婆一定想办法。” 姜望起身离座?认认真真对碧珠婆婆深深鞠躬:“如有什么我能办的,请务必吩咐。” 碧珠婆婆伸手去搀扶:“好孩子?不必如此!” 皱纹深深的双手,扶着身姿挺拔的少年。 一老一少两个人?一人端坐,一个深躬。 在这一刻?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神。 姜望看着地面?眼里杀机森森。他已确定?就是碧珠婆婆把竹碧琼送上死路。 那么不是今日便是来日,他一定会来找机会,杀死此人。 而碧珠婆婆瞧着少年人的黑发,心里想到的却是——他竟真的要救碧琼! 她看出来,姜望所说的,什么让竹碧琼少受痛苦,只不过是掩饰。 以她多年观人的经验,她能够确定,姜望此次来近海群岛,就是为了救竹碧琼!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神通内府,哪来的勇气在天涯台救人?一个年轻后辈,哪来的狂妄,敢挑战海祭之规? 被人称誉几声天骄,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只有活下去的天才,才是天才啊。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位神临强者当面,碧珠婆婆也会强烈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深躬在眼前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意气,本就是不顾一切的。 太有意思!碧珠婆婆在心里想:海宗明追杀他,是想要什么?有他成为如今天骄的秘密吗? 而另一方面,这样的一名大齐天骄,全力在天涯台救人,能够引起什么样的动静? 以姜望的实力与人脉,有资格挑起更大的纷争吗? 自己又能从当中,攫取什么呢? 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思考。 一躬结束,姜望顺势被扶起身来。 老少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唉!又一起叹息。 就像正声殿里始终未歇的潮音…… 哗啦啦。 …… …… 正声殿里老少两人谈论有多久,等在外面的五仙门高层,就有多煎熬。 五仙门四长老中,一位看护海兽,两位外出。 只有范清清陪着门主许芝兰正坐端形殿。 她们都坐得很稳,表情也很平常。但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们姿态平和,好似都在养神。但每一分心力,都在正声殿里。 碧珠婆婆和那个叫姜望的大齐天骄,到底在谈什么? 谈得如何了? 尤其是在五仙门或将发生剧变的关键时刻,面对这样难以得罪的人物…… 漫无边际的猜想,令人焦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各为鱼,互为饵 “今日得见姜小友,让老身也自觉年轻许多!” “有幸能得到婆婆的教诲,姜望也受益匪浅呢!” 一老一少,两人说说笑笑地自正声殿走出。 得到知会的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几乎是立刻就从端形殿离开,紧赶着步子,在碧珠婆婆和姜望两人走远之前迎了过来。 “距离……还有段时间。”碧珠婆婆将竹碧琼的事情含糊带过,亲切关心:“姜小友打算在哪里待着?不如与老身同回怀岛,也让老身一尽地主之谊?” “实不相瞒。姜望身上还有都城巡检府的案子,所以需要在其它岛屿多待一阵,不能很快去怀岛。”姜望现在说起谎来,也算是面不改色了。 虽然金针案已经了结,但他说他身上还有别的任务,碧珠婆婆也无法证伪。 碧珠婆婆摇摇头:“理解,理解。年轻人,正该多奋斗。等到了老身这把年纪,便是想奋斗,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了。” “瞧您说的。我看您神临可期,就在这几年之内!”姜望也积极扮演起礼貌温顺的晚辈:“时间和精力都多得是呢!” 这话似是说中了碧珠婆婆的心坎,她笑得皱纹都柔顺了许多:“承你吉言!” 若不是为了冲击神临,打破寿限,锁住修为,她又何苦这般费尽心机的争斗? 安稳修行,一心求道,谁不羡慕? 可没有资源,能行吗? 不争可以成道吗? 哪怕明知姜望只是奉承,这话她心中也的确喜欢。 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便在此时迎来。 “两位一见如故,真是太好了!”许芝兰开口道:“我摆酒设宴,请两位贵客赏脸,也好让我五仙门弟子,见一见贵人,得些教诲。如何?” “不了。”碧珠婆婆摆摆手,并不赏脸:“楼中事繁,老身这便要回去。” 她看向姜望:“姜小友呢?” 这仍是不放心姜望,怕他留在五仙门捣鬼,出言逼他离开。 看来对五仙门这块碗里的肥肉,看得甚紧。 姜望心中冷笑,面上只和缓道:“我也要离开了,毕竟肩负重责,不敢轻忽。” 碧珠婆婆笑呵呵的,无视了许芝兰与范清清的再次相请,只又好好打量了姜望?目光停在他腰侧:“你这玉珏?倒是精致。” 挂在腰间的白色玉珏,自是姜安安给他买的那块新年礼物。 姜望低头看了看?表情轻松的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旧友所赠?留在身上是个念想。” 这样的寻常玉珏,自然不会被修行者看在眼里。 但碧珠婆婆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自怀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块海蓝色的玉佩来。 一脸慈祥地递来:“初次相见?没什么好的见面礼?便以此相赠。这块玉也不算贵重。但有什么事情,可以持之来怀岛找老身。老身的言语,在这近海群岛,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见面礼?她若要送?完全可以在正声殿里送。 此时才拿出来,无非是又一层警告。对许芝兰与范清清的警告。 告诫她们,她与姜望的关系已经有多亲近,叫这两人,趁早熄了其它心思。 在场几人?没人看不懂。 姜望自然是“受宠若惊”地接下:“长者赐,不敢辞。如此?姜望就厚颜收下了。” 许芝兰与范清清也都表情寻常,似乎从来不曾有别的心思?对眼前这一幕也无动于衷。 “见着你,叫我又想起我那可怜的徒儿……唉。” 碧珠婆婆又伤心了一回?才道:“这便走了。” 转身踏空而去。 “我送您。”五仙门门主许芝兰连忙跟上。 姜望心知?自己不走?碧珠婆婆不会真的飞远,故也腾空而起,只是与碧珠婆婆方向不同。“承蒙招待,感激不尽,姜望也告辞了!” 范清清跟上了他:“我送送姜小兄弟。” 碧珠婆婆是直接往东,回怀岛。 姜望为了跟她错开,往东南方向偏移了些。 很快,有夏岛便已经是在视线里远去。碧珠婆婆和许芝兰的身形,更是早已看不清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范长老请回吧!”姜望说道。 范清清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犹疑不定。 毕竟碧珠婆婆看起来和姜望相处得太愉快,她此时若再贸然结交,说不定反手就被卖了。 “姜小兄弟慢走。有空可常来五仙门看看。”最终她只是这样客气道。 “当然,范长老亲切随和,有夏岛风光明媚,贵宗五殿别出心裁。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再来听音。”姜望笑呵呵地抛出一块饵:“带上我的朋友一起。姜无忧和重玄胜,他们应该都会喜欢这里!” 姜无忧,华英宫主。重玄胜,重玄家嫡子。 范清清显然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在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亲自出面套交情的形势里,姜望居然还是动了心思。 眼睛顿时亮了,笑容也真诚许多:“届时鄙宗一定好好招待!绝不让姜小兄弟失望!”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姜望笑了笑,转身飞离。 话不必说尽,点到即可。 范清清把他请回五仙门驻地,没有安什么好心。但并不妨碍他的确从正声殿得到了好处,又从碧珠婆婆那里,找到了新的线索。 他愿意帮助五仙门摆脱碧珠婆婆,只是因着同仇敌忾之心。但五仙门依然要拿出足够有分量的代价,才能得到交换。 饵已经洒下,剩下的事情,就只看五仙门能够为此付出什么了。 …… …… 生活不总是有波澜,恰恰大部分时间是乏善可陈的。 姜望的最终目的,自是怀岛。但在路途中,也尽量感受着近海群岛的氛围。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有夏岛暴露了身份的原因,在接下来的一段旅途里,显见的少了许多麻烦。相应的,也少了很多进一步了解近海群岛的机会。 不过姜望不以此为意。 每日就是修行,赶路,做着明为办案实为搜集情报的事情。 这样一座岛屿一座岛屿的转过去,终于在三月十一日这一天,来到了小月牙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斯人若梦 小月牙岛算是近海群岛中部最繁荣的岛屿了。 不仅仅是名字很接近月牙岛,地位也是。在海外的意义,就相当于齐国的“小临淄”。 当然,对姜望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有几个老友在这里。 姜望将要出海办案的事情,先一步出海的晏抚早已告知许象乾他们。 而金针门武一愈已经伏诛的消息。对李龙川来说自算不得秘密。甚至于他们已经等了好些天。 用许象乾的话来说就是:“姜青羊,我可想死你啦!” 有诗为证: “想兮想兮想死你,望兮望兮还不来!” 慷慨吟罢了,许象乾一脸得意:“怎么样,此句如何?一语双关的意思,你们可听出来了?” 设宴的地方在春风楼。 此楼号称“海上春风,尽在此楼中”,自是声色犬马的顶级所在。 有许象乾在,朴素点的地方通常不用考虑。 “把姜望之望,化入盼望之望,实在妙极。许兄你诗艺大进,可喜可贺!” 姜望很有诚意地敷衍了一句,便转问李龙川:“怎么不见晏兄?” “不知去了哪个岛玩耍。”李龙川很懂姜望的意思,解释道:“他走之前早已交代过此间主人,这次接风宴记在他账下。” 倘若是许象乾请客,未必请得起这顿。 仅从屏风后四个坐抱琵琶的美人,便能大概想象得到这顿花费的价格。 别看许象乾一副此间主人的样子,那只是他没皮没脸惯了。这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家伙,来了近海群岛这么久,身上就算有钱,也早就花得干净。 花钱的事情一般都是晏抚来,此时却不见晏抚,因而姜望有此问。 许象乾满意地啧了几声,从自己的诗情中回过神来,插嘴道:“你没个准信,他自然不能在这里等你。他现在都玩疯了,出海之后每天到处跑,到处玩!” 晏抚是沉静内敛的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不急不缓。 若不是在临淄实在憋得太狠,绝不可能如此放浪形骸。还真是被姜无忧逼得足不出户? 逼得太狠。 唉? 真是让人…… 姜望忍不住笑了,又问李龙川:“那你们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说了一些? 倒也不真切。” 李龙川瞧了许象乾一眼? 撇了撇嘴:“他跟我发急信,说他内府都被人打破了? 神通种子都要散掉。我才连夜赶来……” “到了才知,他只是被打掉一颗门牙! 李龙川显然很无奈。 但许象乾跳起脚来:“门牙很重要的好不好? 那是门面!门面你知道吗?” 他唾沫横飞着? 还忙里偷闲,狠狠瞪了姜望一眼:“看什么看,补起来了!” 堵住姜望找他门牙缺口的讪讪眼神。 姜望这会的确不想惹他。他现在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因为发情失败? 而暴怒如狂。随时可以进入决斗状态。 “门牙很重要!”许象乾又重复道。 他看了一眼李龙川洁白整齐的牙齿。 又坐下来? 揽住姜望的肩膀,搞党同伐异那一套:“算了,我们这种英俊男人的苦恼,你体会不到。” 姜望看了看英武不凡的李龙川,又再看了看额头奇高的许象乾。很难想象? 此人究竟要有多厚的面皮,才能自觉比李龙川英俊。 难道高出来的不是额头? 是面皮? 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被许高额自然而然地划分到同一阵营? 那么自己的长相算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情,不免忽然复杂起来。 “好? 门牙很重要!”李龙川无奈妥协:“不过啊? 正好姜兄也在。你说说看? 咱们架也打了,梁子也结了。总这么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也不是办法,还要在这里折腾下去吗?近海群岛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什么叫争风吃醋!”许象乾怒目而视:“李龙川,你这句话令我很不高兴。” 他一脸的气愤:“我与照姑娘两情相悦,那杨柳小贼死皮赖脸,非要纠缠,你难道不知?你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听你的,先撤出怀岛,在小月牙岛歇脚。照姑娘不堪其骚扰,又心系于我,故也跑到了小月牙岛。杨柳小贼无耻之尤,竟还追了过来!这难道也能怪我?是我争风吃醋吗?” 李龙川听不下去了,怕姜望真个被误导,便在旁边补充道:“是照无颜姑娘先来小月牙,咱们后跟来的。” “都一样!” 许象乾大手一挥:“我们心有灵犀,不点就通。不约而同,来了此地。” 他越说越来劲:“她明显倾心于我。她的师妹与我关系也很好。” “对了,她师妹叫子舒。” 许象乾转头看向姜望,亲切地拍了拍他:“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李龙川已经以手撑额,不想说话了。 姜望倒是莫名其妙,不知怎的忽然就介绍上了。 什么子舒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许象乾现在完全就是在胡搅蛮缠,死活赖着不肯走,还非拉着李龙川陪他。 李龙川与他的交情自不必说,上了贼船,此时也很难下去。毕竟不能真个不管他,任他在海外给人欺侮。 几人在这里吵吵嚷嚷,唯独那四个弹琵琶的美人,倒真是素养极高。许象乾又是大作歪诗,又是满嘴胡言,她们全都听如未闻,竟一个音也没弹错。 “我说啊。”姜望好奇道:“那位照无颜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许兄你迷得神魂颠倒?” 即使李龙川并不赞成许象乾的争风吃醋,但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是龙门书院的大师姐,人物没得说,自是一流。” “哦?”姜望更好奇了:“她是何修为?又长成哪般?” 他是的确很好奇。 如许象乾这般惯于在各大风月地“采风”的书生,是正经的欢场常客,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叫他痴迷如此。不惜与人像市井泼皮一般撕扯。 “姜兄啊。” 许象乾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杯酒。 “我们一生当中,会遇到很多人,会看到很多风景。花有千般,人有万种。但有唯一那一个,倒不能说是不是冠绝群芳,也不好说可不可以天下无双。但你见了,便看不到旁人。你念了,便容不下别心。” “那时候你才知道,原来你的心是那么小的,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一时痴了:“斯人若梦,夜夜如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情之所起 她像梦一样美好。 她每夜都会来到梦中。 那种思念、辗转,甜蜜与忧伤,不必细说。 “斯人若梦,夜夜如期”,八字即可。 姜望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他很少入眠,因而很少做梦。梦见的,也常常是枫林城域的惨状。 所以听到许象乾这番话,他没有动容,反倒有点想笑:“你当初追求龙川的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凤尧姐,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许象乾毫无尴尬,继续深情款款:“一开始我以为我对照师姐也是如此。我许象乾贪财好色,爱慕好风景,这没什么可矫饰的。喜欢了,就靠近,不喜欢了,就转身。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叫我发现,我对照师姐的感觉与众不同。这种感觉,是爱。” “爱美之心”与“爱人之心”,相似而不同。 李龙川嘟囔:“怕不是因为照姑娘还没有打过你吧?” 噗! 好不容易有些动摇了的姜望,一口酒险些全部喷出来。 许象乾被暴打十八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对李凤尧的追求,此事在临淄一众世家子那里,早已传为笑谈。 若算上姜望参与七星秘境之前,他因造谣被打那次,那就统共被揍了十九次。 无论姜望和李龙川怎样轮番嘲讽,许象乾全不见气,大有“尔嘲尔谤,于我何伤?”的气量。 反倒嘿然一笑,一把拉住姜望的臂膀,突然起身:“你不是好奇照师姐么?走!带你去见她!” “这也太突然了!”姜望猝不及防被拉起来:“为何是现在?” 许象乾已经推开座椅,大步往前。 只道:“想她了,所以去见她!” 他回答得简单、直接,理所当然。 他酒气满身,好像是醉了,好像是醉话。 他拉着姜望,甚至跑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心急,真的很迫切! 被火急火燎的许象乾,拉扯着在春风楼里奔行。搅得鸡飞狗跳,扰了多少安宁。 “抱歉抱歉。” 姜望连声致歉。但却忽然觉得,许高额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李龙川跟在后面收拾残局,但来来回回也只需一句:“记在晏抚账上!” 谁也不怕晏抚公子赔不起,所以偌大的春风楼,竟连一声斥骂也没有。任由那醉汉拉着友人蛮横闯出了。 许象乾拉着姜望砰砰砰便跑出了春风楼,跑到了大街上,撞入熙攘人流。 此时他不像个名门弟子,也不像什么年轻有为的超凡修士。跟这世上许许多多陷入情网的少年,没什么不同。 他粗略左右一看,辨别了方向,便莽撞地往右大步奔行。 “这是去哪?”姜望不好挣脱,只得边跑边问。 “指忽茶舍!”许象乾百忙之中回应道:“照师姐爱饮茶,爱好茶,此时必在那处!”… 时光如逝水,指间忽然。好名字。 姜望在心里赞了一声,口中道:“那你放开我,我跟上便是。这般拉拉扯扯,不像话。” “嘿嘿。”许象乾狡黠一笑:“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还没等姜望想明白什么意思,两人便已经在一间茶舍前停下。 但见青竹为墙,碧叶作瓦。白石小径,缀玉珠帘。 屋前有红桃一株,开在春风中。 姜望和许象乾像两个不解风情的莽汉,闯进了静谧桃源里。 颇煞风景。 许象乾偏还大喝一声:“照师姐!我来了!” 一江春水被吹皱,满室清静都打破。 茶舍里顿时投来诸多不满目光。 跟在后面赶来的李龙川以手扶额,没眼相看。 许象乾不管那许多,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还猛地一带姜望:“进来啊!愣着做什么!” 许兄,你可是个读书人。你可是青崖书院的高徒啊。礼仪何在?姜望看着许象乾这副目中无人的醉汉模样,这话终究没问出口。 不理会那迎客的小厮,不理会那些或多或少不满的目光。 许象乾目标明确,拉着姜望左绕右绕,很快就找到了照无颜喝茶的雅座。 这雅座以山水竖屏隔出,里间无非一张矮桌,两只蒲团。 两名女子相对而坐。 左侧的女子模样娇憨,长得可爱,有两个小酒窝,正气呼呼地瞧着许象乾。 右侧的女子样貌平平,但坐在那里,飘然独立,有一种叫人一见难忘的气质。 虽然若仅论容貌,她好像与很多美人都不能相比。 但只一见,姜望便笃定,她应就是让许象乾魂牵梦萦的龙门书院照无颜了。 有的女人,就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绽放出她独有的光色。那一抹风景,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晦去。 再看矮桌上,简简单单,只摆着一壶,两盏。 壶很普通,盏很普通,但茶不普通。 那茶香自鼻端一绕,隐有江海辽阔之感,令人为之神清。 “许师弟怎么又来了?”照无颜显然相当头疼。 看来没少被许象乾纠缠。 许象乾咧嘴一笑:“我想你了!” 照无颜很是无奈:“师弟你喝醉了!” 许象乾嘻嘻笑道:“酒后吐真言!” 这时蓦地炸出一声怒喝:“我看你是酒后乱放屁!” 从远角一处雅座里,一个涂脂抹粉的公子哥,怒气冲冲跨过来。 瞧那架势,根本不需要去问,姜望也能猜得出来,此人就是与许象乾争风吃醋的钓海楼弟子杨柳了。 寻常人物,也不敢如此跟青崖书院弟子较劲。 他身后呼啦啦跟了一群人,想来都是钓海楼的其他弟子。 许象乾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是神通内府修为,杨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亦能说是钓海楼弟子里的精英人物。 他也是追求照无颜的主力,但显然比许象乾有风度也有耐心得多。之前一直默默坐在远处雅座,生怕唐突佳人。 试想,你生怕唐突的佳人,一个没皮没脸的莽汉,却一再唐突,你如何不恼? 杨柳的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但许高额的斗嘴工夫,岂会输阵? 闻言只轻蔑一笑:“哈,那你吃得够香的!还凑上来吃?” “我看你是没有挨够打。门牙长好了吗?”杨柳显然已经摸清楚许象乾的斗嘴套路,偏不与他纠缠,只打痛处。 许象乾果然暴怒:“好你个姓杨的,来来来,与我再来过!” 那边杨柳也不甘示弱:“怕你不成!” 铛~ 一声轻响。 却是照无颜看不下去,伸指弹了一下茶盏。叩盏竟如鸣钟,叫人心中的躁气,一下去了大半。 “你们若要吵闹,还请出去吵。不要影响了茶舍里的其它客人。” 照无颜淡声说着,但明显已见怒意:“不是出身好,修为高,就可以肆意妄为,罔顾他人感受的,好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大人物 照无颜这话一出,许象乾和杨柳顿时都偃旗息鼓。 再闹下去。两人都要出局。 姜望在一旁,都替这两人觉得尴尬。师出名门的两个人,修为都不低,也都算得上是一时才俊,却还幼稚得似三岁顽童。 不过尴尬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许高额就完全不知尴尬为何物,他一直没松开抓紧姜望胳膊的手,这会把姜望一拽,带到身前来,却没有对照无颜解释什么,而是对照无颜对面的姑娘说道:“子舒,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他献宝似的把姜望拍打一番:“赶马山双骄的另一位,大齐青羊镇男、五品青牌姜望!哦不,现在是四品青牌了!” 他嬉笑着往前一凑:“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 子舒本来气恼他孟浪不改,喧嚣茶舍,始终噘着嘴,但一听他说出姜望的名字,蓦地霞飞双颊,低下了头。 一直觉得许象乾这人说话不靠谱,只是随口吹嘘,没想到他还真把姜望带过来了! 怎么办呢?她想。 姓许的可是说,要撮合他们俩结成道侣的。这……这怎么好意思? 被货物般推出来展览,姜望顿时无语。 他总算明白,许象乾为什么怕他跑了。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想”自己了。一见面就思之念之,恶心死人,还赋诗。 以前都在临淄的时候,也没见他天天来见。倒是在海外,忽的亲热过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忽然很想问问对面的杨柳,能不能现在就动手,把许高额打死。打个半死也行。他绝对袖手旁观。 默默跟进来的李龙川一脸同情。只在心里说了声,姜兄,冷静! “唉。”许象乾把姜望往子舒旁边位置一推,明明只有一个蒲团,但硬让姜望挤在了旁边坐。 “子舒,人我可给你带来了。你许师兄说话算话? 你也要说话算话哦。” 说着? 他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顺势就往照无颜旁边挤。 但一个人挤在了他身前? 牢牢卡着他的位置。 杨柳用背顶住许象乾? 面向照无颜。 他的确很有风度,在这样的时刻? 还竭力往后,不使自己太靠前? 不让照无颜有被冒犯的感觉。 “照师姐。” 他挤出自己最温柔的笑容:“你不是最近修行上遇到了一些瓶颈吗?所以来海外散心。我一直忧心此事? 这次特意为你请来难说大师……啊!” 他忍不住回头,对许象乾怒目而视。 却是许象乾挤不进去,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腰间软肉。 “鬼嚎什么!”许象乾恶人先告状:“大家公平竞争,须得知礼守礼。你靠这样近? 算怎么回事?与我站出来? 离照师姐远点!” 杨柳不去理他,转回去继续对照无颜笑道:“难说大师最擅指点迷津,帮人解惑。连我家大师兄,都受过他的指点呢!” “哦?”这下照无颜真有些动容了:“你家大师兄亲口承认?” 杨柳笑了:“那还能有假!” 杨柳所说的大师兄,乃是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 已经有神临修为。是海上声名赫赫的强者。 而他与陈治涛师出同门,作的证自是有说服力的。 能够指点陈治涛的大师? 那该有多强? 是真人?抑或……真君? 无怪乎杨柳自信满满,原是请动了如此高人。 姜望心中惊讶? 却见许象乾整个脸顿时沉了下来,很是难看。 他顺势站起身? 避开与子舒姑娘尴尬的相处? 用眼神询问李龙川。 李龙川传音回道:“我听说过这人。在近海群岛很有些名气。他专门点评过杨柳、许象乾之战? 把许高额说得一钱不值。说他这招也不对,那招用得也不对。叫他回青崖书院多学几年!这番点评,被杨柳传播得很广!跟着说什么的人都有,连‘青崖之耻’这样的话,都有人说出来了!” 姜望这才了然,为何以许象乾这样混不吝的性格,也表现得这样不快。 很早的时候,姜望就知道,许象乾内心其实是很骄傲的。在佑国下城,他为一弱女子挺身而出。在齐国临淄,他出面为许放收殓尸身。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没皮没脸惯了,但其实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还在参加天府秘境的时候,他就连王夷吾都不在乎。可谓是相当膨胀。 什么“青崖之耻”这样的评价,对喜爱吹嘘的他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事情。若不是那位大师听起来来头太大,他指不定早就打上门去, 但这次难说大师是被杨柳请来,专门帮助照无颜点拨疑难的。他也深知照无颜陷入修行困境,来海外本就是为了寻找契机。 所以他无法打扰。不能够搅黄这件事,他不能任自己毁掉照无颜的机会。 因为他真的爱上了照无颜! 在一片奇怪的沉默里。 外间渐渐响起了碎语。 “难说大师!” “难说大师来了,难说大师来了!他可是世外高人,等闲难得一见。我们今日能见仙颜,算是运气!” 杨柳云淡风轻的一笑:“我去迎一迎大师,照师姐你在此稍候。” “这怎么行?”照无颜起身道:“我也该去迎接才是。” “那感情好。”杨柳微笑着侧身让路,完全以胜利者的姿态,无视了站在旁边的许象乾。 子舒也低着头站起来,在姜望身边钻过,拉着照无颜的衣袖,跟着往外走。 在走过在转角的时候,顺势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瞄了姜望一眼,又赶紧转回头去。像只小鹌鹑,跟着照无颜身后亦步亦趋。 是个干净清秀的少年郎呢。她想。 这少女的心事静静悄悄,无人察知。 清净的茶室里,此刻没有一个清净的心。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情。 照无颜想着修行,杨柳想着表现,许象乾记着屈辱。 怎么办?李龙川看了看许象乾,用眼神问姜望。 姜望直接一把揽住许象乾,笑道:“走,看看去!” 许象乾冷笑一声:“看看就看看,有何不可?倒要瞧瞧,这大师有多厉害!” 以青崖书院的底蕴,便是真人当面,他也无须太过卑弱。 他的师父,当世大儒墨琊,便是真人。 名门底气,莫过如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难说大师 姜望三人还未挤进前堂,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便先一步传来。 “大师,大师!请问我困顿于天地门外,该以何法解之?” 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回应:“且等一等!” “大师,求你帮帮我,蒙昧之雾如何才能扫清?我每次探索,都觉力不从心,常恐迷途。” 之前那声音回道:“先停一停!” “请问大师,我何时才能开脉?我这身体状态,您掌一掌眼,可调理好了?” 那声音又回:“再看一看!” 回应简单,但每答必指要害,是十足真理,真振聋发聩。 “真不愧是难说大师!” 姜望耳边已听得众人如此赞叹。 如此三问三答之后,又听那声音喊道:“今日三问已毕。诸位可歇矣!” 然后是钓海楼那位真传弟子杨柳的声音:“大师每次出现,除了专门的邀约外,只答三问。高人规矩,不可轻破。诸位不要再拦路,莫再相扰!” 姜望转过折角,正见一位脸戴圆猫面具、发作霜白,行走之间大袖飘飘,极有仙气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往里走来。 这张棕色圆猫面具,就是难说大师的标志。 这位大师游戏人间,只为助人,不爱虚名,故只以猫脸面具示人。因而他还有一个别号,是为——猫仙人。 杨柳随行在一旁,侧身恭敬地跟难说大师说着什么。 更多的人不舍、但不得不让开位置。 在这小月牙岛,没有多少人敢得罪钓海楼真传弟子,更没有几个人肯得罪难说大师。 得见大师一面,已是十分难得。没有抢到前三个问题,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看此人修为如何?”李龙川传声问道。 姜望摇摇头:“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是啊。”李龙川的声音很凝重:“此人深不可测。” 李龙川这等齐国顶级名门的出身,眼界极高。所谓强者,见过不知凡几,却仍然无法判断难说大师的实力。 可见其人恐怖。 指忽茶舍的大堂,本就是一间极大的茶室? 以屏风隔开一个个位置? 供客人落座饮茶。 这时其间那些矮桌、屏风已经全部清空。只在最中间位置,摆了一张钓龙紫霄木桌? 四只云丝天青蒲团。 显然杨柳并没有准备其他人的位置。 不过这完全不影响诸多茶客挤在靠墙的位置席地而坐? 难说大师的解惑,便是旁听一下? 也受益匪浅的! 难说大师当仁不让,坐在上首。求道的照无颜? 自然坐在对面。 子舒和杨柳? 则在左右两侧坐下了。 再看看绕墙挤了好几圈的旁听者。 好好的清静茶室,俨然成了布道之所。 但除了妒火中烧的许象乾之外,恐怕也没有谁会有意见。 挤在这里的并不全是茶客,有很多人都是听到难说大师出现的消息? 才蜂拥而至。指忽茶舍的东家? 不得不封门闭户、宣布歇业,才使茶舍避免被挤塌的噩运。 难说大师的名声,由此可见一斑。说一声万人追捧,并不为过。 “咳。”杨柳往那里一坐,神采飞扬? 一边伸手去取茶壶,一边恭维道:“难说大师今日能拨冗前来? 实令杨某感激不尽。” 照无颜先一步将茶壶取下:“我来吧。” 既然她是求道者,这事本应她做。 烫杯温壶、马龙入宫? 洗茶、点茶…… 她的动作优雅、从容,简直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杨柳眼中笑意更深? 也不与她争抢? 只对难说大师道:“若是为自己的事情? 杨某其实倒也不急。恰恰是我这位师姐的事情,令我忧心如焚……” 他点到即止,转道:“忘了与大师介绍,我这位师姐,乃是龙门书院的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照无颜适时微笑:“晚辈照无颜。” 圆猫面具遮盖了难说大师的表情,但不会遮掩他深邃、辽远的眼神。 他沉稳端坐,轻轻点头,似乎对龙门书院的名头,并不在意,只道:“虽师出名门,亦不可懈怠。” 能够指点陈治涛的人物,自然有资格说这番话。 照无颜暂时停下动作,低头道:“晚辈不敢。每日用功,寒暑不辍。” 难说大师轻轻颔首,似乎对这番态度表示认可。沉吟片刻,淡声问道:“你为何事困扰?” 照无颜双手适时将茶盏奉上,待难说大师伸手接过了,她才双手叠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说道:“晚辈两年前已经外楼绝顶,于未来道途,亦有展望。然而对于神临之道,始终难以取舍。这两年时间下来,不但没有想清楚,反倒愈发糊涂了。真不知道途在哪!” 姜望与李龙川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叹。许象乾别的不怎么样,这喜欢女人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 两年前就已经外楼绝顶的照无颜,天赋自不必说。 而且听她言语,她困顿于神临之前,并不是找不到自己的路,恰恰是她太有天赋,路太多,以至于无法取舍! 这种挣扎,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矫情。但姜望和李龙川都是天资过人之辈,当然能够理解这份对自身的苛求。 若不是坚定的、最好的道途,宁愿不迈步。若没有这份苛求完美的心性,何以成就天骄? “难说,难说。”大师喟然叹道。 “难说”正是这位大师的口头禅,也是他之所以被称作“难说大师”的原因。 修行之途,的确难言。若非有通天彻地的见识,很难说得清楚。 近海强者如云,大都为诸事所累,像难说大师这般,有时间四处仙游、点拨众生的,倒也少之又少。 “虽难说,也请大师说一说。”杨柳在一旁温声说话,并轻轻推过一只方匣。 匣身嵌玉点珠,有名家雕图。 不必打开,仅看外匣,就能知道这份礼物的不菲价值。 难说大师却看也不看一眼,只对照无颜道:“或取此,或取彼,或兼容并包,甚或一律舍去,另求它途。都未必是错的选择。大道如青天,无际也无涯。吾只一言以诫,心之所向,人之所行。” 照无颜若有所思,又有些懵懂。 难说大师又问:“是不是好像懂了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照无颜惭愧低头:“晚辈愚鲁。” “这说明你功夫还不到家,道心还不够坚定。未能洗尽尘埃,照见本心。还需再体悟。”难说大师随手将桌上那方匣放进袖子里,叹道:“再多说,反倒无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烛微 大师的一番话,让照无颜陷入沉思。 “好!” 杨柳抚掌叹道:“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此言,真是振聋发聩啊!” 有幸旁听的人们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赞叹不已。 “大师就是大师,字字都是金玉良言!” “龙门书院号称最擅调教天才,我看还不如大师三言两语呢。” “正是真人不露相,高手在民间!” 当然也有人问:“难說大师这般厉害,怎么不自己开宗立派?” 立即就有人驳斥:“高人的心思,怎是妳能猜度?而且,說不定大师就是哪宗的掌门呢!只是不想为俗事侵扰,单纯造福同道。” 唯独难說大师本人,一任各声嘈杂,自己端坐不语。眼神依然平静、深邃,像广袤无垠的天地,默默包容世事浮沉。 好一派宠辱不惊,真乃是道骨仙风! 唯有娇憨的子舒在一旁歪着头,满脸困惑,大约是修为太低,不能够领会大师真意。 杨柳嘴角微挑,忽地视线一转,做惊讶状:“咦,这不是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兄吗?妳怎还未走?” 在一室席地而坐的旁听人群里,站在门口位置的姜望三人十分显眼,像三个门神杵在那里。 当然,许象乾其实更站在姜望和李龙川身后,但仍是被“眼神极好”的杨柳“意外”发现了。 这简直是尴尬要死的局面。 但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反倒往前挤,分开姜望和李龙川,混不吝地一脚踩进室内:“这么关心妳许爷爷,怎么,要讨屁吃?” 杨柳并不与他正面言辞交锋,只轻笑一声,侧头对旁边的大师道:“这位许象乾,大师可还有印象?” 难說大师轻轻一抬眼皮,语气随意:“哦?就是上次与妳斗法的那位?” 杨柳一拍手掌:“可不是嘛!难为大师您还记得!” 难說大师摇了摇头,看向许象乾,语重心长道:“高额小子,不是老夫說妳。妳的起手道术,用得实在有些差劲。” 姜望在一旁忍不住皱眉。 他已听李龙川說过,这位大师之前就批评过许象乾,令许高额一度在近海群岛抬不起头来。 以前随口评点也就算了,今日许象乾好端端地在这里站着,与杨柳吵的是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没请教他什么,二也没得罪他? 他上来就是一通指点江山? 一口一个差劲,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放谁心里能好受? 且不說许象乾实力天资如何,退一万步說? 便他真的不堪造就、朽木难雕,许象乾也自有师长? 关妳难說大师什么事?又几时轮得到妳一个海外的、不知所谓的大师指点? 真当大儒墨琊是好脾气,不会出海来骂他? 姜望这边只是皱眉。 那边许象乾却已按捺不住? 直接大步踏前:“干妳娘屁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许象乾!”杨柳拍案而起,戟指他道:“妳怎敢对大师如此无礼!” “滚!”许象乾一口将他喷回去,仍然瞪着难說大师:“忍妳很久了!戴个肥猫面具藏头露尾,还真把自己当仙人!妳算个什么东西? 也来指点妳许爷爷?前日指了今日指? 没完没了?” 他唾沫横飞,怒意难遏:“老子是正儿八经的青崖书院出身,承一代大儒墨琊墨先生的衣钵,是二十岁的神通内府? 十五年内,可期神临!妳呢?妳告诉我? 妳算个什么!” 难說大师的声音沉了下来:“休說妳只是可期神临。真正的神临修士陈治涛,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陈治涛怎么样,关老子屁事!” 许象乾此刻完全是撕破了脸,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名门弟子的风度:“老子就对妳无礼了!又如何!” 在自己心爱女子面前被评头论足的贬低,这种屈辱感令他暴怒如狂。 他发狠道:“老子今日就要看看,妳到底有何凭倚,敢不敢杀了老子,面对青崖书院的怒火!” “许象乾妳差不多就行了!大师不跟妳计较,妳还蹬鼻子上脸?”杨柳往前作势欲拦,名为劝架,实则煽风。 “妳动一下试试?”李龙川伸手一抹,丘山弓即刻握于手上。遥指杨柳,锁定气机。只要杨柳一动,此箭必发。 来自于阳地名器丘山弓的杀机,顷刻洞穿距离,压制于前。 杨柳带来的那一群钓海楼弟子夷然不惧,纷纷站将出来。 “试试就试试!怕妳不成?” “近海群岛,轮得到妳们齐人嚣张?” 场上一时剑拔弩张。 姜望并不說话,但手已经按剑。真打起来了,他毫无疑问会站在李龙川这边。 倒是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的难說大师,真有大师风度。 既不动气,也不动手。 只报以一声失望的叹息:“妳小小年纪,就如此轻躁。想不到青崖书院的学风,败坏如斯。” 他那深邃的眼睛,透过猫脸面具,深深瞧着许象乾:“妳不愿听,我可以不說。但是年轻人,妳须知道,老夫說话是有些直接,但绝无恶意。妳应该明白才对,虚伪与蛇只是在害妳。” 许象乾的怒火顿时一窒,他愣了愣,才道:“虚与委蛇(yi)。” 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 难說大师沉默了一刻,回道:“嗯。” 他左右看过一周,感慨道:“文辞,小道耳,修行方为大道。妳们看,如我这般修为,也有记错用词的时候。诸位修行之中,又岂会毫无波折呢?”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难說大师是以这件小事,来告诫他们修行的大道理。一时深感大师之用心良苦。 难說大师却宠辱不惊,只转头对照无颜道:“妳记住我刚才的教诲了吗?” 照无颜轻轻皱眉:“大师,我还是不太明白。” “难說,难說。”大师连說两声,叹道:“所谓天机,点到为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妳自己好生琢磨吧!” 他說着,撑案起身:“此间事了,老夫这便仙游去了。迷界那边,还有大事等我。” 說到迷界,那就是涉及海族的大事了,无人敢轻慢。 杨柳立即躬身道:“大师慢走。” 姜望也放松了剑柄,准备让开门口位置。毕竟朋友的个人荣辱,与海疆大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但耳边这时响起李龙川的传音。 “这人有问题!” 重玄胜等到姜望归来,才在临淄城外踏出法天象地。同样作为天府秘境的胜者,李龙川和许象乾,却在此前就已摘得神通。 而姜望清楚,李龙川的神通,名为【烛微】。 所谓“凡有所观,皆悉其微”,乃是一等一的洞察神通。 李龙川起势针对钓海楼真传弟子杨柳,却在难說大师身上看出了什么。 “等等!” 许象乾显然也得到了李龙川的通知,他对李龙川的信任自是毫无保留。顿时新仇旧恨一上涌,直接拦在前路,张开大手,一把抓去:“要走可以,先摘下妳的面具,让老子看看妳是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这就是大师 “放肆!” 难说大师勃然大怒,直接大袖一翻,顷刻势如潮涌,天地反覆,恐怖的威势瞬间降临这茶室之内,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好像天地要毁灭,好像末日已来临。 好像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存在,都不能再存在! “高额小子,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老夫也不愿以大欺小,失手杀了你,羞见故人!” 洪声如雷音滚滚,震慑人心。 好强! 每个人心中,都涌出这样的念头。 而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跟青崖书院大儒墨琊是故旧相识。也难怪他对许象乾如此恨铁不成钢,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对许象乾的批评,正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责之深,是爱之切。 可惜这许象乾不知好歹。 许象乾不仅先前不知好歹,此刻也不肯束手。 不曾束手的,也不仅仅是他。 在难说大师恢弘的雷音中。 但听一声锐响。 那是利箭洞穿空间,发出的尖啸。 像一个巨大气泡,被扎破的声音。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仿佛裹挟着白色流光长长焰尾的一箭,瞬间临于难说大师身前。 气流狂暴,焰风招摇。 此乃气之箭。 这一箭如此强大,但几乎没人会觉得,它能把难说大师怎么样。 因为双方展现出来的气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 嘶! 那细长而清晰的、是裂帛声。 难说大师立在原地,依旧张开大手,但整个半边衣袖,已经被撕开。 挟着白色焰尾的气之箭,带着一颗圆滚滚的事物,将之狠狠钉在墙上,嵌入数寸! 姜望细细看去,见得是一颗圆润非常的宝珠,内部云气变幻,时而行人拥挤,时而山河流转,时而山崩海啸,时而天塌地陷。 他认出来,是蜃珠! 只不过比竹碧琼的那一颗,更大,更圆润,珠内变化也更多、更繁复。 而方才还气势几乎毁天灭地的难说大师,顷刻间气机衰落,区区腾龙境的修为再无掩饰,暴露在每一个人面前。 幻梦已碎。 “蜃王珠!”杨柳脸色中的黑沉,连脂粉都遮掩不住,难看极了。 蜃珠自带幻术之能,珍贵非常,蜃王珠更是个中精品。 事已至此,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所谓的难说大师,只是一个靠着蜃王珠坑蒙拐骗的烂货呢? 而那曾使他深信不疑的、难说大师指点过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的事情,此时反推,也不难分析出破绽来。 陈治涛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人品端正,可能早年间真与难说大师接触过,听了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哪怕完全对他起不到作用,以陈治涛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去特意否认。 于是便被难说大师利用名头,招摇撞骗到今天。 一颗蜃王珠,一个指点过陈治涛的传言,不知蒙骗了近海群岛多少人! 如今再看? 整个事件中? 就忙前忙后、上蹿下跳的他最可笑。 简直当场杀人的心都有。 李龙川以烛微神通洞彻真相,一箭带走蜃王珠,击破幻术。 而许象乾也毫无犹豫,仍是大手前抓? 轻而易举便将难说大师抓住,一把将其掼倒在地。 “你是何人,装神弄鬼,大言相夸?” 他怒喝:“说!” 难说大师被整个摔在地上,仍未泄了气势:“两个年轻人,不讲武德,上来就偷袭!这样做合适吗?老夫只是一时大意了,没有躲闪。有种放开老夫,咱们再来斗过!” 盘坐蒲团上目睹整起事件的照无颜,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道心不坚,该当受此折辱。” 对于她这种心高气傲的天骄来说,被一个江湖术士轻易蒙骗,无疑是奇耻大辱。 “照师姐……”杨柳在一旁着急出声。 若不是他信誓旦旦作保,又讲出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受过指点的事情,照无颜这样的人物,又怎会轻信一个藏头露尾的“大师”呢? 他这样一个钓海楼真传弟子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照无颜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不怪你。” 她站起身来,又对许象乾道:“许师弟,放开他吧。不过一介跳梁小丑,笑笑也便罢了。与他太过计较,反倒失了你我身份。” “呵!”许象乾冷笑一声:“跳梁小丑,的确可以一笑了之。可禁不住他总在你面前跳,还跳你家的梁啊!” 他就势一巴掌扇下去,直接将难说大师整个脑袋扇得来回荡了好几趟。 那张圆脸的猫面具,也被整个扇飞,露出难说大师本人那张猥琐尖酸的脸来。 按说照无颜的话,许象乾是肯定会听的。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是对照无颜言听计从。 但是这次,他没有。 姜望和李龙川,都不会在乎这等小丑。但他们都不会替许象乾宽容。因为诋毁真实落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被说得一无是处的人,是谁? 被骂成青崖之耻的人,是谁? 被嘲笑连个道术都施展不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的,是谁? 不是旁观着的、不痛不痒的任何一位。 是许象乾本人。 是最爱吹嘘,自称强过王夷吾、力压姜青羊的许象乾! 他是总嬉皮笑脸,但他不是真的没有皮、没有脸。 所以他心底委屈,所以他怒不可遏。 他一只手牢牢制住难说大师,另一只手轻轻扇他的脸:“唉哟,大师欸!” “小子……” 啪! “你有……” 啪! “有种……” 啪! “兄弟……” 啪! 难说大师每张嘴说两个字,许象乾就精准的一巴掌扇到。 他的巴掌看起来并不重,但轻而易举将难说大师的声音震散。令他所有的狠话、求饶,全都闷在肚里。 许象乾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他的脸,语气夸张而惊讶:“这位大师,不知出身何门,问道哪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怎么成的大师啊?” “唉。”姜望适时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就是指指点点,就成了大师!” “啊,是吗?” 许象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难说大师已经肿成猪头的脸,十分惊奇地左右看了看,忽地张狂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大师?原来这就是大师啊!!” “哈哈哈哈……”李龙川也笑。 “哈哈哈哈……”姜望也笑。 一时整个茶室,只有这三人的笑声……肆意回响! 此后在小月牙岛。 “大师”成了骂人的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近许者秃 难说大师在指忽茶舍被剥下面具、强势打脸,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其实相当深远。 但当时身处其间的人们,往往并不能看到其后,大多只在彼刻有被愚弄的愤怒。 大师被一巴掌扇下神坛,人们才看得清楚,他在幻术遮掩下的真面目。 此人原本只是一个传承断绝的小派传人,机缘巧合得了一颗蜃王珠。 他没有想着用这颗蜃王珠好生修行,而是利用蜃王珠的幻术能力,坑蒙拐骗。在第一次装神弄鬼成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多年来骗人无数,堪称“财源广进”,那些花销出去的且不去说,此刻身上仅储物匣就有三十八个。 骗子是李龙川发现的,人是许象乾摁住的,这些东西自然也都到了他们手上。 小月牙岛上有好几个宗门,但没有哪个能让所有人信服。成为“官方”。李龙川他们这些齐人,也不可能把这些所谓“赃物”上交钓海楼。 整件事情都是李龙川烛微神通的功劳,姜望和许象乾都坚定地表示分文不取,而出身名门的李龙川其实也并不缺这些东西。 但他想了一个极妙的办法。 他将这些“赃物”,一并送到了冰凰岛,连同难说大师本人,也送去冰凰岛受审服刑。 冰凰岛是石门李氏在海外的根据地,李龙川的姐姐李凤尧,此时正在岛上坐镇。 李龙川定了一条规矩。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只要能拿出自己切实被骗的证据,都能够在冰凰岛如数追回损失,一直到全部“赃物”都清光为止。 整个过程,每一颗道元石的去向都公开展示,冰凰岛绝不扣下半颗。 这个办法妙就妙在最大程度上利用了“难说大师”的名气,非常有力地扩大了冰凰岛的影响力。这个老骗子有多可恨,冰凰岛在海民的印象里就有多值得信赖。 而冰凰岛对难说大师的公审,更是一绝,它无疑将竖立冰凰岛的法威。将在海民之间营造一种共识——冰凰岛也是近海群岛上有法权的势力。 就像在齐国,人们遇到不公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官府。在近海群岛,这个角色被海上各个宗门所替代。 在此基础上发展下去,冰凰岛将不再被视为属于齐国石门李氏的外来势力,而将和决明岛一般,被近海群岛的海民所认可。 作为石门李氏的嫡子,这些御人用势的手段都是自小培养。李龙川这是堂堂之阵,讲究的是一个大势所趋,并不惊世骇俗,但却无可阻挡。 毫无疑问,难说大师的事迹将会通过这一轮“赃物退还”,传播得更热烈、更深远。 但值得人深思的是—— 他区区一个腾龙境修士,何以凭借一些模棱两可的指点,就能成为海上人人追捧的大师?又有几个人,真正听懂了他那些大而无用的废话?… 但却没有质疑,只见欢呼。无人正面相峙,只有跪地匍匐。 敬畏、盲从,人云亦云,三人成虎。非止普通人如此,拥有超凡力量的修行者,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姜望曾经在浮陆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青天之上的那个世界,人们与浮陆也没有太多不同。 但不能超脱乌合之众的局限,又难道能叫做真正的“超凡”吗? …… …… 难说大师成擒,谁也没了饮茶的清静兴致。 许象乾当然是例外,他大摇大摆请人重新上了茶,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缠磨着与照无颜说话。 经历了难说大师事件,杨柳自是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又不肯离开。因为他非常清楚,在这件事里他失分严重,一旦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故而极为扭捏地也赖在茶舍,三人就这么强行挤了一桌。 他纠集的那帮同门也不好走,便都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钓海楼的普通弟子,纯粹是杨柳带着撑场子,方便随时围殴许象乾的。没一个有分量的存在,倒也不必多提。 姜望懒得跟这三个人凑,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茶桌看戏。 李龙川在门口跟冰凰岛的人交代事情,难说大师已经被五花大绑,抬猪一般抬走。 照无颜的师妹,那位子舒姑娘,正坐在姜望旁边——当然是许象乾的安排。 她偷眼瞧了几次静静饮茶的姜望,扭捏了又扭捏,还是小声问道:“你们真是赶马山双骄啊?” 这声音实在小得可怜。 幸亏姜望修行有成,耳聪目明,不然决计无法听清。 但他还是愣了一下:“啊?” 子舒偷偷伸出食指,点了点前面不远处正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许象乾:“你们,齐名?并称赶马山双骄?” 她的语气显然带着怀疑。毕竟这两人气质看起来相差实在太大。 “……算是吧。” 如果不是“赶马山双骄”从来都只是许某人单方面的冠名……他倒也不算撒谎。 但此时此刻,姜望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至于当面拆朋友的台,只能苦笑。 “赶马山是什么地方呀?”聊了几句之后,子舒没那么害羞了,好奇几乎摆在脸上。 “一个,呃,特殊的地方。”姜望有些为难了,这可不太好编,许象乾事先也没通过气啊! “噢,我明白了。”子舒很懂事:“那我不问。” 也不知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停了一会,她又问:“听说你打败王夷吾,只用了两招对吗?” 姜望先是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两招,无奈道:“许象乾说他只需一招是吧?” 子舒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也太天真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以后你还是离许象乾远一点!”… “啊?”子舒疑惑:“为什么?他其实是一个坏人?” 他不算很坏,但是你太容易当真!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呢?姜望在心里想。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好道:“跟他靠太近,容易被传染!” 子舒瞪大了眼睛:“传染什么?” 姜望左右看了看,以手背掩住嘴唇,神秘道:“掉头发!” 子舒吃惊地捂住了嘴,再瞧瞧许象乾天生锃光发亮的高额头,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行,我得告诉我师姐。” “那倒不用。”姜望赶紧拦住了她,他可不想被许象乾拎刀追砍,解释道:“立起圣楼之后,有星辰之力护体,就不会有此困扰了。你师姐应是有了的,你可有?” “没呢。”子舒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才一境内府。” 她似乎很是羞愧,浑不觉她这个年纪已经内府境,是多么惊人。 姜望当然知道她没有到外楼境,因而严肃道:“那你要离他远点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嗯!”子舒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凑过来悄悄说道:“你真好。” “啊。”姜望彼时正在欣赏许象乾和杨柳之间的明枪暗箭,闻言下意识敷衍了一句,又有些不解:“啊?” 子舒一脸认真地说:“朋友这等隐私事,你这样的端方君子,肯定是不愿对旁人说的。但是因为关心我,担心我……掉头发。你还是说了。你真是一个好人。” 姜望毕竟不是许象乾,他还是要一点脸的。 所以脸上一时臊得厉害,只好低下头,喝了一口茶作为掩饰。 许多年后许象乾追究“近许者秃”的谣言起源、势要鞭之笞之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它早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春天,就已经诞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观彼 想不到姜望这样的天骄人物,竟然像邻家哥哥一般平易近人,甚至还会羞涩…… 子舒瞧着低头喝茶的姜望,一时浮想联翩。 钓海楼的诸位弟子小声交谈着各种杂事,李龙川已经做好了交代,正往姜望这边走。 许象乾正对着照无颜不停地展开话题。 照无颜小口抿茶,基本不怎么接话,她也没有接话的余地。基本上话茬都被杨柳接过去了。 反之亦然。 总之,明明照无颜才是被追逐的那一个。但从始至终“相谈甚欢”的,只是许象乾和杨柳而已。 钓海楼的大师兄陈治涛,就在这样一片各说各话的氛围里,走进茶舍。 这是一个浓眉阔鼻、中等身材的男子,相貌普通,气质敦厚。 他明显是刚从外岛赶来,身上还带着海风的气息。 “大师兄!”钓海楼一众弟子纷纷站起。 这时候难说大师已经在被抬往冰凰岛的路上,倒不知作为钓海楼大弟子的陈治涛,此时过来是为什么。 杨柳也赶紧从对照无颜的殷勤中退出,几步迎上前去:“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陈治涛的表情很无奈:“正在附近办事,听说了难说大师的事情,便赶紧来看看。” “我当初还特意问过你,那狗屁难说大师是否真的指点过你,你怎么也没否认呢?让我丢了大脸,还连累照师姐一起丢人。” 杨柳语带埋怨。 但正是这种埋怨,说明他对陈治涛的信任与亲近。 “照先生,对不住了。”陈治涛先对照无颜致歉,而后才对杨柳苦笑道:“他确实也指点过我,我怎么好否认呢?” 照无颜只道不敢。 许象乾斜睨着他,那眼神就像看一个骗子,但并不说话。 “他就是一个骗子!能指点你什么!”杨柳表现得有些激动。 其实主要是为了告诉照无颜——你看,这事真的不怪我,我也是被自家大师兄坑了。 陈治涛略显尴尬地说:“他说我遇到当前的关卡,不要灰心,熬一熬就能过去。后来……果然熬过去了。” “这算什么指点!”杨柳皱眉道:“这种看似正确实则无用的废话,随便找个人都能说了!” 他现在倒是能判断真伪了。好像已经全不记得他口口声声“振聋发聩”的时候。 陈治涛沉默了半晌:“神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在骗人。” 此人旁的不说,脾气是真好。堂堂神临强者,又是宗门大师兄,对杨柳的指责却一点也不生气? 反倒耐心解释? 颇有“理大于人”的感觉。 “唉。”杨柳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师兄你。只能说咱们心眼太实诚,对人没有防备心理。不像有些人是阴谋诡计里泡出来的? 轻易能够嗅出味道来。” 他这话越说越变味。倒似李龙川、许象乾能揭穿骗子? 是因为自己本身也坏得流脓一般。 许象乾下巴一抬,就要开骂。 陈治涛先一步拦道:“师弟不可这样说。齐国的几位道友为我近海群岛揪出害群之马? 还海上一个干净。咱们都要承情。” 说罢,他还特意对李龙川、许象乾行了礼? 甚至也没有忘记把姜望捎带上? 可谓礼数周到。 姜望在近海群岛并无势力,因而没有说话。 许象乾则仔细瞧着陈治涛的表情,似乎想要判断他这番话,到底是表达感谢? 还是宣示主权。 李龙川轻笑道:“陈兄何必如此客气?冰凰岛也在近海? 许多李氏族人,常年累月生活在此。近海群岛是李某的第二个家乡,为家乡出一份力,再应该不过。” 陈治涛把他当外人,他则坚持这里也是他的家乡。 就像这么多年来? 钓海楼和齐国来海上经营的各大世家一样。 这是一个宏大的缩影。 后者想深深扎下根来,前者拼命抗拒。 陈治涛不置可否? 又道:“难说大师行骗之事,虽然与我钓海楼无关。但我未能及早澄清议论? 也当负起责任。钓海楼作为海上魁鳌,更有维护公理的义务。这样? 杨师弟你传出话去? 历年来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 只要能拿出相关证据来,我钓海楼一律帮忙补上损失。上不封顶!” 竟是把李龙川的措施,另用了一遍。且自掏腰包,更显大气。 这个“上不封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来哄骗钓海楼。封不封顶,也都是难说大师骗人的那些了。但说出来就很好听,很气派。 李龙川倒是没有说什么。在近海群岛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绕过钓海楼去。钓海楼会来分离冰凰岛的影响,不让石门李氏拿到最多的好处,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他只要拿好最先一波名声,就已经是赚到。现在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而且修行世界,毕竟强者为尊。 此刻在场众人里,他和许象乾、姜望,都是神通内府。陈治涛却已经是神临强者。 严格说起来,双方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分为四上、八中、十二下,等阶分明。 竹碧琼与海宗明都是实权长老,但也都在下位。 陈治涛现在就已经有神临修为,便算是再无寸进,将来最少也是一个中位实权长老。当然,他更有可能的位置,是将来的钓海楼之主。 李龙川真要跟他较劲,也只能碰壁。 唯独许象乾是个不肯受气的,当即便冷哼一声:“拾人牙慧!”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杨柳阴恻恻道:“姓许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师兄的修为也是假的?也想试一试?” 这一试,许象乾后果难料。 许高额又不傻,不会硬着头皮去撞墙。只哈哈一笑:“我以为只有三岁小孩打不过会找家长,没想到钓海楼里出奇人!” 杨柳顿时大怒:“谁打不过谁?忘了你的门牙?” 许象乾冷笑:“想什么呢,杨姑娘!你左眼上的肿还没消多久吧?” “你说谁是姑娘!” 这两人顷刻又吵成一团,吵得人耳朵疼。 陈治涛本人倒是八风不动,看着许象乾,孰无怒意,只微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许兄弟是书院弟子,这道理该比我懂。” 这份坦然大气,格局上的确比杨柳强上不少。 姜望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陈治涛是钓海楼,杨柳亦是钓海楼。 雄踞海上的强大宗门,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修士组成。 他们性格各异,能力不同,但必然有某种共同的特质,将他们统一到一起。而后才能搏怒海,斗激流。 敢立天涯台,天涯钓龙。 姜望不说话,但他在用他的方式,更深入地了解钓海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略有可惜的是,陈治涛此来,只是简短一晤,没办法叫人看到更多。他似乎只是半途听说消息,过来顺手处理一下难说大师事件的恶劣影响,而后便匆匆离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他这种层面的强者,也奔波不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较之临淄 自难说大师事件之后,姜望便在小月牙岛暂时停下。 照无颜上了一回当,好像想开了,对修行没有那么着紧,每日就到各处赏景、游玩。许象乾依旧是巴巴地跟着,每日纠缠。 李龙川在处理家族近海群岛事务的同时,也不免时常被拉壮丁。 姜望倒是怎么都不肯出门了,不愿被许象乾拿来“交易”。 索性宣布闭关,实则是一边修行,一边等待重玄胜与姜无忧的到来。 在亲身观察近海群岛的这些天,他与重玄胜信件往来不断,整个营救竹碧琼的计划,也一次又一次推翻、重演。 临淄方面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也差不多该都来海上,做最后的准备了。 从论剑台上下来,姜望结束了今日在太虚幻境里的修行。 内府境排名只进到第七十七,这是因为他没有使用神通,也没有使用自己的独创道术。而且更多的时间,都用在探索内府中。 他想要在海祭开始之前,寻找到自己第二个秘藏,但这也不是可以急于求成的事情。遇到的秘藏都不合心意,只能轻轻放过。 三月十五已经在修行中过去,他的福地排名再次下滑,从论山掉到了毛公坛。 一直期待的太虚幻境的变化还未发生,但已经逐渐迫近。 这是“福地”带给他的感受,不过大概是他从未真正“拥有”福地的关系,没能得到更清晰的指引。 姜无忧来到小月牙岛的时候,是三月二十日。重玄胜中途去了无冬岛,并未同行。 巧合的是,浪游近海的晏抚也将在这一日返岛。 或者也不能算是巧合。 因为晏抚在来小月牙岛前,事先就来信知会过几人,但他淳朴厚道的朋友们,不知是不是忘了,竟没有一个人提醒他,姜无忧此刻也在岛上。 宴迎姜无忧,在春风楼自然不合适,茶舍之类的地方也太清静,不适合接风。 最后定在三味庄。 这名字听起来好像跟姜望的三昧真火很有关系,但其实全然不同,取自“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xīhǎi)”。 三味庄如此定名,乃是反过来以诗书之美,形容食物之味。 这里最出名的是海鲜宴。 与宴者有姜无忧、姜望、李龙川、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杨柳。 众人两两相对而坐,每人身前,都布有一张食案,各类海鲜收拾得精致妥帖。 杨柳身在宴中是有些奇怪,但这段时间以来,他铁了心要跟许象乾较劲,决不允许许象乾有单独和照无颜相处的机会。 姜望甚至以囊中羞涩的理由拒绝他,但他立刻表示可以自掏腰包。姜望他们在这厅设宴,他就包下了隔壁宴厅。 在与许象乾的屡次“交锋”中,他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结实起来,总之成长很快。 最后便这么不尴不尬地一起入了席。 营救竹碧琼之事,暂时还只是姜望和姜无忧、重玄胜私下商量,故而宴上只捡一些海上见闻说。 姜无忧聊起过来的路上,遇到一起海兽失控事件。姜望也表示,他也遭遇过,并亲手斩杀了一头。 杨柳立即接过话茬:“最近海兽失控的事情的确发生得多了一些,我钓海楼也有所察觉,已经安排下去调查,不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言下之意,这种事情,不需要齐国人太操心。 姜无忧却似听不出来:“那以你个人的看法,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她对杨柳钓海楼真传弟子的身份自是一清二楚,这个问题问得也很直接。 杨柳摇摇头:“这事无法轻断,要等仔细调查过后,才能有一个准确说法。” 他虽然在追逐照无颜的过程中,与许象乾都表现得略显幼稚,但本人绝不愚蠢。涉及宗门事务,就口风很紧。 姜无忧不以为意,转头道:“照姑娘,你觉得呢?” 照无颜并未推脱,略一沉吟,便道:“海兽的控制手段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创制,也到了该革新的时候。” 她并不猜测海兽失控事件频发的直接原因,而是直指根本性问题。 至于海兽失控到底是海兽的某种自我演变,又或某些势力的别有用心、甚或牵涉海族,她全都撇开不聊。但一切又都在未言中。 真是厉害得紧。 李龙川接口道:“说起来,我们冰凰岛倒也有一头海兽,不过与钓海楼传出来的控制手段倒是不同,不知是否有被破解。也不知这次海兽频频失控背后是什么缘由,会不会有更大的风浪。”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柳作为钓海楼出身的修士,自不能再推作不知,只好说道:“其实我们钓海楼已有些眉目,具体进展不好说,但在四月中旬之前一定能处理好。” 说罢,不等众人再问,他反过来看向姜无忧:“还未过问殿下,千金之子,何以亲身涉海啊?此地繁华,应不如临淄远甚。” “跟临淄自是没法比,不过也别有风光。”姜无忧也不管他说的是正话反话,一律正听,坐在那里,便自有英气勃发:“本宫此次出海,一则,在决明岛有些事务处理,二来,也顺便观礼,参加海祭。怎么,杨兄有什么指教?” 一众人里,她与李龙川的气质最为相近,都很见英武。李龙川出身将门世家,姜无忧的根基,也在军中。 齐国除太子之外的三大宫主里,姜无忧倚仗更多军界力量,姜无弃倚仗更多政界力量,姜无邪则背靠宗人府,得到更多宗室力量的支持。如此鼎立,互相竞争。 杨柳当即笑道:“岂敢这么跟殿下说话?殿下来参加海祭,我钓海楼上下都欢迎之至!” “倒也不必你们欢迎。”姜无忧轻笑道:“海祭是整个近海群岛的活动,非独哪家,我们决明岛亦然有份参加。一同操办得热闹些便是。” 说起来仍是一个主次的问题。 钓海楼显然不愿意自己海上魁首的位置被挑战,但又无法彻底将齐国的触手斩断,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东域霸主一点一点外拓。 钓海楼想要始终保持自己的海上霸权,而齐国在坐稳了东域霸主之位后,也同样谋求当年旸国在海上的地位。 双方因为海族、因为迷界的战争而联手,但彼此之间的竞争,也从未停止过。 过去不曾、现在不曾,在一方彻底低头之前,都不会停止。 杨柳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 忽的一个声音从厅外传进来。 这声音里的情绪,轻快、自在、无拘无束,显出主人非常不错的心情。 “姜兄,这几日可还快……活。” 晏抚脚步轻松地跨进宴厅中来,欢快的语气渐渐就弱了下来:“见过……殿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冬泽之鸟(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宴厅里。 杨柳自是摸不着头脑,但意识到气氛不对,并未开口。 照无颜还在心中斟酌海上形势,并不轻言。 而毫不关心天下大势的子舒,发现对面那几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这场海鲜宴,男客女客各坐一边,她这边是姜无忧坐在上首食案前,而后是照无颜,再后则是她。 设宴的姜望与姜无忧对坐,然后是许象乾与照无颜对坐,李龙川与她对坐,杨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末,无人相对——谁叫他是死皮赖脸贴过来的呢? 在那个气质恬淡的富家公子走进来时,子舒注意到,对面的姜望、许象乾、李龙川这三人,一瞬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坐姿更挺拔,表情更端正,全都正襟危坐,看起来好像一个比一个的事不关己,可眼神都是同出一辙的……兴奋? 他们兴奋什么?子舒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华英宫主好飒爽! 但见姜无忧盘坐左侧上首,一手按膝,凤眸微侧,下巴轻轻抬起,斜睨着突兀踏进厅来的晏抚。 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势:“负心小贼,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晏抚何等聪明,一见这般架势,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几个损友坑了。 心中已经骂开,面上却只能苦笑着解释:“殿下,真是,好久不见!早先的时候,我已与柳姑娘表过歉意,她也已经表示宽宥。这事实在是……” 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那就是他爷爷晏平的错。 所以姜无忧怎样呵斥,他也只好受着。甚至躲到海外来求清静,没想到……躲不掉。 “秀章人善心软,不与你计较。本宫却看不得她受欺侮!” 姜无忧气场全开,凤眸含威:“柳神通若还未死,你敢上门退亲么?晏抚,你自己说!” 子舒瞧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这位大齐皇室的宫主姐姐,太有气势了! 列座诸位,不是天骄就是名门,可其人举手投足? 便自有盖压群雄的气质? 真真是天潢贵胄! 但就晏抚退亲这件事本身来说,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姜无忧说得是没错? 但晏抚也的确是无法自主婚事。这背后是整个家族的长远布局? 并不以他个人的荣辱来考虑。别说他只是被骂做负心汉了,真要到了让他做出更大牺牲的时候? 他也很难说个“不”字。 他生下来就享受整个“晏家”带给他的荣耀,也必须承担家族交付的责任。 非止晏抚如此? 也非止晏家一家如此。 强如重玄遵那样毋庸置疑的绝世天骄? 不也因为违逆家族意志,不得不面对重玄胜的挑战吗? “唉!” 面对姜无忧的质问,以晏抚的性格,也只能长叹一声? 无法辩解。 他都已经瞧好方位? 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了。 但没想到姜无忧忽地一挥手:“罢了,今日看在姜青羊的面子上,先放你一马。哪凉快哪里待着去!” 姜无忧从来是说得出做得到,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之前可从未含糊。 晏抚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 倒没想到姜望还有这个面子,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姜无忧作为华英宫主去决明岛办事? 和姜望作为青牌捕头来海上办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一时没能想到? 自己早在临淄就被卖了。 三味庄的侍女又搬来一张食案,摆在杨柳的位置之下。 晏抚苦着脸入座? 比杨柳这个现场唯一的钓海楼弟子更孤独。 见晏抚安然无恙的就坐下了? 许象乾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当然? 这遗憾也只有另外两个损友能懂。 说起来,这伙人里,真正见过晏抚挨揍的,也只有重玄胜,实在是运气使然,令人羡慕。 不过,他们之所以默契地把晏抚骗回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想看晏抚挨揍是真的,想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化解华英宫主与晏抚之间的这段纠纷,也是真的。 不然堂堂晏家公子,整日里被华英宫主追着打算怎么回事。 “咳。”许象乾清了一下嗓子:“我听说海上有一种鸟,背生三翅,能飞千里。这种鸟终生只能和三翅鸟交配,一旦与普通海鸟相亲,立即就会失衡,失去飞行能力。结果自然只有死亡。” 他看向杨柳:“不知是不是真的?” 涉及海外见闻,杨柳自然不甘示弱:“许兄真是博闻强识。此鸟名为冬泽,通体雪白,是季候之鸟。近海无冬,常以见得此鸟而知冬至。现今这时候可见不到。” 许象乾笑了笑,又去问姜无忧:“宫主怎么看这种鸟?” 他明说冬泽鸟,实是说晏抚与柳秀章。 三翅鸟只能与三翅鸟交配,配不成双翅鸟。正如晏家嫡脉也不可能再与柳家柳秀章这一脉结亲。 这不是由他们本身的意愿所能决定的。 姜无忧自然听得懂。 但她只问:“禽鸟无情,只循生命本能。人亦无情?冬泽鸟失衡,但若别鸟爱之,衔食以喂,能死乎?” 她又问:“鸟错配失衡,人错配,失命否?何以相提并论!” 一番诘问,迫得许象乾哑口无言。他本不易词穷,但这等涉及情感的问题,又有照无颜在场,他那些无赖耍滑的话,说不出来。 听到现在,照无颜等人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另有隐情。于是一个个都闭嘴不语,默默旁观。 李龙川双手扶膝,看向姜无忧:“殿下。纵然别鸟爱之,衔食以喂,或可不死。但不能振翅,是冬泽之愿吗?匍匐一世,谁能苟且?” 他义正辞严,发乎理想,注解未来,朗朗之声,若金石交击。 姜无忧只冷笑道:“禽本无约,人却有信。匍匐是苟且,失信却不是?” 柳神通是她投注的天骄,柳秀章是她的闺中密友。于情于理,她都需要为柳秀章出这个头,吐这口气。 不然她堂堂华英宫主,不知有多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整日追打一个负心汉? 李龙川亦默然。 姜望长叹一声,就在座位上,对姜无忧拱了拱手:“宫主说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但宫主亦知。三翅鸟配双翅鸟是错配。人生漫长,年年复年。人生苦短,过隙白驹。如能不错,何必要错?” 姜无忧沉默片刻,方才启唇:“究竟是对是错,也唯有当事人知。但姜青羊你既然开口,这事本宫便不再管。” 她目不斜视,并不去看晏抚,但说道:“晏抚,你好自为之。” 晏抚一口饮尽杯中酒。 这临淄有名的富贵闲人,最终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姜无忧躬身拱手,叹了一声:“惭愧!” 也不知是说给姜无忧,还是说给柳秀章。 又或者,是自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怀” “师姐,那冬泽鸟现在何处能见?咱们去寻它好不好?” 离开三味庄,回到在小月牙岛的住处,子舒就迫不及待拉着照无颜说话。 对于这位院长的独女,书院里的小师妹,照无颜还是很疼爱的。 揉了揉她的长发,温声道:“冬泽是季候之鸟,往来自有其规律。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惊扰。” “噢。”子舒有些失落,但很听照无颜的话,并不强求,转问道:“师姐,你觉得那个晏抚,是对是错啊?” 照无颜柔婉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对错的。” 她们住在小月牙岛最好的客栈里,照无颜的房间,推窗即是碧海。 此刻窗户开了一半,海风挤进来,在照无颜的长发上轻轻旋转。 子舒觉得,自家师姐真是温柔极了,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想了想,又歪头问道:“追求你的这两个家伙,师姐你觉得哪个好一些?” 照无颜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不怎么样!都配不上你!”子舒嘻嘻笑了起来:“一个油嘴滑舌,一个油头粉面!” “咱们女人呀,不是三翅鸟,也不是双翅鸟,不是一定需要谁来配。自在飞行,也天高海阔。” 照无颜看向窗外,一直到视线很远的地方,才有岛屿的轮廓。 她想了想,还是评价道:“许象乾是油嘴滑舌了点,但今日看来,对朋友还是挺不错的。是个有情义的人。” 至于那个杨柳,她提也不提,已经是一种答案。 “噢。”子舒趴在窗台,双手交叠,下巴垫在手背上。 “那姜望怎么样呢?” 她似是随口一问。 照无颜摇了摇头,她知道,少女爱慕英雄,本是寻常事。姜望名动临淄,很是收获了一些注意,又加上许象乾整日在耳边吹嘘(作为“赶马山双骄”,吹姜望就是吹自己),直把姜望说得世间罕有。 而姜望本人干净、规矩、清醒? 是很容易赢得好感的。 故而提醒道:“许象乾说此人重情重义? 这话不错。但以我看来,他其实心坚如铁? 不易动情。我说的这个情? 是儿女之情。这种人做朋友很好,被他喜欢也很好? 单方面喜欢他,就大可不必。” “什么呀!”子舒羞恼起来。 但过会儿又问道:“不易动情的人? 动起情来? 反而很难收拾吧?” 照无颜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只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傻姑娘。” …… …… 姜无忧没有在小月牙岛待太久,小住了两天,便动身去了决明岛。姜望则以办案的名义? 也离开了小月牙岛? 独自前往怀岛。 姜无忧问过他,救竹碧琼一事,为什么不请许象乾等人帮忙。在小月牙岛的这三个朋友,许象乾背后的青崖书院有名望,李龙川背后的李家在海上有人? 晏抚……有钱,他们是肯定能帮得上一点忙的。 但姜望只回了一句不合适。 朋友归朋友? 交情也有深浅。 就像许象乾和李龙川的关系,也肯定好过其他人一样。 他为重玄胜拼过命? 所以也心安理得地让重玄胜帮忙。 他与姜无忧,是条件置换? 这没什么可说。 而对于许象乾等人? 他还真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付出。一些小事情他当然无所谓? 比如帮忙花花晏抚的钱什么的,但涉及近海群岛海祭这样的大事,他不觉得许象乾等人应该帮他。也不愿意去要求。 人情债这种东西,背在身上太沉,压在心头如山。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月牙岛背抵迷界,怀抱群岛,故而名“怀”。同时也有怀念之意。 战死于迷界里的修士,他们会思念月牙岛。 曾经选择在这里永远停留的修士……他们也想念千里万里外的家乡。 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岛屿,无数的故事在这里诞生和结束。 姜望赶到月牙岛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那块玉佩去拜访碧珠婆婆。 “你是说……想见一见碧琼?” 吊脚竹楼里,碧珠婆婆眉头深蹙,好像这是极为难的事情。 彼时姜望正在看着碧珠婆婆身后的巨大透明水缸,观察其间那些颜色艳丽的鱼。 闻声收回视线,恳声道:“我这次来怀岛,就是想在海祭之前……再看看竹道友。我知道这很难办,所以才想到了婆婆您。您是她的师父,又是钓海楼长老,监守再严苛,当不至于不让您见她。” “我去见她自是没有问题。”碧珠婆婆叹道:“但外人在海祭之前接触祭品,却是违例的事情。” “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姜望诚挚恳求:“自上次一别,我与竹道友就再没见过,以后也……请想办法,让我见见我的朋友。如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我一力承担。” “唉,这话怎么说?哪里需要你一个小辈打点?只是这事确实不容易。” 碧珠婆婆沉吟半晌:“这样,你等几天看看。婆婆去想办法。一有消息了,就立刻叫人去通知你。” 不等姜望再讨价还价,她又问:“对了,你现在可定下住处?我叫人与你安排?” 这便已是送客。 “不需麻烦婆婆,我已在青云栈订了客房。” 姜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他感谢再三,才转身退出竹楼。 离开的时候步伐沉重,表现得忧心忡忡,但他心里很清楚,对碧珠婆婆来说,这件事不难办。如果连见竹碧琼一面都做不到,她这个实权长老也太废了一些,就不值得他花心思了。 其人方才这番作态,无非是为了自抬身价。 只是…… 他想到。他在碧珠婆婆身上花心思,是为了救竹碧琼。碧珠婆婆三番两次的跟他演戏,又是为了什么?她应该不知道红妆镜的存在,但是不是也在猜测海宗明追杀他是另有隐情呢? 但不管如何,在海祭之前,他必须要见一次竹碧琼,确定其人的状态。如此才能够确定,有些计划能不能施行。 而这件事,还真没法绕开碧珠婆婆。 青云栈是怀岛上最好的客栈之一,是一座吊脚高楼。混铁桩打在海底,其上承接木楼。大门前云雾被道术固定住,形成青云之阶。 让进客栈的人有个好彩头。 因为与姜望的仙术同名,他选择这里,也是下意识的亲近。 碧珠婆婆让他等,他就等。 他有足够的耐心。 脚踏云阶,往客栈里走。 客栈里也正好有几个人走下来。 “要我怎么跟你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们解释的。我只要结果,听明白了吗?” 是一个表情冷峻的青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外走。 言语之中极有气势,颇见威风。 这个人如此熟悉,姜望不可能认不出来。 在隐星世界里,他们有过非常“亲切”的接触。 这个迎面走来的青年,是大泽田氏的田常。 失心谷一月的刑期,他活下来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觉悟 一段时间未见,田常在家族里的地位,好像有了长足的提升。 姜望记得,当初他在隐星世界带队,旁人也不是都服他。现在却把身侧的那些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当然,以田常的心性实力,真要巩固地位,压服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隐星世界里的他,还在韬光养晦阶段。 让姜望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也来了怀岛? 再联系到海兽的问题,联系到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往来奔波……近海群岛这段时间好像有什么变化要发生,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姜望最关心的是,会不会对他营救竹碧琼的计划有影响。 走在田常左后侧的一个中年男子,大概是被田常训斥得狠了,心中有怒气。 上手就来拨姜望:“别挡着路!” 大泽田氏在海上的经营算是很不错,他们有两座岛屿在手,比其它几个世家都要强些。其中一座崇驾岛,与重玄家做了十年的交换, 钓海楼的人也不会在怀岛还住客栈。 所以在这个地方,他们大概是真的谁都不用怕。真的可以目中无人一些。 姜望无所谓地笑笑,甚至主动侧身让路。 他没有必要跟田常的狗计较,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田常现在是他的人。 虽然自七星楼后,他从未主动接触过田常,但只是没有必要罢了。潮信刀的秘密,以及隐星世界里那场杀戮,足以让他掌握田常的生死。 田常的目光落在姜望身上。 “姜兄。”他表现得客气而疏离。 这种疏离很正常,因为在明面上,他只与姜望在七星谷见过两次,两人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集。 他们不熟悉,但他知道姜望的名声,所以他客气。 姜望脸上依旧挂着无所谓的笑意,却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当做回应。 这是一个天骄的矜傲。 没有被认出来,他尽可以随和。认出来之后,他就不能表现得太弱势,像是对田氏低头。 田常伸手,在那个迁怒的中年男子肩上拍了拍:“你太没有礼貌了。” 这中年男子吓得立刻哆嗦起来,赶紧面朝姜望? 连连鞠躬道歉:“小人瞎了眼? 冲撞了贵人。还请责罚。” “无妨。”姜望抬了抬手:“大家都是齐人,出门在外? 应该多帮衬。没有内斗的道理。” “受教了。” 田常点头示意? 而后继续往下走。那一群人自然是继续跟在后面。 而姜望独自往上。 当然,这一次没人敢让他避? 反倒都挤到一边,给姜望留出足够的余地。 姜望看到了田常? 也看到了田常身后? 那普普通通、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田和。 他的笑容本就很真实,此时愈发轻松了。 龙蛇并起处,风云际会时。 来了这么多有趣的人? 真的是很有趣。 …… …… 明月悬在海上? 这个夜晚很是安宁。 海潮轻轻涌动,抚慰着人心。 窗户开着,腰佩长刀的蒙面男子,很自然地便飞了进来,落在房间中央? 平视床的方向。 姜望正盘膝坐在床上。 “你来晚了。”他说。 蒙面男子取下面巾,露出表情冷峻的脸来? 他自然只能是田常。 “我来见你,不能被任何人察觉。所以多等了一阵。” “没事。”姜望微笑道:“我不介意。” 他在白天见面的时候? 提醒过田常,齐人需要互相帮衬。田常是聪明人? 没道理听不懂。除非想装傻。而姜望绝不缺少对付装傻的办法。 “你有什么事情?”田常问。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不会做蠢事。 自上一轮七星秘境结束后? 姜望一次都没有找过他。没有要过任何情报、任何资源,没有任何索取。他当然不会觉得,姜望是忘记了他。 姜望没有要求,只能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他能给的还不够多。 他知道他自己会怎么选择,所以他想他也知道姜望的选择。 今夜他佩刀而来,如能杀死姜望,他一定不会手软。但时至今日,他虽然叩开了内府,可与姜望的实力差距,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所以他很听话。就像他很听田安平的话那样。 姜望当然并不奢求这种人的忠诚,只要能始终保持实力的压制,且始终拿住他的命门即可。 “不着急。”姜望说道:“许久未见,我们应该聊一聊,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当然。”田常说。 说是“认识彼此”,但他知道,他只有“被认识”的资格。他很有觉悟。 “我记得你之前,看起来要和善得多。表情通常不似现在这般……”姜望顿了顿,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冷峻。” “你知道失心谷是什么地方吗?”田常反问。 虽是反问,但回答已经给出了。在那样的地方存活下来,无论愿不愿意,有些改变已经永久的发生了。 姜望点点头,表示理解,又主动寒暄道:“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朋友,是出身公羊家的人。今天怎么未见?” “死在失心谷里了。”田常很平淡地说。 在他的表情里,看不到怨恨之类的情绪。好像在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讲一件完全无所谓的事。 但姜望记得,那个叫公羊路的阵道高手,是彼时田常最信任的人。 “我也不说节哀了,你并不需要宽慰。” 姜望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说说你自己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还可以。”田常说道:“田安平给了我不小的权力,让我负责海外的部分事情。” “田安平?”姜望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他本以为田常的“崛起”,是在与田安平的对抗中得到扶持。但没有想到,支持田常的人,也是田安平。 他记得,就是田安平把田常关进了失心谷等死。他当时得知消息后还很惋惜,毕竟是那是他好不容易留下的“内线”,而且非常有潜力。 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重用被自己折磨过的人。田安平好像根本不担心养虎为患,不担心报复。 “在失心谷里,我差点疯了。”田常扯了扯嘴角:“可能这让他感到亲近?” 被毫无悬念的压制,被轻松左右生死,决定命运。 自己饱受非人得折磨,最信任的人也死在失心谷里。 此时此刻,他还有心情幽默一下,拿田安平是疯子来开玩笑…… 这太了不起。 了不起的地方不仅在于他苦中作乐。更在于,他并未完全被田安平压垮斗志。他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恐惧田安平。他也有恐惧,但他能面对。 而这是他有资格与田安平为敌的基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斩忌 “你很了不起。”姜望赞道。 “在我从失心谷出来后,每个人都这样说。”田常说道:“所以我无法再低调、和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是我选择了现在的表情,是他们选择了这个我。” 这话说得并不是那么好懂,但姜望无疑听懂了。 田常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只关心,什么样子能使他得到更多。 “说说看吧,田安平让你负责什么事情?”姜望问。 田常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能说:“我会死。”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通过一步步缩小范围的方式,也可以推算出大概的事件原貌来。来自大泽田氏的情报,或许能在海祭事件里,给他全新的启发。 但田常说:“也不可以。” 姜望并未动气,只道:“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有分寸的。”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田常一定能想到办法,绕开田安平的限制,告诉他一点什么。二是,田常应该清楚,对于姜望,他没有资格拒绝太多。 田常显然也听得懂,所以他道:“还是我自己说吧。” 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周,最后在摆着一套原色茶具的木桌前坐下。 他用自己的方式检查过这个房间,然后说道:“我很早以前就在海外生活,参与田家在近海群岛的事务。潮信你也知道,就是在海上找机会弄到的。” 潮信是一把名刀,是某位田氏家老的佩刀,被田常掠夺私藏。而那位死去的田氏家老,自然是田常韬光养晦期间的养分。或许只是之一…… 只是自失心谷出来后,他的潜力已经得到认可,又有田安平的支持,所以他汲取养分的方式,做出了相应的转换。 从幕后,站到台前。 “所以我对海外的事务很熟悉。田家在近海群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田安平认为我可以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 田常说道:“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姜望不出声,静静听他讲述。 “我能说的重要事情有四件。” 田常伸出四根指头,而后一根根放下:“第一,此次被派到近海群岛的人,都受田安平直接指挥。他通过某种方式,可以在即城直接指挥我们。第二,我们田氏会参与四月四日的海祭。第三,近期频频发生的海兽失控事件,背后的原因并不简单。第四,钓海楼将有大动作。” 他这番话? 信息量并不少。 首先可以知道? 田家要办的这件事,是田安平的决定。而能够一言调动田家在整个近海群岛的力量? 安排田常的位置? 可见田安平虽然被打落修为,禁足大泽郡中? 其人在家族里的影响力,却并未衰退太多。这一点尤其让人深思。 其次? 田安平直接指挥田常的方式? 亦属于不能说的“隐秘”。这可能与田安平绕过禁封继续修行的方法有关。 再者,田氏参与海祭不是什么大事,参与海祭的势力多了去。田常既然特意拿出来说,那便说明? 田安平操纵的那件事情? 与近海群岛四月四日的海祭有某种关系。只是囿于限制,他没办法多说。 至于海兽失控的事情,倒是与姜望所知的情报叠合。 但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钓海楼的大动作。 “钓海楼将有什么大动作,也不能说吗?”姜望问。 田常摇摇头:“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通过种种迹象和情报? 有了这样的判断。但具体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姜望沉默了一会? 问道:“你觉得这些消息,能让我满意吗?” 这些消息不能说没有分量? 但没有一个能直接帮助到他。 “你想知道什么?”田常看着他:“或者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 我再看看能不能绕过那个疯子。” 就像姜望在观察他? 他也在试图观察姜望。 姜望一直都知道? 此人并不容易掌控。 田安平那种集天才与疯狂于一体的人,都无法彻底压服他,姜望不认为自己会比田安平更有手段。 所以姜望笑了:“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太想知道的事情。但你需要让我知道,你还在我的控制之下。” 他没有说“如若不然”的后果,但后果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当然,姜大人,” 田常停了一会,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然后说道:“有一件事是我猜到的,但应该是事实。田安平和庆嬉暗中合作已经很久,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这个消息,不知够不够分量?” 大泽田氏的疯子,和四海商盟的老不死,他们之间有暗中的往来,并且是合作已久。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消息。 哪怕这个消息好像对姜望并无太大价值,他也不能否认这个消息的重量。至少在此时,田常付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忠诚。 而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么他通过重玄信,在四海商盟的唱卖会上安插翠芳萝、从而钓出武一愈之事,应该也能被田安平所知。 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能够被田安平利用的地方。 第二件令他联想到的事情,是当初他在去七星谷之前,庆嬉让人向他示好,并提出要收购新的增寿宝物。而隐星世界里的事情,说明田安平早已确定了增寿宝物的收获。现在看来,那次行动,或许就是为庆嬉所准备。 但是,如果他们二人真的是合作已久,那么庆嬉为什么还来找自己呢?是单纯的为了增加一层保障,还是他与田安平之间,其实并不信任? 姜望想着想着,忽然一惊。 他意识到,他竟下意识得把田安平当做假想敌,不自觉地就会猜度,好像觉得自己随时会被田安平针对似的。 这是一种心虚。 因为他的确在隐星世界里坏了田安平的事。尽管事后重玄胜为他把痕迹处理干净了,让他的增寿宝物来源干净清晰。但他仍然抹不去这层隐忧,担心被田安平发觉。 说来说去,还是田安平这个人,给人的压力太强大。他强杀名门嫡子柳神通一事,让人意识到,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姜望不惧怕任何强大的对手,但是对一个肆意妄为的强大疯子,却也难免忌惮。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心理状态。 但姜望不该有。 轻轻阖眼,将这丝忌惮的情绪斩去。 再睁开眼时,姜望已经笑了起来:“可以了!这个消息很够分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囚海狱 田安平与庆嬉暗地里有合作,这个消息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全看如何利用。 这件事有很多可以思考的地方。 比如重玄胜也与四海商盟有合作,但这种合作无需掩饰。 平日看来,田安平与庆嬉毫无瓜葛,却悄悄在私底下合作。所以,他们在掩饰什么?他们在合作什么? 田常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或许他有所猜测,但不愿全盘托出。 姜望能够容忍。 田常这样的人,不能过于逼迫,他允许田常保留部分隐秘,只要在重要的时刻,能够把握分寸就行。 他没有想过、也知道不可能彻底的掌控田常。 田常如果那么容易掌控,也不可能成功谋害顶级名门的家老而安然无恙,更不可能在田安平手下活下来。 姜望的行事风格,也从来不会动不动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吓唬人,当他摆出态度的时候,一般是真的鱼死网破。 看着坐在桌前的田常,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会参加这次的海祭。如果有什么新的重要消息,你随时告知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他决定给田常一点隐约的提示,让田常知道他这次来近海群岛的目的,也与海祭有关。以此获得田常更多有针对性的情报。 反正至少在现在这段时间,田常不可能反水与他作对。那对田常自己毫无好处,更无意义。 而他与海祭的交集,大约也仅此一次。 “我知道了。”田常说。 他知道今天的聊天已经结束,于是站起身来:“我不能经常消失。所以如果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让田和通知你。你还记得他吗?” 姜望略想了想,点头道:“有印象。” 看来在陪田常进过失心谷后,田和已经赢得了他的信任。 公羊路又已经死了,或许田和现在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一个能够忍住失心谷的残酷折磨,却始终不曾出卖他的人,当然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不是姜望亲眼见到田和如何杀死田常的表妹刘思,姜望也会认为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很值得信任。 田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那句话,是他问田和会不会在田家待很久时,其人说的——“做生不如做熟。” 其人明明修为一般,天赋应该也普通,在田家待了四十三年,也还只是一个旁支公子的跟班。但话语之间? 竟是把大齐顶级名门大泽田氏? 当成一块肥肉看待。 那种极致隐忍的平静和饥饿感,让姜望无法小觑。 田和与田常? 再加上田安平。仅姜望见过的这三个人? 若能勠力同心,田家在未来的百年? 都将迎来高速的发展。 可惜这样的三个人,永远没有勠力同心的可能。 更有趣的是? 姜望同时握住前两者的把柄。 当初在隐星世界的最大收获? 或许不是那朵生命之花,也不是定风珠。而是田和与田常。 田常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还顺手带上了窗户。 姜望没有再说话? 静静闭上眼睛? 继续日复一日的修行。 …… …… 碧珠婆婆的消息,来得比预计的还要晚一些。 姜望一直等到三月二十四日,碧珠婆婆才遣人来信。 到了这个时候,怀岛已经人满为患。参与海祭活动的人,从各地纷纷赶来。姜望所住的青云栈? 几天前就已经客满。 海祭虽然是整个近海群岛的活动,但主祭地点肯定是在天涯台? 所谓“观礼”,也都在此处。 到了竹楼之后? 碧珠婆婆亲自引路,带着姜望在钓海楼行进。 一路人不停有修士停下来? 向碧珠婆婆行礼致意? 但并不会上前打扰。 碧珠婆婆也都一一地温和点头回应? 倒没有什么架子。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是姜望见过的、建筑风格最不统一的地方。 方顶的、尖顶的、铁铸的、黄泥墙、黑石墙…… 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风格都有,或许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楼阁”——如果前面那栋像铁锅一样的建筑也能归纳于楼阁的话,那就姑且可以在这点上得到统一。 大约是因为近海群岛上的海民,本就来自天下各地,来源复杂。不同的审美意趣,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糅合到一起。 看得久了,竟也觉得很和谐。 碧珠婆婆一路上很少说话,似乎陷于某种悲伤的情绪难以自拔。只以简短的字句回应姜望,以轻微的点头,回应向她行礼的钓海楼修士。 龙头拐杖轻点着地面,发出毫无涟漪的低沉声响。 这是一个老人死气沉沉的哀伤,仿佛她在为她心爱的弟子哭泣。 最后,姜望跟着她,走到了一座巨大的石质“屋子”面前。 姜望更愿意把它叫做“屋子”,而不是“坟墓”,尽管它真的非常像坟墓。像一座巨大的石墓,里面埋葬着一位巨人。 整体呈一个倒扣的半圆形,而在最前方,竖着一个高大石门。 门匾上阴刻着三个大字——囚海狱。 此狱以“囚海”为名,说是连海都能囚禁,当真霸气。不过联想到钓海楼这个同样霸道的名字,又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囚海狱门前并无看守。 可能是看守在狱内,也可能是并不需要。 因为碧珠婆婆两只枯瘦的手掌按在门上,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石门才缓缓挪动。 听着那声音,姜望很怀疑自己是否能移动这扇石门。 它并非向内或者向外打开,而是慢慢下移,整扇石门往地底陷入。 这场面很有些怪异,但与钓海楼里那些千奇百怪得建筑风格,又很是搭配。若能正常的开门,好像才更应该奇怪。 碧珠婆婆没有说让搭把手,姜望也不好帮忙,他很担心突兀伸手,被什么禁制所伤。因而只能在一旁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老太太使劲移门。 “后生仔,眼里有点活儿。”碧珠婆婆忽然闷声说。 姜望反应过来,赶紧也搭上双手,铆足了力气往下移门。 当然,他只是演出来的“铆足力气”,虽然内府也轰隆隆地启动,但其实只用了七成力。他不能给碧珠婆婆太多足够看透他的信息,因为他们其实是敌非友。 在一阵阵的闷响之中,石门缓缓下陷。 而眼前出现了一个向下的甬道,两侧墙壁上都有宝珠照明,倒是并不幽暗。 但延伸到极远处,一眼看不到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狱卒 “进去吧。”碧珠婆婆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姜望很怀疑自己进去后,一旦碧珠婆婆起了歹心,将石门关上,他还有没有机会冲出来。但碧珠婆婆没有在这个时候害他的道理。 他是正大光明来的钓海楼,齐国就是他的安全倚仗。 所以他率先走下甬道。 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条甬道并不逼仄,比在外面感受到的规模,要广阔得多。 站在外面的时候,毕竟受入口的局限,而且应该还有一部分阵法的原因,看不到太真切。这条甬道实际至少有四驾马车并排那么宽,高至少有三丈。 葡萄大小的宝珠,以一种玄奇的排列方式,在甬道两侧墙壁上展开,依稀是某种图案。但拉得太开、太远,倒一时无法在心中具现。 令人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碧珠婆婆拄着龙头拐杖,也跟着走进了甬道。 身后的石门的确又缓缓升起,但有钓海楼的长老在旁边,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走得更深之前,姜望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只剩下一条缝隙,透着狱外的天光,很快就被彻底落下的石门封死。 给人以莫名压抑的感觉,好像是某种希望也被湮灭了。 “这石门只是坚固和重吗?那好像并不能拦住多强的人。”姜望状似随意地问道。 “当然不止如此。”碧珠婆婆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言语之间很是慈祥:“如果刚才移门的不是我,阵纹就已经发动了。” 姜望没有不懂事的问具体是什么阵纹,只是停下来等了等,与碧珠婆婆并肩前行。 行了几步,碧珠婆婆忽地告诫道:“等会如果有人跟你说话,应付一下就是,不要随意得罪他们。” 这严肃的态度实在有些令人紧张。 “会是些什么人?”姜望问。 “狱卒。”碧珠婆婆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肯再多说。 她老迈的背影不作停留,继续往里去。 姜望也只好跟着往里走。 甬道很长,且越走越往下,按照路程来估算,应该是已经走到了海底,并且还在往下。 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石门,门前依然没有人看守。 姜望把刚刚一路行来,甬道两侧宝珠排列的图案在心中描画出来,赫然发现……那是龙! 甬道两侧,用宝珠勾勒了两条神龙! 双龙镇狱? 钓海楼真的很喜欢糟践龙? 制龙币? 造龙骨船,用龙做镇狱壁图。 好像方方面面都在有意附和? 他们创派祖师“单人独竿? 天涯钓龙”的传说。 这回倒不用再推门,碧珠婆婆直接握住石门上的门环? 轻轻叩了两下就放开。 姜望突然感觉,自己被某种森冷的目光所注视着。那种目光像虫子一样? 往人的身体里钻? 令人非常不自在。 好在“观察”很快就结束。 不多时,石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站在门后,刚刚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醉汉。顶着鸡窝般的乱发? 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好像根本不关心姜望他们过来干什么。 碧珠婆婆没有说话? 姜望也不吭声。 石门之后不远处,有一张脏腻腻的桌子,上面胡乱摆着骨牌。 还有三个人,正七歪八扭地坐在桌子的三个位置上,两个打赤膊? 各自坦露胸毛和肥肉。穿着衣服的那个,一只手正在搓脚丫。 总之一个比一个的不修边幅? 酒坛子在他们脚下东倒西歪。 之前他们几人显然是在边喝酒边推牌九。 这些人应该就是碧珠婆婆所说的狱卒,跟姜望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能让碧珠婆婆都认真提出告诫的? 绝对是危险人物。至少也应该一脸冷酷,杀气盈身? 才算形象相近。 没想到竟像是一群浑浑噩噩的流浪汉。 但姜望转念一想? 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只能在这里混吃等死、别无出路? 所以才格外危险吧? 为碧珠婆婆开门的鸡窝头径直走到空位上,打了一个嗝,骂骂咧咧道:“谁敢换老子的牌,老子就做了他!” 在这张桌子之后再十步的位置,是一个铸铁栅栏。栅栏上仅有一个门,已经是开着的了。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栅栏后又是长长的甬道,只是这时候甬道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一个个监舍。 有的监舍里有人,有的没有。但都很安静。 “干你娘!”鸡窝头对面那个正在抠脚的狱卒骂道:“就你那几张破牌,有什么好换的?” 鸡窝头一拍桌子:“你果然看了我的牌!” 他用手把桌上的骨牌一把混到一起:“你作弊了!这局不算!” “干!” 抠脚狱卒骂了一句,但显然也很认账,并未阻止鸡窝头重新洗牌的行为。 碧珠婆婆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自顾往铁栅后走,姜望也默默跟着。 “喂!”趁着鸡窝头洗牌的工夫,那抠着脚皮的狱卒斜眼打量了姜望几眼:“以前没见过,哪里来的?” 姜望想了想碧珠婆婆的告诫,回道:“临淄。” “噢,齐人!” 他这句话倒没有什么好恶,只是纯粹的重复信息,说完便继续抠他的脚皮去了。 倒是已经洗好牌,正在码牌的鸡窝头狱卒,忽然停下来,揉了揉乱发。 转过脸,满是好奇地看向姜望:“既是齐人,不然与我们说说看,毕元节是怎么死的?” 其余三位狱卒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瞬间叫人有些压力。 “毕元节?”姜望皱眉。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是这里的狱卒,但是逃出去了。”碧珠婆婆的声音在前面解释道:“后来加入了地狱无门,是其中一个阎罗。好像是……卞城王。” 地狱无门卞城王,是囚海狱的狱卒! 每一位阎罗,都是外楼巅峰强者。也就是说眼前这四个推牌九的、不修边幅得家伙,也应该是这个境界。 四位外楼巅峰做狱卒!加上逃离之前的毕元节,那就是五位! 这个囚海狱的守狱力量,真是姜望所知的最强。 不对…… 姜望忽然又想到,既然那个毕元节是狱卒,那他为什么要“逃离”? 向来逃狱的应该是囚犯,没听说过狱卒也要逃狱的。 除非,这里的狱卒,并不能自主离开。他们也受到了某种限制…… 心里想着这些问题,姜望老老实实地回道:“好像是被打更人的首领,在临海郡一掌捏死了。” 正在拿牌的四个狱卒,面面相觑了一阵,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最后继续拿牌,谁也没有再看姜望一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忍见她苦 越过铁栅上的小门,踏入两侧都是监室的甬道里,姜望感觉整个人忽然沉重了许多,就连简单的迈步,都需要更多力气。 “在这个区域,每个人都会受到更多压力,这是为了避免某些囚徒精力过剩。”碧珠婆婆解释道。 两侧的监室都以铁栅为墙,这是为了方便狱卒随时观察里面囚徒的情况。 碧珠婆婆的龙头拐杖,在甬道上敲击的声音很清晰。但蜷在监室里的囚犯们,没有一个人往外看一眼。 他们好像都已经失去了“好奇()”这种情绪。 这无疑给姜望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再往里走,便不见铁栅了,只有一扇扇石门。除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子,根本没有任何观察的可能。想必是其间的囚犯重要性更高,设计监室时更考虑坚固程度。 甬道还很长,长得望不到尽头。 明明每隔一段距离,顶上就嵌有照明的宝珠,但这条甬道的尽处,仍似连接了无底深渊。看不真切,而且有恐怖的感觉隐藏。 碧珠婆婆就在这里止步。 “我就不进去了。”她哀声说道:“我见不得琼儿受苦。” 两间石室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类似于烛台的架子。姜望起先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直到碧珠婆婆取出一炷香,插在上面。 她用枯瘦的食指轻轻一划,这支香便被截去了五分之四,剩下的小半截,自燃起来。 “你只有这么多时间。”碧珠婆婆说。 姜望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想是早先已经与狱卒沟通过,碧珠婆婆直接取出一把石质钥匙,将这座石门打开。 她自己立在门边,并不往里看一眼,似是真的不忍。 不知道为什么,姜望突然感到有些迟疑。 他一路来怀岛,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就竹碧琼。一言既出,万山无阻。在海祭之前看一眼竹碧琼,也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但此刻身在门外,只有一墙之隔,他却突然有些害怕了。 那个冒险为他传信的朋友,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在守备这样森严的囚海狱里,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 他很不安,但他还是跨进了囚室里。 那架子上的燃香,提醒他并没有时间可以犹疑。 这一路走来的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他并没有软弱的时间。 他总这样面对。 踏进石室,身后的石门便已掩上。 石室里很暗? 但并不妨碍姜望把这里看得清楚。 整个石室约有十步见方? 比想象中的要宽敞一些。 也还算干净,没有什么恶臭的事物? 只有淡淡的海风味道——也不知在这么深的海底? 是哪里来的风。 对门的墙壁正中,钉着两个铁镣。 一个柔弱的披发女子? 便被铁镣吊在墙上。 她低垂着头,呼吸平缓? 应是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并没有惊醒她。 她像一个破旧的木偶? 被喜新厌旧的孩童所厌弃,于是被随意地挂在一个地方,等待着彻底被扔掉的那一日。 那个在青羊镇被他以焰花烧灼空间赶出来的娇俏少女,那个误以为他是恶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单纯姑娘…… 现在吊在这里。 体内的道元已经全部散去? 再无半分修为。她不再是超凡修士?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长发垂散在身前,也遮住了她的面容。 姜望随手掐了一个道决,想凝出两个石桩帮她垫一下脚,因为她的手腕已经被吊成黑紫色,几乎是要废掉了。 但元力一聚即散。因为特殊的限制? 这间囚室是无法使用道术的。 姜望想要在石墙上斩出两个凹坑,让她双脚有个落力点? 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所有的重量都在手腕。 但不知破坏石墙会引发什么后果。 他更想一剑斩断镣铐? 把竹碧琼带走。 但他决计没有可能,带着竹碧琼走出这里。 姜望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单臂环住她的小腿? 将她半托举起来。 “不!不要!别!” 竹碧琼好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不停地的蹬腿,但力量是如此微弱, 她甚至虚弱得,连哭喊声也是虚浮的。 “是我,是我。竹道友,别怕。我是姜望。” 姜望宽慰着,用另一只手弹出一点火焰,悬在自己的脸前。然后抬起头,让竹碧琼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所幸神()通发乎自身,不受影响,这一点三昧真火才能弹出。 以三昧真火照明,这样奢侈的事情姜望还是第一次做。 竹碧琼低垂着头,透过散乱的长发,终于看到了姜望的脸。 “呜……” 她瘪着嘴,很努力地想要忍住,但还是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如此微弱,幽幽咽咽,好像随时接不上气。 她在哭泣但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已经干涸。 她的手腕已经得到了暂时的舒缓,但仍一动不动,说明已失去知觉。 “没事了。”姜望伸手,轻轻帮她把遮住眼睛的长发拨开,别在耳后,柔声说道:“没事了。” “对,对不起……”她哭过一阵,翕动着干枯发白的嘴唇:“我都说了。 “怎么了?”姜望轻声问她:“你说什么了?” 竹碧琼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太累了,但又很努力地睁开,声音虚弱地说道:“你有一个德盛商行,青羊镇是小小在管事,向前是练飞剑的,还有个炼丹的张海,你跟重玄胜关系很好……呜呜呜,我都,我都说了。我不想说,但是……好痛苦。呜呜呜……”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囚海狱里会有什么程度的酷刑。那绝不是竹碧琼这种温室小花骨朵能够扛得住的。 “没关系的。不怪你。换做是我,在那种酷刑里,也没有办法忍得住,况且你说的那些,也都不是什么秘密。对我没有任何伤害。” 姜望一只手半撑举着她。一边柔声宽慰,一边缓慢调动道元,为她梳理已经碎得一塌糊涂的通天宫。 她的通天宫已经彻底崩碎了,没有一丝一毫重建得可能。姜望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 但他现在做的事情,就好比在一座垮塌的房屋里,清理碎石。不能够重建房屋,但至少可以让这个房屋废墟看起来整洁一些,从而减少竹碧琼的痛苦——这也许亦是徒劳的。 “你应该说点更有用的事情。”姜望说道:“比如告诉他们,你是姜望的好朋友。只要他们肯放过你,姜望愿意花钱,愿意花很多钱。” 竹碧琼干裂的唇角微微上移。 她笑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不起 得益于长期锻炼的道元控制力,姜望帮竹碧琼梳理通天宫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意外。 而竹碧琼始终低头看着他。 “你是来看我的吗?”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姜望,但还是这样问道:“姜道友?” 这问题听起来实在有些愚蠢,但姜望还是认真回答:“是,我是来看你的。” “是婆婆带你进来的吧?”这傻姑娘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听话,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辜负了她的栽培……”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知道她是被谁害成这副样子。 姜望顿了一顿,终究只是继续为她梳理着通天宫,顺着她的话道:“有很多人在乎你呢,所以你要好好坚持。” 身后的石门在此时打开。 姜望抿了抿唇,他知道,这是在告诉他,探视的时间已到,他应该离开了。 “我该走了。”他说。 时间好像停滞了片刻,但终究没有真的为谁停留。 “那天……”竹碧琼看着他道:“你会来看我吗?” 姜望没有说什么。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他所有的计划,一句也不能跟这傻姑娘说。 最后只是说道:“当然。” 竹碧琼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我就,没那么怕了。” 姜望咬了咬牙,还是缓缓松手,让竹碧琼的身体,再次被吊住。 他倏然转身,不敢再看竹碧琼一眼,急步匆匆走出了石室。 一只枯瘦的手掌,将石门带上,锁好。那根仅余五分之一的燃香,刚好燃尽。 “走吧。”姜望说。 囚海狱里终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碧珠婆婆收好钥匙便往外走。 路过那一桌玩牌的狱卒时,她轻轻将钥匙放在了桌上。 没有狱卒理会她,她也没有理会任何狱卒。 姜望冷眼旁观,感觉这些狱卒,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些人放在外面,也算是难得的强者。如毕元节成就了地狱无门的卞城王,凶名赫赫。 如果他们跟毕元节的实力差不多,那应该也强过碧珠婆婆才对。 这一点判断,是基于海宗明。碧珠婆婆与海宗明相争,两人实力应该差不了太远。而姜望对海宗明的实力非常了解。虽然也是四境外楼,但肯定没有达到地狱无门阎罗层面的实力。 而碧珠婆婆在外面多么威风,对五仙门高层呼来喝去。他们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囚海狱里,整日酗酒赌博,不修边幅。 他们是狱卒,也是囚徒。 那些囚犯都被折磨到对外界失去好奇(),他们的状态? 又何尝不是一滩死水? 石门在身后关上? 姜望和碧珠婆婆重新走在入口的那段甬道上,只是此刻心情? 已经与进来时截然不同。 “婆婆。”姜望开口道:“碧琼现在的情况很不妙? 恐怕未必能撑到海祭时……” “唉。”碧珠婆婆叹了一口气:“海祭之前,囚海狱是不会让她死的。” 姜望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说? 能不能想办法,每天给她送一些吃食?” 碧珠婆婆拄杖前行? 这条甬道往下或是往上? 她都是这样不急不缓。 “一顿吃食,一颗元石。”她说:“刚才那些狱卒,你也看到了。他们很贪婪。” “没有问题,我付。”姜望毫不犹豫。 好像是几个刀币那么轻松。 好像他答应的? 完全不是一顿吃食就要一颗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因为他展现的? 是他愿意为竹碧琼的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好孩子。”碧珠婆婆的表情,显得很是欣慰:“婆婆与你说着玩的,这些事情,婆婆自有安排。”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对姜望来说,今日这一行也算是有了结果。至少彻底排除了制造混乱而后劫狱的可能——他事先并不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 但仍有万一的幻想。 “竹道友让我帮忙跟您带一句话。”姜望道。 “什么话?”碧珠婆婆表现得有些意外。 以石室的特殊禁制,她在石室外是应该听不到石室里的对话的? 但她必然也应该有她的办法。 不得不说,她很擅长情绪的遮掩? 不愧是与海宗明竞争多年的存在。 “她说对不起您。”姜望用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 果然除了真假难辨的哀伤,什么也没有。 “她是个好孩子。”碧珠婆婆沉默一阵? 最终只是这样说。 她心中真的毫无波澜吗? 姜望不知道答案。 只是在走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之前? 碧珠婆婆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说道:“刚才那些狱卒,他们以前也都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因为各种原因,被贬入这里。苦熬一甲子之后,才能离开。他们是看守者,也是被看守者。” “对绝大部分狱卒来说,一甲子就意味着寿元耗尽。几乎没可能在囚海狱里成就神()临。有的人坚持熬下去,有的人熬不住。但这么多年以来,真正逃出去了的狱卒,也只有毕元节一人。” 碧珠婆婆叹道:“那实在是个怪胎。” 卞城王毕元节在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里,排序并不高,名头也不算太响。 可实际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怪胎。完成了从来没有狱卒完成过的、逃离囚海狱的壮举。 让囚海狱里的狱卒,听到他的消息,情绪复杂。 让碧珠婆婆至今提起他来,仍有忌惮。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因为撞上了打更人首领,被轻轻松松一巴掌拍死。 他所有的故事和波澜壮阔,都无法再延续。像一滴水落在水里,像一缕风沉在风中,毫无声息。 甚至于不是来这一趟囚海狱,姜望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厉害。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此,最精彩的地方也在于此。 天才未必能成长,天骄未必能璀璨。 就像曾被称许为绝世天骄的柳神()通,也不过成为了田安平疯狂一面的注解,是历史中的尘埃。 姜望时时以这些情况警醒自己,让自己每一步踏得更坚实。 “婆婆。”在巨大的石门之前,将要离开囚海狱前的最后一刻,姜望说道:“如果您有什么办法救竹道友,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力往一处使,或许可以创造很多可能。” 这是他最后的尝试。 “当然。我一直在想办法。”碧珠婆婆说。 但只有这一句话。 她伸出双手,再一次开始移门。 姜望也贴上手掌去,与她一起用力。 石门缓缓上升。 外界的阳光,再一次洒落两人身上。 一老一少,同样显得很真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幻想 “如果你是姜望,你会怎么破局?” 竹楼之中,碧珠婆婆一边小块地撕着肉,喂食鱼群,一边自问自答。 “除非齐国大军来讨,不然劫狱救囚不可能成功。囚海狱的防备程度,他也见识到了,不会来找死。” 带血的肉块坠落鱼缸,顷刻便被分食一空,连血气也不剩半点。 “所以他其实别无选择,只能想办法依靠钓海楼内部的权力人物,也就是我。试图通过我来撬动海祭规则。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我。” “在齐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实封男爵,封地不过一镇,没有什么可付出的。但他与重玄家的重玄胜是生死之交,重玄胜能够调动多少资源?重玄家会愿意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是问题的关键。” 碧珠婆婆继续说道:“但这小子态度也很明确。他愿意不计资源的救碧琼,可如果实在救不了,他只希望碧琼最后一段路,走得舒坦。这种态度的前提,是他知道这件事几乎不可鞥完成。所以我应该给他一点希望。” 枯瘦的手指,慢悠悠地撕扯鲜肉,鲜血也自然地染红了手掌。 但她毫不在意。 “世间之事,唯‘情’字难解。偏偏少年人总不能懂,常深陷其间。他一定是爱上了碧琼,才会不计回报的这样做。我只要给他一点希望,他就会努力来推动。” 碧珠婆婆说着,直接从旁边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足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块,扔进水里。 “其实,也许他最大的价值是他自己。毕竟就连海宗明都对他非常贪婪。”她又说。 巨大的鱼缸底部,那茂盛的水草之中,忽然窜出一条五色之鱼。 赤、黑、黄、绿、蓝,五种颜色的条纹紧贴一起,像一件艳丽外衣将其缠绕。 体型不过三指长,两指宽,瞧来人畜无害。 但它一窜出,方才还聚集在一起的鱼群,顷刻四散,如逃命一般。 它也不追击,只是叼住落水的肉块,开始嚼吃起来。 它的体型极小,但进食的速度很快,连咬连嚼,三息不到,便将远比它体型更大的肉块吞吃干净。 碧珠婆婆把手探进水里,那五色小鱼便游上来,慢慢吸吮她的手指,将血色吸吮得一干二净。 而碧珠婆婆只是叹道:“是个好孩子啊。” 也不知是说这条五色鱼,还是说竹碧琼。 …… ……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 重玄胜轻轻揉捏着脑门:“她还是那套说法?” “是啊。”姜望叹道。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重玄胜保持着高频率的书信联系,偶尔书信不足以说清楚的时候,便耗功在星河亭会面。 在囚海狱一行不久后,碧珠婆婆就提出了营救竹碧琼的办法。 她表示她将在海祭之上提案,请求宗门宽宥。但她一人的力量,不足以影响海祭。所以需要其他人响应。… 碧珠婆婆自己会发动人脉请盟友帮忙,同时要求姜望这边也尽可能出力。首当其冲的一件事,便是游说钓海楼长老海京平。 这次的天涯台海祭,明面上由钓海楼的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主持。 但其实具体的海祭事务,由四位实权长老负责。一个中位长老,三个下位长老。 海京平正是其中唯一的一个中位长老,乃是神临强者。 “有趣。”重玄胜这段时间已经对近海群岛的情况相当了解,因而问道:“你还记得跟许高额争风吃醋的那位钓海楼真传弟子吗?” “当然,这才过去几天?”姜望说道:“他叫杨柳,脂粉气有些重。目前看来,人倒是不坏。” “杨柳的师父,正是海京平!”重玄胜说。 “等等。”姜望皱眉:“这个海京平,和海宗明没有什么关系吧?” “只是同姓而已,没什么交情。那个老太婆就算要埋你,也不会挖这么明显的坑。不过……” 重玄胜说道:“这说明她对你的行踪很了解,清楚你和杨柳有过交集。并且她也大概猜测得到,我重玄家在海上的情报能力。” 他语带自嘲:“并未高估。” 因为像海京平和杨柳乃至于海宗明的关系,这种情报,但凡海上扎根的势力,都不难察知,无冬岛当然也不例外。可钓海楼内部更隐秘的消息,重玄家就无能为力了。 “我本来也没有多做隐瞒。”姜望说。 “好在你拉来了姜无忧。”重玄胜慢慢说道:“我与华英宫主沟通过,从她那边得到的消息。这次海祭,碧珠婆婆本来也有机会负责具体事务,但她自己拒绝了。理由是为了避嫌。” 姜无忧的根基在军界,其人一出海便直赴决明岛,在海上自然有些势力,甚至于……能够得到钓海楼内部的情报。 像碧珠婆婆这种实权长老层面的职务决策,可不是一般的情报源能够流出来的。 “碧珠婆婆到底想做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她想做什么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还对她抱有期望吗?” “竹碧琼对她那般信赖,被她害得身陷囹圄,心里想的,竟是对不起她。我不得不去想,她是否其实是一个好师父,其实是我们误会了她呢?” 姜望说着,眼睑微垂:“好吧,我承认。在近海群岛呆得越久,越知道钓海楼的恐怖,越知道我要挑战的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就我独身一人还好,现在还拉上了你们,我很担心拖累你们。我忍不住有些软弱的幻想,幻想钓海楼内部便有些退让。” “以前待她好,不代表一直待她好。是做一个好师父重要,还是为自己奔一个好前程重要,这一点,那个老太婆也自有权衡。” 重玄胜并不去评判他的所谓‘幻想’,只是再次将碧珠婆婆定性,然后说道:“我们是你的助力,不是你的负累。如果沦落到需要你担心的地步,我和姜无忧是不是太失败了?我重玄家一门两侯爷,世代显贵,我现在承爵的顺位,已经在重玄遵之前。姜无忧更是华英宫主,将来有可能执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权势。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们能被你拖累?” 他紧紧盯着姜望,表现得很有些怒意:“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我和姜无忧最差就是在争权的道路上后退几步,而你姜青羊!你如果遭遇了最坏的局面,会死的!” 《》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同类 (为盟主狄D加更!) 石门李氏强大吗? 冰凰岛亦是在海外扎下根来的势力。 李龙川的能力合格吗? 戳破了近海群岛上潇洒多年的骗局,并以此事最大程度上扩大冰凰岛的影响。 然而陈治涛只是路过,随手一道命令,就将冰凰岛的影响瓦解大半。 并非他的能力比李龙川强多少,而是钓海楼赋予他的权势,在近海群岛强过李龙川太多。 神临境界的陈治涛,也只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弟子而已。 五仙门功法玄奇吗? 有五位外楼强者,还有镇宗海兽,并不算弱。 但被碧珠婆婆操弄于股掌之间。 而碧珠婆婆,只是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之一,身列下位长老而已。 她之所以能够操纵五仙门,倚仗的也并不是自身实力,而是钓海楼实权长老这一身份。 姜望这一路过来,再用心,再认真,又能见多少?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可仅仅是这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庞然! 诚然他已决意要救竹碧琼,这决心万难无阻。 可会担心,会忐忑,会害怕拖累朋友,这些也都是正常的情绪。 姜望再怎么道心坚定,也不能完全免俗。 但在重玄胜看来,这不可原谅。 因为他深知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他比姜望更早知道这件事情的险阻。 在他看来,姜望有决心,但没有觉悟。 “如果你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竹碧琼你就不要救了。” 重玄胜几乎要挤进姜望的眼神里,他很少有这么认真跟姜望说话的时刻:“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姜望,我在认真的提醒你。” 姜望沉默了半晌:“好。我知道了。” 他用同样的认真说道:“我有付出努力却只能迎接失败的觉悟,从现在开始,我也有拖垮你们,让你和姜无忧海上势力全部清零的觉悟。” 重玄胜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确定他的决意没有半点虚浮,于是伸出胖大的手掌,与他交握:“恭喜你姜望。现在我才可以说,你的朋友有救了!” 虚心接受批评后,姜望更虚心地问道:“那现在我要怎么做?” 毫无疑问,相比于自己的设想,他更相信重玄胜的智慧。 “照那个老太婆的话做,但不要全照那个老太婆的话做。”重玄胜笃定地说道:“先去跟杨柳套交情吧,想办法接上海京平这条线。” “这没有问题。另外……”姜望说道:“我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从田家得到一些消息。或者也能对这件事有帮助。”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七星谷之行,比我想象的更充实。” 但他没有细究姜望的所谓‘渠道’是什么,尽管此时他如果问,姜望一定会说。 在冷眼中成长起来的他? 非常珍惜与姜望之间的友谊? 这一点体现在许多方面。 最后只是说道:“有价值足够的消息,就通知我。你自己应该能够判断? 什么消息是有价值的。” “当然。”姜望说道。 两人结束了这次沟通? 各自退出星河亭。 对于营救竹碧琼一事,现在仍然没有足够的把握? 但似乎更坚定了一些。 太虚幻境真的很好用,若不考虑太虚幻境背后的势力? 不考虑消息的保密性? 仅从沟通的角度来考虑,它已经胜过姜望所知的任何秘术、宝具。 比如退出太虚幻境后,姜望现在所做的事。 他聚集水汽,使清水覆盖屋子里的铜盆? 而后打入一道印决? 再以食指为笔,在水中划了一道横线。 这门传自大泽田氏的秘术,名为“镜心湖”。 顾名思义,乃是将受术者的“心湖”映入水中。施术者在水中传递的消息,也会印入受术者的“心湖”里。 在方圆百里之内? 这种感应都不会消失。 田常没有提供更远距离的联络方式,或许是并不愿意。 “镜心湖”的施术前提? 是受术者允许“心湖”映照。 而这门秘术的受术者,自然是被田常指定来与姜望沟通信息的田和? 因为田常自己身负重任,不能频繁消失。否则就会引起田安平的怀疑。 当然? 姜望并不确定这话的真假? 只是田常单方面这样说而已。他们有合作的基础? 同时也无法避免猜疑。 “镜心湖”的秘术完成之后,姜望并没有等太久。 或许是因为田家的人一直就在怀岛上。 这一次姜望就坐在桌子前,为自己泡了一壶茶。 茶只喝了两口,面容木讷的中年男人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很是自然地反手把门带上。 失心谷里的经历好像并没有改变田和,他看起来仍是那样木讷、朴实,好像没有任何危险性,人畜无害。 姜望看了一眼开着的窗子,又看了看田和:“我以为你的到访方式会隐蔽一点。” “越是寻常的事情,越不会被注意。这是我苟活一些年月,得到的小小经验。”田和走到姜望面前,很是平静地说道:“你有什么吩咐吗?” “受益匪浅。”姜望点点头,反问道:“我让田常有消息通知我,他怎么这几天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忘了吗?” “是有重要的消息,就通知你。”田和很认真地纠正道。 他把“重要”两个字,读得很重。 姜望笑了笑:“田常现在似乎很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 田和摇头:“田常不信任任何人。” 他解释道:“只是我背叛他的代价更大,所以让他可以交付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给我。” 而关于他为什么背叛田常的代价更大,这部分不用跟姜望解释。因为姜望完全知道内情。 “既然聊到信任……你觉得田安平信任田常吗?为什么会信任田常?”姜望问道:“田常已经说过他得想法,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常与田和,从外表到性格乃至行事风格,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又是同一类人。 “田安平不需要田常的忠诚,只需要田常听话。而在有能力杀死田安平之前,田常始终会是田安平最忠诚的走狗。” 田和说道:“为了证明这一点,田常杀了田焕章的独孙。当然,他的手脚很干净。除了田安平和我,没有其他人知道。” 田焕章这个名字,姜望有印象。其人正是上一次镇守七星谷的田家家老。 这个消息,田常自己是不会告诉姜望的。他只需要展现一定的价值,让姜望不至于掀翻棋盘。多一分都是浪费。 田和不是一定要说,但还是主动说了。 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姜望展现价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驭蛇 大泽田氏真是一个出疯子的地方,姜望心想。 从田常、田和两个人的口中,可以拼凑出田安平一个疯狂又冷酷的侧面。那个传言中的绝世天骄和疯子,在旁人的言语和感受中,渐渐有了更具体的形象。 这让姜望对田安平在近海群岛的布局,又有了更多好奇。这个疯狂的天骄,与庆嬉有合作,在海外有布局……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以田安平的手段,问谁都问不出答案。只能自己寻找,自己发掘。 而发掘答案的结果,很可能并不美妙。 田安平可不会在乎,他是不是齐国四品青牌,身上有没有爵位。 “你们田家对近海群岛的了解,够深入吗?”姜望问。 “要看是哪一方面。”田和说。 “不错。”姜望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跟着田常一起,你也获得了更高的地位。” 田和说:“比你想象的还要缥缈。” 看来他对现状很不满意,也并不愿意一直依附田常。 但关于这一点,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 姜望现在不想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来回猜度,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可以分心,所以直接提出自己的需求:“你了解碧珠婆婆吗?” “是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在十二个实务长老中,排名大约在第八到第十之间。”田和张口便来,显然的确掌握了田家在近海群岛的诸多情报,并且认真消化过:“她在背后支持五仙门,同时本人属于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这一系。” 钓海楼的二十四位实权长老,通常被外界分为四名上位长老、八名中位长老、十二名下位长老。 但作为高高在上的钓海楼长老,他们自己内部肯定不是这样称呼。而是称为靖海长老、护宗长老、实务长老。 从这个职务名称也可以看得出来,在钓海楼的价值体系里,靖海为第一要务。其次才是宗门传承,最后才是宗门实务。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田和说的这些消息,姜望都知道,但都是通过姜无忧的情报知晓的。由此可见,田家对钓海楼的了解,是要超过重玄家的。因为他们本就在海上投入了比重玄家更多的力量和时间。 钓海楼四位靖海长老都是洞真修为,碧珠婆婆背倚真人辜怀信,无怪乎底气十足。 “那海宗明呢?”姜望问。 “是已经死去的钓海楼实务长老。原本在实务长老里,排名在第十到第十二之间。”田和继续不假思索地说道:“他应该是第二长老秦贞一系的人。” 不同于靖海长老次序严谨。 护宗长老与实务长老并没有具体排名,基本各管一摊事情,宗内地位至少在名义上不分先后。田和所说的这份排名,只是田家综合各方实力与影响力所作出的判断? 并不算十分准确。所以排名略有浮动空间。 唯独靖海长老是有明确的排名的? 排名决定了他们在宗门内权力的大小。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也基本决定了他们接掌宗门的次序。 当然所有的长老? 都要服从钓海楼主的领导。唯有钓海楼之主? 才是这广袤近海群岛上的最高权力者。 姜望又道:“你不妨再跟我说说海京平。” “其人是钓海楼护宗长老,在八名护宗长老里? 排名稳居前三。行事低调,但是个厉害角色。” “他是哪一系的人?” 田和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到海京平那个位置? 已经不必依附任何人。他跟谁有合作? 又跟谁面和心不和,往往都只有他最亲近的人知道。我们外人是很难察知的。” 田常是很早以前就在海上讨生活,田和却是这次才作为田常公子的亲信,跟着出海。 哪怕是有田常的帮助? 哪怕田家的情报对他完全开放? 他对这些情报消息的了解,也实在是太深入了些。足见耗用了多少工夫。 只要他愿意,仅这种踏实的态度,就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脱颖而出。 姜望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低调内敛? 隐忍成长。 是田家没有人才出头的机会吗?这怎么可能呢? 压制天才,是枫林城方家那样的小门小户? 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因为他们资源紧缺,给了这个? 必然就要短了那个,有些时候其实没有选择。 但任何一个顶级名门? 都不会做压制天才的蠢事。 田常是因为谋害了家老? 掠夺了名刀潮信? 所以低调隐忍,不敢出风头,就怕暴露恶行。那么田和,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背后有什么故事? 姜望心中猜疑着,面上只问道:“那你了解杨柳吗?” 田和直接摇头:“田家的情报里没有这个人。” “帮我去查查看。”姜望毫不见外地说。 “没有问题。但是你如果要针对这个人做点什么事情,就会很容易暴露你跟田常的关系。对你来说,并不划算。田常的价值不止如此。”田和很贴心地提醒道。 姜望只道:“尽管去做就行。” “可以。”田和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劝不动君主,于是只能从命。“很快给你消息。” 他像来时那样,直接拉开房门离开了。 如果不考虑忠诚因素,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下属。 姜望只是要依照碧珠婆婆的嘱咐,跟杨柳打好关系,从而接上海京平那条线,试图让海京平帮忙释放竹碧琼。 他并不会把杨柳怎么样,但他不肯跟田和解释。 因为田和这样的人很可怕,知道得越多,越可怕。 姜望现在能够压制他,也只是因为机缘巧合,知晓了他的秘密罢了。其实对于田常也是如此。 相对来说,他更愿意跟杨柳这种人打交道。尽管他不喜欢杨柳涂脂抹粉的那一套,他也不怎么了解杨柳。 但一个还能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总比城府深不见底的田和好应付。 现在的情况是,他两只手扼住了两条毒蛇的七寸,他可以随时扼杀他们,这是他得以驾驭这两人的倚仗。 但他并不想直接杀死这两条毒蛇,而是想利用他们做事。那么相应的,他也不得不承受,随时会被反噬一口得风险。 所以面对田常与田和,姜望始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要害保护起来。 他不考验人性,尤其不会考验田常与田和的人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涯苦 杨柳已经回到了怀岛,但应该不是因为海祭活动将近。 因为回到怀岛的这些天,他每日买醉,并未有参与什么杂务。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导出来一个结果——杨柳已经在追逐照无颜的过程里出局。 按照田和给的情报,杨柳好美服、喜美酒,热衷于打扮自己。以修行而论,他算得上是海京平一众弟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与海京平的感情也很好。 碧珠婆婆让姜望想办法跟海京平搭上线,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之前在小月牙岛姜望的确和杨柳相处融洽的话。 而实际上因为许象乾的关系,杨柳能给姜望好脸色才怪。 不过姜望已经做足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如能真的救下竹碧琼,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在月牙岛,资深酒客最常去的地方,应该是青鳌礁,因为一块巨大的鳌状青石而得名。 而清平乐,是青鳌礁最好的酒楼。 在来清平乐之前,姜望用三百颗道元石,买了一坛天涯苦。这酒不一般,据说是钓海楼祖师钓龙客当年最爱喝的酒,每年只出十坛。 姜望还是请托碧珠婆婆才能买到,他完全可以走别的门路,但这个请托本身也是向碧珠婆婆报备进程。 自带酒水上酒楼,通常不会受到欢迎,但只要银子给得到位,也就不成问题。 左手半抱着酒坛,姜望不请自入,闯进了杨柳包下的雅间。 彼时其人正临窗独饮,神情落寞。骤听得动静,眉头一拧,便要发作。 见得是姜望,怒气压下来一些,但语气仍是不好:“不问而取是为偷,不请而入是为贼。君知否?” 姜望一听这话,便知自己主要还是被许象乾迁怒,不然杨柳何必如此文绉绉。摆明了针对读书人嘛。 但读书人的朋友未必能沾上书香,无赖的朋友却难免染到无赖。 姜望不但不恼,反倒一笑:“柳兄不要这个样子,我登门是为拜访,一不偷,二不抢,怎能是贼?别忘了,在三味庄,我还请你吃过海鲜呢!” 这话也真亏他好意思说。当时若非杨柳死缠烂打,掏钱包场,如何能够入席。 不过他当时死缠烂打求着入席,现在也没有办法拒绝姜望落座。 只神情郁郁,闷声道:“我姓杨。” “杨柳兄你误会了。”姜望赶紧找补:“我叫你柳兄呢,是有意称名,以表亲热。就像我叫许象乾为象乾兄一样。” “你还敢提许象乾!”杨柳一拍桌子,怒道:“你是来羞辱我的,是吗?追到怀岛来羞辱我?” “误会了,误会了。”姜望几步走到桌前,诚恳的说道:“柳……杨柳兄,我离开小月牙岛的时间有些早,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杨柳大概也觉得,自己冲姜望发火,实在有失风度,悻悻地往椅子上一靠,嘴硬道:“没什么!” 姜望顺势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一副老朋友的样子,很是关心地道:“这话我或许不该问,不过,唉。你跟照姑娘如何了?” “也没有如何。”杨柳眼睛看向窗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平静:“她说不希望我再跟着她,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 说完他还冷笑了一声,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毫不在意、不屑一顾。 但分明眼睛都泛泪光了。 姜望在心中轻叹。 这个年轻人还是太要脸,像这种话对许象乾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许象乾只会回一些诸如“我的生活就是你”、“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跟着我们的缘分”之类恶心人的话。绝不会像杨柳这样认输离场,独自黯然神伤。 “唉,这真是可惜。”姜望一脸诚恳:“我说句老实话,我看你跟照姑娘非常般配。” “跟许象乾比呢?”杨柳闷声问。 “许象乾怎么能跟你比?”姜望掷地有声,就差指天发誓了:“你强太多了!” “真的?”杨柳转回头来,盯着他:“我强在哪里?” “呃……”姜望没想到他如此实诚,愣了愣才道:“你头发比他多!” 杨柳明显的更加失落了,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心情再与姜望应付:“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就大可不必。我与许象乾之前是有些矛盾,但也都是为了心上之人,各使手段而已。现在许象乾已经赢了,你们何苦还要如此呢?” 他这次看来是真的伤透了心。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气都没了。 照无颜并不是一个让人一眼惊艳的女人,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抛开其余不说,杨柳、许象乾都算得上是一时才俊,可全都为她神魂颠倒。 “其实,说许象乾赢了,也未必。照姑娘并不是一个容易动心的人,她有很清晰的目标,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看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在照无颜默默观察姜望的同时,姜望又怎会没有认真观察这个令许象乾痴迷的女人呢? 他这次说的,其实是实话。 “许象乾现在,最多也就是不被讨厌罢了。” 姜望的这番分析,不管对错如何。至少看起来很成熟老道,颇具洞见。 但杨柳很显然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脸都皱了起来:“所以我已经被讨厌了是吗?” 甚至声音里都隐约带了一丝哭腔。 要是他当场哭出来…… 这太可怕了。 姜望赶紧将那坛天涯苦移来,一掌拍开封泥。 带着淡淡苦涩的酒气,就这样绕在鼻端,余韵不歇。 “来!杨兄,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说。我们尝尝这好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 清澈的酒液倒满了两只瓷碗,此时的姜望,显得豪迈又亲切。 杨柳也不想被看笑话,当即抹去心事,与姜望连干三碗。 天涯苦的味道,在淡淡的苦涩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不知道为什么,酒劲直往心底里钻。 越是咂摸,越觉苦涩,可又越想咂摸。 姜望忽然理解了,这酒为何名为“天涯苦”。真的是苦在漂泊羁旅,苦在孤身天涯。这酒,本身即有情绪。 他消化着心里突来的淡淡情绪,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把话题转移到海京平身上去。 但旁边的杨柳,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修行者并不容易喝醉,但他这几天本就一心求醉,这天涯苦又的确不凡。 年少的心为情感所惑,心中有万般的委屈,一下子瓦解了心防。 “我真的很喜欢,喜欢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冷酷?” “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为了她,为了她……我不知道跟谁说,他们都笑我!都偷偷地笑我……” “这值得笑话吗?这很尴尬吧?我自己!也觉得……” “姜兄弟,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就像这酒的滋味一样,好苦……” “姜兄啊,我这里,我这里!” 他捶着自己的心口,捶得砰砰作响:“好难受!” 一个超凡修士因为感情上的挫折而崩溃大哭,这一幕似乎很是荒谬。 但姜望不觉荒谬。 未处其间不觉苦,隔岸观火只称奇。 旁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的小小挫折,对感情中的亲历者来说,很可能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这与那个人有多强大无关,只取决于所投入的情感。 有的人于感情是蜻蜓点水,有的人就真的会倾心倾意。 再强大的超凡修士,本质上也只是“人”而已。 活生生的,会爱会恨、会哭会笑的人。 …… …… (有件事情忘记说了,姜望的角色升了四星。起点给做了一个专属礼物,长相思。感谢大家对小望的爱护,比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盏灯,万盏灯 对杨柳情绪的理解,并不影响姜望趁机跟他拉近关系。趁他喝得醉醺醺,谈好引见海京平的相关事宜。 第二日,姜望便在杨柳的陪同下,进了海京平的府邸,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此后又单独两次去拜访海京平,两次都事先购置了新的储物匣。 当然,他的动作掩盖在怀岛日渐沸腾的喧嚣里,不曾被太多人所关注。 因为近海群岛一年一度的海祭,已经开始。 鼎鼎大名的天涯台,就在整个弦月岛弯背的正中处,也即是弦月岛最外凸、最靠近迷界方向的位置。 这里自然就是这次海祭的主祭地点,亦是弦月岛上最高处。 弦月岛、月牙岛、怀岛……无论怎么称呼,它都是近海群岛毋庸置疑的核心岛屿。地位几近于一国之都。 那么天涯台,就相当于是太庙所在的地方。 整个天涯台,是一个巨大的石台,足有千丈方圆。 留在岛屿的这一面是缓坡,面向大海的另一面是峭壁。 整体形状,像汹涌海浪奔腾至此,而戛然凝固。像一朵冻住的巨大浪花。 沧海曾向天涯台涌来,而人族修士聚集的人潮,也曾向沧海奔涌。以人海撞沧海,未曾退缩过。 也有人说,天涯台像一只反向高高托举的手掌,手臂即是怀岛垂直面海的峭壁。它托举着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们,给他们以力量和勇气。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天涯台都是海民心中无可替代的圣地,是代表着荣誉和伟大的地方。 哪怕旸谷修士杀力恐怖,哪怕齐国国势惊人,海祭的主祭地点,也只能放在天涯台。 甚至说,只有在天涯台进行的海祭,才被承认是真的海祭。才被认为,真的可以告慰那些战死的英灵。 虽则白天已经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展开,但真正的海祭大典,在晚上才正式开始。 姜望找杨柳混了一个名额,经过喝酒倾诉的那一遭,他们现在关系还不错,能算得上普通朋友。作为钓海楼真传弟子,为姜望在天涯台上安排一个位置自是轻而易举。 当然,也不可能是多好的位置。 因为今日整个近海群岛,叫得上名号的势力,几乎都要派人来天涯台参与大典。当然并不强制,毕竟若真有要事,也不能为一次海祭大典耽误了。但对很多人来说,能够在四月初四这一天登上天涯台,本身即是一种荣誉,所以大多不会错过。 此时的天涯台,说一声人满为患并不为过。 姜望刻意低调的结果,就是只能混在人堆里,与一堆素不相识的小宗长老面面相觑。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知栖身何岛啊?” “噢,我云游天下,不曾在哪处停驻。” 随口敷衍着旁人的寒暄,姜望默默观察天涯台上的情况。 此时负责这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钓海楼长老,已经尽数出现在天涯台。以海京平为首,带着一众精英弟子,招待各方来客,杨柳自然也在其中。 而海祭大殿名义上的主持者,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却还并未出现。 想来这等大人物,只会等到诸事妥当后才现身。 另一方面,姜望也看到了一些朋友和熟人。 如代表冰凰岛的李凤尧,就坐在贵宾位置。她那绝美的容颜,吸引了无数目光,但孤冷的气质,又叫人不敢多看。 李龙川当然也在一起,正时不时凑过去跟李凤尧说几句什么。 倒是没见着许象乾。 姜望以目光梭巡了一圈,在位置相对稍次的地方找到了照无颜和子舒,许象乾果然也挤在旁边。而他旁边的晏抚,显然是被强行拉来作陪。 倒不知迎客的杨柳如果正好遇上他们,会不会当场哭出来……虽然许象乾也未见得有什么机会,但总比宣告出局的杨柳要胜上一筹。 照无颜所坐的位置稍次,倒不是说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竟不如石门李氏。而是在海上,龙门书院的影响力十分微弱,岛上并无一家分院。 近海群岛只排海上的座次,不然主持海祭大典的,应是齐国礼官才是。 几个朋友来怀岛的消息,姜望其实全都知道,不过都没有联络。 就像此刻他也只躲在人堆里,并不显露行迹一样。他有自己的计划和准备,也有了相应的觉悟,但不打算拖更多人下水了。 再如重玄信,亦代表无冬岛出席观礼,大概是限于本身的实力,所坐的位置与照无颜相差无几。 此外他也看到了田常,作为大泽田氏近期在近海群岛的负责人,他坐的位置,比李凤尧还要靠前,这是田氏海上力量的体现。 天色渐晚,喧嚣渐浓。 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重要程度类似于陆上人们所过的春节。 整个弦月岛,家家户户,今日都挂起了灯笼。 这种习俗最初的寓意,是为了照亮英灵回家的路,让陷在迷界的人族修士亡魂,能够找到方向。 岁月经久,流传下来,在海民们的口耳相传中,就变成为了指引迷失海上的亡魂回家。海族与迷界的消息被稍作掩盖,倒也更广泛了一些。 从此时的天涯台往回看,但见千盏灯,万盏灯,长明怀岛。 使弦月岛真如月明,照耀碧海。 有人说,“天上月在夜空,水中月在碧海,人间月在怀岛。” 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感受。 所谓的人间月,并不是弦月状的岛屿,而是无数生活在这岛屿上、并为之而奋斗的人,所有人点亮的灯光汇聚在一起,便是一轮人间的月。 此月可以照人心,可以定风波,可以驱长夜,可以慰亡灵。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好像自那天边明月上,飞落一人。 其人大袖飘飘,如笼清光,整个人像是夜空中明月之外的另一个光源。 像星辰坠入人间。 一步出现在高空,再一步已落天涯台。 当即便有钓海楼弟子宣道:“崇光真人至!” 他就是钓海楼排序第一的靖海长老,地位仅在楼主之下的钓海楼核心人物。 但见此人立在主位那张大椅前,面向众人,也面向天涯台以外的茫茫海域。 他身高足有八尺,身形挺拔,面容总也笼着一层光,看不真切,但无疑是极具威仪的。 整个天涯台上,所有人全部起身,以示尊重。 而他张开双手,往下一压,叹道—— “明月仍如昨,时光已飞度。不觉……又是四月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座 沧海桑田世间事,唯有亘古之日月,纵贯时间长河。 崇光真人语带感慨,而人们却更多的感受到,钓海楼的强势和古老。 毕竟,又是四月四,还在天涯台,还是钓海楼。 在漫长的时光里,许多耀眼的星辰坠落了,许多强势的宗门湮灭了。 钓海楼仍在。 也将继续存在。 恰在此时,又有一声高宣:“旸谷宣威旗将至!” 旸谷自将主以下,设有三旗,曰宣威,显武,镇戎。 宣威旗将杨奉,正是三旗将之首,也是三旗将里唯一的当世真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足以与崇光真人相提并论。 但见一位披甲将军,自海上而来,一步一步,踩着无形的阶梯,踏上天涯台。 他身着金色全甲,只头盔由身后一名卫兵捧着, 身量亦是高大,几近九尺,且比崇光真人更见魁梧。长发束得整齐干净,面阔且正,眸深鼻高,很符合那种戏本里常出现的英雄人物形象。 甫一出现,便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个天涯台,面向迷界的一面是空出来的,观礼宾客都在两侧。 向岛上内凹,最里面的位置,自然便是主位。 有一种钓海楼领袖海上群雄,一同面对海族的仪式感。 相较于两侧的满满当当,主位上却相当空阔,只有三张大椅,呈“品”字摆放。 崇光真人站在中间的大椅旁,并不落座。因为那是钓海楼楼主的位置,即使其人未来,也为其保有。 另外两张大椅,当然只能留给两方势力——决明岛和旸谷。 整个近海群岛,能与钓海楼相提并论的,只这两家。 而杨奉也毫不迟疑地大步走来,与崇光真人点点头,便算招呼过,一撩裙甲,即在左侧大椅上坐下。 那位捧盔的卫兵,便立在其人身后,默如礁石。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杨奉刚刚落座,便又有一声高宣:“决明岛祁真人至!” 祁笑! 决明岛这十年的镇守大将。 出身于齐国顶级名门之一的祁家,掌九卒之夏尸。 田常端坐不动,心中却暗凛。 这一次的祭海大典果然规格不同往常,旸谷和决明岛,都来了当世真人级别的强者参与,必有大事发生。也难怪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动作。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里的姜望,并不停留。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出于名声上的考虑,钓海楼在海上对此事讳莫如深。但对真正消息贯通近海群岛与齐国的人来说,却绝不是秘密。 毕竟钓海楼当时为此事与齐国也有过一番争执。 钓海楼的核心成员,与齐国高层,自是都知道这事的。 以大泽田氏的力量,当然不难察知。 姜望让他帮忙调查杨柳,而后与杨柳乃至海京平的接触,才是令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姜望来海上,到底想做什么? 就如姜望对田安平的谋划充满好奇一样,对田常来说,姜望这样的人物落子,也已经有资格让人动容。 或许有很多人对姜望这个缺乏底蕴的所谓天骄不屑一顾,可田常这种亲自交过手的人,却绝不会小看于他。 场上各路人马,心思各异。 但像祁笑这样的人物,是不用理会旁人心思的。 随着宣声,远处两个人影飘飞而来。 见时尚远,倏忽已至天涯台。 是两个女子。 左侧女子,只穿一身利落武服,除一枚简单束住长发的玉环,浑身上下别无饰物。但她何须饰物?站在那里,便是风景,凤眸一扫,即见风云。 说不出的英姿飒爽,道不尽的巾帼风光。 除了华英宫主姜无忧,更有何人? 右侧那女子,容貌并不出色,身段也不够高,至少不如姜无忧高,但她缓步而来,整个天涯台上,都是对她行礼的声音。 “见过祁真人!” 这位夏尸军的统帅面无表情,缓步走上主位,甚至都不理会与她招呼的宣威旗将杨奉,自顾自地在崇光真人右侧大椅上坐下。 那气势,如上点将台,俯瞰千军。 祁笑并不爱笑,一笑即杀人。 却说姜无忧随祁笑一起,走上主位,却并不像杨奉的卫兵一样,侍立在将军身后。 而是转头看向崇光真人:“天涯台上,竟没有孤的座位么?”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先时登场,只宣了祁笑的身份,很多人都以为她只是祁笑的侍卫或弟子。 不曾想此刻,她自报身份,向真人问座! 此刻有三位当世真人在主位,而姜无忧问座。以她的修为,远远不够。但以她的身份,又绰绰有余。全看钓海楼方面如何权衡。 “当不至此。” 崇光真人洒然一笑,伸手自虚空一抓,也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华贵大椅,遥遥落下,并排在祁笑的座位旁边。“请!” 哪怕是华英宫主这样的天潢贵胄,也很难对当世真人的客气坦然受之。 姜无忧立即回礼:“有劳真人。” 说罢,即潇洒落座。 此是造势第一步。 她说要动用全力来帮助姜望,就是真的动用全力。而实施的结果,也比预想中更完美。 此刻她在主位与崇光真人并坐,就意味着,她拥有在海祭大典上与崇光真人平等对话的权力。 这份权力当然是因为她贵不可言的华英宫主身份,但放在眼前,更是因为祁笑。 祁笑与她同来,本身即是一种支持。 祁笑何许人也? 乃是出身于顶级名门东莱祁氏的传奇将领。 在她年轻的时候,立志于家主之位,与她的亲弟弟、同样是天骄的祁问相争。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下。 但最后,祁老先生选择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而且用一桩大机缘,帮祁问提前成就神临,让祁问彻底坐稳了家主宝座。 祁笑认为父亲偏心幼子,一怒之下,与家族决裂。 并在三年之后,就同样成就了神临。 斩断祁家的所有关系,在军中从头开始。 每战当先,逢战必克。 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最后更是靠着自己,登临了洞真,彻彻底底压过继承家主宝座的弟弟。 夏尸军统帅的位置,不是祁家分给她的。 而是她自祁问手里,亲手夺过来的。 这样的一位强势人物,兵家真人,能够陪同姜无忧到场,已经远远超出了重玄胜和姜望的想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魂归来兮 事情好像变得容易起来。 只要祁笑愿意开口,保一个竹碧琼,又有何难? 心中激动只起了一瞬,便被姜望掐灭。 事情如果真的这样容易,姜无忧也不至于事先什么口风都不漏。 只消想一想,祁笑这样的当世真人,决明岛镇守大将,有什么可能为了一个钓海楼被废去修为的弟子,亲自跑一趟天涯台,挑战海祭的规矩? 别说姜望没有这样的面子。便是姜无忧,也还差得远。 姜无忧事先不提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不确定祁笑是否能来。 之前有过商议,她本来去决明岛,是想要运作一番,让亲近她的军中将领,能够代表决明岛参与此次海祭大典。从而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为竹碧琼说话。 而夏尸军统帅祁笑,之前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姜无忧没有看到人群中的姜望,在此时此刻也无法私下联系。但她端坐主位,与真人并坐,意态从容。 无论如何超出意料外,事情毕竟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姜望在心中迅速做出推断—— 祁笑因为某种原因,决定亲自跑一趟天涯台,那个原因,或许与旸谷的杨奉相同。现在大概只有他们那个层面的人能够知晓。 而姜无忧把握住机会,凭借自己华英宫主的身份,得以与祁笑同行。这毫无疑问是一次成功的借势。 不管天涯台上各方人马都在想什么。 主位上,崇光真人目视前方,声音平淡,但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既然杨、祁两位将军都已经到了,又逢明月高起,那么海祭大典,正式开始!” 一位高瘦老者,走到主位前,高喝道:“起乐!” 此人正是姜望所认识的护宗长老海京平,负责此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长老之一。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随着他一声唤起。 而后是苍凉的号角声,在夜空回荡。 一声急过一声,传遍整个弦月岛。 接连九声号角后。 在天涯台上,在整个弦月岛上,无数人张开了嘴唇,发出了歌声。 千千万万的细微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一起,变得宏大、浩瀚,震撼人心。 那歌声唱道—— “苍苍兮云盖,茫茫兮归来。 吾愿执长缨,今朝搏怒海。 碎我战甲我何惧? 惜身恤命我何来? 吾有铁骨一身,拆解根根擂战鼓。 吾有热血满腔,泼洒长空真痛快! 母失我衣,子失我怀。 魂归何处?玉碎灵台!” 这首名为《魂归来兮》的悼歌,是为了呼唤英灵归来,但却以一名战士的视角歌唱。 战士勇斗怒海,不惧牺牲。要拆铁骨,洒热血,将自己的一生,都扔在海疆。 可是他真的没有眷恋吗? 他的母亲,失去了孩子,想要再给孩子缝制衣物,却不知交付谁。 他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想要父亲的怀抱,却永远不能再要到。 可是,可是啊。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必问“我”魂归何处。 “我”就死在这里,完全清醒,完全自由,像玉一样高洁清白地、死在海疆。 一人一家之痛,是为了避免万家万户之哀。 普通海民,听到的是一家之主与变幻莫测的大海搏斗、讨生活。超凡修士在这首悼歌里,看到的却是一代一代的超凡强者,战在海疆,死在海疆。 背向人族,面向沧海。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什么修为、什么身份。姜望看到身边所有的人,都齐齐在唱这首悼歌。有的神情激动,有的泪流满面。 身处高歌的人群之中,他情不自禁地被一种力量所感染。也跟着张开了嗓子,跟着和上了曲调。他此前从未听过此歌,也从未唱过此歌。但却自然而然的,汇入其中。 有一种浩大的力量,存在于每个人心底。那是对于“人族”这个身份的认同,是对人族共同命运的一种伟大期待。 一曲终焉,几乎热泪盈眶。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超凡修士,就是这样搏斗在海疆、厮杀在海疆,为人族的安危存续而奋战。 与此相比,那些个人的恩怨荣辱,那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都显得多么渺小! 天涯台上一时沉默,似乎在场这些超凡修士,也全都短暂的陷入某种感动中。 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再次开口:“海祭大典,海民盛事!一年一度,靖海平波!” 他说的是海祭大典的传统。 普通海民未必能知,只知道在海祭这一日,大海往往风平浪静。但在场的超凡修士或多或少都能知道一点。 每年的海祭之日,都是人族强者戮力清理海疆的日子。 为迎接英灵回归,这一日,迷界之中,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不允许有任何一个海族出现。不管是什么海族,不管有多强,只要在这一日,靠近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就会遭到不计成本的疯狂剿杀。 这个规矩,就被称为“靖海平波”。 海族当然不可能同意人族的任何决定,但随着一年一年的鲜血流下来,也已经认可了这个“传统”。 虽然从未正式承认,但在每年的四月初四这一日,海族都异常的平静。 这一天也是连年征战的迷界,难得的安宁之日。 但所有的超凡修士都应该知道,大海不是原本就这样平静的。 海京平立在主位之前,面向一众宾客。 高声道:“为迎英灵归来,先当扫清陈榻。” “英灵跨海归来之路,当以奸佞性命祭之!” 姜望心头一跳,知道重要的时刻来了,唯有屏息以待。 但听海京平继续道:“此次海祭,兹有无赦之罪者四十五人,可为血祭!”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左右扫视,似是警告那些内心邪恶的奸佞小人,口中道:“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好日子,是无数先烈以血相争,方才赢得。这些人不怀恩、不敬德,弃信绝义,不当人子!当以极刑,告慰英灵!” 他大手一挥:“传祭物!” 咚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 在天涯台正中的位置,一块石板慢慢滑开,露出方形的洞口,和洞口下漫长的石阶来。 哒!哒!哒!哒! 齐整的、踏阶而上的声音。 身披黑色甲胄的高大甲士,两两为一组,架着镣铐锁身的囚徒,一步一步,自那石阶,走上天涯台。 …… …… (不装逼了,这首《魂归来兮》的悼歌不是随手写的,我琢磨了老半天。emmm…… 另外,相信大家也发现了,本甚斥巨资请人设计了一个新封面,喜欢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何而死 囚海狱直接连通天涯台吗? 还是在海祭前一天,这些被称为“祭物”的囚犯,才被转移到天涯台内部? 姜望不知道答案,但眼前的这一幕无疑是告诉他,想要在押送囚犯的路上救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幸好他没有做此预案。 “兹有罪囚名甄玉,百宝阁真传弟子。勾结海族,暗输物资,卖族求荣,罪无可赦,当杀!” 一名已经不成人样的囚犯,被两名黑胄甲士架上天涯台,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直往下滑。 “兹有罪囚名……” 一个一个囚犯被押解上天涯台,海京平作为护宗长老亲自宣读“罪状”,可见重视程度。 “兹有……” “兹有罪囚名竹碧琼,钓海楼碧珠长老座下真传弟子……” 披头散发的竹碧琼,就那么奄奄一息地被拖了上来。 她的腿在石阶上碰撞,整个人却动也不动一下。 “……违逆师恩,不顾同门之情,勾结外人,谋害本宗长老……” 海京平宣道:“罪无可赦,当杀!” 鼓声仍在,罪囚无言。 “且慢!” 就在这个时候,姜望挤出人群,排众而出。 先前与他套近乎的几个小宗长老,几乎要惊掉下巴。胆敢在海祭大典上贸然出声,这小子好大的胆! 其时,天涯台下海潮悠然,天涯台上一片肃静。 只有严肃的擂鼓声,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庄严的宣声。 天边明月高悬,照耀着天涯台上观礼的人们。 在这样神圣而肃穆的氛围里,在猎猎海风中,有一位少年,越众而出。 他的眼睛干净而坚定,他的眉峰秀气而利落,薄唇微抿,直鼻如刀。 他在众所瞩目之中缓步走出,坚定、挺拔、一往无前。 在座有名门之后,有一宗之主,有的手握数岛,有的统领大军,更有人登临洞真! 但他走到场上来,没有一丝畏缩、怯懦。 仿佛他不是在打断海祭过程,他不是在挑衅钓海楼的威严,他只是在自家的庭院,散了个步,感叹了一声。 于是鼓声停。 那些黑胄甲士也停下了脚步。押解罪囚上天涯台的过程,便暂停在那石阶上。 海京平停下宣声,不发一言地看了过来。 不言而威已至。 姜望从容环顾一周,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中道:“我有疑问。” 那本来一直低垂着头,被半架着的竹碧琼,似乎此时才察觉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抬头! 于是看到了姜望。 第一次相见,被打破幻术,慌慌张张。 第一次交手,被缚虎定住,金鸡蹬腿。 只是一句承诺,便摘胡少孟首级而返。 为靖一方安宁,多少天不眠不休。 见他斩猪面,破千军,战龙面。 也见他为普通人的故事伤感,被一条护崽的狗追得到处乱跑。 在她所见识、所听闻的所有人里,无人似这般。 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却让她有一种无法描述的信赖感。恍惚就像姐姐还在的时候……永远可以相信,永远可以依靠。 那一时狱中相见,她挣扎着问他,会不会再见。 她希望他能来,可她又低着头,不希望他看见。这种心情,矛盾又痛苦。 “你真的……来了。”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出声。 那声音微弱得,好像已经被海风所湮灭。 但姜望毕竟是听见了。 “大丈夫生于世,言出必践!” 姜望并没有鲁莽地上前去扶起她或者做出别的什么让人误会的动作,只是看着竹碧琼,给予她信心和力量:“我答应了你,要杀胡少孟。所以我杀了胡少孟。我答应过你,会再来看你。所以我再来看你!” “够了……足够了……”竹碧琼喃喃地说。 我死了也甘愿。她想。 “好一个言出必践!”海京平在身后,打断他们的对话:“但须叫你知,言出必践的前提,是要有自知之明。知道哪些事情做得到,哪些事情做不到,不要好夸大言!你可知道,扰乱海祭大典,该当何罪?” 他往前一步,戟指姜望,属于神临强者的气势,压得姜望不得不运劲才能站稳:“你可知,本座可以当场斩你!” 海京平是此次海祭大典的实务负责人,又正是他宣罪行祭的流程中,可以说此时此刻,他可以全权处理天涯台上的事务——在崇光真人开口之前。 他可以直接下令,让人把姜望赶走,也可以亲自动手,把姜望打落天涯台。但同时,也可以停下来,问一问姜望,所来为何。 毫无疑问,先前几次的拜访,有一定的效果。 尽管他厉声质询,态度强硬,但其实还是给了姜望辩解的机会。 姜望转身面向海京平,面向主位上三位沉默的当世真人,不卑不亢:“我并非为扰乱海祭大典,恰恰相反,我是为了维护海祭大典的体统,让海祭大典的光荣持续!” “敢问长老。” 他反而迎着海京平,反而往前走:“这天涯台上的祭物,可是都犯了无赦之罪吗?”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海京平负手而立,神情威严:“若要浪费海祭的时间,你最好想想清楚。” “当此肃穆之时,面对海疆英灵,晚辈怎敢!”姜望高声辩解,又深深一礼:“只是吾友竹碧琼,确属冤屈,不得不伸!” “有冤有屈,早在狱前当呈。到这祭典上再说,不觉得太晚吗?”海京平直接凌空一巴掌,把姜望整个人扇飞:“与我下去!” 他怒斥:“再敢聒噪,难逃一死!” 两边看台上,许象乾和李龙川几乎是同时站起。但前者被晏抚拉住,后者被李凤尧压下。 性子更沉静一些的晏抚和李凤尧,显然都看出了什么。 海京平这一巴掌未下死手,但也没有留力,面对干扰海祭的人,这是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教训。 姜望毫无悬念地被扇飞倒地。 他抗拒不了神临强者,他也并没有抗拒。 所以他是的的确确受了伤。 他伤得不轻。 但他只是在倒地之后,稍缓了缓,便爬起来,擦着嘴角的血,又坚定地走回场内。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一句——难逃一死。 “这位大人!” 他仍旧直面海京平,仍然高声:“自来海上,我常有听闻。听说祭海其实祭的不是海,祭的是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 “我想问,那些英灵,为何而战?” “他们战死于海上,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的同胞不必这样平白死去吗? “我有冤屈,怎么不能辩解?公义蒙尘,怎么不可伸张!” 他环顾一周,直面天涯台上的所有人:“难道可以用无辜之血,祭洒英灵归途?” “难道,那是英灵所愿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是何人 看着眼前这受了伤却依然站得挺拔的少年,听着他的问题,他的呐喊。 海京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府中时,明明他已经拒绝,并且明确表示不会为竹碧琼之事做些什么。 彼时这少年一躬到底,哀声恳言:“晚辈只求,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听闻齐国年轻一辈又有天骄出世,但的确没有想到,齐国的天骄,会为钓海楼一名已经毫无未来可言的弃徒低头。 那种众所瞩目、备受期待的少年天才,低头往往是最难的事情。 为那份年轻的心声而动容,他给了这个机会。一个说话的机会而已,不算逾矩。 而少年说的这番话语,的确振聋发聩。 可惜…… 他掂量了又掂量,终究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身后响起的声音,令他停下了动作。 “说的不错!” 崇光真人赞道,他居高临下看着姜望,似乎很有几分赞赏:“直到现在,本座还不认识你。你是何人?” 崇光真人既然开口,那么天涯台上的所有权力,便全归于他。海京平默默地让到一边,不再说话。 姜望看着这位面笼辉光的当世真人,认真应道:“在下姜望,正是竹碧琼道友所勾结的……那个外人。” 满座哗然。人们面面相觑,惊异于此人的不知死活。 但对姜望自己来说。 他没有报自己的爵位,没有报自己的官品。因为那些东西,只能震慑一般的修士。在这天涯台,毫无意义。 他反而自揭自短,好像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置身在钓海楼的怒火前。 看似自陷死路,其实以退为进。 关于他和海宗明之间的纠纷,钓海楼早已在与齐国的扯皮中默认了结果。钓海楼并没有理由,再因此针对姜望。 而此时,来自决明岛的真人祁笑也在场。姜望可以出事,但不能因为海宗明一事出事。因为齐国已经在这件事上,为姜望背过书了。 所以他自报的这个“身份”,反倒是最有机会、最稳妥的选择。 崇光真人笑了。 在钓海楼公开宣布的“罪名”中,没有细说竹碧琼勾结谁,害死了谁。因为她“勾结”的那个人,并未受到追究。说出来平白折了钓海楼颜面。 但这个人,此时竟然站出来了。 他大摇大摆出海也就罢了。 他堂而皇之的在怀岛住下来、观礼海祭大典也就罢了。 他居然还胆敢海祭大典上出声抗辩!想要救下竹碧琼! 有趣。 真以为祁笑保得住他? 初生牛犊,难道真不怕虎? 崇光真人看着姜望,嘴角笑意未消:“后生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可能太年轻,有时候言语无状,的确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位大人。”姜望回应道:“我在为钓海楼的弟子,向钓海楼的长老,请求伸冤。” 崇光真人看了看杨奉,其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又看了看祁笑,其人冷面无波。顺带看了一眼齐君的爱女,那位华英宫主,其人面容平静,心思倒是藏得深。 “心意如何且不说,至少说得很漂亮。”崇光真人说着说着,忽的笑容没了:“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敢定一个‘冤’字,又凭什么身份,为钓海楼弟子请求伸冤?” 说到底,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实力,连在天涯台上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让不让他说话,全看崇光真人的考量罢了。 这也正是此行的凶险之处。 在惊涛骇浪之中弄舟,说起来的确勇敢。但想要搏击风浪,还要看大海给不给机会。 崇光真人看样子是不想给机会,而姜望也只能沉默。 “本宫以为……有冤必伸,有理必言,这原是不需要什么资格,不需要什么身份的。”姜无忧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与姜望不同,她在刚到场的时候,就获得了与崇光真人对话的资格,所以这一声并不冒昧。 她端坐着,英气、从容,反问崇光真人:“真人以为呢?” 崇光真人回身,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忧一眼。 他没有想到,这位华英宫主,讨到了说话的机会,竟然真的说话。她难道不知,钓海楼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在海外的努力远远落后于她其他兄弟吗? 她与这个姜望是什么关系?值得这样为其亲自出头? 还有那个竹碧琼,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怎会有这样深的牵扯…… 也不知是不是担心他的威压惊扰了华英宫主,祁笑一抬眼,便截住了崇光真人的目光:“本将军认为,华英宫主言之有理。当然,公义所在,也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看法而动摇。” 她为姜无忧撑场! “哦,是吗?”崇光真人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呵呵。”坐在一旁的旸谷宣威旗将杨奉,不知怎的,跟着轻笑一声:“反正在我们旸谷,向来是赏罚分明,便是斩决,也不会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满眼看戏的恶趣味,也不看崇光真人的脸色,只瞧着前方那奄奄一息的可怜囚徒,话里有话道:“不过钓海楼如何,是钓海楼自己的事情,本将军就不好评价啦。” 一时间在场两位真人,竟同时发声,让姜望说话! 姜无忧是肯定会开口的,但祁笑是否会出声,尚在两可之间。杨奉则完完全全是意外之喜。当然他未必就真的关心竹碧琼冤不冤,或许看钓海楼的戏,才是目的所在。 眼看着姜望这边局势大好,崇光真人正要说话,忽的又有一声,从远处响起。 “老身有事禀报!” 一个白发老妪,倏忽飞落天涯台,拄着龙头拐杖,对崇光真人欠身一礼。 崇光真人伸手虚扶:“起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打断了两位真人联手撑场的气势。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位钓海楼的第一长老,顺势从姜无忧的问题里脱离,只瞧着白发老妪问道:“碧珠,急切来此,你有何事?” 来者正是竹碧琼的师父,碧珠婆婆。 虽然崇光真人看起来比碧珠婆婆年轻许多,但只是因为他很早就成就神临,肉身不衰罢了。他的真实年纪,远在碧珠婆婆之上。 姜望拱手为礼,跟着关心了一句:“婆婆。” 碧珠婆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彷似路人,只对崇光真人道:“老身状告护宗长老海京平,持身不正,用心不端!主持海祭事务,却罔顾海祭的神圣意义,私自收受贿赂,内外勾结,妄图洗罪。且利用职权之便,给奸佞小人以妖言惑众的机会!” 石破天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诬 碧珠婆婆这一状,告得天涯台上众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钓海楼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实务长老状告护宗长老?罔顾海祭神圣意义?收受贿赂? 唯独奄奄一息的竹碧琼,那眼中仅剩的、熹微的光,也随着碧珠婆婆的声音,黯淡了下来。 自小养大她,教她道术,培养她成才的婆婆,却最想她死。 这种痛苦。 除了她自己,谁又能感同身受? 海京平怒不可遏,走上来道:“你说什么!” 以他护宗长老的身份,毫无疑问是可以压制实务长老一头的。 但碧珠婆婆看也不看他,只对崇光真人道:“老身有足够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在海祭前几天,齐国的这位姜望,多次出入海京平府邸,送上价值不菲的贿赂!” “每次去海京平府邸之前,姜望都要在百宝阁买一个新的储物匣,各类珍物难计。请问他要那么多储物匣做什么?他买那么多自己用不上的珍材,又是做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一册账薄:“这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都可以证明!” 百宝阁的账薄,可并不容易拿到。尤其这等记录贵重物品交易的,更是每个商会的秘中之秘。也不知碧珠婆婆费了多大的工夫,花了多少代价。 百宝阁作为近海群岛最大的商会组织,生意都能做到临淄去,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拿捏的。 由此可见,为今日这一遭,她准备得多充分。 从一开始让姜望去找海京平,就是一个局。她根本没有打算救竹碧琼,她要的是拉海京平下水。 “碧珠婆婆!你怎可如此?”姜望表现得像是一个热血上头的莽撞少年,怒道:“是你让我去找海长老求情,说这样可以帮忙一起救竹碧琼的!” “老身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碧珠婆婆驳斥道:“宗有宗法,家有家规。碧琼她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就应当受到惩罚。老身再疼爱她,也不会罔顾宗法。我忍着心痛,亲手废掉她的修为,流着眼泪,亲自将她送进囚海狱!难道到了最后的时刻,反倒为她枉法吗?” “你在我面前苦苦哀求,与我说想见碧琼最后一面,老身心软,安排你们见了。只为让碧琼,走之前少些遗憾……” 她的声音先是哀伤,接着就转为愤怒:“谁知你狼子野心,犹然不死!竟然与我钓海楼护宗长老暗中勾结,妄图破坏海祭大典!现在竟然还来攀诬,反咬我一口?” 她甚至气得有些颤抖:“年纪轻轻,怎可坏成这样?” 她看向崇光真人:“崇真人,我请求亲自处理此人,以自证清白!” 她的愤怒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姜望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心肠歹毒。 而她要亲自处理姜望,无非是要达成她这次谋划的目的之一——占有姜望身上,让海宗明觊觎的好东西。当然这件事的优先级,在斗垮海京平之下。 她比姜望想象的更贪婪。 海京平这时反倒平静下来,冷道:“你身为实务长老,应该知道,诬告是什么罪。你可想清楚了?” “此时你还要威胁我吗?在第一长老面前,依然如此猖狂?” 碧珠婆婆怒声以对,又冲着崇光真人道:“碧琼是老身看着长大,本性纯良。能有今日,犯下大罪,应是为奸人所诱。联系到海京平与姜望的勾结,老身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海宗明长老之死,或许也与其有关!他今日能卖一个海祭大典上的网开一面,之前未必就不能……卖一个同宗长老!” 这一番指证,直接要将她自己从海宗明事件里摘得干干净净。 但姜望这会已经收敛了怒容,变得平静,因为他已经听到他想听到的话。 这就足够了。 他直接走近这老妪,瞧着她道:“碧珠婆婆,我有一事不明。百宝阁的账薄你的确是拿到了手,也的确是可以证明我买过那些珍物,事实上我也真的买了好几个新的储物匣。但这,如何就能证明,我贿赂了海京平长老呢?” 如何证明?我亲自明示你去贿赂,你也带了礼去,最后海京平也的确帮了忙,这还用证明吗? 碧珠婆婆在荒谬中感觉到了一点不妙,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掉头。当即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我早就看出你心怀不轨,我这里有人证,可以证明你去过海京平府上几次,什么时候去的,去呆了多久!要不要现在请上来?” “人证倒也不必。”姜望一摆手:“我承认我的确去拜访过海京平长老。我也承认,我认真地请求他,希望他能救一救我罪不至死的朋友竹碧琼。但是他老人家……拒绝我了。” “任由你红口白牙地说?”碧珠婆婆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老身……” 咚! 一颗凤尾缠花珠落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条云翳锦。 再接着是清梦纱…… 一样一样的珍物,被姜望接连扔在地上,摆在所有人面前。 他对着碧珠婆婆伸了伸手:“你不妨对照一下你的账簿,看看我买的这些珍物,对不对得上号,可有少了一件?” “可笑!”他摇了摇头:“我在近海群岛买些特产想要带回齐国,赠予亲友。这话到你嘴里过一遍,就平白成了贿赂?我放在手里好好的,还一件也没送呢,怎么就成了贿赂!我贿赂我自己?老虔婆!你说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跨过那些珍物,逼近碧珠婆婆:“你还要谎言诈世到几时!” 他和重玄胜,从未真正相信过碧珠婆婆。 他的确去了海京平府邸,也的确做了请求,也的确买了用于贿赂的珍物,其中有一些,是碧珠婆婆点明海京平所需要的。 可他从未贿赂过海京平。他买的那些珍物,从来都好好的在新买的储物匣里,好好的在他手上。 而在碧珠婆婆露出狐狸尾巴的此时,反手一巴掌,就将她打懵! 但碧珠婆婆立刻就尖叫起来:“我身边出了叛徒!” 她反应极快,不理会姜望,却指着海京平:“好你个海京平,早就在我身边布了眼线。探知我今日要来状告你,提前就把收受的贿赂还了!反过来陷我老婆子于不义!好,好,好得很!”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一下就被推翻。换做任何人,也要懵上一懵。 但这老太婆反应快得惊人,第一时间将水搅浑,仍把自己放在受害者角度。她身边是不是真的有海京平的眼线,这事一时说不清,就永远不能说她诬告了海京平。 海京平怒极反笑:“到这个时候,你竟还有话说,也真是我小看你了。” 他真是气得发抖,咬着牙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不妨叫他……” “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崇光真人出声道。 制止了海京平说出那个名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汹涌 海京平怒不可遏,几乎要彻底撕破脸去,撕到碧珠婆婆身后的人。因为他这次是真的无妄受灾,他压根没收半点好处。也只是感念姜望心诚,让他说一句话罢了。 他非常清楚,这次海祭大典上的事情,最终还是崇光真人做主。 但碧珠婆婆一再攀诬,以实务长老的身份以下犯上,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一盘菜! 他已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但崇光真人一言喝止,他也无法再说什么。终究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钓海楼的大局,胜过他个人荣辱。 而于崇光真人而言。 此时告状的碧珠,是第四长老辜怀信一系的人,已死的海宗明,是第二长老秦贞派系的人。 至于被告的海京平,旁人或许不知,却瞒不过他。其人与第三长老徐向挽,在很多事情上都早有默契。总之这几个各有背景,且没有一个属于他这一系。 这些人背后的权力斗争,他不想管,也不必管。 钓海楼再大,资源也非无穷,竞争是不可避免的。巅峰外楼那么多,晋升神临的机缘出现时,谁去?谁不能去?这些都需要争。 一个正常、健康的体系里,也少不了竞争。 只是要看场合,要有分寸。 在平日大可以冷眼旁观,但在此时的天涯台,却不好让旸谷和决明岛的人看太多笑话。 不是说钓海楼内部不能有斗争,但是烈度须有控制,在护宗长老这个层面就是极限了。 涉及靖海长老,就叫过火。 作为在场的钓海楼最高层,崇光真人必须要拿出态度来。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海京平与碧珠婆婆,眼神并不凌厉,但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警告:“今天是祭海之日,不论做什么、想什么,须得分清主次。你们之间的问题,事后再议。” 海京平纵有不满,也只能先行压下。 而对碧珠婆婆来说,她的派系第一目的,是击倒海京平,打压第三长老徐向挽的派系力量。她的个人第一目的,却是趁机为自己攫取足够的好处。至于这好处从谁身上要,倒是其次。 海京平和姜望既然保持了足够的谨慎,叫她未有拿到受贿的证据,那么当场斗垮海京平已经是不可能,甚至于她要因为诬告承担责任。不过拖延到海祭之后,她多的是法子解决。 此时崇光真人出面阻止,她正好顺势收手。 “谨遵真人之命。”碧珠婆婆恭顺表态,但紧接着就道:“海长老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说。这个扰乱海祭大典的小贼,却切不可放过。老身在此表个态,国有其法,宗有其规,老身的弟子竹碧琼身犯不赦之罪,形神俱灭也是应当。老身……绝不手软!且这事,她自己早已认罪,铁证如山,辩无可辩,怎能为区区一个齐国来的毛头小子,就耽误海祭时间?” “若这个也喊冤,那个也喊冤。四十五个囚犯一个个喊下来,咱们海祭大典,还要继续吗?” 最后她对崇光真人一礼:“请准许老身出手,为钓海楼擒下此小贼,自证忠诚,一洗身上脏污!” 眼看着在这天涯台,海京平身上的收获已经泡汤,姜望身上的收获,她却不想放过。 姜望虽然成功反杀海宗明,但没有谁会认为是他独力完成的。毕竟一境内府与四境外楼之间的差距,谁都看得清楚。 齐国方面当然是宣扬姜望天骄之姿,越级斩杀强敌。钓海楼方面却普遍认为,是齐国在得知海宗明的行踪后,派出强者为姜望保驾护航。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也有着对付姜望的绝对自信。视拿下姜望为探囊取物,所以才一再的要求亲自出手,就是怕旁人分润了姜望身上的某种好处。 再如何被称许为天骄,没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也只能被玩弄于指掌。只能匍匐于地,等待裁决! 崇光真人不置可否,只看向姜望道:“姜望,是叫姜望对吗?今日已经够闹腾了,令本座心烦意乱。你现在退下去,不追究你扰乱海祭之罪。” 碧珠婆婆说得慷慨激昂,他却并不理会。或许是为了敲打一番碧珠婆婆背后的人,但更大的可能,还是考虑杨奉和祁笑的想法。 他们之前才发声,支持姜望说话,若钓海楼转手就把姜望打杀,颇有打脸的嫌疑,却叫两位真人如何自处? 钓海楼再强,也没有必要折辱当世真人。 而直接让姜望闭嘴,既能堵住两位真人之口,又能迅速了结此事。 待之后结束了祭海大典,在这近海群岛,是非黑白,不还是钓海楼说了算么? 但是这个道理,姜望亦懂。 不然他为什么直到今天,直到近海群岛各方势力齐聚的时候,才开口为竹碧琼翻案? 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想找个人递话,门都不知朝哪边开,更别说试图翻案。哪怕找到如山铁证,也很难掀起波澜。 而在此之后,竹碧琼都没了,翻不翻案,还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他执意要选择今天,而是今天的确是唯一的机会,最好的时机。 “真人,还请明鉴。”姜望恭恭敬敬,不失礼数:“姜望今日之行止,非是狷狂,更不是扰乱海祭大典,恰恰相反,是为了维护海祭大典的神圣意义!” 崇光真人看着他:“看来你今日是铁了心。” 一位真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人们未必都能知道,但都可以猜想得到。 可人们也同时看到,姜望依然挺直了脊梁, 他端正坦然地与崇光真人对视:“非是心坚如铁,而是义之所在,不得不往。姜望虽然不才,但也不忍叫英灵蒙羞!” 碧珠婆婆在一旁恼道:“真人何等尊贵,何必在这贼胚身上浪费唇舌?不如就让老身来……” 她来来回回的,就是要仗着修为对付姜望。 “崇真人!”主位上端坐的姜无忧一撑扶手,站起身来:“你们钓海楼的下人,好像不太懂事。本宫怎么听着,她要做您的主?” 实务长老虽然被视为下位长老,但也绝不是“下人”,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你!”碧珠婆婆怒极。 崇光真人一抬手,止住她出声,回头看向姜无忧:“华英宫主三番两次为此人说话,可见器重。但这海祭大典,非是我钓海楼一家之事。一家可耽,能耽万家否?如真有什么内情,等海祭结束,再讨论不迟。” “正本清源,决明岛可不觉得是耽误。”祁笑冷不丁说道。 崇光真人与她对视,她端坐不动,面无表情。 这种真人之间对峙的压力,叫人攥紧了心脏,几乎喘不过气来。 全场陷入窒息般的死寂中。 这片死寂,被一个似乎莽撞的声音打破。 “我许象乾!也不觉得被耽误了!”两侧人群里,兀地站起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但见他高声昂扬,说不出的慷慨:“凡正义所在,休说一时,便以一世来争,也是应当!” 以他坐的位置,以他的修为,应该并没有说话的资格。也不知天涯台上,今日何来的这些莽撞人。 有人低声问:“他是谁?” “青崖书院许象乾!”不等人们交头接耳出答案,许象乾已经自报家门:“这是家师墨琊,教我的道理!” 这份人情欠大了。姜望心想。 在这种场合搬出他的师父,搬出青崖书院,可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大儒亲传弟子的身份,许高额至少在此时,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青崖书院! 而他一定未在事前得到许可,事后也必然会受到惩罚。不然书院弟子那么多,人人都可鸡毛当令箭,书院名声早就扫地。 几乎是许象乾的声音刚落地,又有一名英武不凡的男子站起。 但见他额缠玉带,剑眉朗目,声如金石:“不赦之罪若有疑处,当然要说清楚为好。耽误一点时间又何妨?英灵回归之路,不可有冤血!” 在他旁边的绝美女子并未起身,也不见如何激动,只用霜冷的声音补充道:“这是冰凰岛的意见。” 如果说许象乾只是假扯虎皮。 那么李凤尧和李龙川姐弟,是完全可以代表冰凰岛,完全能够代表石门李氏的。这一番发声的重量,沉甸之极。 就在许象乾旁边,沉静内敛的晏抚起身拱手,温文有礼:“我晏抚仅代表个人,不吝惜这点时间。还请崇真人肃清阴祟,还天涯台一个明月皎皎!!” 他做不了晏家的主,也做不来许象乾那样先斩后奏的事情。但他至少可以代表他自己,提供一份支持。 田常简简单单地站起来,只说了一句:“霸角岛相信正义。” 又简简单单地坐下。 话说得简单,分量绝不简单。 霸角岛是大泽田氏在海外的根基所在,与崇驾岛同为田氏掌握的两座岛屿之一。 大泽田氏在近海群岛的分量,也是强过石门李氏的。 “我们龙门书院……唔!” 子舒刚刚跳将起来,就被旁边的照无颜一把捂住嘴。 但这姑娘声已出了半截,照无颜只好接道:“龙门书院弟子照无颜、子舒,都相信钓海楼会妥当处理此事。也谨代表我们个人,期待一个好结果。” 这话有些不偏不倚,但在此时出声,本身已是表明了立场。 许象乾感动地看了照无颜一眼,若不是此时人多,真想要立刻与她执手相看。多体贴的女子!多么深爱着他!别看平日不假辞色,关键时刻,却还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他!支持他的朋友! 恍惚间,许象乾几乎一时都忘了,与他并称赶马山双骄的姜青羊,还在场内求一个机会。 早就得到吩咐的重玄信,当然不会在此时落后。 虽然他实力不怎么样,也不见什么气势,但起身的动作最大,几乎是一跃而起,扯着嗓子道:“无冬岛愿求正义,不惜时间!” 他好激动! 能在天涯台上发声,一生能有几回? 什么宗主,真人,全要听他说话!太霸气了! 他早已承认姜望的天资,在亲眼目睹武一愈轻松成擒之后,更认定姜望未来一定可以成长为一方强者。但没想到姜望不仅天赋惊人,人脉也这么广! 好家伙,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青崖书院,顶级名门石门李氏、大泽田氏、贝郡晏家,还有四大书院里的另一家龙门书院,再加上咱们重玄家,这是要横行天下啊? 天下虽大,哪里去不得? 这些势力里,一家一姓,或许在海上都可以不被钓海楼看在眼里。但是加起来的声音,绝对不允许被忽视! 哪怕是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也无法漠然视之。 但他甚至是笑了起来,且还有闲心看了一眼杨奉:“不知杨兄怎么看待此事呢?” 旸谷的宣威旗将笑了笑:“我听大家的。” 先时无甚波澜,他出言讽刺。此刻群情汹涌,他反倒不肯争做出头鸟。牢牢掌握着分寸,与钓海楼正面抗衡,毕竟非智将所为。 崇光真人依旧淡然,仿佛眼前这近乎逼宫的一幕,并未带给他任何影响。 可他毕竟转了回来,看向姜望:“好了,少年郎。你现在有机会陈述你的所谓‘冤情’了。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证据……” 他轻笑道:“虽然不忍见天骄凋零,但祭海大典的延误,必须有人负责。” 言下之意即是——你会死的。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漠然视之,只把眼前的事情,当成一幕颇为有趣的戏剧,甚至可以欣赏一下这个少年天才。 那么在被逼得让步的此时——哪怕这种让步如此微不足道——他也已经动了杀机。 这是来自一位当世真人的杀机。 姜望一直不吭声。 但那些沉甸甸的情谊,他一分也未错过。 救竹碧琼难不难? 太难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说话的机会,就要先百般讨好碧珠婆婆,再苦苦哀求海京平。即便如此,也要上来就受一掌,吐过血才能说话。 这只是开口。 要想完整的把话说完,还需要崇光真人点头。 可他连崇光真人家的门开在哪里都找不着,根本没有求见的资格。 他与崇光真人之间,完全没有交易的可能,因为双方压根都不对等。 重玄胜反其道而行,想出以舆论压力倒逼崇光真人的法子,堪称胆大包天。 按照重玄胜的计划,是让姜无忧发声支持姜望,而后是大泽田氏撑场。(姜望事先与田常已经谈好,田常也不知以什么由头,得到了田安平的支持。) 这两个有分量的声音是前奏。 重玄胜早收买了一些小宗小派的长老,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说一两句话。不用与钓海楼作对,只是表达一下渴求公义的“民意”,只要一个真相。 钓海楼自诩为近海群岛之主,不可能公然践踏民意。 如此才可以为姜望争取到把话说完整的机会。 但没想到,青崖书院,石门李氏、贝郡晏家,甚至还有刚认识没多久的龙门书院弟子,也都愿意为姜望说话。以至于重玄胜收买的那些小宗长老,根本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因为舆论已经形成。 钓海楼当然可以无视这些声音,甚至可以马上组织起更多的声音,将舆论打乱。只要钓海楼随便暗示一下,多的是人扑上来说话。但刚才这一幕已经留在这里,不可能被遗忘。 用作海祭祭品的罪囚,是有疑虑的。这一点不会被人忘却。 而且这些人,这些声音汇聚到一起所代表的力量,谁又能真正的无视呢? 看吧。 哪怕是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整个海上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现在也必须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听姜望说一说,他早该说出口的话。 哪怕其人的态度并不客气,带着威胁。但叫真人让步,已是何其艰难! 姜望并没有因为崇光真人的让步而变得骄狂起来,他的态度依然端正、甚至可以称得上谦卑。 “晚辈哪来的胆子,没有证据就敢胡乱说话?”他对崇光真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慢慢直起腰,转头看向碧珠婆婆:“其实,方才你有几句话,说得很对。” 碧珠婆婆暗自心惊,在那些名门之后一个个站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事情好像开始脱离掌控。姜望远比她想象的更有能量,她已经最大限度认可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了,却没有想到现在出声的这么多人……这意味着,她的预案或许远不足够。 失算的后果是可怕的,尤其是深藏那么多不可告人之事的她。 但从她的面上,没人可以找到半点慌乱。 她活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一件事,很多时候,人不是败给对手,而是败给自己的慌张! 所以她不仅不见慌乱,反而冷哼一声,气势咄咄:“老身哪句话说得不对?天理昭昭,你这狼子……” “竹碧琼本性纯良。能有今日,是为奸人所诱!”姜望猛地提高音量打断她:“你这话说得没错!” “但那奸人,不是海京平长老,更不是远在内陆、根本联系不上的我。” 他第一次用如此锋利的眼神,狠狠盯着面前这白发老太,声如截铁:“而是你这个老虔婆!” …… …… …… (两更并一更,所以晚上无更咯。明天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今日果 姜望的这个指责一出来,众人皆惊。 质询海京平引导竹碧琼犯下大罪的碧珠婆婆,反倒是那个引导竹碧琼的人? “你失心疯了吧!在这胡言乱语!”碧珠婆婆也是一副怒极的表情:“我无儿无女,视素瑶、碧琼为己出,怀岛谁人不知?我将她们姐妹一手抚养大,不管多忙,也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她们道术,我会害她们?” “瑶儿不幸,失落天府秘境。我只剩一个琼儿!” 她惨笑,指了指姜望,又指了指海京平:“可你,你们!” 她表情狰狞:“你们这些人,见不得良善,见不得我老婆子好过。碧琼那般纯良,你们却诱她误入歧途,以致今日之果!” 她又哭又笑:“门规如山,我不能违。老婆子亲手废的她,亲自送她进囚海狱,老婆子这颗心,全部碎了!”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姜望和海京平:“老婆子恨不得生啖你们肉,活喝你们的血,今世与你们不死不休,来世也与你们为仇!” 让哪个人来看,她也是真情流露。 场上众人,除却真正了解姜望的那几个,大部分人瞧着姜望的眼神,不免不善了起来。 姜望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想起在驼峰山的那一夜来。 彼时的海宗明,为了骗他出来,也是当场表演了一段怀念亡妻的戏码,感人肺腑。 这两个人,不愧是老对手。 但此时碧珠婆婆的这番动情与之相较,还是要胜过几分。 并且在这个时候,她还不忘继续把海京平拖下水。这种行止背后,是深入骨髓的贪婪。她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掠夺一切能掠夺的。 姜望仿佛在她背后,看到一张血盆巨口。而交错的利齿之后,是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渊。 “呵。”姜望摇摇头。 他不再与这老虔婆演戏,不管其人如何在那里卖惨博同情,他反而用一种异常冷酷的语调说道:“我想请问崇真人,也请问钓海楼里所有认识竹碧琼的朋友,就凭竹碧琼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海宗明动向?她如何能够察觉海宗明的杀意,怎么知道海宗明要去追杀我?这种程度的机密,是竹碧琼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所能察知的吗?” “所以我说,当中有奸人作祟!”碧珠婆婆立即道:“或是你们齐人,为了抹除你这天骄前路的隐患。或是我们钓海楼内部……” 她怨恨地看了一眼海京平:“有人要排除异己!” 海京平牢记崇光真人的吩咐,不扩大矛盾,因而一忍再忍,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冷声道:“那个奸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哈!”碧珠婆婆就等这句话,立即掷地有声道:“琼儿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问一问!” 她缓步走到奄奄一息的竹碧琼身前,半蹲下来,轻轻捧起竹碧琼的脸,放缓了声音:“好孩子,你告诉大家。是我让你去报信,让你去害海宗明长老的吗?” 此时的竹碧琼衰弱得眼睛都难睁开,但眼角……有血流出。 流干了泪,而泣血。 她是一个爱哭的人。在姐姐竹素瑶死后,更是夜夜以泪洗面。 哪里吃得了苦,哪里受得了修为尽废的痛楚? 更决计无法承受……碧珠婆婆想她去死的事实。 她流着血泪,无比伤悲,但还是挣扎说:“是我……自己。” “好孩子……”碧珠婆婆用颤抖的枯瘦手掌,为她拭去血泪,哭着道:“在这种时候,你还要为那负心汉隐瞒。”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们看向场中姜望的目光,顿时变了。 姜望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来救竹碧琼,竹碧琼为什么没有供出任何一个“同谋者”,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而碧珠婆婆在众皆哗然的时候,顺势一把抱住竹碧琼,挡住了她微弱的摇头。 “你太狠心了。” 姜望握剑的手,指骨发白,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剑的冲动,但毕竟忍住了:“在这种时候,你还要利用她。你还忍心利用她!” 碧珠婆婆抱着竹碧琼,猛地回头:“姓姜的贼胚!如果你还念那么一点旧情,就不要再让她受苦,让她早得痛快!” 她是在用折腾竹碧琼,来逼姜望就范。 在她看来,陷入情爱中的年轻人,往往都是傻子。愚不可及,傻得可怜。 一旦姜望无法忍受竹碧琼的煎熬,就会坠入她的罗网中。 “真正在乎她的人,只想她活着!”姜望咬着道,他不去看竹碧琼,而面向天涯台主位:“诸位也都看到了,竹碧琼道友,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不愿说谎。”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说话更具条理、更清晰:“在座都是聪明人,不妨想一想,要想让这傻姑娘做点什么,需要直接命令她吗?只要充分了解她的性格,告诉她一点你想要让她知道的情报,她就会主动的去做那件事。而又恰恰是谁,最了解她呢?” “我养了她二十年!我难道是为了送她去死?”碧珠婆婆终于放开了竹碧琼,返身重新面对姜望,语带哽咽:“二十年来她都平安快乐。而你才认识了碧琼多久,就让她沦落至此!” 姜望不跟她废话,直接对崇光真人道:“我想请几个朋友上来,为我作证!” 他不与老太婆争夺观者同情,因为在证据面前,那些同情站不住脚。 碧珠婆婆自然不肯:“天涯台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姜望冷声道:“我的朋友姓重玄,单名一个胜字。是重玄家嫡子,家主位置的第一继承人。重玄家海上有两岛,无冬、崇驾!不知可有资格?” 崇光真人未见喜怒,只道:“宣。” “另外。”姜望又道:“还要请上有夏岛五仙门门主许芝兰、五仙门长老范清清!” 重玄胜一直没有出现,就是在暗中与五仙门谈判。五仙门毕竟倚仗碧珠婆婆多年,要割裂对立,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但重玄胜最终还是赶在海祭大典之前,谈拢了全部条件,帮他们做下决定。而在今日,以碧珠婆婆这手拿把攥的麾下势力,送她一程! 碧珠婆婆如遭雷殛,一直以来情绪都很饱满的她,明显愣了一愣。对久经风浪的她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崇光真人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这碧珠长老已被捉住软肋? 面上却只淡淡道:“有什么人证,都请上来吧。” “怎劳崇真人,一个‘请’字?” 这声音有些低沉。 随着声音飞落天涯台的,是一个五官端正但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便服,两手空空,瞧来无甚亮眼。 但肥胖的重玄胜、身披重甲的十四,乃至于五仙门门主许芝兰、五仙门长老范清清,全都站在他身后。 因为他是博望侯的第四子,无冬岛之主,重玄明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昨日因 重玄胜之所以请来重玄明河出面,就是为了上天涯台。 如果姜望争取不到证人上天涯台的准许。 凭借重玄明河无冬岛主的身份,也可以随时随地上天涯台观礼,带几个人再容易不过。 可以说方方面面,这胖子都考虑到了。 对于重玄明河的到来,崇光真人并未表现出什么特殊态度,倒是看了重玄胜几眼:“你是浮图之子?” “晚辈重玄胜,家祖讳云波。”重玄胜并不否认,但也不愿提及他的父亲,只礼道:“见过崇真人。” 崇光真人没有再就此说些什么,而是看回姜望:“你要请的人已经来了,最好你真能证明自己。” “请崇真人拭目以待。” 姜望环看左右:“我想先问钓海楼的诸位一个问题。诸位是否知道,海宗明为何要千里迢迢去杀我?” 无人回应。 并不是没人知道答案,而是没人理他。 姜望不见尴尬,直接点名道:“柳兄知否?” “鄙姓杨。”杨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才道:“或是私仇。” “杨兄说得正是!”姜望解说道:“我与海宗明的恩怨,就在于我杀了他的弟子胡少孟!那诸位又有谁知道,胡少孟做了什么?” 他环顾一圈,仍然只能看着杨柳:“杨兄,你说呢?” 杨柳心里已经骂开了。内陆这些人真不是东西! 一个高额头,抢他的心上人,手段极其卑劣。 一个姜望,总揪着他问问题,倒好像他杨某人吃里扒外,跟他们是一伙似的。 他必须表现出一点态度,故不满道:“胡少孟死后仍因此事除名,钓海楼内部人尽皆知,你又何必废话?” “毕竟是低辈弟子之间的事情,我担心崇真人日理万机,忽略了。”姜望大略解释道:“胡少孟玩弄碧珠婆婆弟子竹素瑶的感情在先,暗中坏其修行在后,直接导致了竹素瑶失落天府秘境,尸骨不存。此事钓海楼内部已有公论。” 他又问:“我想请问在座各位。竹碧琼作为竹素瑶唯一的妹妹,杀胡少孟,应该不应该?” “该杀!”却是姜无忧出声,无人回应,她来张目:“负心薄幸,寡廉鲜耻之徒,就该杀之而后快!” 晏抚默默地挪了挪屁股,总感觉椅子不是很舒服。 “仇家是该杀。可是呢……”姜望才不管是谁接的话,顺势就道:“不是对手怎么办?” 这回他自问自答:“因而竹道友找到了我,请我帮她杀死胡少孟,为她姐姐报仇。而我,履诺而行,亲手为她摘下负心狗贼胡少孟的头颅!此事情理皆在,胡少孟当死无怨。” “我仍要问诸位,我于竹碧琼,是否有恩情?知恩是否当报?” “当她得知海宗明想要杀我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逃走,这事,合不合情理?是不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正常人、会做出的正常选择?” 姜望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片沉默。 胡少孟该死已是公论,海宗明还因为胡少孟的事情去杀姜望,本就不对。被杀了……其实也算活该。 只是没有几个人敢当着钓海楼的面这样说罢了。 “结果就是,海长老死了。”崇光真人说道:“不管竹碧琼是出于什么原因报信,她罔顾同门之情,直接导致了海长老的死亡,罪责难逃。” “我不否认,真人。但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姜望侃侃而谈:“我想请问真人,请问在座的诸位。假如你们是竹碧琼,你们想办法传消息给我的时候,你们想到的是什么?” “彼时我出国办案,离了齐境,身边既无朋友,又无上官。你们会觉得,才开一府的我,能够杀死四境外楼的海宗明长老吗?在你们的常识里,在你们的判断中,这件事情可以成立吗?如果你们都觉得不可能,修为远低于各位的竹碧琼,更想不到。” “所以!”姜望问道:“竹碧琼想办法传信,是希望她的朋友逃走呢,还是希望海宗明死?答案显而易见!谁会把杀心,寄付在一个不可能的事情里?” “故,竹碧琼传递消息的本意,并未有杀害本宗长老之心,有的只是拳拳爱护朋友之切。竹碧琼仍然有罪,但或许……罪不至死!” “狡辩之词。”崇光真人第一时间找到这番话的漏洞,淡声道:“你这话并不成立,你能够调动的资源,本座今日已见识到了。今天为你撑场的,无论哪家,都可以轻松帮你杀死海长老。这如何能算杀心寄付不可能之事?” “真人明鉴。”姜望再次行礼,他今天行的礼,比他过去几个月都要多。 但人在天涯台,不可能不对钓海楼低头。而且对当世真人行礼,也绝不算折辱。 他伸手一引,指向暗哑无声的竹碧琼。 修为全废,又受过折磨的她,脱离了囚海狱的环境,在这天涯台上又添伤心,几乎已经是失去了意识。 但不知为何,她还在极其细微地……摇头! 她在否定碧珠婆婆之前的话! 她在用仅剩的意念表达,她与姜望之间清清白白,不是碧珠婆婆所说的那种关系,姜望也不是碧珠婆婆口中阴狠歹毒的负心汉! 姜望深吸一口气,绷住了情绪,慢慢说道:“囚海狱里的光景,钓海楼的诸位比我清楚。竹碧琼这样的傻姑娘,有什么秘密能瞒过诸位呢?诸位钓海楼的大老爷,当真不知道,竹碧琼对我的了解有多局限吗?她真的知道,我能够调动杀死海宗明的力量吗?” 无须别的证据,竹碧琼此时的状态,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的确在囚海狱里回答了一切,而钓海楼方面,也的确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因为竹碧琼对姜望的实力和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姜望真正在齐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也是离开青羊镇之后的事情。她后来知晓姜望成了天骄,但未必能知道,姜望有什么人脉。 “虽则如此。”崇光真人道:“宗法自有其规。论迹不论心,竹碧琼已是有罪。至于罪是否当死,你说了不算。” “当然,我非常尊重钓海楼。这是一个伟大的宗门,有光荣的传统。” 姜望先表示认可、恭敬,然后才道:“但我如果说,那针对海宗明的杀意,另有其人呢?竹碧琼之所以会想办法给我传信,是受人引导呢?论心她无杀意,论迹她受引导,那她,还应该是死罪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竹碧琼一眼,请求道:“还请真人吩咐一声,在真相大白之前,竹碧琼不宜死去。” 实在是竹碧琼此时的状态,已经太差,几乎是只吊着一口气在。 姜望的要求并未逾越本分。 崇光真人手掌微按,一道水光便透进竹碧琼体内。他当然不可能出手救治竹碧琼,但保证竹碧琼在真相大白之前活着,也是应有之理。 竹碧琼睁开眼睛,短暂恢复了清醒。 而她只看到,那个说来看她,真来看她的姜道友,正气势汹汹地与碧珠婆婆对峙。 好像从小到大很多次,那个张开双臂站在她前面的背影…… 像姐姐一样保护着她。 声音不似姐姐那样温柔,但更有力。更激越:“老虔婆!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且拔一毛 “笑话!黄口小儿,在这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真以为善恶无报吗?” 碧珠婆婆只在姜望叫出五仙门门主与长老时,愣了短暂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 此时的表情,更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先不与姜望辩驳,却看向重玄明河:“重玄先生,重玄家英雄辈出,我们海民也是敬佩的。何故妄信小人,今日为虎作伥?” 她语含关心:“鄙宗弟子去无冬岛请人的时候,您原本说不来观礼,使小辈代行。这会儿却突然前来,如此令行反复,不知岛上事务可曾安排妥当?” 她声音轻缓,似是带着提醒:“境内安否?” 重玄胜在这个瞬间,眼睛骤然眯起! 他发现他算漏了一件事。他低估了碧珠婆婆,或者说,低估了碧珠婆婆所代表的钓海楼那一系力量,低估了他们的野心! 在此之前,她对姜望表现和善,送姜望玉佩,无条件帮姜望探望竹碧琼……可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竹碧琼是她从小养到大,她也说放弃就放弃。这样一个老太婆,怎么会对姜望那么好心? 她不要姜望的元石,只能说明,她想要的,比姜望能给的元石更多。 重玄胜认为碧珠婆婆有构陷海京平的可能,因此建议姜望听碧珠婆婆的话而行,但又不能全听。 最后将计就计,果然反将碧珠婆婆一军,打破了碧珠婆婆苦心营造的局面。 但是碧珠婆婆想要的,仅仅是如此吗?她身后的那股势力,仅仅是要针对海京平而已? 老实说,在构陷海京平一事上,姜望未必能够提供太大的价值,因为他的“贿赂”,未必能够成功。 而真正让碧珠婆婆大费周章的理由,只能是十拿九稳的收获。 那个收获……是重玄家的岛屿! 她赌的是姜望一定会拼尽全力救竹碧琼,所以一定会拉上重玄家。而重玄家在海外最有分量的人物,无非就是重玄明河。 她如果笃定了重玄家控制岛屿此时的空虚,她身后的那股势力,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侵夺重玄家控制下的某一座岛屿,这绝对是碧珠婆婆能够通过姜望救人这件事攫取到的最大好处。 重玄胜没料到她这么敢想! 现在的问题在于,碧珠婆婆本不必点破这件事,直接等着重玄家控制岛屿出事的消息即可。 她之所以点出来,无非是逼迫重玄明河回去救援。 重玄明河一走,五仙门的许芝兰和范清清,又真的还有胆子作证吗? 连重玄胜的亲叔叔都被逼走了,重玄家自己的岛都保不住,还能保住她们?无论重玄胜私下里跟她们有什么承诺,又真的能作数吗? 这是碧珠婆婆破局的一步! 因为她知道,许芝兰和范清清一旦开口说些什么,对她就非常不利。 夺岛是她身后整个派系的利益,当然她作为首倡者,能够享受最丰厚的收获。但此时在天涯台上的问责,是她个人的利益相关。 此时自救才是最重要,为此她不惜让夺岛的事情出现风险。 旁观者很难理解碧珠婆婆轻声细语的一番里,藏着怎样的心机与交锋。 但重玄明河显然是听懂了。 他也明显有了犹豫。 “叔父。”重玄胜动念之间想明白一切,出声笑道:“咱们重玄家经营无冬岛那么多年,当不至离了你不行吧?” 他是在问重玄明河,无冬岛有没有可能出事。 “这倒不会。”重玄明河说。 无论碧珠婆婆背后那一系力量将动用什么手段,总不至于堂而皇之地强攻无冬岛,那相当于代表钓海楼对齐国宣战。 而用一些偏门的办法,以重玄家在无冬岛上这么多年的经营,不至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事。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 重玄胜又问:“区区一个只剩九年经营权利的崇驾岛,咱们重玄家损失得起吗?” 他的态度无比坚决,哪怕丢掉崇驾岛,也一定要支持姜望! 无冬岛不会出事,那么出事的显然只可能是崇驾岛。这座岛屿是重玄家与田家交换得来,本身只有十年的经营权力,不可能在岛屿的防护上下太多血本,也因此不足够抵御此时的风险。 重玄胜的这个问题,既是在彰显重玄家的实力。其实也是在隐隐提醒重玄明河,别忘了,崇驾岛的十年,是谁的功劳换来的…… 重玄明河心底的真实想法无人得知,但面上笑了:“拔九牛之一毛,于主家何伤?” 这当然是在吹嘘,重玄家再怎么家大业大,海上的一座岛屿,也不能算是九牛一毛。但此时正需要此等气势。 “听到我叔父的话了吗?”重玄胜瞧着碧珠婆婆,眯缝的小眼睛里,是迫人的寒意:“岛内安不安的,就不劳您费心。不如您多担心一下自己,怎么熬过这一关。” “姜望!”他喊道:“都在等你,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姜望出声道:“引导弟子传递消息,间接谋害同宗长老。这条罪名,不知当不当死!” 他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碧珠婆婆的意思,但是在注意到重玄胜的脸色之后,也立刻就有了联想。 只是他不能做重玄家的主,也没有办法强求重玄胜牺牲太多,彼时只能沉默。 不过现在重玄胜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自是更无犹疑。 就如之前在星河亭与重玄胜所说的那样,他已有了……让重玄胜海上影响力全部泡汤的觉悟。 “诸位!”姜望拱手一圈:“我不知道在座有几人知晓,有夏岛上五仙门与怒鲸帮相争的事情。想来知道的人不少!好叫大家知晓,五仙门背后,是碧珠婆婆,怒鲸帮背后,是海宗明!” “在去年的时候,碧珠婆婆曾安排下来两件事,一,让五仙门扩收门徒,广纳人才。二,让五仙门升级与怒鲸帮之间的摩擦。我想请问诸位,这两件事,是为什么做准备?巧合的是,碧珠婆婆下命令的时间,刚好是海宗明离宗不久,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他会死!” “何以碧珠婆婆能够未雨绸缪?何以海宗明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做好侵占对方基业的准备?难道不怕海宗明的报复吗?” “因为她知道海宗明会出事!甚至于,海宗明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她一手安排!” 满座哗然!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那真的是已经再明显不过。 只要五仙门能够证明这件事,碧珠婆婆就无可辩驳。而这,太容易证明了…… 竹碧琼抬着头,用虚弱的眼睛看向碧珠婆婆。但对方只留给她一个苍老的背影。 姜望环顾左右,在这天涯台,做最后的陈词:“像竹碧琼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如何逃得过碧珠这等积年老妖婆的手心!她对从小养大她的师父,没有任何戒心!一点点暗示,一点点引导,她就会急得不得了,任其摆布。她不过是她师父手里随意操控的傀儡,又真该承担海宗明之死的责任吗?” “崇真人。”姜望对崇光真人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都可以作证!五仙门有所行动的时间,也有迹可查!请明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体面 崇光真人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向许芝兰与范清清。 碧珠婆婆也跟着投去阴狠的眼神。 但许芝兰和范清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把碧珠婆婆得罪狠了,重玄家又态度那般强硬,连崇驾岛也舍得……她们不可能两头挨打,故也不存在回头的余地了。 “五仙门上下,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许芝兰缓缓说道:“碧珠长老的确提前就有布置,命我们积蓄实力、扩大矛盾、等待机会。我问过她,贸然起衅,是否会招致报复。她只说……她自有安排。” 崇光真人笑了。 他是知道的,从姜望信誓旦旦的出场,他就知道,应该是真有证据。不然如此一位少年天骄,不至于飞蛾扑火。 他一直阻止,不是为了保全碧珠婆婆,而是为了钓海楼的颜面。 但是姜望他们鼓噪舆论,把这件事上升到海祭的公义高度上来,他也不能再无视——被倒逼让步,这亦是他动怒的原因。 可仍然没有想到,碧珠婆婆做得如此不干净,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掌控不稳。 他笑着问碧珠婆婆:“碧珠,你有什么安排啊?” 这话轻声细语,但碧珠婆婆如坠冰窖。她已经感受到了冷漠。 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仍强撑着道:“老身只是对五仙门有信心,在有夏岛经营了那么久,厚积薄发……彼时并不知海长老会出事。” “崇真人,在下还有人证,可以证明竹碧琼所知的消息,完全来自于碧珠长老。”姜望乘胜追击,再次加注。“只不过在他出来之前,还请真人先恕他无罪。因为他是钓海楼的人,检举此事只是出于公义,但又恐损了宗门利益。” 这完全是场面话,在这种时候出面检举碧珠婆婆的,要么是有生死大仇,要么就是内奸。在此时的天涯台,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等同于背叛钓海楼。 事实上姜望要请的那位证人,正是后者,是华英宫潜伏进钓海楼的暗子。 这颗暗子甚至都不是姜无忧布下的,而出自齐帝分配给华英宫的一部分力量。 “不妨叫其人出来。”崇光真人极有气度地道:“维护公义就是维护本宗利益,又何罪之有?” 站在钓海楼的角度,他当然只能这么说。 姜望于是一拱手:“陆先生,有劳了!” 自钓海楼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长衫、气质很像账房先生的中年男子。步子很慢,但没有退缩。 碧珠婆婆的表情很阴冷:“陆庶务使,值得吗?” 庶务使是钓海楼实务长老之下的职务。像陈治涛那样的钓海楼未来核心,目前也只不过挂了一个庶务使的职务在身上。 这样的人物,再熬个几十年,是有机会做实务长老的。价值难以估量。 而他今日一站出来,在钓海楼多年的潜伏就全部白费,再也混不下去。 姜无忧说要调动所有资源帮助姜望,就是真的不遗余力,连这种暗子都舍得动用。 虽然说,这种暗子长久潜伏,就是为了动用的一日。但仍不免叫人疑惑,为一个姜望,值得吗?为救一个修为尽废的竹碧琼,值得吗? 陆华本人却只是对碧珠婆婆一礼,语调寻常:“见过碧珠长老。” 接着再对崇光真人行礼:“属下保证,所言句句是真。若有虚言,愿以身祭海。” 暗子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值不值得,那是姜无忧考虑的事情。姜无忧决定了,他就去做,便是如此简单。 作为钓海楼的庶务使,他自然也有派系归属。 但他身后的长老,既不是海京平,也不是碧珠婆婆,而是崇光真人这一派系的某位长老。 因而此时站出来,难免有些尴尬的意味。 碧珠婆婆和崇光真人都没有回应。 他自己直起身来:“据属下调查。竹碧琼联系姜望,应该是通过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象乾事后去了冰凰岛,而李家多的是办法联系到姜望。” “竹碧琼与许象乾产生交集,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无任何交流,只是许象乾当时宣扬过他与姜望的交情,这可能也是竹碧琼会去找许象乾的原因。消息的传递,应该是在第二次,她专程去茶舍找了许象乾,神色匆匆。此事茶舍的店家可以作证,甚至龙门书院照无颜照姑娘、子舒姑娘,也可以作证。” “我们可以判断,竹碧琼知道海宗明长老欲杀姜望的想法,是在她和许象乾的两次见面之间。” “这两次见面之间,有两件事值得注意。第一,竹碧琼在路上遇到了海宗明长老,第二,竹碧琼回了一趟宗门。” “但是她遇到海宗明长老之后,再回宗门的时候,状态很轻松,说明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真正变得紧张惊慌起来,却是自碧珠长老的竹楼离开后!彼时她行色匆匆,紧张忧虑。而她也正是在离开竹楼后,才去找的许象乾。这说明了什么,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发言条理清楚,节点明晰,让人一听就明白,也极有说服力。 最后陆华仍然对崇光真人行礼:“以上我所说的这些,您尽可以派人去查,一问便知,绝无虚假。” 陆华作为钓海楼庶务使,从内部做的这番调查并不困难,只需要根据姜望这边得到消息的过程反推即可,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不能惊动碧珠婆婆。 而这番调查结果做出,也很容易论证真假。几乎每一个节点,都可以找到人证。 从有夏岛的第一次见面,碧珠婆婆就在想着如何利用姜望救人这事,攫取最大利益。姜望又何尝不是想着从碧珠婆婆这里破局呢? 他的想法经过重玄胜的修补,渐渐成型,再有姜无忧的全力配合,终于一步步,将碧珠婆婆钉死在此,在沉重的黑夜里,为竹碧琼挣扎出天光! “碧珠,你觉得本座还有必要叫人去查吗?”崇光真人问。 当然是已经没有必要。作为庶务使的陆华,既然做出了这一份证据,必然可以精准到第一个见竹碧琼回宗的人,和最后一个见竹碧琼离开的人。没有造假的可能。 碧珠婆婆只道:“当然有必要!崇真人,老身为楼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能够凭一个叛徒几句话就定性?我请求详查,慢慢地查!我要求见辜真人!” 她越说越激动,她绝不肯就这么认罪,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她要等辜怀信出手保她。 但崇光真人只抬了抬眼皮:“碧珠,为你现在的身份,保留一点体面。” 这句话说得毫无波澜,也不见什么实质性的威风,但碧珠婆婆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顷刻间失了气势。 “体面……”她呢喃。 “呵。”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体面。” 她毕竟闭上了嘴。 皱纹显得更深,背显得更弯。 好像一瞬间就已经老得没有力气说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危寻 天涯台上,难得地缄默了片刻。 众人缄默,是在等待崇光真人的决定。 而崇光真人稍一沉吟,便道:“谋害同宗长老,已是不赦之罪。念在你多年来为宗门事务操劳,于守卫海疆一事,也颇有贡献。现撤去你实务长老之位,将你贬去迷界。令你于海疆赎罪,杀死百名统帅级海族,方可离开。你可服气?” 碧珠婆婆面色惨白,但仍是咬紧了牙关道:“老身……心服口服!” 只要不死在当场,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海族全族皆兵,普通海族即可对应人族腾龙境修士,战将级海族对应人族内府境修士,统帅级海族对应的是人族外楼境修士。 因为先天体魄的原因,同级海族,一般都要强过同级的人族修士。 也就是说,碧珠婆婆需要进行百次生死之战,才能够赎罪,离开迷界。但即便如此,她的长老之职,也永远被削去了。除非重新开始积攒功勋,除非还有人肯接收她…… 作为她懂规矩的回报,辜怀信自然是会接收她的,甚至于暗中操作一番,让她在迷界中相对轻松地完成目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不存在全无危险,哪怕辜怀信亲自出手也无法保证。毕竟进入迷界,本身就是危险重重的事情。 令碧珠婆婆煎熬的是,她奋斗的大半辈子,都成了泡影。那样努力地挣扎着、费尽心机的筹划着,到头来,却离神临越来越远了…… 可她无法抗拒这种结果,甚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现在认罪,就还有将来回到近海群岛,重新积攒功勋的机会。 这是因为她选择了体面,崇光真人给她的体面。 她若不选择体面,也就是一巴掌的事情。 所以她必须心服,更要口服。 对于崇光真人而言。辜怀信这次又动秦贞的人,又动徐向挽的人,显然是有了什么突破,在近海群岛将有剧变的情况下,不再安于现状。但又如何呢? 他笃信他自己的位置,辜怀信现在还远不足以撼动。 钓海楼内部是需要一些争斗的,不然就像一潭死水,失了生机,早晚衰亡。但这些争斗,需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辜怀信已经越界了。他想。 “崇真人!” 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真是年轻得过分。 那年轻的声音说道:“既然海宗明长老遇害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那是不是,可以释放竹碧琼?” 崇光真人听到了自己心里的轻笑。 毕竟还是太年轻,不是么? 一个竹碧琼的生死,微不足道。 但她背后牵涉的,是碧珠婆婆与海宗明的斗争。再往上追溯,则涉及辜怀信、秦贞、徐向挽三位真人! 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把事情限制在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明争暗斗的层面即可,海宗明的死,也只与碧珠婆婆、竹碧琼、姜望,这三人有关。这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 现在问我,已经没有用了啊…… 崇光真人莫名其妙地想着。 而后一低头,拱手在额前:“拜见楼主!” 刷! 整个天涯台上,人人起身,人人弯腰,一躬到底。 哪怕是决明岛祁笑,哪怕是旸谷杨奉,也都低下了当世真人高傲的头颅。 此时在天涯台最前方,万丈峭壁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面向大海,负手而立。 他就站在那里,但好像并不存在。 他没有气息可言,但无人可以高昂着头。 因为他是钓海楼之主,也是这近海群岛万里海域的最高权力者。 站在超凡巅峰的存在,得证衍道境! 相较于衍道境这个名称,人们更习惯称之为……真君! 人之极,乃为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衍道之于洞真,真君之于真人,亦是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那一袭海蓝色的长袍,在猎猎海风中飘卷不休。 其人并未回头,天涯台上的众人,也就一直低着头。 得证衍道,名为危寻。 他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揣测他的意志,臣服他的威严。 但没有一个人敢问。 “不必多礼。”他终于回身过来说:“请入座。” 姜望这时才得以看清,这近海群岛上最具权力的强者。 其人的五官倒是看得清楚,但很难用一个词语准确形容,那绝非是英俊或者丑陋所能定义的。 姜望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词——“宁静”。 危寻的面容,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但是是一种大海般深沉的宁静,你能够从中感到安宁,也无法忽略这片宁静下隐藏的巨大力量……无边无涯的力量。 危寻的眼皮轻轻一抬,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注视着,都不由自主地更恭谨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哪怕是跳脱如许象乾,冷傲如李凤尧,身份尊贵如姜无忧,也都屏息凝神。 “我喜欢年轻人。”他说。 “今日看到这么多年轻俊杰在此,人族天才辈出,我心甚慰。” 作为衍道境强者,纵横迷界,斩杀无数海族的强大存在,他当然有这个资格这样说话,当然可以这样期许。 “姜望,对吗?”他问。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如危寻这等身份、这等实力的存在,竟然也会关心天涯台上刚刚发生的小事。 真的太渺小。 他只要随便一挥手,随意一个命令,不知就有多少个竹碧琼因此而活,又或因此而死。 对他来说,这太微不足道了。 姜望深深一躬:“能被楼主记住名字,是姜望的荣幸。” “搞这么大阵仗,请这么多人帮你说话。我以为你要灭了我钓海楼呢!” 危寻开了一个要吓死人的玩笑。 在场之前帮姜望说过话的那些人,无不低头,无不心惊。 这些人的身后,是青崖书院、石门李氏、大泽田氏、贝郡晏家、龙门书院、重玄家…… 若再加上也算得上帮了腔的决明岛祁笑、旸谷杨奉。 这样说起来,的确似有意似无意,好像在联合起来逼宫。 难道危寻因此误会,以为这些势力要联合起来,挑战钓海楼的海上霸权? “岂有此胆!” 姜望立刻澄清:“姜望修为不过内府,年龄不到二十,有什么本事,敢挑战钓海楼的威严?” “不仅无胆,更无此心!钓海楼屹立海疆,千年不坠,是我人族铁壁。姜望自问良心尚在,热血仍涌,何能有妄念?” “实在是……” 他深深拜倒:“实在是公义所在。大家敬重钓海楼,更不愿海祭蒙尘,不忍英灵归乡之时,为无辜之血心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同罪 危寻竟有此问。 于情于理,姜望都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不牵累帮他说话的人。 而他也的确有所担当,没有半点犹豫。 “开个玩笑。”危寻说。 他很随意地往前一步,便走到了架着竹碧琼的黑胄甲士身前,侧头看了一眼竹碧琼。 “为了救这个女娃,你这么大费周章。” 他用那双宁静的眼睛,看回姜望:“你爱她?” 他轻声道:“如果你愿意入赘钓海楼,本座可以做主,将她许给你。之前的事情,尽可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竹碧琼一下子闭上眼睛,她不知如何面对,慌张无措,所以用这种幼稚的方式逃避。尽管她的状态很不好,但从隐隐跳动的眼皮,仍可看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谁在初见的时候就保护了她? 谁为她复仇,帮她割下仇家头颅? 谁万山无阻来看她? 谁不避艰险来救她? 她以前没有爱过一个人,不知爱为何物。她心里很乱,乱到并不能分清自己的感情。那究竟是不是爱?是一种感动吗?还是一种对英雄的崇敬?又或是对天骄的仰慕? 但如果一定要她给一个是或者否的回答,她会说,愿意。 她闭上眼睛,不出声,已经是一种胆怯的愿意。 “不可!”姜无忧急忙出声:“姜望是我大齐……” “小女娃。”危寻轻声打断她:“等你当上齐君,再来质疑我。” 英气逼人的姜无忧,只能咬了咬牙,无法再说一句。 哪怕是华英宫主,是齐国王女,也是没有资格在危寻面前插话的。 如杨奉、祁笑,在崇光真人面前,还可以出声讽刺。但危寻现身后,他们就一句话没有再说。 真君强者,肉身已是道身,念动可定规则。 危寻的话,就是最后的决定。 加入钓海楼,也绝不能说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但姜望,摇了摇头。 他在真君面前,摇了摇头。 点头或者摇头,不是因为权势或者力量,而是因为对错,而是传达心声。有几人能做到? “我与竹碧琼道友,只是朋友。”姜望坦诚说道:“如果说我的确为救她付出了一点什么努力,那也只为一个‘义’字,不涉儿女私情。就像她传信救我一样,义之所在,不必考虑其它。” 他对竹碧琼有没有男女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许象乾、杨柳这样的名门弟子,可以争风吃醋,可以伤春悲秋,可以为了爱情伤怀。 晏抚这样的富贵闲人,可以思考婚约,斟酌未来。 可是他不行。 他背负着一整个枫林城域的血债,沉重的心里,没有可以容纳儿女情爱的缝隙。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是一种幸福! 竹碧琼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这一刻她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情绪,仿佛是一片巨大空白,空空落落。 但秉性善良的她,绝不忍姜望为难,勉强提劲说道:“楼主明鉴,弟子……我与姜道友之间,清清白白。” “弟子”两字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钓海楼的弟子。这一声“我”,不免凄凉。 “那就没有办法了。”危寻摇摇头,看着姜望,语气轻松:“我喜欢少年天才,但你不是我钓海楼的少年天才,在我这里,就不够分量。” “楼主大人。”姜望躬身,用无比恭敬的语气道:“姜望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未必能在您面前有分量。但姜望今日能站在这里,能在崇光真人面前说话,并不是因为姜望这个人有什么分量。而是正义、公理的力量。钓海楼尊重公义,才有姜望说话的机会,钓海楼维护公理,才有竹碧琼道友洗刷冤屈的机会。” “很会说话。”危寻笑了:“但本座不想听。” “何为公理?海宗明为弟子报仇,却没有找竹碧琼,而是找你姜望,此为顾虑同门之情。竹碧琼为了救你,转手就把他的消息泄露给你,这叫吃里扒外。” “碧珠谋害同门有罪,竹碧琼罪同。” 危寻淡声给这事定了性,看向崇光真人:“崇长老,你是如何处理的碧珠?” 崇光真人答道:“贬去迷界。令她于海疆血战赎罪,杀死百名同境海族,方可回返。” “合理。”危寻说道:“血罪须以血洗,传话下去,不许本宗任何人在迷界帮她,违者驱逐出宗。” 碧珠婆婆一个摇晃,险些没有站稳。 危寻的这条命令,明显是针对她身后的第四长老辜怀信。是对辜怀信的敲打。 不许任何人在迷界帮她,那她战死在迷界的可能性,已经大到一个让人无法直面的地步,几乎等同于送死。 要杀死百名同境海族,肯定不止百战。因为有些对手打了才知道打不过,有些对手追了才知道追不上。 百次以上的血战,只要有一次失算,她就要永远交代在海疆。她面临的危局本身,就是在打击辜怀信的威严。 但危寻的决定,她连抗拒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接受。 这时危寻又道:“竹碧琼同此例,一并罚之。” 如果说将碧珠婆婆贬去迷界已是九死一生,那么竹碧琼就完完全全是去送死。别说她奄奄一息的现在,就是全盛之时,在迷界也没有存活的可能。 不成外楼不出海,绝非虚言。 “楼主大人!”姜望慌忙道:“竹碧琼怎能是同罪啊?她只是心切朋友安危,受人引导,我已呈上证据……” “你有你的道理。”危寻淡声打断,看着他说:“可惜你的剑不足以维护你的道理。年轻人,须知进退。” 这话似乎不严厉,但已经再严厉不过。 姜望闭上了嘴。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直面钓海楼的真君强者。那种可怕的压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自危寻说话后,除非他问到,整个天涯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无论出身多么显赫,无论背景多么可怕。对真君来说,都不值一提。 站在超凡之绝巅,世间的一切都渺小。 唯真君可制真君。 可是,就这样失败了吗? 筹划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付出这样大的努力,有这么多人帮助,仍然失败了吗? 竹碧琼仍然要走向,那最绝望的结局? 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侵蚀了姜望的心。 他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他的朋友们,也都尽其所能地给予了他帮助。 但这场挑战,就像那无知的蚍蜉试图撼动大树一般,累死了自己,也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或许唯一的改变,就是让竹碧琼从死在海祭上,变成了死在迷界里。 这他娘的,算什么改变?姜望在心里问。 “不过,本座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危寻忽然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别 “什么机会?”姜望问。 他已经意识到,在危寻面前,他并没有任何选择。 危寻道:“你说义之所在,说知恩当报。竹碧琼与你有活命之恩,你当何以为报?你可愿意……替她洗罪?” 替竹碧琼深入迷界,斩杀海族洗罪! 可谁都知道,“不到外楼不出海”。没有星光圣楼,在迷界根本无法把握方向,连返回的路都找不到。这也是竹碧琼此行必死的最大原因。 姜望虽然强过竹碧琼太多,可他毕竟也未立起星光圣楼来。在迷界中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姜望不可!”重玄胜出声喊道。 “姜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姜无忧也忍不住说道。 她投入了如此巨大的资源,姜望这一去,大概率又是柳神通的结局。而她不免又血本无归。 “我不要!”竹碧琼竭力张开的嘴型,在这么说。 但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危寻并不理会其他人的劝阻,只静静看着姜望,等他决定。 这份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姜望平静的神情,说明他对迷界的危险非常清楚。 但他只是说:“我愿意。” 危寻仿佛不甘心见他如此勇敢,又道:“内府修士对应战将级海族,但你摘有神通,又有反杀海宗明长老那样的耀眼战绩,想来也不比碧珠差。所以你若要替竹碧琼洗罪,也需达成与碧珠相同的条件。你可服气?” 这并不公平。姜望虽然亲手杀死了海宗明,但他的实力,绝对不比海宗明强大。要他完成与碧珠婆婆相同的洗罪任务,就是让他背负更大的风险。 他未至外楼,就被扔进迷界,本身已是有最大的风险了! 然而此时没人能再为姜望说话。在危寻面前,哪怕是旸谷之杨奉,决明岛之祁笑,也都不够分量。 重玄胜沉默在那里,万分痛苦。他始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危寻堂堂真君,竟会亲身降临天涯台,参与此次的海祭大典。崇光真人主持,已经是超越往年的规格了,这又不是百年大祭! 他意识到他的谋算有所遗漏,他一定忽视了什么,尽管这遗漏并不是他的责任。他和姜无忧、姜望现在加起来,也够不到那种层面,得不到那个层次的信息,失算在所难免。 但他痛苦,痛苦在于他清楚姜望的选择。 而姜望果然说道:“晚辈服气。” “哦?”危寻似乎极有兴趣:“你怎么会服气?不应该才对。” 姜望非常平静,因为他真的想清楚了,真的服气。 “您说得对,我的剑还太弱,不足以维护我的道理。”他认认真真地说:“那么在此之前。我愿意尊重前人定下的道理。竹碧琼当然有罪,迷界洗罪亦是传统。感谢您给竹道友、给我一个机会。” “说感谢就太假。”危寻摇摇头:“不过,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见了。有胆魄,有规矩。很好!”… 姜望再次一拜,并不说话。 危寻笑了笑,又对崇光真人道:“既然两人同罪,又同罪并罚。那就将他们两人,投入同一区域吧。也免得有人说闲话,说钓海楼不如他们公平!” 杨奉顿如芒刺在背,颇感不安。这位真君还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记仇”。他早先嘲讽崇光真人的一句话,这会还被拿出来反击。 子舒皱紧眉头,不安地看了照师姐一眼。 照无颜只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到了这会,谁看不到碧珠婆婆和姜望已成死敌? 他们两人在同一个区域,注定你死我活。根本不用等到海族出手。 危寻先前说话,还似是十分欣赏姜望。但转脸下一句,便把姜望往深渊再推一步。 他分明是要再看一场搏杀。让世人看看,钓海楼实务长老的实力,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么不济事,能够被随便一个天骄,轻松越级杀死。 上一次对战海宗明。虽然主动出手的是海宗明,但事实上却是姜望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又多方针对,还有向前帮忙。 而这一次,他对碧珠婆婆的实力不够了解。双方实力亦有巨大差距……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要完成洗罪! 危寻好像根本不打算让姜望活着离开迷界。 崇光真人点头应道:“是现在就送去,还是……” 危寻只看姜望,但嘴里同时问着两人:“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望只握紧长剑,道:“没有。” 碧珠婆婆亦道:“没有。” 面对楼主,她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多说一句。 “诸位呢?” 危寻没有去看谁,但意思已经传到。 在座这么多势力,这么多人。谁不认可?谁反对? 自是无人。 无人敢,也无人能。 危寻点点头,正要吩咐崇光行事。 一个胖大的家伙,忽然大跨步走来。 是重玄胜。 他大步走到姜望身前,也不说别的,只将自己的外衣解下,亲手披在姜望身上。沉声道:“海上多风波,你自己保重。” 宽大的外衣披在姜望身上,顷刻缩小许多,直至完全贴身。 瞧来便是一件普通的武服罢了,但却是重玄胜的七玄宝衣,曾经在王夷吾的拳头下,保过他一命。 他无法反对一位真君强者,也反对不了。但他仍会用自己的方式,给朋友最大的支持。 比如在此刻,第一个站出来,为姜望送行。 姜望紧了紧外衣,平静地道:“我会的。” 他和重玄胜之间,实在不必多说。 在很多时候,重玄胜都不赞同他的决定,但是最后都会支持他。 危寻看着这个胖子,显得饶有兴致:“你是浮图之子?” 重玄胜从来不愿提及他的父亲。 但好像所有人,都绕不开那个名字。 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体里,的确流着那个人的血。… 他回过身,对这位钓海楼的楼主行了一礼,只道:“重玄胜见过楼主。” 礼罢,又取出一只玉瓶,交给姜望:“疗伤用。” 不等姜望再说什么,胖大的身影已经往回走了。 姜望也问都不问是什么药,将瓶塞拔开,直接往嘴里倒,像吃炒豆子般,连吃几颗。重玄胜准备的丹药,效果不会差,他正要在前往迷界之前,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如此才能争取那微渺的机会。 晏抚第二个走过来,拿着一个松鼠匣,直接放在姜望手里:“等你回来喝酒。” “还得是你结账。”姜望笑道。 匣子里有什么,他没有看,想来价值不会低。他也没有拒绝。经过这一次天涯台的事情,交情已经到了。 “性子倒是硬。”坐在观礼席的李凤尧轻声说道,她将戴在右手的玉扳指取下,递与坐在旁边的李龙川:“我就不凑过去了,你拿去给他吧。” 李龙川接过这枚玉扳指,起身往场内走。 正好接在晏抚后面,一边把李凤尧的玉扳指给姜望戴上,一边偷偷在他手里塞了一颗珠子——自难说大师手里夺来的蜃王珠。 “我觉得这东西在迷界会有用。”他轻声说,然后声音大了起来:“我姐借你的玉扳指,你需保管好了,要还的!”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你还没去我家的冰凰岛做客呢。到时候记得来。” “不会忘的。”姜望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苛刻 姜无忧与祁笑传音一阵,走下主位,径直走到姜望面前。递过一个手指模样的东西,呈银白色,里间是中空的,刚好可以把食指套进去。
她没有说是什么,但姜望接在手里,便已知晓。它叫“指舆”。
珍贵的并不是这东西本身,而是这东西里的记录。
将其套在食指上,投入一点意念,其间赫然是一幅繁复之极的立体舆图!
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暗的,但仅仅是明亮的那些地方,信息就已经足够庞巨。
这是决明岛在迷界多年探索的结果,珍贵性根本不必多说。
而且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应该是最需要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他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感应,而在迷界陷入迷途。
姜无忧只道:“本宫冒了很大的干系,才把它给到你。你死之前,必须毁掉它。明白了么?”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很见分量。
在今天之前,她与姜望没有交情,只有交换。但这份交换一直到现在,都是姜无忧的付出,她表现的诚意已经足够。
“我一定做到。”姜望说。
姜无忧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回走。
许象乾在这时走了上来,大袖飘飘,两手空空。
观礼席上子舒刚想站起,但被照无颜按住。
“不必去。”她传音道:“一来并不值当。二来,你送东西他不会收,交情没到那个份上,上去徒增尴尬。”
子舒试了两次没站起来,便噘起了嘴。
只见许象乾走到姜望面前,与旁人都不同,什么也不送,只道:“我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身无长物,更无余钱。仅有折扇一柄,家师所赠,不能离身……”
说起身无长物更无余钱这些,他一点尴尬也没有,接着说:“便送你一首诗吧!”
也不管姜望想不想要,便直接开口:“望兮望兮慢行些,天涯之后又天涯。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姜望笑道:“好诗!”
许象乾一扫颓然,眉飞色舞起来:“姜兄始终这么有眼光!”
“当然!”姜望道:“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句!确实好!”
许象乾怒视他一阵,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
同样是将往迷界。
姜望这边,朋友接连来送行,奉上各种珍贵礼物、盼他安全回来。
碧珠婆婆则孤零零站在那里。
怀岛本是她的主场,是她经营了多少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送她。
实在是她谋害同门,更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徒作为棋子,这冷血残酷的一面,令人生惧。
她这样的人,对她再好,还能比竹碧琼跟她亲么?得势之时或许还有人愿意亲近她,在这次九死一生的行程前,没人愿意再于她身上有所投入。
无论是情感还是资源,都是有成本的。而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收获。
姜望此行的境遇更危险,但他所有在场的朋友都愿意出力帮他。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怎样对姜望好,也都会得到姜望同等甚至更多的对待。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摊开了说,无非如此。
危寻静静看着这一幕,并不干涉这些人如何武装姜望。
只在所有人都结束了送行之后,对姜望说道:“在你完成洗罪之前,竹碧琼始终有罪。她就以罪囚身份在天涯台上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什么时候带她走。”
“不过你最好自己把握时间。”他说道:“因为她可能熬不了那么久。”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真君强者高高在上的身份,而享受摆布姜望的感觉。
在那么多人“武装”姜望,提高姜望的生存几率后,他立刻就提出时间的限制来。
修为全失的竹碧琼,之能够撑到现在,完全是崇光真人的一道气撑着。
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也就是说,姜望不仅要在迷界完成洗罪,还要尽可能快,要积极主动的出击,不得不冒更多险……
这太苛刻了!
然而姜望依然无法拒绝。
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有感谢危寻给他机会的份,没有资格不满。
“我知道了。”姜望点头说道。
这少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似乎并不能让危寻满意。
他想看的不是这个。
这位不怎么顾忌身份的真君强者,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碧珠婆婆:“在把你们送往迷界之前,你们彼此之间,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危寻好像存心要看好戏,一定要看到一点什么波折才可以。
碧珠婆婆似乎早就想通了,在不断有人给姜望送礼、送行的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扯些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皮。
此时的表情竟是温和的。
她甚至弯下腰来,拱手一礼:“姜小友,不管此前有多少恩怨。到了迷界,就是战友。咱们互相照应。”
姜望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再无虚与委蛇的必要。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人能从迷界走出来。或者一个也没有。
碧珠婆婆仍然可以继续表演,在进入迷界之前,维护所谓的“体面”。
但姜望,却不肯再配合。
直分生死便是。
他今天已经弯了太多次腰,不想再弯腰了。
对于姜望的无视,碧珠婆婆丝毫不恼,她直起腰来,又对危寻道:“楼主,去迷界之前,我想与碧琼说几句话。”
危寻下颔微点,算是同意了。
她便转身走向竹碧琼,竹碧琼却只看着姜望。
这傻姑娘的嘴巴一直在张合,一直在说“不要”,也一直发不出声音。
直到现在,她也并没有想清楚,她背后牵涉了多少复杂的事情。
她只知道,姜望又要替她去冒险了。她不愿意。
碧珠婆婆半蹲下来,凑到她耳边。
竹碧琼猛地往后一缩,像逃避毒蛇般。但毕竟被黑胄甲士架着,无法逃远。
碧珠婆婆扯了扯嘴角,似在苦笑,但还是在她耳边说:“知道为什么我要先废去你的修为吗?”
“我想用这代替对你的惩罚,好保你一命。可惜不能。”
“很好。我没做到的事情,姜望几乎做到了。你交了一个好朋友……对不起。”
最后一声对不起,她说得极轻极细,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型,恍惚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说罢这些话,她才重新站起身来。
而竹碧琼望向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畏惧。显然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唉。”
碧珠婆婆长叹一声,道:“我可以动身了。楼主大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丁未” “有劳崇长老了。”危寻点头道。
而崇光真人直接大手一挥,便将碧珠婆婆与姜望带起,直接飞出天涯台。
在离开天涯台的时候,姜望才在那万丈峭壁上,看到那行据说是钓海楼祖师钓龙客留下的刻字——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那一个“望”字,写得尤其凄凉,颇见望穿秋水的煎熬困苦,使人怆然欲泪。
但只看到这一眼,风景已经变幻。
大段大段的色彩丢失,大片大片的画面剥落,景物不断交换。
姜望眼中所见,是一片茫茫雾气。
直到耳边响起呼啸风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下坠,才发现无论是崇光真人还是碧珠婆婆,都已经不见了。
他稍一扭身,定住身形,眼前的迷雾便已消失。
很难准确地形容他所见的一切。
熟悉的天空、大地,好像并不存在,甚至连海也是没有的。
分不清上下左右,极目望去,是空茫茫的一片,偶有几个黑点,凸显在视野里。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就是迷界。
这是一片空无之域,天然阻隔近海与沧海。这里本就没有方位,强大的修士,通过对屹立于遥远星穹之星光圣楼的感应,才能够给自己一个大致的定位,才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
没有慌乱,他早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早有相应的觉悟。
他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定在原位,先取出李龙川所赠蜃王珠,摆弄一阵,在原地制造一个他本人的幻象,同时将自己遮掩在距离这幻象三丈远的位置处。
难说大师能够借助蜃王珠欺骗照无颜,同为四境外楼,照无颜比碧珠婆婆强出不知多少。那么蜃王珠对碧珠婆婆应该也有效。
不过考虑到钓海楼幻术天下无双,哪怕资料上显示碧珠婆婆并不以幻术见长,也不能过于大意。
蜃王珠只可当做一时手段,不能倚仗其为胜负根本。
之前在天涯台没有间隙,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碧珠婆婆有所提防。姜望在此刻才打开晏抚所赠的松鼠匣。
这一看,险些被强烈的富贵气息刺瞎双眼。
这松鼠匣内,装了满满的符篆!
镇山符、止水符、金身符……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一匣的价值……以姜望的眼界,算不出来。
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多符篆,更别说拥有、使用。
须知符篆时代之所以很快消亡,就是因为巨大的制作成本。要想承载伟力,就注定材质不能稍次,单这一条,已经锁死了成本。越强的符篆,对材质要求越高。
而最奢侈的地方在于,符篆都是消耗品。
诚然一件法器、或是墨家的一只机关兽,造价要比同等威力的符篆高昂许多,但法器和机关兽只要未损毁,都可以一直使用。符篆却撕开就没……
用机关兽战斗,已经被视为在烧道元石。用符篆战斗,那简直是在倾泻道元石。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用以描述自己使用符篆战斗的感觉——“像是你的储物匣突然炸开,一场斗法下来,你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相较之下,用同等资源投资自身,无疑是更好的选择。通天宫和五府内刻印的瞬发道术,本身即比符篆更快捷、更难以防备。
更别说以现在符师之少见……符篆的价格有多昂贵,根本不必再说。
符篆时代的消亡,是历史的选择。
现在符篆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辅助手段,毕竟低阶符篆制作起来,也相对没有那么困难。但效果……也只是略胜于无。
当初苏秀行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比普通的同阶修士,应当要富裕一些。可随身带的那些符篆,威力差到令人发指。决计影响不了现在的姜望。
而晏抚所赠的这一匣……
姜望将其盖上,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还得起?
他突然就对许象乾总愤愤不平痛骂的那一句产生共鸣了……“狗大户!”
身上的七玄宝衣不必再研究,他是知晓其防御能力的。李龙川转交的李凤尧的玉扳指,他也已经了解。
检查过朋友们支援的“武备”之后,他才放出一缕心神,落在左手食指戴着的指舆上。
这个小东西,是他回家的指望,也是他此刻的依靠。
姜无忧再三强调,让姜望在死去之前,毁掉指舆,不是没有道理的。它的记载实在详细,虽不能覆盖迷界所有,但至少在已知区域,足以让拥有者不再是无头苍蝇。
根据指舆上的标识,他现在所处的区域,为“丁未”区域。
也不知旸谷和钓海楼那边的区域划分是否与此相同,更不知海族那边是如何划分迷界。
好消息是,这个区域,是人族已探索过的区域,不至于完全摸不着情况。
坏消息是,在这个区域,人族的力量并不占据优势。
只有一座属于旸谷修士的“浮岛”,人族修士可以入内补给。剩下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野地。与人族“浮岛”对应的“海巢”,在丁未区域却有五座,完全对人族形成碾压性的优势。
也就是说,姜望随时会遇上海族,随时有可能展开厮杀。
对应外楼修士的统帅级海族,是他洗罪的目标,但这个层次的海族里,以他现在的实力,若不借助外力,不可能做到横扫。因为海族普遍就比同级人族修士强大。
而一旦遇到对应神临修士的王级海族,甚或以上……他就只能祈祷自己跑得足够快了。
“早知道应该找尹观帮忙加持一下匿衣的,当时跟林有邪一起去找地狱无门踪迹,想办法趁机联系上尹观,或许也不错。”姜望默默地想着。
匿衣若能对王级海族产生效果,那他安全性无疑大增。
可惜也只能想想。
但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海族,而是碧珠婆婆。
那个老太婆的阴狠毒辣,姜望已经深知。在洗罪之前,他必须要先杀掉碧珠婆婆!
这事很紧急,可也不能自乱阵脚。
同在丁未区域,相较于他,出身钓海楼且早就搭建星光圣楼的碧珠婆婆,必然来过迷界不止一次,远比他更熟悉迷界。
虽则他有姜无忧所赠指舆,但碧珠婆婆亦是钓海楼高层人物。钓海楼对迷界的了解,绝不会比决明岛差,反而只多不少。
无论是地利还是修为本身,他对碧珠婆婆都不占优势。
必须要以十二分的谨慎,去攫取那一分的胜机。
姜望默默思量了一阵,有了大概的计划之后,才开始试探性地移动。
无论打算怎么做,都要先从认识这个地方开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祭 碧珠婆婆轻巧一个转身,便停在半空。不动声色间,已经迅速地观察过环境。 她在迷界征战过不止一次,很清楚这里的规则。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也告诉了她这是什么位置。 崇光真人完全遵照危寻的吩咐,选择的区域非常公平。这里唯一的浮岛,既不属于钓海楼,也不属于决明岛。 虽则理论上浮岛对所有人族修士都必须一视同仁,但不同势力掌权的地方,难免有些不同程度的偏颇,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而旸谷势力在迷界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一心只与海族厮杀。 只要不直接在浮岛上开战,她与姜望杀得天昏地暗,也不会被干涉。 这很好。 这太好了! 宗主决定把姜望和她投入到一个区域的时候,她就已经重燃希望。 她对自己的实力,对自己这么多年的积累,有足够信心。 姜望虽然是年轻天骄,时间是他最大的朋友,可在积累这件事上,时间也是他最大的敌人。他的经历必然不够,远远不够。 他身上当然会有些好东西,他的那些朋友,在送行的时候,小动作不断,她也都看得清楚。 但是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 这些东西,都将成为她的资粮。帮助她重新靠近神临…… 她本来已经失去希望,从头开始……太难。但若能拿到姜望身上,那件海宗明都觊觎的东西。也许一切都可重新。 那是什么东西呢?不知道。但一定很重要。 她在天涯台临别时跟竹碧琼说的那番话,是真的。那声对不起,也是真的。 但那声对不起,不是为之前的事情道歉,而是为之后。 因为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为竹碧琼赴汤蹈火,打断海祭大典,调动可怕人脉,在真君强者的面前,依然要救她,给她这样盛大的浪漫……而她却要,亲手杀掉此人。 她是为此道歉。 姜望说只拿竹碧琼当朋友,她是不信的。在她看来,那只是姜望选择齐国却又不敢当面否定钓海楼的借口。 迷界里没有上下左右,方位只能以自身为参考。星光圣楼的感应,也只能帮忙锁定大概区域。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碧珠婆婆非常清楚,对环境的“陌生”,将是姜望最大的劣势所在。哪怕其人有决明岛的舆图在手,也无法立即消除陌生感。 杀死姜望,越快越好。因为“陌生”会随着时间消解。 她笃定自己的实力优势,同时也绝不小看天骄的适应能力,不小看那些名门的底蕴,那些人赠送姜望的礼物,或许不凡。 碧珠婆婆一弹尾指,一颗水珠飞出,化作她的样子。而她自己却幻化为水珠,缀在身后。 月牙岛皆知,碧珠长老以御兽为能,几乎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幻术能力。但在钓海楼修行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对幻术没有了解? 漫长岁月,对应的是丰富积累。 海宗明死得仓促,而她绝不会。她要比弱者更谨慎,竭尽所有,杜绝意外的发生。 因为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对照星光圣楼,大概感应了一下浮岛的位置。水珠所化的碧珠婆婆,选定了一个方向,便疾飞而去。 …… …… 却说天涯台上,崇光真人一挥手,便卷走了姜望与碧珠婆婆。 而危寻大步走上主位,嘴里吩咐道:“竹碧琼押到一边,海祭继续。” 主位上的杨奉、祁笑、姜无忧都老实站着,等危寻在正中间的大椅上坐下,他们也没有再落座。 危寻在此,能与他同列而坐的,只有真君。 海京平则再一次站出来,重新主持海祭大典。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脸上不见半点愤怒或憋屈。 “兹有……” 鼓声再起,黑胄甲士再次押解着罪囚,一步步拾阶而上。除了被押至旁边的竹碧琼,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重玄明河、重玄胜这时已经入席观礼。五仙门的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则跟在他们身后,这表明五仙门已经完全向重玄家靠拢。当然,五仙门并非投靠重玄家,而是要通过重玄家的关系,向齐国靠拢。不过在齐国的势力范畴里,会与重玄家更亲近。 作为钓海楼庶务使的陆华,则一声不吭的挤进人堆里。在钓海楼的一切肯定是结束了,海祭结束后,他就会回归决明岛,届时姜无忧自然对他另有安排。 “我刚接到消息。”重玄明河传音道:“崇驾岛遭到了海贼袭击。一应防御法阵都被破坏。岛上堆积的资源被掠夺一空。附近环岛上的九玄宗派出修士驱逐海贼,并在崇驾岛立旗。” 近海群岛上有如此众多的修行宗门,但海贼却也从未绝迹。 多是一些叛宗弟子、左道狂徒,躲在一些人迹罕至的海域里,时不时出来劫掠一番。 当然,有很多海贼,背后亦有势力支持。 袭击崇驾岛的这伙海贼,很明显就属于这种。 趁着重玄明河离开的机会,精准打击。 他们击破了崇驾岛上重玄家的经营,摧毁法阵,将有价值的东西劫掠一空,崇驾岛就成了无主之地。九玄宗赶跑海贼,自然可以成为崇驾岛的新主人。 这种方式简单粗暴,非有大背景,无法强行为之。 重玄家完全有实力报复海贼,但不能够直接攻击九玄宗。九玄宗的背后,站着的正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崇驾岛没了。 重玄明河的声音不见喜悲,但无疑重玄家这次损失惨重。 重玄胜没有多说什么,只传音回道:“叔父的损失,侄儿一定负责找回来。” 这本就是碧珠婆婆的计划之一,他先前就有了觉悟。只是重玄明河自己,还抱着侥幸心理罢了。 怎么可能有侥幸? 碧珠婆婆被扔去了迷界,她背后的辜怀信可没动。 重玄明河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只是看着场内,仿佛专注于观礼。 这对叔侄虽不敌对,但也不够亲切。 重玄明河对于二兄重玄明图的复杂感受,似乎也投射到了二兄的儿子身上。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态度应对。 而同样的,自小形成的对重玄家其他人的疏离,也无法在重玄胜心中简单抹去。 对于彼此,在相处中,他们其实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场上,海京平终于宣完了所有罪囚的罪名,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所有的罪囚,全都被押解到悬崖前,直面沧海,背对众人。 他们都被废去了修为,在海风中瑟缩。 有的嚎叫,有的沉默,有的求饶,但没有任何回应。 “请祭之!”海京平宣道。 那些黑胄甲士一言不发,只齐齐将架着的罪囚往前一推! 四十四名罪囚一齐坠海。 好像没有听到惨叫声,又好像出现过,但被海风湮灭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这些失去修为的罪囚必无幸理。 而海京平高举双手,大声宣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所有人都高举双手,这样喊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异化” 迷界之中起了风,这风绝不寻常。 在那些绕身而过的微风里,姜望感觉到了一种略微复杂的、不属于风元本身的杂质。极其细微,若非此时他以最大的警觉观察一切,恐怕难以感受。 或者不能称之为“杂质”,因为那些“附着”并无质形。 他想了很久,才大概辨认出来,那是一种情绪层面的东西。又用神魂匿蛇去接触,才终于能够确定,它们的确与战死于此界的修士有关。 并非是完整的魂魄,或者什么残灵,而是近似于一种执念,是在迷界这种地方,无处皈依、又不肯沉沦的眷恋。 他这时候才联系起来,今日正是四月初四,一年一度的海祭之日。 近海群岛的修士们正在祭海,以虔诚的仪式迎接英灵回归。 死在迷界,即失其魂。 不是肉身毁灭,只余神魂,是肉身死去了,神魂也失陷。 肉身仍在之时,尚且容易迷途,何况只余神魂,又失去星光圣楼的牵引? 有些人便身魂俱失了,有一些执念则陷在迷界,流浪无依。类似于观衍一点真灵漂泊在森海源界,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些念头比真灵还脆弱,本身也不存在重塑的可能。(事实上在姜望的认知中,一点真灵就已经不存在重塑可能了,只是观衍打破了他的认知。) 但人们相信,将其召回人族疆域,就有机会让这些念头所源出的那些勇敢者,重入轮回。 若不能熬到海祭日牵引回归,就只能烟消云散。失去一切可能。所以今日迷界之中,才有如此轻柔的风。 它们并不能带走什么,也不会改变迷界。只是思乡的人,终究会回到故乡。 姜望试过放松对自己的身体控制,结果身体并没有直线下坠,反而是上升了一段距离,过了很久,则向左边移动了一阵,而后才开始下坠。 当然这所谓的上下左右,也只是以他自己的立姿为参照而言。 这运动轨迹并没有什么规律,只是顺从于迷界本就颠倒混乱的规则。 他控制着身体往前飞,每一点距离其实都不简单,他在尽可能的适应迷界。好让自己能够在迷界完整地发挥出战力,本来真实实力就不如碧珠婆婆,再因为不适应而受到压制,那就几乎等同于找死了。 所幸这个过程不算十分艰难。他对道元的掌控,早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精微的程度,这是早先与真人“交锋”后的收获。这让他迅速适应了迷界的特殊性,体内道元能够随时对外界的变化产生反应,以使他如履平地。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刚落入迷界时所看见的那些黑点是什么了,多是巨石。形状不同,朝向各异。因为同样错乱颠倒的关系,以这些巨石来定位方向,也是不可能的。 还好有指舆。在迷界探索的这短短时间里,姜望不止一次地这样感慨。 有些巨石甚至直径数百丈,在姜望看来完全就像一个小型岛屿,但它却并不是所谓的“浮岛”,其上也没有人族生存。 说明“浮岛”的构成,并不简单。绝不仅仅是一座悬浮空中的岛屿,一定有某种必要的条件需要达成。 不然的话,丁未区域不应该只有一座浮岛才是。 姜望到那些巨石上面去观察过,石质非常普通,并不是他在悬空寺所见的那种悬空石。能够浮空,也仅仅是因为迷界的特殊而已……这让他放弃了收取一些边角石料带走的想法。 巨石之上也大多光秃秃的,基本不存在活物,树木泥土之类亦是没有的,只偶有一些苔藓。 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也是,在这迷界征战的,除了结阵的大军外,全都是外楼及以上境界修士,要么征战,要么在浮岛修整,根本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地方生活。 姜望现在选择的路线,是根据指舆做出的规划,在一个极大的范围外,绕着丁未区域仅有的人族浮岛环行。 这片路线可以看成一个圆球,浮岛是球的中心,姜望的行进路线,则在绘制球面。 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他将自己代入碧珠婆婆的角度,很容易就得出一个判断——杀死姜望越快越好。 他希望尽快解决碧珠婆婆,但是当碧珠婆婆同时也这样希望时,他反倒需要一些耐心。 大海捞针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对于实力占据优势的碧珠婆婆来说,守在浮岛附近是更容易“捕捉”姜望的办法。 因为姜望必须要去浮岛“补给”。 这种“补给”不仅仅是资源上的,不仅仅是法器、道元石、药物之类,而在于一个最重要的“异化”问题。 很早以前修行者们就发现,在迷界待久了,身体会不自觉地被迷界“改变”。倒不是多出几颗脑袋几只手的怪异,这种“改变”是极其细微、甚至根本无法发现的。 因为生命与环境的交互,本就在时时刻刻的潜移默化里完成。 只是在迷界待过太久的人,回归人族领土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产生反应,他们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适应人族世界! 程度轻一些的,只需要养一阵子。程度重一点的,甚至会发生永久性的改变! 战力衰退、失去道元的控制能力、无法感应元力、乃至于呼吸都是痛苦…… 这种改变,就被称之为“异化”。 神临境修士不会出现“异化”,因为他们金躯玉髓,可以轻易锁住自身变化。 但在迷界征伐的战士,不可能都是神临强者。 解决“异化”的办法也非常简单,隔一段时间,在身体异化之前,回浮岛歇歇脚,住一晚就好。若能专心配合环境调养,这个时间还能缩短。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浮岛相当于一小块人族飞地,回到浮岛就像回到了人族疆域。 正因为浮岛有这样重要的意义,才成为人族在迷界里的生命之岛。浮岛的数量,也因此能够代表某个区域内的实力。 姜望选择绕浮岛而行,一是为了避免在完全适应迷界之前,与碧珠婆婆正面交锋。二是为了反过来考验碧珠婆婆的决断。 碧珠婆婆是想要尽快解决掉姜望的,她当然也知道,姜望急着完成洗罪,好回天涯台带走竹碧琼。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就是,姜望杀她的优先级高不高?姜望带了那么多资源随身,可不可以在异化发生之前就完成洗罪?有没有可能,根本不需要去浮岛,而直接完成目标离开呢? 无论碧珠婆婆多么有智慧,这些问题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些纠结一定会产生。 她对姜望的贪婪已经表现得太赤裸,绝不可能在迷界放过姜望。只要拿住这一点,就可以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姜望甚至能够判断出碧珠婆婆大概蹲守的范围,不会离浮岛太近,因为太近的话,姜望很有可能在交战过程里直接逃入浮岛。浮岛上不允许人类修士自相残杀。 但也不会离浮岛太远,太远了很容易出现疏漏。 所以她应当是在姜望绕行的大圆内,做一个小圆的绕行。 也未必需要绕行,在这个小圆的边界布好“眼睛”就可以。 但是在最初蹲守的那几天,她一定遇不到姜望。 之后她就会陷入纠结,是继续蹲守姜望,还是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很可能错过姜望去浮岛补给。可继续蹲守的话,姜望说不定就已经成功洗罪离开了。 这种纠结,一定会时时刻刻拷问那个老太婆。时间越久,越进退失据。 姜望等待的机会,就在那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位海族 姜望选择绕行的路线,因为距离浮岛极远,所以毫无安全性可言。但对姜望来说,碧珠婆婆比海族更危险。 海族当然强大得多,但海族毕竟不知道他姜望是谁,除非撞上,不会特意针对他。 他要熟悉这个地方,最好是提前布置好手段,赢得地利的优势。 就像当初他选择在驼峰山等海宗明,最大限度削弱其水行道术的力量。 他笃定碧珠婆婆在内围蹲守他,而他在外围蹲守碧珠婆婆。 这是一场赌博。 如果碧珠婆婆有足够的耐心,就一直守在浮岛附近不动,把更多精力用在蹲守而非猎杀海族上的姜望,决计无法提前完成洗罪,只能前往浮岛补给。 那样的话,地利优势就在碧珠婆婆那边。 姜望决定要这样赌一次。 把胜利寄托于好运,是愚蠢的事情,但他赌的不是运气,而是自己对碧珠婆婆的判断。 他是可以不赌,可以直接去猎杀海族,争取早些完成洗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碧珠婆婆就会追上来。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最考验的,就是双方的真实战力。姜望毫无疑问落在下风。 为了赢,为了尽快地赢,他反倒需要等待。 是在“路过”第五块巨石之后,姜望才发现迷界里这些悬浮的巨石,并非固定在某处不动。为了确认这个发现,他又原路返回。有两块巨石之间的距离,的确缩短了,且方位发生了倾斜。 巨石的移动极为缓慢,且因为缺乏参照物的关系,很难被察觉。 这个发现的重点在于,以巨石为信标建立舆图记忆的想法落空了。一个不能固定的事物,当然无法成为信标。 更可惜的是,姜望原本打算在某几块巨石上做特殊的布置,以便届时引碧珠婆婆过去,现在显然也行不通。等他辛辛苦苦把碧珠婆婆引去时,巨石很可能带着他的布置一起离开了。 还好有指舆。 不然别说埋伏碧珠婆婆了,想不把自己搞丢都很难。 这是姜望遇到的第八个黑点,尽管巨石是会移动的,但姜望还是下意识地记录着一些信息,未必能够用得上,不过多一点准备总归不是坏事。 当这个黑点在视野里逐渐显现轮廓时,姜望才发现,那不是巨石,而是一条鱼。 一条约三丈长,两丈高,黑色鳞甲、利齿交错的大鱼。它在空中游动,显然也已经瞧见了姜望,猛地加速过来! 这是姜望在迷界遇到的第一只海兽,令他大感意外。 并非因为这海兽太强,而是……太弱了。 比起姜望之前在有夏岛附近斩杀的那只八爪海兽,弱了太多。 黑色巨鱼猛地撞近,张开利齿交错的大口,剧烈的腥臭迎面冲来。 姜望拔剑! 一道潇洒至极的剑竖,出现在空中。 黑色巨鱼在即将靠近姜望之前,整个身体从正中间一切两半,在惯性的带动下,从姜望两侧飙远。 内脏、鲜血、躯块。 各自飞开。 真的太弱了,顶多只有周天境修士级别的战力。 这是海兽中的幼兽,又或者,是最弱的那一种海兽? 在此之前,姜望对海兽的实力概念,就是以那头八爪海兽为基准,想着怎么样也该有内府境修士层次的战力。 可在迷界中遇到的这头海兽,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有夏岛遇到的八爪海兽,虽然失控疯癫,但仍然能感觉得到它对元力的影响,有操控元力释放法术的本能。 而眼前所遇到的这只海兽,却只有纯粹的肉身力量,没有神智可言。 给他的感觉,更近于凶兽,但又没有凶兽那样嗜血癫狂。或者说,肉身力量方面,近似于凶兽。灵智方面,像普通的野兽。 巨鱼临死前冲刺所施加的惯性消失,它的躯体、内脏、血液,顷刻四散。有的上浮,有的下坠,有的左飘,有的右移…… 瞧来像是被五马分尸,血腥味一下子散得很开。 姜望立刻远遁。 当他飞了很长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发觉那里出现了十三个黑点! 想来不会是飘来的巨石。 此后姜望又遇到两只海兽,仍试验了一番,发现这些海兽的确是比较弱,黑色巨鱼并非孤例。 这也很合理,任何一个族群都有强有弱。人族修士驯化海兽,肯定挑选强大的来捕捉。 但姜望隐隐感觉,可能不完全是如此。 这里离浮岛很远,完全属于野地,海兽的战力应该在平均水平,不应该这么弱才对……除非,这就是海兽里常见的战力层次,真正强大的海兽反倒非常罕见。 意外出现在他遭遇的第四只海兽,此时他已经经过了十块巨石。 那是一只蛙状海兽,腹大脸鼓,绿皮红眼,头上有一对水牛般的弯角。后腿一蹬,便高高跃起,如小山压来。 这只海兽,比之前遇到的三只都强,应该有通天境修士层次的战力。肯定比普通的通天境修士强,但不会是腾龙境修士的对手。 但最重要的是,这只蛙状海兽的两根弯角之间,吊着一张藤椅。 藤椅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两柄大斧立在脚下,两手一边撑着一个。 海族! 姜望才意识到,他遭遇了进入迷界以来的第一个海族。 他真正的接触到了海族。 在他看到对方的同时,那身影便已经腾空而起,比蛙状海兽飞得更高、更快,先一步扬起大斧劈落!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光头无发。身披板甲,握斧的双臂,肌肉虬结。 身形未落,爆啸的破风声已经迫近身前。 没有沟通。 人族海族之间,在野地相遇,本就没有沟通的必要。 而姜望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把他观察得这样清楚,还有闲心掂量他的斧法,自然是因为……比他强! 铛! 只一剑横拉,擦出点点星火。 那魁梧海族借蛙状海兽之力,借自身居高跃下之势,仍然被一剑就轻松斩回! 两只大斧的斧刃上,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缺口。 这海族明显不傻,一击之下便意识到不敌,顷刻双斧一扬,再落下时,已化作巨螯! 在姜望的面前,出现了一只蟹状巨大海兽,浑身蟹壳如黑铁,大螯高举似巨斧,气势何止倍增! 那只通天境层次的蛙状海兽本是要上前来咬姜望,这会顿在原地,竟是为前者威势所慑。 姜望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才是他在有夏岛遇到的那种海兽! 海族与水族这两支同源近亲,竟已经有了根本性的不同! 难道……近海群岛那些驯服的护宗海兽,其实都是海族的原形显化? …… …… (那什么,点娘有个年度作家。搜索作品可以找到作者。前五十名可以拿粉丝称号。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发现是105名?还不错嘛。大家抽奖抽到了免费的文豪符,就可以投投阿甚,咱们重在参与。不要氪金,不要氪金,不要氪金。 再说一遍,重在参与,快乐咸鱼!)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主本相 “海兽?”姜望语带疑问。 他下意识说的齐国语言,但对方显然听懂了。 那光头海族所化巨蟹暴怒起来,同样用齐国语言咆哮:“卑贱奴仆,竟敢如此蔑称海主!” 声如洪雷,直将巨螯作大锤,狠狠砸落! 铛! 巨螯砸在一个骤然亮起的银白色光圆上,无法攻破,甚至也没能将其砸飞。 姜望撑起一剑之圆,轻松抵住这一击。 难怪,难怪那头八爪海兽的识海中是那副模样。 难怪那八爪海兽有明显的神魂,难怪一路来遇到的海兽都与之不同。 此海兽非彼海兽。 瞧这兽形海族的暴怒样子,显然是自觉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海兽这个词,对他来说应当是一种辱骂,就好像人被骂做狗一样, 铛!铛!铛! 巨螯如锤,连连砸落。 声如砸铁,力有千钧。 但剑圆不动分毫。 在那银白色的剑圆之中,传出姜望清晰的声音:“轮到我了。” 在那两只巨螯砸落又举起的间隙中,银白色的剑圆恍惚散去,仍是一剑横前! 有如名士兴酣落笔,狼毫一甩,天地之间,是一道剑光演化的墨痕。 喀嚓。 仿佛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光头海族先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继而才看到,他先行砸下的右螯,整个前钳部分,骤然分离。 而后才感受到痛苦! 痛苦之后,才来得及惊恐。 他最坚固、最强大的武器,竟然被一剑斩断! 那是什么剑? 也是那些人族修士引以为傲的名器吗? 心中念头急闪如电,但在现实世界里,左螯已经本能般地砸前。 他已经不打算战胜对手,只想暂时驱退,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 但又是一道剑痕! 电光火石之间,姜望一剑自左至右斩开,而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柄,自右往左拉回。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名士潦倒之剑已经完全掌控、演入基础,两剑两横,即断两螯! 光头海族所化巨蟹的痛嚎声这时才响起来。 姜望顺势一步跨出,在巨蟹那淡蓝色血液喷洒下来之前,踏在了小山般的巨蟹身上,半蹲下来,竖握长剑,直接扎落! 轻而易举就洞穿了厚重甲壳,长相思直接贯入躯体。 其上瞬间聚集的汹涌道元,让光头海族毫不怀疑,一旦炸开,即会将他体内的一切搅成碎末。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吗?”姜望问。 其时,清秀少年半蹲在巨蟹的壳背上,左手拄剑,撑住身体,右手半搭在右膝上,掌心朝下,恐怖的火焰在他右手下方静静燃烧。 本来凶恶至极的巨蟹,此时双螯皆断,气势全消,趴在空中一动不动。 那只蛙状海兽本无神智,但愣愣地瞧了几眼,不知为何,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跳远了。 死亡的恐惧悬于门前,巨蟹不敢动弹,但呲着牙、十分英勇地喊道:“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海族的秘密!” 姜望顿了一顿,才道:“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海族的秘密,随便聊一聊就行。” 开玩笑,一个腾龙境级别的海族,能知道什么海族的秘密?姜望还真没有那么想不开,指望在这么弱的家伙身上挖掘什么惊天隐秘来。 他只是想要补充一点关于海族的常识罢了。 巨蟹没有吭声,显然已经默认了姜望“聊一聊”的要求。 “说起来,我有些时候没来这个区域了。”姜望问道:“现在这里的海巢,有几座了?” 他先捡一个知道答案的问题,试探这海族的诚意。他不指望对方知无不言,但倘若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撒谎,那就没什么聊的意义了,直接杀死便是。 巨蟹冷哼一声:“已有五座!你们这些奴仆,迟早会被伟大的海主一族赶出惑世!” 有趣,人族称这里为迷界,海族称这里为惑世。 不过毕竟他还知道现在生死系于敌手,总算把“卑贱”这个词去掉了。 姜望并不动怒,又问道:“你是哪位王爵麾下?” “不怕叫你知道,你老子我是白象王麾下战卒!若是识相的,便快把我放了。不然……啊!” 他正在威胁间,姜望轻轻一拉剑柄,锋锐至极的剑气顿时在他体内肆虐开,叫他剩下的话变成了惨叫。 海族的阶层划分,大致为战卒、战将、统帅、王爵、皇主。 战卒对应人族腾龙境修士,战将对应人族内府境修士、统帅对应人族外楼境修士,而王爵海族实力浮动较大,对应人族的神临修士与洞真修士。 海族那边统称王爵,但有一字王与多字王的区别,一字王远远强过多字王。 人族这边把一字王称为真王,多字王称为假王,分别对应洞真修士与神临修士。 至于皇主,对应的自然是人族衍道境修士。 皇主之上的信息,就非现在姜望所能知。 这名海族说他是白象王麾下,说明在这丁未区域,白象王就是他能扯上的最大虎皮了。也就是说,海族方面在丁未区域最强的战力,可能就是一位假王。 这是好事。 最高战力一般不会轻动,通常真王坐镇才有假王四处游猎的可能,因为相较于猎杀一两个对手,巩固海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族这边也是如此,若无洞真修士坐镇,神临修士一般都镇守浮岛。 因此可以得出,在丁未区域的野地,人族海族双方的主力,应该是外楼境修士与统帅级海族。 应该说,崇光真人选择的战场,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你嘴巴实在是不太干净,请礼貌一些吧。” 姜望停了手,待这海族止住惨叫,才道:“无意冒犯,不过我想请问,为什么我把你误认为海兽,你那么生气?” 这海族猛地挣扎起来:“休想辱我!” “冷静!”姜望沉声喝道,三昧真火直接贴近了他的甲壳:“现在这个时候,我有羞辱你的必要吗?” 那恐怖火焰带来的灼烧感。令这海族冷静了下来。 “海兽未开神智,相当于你们人族领地里的宠物和野兽。而我显化的是海主本相,你将我们混为一谈,我岂能不怒?” 除了更强大一些,姜望实在看不出来,所谓“海主本相”与海兽有什么区别,但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就比如人族有些练鹰爪功、狗趟腿的,他们练这些可以,你直接说他是狗,那就是骂人了。 而人族禁制显化海主本相的海族,把他们当做看门狗来用,名为护宗海兽,毫无疑问是对海族赤裸裸的羞辱行为。 这亦是两族血仇的明证。 姜望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显化巨蟹本相的海族似乎看到了机会,主动出声道:“看来你是刚来惑世,对我们海族并不了解。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不必了。” 姜望握灭掌心的三昧真火,仍然一掌按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魂兽化 姜望特意握灭三昧真火,当然不是为了用肉掌试一试这海族的甲壳硬不硬。 手掌触及被三昧真火炙烤得滚烫的甲壳时,黑色匿蛇已经游出内府,瞬间钻进脚下这海族的识海中。 说起来神魂匿蛇亦有鸠占鹊巢的用处,虽然不似某些夺舍秘术那么玄奇,但在对手丧失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做到控制对方躯体的,只不过姜望从未在哪个人类身上试过。 而今他正是要试一试,能否在这迷界里,以神魂匿蛇掌控海族。这对他之后的计划,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匿蛇游进一片广阔的识海中。 借助匿蛇的视角,姜望可以看到,在识海中央的岛屿上,有一个手持双斧的光头壮汉,显然是这海族的神魂显化。 与姜望在有夏岛观察到的那只八爪海兽神魂却又不同。如果说两者同为海族,为何神魂形象并不一致? 就这一愣的工夫,对方已经反应过来。 “你想奴役我!与你拼了!” 光头壮汉将双斧高举,在识海中仰头咆哮,整个神魂猛然膨胀起来,化作高举大螯的巨蟹。 姜望感觉得到,他的神魂力量顷刻倍增! 而巨蟹神魂的眼睛,与外界不同,已变成疯狂的血红色,好像霎时间已失了神智。 姜望还来不及思考这变化的意义,那巨蟹猛然炸开! 神魂自爆! 姜望迅速切断与神魂匿蛇的联系,足尖一踏,青云印记一现即失,身形已经拔上高空。 而他脚下那巨蟹外貌的海主本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在原地漂浮。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带走。 姜望独立高空,陷入短暂的沉默。 叫他沉默的,并不是几十条神魂匿蛇的损失,这点损失很快就能修补回来。 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了,近海群岛那些“护宗海兽”失控的原因! 海族的身体构造与人族不同,体内也并无通天宫、五府海、藏星海之类的四海分界,而是就一个识海。 这识海与人体的五府海相似,识海中央的岛屿,也很像人族修士的天地孤岛。 当然这些不是此时的重点。 重点在于,姜望第一眼所看见的那光头壮汉形象,才是海族应有的神魂显化状态!而刚才这海族,神魂竟然还可以演化兽形,神魂之力暴增! “海主本相”已经叫海族的肉身更为强大,甚至可以说远超他们的水族近亲。现在又可以有这一出演化,瞬间强大神魂之力。这种演化,是不是可以叫做“海主神魂本相”? 之前他杀死的那头八爪海兽,现在看来,应当是战将级的海族,比面前这海族更强大。 彼时他在那八爪海兽的识海里,看到毁坏的禁制令旗时,就有所感觉,那禁制令旗与八爪海兽的神魂似乎并不匹配。 可能够在迷界捕捉强大海族回来,并布下禁制驭使的强者,又岂会犯这种错误?怎么会忽略连姜望都看得出来的问题?… 结合刚才所见,姜望得出判断,八爪海兽的神魂变化,是后来才发生。兽化的神魂直接崩碎了禁制,于是就有了近海群岛护宗海兽频频发狂的现象。 以前从未听闻海族神魂可以兽化的消息,这是不是说明,海族在这段时间,实力获得了质的提升? 姜望刚刚压制的这个海族,不过是战卒级,是最普通的海族,可就连他,也掌握了神魂兽化的力量,虽然一化兽形就已经失去神智。但无疑已经足够说明。这种手段,在海族内部已经普及开来。 战卒级海族神魂兽化会疯狂,战将级呢?统帅级……乃至王爵级呢?是不是可以遏制疯狂,只得强化? 海族的整体实力,毫无疑问会因此跃升。 只消想一想,便叫人不寒而栗! 姜望确定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他第一次来迷界,就发现海族有了神魂兽化的现象。那些长年累月战斗于迷界的强者,不应该发现不了。 因为海族方面,似乎也并未掩饰。或者说,这种涉及整个族群的大规模强化,是无法掩饰的。 杨柳说过,钓海楼早就着手开始调查海兽失控的现象,他先前也看到了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四处奔走。 以钓海楼的实力,应该早有发现,决明岛和旸谷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人族要怎样应对呢? 人族在迷界的战力必须得到加强,齐国至少要多派一支九卒级别的军队过来…… 或许这才是这次海祭大典上,旸谷和决明岛都派出真人参与的原因吗?修补并加强人族防线? 姜望暂且将这些思考按下,海疆防线这样的大事,现在还轮不到他做主。 待安全离开迷界,再说其它。 他停在这里等了一会,那个海族的海主本相尸体,血腥味已经散开很久,但一直没有海兽过来觅食。 看来“海族不是食物”这个信息已经被刻入海兽的本能中。 姜望没有再做别的事情,继续绕行巡游,寻找最合适的位置,等待最好的时机。 只是在飞远之前,他突然想到—— 也不知那些四处漂浮的尸体,最后是如何被迷界所“消化”。也像现世的那些尸体一样吗? …… …… —————— 姜望和碧珠婆婆已经开始在迷界里的战斗,天涯台上却没有再谈论他们的声音。 失落迷界的英灵已经踏上回归之路,在海京平的主持下,又有祝祷、祭舞等诸多环节,一一完结。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海祭大典已经接近尾声。 参与观礼的诸多宾客们,却愈发紧张起来,因为真正重要的时刻,现在才来临。 钓海楼之主,危寻端坐大椅,目视前方,无悲无喜。 同样还在主位上的祁笑、杨奉、姜无忧,都规规矩矩地站着。 尤其是姜无忧,愈发地不自在起来。 无论是谁,站在一个并不友好的真君强者附近,都很难自在。因为你非常清楚,他一口气就能把你吹死。 但姜无忧希望这海祭大典尽快结束的原因,并不在此。 令她不安的是,这场海祭大典,危寻这种级别的人物本不用出现,可他出现了。 那么他现身海祭大典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把姜望扔去迷界吗? 那就像吹飞一只蚂蚁一样,最多就是偶然为之,根本不可能是这等强者的正事。 这种超出掌控、且很可能影响整个近海群岛局势的变数,才是令她这位华英宫主不安的原因。 “当年陪我一起参加海祭大典的那些人……”在海京平结束了仪式之后,危寻终于开口,语带怅然:“都已经不在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壮阔 危寻突然的缅怀过去,没人可以搭腔。 在场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危寻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 好在这种“缅怀”只存在了片刻。 危寻用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注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了解海族吗?” 在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能够在天涯台观礼的,谁会对海族一无所知呢? 但又哪有人,能在危寻面前,坦然说一声了解! “都知道海族强大,是我人族大敌。可有几人知道,海族到底有多强大?又强大在哪里?” 危寻稳稳坐着,轻描淡写间,是岁月流转、沧海桑田:“龙乃水族之主。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逐龙族于沧海,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水族也就此分裂,部分水族留在现世江河,与人族为盟。大半水族与龙族一起远走沧海,等待归来之日。龙族混同那大半水族,适应了沧海的恶劣环境,逐渐演变成今日之海族。” 那些本来生活在现世的水族,如何适应沧海,如何驯服海兽,如何应对沧海里那些原来就有的危险对手……如何开发出海主本相,如何真正成为沧海的主人,如何混同演变成现在的海族。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在海族的角度,这必然是一段波澜壮阔的伟大历史。 不过在人族的角度,只要知道它发生过,只要明白,海族亦是一个拥有伟大历史与传承的种族,不容小觑。 “海族踞沧海,是中古时代就开始的事情。但从中古时代,一直到如今,海族重返现世的努力,却从未停止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他与我们人族的战争,已经绵延了无数年,横跨中古、近古两个大时代!” 危寻继续说道:“我们从来不敢小看对手,但可能我们仍然是小看了对手。” 人们还在揣摩他的意思。 危寻已经点名问道:“杨真人,你们旸谷可有消息?” 这问题引起众人警觉。 被骤然点名,杨奉不得不开口:“近来是有一些海族,发生了变化。他们的海主本相,已经演进到了神魂层面。” 如惊雷断树,冰雹碎瓦。 这消息叫人惊骇! 不得不说,相较于人族,海族好像更得天独厚一些。 他们视为宠物、奴仆的海兽,实力已在游脉境到通天境不等。 普通的海族,即是战卒,即有腾龙境修士级别的战力。 而人族绝大部分,都是没能踏上修行路的普通人,连寻常野兽都未必敌得过,更别说体型普遍庞巨的海兽。 须得勤练体魄、调养肉身,争取开脉丹,一朝服用,显现通天宫,才能够踏上超凡之路,一步步修行上来。 水族也是出生即有道脉显化,先天超凡,强于人族。但也要从游脉到周天、通天一步步修行起来,不至于像海族这样,出生即有腾龙级战力。 与水族同源的海族,之所以先天强大如此。沧海的恶劣环境所迫,只是其一,那些先天孱弱的海族,根本没法在沧海生存下来。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海主本相。 海主本相之所以恐怖,不是因为它作为一门秘术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它在海族先贤的引导下,已经成为一种类似于天赋神通的存在。 每一位海族,都可以显现海主本相,这也是海族自称“海主一族”的底气所在。 人族创造的强大道术繁如星海,但任何一门道术,都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 人族修士叩击内府寻找人身秘藏,摘取的神通种子固然强大,很多神通只会比海主本相强,不会比之弱……但绝大部分超凡修士,其实都摘不到神通。 可以说,海主本相对海族的意义,不亚于远古时代末期,开脉丹对人族的意义。 因为沧海环境的恶劣,海族的子嗣艰难程度更胜水族许多,但时至今日,海族与留在现世江河的水族,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其中海主本相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现在,海主本相又有了新的“进化”,演进至神魂层面? 先天肉身力量上已占优势的海族,现在在神魂方面,又有了质的飞跃? 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惊骇。 “祁真人。”危寻又问:“决明岛呢?” “决明岛也有相同的发现。”祁笑正容回答说。 “不是一部分海族。”危寻摇摇头:“是所有。” 他重复道:“是所有的海族,都发生了变化。海主本相已经得到根本性的革新。本座亲往迷界,先后与三位海族真王交手,亲手检查海族数千名,已经确定了此事!” 人族真君强者与海族真王强者交手,波澜必然壮阔。那场景哪怕只在想象中,只耳闻片语,也足以令人震撼。 但这完全盖不过危寻的那句结论——海主本相已经得到根本性的革新。 它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这可能是一场涉及整个人族的大危机! 因为人族实力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跃升,海主本相提升的,却是每一个海族的实力。在对手大步跨越的时候,不进已是退! 在场这些修士里,除了钓海楼的高层之外,大约也就是杨奉和祁笑没什么表情波动,因为他们来之前就知道此事,甚至他们就是专门为此而来。 与此事相比,竹碧琼、姜望、乃至碧珠婆婆的死活,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哪怕于他们本人是生死攸关、天塌地陷,他们为此付出全部的才智与勇气……于整个海疆的大事而言,也终究渺小。 “本座喜欢年轻人,喜欢年轻天才,因为他们代表人族的未来。我们这些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将来或许可以做到。” 危寻话锋一转:“但有的天才,耽于男欢女爱,有的天才,陷于争权夺利。徒惹嗟叹!真正为人族、为大局奋战的天才,才是我们人族的未来。且并不止于,钓海楼的未来。” 他抬了抬眼皮:“治涛,你来与大家说说,你的调查。” 陈治涛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踏上天涯台。 所有人都看着他,充满敬畏的看着他。 他的年轻,他的神临修为,他的钓海楼大弟子身份,都让人重视,但不至于让人们如此重视。 而是…… 真君强者,竟然亲自给他铺路! 钓海楼对他的期待是什么? 此人的未来……将有多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鼎足 危寻这番话,将陈治涛抬了又抬。在明眼人心中,钓海楼未来之主的位置,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别说他现在已经有神临修为,威望甚高。哪怕他才到内府,有危寻这番态度,他也已经足够耀眼。 整个钓海楼再无第二名弟子,能享此殊荣。 包括杨柳在内的钓海楼弟子,没有一个表露不满。他们跟陈治涛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而陈治涛迎着在场这么多修士的目光,迎着真君强者的赞许,表现得依旧沉稳。 甚至是一点点跳脱的喜悦都没有。 他不是一个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人,很多人在评论天骄的时候,往往不会想到他。因为他实在太低调,太平实了。 哪个天骄没有几件名扬四方的事迹?他却好像一直只是埋头做事,勤勤恳恳。 若不是钓海楼大弟子的身份在,他甚至在近海群岛都未必有姜望的名气大。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君危寻如此抬举他,却没有多少人觉得他配不上。 他仿佛坚实的大地,广袤的大海,常常被人忽略,但可以承载一切。 陈治涛拱手一圈,做足了礼节,才道:“我负责调查近期护宗海兽频频失控之事,发现迄今为止所有的海兽失控,都是因为神魂变化。那些海兽的神魂,全部开始演变兽形,以前加诸其身的禁制手段,因此全部失效。这并非偶然,我随机查验了数百只现在还服帖的海兽,发现这些海兽的神魂也已经开始了变化,无一例外。” “这已经足够佐证,海族的海主本相发生了质的变化。只是不知道,是海主本相形成之初,就埋下的、随着时间演变的后手。还是海族内部出了新的绝世天才,革新海主本相。有迷界为阻,我们很难探知沧海的实际情况。” “不过现阶段近海群岛的重点在于,对于护宗海兽,以前的所有的禁制都已经无用了。” 众人都静静听他说话。 已经回到天涯台上的崇光真人,也微微点头。别的不说,陈治涛这份沉稳深得他心。 “为了避免更多的失控海兽产生,及时更换新的禁制手段是当务之急。” 陈治涛说道:“我已经针对海兽神魂的新态,研究出了全新的禁制手段。这段时间以来,我亲手镇压了失控的海兽一百五十三只,为即将失控的海兽更换禁制,计有两百七十一只。经过事实检验,新的禁制手段下,海兽无一失控。” “近海群岛,非是钓海楼一家之近海群岛,而是大家所有人的近海群岛。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园!” 他诚恳地看着众人:“现在将这门禁制手段与诸位共享,希望各位能尽快消弭隐患。” 姜无忧秀眉一挑,戏肉在此! 钓海楼要用自己独门的禁制手段,取代针对海兽的现行所有禁制手段,从而进一步提升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 想想看,每一个拥有护宗海兽的势力,用的都是钓海楼的禁制手段,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会有多么可怕? 从龙骨船彻底取代了各岛之间的其它通行船只、龙币与齐刀币争夺主流货币地位……一直到现在禁制手段的迅速革新,钓海楼都是在往一个方向走—— 要让近海群岛之人,凡事必言钓海楼! 不是王国,胜似王国。 很多国家的朝廷,都未必有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 随着陈治涛的话语,十名钓海楼弟子登上天涯台,分成两列站开,每人手捧一只托盘,盘内有玉签一只。 姜望曾经用过类似的玉签学习道术。 手握玉签,投入心念,就能得到其间刻印的禁制手段,非常方便。 “钓海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也不设任何条件。若有需要,请诸君自取。”陈治涛诚恳说道,坦荡光明。 “治涛说得很好,很见钓海楼的担当。”祁笑终究背靠齐国,更有底气一些,率先开口:“不过呢,针对海族海主本相的演进,决明岛也做了研究。海族是我等共同面对的敌人,怎可让钓海楼专美于前?” 她也取出一支玉签,随手一甩,玉签便正正悬于天涯台上空:“这是决明岛研究的全新禁制手段,大齐作为东域雄主,革新道术车载斗量、不知凡几,想来于禁制一道,不输于人。诸位若有需要,也可取之自用。” 她说的是不输于人,但话里话外,表达的都是——我大齐的禁制手段,比钓海楼强太多了。要不然怎么是东域雄主? 哪怕是危寻亲自到场坐镇,祁笑该说的话也不会不敢说。这就是背倚齐国的底气。 “祁真人所言,甚合我心。”杨奉亦在此时出声道:“旸谷传承古老,于禁制一道,也有辉煌历史。对抗海族,更是从来不落人后。” 他抖出一支玉签,令其与祁笑的玉签凌空并立,嘴里打着哈哈道:“新的禁制手段,旸谷也有。都是为了人族,何分彼此?诸位不妨都学一学,根据具体情况,再选用嘛!” 杨奉甚至都不惜暗示,旸谷的禁制手段,可是从旸国时期传下来的。当然他也知道,旸谷的禁制手段,未必能跟钓海楼、决明岛相比。但他机智的地方在于,他直接让大家三种手段都学,帮助在场一些没有派系烙印的势力避免选择。 避免选择这件事本身,就对三家中相对最弱的旸谷,最有好处。 可以说,如果钓海楼的本来目的,就只是为了通过革新禁制手段,最大化扩大影响力,那么此时已经可以宣告计划破灭了。 因为杨奉和祁笑很明显已经做足准备,甚至他们之所以亲至天涯台,就是为了此刻。 但危寻为何而来呢? 姜无忧忍不住心中在想。若只为推广新的禁制手段,崇光真人就足够压阵,危寻为什么来呢? 她相信杨奉和祁笑也不会忽略,因为这两位当世真人虽然立刻做出了针对,眼神中的凝重却未消散半分。 危寻静静看决明岛与旸谷各施手段,不仅没有打压阻止,反而笑道:“杨真人说得有理,大家不妨都学学。都是为了抗击海族,有时候不必分得太清!” 他这一发言,让在场许多人立刻放松下来。 当即就有不少人走出来,挨个的拿起玉签,记下三家不同的禁制手段。 这三方势力,他们谁都不想得罪,当然在天涯台上,更不想得罪钓海楼。 “可是。”在平和下来的气氛中,危寻轻声问道:“真正的恐怖,你们决明岛和旸谷,看清了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曈 祁笑和杨奉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都同时肃容以待。 以危寻的身份,绝不至于危言耸听,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那么还能是什么事情,竟比海族海主本相的演进,还要更恐怖? “海主本相有所演进,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何以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传递到所有海族身上,诸位想过这个问题吗?” 危寻继续问道:“撇开迷界之中的事情不论,在咱们人族的地界上,这些已经被禁制的海族,又是如何发生的改变?” 是啊!因为海主本相演进一事太过恐怖,以至于让人一时忽略了。 这本相演进之法如何传递到人族地界上来,才是目前更应该警惕的事情。它意味着人族无数年来构筑的防线,或许已经不再安全! 场下当即有人问道:“是人族叛徒传递了某种事物?” “哪个叛徒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强的势力,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触近海群岛所有海兽?”杨奉摇摇头:“除非……” 除非是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家势力,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海族若有能悄无声息掌控这三家中任何一家的本事,早就冲过迷界了。 祁笑面色凝重:“或许是海主本相在创造之初,就有升阶的暗手,只是需要时间来完成。而我们恰好赶上这个时间。” 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能。当初创造海主本相的那位存在,本就是传说中的强者,伟力难以测度。再匪夷所思一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危寻轻轻摇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我当让诸位亲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崇光真人反手一抓,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海兽来。 砰! 摔在天涯台中间。 这只海兽气息强大,至少也是统帅级海族的海主本相,然而此时跪趴在天涯台上,连吼叫都做不到。 危寻平静的目光,落在这只巨大的牛状海兽身上。几乎是顷刻间,它就变得透明起来! 它的厚皮,筋肉,鲜血,内脏,次第变得透明,仿佛已经并不存在。但仍然盘踞在那里的气息,却告诉所有人,它仍活着,并未消失。 而后众人看到,原地忽然出现了一片湖泊,湖中有小岛,岛上有一只牛状海兽……那是它的识海与神魂,竟如此清晰的具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简直是神迹! 识海与神魂,都深藏于体内,往往会随着肉身毁灭而崩溃。 直接以肉眼穿透对方肉身,洞察识海与神魂,已经是不容易做到。 而将这样一只海兽的识海与神魂,直接“拖”到所有人的视野中,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是何等样的手段? 但危寻特意来这一手,自然不是单纯地耍把戏给这些人看。 他在此时,探出了他的手,五指微张,遥遥虚对那牛状海兽的神魂。 从这个神魂的形态来看,显然这也是海主本相已经演进了神魂层次。 而危寻的手掌刚与其对上,那牛状海兽的神魂,猛然战栗起来,浑身抖如筛糠。那一片显现出来的识海,霎时波涛汹涌。风暴骤起,激荡不休。海浪拍打着中央的小岛,几乎要将其摧毁。 危寻五指忽然并拢绷直,牛状海兽显现出来的识海瞬间平静。 刚才的怒海激荡,似乎只是幻象。 更玄奇的事情发生了。在某种力量的操纵下,整个识海,包裹孤岛一圈的海域,有一层薄面,慢慢抬起来,与识海分离。 就好像识海本身分为很多层,现在只是掀起了其中一层。 这一层识海,穿透了孤岛但并不影响完整,仿佛凝固成了一面镜子,最终倒竖在那牛状海兽神魂的背后。 识海正中是孤岛,岛屿之上是海兽神魂,海兽神魂的背后,是一层倒竖的“识海之镜”。 人们紧张而又期待地注视着,也的确没有失望。 在这识海之镜的正中央,骤然出现了一只睁开的竖眼! 那竖眼盯着牛状海兽的神魂,一眨不眨。 这一幕诡异极了。 有一只眼睛,始终注视着牛状海兽!使它改变! 这只竖眼本身就诡异,应该是眼白的部分漆黑一片。瞳仁的部分,被两条交叉的红线取代。 忽然,竖眼中交叉的红线颤动了一下,那只竖眼似要移动视线。危寻五指猛然握拳,牛状海兽的识海与神魂消失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只巨大的牛状海兽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众人刚才所见的那一幕,则已被隐去。 “为什么在人族的地界上,已经被驯服禁制的海族,还能发生改变。”危寻说道:“这就是答案。”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惧。 那只眼睛属于谁?竟然能够跨越迷界,影响到眼前的这只海兽。而且影响的不止这一个! “海族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强者,他的目光能够同时注视所有海族,无论在哪里。”杨奉声音沉重:“您想说的,是这样一件事吗?” “我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的战力。姑且称之为万瞳,因为他的目光,注视千万海族。”危寻说道:“我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他的存在,他注视的方式非常隐蔽,注视的海族并不多,而且那时候,海主本相还没有发生变化,所以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我只以为是某一位皇主监察手下的方式。” “直到海族完成了整体性的改变,我才再次想起他来。仔细观察了所有海族,发现无一例外,已经全都被他所注视。” “他单独的强大不算恐怖,无论有多强,我人族总有强者对抗。但他在托举着整个海族跃升!长此以往下去,未来将如何?” 危寻环顾四周,没有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海族出现了如此恐怖的强者? 托举族群跃升,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占据沧海的海族,数量有多少?更兼强者如云,无数岁月以来,一直与人族交战。 这样的一个强大族群,以一己之力带其跃升,真的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若在以往,没人会相信,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危寻。 可海主本相的演进,已成事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皋皆 迷界,丁未区域。 一头形如巨象的海兽,缓步前行。 它有一对洁白如雪的象牙,两只门板般的垂耳,长长的鼻子,四肢粗壮,若不是脊背上生有尖锐狰狞的骨刺,两侧还长有流线型的鳍,简直就与大象一模一样。 在这头刺象右耳内,盘膝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佩剑少年。 当然,这只是蜃王珠所制造的幻象。 姜望真身所在的刺象左耳内,瞧来空空荡荡,却是被蜃王珠所遮掩。 以神魂匿蛇的层次,能否操控海族本就存疑,在海主本相的演进之后,更是已经完全不可能。但吞噬几个毫无神智的海兽并替代,还是可以做到的。 姜望已经分出了三十四条匿蛇,操控着不同的海兽,在他划定的范围里巡游。 以海兽为第一层遮掩,如此为和碧珠婆婆的交锋争夺先机。 真身坐在刺象左耳内的姜望,手握一只梳妆小镜,沉入心神观察。 在度过飞雪劫之后,他才算真正开发红妆镜的种种妙用,譬如幻身,譬如洞察能力,当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渡劫之后对神魂的强化。 度过覆海劫之后,红妆镜的洞察范围已经从五里方圆,到了五十里。 而度过问心劫之后,洞察范围没有提升,但是增强了洞察能力。如果说以前的红妆镜,是把一切映照在姜望眼前,姜望肉眼看不分明的事物,通过红妆镜也无法看清。那么现在则是,红妆镜已经先一步为姜望辨析细节,肉眼看不清的事物,可能通过红妆镜的视角,就能看得更真切。但这洞察能力究竟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倒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衡量办法。 不过姜望本人现在更重视的,是另一个进阶——现在操纵红妆镜种种妙用,已不需进入镜中世界。 姜望其实很少选择进入红妆镜观测外界,实在是因为肉身寄于镜中世界,太危险了些。红妆镜一旦被打碎,直接肉身随之崩灭。虽然肉身随时可以跳出来,但毕竟有个过程存在,再短暂也有被抓住的可能。 现在安全性则提高了很多,观测环境,只需手握红妆镜即可。 姜望就在这头刺象的左耳遮掩下,以红妆镜观察外界。 五十里对外楼修士来说不算多远,但姜望当初能凭红妆镜在应对海宗明的时候占据先机,想来针对碧珠婆婆也不会全无效果。 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手握红妆镜,直接观察五十里范围环境的时候,神魂有一种隐隐的刺痛感。当然并不强烈,勉强可以忍受。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的哭声,不很明显,也不时常出现,但的确出现过。 姜望清楚,这还是他的神魂本源得到多次强化的结果。若换做得到红妆镜以前的神魂,恐怕就不止是感到刺痛这样简单。仅仅那个哭声,就足够喝上一壶的。神魂因之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越是熟悉红妆镜,姜望就越是知道,红妆镜不是一件福缘极深的宝物,恰恰相反,它携带极深怨念、刻有顽固诅咒。 之前为什么要肉身进入镜中世界,才能使用一些功能,那其实是红妆镜对使用者的一种保护。身在镜中世界时,镜中世界本身隔绝了一些负面影响。肉身进入镜中世界,在探索范围外的那片茫茫迷雾里,到底隐藏着什么,还有待发掘。 但红妆镜本身,真非福缘之宝。 不过器物之用,决之于人。怨器与福器,也要看谁用。 胡少孟用红妆镜,仍然身死。姜望得红妆镜,却多次仗之逃生,便是如此。 因为红妆镜的负面影响,每过一段时间,姜望就必须停下来,将神魂涤荡干净,才再次进入观察。倒不是不可以强撑,只是若以削弱自身为代价来观察,未免得不偿失。 在停下来的时间,他就探索内府,努力修行。 正常情况下,他的选择应当是尽快完成洗罪,远远避开碧珠婆婆,毕竟双方战力确实有差距。 但对姜望来说,他绝不肯放过碧珠婆婆。同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碧珠婆婆对他的贪婪已经根本无法遏制,他想要避,对方不会让,所以他更要先下手为强。 纯以战力相较,他当然不是碧珠婆婆的对手,但战斗这种事情,又不是摆出境界对比就可以。一个孩童持刀偷袭,也能杀死成人。 他现在一身武备,只要占据先机,未必不能袭杀这老虔婆。 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耐心的比拼。 碧珠婆婆在浮岛附近守株待兔,而姜望在外圈,等那个等不到兔子的人离开。 耐心上姜望未必能赢,但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对道元的精细控制,让他比同境修士抵抗异化的时间更长。 那可是与当世真人“对抗”磨砺出来的精细掌控。 而这就导致,哪怕碧珠婆婆一直耐心等到她预计的最后一天,姜望仍然可以多撑一天。 他一定会赢得等待,而这将是他赢的第一步。 …… ……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对局,有人赢,就有人输。 放大到整个族群,整个世界,亦然如此。 无数岁月以来,应当说人族是牢牢占据了上风。毕竟海族当年是被“逐”至的沧海,而且跨越了两个大时代,也未能反攻回来。 在艰苦环境中逐渐演化成如今形态的海族,虽然比曾经的个体更强大,但这种迫不得已的适应,本就是失败的证明。 他们本可以生活在富饶安宁的现世,在风平浪静的近海游弋,在水清天明的江河徜徉。现在却不得不在环境恶劣的沧海,时刻迎战种种生死危机。 但话说回来,海族至今未曾灭绝,而且在可见的将来仍会长久延续,这亦是一种强大的证明。 人族由一代代天骄撑起脊梁,海族也有一代代强者奋发,力挽狂澜。 曾经创造海主本相的海族先贤是如此,如今时刻以目光注视所有海族、托举全体海族跃升的海族强者万曈,亦是如此。 或者说,皋皆。(gao) 不仅人族对他一无所知,海族里真正了解他的存在也不多。 万曈是危寻为他取的名字,而他真正的名字,是皋皆。 伏于沧海最深处,用数以亿万计不断增长、不断生灭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海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恍惚(为盟主打路人的酱油君加更) 皋者,沼泽、江河。 皆者,全部。 全见即全知,全知则全能。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知。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能。 这是他所强调的,也是他需要让这个世界记住的。 沧者,水之“仓”,是生产粮食的仓库,哺育亿万生灵。 但拥有这个美好名字的沧海,本身却并不美好。 或许很久远很古老的以前美好过,但至少在有记载流传下来的时代,它就已经如此恶劣。 是的,完全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大概这样描述才更贴切——沧海的确是水之“仓”,但生活在这里的亿万生灵本身,就是沧海的粮食。 沧海像是一只贪婪巨兽,吞噬着无数生灵的性命。 频发的湮魂海啸、不规律到处出现的永暗漩涡、一出现就横扫万里的灭世惊雷…… 太多太多危险。 沧海虽然茫茫无际,可以承载亿万生灵,但真正能够安稳栖息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海族从未停止过对沧海的探索,但往往几百上千年也找不到一处新的净土。 所以为什么,明明海族繁衍艰难,战争潜力远不如人族,却那么热衷于迷界战争? 因为他们太渴望回到现世! 也因为……沧海没有那么多的资源,死在迷界,总比死在沧海更合算。 在某处海域的最深处,伏着一座长长的山脉。 但偶尔的起伏告诉旁人,这不是死寂的山脉,而是某种庞巨的活物。 靠近了观察,或者才知道,应该是一条龙,因为其形体如此修长,最高处有角,最远处有尾。 可是与那些流传在现世的龙的形象,又如此不同。 且不说身上的狰狞骨刺,也不说那两条有着剑刃锋芒的长须。 单说身上的鳞甲——那本该是鳞甲的地方,赫然是一颗颗竖瞳! 眼白反倒是漆黑的,瞳仁是血色的斜线交叉。 这一颗颗的竖瞳,遍布龙身,有的张,有的合。不断还有新的眼睛生出。 他就是皋皆。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挪动。 因为在他山脉般的身躯下,压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永暗漩涡。 只要他一离开,万里海域之内,生灵顿被噬绝。 这是海族近万年来,发现的最大的永暗漩涡。 因为这片海域,是海族难得的栖息之地,是海族繁华之地。 皋皆以身镇之,使其延续。 这么多年过来,这片海域反倒更加繁荣了。没有多少海族知道,哪天皋皆一个翻身,他们就要全部死绝。 迷界之中一个战卒级海族的神魂自爆、近海群岛天涯台上一个统帅级海族的痛苦,他都看在眼中。 但都没有反应。 他时时刻刻要处理无数的信息,这两个信息不算什么。 只是那个统帅级海族的遭遇似乎有些异常,他正分念去看,可惜被迅速掐灭了。 不知是哪位熟人。他用千万分之一的念头这样想。 但很快连这个念头也挪作它用。因为是谁并不重要,在艰难的环境里,海族重要的事情太多。他的每一个念头,都非常宝贵。 海族的未来…… 有个声音好像在说——“海族的未来……” 但那个声音已经太久远。 皋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起一连串巨大的水泡。 恍惚不知,多少年月。 …… …… 虽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但驻扎迷界的大军,倒也不可能都是外楼修士。 士卒结成军阵以自保,穿插几位外楼强者指路,也就不会迷途。当然,若不幸走丢,就只能不幸了。 姜望在浮岛外围已经等了将近两天两夜,碧珠婆婆很有耐心,始终没有出现。也或者她根本没有选择在浮岛附近蹲守,而是直接去猎杀海族了。 但没有关系,即便是后一种可能,外楼境的她,也是需要回浮岛修整的。不过,有星光护体,外楼境修士可以抵挡更久的异化。不知道碧珠婆婆能撑多久,但一定比他久。 在蹲守埋伏的时间里,有许多杂念生出。譬如碧珠婆婆会不会已经走了,这样等待有没有意义,竹碧琼在天涯台还能熬多久…… 姜望将之一一斩却。 他笃信自己已经做出最好的选择,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最忌首鼠两端。 耐心的等待,笃定的等待。 修行就好,默默的努力就好。 实力每提升一点,胜利的可能就多一点。 三千条匿蛇探索内府的速度非常可观。 在蹲守中的第二个长夜即将过去之前。 漆黑匿蛇在内府延伸的某个房间里,忽然绕着墙角来回游走,激动非常。 姜望的意识直接借这条匿蛇降临,触及到了新的秘藏。 这不是他在第二内府发现的第一个秘藏了。 秘藏·追风。 效果是,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提升一成的速度,包括出手速度和身法速度。 仍然不是他最想要的秘藏,第二个秘藏,他其实仍想与火行有关。 两棍并重,不如一剑独锋。与其什么都强化一点,不如直接将火行杀力堆满。若能如左光烈焰花焚城,又何须别的什么道术辅助? 之前几次弃选秘藏,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这次他并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掌控。临近大战,再苛求完美才叫耽误自己。能加一分战力是一分。且秘藏追风的效果极好,很适合战斗。 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又新控制了十七只海兽。不过现在掌控的所有海兽加起来,也才只有四十四只。其中有几只,被浮岛出来的人族修士顺手就斩杀了。另外几只,被路过的海族杀死。 姜望也没有出面阻拦,杀便杀了。 他选定的范围太大,仅靠自己,并不能够照顾到所有位置。只能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选定人族修士最有可能行动的路线,然后借助这些巨大海兽的视角,帮忙观察。 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一定可以发现碧珠婆婆。 好在浮岛修士大都是结队出行,唯独他与碧珠婆婆此行是为洗罪,不可能有任何人帮他们。有危寻的命令在,也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做。 只需要盯住独行修士即可,这无疑大大缩小范围。 姜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老虔婆一定很想杀他夺宝。她不惜牺牲从小养大的儿徒,也要攫取资源,现在一切要从头开始,更没道理不盯上自己这块肥肉。 这是他坚持蹲守的理由。 人谋虎时,虎亦谋人。 只不知最后是人剥虎皮,还是虎食人肉。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镇海之盟 时间拨回两天之前。 天涯台上,危寻直接挖掘镇宗海兽最深处的联系,以莫大神通拨开隐蔽,让台上众人看到海族恐怖强者的眼睛,同时也认识到,潜伏在不远未来的危机。 那个被危寻称为“万曈”的恐怖存在,着实令人惊惧。 海族当然是强有力的对手,但从内心深处来说,绝大部分人族修士,都不认为海族还有反攻现世的可能。人族修士对海族,是存在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 中古时代人皇能逐龙皇,岁月流转,故事未必不能重演。修行之道,日新月异的发展。古人能做到的事情,今人亦能。 历数那么多年岁月,最大的那一次海疆危机,也只是因为一统东域的旸国突然覆灭,大量抽调海疆驻军,以致海疆防线空虚,才给了海族机会。 而那一次,甚至都未能等到霸主级国家势力的出手,仅靠人族修士自发的援海行为,一日赴海两千三,直接将海族打回迷界。也奠定了今日近海群岛的格局。 海族当然不容轻视,但人族更是天地主宰。 “人”之一字,撑山倾,挽狂澜,顶天立地。 可是现在,海族竟似在修行上有了根本性的革新,或者已经迎来跨越式的提升。人族在这一次,却像是落后了。 宣威旗将杨奉立刻出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立刻回旸谷,请将主决断。” 祁笑倒是没有表现得那样急切,但也出声道:“您说的这个万曈,若真一力托举海族跃升,的确是我人族心腹大患,必要杀之!我须回禀朝廷,要尽早拿个方略出来。” “不急。”危寻手一压,请他们暂且停下:“沧海风波恶,我人族强者难以适应。万曈藏于深海,且对海族影响至重,若要杀之,非大破海族不可得。此非仓促可得之功。若是心切行事,恐反受其累。” 杨奉和祁笑都意识到,危寻提出的这个问题绝不简单,而真君这等级别的强者,堪称人族脊梁,又怎会仅仅只是提出问题?他必然有他的应对。 而这种应对,在大格局上必然站得住脚,在具体的细节中,则于旸谷和决明岛来说,未必是好事。因而他们默契地都想要尽快抽身,想让更高层次的强者,来与危寻交流,以此避免自家势力吃亏。真人应对真君,底气实在不足。 但危寻骤然现身,又拿出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就是为了占得先手,又岂肯轻易放人?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其它。而是海族已经得到了整体性的跃升,获得了事实上的优势。我们需要重新构筑防线,迅速调整战争方略,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时不我待,我们在这里每耽误一息时间,迷界的战士们很可能就多牺牲一人。” “但以现在近海群岛一盘散沙的情况,我们无法快速做出应对,更不能跟都被万曈所注视的海族相比。万曈分念亿万,动念即知每一位海族。而我们呢?这么多年来,各自为政,甚至彼此相争!” “为什么我们人族兵强马壮,在迷界这么多年却进展艰难?以至于到今日,给了海族崛起之机?就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 “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了。否则海族攻破迷界、再入近海之日,就在眼前!我们都将成为人族的千古罪人!” 在连番的铺垫之后,危寻终于说出他的宏大构想:“鉴于形势危急至此,本座认为,有必要真正统合海民的力量,将大家拧成一条绳子,捏作一个拳头!如此,才能给予海族迎头痛击!本座决定亲自牵头,组建镇海盟,统合全部海民的力量,聚滔滔大势,勠力同心,护卫海疆!” 危寻借着这次祭海大典汇聚各方势力头脑的机会,亲身入场,直接宣布统合整个近海群岛各大宗门势力,而此前竟然不露半点风声! 近海群岛的势力,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早已犬牙交错。如华英宫在钓海楼,就有陆华这样的庶务使级别的暗子。涉及统合近海群岛全部海民力量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另外两家? 但钓海楼却真的做到了。这等几乎不可能完全隐藏的大事,竟然密不透风地走到了这一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钓海楼的这个布局,只在长老以上层面进行,甚至是只有完全可以信任的长老能够得知。而弟子之中,大概也只有陈治涛这样的弟子知晓。那些将要积极加入镇海盟的势力,或许只有宗门领袖能知,如此方能解释,为何能这样瞒天过海! 内部几个长老的争权夺利,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哪里值得危寻出面? 一出手就统合近海群岛,这才是真君手笔。 一旦让危寻成功,统合全部海民力量的镇海盟,将立刻膨胀为一个不输天下强国的势力,甚至有资格进入东域,与齐国相争! 哪怕统合全部海民,镇海盟也不会比得上齐国。但是在齐国雄霸多年的东域里,有没有对齐国不安的国家?有没有对齐国不满的势力?那些野心被压制,怨恨被深藏的势力,只能日复一日等待被蚕食的势力…… 若有那样一个海上空前强大的镇海盟牵头,这些势力联合起来,有没有挑战齐国的机会? 况且中域的景国,北域的牧国,对此难道不会乐见其成? 昔日极尽强盛的旸国,不也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王族血脉断绝么? 难怪辜怀信按捺不住,几乎把钓海楼内部的竞争摆在台前。在那样一个雄阔的未来里,他的排序上下一位,代表的都是天量的资源!他怎么可能不争?就算他自己不想争,围绕着他的派系力量,也会推着他争。所以陷害海京平、夺取崇驾岛,这些都只是辜怀信争夺话语权的一小步罢了。旁人看来惊心动魄,但也只是辜怀信这位当世真人诸多布局里的小节罢了。 也难怪海京平以护宗长老的身份,对碧珠婆婆忍了又忍。对海京平背后的当世真人徐向挽来说,保住现在的排序,就是最大的收获。真要放开手脚,钓海楼内部排序第三的他,真未必压得住新近有所突破的辜怀信。 至于碧珠婆婆想要陷杀姜望,只不过她借着背后派系的行动,顺手加上的小动作罢了。整个派系争先的关键时刻,她若能攫取足够收获,未必不能够争取到成就神临的机会! 但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动作翻了船,一个本来必死、已经完全被放弃的竹碧琼,竟然被一个齐国来的小子,硬生生挣扎出了机会。而作为辜怀信这一系探路先锋的碧珠婆婆,直接被一把甩到了迷界。 钓海楼主危寻亲自敲打,直接宣告了辜怀信这一次争权计划的失败。对辜怀信来说,他的损失远不是一座崇驾岛能够弥补的。 但这些,终归是钓海楼内部的事情。 就整个海上局势来说,镇海盟一旦成立,相当于重新划分整个近海群岛的势力。主导镇海盟成立的钓海楼,将成为近海群岛上绝对的主宰。旸谷和决明岛全都要靠边。 这是杨奉和祁笑都不能够容忍的。 他们原本亲身前来,就是为了阻止钓海楼借护宗海兽频频暴动一事发挥,扩大影响力。但没想到,这仍然是一层障眼法。钓海楼的真实目的,是镇海盟! 以海祭大典,遮掩新的禁制手段,以新的禁制手段,遮掩镇海盟成立之事。 如此,方打了旸谷和决明岛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此之前,钓海楼已经暗中准备了多久? “决明岛认为,此事尚有商榷之处。”祁笑斟酌着道:“镇海盟不是不能组建,应对海族的变化,也迫在眉睫。但如何组建,如何承担更多的责任,将以何种方式应对海族。这些都需要再讨论。” 真人面对真君,天然就低一头,有理也弱三分气势。 这也是钓海楼事先不漏口风,危寻搞突然袭击的原因。 “情势危急至此,哪有再商榷的时间?方才那万曈,你们又不是没见着。” 危寻直接压下她的反对,面向众人道:“本座为什么要成立镇海盟?因为近海群岛,是咱们海民的近海群岛!与海族日夜厮杀的,是我们海民!旁人会真有切肤之痛吗?当年旸国如何?海疆军队还不是说撤就撤!我们必须靠自己!” “真君大人!”杨奉无法再沉默了:“千百年来,我旸谷何曾让步?杨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么多年来,战死海疆的旸谷修士,难道就比钓海楼少吗?” “是啊!旸谷很很伟大,旸谷与我们近海群岛,也早已融为一体。我们海民认可旸谷!但是,昔年一统东域的旸国,留在海疆的,也只有你们这一支孤军。甚至你们先辈,是抗命才留下来的,不是吗?终究外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对我们海民来说,守卫海疆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危寻明说旸国,暗说齐国,将杨奉的声音也压制之后,才再次对天涯台上的众人道:“我想诸位有必要知晓一个事实,镇海盟的成立,是为了应对海族,不是为了侵吞什么,恰恰相反,镇海盟只会给予大家最大的支持!只会帮助大家尽快强大起来!” “首先第一条,钓海楼弟子陈治涛创造的禁制法门,本座亲自做过调整,可以隔绝万曈的注视,真正确保诸位镇宗海兽的安全,让诸位免去后顾之忧!” 毫无疑问,这是旸谷和决明岛的禁制法门都做不到的。倒不是说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事先根本没有发现万曈的存在,隔绝注视就更不知从何做起。现在想与钓海楼争,已经晚了。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会选择钓海楼的禁制法门。因为失算这一步,旸谷和决明岛事先的准备完全失效。 但钓海楼可不单单是要依靠这一点扩大影响力! “第二条。”危寻继续说道:“钓海楼的功法秘库,将对镇海盟所有成员开放!只要贡献达到,可以随意兑换。甚至于能够换取本座亲自指点的机会!具体细则,之后崇真人会与大家展示!” 公开钓海楼功法秘库,又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非大胸怀大格局不能做到。 贡献与兑换的细则,虽然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但想来也知道,钓海楼绝对有把握依靠它掌控盟内成员。 “第三条,诸位的宗门势力全部独立保留,诸位的职务仍然不变。也就是说,你们不会有任何损失。还可以格外领一份镇海盟的薪俸。只不过为何更好的调动海民力量,我们会在镇海盟内部,专门成立一个议事组织,由各宗首领一同参与,一起商议抗击海族的方略,一切为大局计!” “诸位!我们并不是合并在一起,我们只是勠力同心,共同参与抗击海族的盛事罢了,一如我们先祖当年所做的那样!” “现在。”危寻大手一张,天涯台上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张凌空漂浮的卷轴,似虚似幻:“若愿意加入镇海盟的,在这份盟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即可。就让迷界归来的英灵,见证我们为人族疆土奋战的决心!若不愿意,钓海楼也绝不强求,诸位自去便是。” 说是绝不强求,一任自去。 但是当整个近海群岛绝大部分势力都加入了镇海盟,那些在镇海盟体系之外的势力,又哪里还有生存的空间? “危楼主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九玄门当然愿意!” “危局将近,岂容优柔寡断?镇海盟成立是大好事、大喜事,本宗绝对支持!” “抗击海族,我等义不容辞!” “勠力同心,共击海族!” 当下足有数十人接连出声,声势浩大,一个一个落笔,一张一张卷轴飞起,顷刻将整个天涯台的气氛裹挟起来。 海族强势提升,已是清晰的事实。抗击海族,更是人族大势。从明面上看,加入镇海盟,百利而无一害。 显然为了今天,钓海楼早已暗中做了许多准备。甚至于之前对齐国的蚕食无计可施,却也只是故意麻痹而已。 他们暗中筹谋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代价,说服了多少人,已经难以为人尽知。 但有眼睛有耳朵的,都看得到听得到,此刻天涯台上一朝立盟,简直是一呼百应! 一时间,整个天涯台上,只有旸谷和决明岛,以及明确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势力还未表态。那些原本中立的势力,绝大部分都已经表明了倾向。 镇海盟的成立,已是大势所趋,挡无可挡。 甚至可以说,在这一刻,镇海盟已经成立了。因为它已经获得近海群岛绝大部分势力的认可。 危寻这时才专门看向杨奉与祁笑:“两位代表旸谷和决明岛在此,也不妨做个表态。” 声音仍是那样平淡,眼神仍是那样平静。 但反掌之间,天地皆变。 他补充道:“或者见证。” 言下之意很明显—— 你们要么加入镇海盟,要么眼睁睁旁观镇海盟的成立,直接被剔出海民的圈子,没有别的选择。 …… …… (两更并一更。晚上无更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五章 照面 碧珠婆婆守在丁未区域唯一的浮岛之外,已经足足三天三夜。 迷界虽无太阳,亦有日夜,白天就是一片茫茫的白,夜晚就是一片茫茫的夜。 内府修士两日就已经抵不住异化影响,须得回岛修整。便有那摘下神通种子的,内府烛照神通之光,也最多撑个三天。 终究没有星光护体,不能抵御迷界的异化太久。 但三天三夜过去,她仍然没有蹲守到目标。 她的小鱼儿们,已经悄然游在各处,将整个浮岛环绕起来。一有发现,她就会即刻出手,动雷霆之势,姜望断无偷偷溜进去的可能。 她保持了最大的耐心,始终没有离开,但仍然没有等到最好的结果。 丁未区域虽然只是迷界已知的诸多区域之一,却也有好几千里。要在这样大的范围里找一个人,尤其是还会随时受到海族干扰,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所以她一开始才做出蹲守浮岛的选择,因为那就是最优的选择。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姜望毕竟没有出现。她的判断出了错。 现在有四个可能。 一是姜望已经完成洗罪,离开了迷界,这个可能性极小。三天内杀一千个统帅级海族,她也不可能做得到。 二是姜望为了避免与自己交手,转道跑去了别的区域,这种可能性也不很大,因为路途遥远,说不定还没跑到,人就已经异化了。 三是姜望有某种办法,可以不必考虑异化的影响,那么他应该还在寻找海族厮杀的过程中。虽说以她的经验,那种办法并不存在,但齐国家大业大,说不定就有什么秘不示人的独特法门。 第四种可能,就是姜望体魄过人,道元控制精微,本身就可以更长久的对抗异化,在这种情况下,他直接完成洗罪任务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别无他法,就算是大海捞针,现在也只能去找了。 只好寄希望于姜望并未离开。 真是诸事不顺,本想借着派系奋进的机会,一把为自己赢得足够的资源,以成就神临,结果却输得干脆,只能在迷界大海捞针。碧珠婆婆想着,掐动印决,那些藏在浮岛周围,充作“眼睛”的小鱼儿纷纷四散游出。 在迷界,这些小鱼很容易遭到危险。损失起来叫人肉疼,但若能抓住姜望,就什么都好说。 …… …… 一只腹大脸鼓、绿皮红眼的蛙状海兽,高高跃起,跃过数十丈才落下。外凸的红眼睛左右乱翻,似乎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始终不曾超出一个大概的范围。 它头上有一对水牛般的弯角,正是早先那光头海族的座驾,后来乱窜之时又被姜望擒住。 红色的眼睛里,出现一个白发佝偻的老太太,拄杖缓行。 它有一种本能的吞吃冲动,但并不明白,面前这瘦弱的对手非它能敌。 然而藏于它体内的黑色匿蛇,却瞧得清楚。 发现目标! 黑色匿蛇直接放开了对蛙状海兽本能的控制。 于是它高高跃起,从极远处就开始冲刺,压迫风声,冲向那干瘦的老妪。 还在半空,尚未落下,就有一尾艳红色的小鱼,游在它面前——相对于红眼角蛙的体型,这不到巴掌大的鱼的确是娇小。 但艳红色小鱼只一摆尾,便扎进了蛙状海兽左眼中,一口吞下它红宝石般的眼珠,钻进它的身体里! 蛙状海兽才张开嘴,还未来得及惨嚎,便已倒下。 刚刚倒下没多久,它又挣扎着站起来。空洞的左眼仍在滴落鲜血,但已经转过身,老老实实任那白发老妪慢慢走来,站到它的身上。 它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开始有些呆板,但慢慢就熟练起来。 这诡异的一幕并无旁人能见。 只是在它体内,有一条黑色匿蛇缓缓消散。 …… 躲在远处的姜望张开眼睛,发现碧珠婆婆! 现在的距离超出五十里,不在红妆镜的映照范围内。 但结合指舆,以及那蛙状海兽的速度,可以大概判断碧珠婆婆行进范围。 心念一动,剩下的三十七只海兽纷纷靠拢——先前又意外死掉了几只。 他在竹楼仔细观察过,当时就觉得这老太婆养的鱼很是不凡,瞬间杀死通天境级别的海兽,也不过是验证了判断而已。碧珠婆婆本就擅长驭兽,钓海楼好些护宗海兽,都是她负责驯化。 这些海兽当然不可能对碧珠婆婆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至少可以分散她一点注意力。 通向最终胜利的道路,就是一点一点优势积累而成的。 两府神通与四境外楼之间的差距切实存在,他赢得了等待,只是第一步而已。 姜望盘算一阵,从刺象耳中跃出,飞落附近的一块巨石前——这块巨石,是被他控制海兽推过来的。巨石会被迷界的规则牵引移动,难以固定,他就自己帮它摆位置,强行营造地利。 他与控制的刺象合力,推着巨石移动,移到大概满意的落点才停下。从碧珠婆婆行进的方向判断,必然会经过这附近。因为迷界方位颠倒,不可能太准确,但有指舆对照,大概的区域判断没有问题。 而后放任刺象在周围游荡,自己则转而藏在巨石之上,依然用蜃王珠和红妆镜叠加遮掩自身,继续等待。 尽管碧珠婆婆即将落入埋伏,但刚才蛙状海兽瞬间就被控制的一幕,还是让他决定更谨慎一些。碧珠婆婆的驭兽能力,让他觉得,早先躲在刺象耳中的决定,不是最稳妥的选择。 握住红妆镜,通过红妆镜的视角观察,五十里范围内巨细无遗。 迄今为止,用红妆镜观察对手,只在青羊镇被向前隐约察觉过一次。但那是因为他身怀绝世飞剑龙光射斗,名器有灵,警示于他。就连精于隐匿的尹观,不也被向前察觉过么? 像海宗明当初,就没能发现自己被红妆镜窥视。 何况如今连过覆海、问心两劫,姜望对于红妆镜信心十足。 心中默默计时约三刻之后,红妆镜中,果然出现了蛙状海兽跳跃的身形。 空洞的那只眼睛已经止血,仅剩的独眼也目光呆滞。 两只弯角之间,白发老妪拄杖而立。早先那海族所坐的藤椅,早被姜望拆除,修复了痕迹,避免被人瞧出问题来。 红妆镜这一照,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拄杖而立的白发老妪,只是一道幻影,附于她身后的一颗水珠,才是碧珠婆婆本人。 如果姜望没有用红妆镜先照看,很可能在突袭中反失先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幻 红眼蛙状海兽终于靠近,用那呆滞的独眼瞧见刺象海兽。
两只被控制的海兽正面相遇。
刺象海兽一声长哞,直接狂奔撞去。
海兽与海族的区别,就像野兽与人的区别。两者有根本性的不同。
在海族进入沧海之前,海兽才是那里的主人。
而非有些人所传言的,海兽修行到某种程度可以显化人形,进阶成海族。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族群。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故意污名化海族的说法。
这些常识类的信息,若姜望是以正常渠道进入迷界征伐,提前就会有人告知他。
不过他是被贬入迷界洗罪,时间仓促,而且崇光真人显然没有那个心情慢慢跟他废话。
相较于碧珠婆婆,他缺失的何止是一个指舆?
这也是他一到迷界,没有妄动,选择先停下来熟悉环境的原因。
灵智未开的海兽便是如此,没有思考,只有本能。饿则觅食,惧则逃窜。
刺象迈开粗壮象腿,像一座小山横碾。
红眼角蛙一动不动,站在红眼角蛙头顶的碧珠婆婆,只屈指一弹。一条赤红小鱼闪电般钻出,划过一道灵巧的弧线,精准钻入刺象的长鼻!
与红眼角蛙之前的结局一样,刺象轰然倒下。
这回通过红妆镜,姜望倒是看清楚了这赤红小鱼的样子,细鳞、尖齿、长尾,速度极快,也极凶残。
姜望潜伏不动,保持了最大的耐心,
但他驱使的那三十七只海兽,却已经形成包围圈,一同发力加速,向埋伏点冲来。
海兽普遍体型巨大,从四面八方迫近时候,自然有一种可怕压力。
然而碧珠婆婆眼皮一抬,并不管那些海兽,而是看向了姜望藏身的这块巨石,她的左眼之中,有一道漩涡转动,显然已经发现姜望!
“想不到,你居然也在埋伏我!”
她的声音里,相对于惊讶,却是高兴的情绪居多。
不。甚至于这句话亦是伪装,她根本就一点惊讶都没有,从早先遇到红眼角蛙开始,她就察觉了不对,意识到了姜望在反埋伏她!
而她一路至此,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她有足够的信心搏杀姜望,所以坦然入局。
就在这一刻,姜望掌控的所有海兽,全都僵停当场,一动不动。
那些寄于海兽体内的神魂匿蛇,全都被包裹在一个水泡当中,动弹不得。
而碧珠婆婆话音未落,人已扑出,直落这块巨石。
她早就看清楚了自己控制海兽的手段,并且知道将被合围,因而早有准备!她左眼里的漩涡,绝对是她的隐藏手段,应该有类似于李龙川烛微神通的效果……姜望手握红妆镜,一边飞速思考,一边冷静地引爆手段。
砰!
已经为碧珠婆婆赤红小鱼控制的刺象海兽,在碧珠婆婆从它上方飞过时,猛然炸开!
血肉碎块,炸得四处飞溅。
一张金色的符篆随之炸开,密集金光小箭疯狂向碧珠婆婆攒射。
金箭符!
一张碧色符篆无风自燃。
禁水符!
驱逐方圆三里内所有水元。
一张黄色符篆被无形的力量从中间撕开。
担山符!
使人沉重,如担山!
姜望早先选择藏身刺象耳中,就是因为这头海兽体型格外庞巨,更兼皮糙肉厚,能够很好的隐藏布置。
后来意识到碧珠婆婆驭兽手段惊人,怕被发现反制,才转而选择躲在巨石上。
他的神魂匿蛇被碧珠婆婆困住,但并不影响他引爆藏在刺象体内的符篆。
面对如此突然的符篆攻势,碧珠婆婆不慌不忙。龙头拐杖就地一顿,无形的波纹散开,这是在检测有可能存在的后手。
而她左手托举出一方小小水缸,略一倾斜,浩荡激流顷刻涌出!
她像是随身带着江河!
且在那浩荡激流之中,还有颜色艳丽的游鱼交错穿插,争先恐后地向姜望藏身的巨石冲来。
遥远星穹星光摇动,落在她佝偻的身躯。她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老态未减,但似已有了无穷力量,迈开大步,担山而行!
在她前进的过程中,龙头拐杖只是随意挥了两挥,便有激荡水流绕身而舞,将那些金光箭全部挡下。
海兽的围攻失败,刺象身上的布置失败。辛苦等待赢得的先手,好像没有任何作用。
碧珠婆婆那些颜色艳丽的游鱼已经冲到了巨石前。
姜望大步踏出,直接一巴掌盖落,掌中一张威势恐怖的紫色符篆猎猎作响:“吃我一记禁法九天雷落符!”
轰隆隆!
恐怖的威势降临。
天穹之上,巨蟒一般的暗紫色雷霆涌动,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向碧珠婆婆俯冲。
这道符篆的力量,乍看下甚至有神临层次。
碧珠婆婆却瞧也不瞧一眼,只一挥龙头杖:“雕虫小技!”
激浪一冲,那恐怖的雷霆便轻易消散——本只是蜃王珠制造的幻象罢了。
老妪左眼中的漩涡转速愈快,她直接略过了眼前的“姜望”,瞧向巨石的另一处,显然已经完全将蜃王珠的幻象看破。
与激流同行的艳丽游鱼,也同样向她注视的位置冲刺。
颜色各异的游鱼,约莫有数百条,带着长长的水线,如投匕一般,纷纷扎落。
碧珠婆婆幻术造诣惊人。不仅仅可以轻松看破难说大师仗之纵横诸岛的蜃王珠。她踏空而来,施展诸多手段,轻松应对伏击,现于人前的幻象却也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若非姜望通过红妆镜,清楚照见她隐在幻象之后的真身,恐怕也要因为误判吃个大亏。
但见漫天游鱼扎至,一个目光坚定的清秀少年拔剑跃出,逆游鱼而上。
一剑如夕阳直坠,惨烈凶狠,一往无前。
碧珠婆婆一横龙头拐杖,正要迎上,忽的转头。
她感受到了道元波动!
虚空之中,钻出两条灵蛇般的漆黑锁链来,交叉着缠落其身,
法家秘术,囚身锁链!
原来那纵剑的姜望,亦是幻象,可她的眼睛竟未能看破!
碧珠婆婆看破了蜃王珠,但未能看破红妆镜。
仗着红妆镜幻身再次赢得先机的姜望,直接撞破遮挡自身的石板,高速移动下,匿衣也不能够再隐藏身形。
但他已不需再隐藏!
直接左手一拉,囚身锁链骤然加快,右手纵剑前驱,剑光凌厉,肆意张扬,年少轻狂!
他的囚身锁链、他的剑,都直冲碧珠婆婆的那个幻象,仿佛并未看穿其真身。
然而一条光华隐晦的绳索,已如毒蛇,悄然游向那滴水珠。
得自于海宗明的囚龙索。
号称“触之即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似是而非 姜望本不通幻术,但借助蜃王珠和红妆镜,几乎把幻象玩到极致。 蜃王珠幻象是一层,红妆镜幻身又是一层。而他强势纵剑,威风凛凛地召出囚身锁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幻象?正是以实际行动,欺瞒碧珠婆婆,从而为囚龙索赢得偷袭机会。 本来出则必有龙影的囚龙索,被姜望抑制光影,悄无声息。 嗒! 水珠摔碎的声音。 这声音本该微小,但此时如此清晰。 那手持龙头杖的老妪幻象忽然倒下,崩碎成许多水珠,而这些水珠勾连在一处,化作一条水索,猛地与囚龙索撞在一起。 囚龙索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前提是它能接触到对手。 而它显然没能骗过碧珠婆婆的眼睛。 水索与囚龙索互相纠缠,前者当然不敌,但后者也失了隐秘。 “你竟能看破我的幻象,真是后生可畏。” 那滴水珠摔碎,现出碧珠婆婆的真身来。 嘴里说着后生可畏,左手托着的琉璃水缸中,却腾跃出两只青色小鱼。青鱼见风便涨,各咬住一条囚身锁链,直往远处撞。囚身锁链反过来将它们紧紧捆住,却也已经脱离了碧珠婆婆本人。 老妪右手一翻,龙头拐杖轻巧点出,杖尾妙到毫巅地点在剑尖上。 就在这杖尾与剑尖相持的片刻,接连四张碧色符篆在脚下燃起。 在这块巨石上,姜望亦布置了禁水之符。 晏抚所赠的整个松鼠匣中,一共五张禁水符,至此姜望已经全部用掉。 只有一个目的,禁绝水元,最大程度上削弱碧珠婆婆。 而碧珠婆婆的反应也极为果断,她直接反手一扣,将整个琉璃水缸翻转! 顿起狂潮! 百里范围内,骤起汪洋。 那巨石仿佛成了礁石,巨石之下已全是流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短暂改变了这个范围里的迷界规则。 这水缸里的水,全都是她采集水精亲手炼化,积攒近百年,却一朝倾泻。 在迷界的规则干扰下,它们很快就会散尽。但至少在此刻,它们夺回了地利。 此刻天穹星光摇落,投注老妪之身,脚下水波汹涌,但暗暗沉沉。几乎应了那一句“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 四张禁水符篆,在这样巨量的水流面前,几乎没有起到作用。 姜望不惊不乱,眼神一定。三千条神魂匿蛇跃出内府,一齐攻入碧珠婆婆的通天宫! 这是自问心劫强化之后,他第一次出动所有神魂力量,化作神魂匿蛇,侵袭对手的通天宫。 盖因通天宫对宿主的保护,会让入侵者的神魂之战不那么容易。庄承乾那般强横,在他的通天宫里也要受到一定压制。 尽管姜望现在的神魂强度,已绝对强过大部分外楼修士。如果直接交撞神魂,当然有机会,但若是入侵通天宫,则未必能成。 不过他倾尽神魂之力,争的只是机会罢了,也并未寄望于一举抵定胜负。 在碧珠婆婆的通天宫中,姜望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陈腐味道,仿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处处漏风漏雨。 但对方的神魂力量并不薄弱,有着岁长月久的积累。 神魂匿蛇几乎刚刚出现,这座通天宫内,就到处涌动水波。汹涌水流将密密麻麻的匿蛇蛇群淹没。 姜望神魂跃出,握持长相思剑灵,直接一剑斩浪。 碧珠婆婆的道脉真灵是一条碧色蟒蛇,裹挟波涛,远远看着这一幕,却并未第一时间凑近。 而身外,正与长相思剑尖相抵的龙头拐杖,忽地发出一声吟啸。龙头拐杖瞬间活化,腾跃为无角有爪的蛟龙,一口咬住剑身,直接带着它往外飞。 这股力量是如此突然,姜望若不松手,就会被直接拉得门户大开,露出破绽。 用剑之人,岂能松剑?且通天宫里神魂正持剑灵而战,无论如何也不该松手。 在发现了姜望神魂的惊人强大之后,碧珠婆婆没有选择硬碰,竟然暂时搁置通天宫此等要害之地的争斗,而选择在外界出手破局。一击就使姜望陷两难之地,显出其人的老辣。 在这样应该纠结的时候,姜望却五指一张,果断放开长相思,任由剑灵已生的长相思自去与龙头杖纠缠。 他不觉得是两难!他失了长相思,这老妪也失了龙头杖! 神魂回归自身,仍余千条匿蛇在对方通天宫内骚扰。 剑刚离手,五指又已合拢,并成拳头,直接一拳轰向碧珠婆婆! 这是直捣黄龙正当面的一拳。 堂皇之师,刚猛无俦。 姜望的拳头,自然远不如王夷吾的拳头。不过裹挟雄浑道元,依然有不容忽视的伟力。 这一刻碧珠婆婆有许多的选择。 但有天穹星光护体,她何惧区区内府境修士的拳头? 神通内府强在神通,却不代表肉身也强悍。不曾听说三昧真火有锻体之能。 更何况,早在囚海狱,她就见识过姜望的肉身力量。彼时姜望就算有所隐藏,真实力量也强不了太多。 所以电光火石之间,她选择直接以掌相托。 这是一记擒拿式,后续凶狠,正要借力卸掉姜望的胳膊。 她自认是权衡之后的老道选择,却不知,这也已受歧途神通影响。 姜望右手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名为冰沉。取义于“水结冰则重”。效果是,可以将使用者的肉身力量,增幅十倍。极限不知在什么程度,但至少以姜望现在的肉身力量,还远远无法触及极限。 用弓箭者更需力量,李凤尧正是以冰沉玉扳指辅助挽弓搭箭,箭发如星流。 但见碧光一闪。 姜望以十倍拳力,直接轰上了碧珠婆婆的手掌。 她待一托再卸,却根本托都没托住,直接被轰开空门! 姜望成名的是三味真火,强横的是剑术,碧珠婆婆万万没想到,他把胜负手寄托于拳头。 她逼姜望弃剑,本是绝妙的一手,但反过来让自己失了一招。 姜望一拳轰开空门,更无半分迟疑。直接启动秘藏追风,出手速度再增一成。 秘藏星火开启! 图腾之力灌入! 星力灌入! 五指大张,已经探至碧珠婆婆面门,三味真火腾然而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成比目 当初在驼峰山,姜望就是以这样一记三昧真火,将海宗明焚为飞灰。 那一次,有重玄褚良提前指点,有向前剑隔圣楼。 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 对手是比海宗明更强的碧珠婆婆。 但他仍然创造出了机会,放出他最强状态的神通之火。 龙头拐杖咬着长相思离开,两人距离本就极尽。 在追风秘藏的加速之下,姜望几乎是刚一探手,三昧真火已经烧至。 饶是碧珠婆婆四境外楼的修为,也避无可避。 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那只转动漩涡的左眼,忽地整个跳将出来! 那帮助她洞察蜃王珠幻象的漩涡,竟然不是秘术,而是这只眼睛所带的能力! 这只眼睛跃出眼眶之后,滴溜溜转动,直接迎上了姜望催出的三昧真火。 此时再看,哪里是人眼。分明是一颗碧色的鱼目! 这颗碧色鱼目与三昧真火对撞的瞬间,一个虚幻的泡影浮现在鱼目上空。 那是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文士,似乎浑然不觉周遭环境,眼睛只瞧着碧珠婆婆,那眼神专注,甚至虔诚,轻轻一弯腰、一拱手,似在与她见礼。 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一冲,这泡影便已消散。 可霸道炙烈的三昧真火,却一下子消失不见。 细看来,不是消失了。而是所有的三昧真火,都被收拢于那颗鱼目之中,碧色的鱼目里,是红色的火,瞧来煞是好看。 而后在下一刻,整颗鱼目化作飞灰,那火也随之不见。 “不!” 碧珠婆婆发出一声凄厉悲怆的叫声,撕心裂肺一般。 哪怕着了算计,被姜望一拳打开空门,遭遇生死危机时,她也不曾有这般反应。 却在死里逃生后,显得这样凄惨。 从很早以前开始,碧珠婆婆就是碧珠婆婆了,很少有人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更没有谁知道,她为什么叫碧珠。 她不为自己而活,她为自己那一颗碧色的左眼而活! 此眼所出之鱼,名为“比目”。 此鱼绝不独行,出入必成一双,是世间罕见的神鱼。 有诗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得成比目,同生共死。 那个泡影中出现的中年文士,是她的丈夫。 早年间两人携手遨游江海,琢磨道术修行,见识各地风物,好不快活。 在一次探险之中,他们得了一对比目鱼眼,一只左眼洞察本质,一只右眼营造幻象。两只合在一起,可以生死相连。 她因为本身擅长幻术,所以拿着左眼,丈夫就拿了右眼。 那时候好像永远风和日丽,每天都那么快活。 直到……意外发生的时候。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也永远不想回忆那一天。 丈夫为救她,毁目而死。身魂皆灭,只在死前留了一缕幻象,寄于剩下的这只眼睛里。说是与她寄相思。 她用这只左眼,替换了自己的眼睛。这样就好像,丈夫永远陪着她。 她一个人承载了两个人的命运,所以她要活着,她要活得更好。 为什么竹素瑶几乎被毁了道心,她还为其争取机会,让竹素瑶拿到宝贵的天府秘境名额?须知钓海楼的人,要想拿到齐国的秘境名额,并不容易,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因为她太知道,爱情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她知道那不是竹素瑶不堪造就,竹素瑶只是爱错了人,痴心错付。醒悟了,就还有未来。 为什么她相信姜望是真的要救竹碧琼,并为此投下重注? 因为她相信爱情,她知道这个世上有爱情的存在。 但是现在,就连最后的眷恋也没有了。 丈夫留在比目左眼中的最后一缕幻象,救了她最后一次。 这回是真正的永别。 所以她痛,她痛不欲生! 心里的痛,远胜身上的痛。 “该死!该死!你该死!”她怒吼! 但迎面即是一团炙烈的光,几乎晃瞎她仅剩的右眼。 代表烈光符的白色符纸还未燃尽,又有一张怒蛟符被撕开。 吼! 狰狞的蛟龙直接将碧珠婆婆缠住。 镇山符、玄冰符、暴焰符、灼血符…… 碧珠婆婆为她永远失去的比目鱼眼悲伤,姜望可没有半点迟疑。 三昧真火一击落空,他毫不犹豫取出一沓符篆,一张一张的用掉,简直是在用元石疯狂地砸对手。 这些东西很贵,但活着才有还债的可能。 铺天盖地的攻击瞬间将碧珠婆婆淹没。 一时间炸开五颜六色的光焰,轰声隆隆。 那接引遥远星空的护体星光,都根本挡不住!半息都没撑到就已经崩溃。 “我要你死!” 在纷杂的法术轰击声中,碧珠婆婆怨毒的声音仍然清楚地传出来。 迟滞、沉重、血液灼烧、眼睛刺痛、肢体僵硬…… 难以计量的法术影响叠加于身,碧珠婆婆依然挣扎着发出一声尖啸。 嗖! 什么东西洞穿了法术乱流。 纵身疾退的姜望恍惚瞥到一眼五色斑斓的小鱼,心中生起剧烈的警兆。 那鱼儿已经钻至身前,一头撞在腹部位置! 有鱼五色。 赤、黑、黄、绿、蓝,受一鱼吻而必死。 碧珠婆婆在这样危险的时刻,第一时间选择反扑而不是自保。 喀嚓。 重玄胜仗之以护身的七玄宝衣,直接被咬开了一个口子。 五色之鱼又撞上一层金光。 那是姜望先前就已撕开的金身符! 虽然五色鱼又立即把金光咬破,但姜望已经反应过来,竖掌成刀,一刀斩落其身。 这五色小鱼不过三指长、两指宽,好像随手可以捏死。但姜望灌注道元的一记掌刀,却只是将其斩飞而已。 姜望并不追上去与五色鱼纠缠,而是直接再撕开一张金身符,整个人撞进那团仍未散去的法术光焰中。 一拳碎心,打在手忙脚乱的碧珠婆婆心口。 噗! 在碧珠婆婆吐血的同时,姜望已经左手一记掌刀,一刀斩喉,直接击碎她的喉管。 反手勾住她的脖子一带,提膝高撞,将她整个人撞上高空。 两手拉开,注满了道元的拳头,狂风骤雨般轰击。 直打得碧珠婆婆已经失去控制能力的身体,在空中足足浮空了三十息! 五脏俱碎,通天宫一并五座内府,全部被打破。 遥远天穹的星光圣楼,也早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联系。 那些汹涌的法术乱流,虽只剩余波,但也把姜望护身的金光搅碎,几乎把七玄宝衣绞成了碎布条。 姜望完全是强行顶着伤害进攻,没有给碧珠婆婆半息喘气的时间,这才用一双拳头,活活将她打死! 直到此时,那五色鱼才从远处疾射回来。 一只带血的手,抓起那只琉璃水缸,反手一扣,便将其装入。 ……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卢照邻《长安古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暮樽 碧珠婆婆一死,她的琉璃水缸便失去控制,跌落下来,正好被姜望拿住,接住那五色鱼。 直接顿在她已看不出人样的尸体上。 失去了主人、又被当头罩住的五色鱼,也有些迷茫,在无水的琉璃水缸中乱窜。 那数十张符篆接连撕开的法术乱流渐渐散去。 脚下奔涌的激流,也在迷界的规则下四泻流散,不知将流去哪里。 迷界,惑世。生死皆迷,往来有惑。 对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生命来说,此界都是残酷无情的。 而浑身是血的姜望,立在空中,双手垂下,血珠不停滴落。 在刚才的轰击中,他拉满了力量进攻,完全没有顾及防护,一双拳头上鲜血淋漓,把自己的指骨都打出来了。 但他只觉得畅快! 碧珠该死! 无论她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无论她对竹碧琼是不是真的有感情。 都改变不了她该死的事实。 在囚海狱,挪开那扇石门之前,姜望的那个问题,是给她的最后机会。如果她真心真意的要救竹碧琼,一切还可以回头。 在那个问题之后,姜望就已经决意要杀死她。 她在天涯台的种种表现,更是让姜望的杀意暴烈到极致。 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会来杀这个老虔婆。 但最好是现在! 百拳打得万念开! 手刃该杀之贼,血洗切身之恨,当得起一句酣畅淋漓。 这时候,长相思钉着龙头拐杖往回冲。孕生剑灵的长相思,显然要比失去主人的龙头拐杖强大,虽是被龙头拐杖带走,但此时回来,已经牢牢占据上风。 冲至姜望面前,它还献宝式的鸣啸了一声。 姜望随手归剑入鞘,一把抓住这根龙头拐杖,手上的鲜血滴在拐杖上,不顾其挣扎,强行调动道元,将这根龙头拐杖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又以神魂焰花灼烧,彻底洗去碧珠婆婆的神魂烙印。 龙颈之处,阴刻有“行思”二字,倒是不知何解。 但掌握龙头杖,便知其功用。此杖乃驭兽之宝,惯能压制兽类。碧珠婆婆之所以能轻松反制姜望以匿蛇控制的海兽,之所以能够操纵各类游鱼,很大程度上就是倚仗此宝。 姜望以神魂之力,在这行思杖上留下自己的烙印,心神一动,已经对那五色鱼有所感应。 他此时方知,先前他面对这五色鱼的警兆并非无由而生。 此鱼刀枪不入,生命力顽强,速度极快,獠牙极锋利,这些姜望都是见识过的。 最可怕的地方,其实是它利齿中藏有毒液,剧毒非常,可谓“受一鱼吻而必死”。 只不过因为毒囊较小,每毒杀一次目标,就要休息一月,才能养回来。 五色鱼是碧珠婆婆的杀手锏,轻易不出。方才的战斗中,她也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将这条五色鱼放出来攻击姜望。 重玄胜的七玄宝衣其实非常珍贵,当初王夷吾以无我杀拳都未能打破,第二拳只能避开宝衣,选择击打头颅。 但现在却被这五色鱼一口咬破,失了灵性,继而又在诸多符篆混杂的法术乱流中,被撕得烂碎。 可以说,这条五色鱼,就是姜望杀死碧珠婆婆之后得到的最大收获了。但这鱼如何养,还需要好生研究。 此外那装水装鱼的琉璃水缸,也是一件宝贝。 依样将其炼化、留下神魂烙印后,方知它并不是什么水缸。此宝名为云暮樽,是一方水樽。价值在于养鱼、蓄水,养的是珍奇之鱼,蓄的是精华之水。可惜现在樽中水倾泻一空,樽中鱼也纷离四散,早已不知去处,独剩一条五色鱼。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收获。碧珠婆婆身上最珍贵的那颗比目鱼眼已经毁坏,而她的储物匣早在乱拳中一并被打碎,姜望当时顾不得、也不肯留手半分。 再者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若有能用得上的,她也不会留着不用。想来不会有比行思杖和云暮樽更珍贵的东西了。钓海楼的独门功法之类更是不必想,即使她随身带着,钓海楼也自然有法子保守秘密,不使外人习得。 姜望随手聚了一些普通的水置于云暮樽中,暂且这么将就着。之后有时间,再与五色鱼找些伙伴。 将云暮樽缩成拳头大小,收进怀里,其间有五色鱼这等活物,倒是不好放进储物匣。 能够在储物匣那等空间里生存的活物,少之又少,姜望不愿拿五色鱼冒险。 他这边已与碧珠婆婆杀出胜负来,早先聚拢的那些海兽,仍在外围傻呆着。水泡倒是破灭了,神魂匿蛇重新将它们掌控。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姜望并未将它们如何,只是放任散开游荡,自己则稍稍清洗了一下自身,从储物匣里取一身干净武服换上,只身便往浮岛去了。 杀碧珠婆婆用去了太多时间,他需要在浮岛调理一番,以免异化之厄。 …… 丁未区域的浮岛,占地并不小,面积与有夏岛相差不多。浮于半空。 姜望飞行过来的时候,因为方位不同,看到的是这座浮岛的侧面,远看好像一只侧放的大馒头。 调整自己的方位之后,与这座浮岛在同一平面上,才算看清楚它的模样。 如果不是底下并非海面,瞧来与一般的岛屿倒是没什么区别。 最大的不同,大概在于浮岛上矗立的两根高大华表,莲花底座,刻梅枝缠柱,石柱顶上雕有传说中的神兽望天吼。 此神兽有守望之习,常常对天咆哮,上传天意,下达民情。 华表上的石雕也是坐地望天,呼应传说。 毫无疑问,两根华表之间,就是进入这座浮岛的门户。 虽然旁的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遮掩,但直觉告诉姜望最好不要去贸然尝试。 与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不同,华表附近甚至连守卫也没有。 姜望飞落浮岛,也没有什么人来盘问。 倒是华表后面不远处,是一个宽阔的白石广场,不少修士盘坐其上。显然都是在调理自身,避免异化之危。 在降落浮岛的瞬间,姜望就感受到了不同。 浮岛之上仿佛独成一界,山高水低,秩序俨然,与迷界完全不同。置身其上,仿佛回到了现世。 姜望停了一下,见始终没人搭理,也便不多说,径往白石广场上走。 他走过去的时候,白石广场上正好有个人走出来。 大概是看到姜望表情里的迷惑,随口便道:“岛上有一千多个警戒法阵,如果是海族过来,早就触动警报了。倒不是疏忽戒备。” 他的眼睛细长,有些狡猾的感觉,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新来的?” 应该是察觉姜望身上并未有接引外楼的痕迹,于是又补充:“跟队伍失散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褚密 一直以来,姜望都不是很能够适应陌生人的热情。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倒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只点点头道:“我去调理一番。” “嗬!是得赶紧去。”细长眼睛的男人连忙侧身让路,非常的替人着想。 姜望也不多说,自己在白石广场找了个位置盘膝坐下,开始适应此方浮岛气机,调理自身。 这个过程并不困难,尤其姜望对道元的细微控制远超同阶修士。 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将身体异常的部分调理归顺。 当他终于结束调息,睁开眼睛。便看到,面前有个人正对着他。 是先前那个细长眼睛的男人。 其人竟然一直没走,就在附近等着。 姜望的眉头刚刚皱起,这人便笑道:“我看兄弟你刚来丁未浮岛,想是对此地不熟悉。便想着,你若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解答一二。甭管归属什么势力,到了迷界,大家都是袍泽。” 他表现得很热情,但是太热情了一些。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果说到了迷界,都是袍泽,姜望若有什么问题,他还怕别人不理会、不帮忙解答吗? 迷界之中,人族皆为袍泽,这话自然没错。 但战场上互相支援,不代表在浮岛的时候也要对人殷勤。一句袍泽,无法解释他干等了两个时辰,也要热心帮忙。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没有什么问题。”姜望摇头道。 “哎呀小兄弟,对人不要这般戒备。怪伤人的。浮岛上不允许争斗,我能把你怎么着?真就是好心,怕你摸不着头脑。” 他拍了拍脑袋,叹道:“嗐!你若实在不安,问过问题,了解这里的情况之后,给我几钱迷晶,咱们当做交易也行!” “迷晶?”姜望还没来得及了解太多迷界常识,不知道迷晶是什么。 细长眼睛的男子撒开腿坐着,非常自来熟地埋怨道:“你看看,你怎么这般大意,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来了迷界?你连这里的基础资源都不知,如何混下去?” 见姜望表情有些不耐,他又马上解释道:“迷晶可是好东西,咱们浮岛之所以能够成为浮岛,就是因为有足够的迷晶。有了足够的迷晶,才能够改变一定范围内的迷界规则,使这里更贴近咱们人族生活的地方。人族构建浮岛,海族构建海巢,都需要它,在迷界,这可是再硬实不过的货币啦!” 姜望顺嘴问道:“如果它也是货币的话,迷晶与道元石是怎样兑换的?” “一点小钱罢了,谁也不缺那几个。”这人摆摆手,一副很大气的样子:“欸,对了。我叫褚密,来这已经一年多了,兄弟你怎么称呼?” “姓姜名望。”姜望追问道:“一点小钱是多少?” 褚密笑了笑:“迷晶这个东西呢,没有固定规格,是按重量算的。一两迷晶,也就百颗元石,不算什么。” 这人修为倒也没有多高,口气却是真大。 他之前开口问姜望要几钱迷晶,换算过来,就是几十颗元石!一颗元石可是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约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是外楼境修士拿得出来,但也会肉痛的价格。 姜望彼时若是答应了要给,这会大概也不好意思反悔。或者褚密还会忽悠着签个什么契约之类的,让交易无法毁弃。 “是不算什么。”姜望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不过我身上一钱迷晶也没有。褚兄等错人啦!” “瞧你说的什么话。”褚密立即跟着站起,满脸笑容:“不过问几个问题,我还能真收你的迷晶?玩笑罢了!” 他换了一副语气:“不过啊,姜小兄弟。在迷界,身上没有迷晶可不行。买什么都要用到,说句不中听的话,若遇到那打不过的海族,你把迷晶一扔,还能争取点逃命的时间不是?哥哥我,恰好就知道,前边不远处,有一家兑换迷晶的店铺,价格最是公道,童叟无欺!这便领你去看看?” 姜望看着他,似笑非笑:“褚兄看我身上,哪样东西能换的迷晶比较多?” “这我哪能知道啊?都在你自己身上装着呢!”褚密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过啊,姜小兄弟。水行宝物在迷界比较吃香一点,能够换到大价钱。毕竟迷界海民多嘛!” 姜望恍然大悟,这是闻着自己身上云暮樽的味道了。说是怎么这么热情呢! 真跟他去那家店,不被里外反复宰几刀是不可能的。 “我看还是不用了。”姜望说道。 “不想换也没关系,这都自愿的。”褚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左右看看,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这里有几样宝贝,最合你这种新人在迷界用。少说能提高五成的生存几率!姜兄弟,你要不要看看?” 好家伙,他的生意可多了去了,一门不成又是一门。只要被他搭上话,没有不花销的口子。 不过倒确实一点强迫都没有,纯属愿者上钩。 这也是姜望没有立刻跟他翻脸的原因。 但虽说不翻脸,烦也是挺烦人的。 这时恰好有个穿着对襟短衣的壮汉从不远处走过,往这边瞧了一眼,笑道:“褚密!又在坑人啊?” “怎么说话呢你这人!”褚密非常不满:“你情我愿的事情,互相帮忙!怎能说是坑呢?” 他搭了搭姜望的胳膊:“不必理会这些碎嘴的,眼热罢了!兄弟,咱们这边来聊。” 那壮汉喊了一声:“小兄弟,保护好你的储物匣!老子言尽于此!” 说罢,哈哈笑着远去了。 这也是个妙人。 褚密对着他背影啐了两口:“个破嘴,那么烦人!” 一转脸又笑容满面看着姜望:“我这个朋友,爱开玩笑。是不是挺有趣的?” 姜望也笑着看他:“褚兄是梁上楼的人?” 梁上楼是齐国境内的小宗门,名声不怎么好,通常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刚才那壮汉特意提醒他,保护好储物匣。整个东域有小偷小摸之名的超凡宗门,也就梁上楼这么一个了。毕竟偷鸡摸狗这种事,在凡人间都上不得台面,更别说在超凡脱俗的修士层面了。 也就是这家宗派功法奇特,没旁的路子可走。 当初苏绮云在森海源界,一开始也是装作梁上楼的人。姜望对这个宗派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褚密说他在迷界呆了一年多了,虽是齐人,没听说过姜望的名字也很正常。 “怎么会呢?”褚密脸色不太自然,转道:“我,呃,鄙人是……那个,你既然是齐人,贝郡晏家总该知道的吧?” 从知道梁上楼这一点,判断他来自齐地,倒也不算错。 “自然!”姜望点点头,好奇道:“褚兄你是晏家的人?” “那倒不是!”褚密摇摇头,凑近了小声道:“我是扶风郡人士,离梁上楼不知多远,怎会是那个地方的人?姜兄弟切莫误会我。” 他一看姜望好像很了解晏家,立马就换了口风。 这坑蒙拐骗的一套,真是熟练极了。 姜望摇摇头,此时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他不欲再耽误时间,将手一拱:“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哎别急着走嘛。”褚密追着道:“不是一定要做生意。交个朋友也好的啊,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对不对嘛!” “对了。”他边赶边巴巴地问:“你跟的哪支队伍来着?我带你去找他们呗!” “岳冷大人!”姜望也不多说,把青牌拿出来往腰间一挂,迈开大步自往前走。 走到华表前回头一看,褚密已经溜得没影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一章?海疆榜 不管褚密是不是出身梁上楼,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必然也是坑蒙拐骗的那一路人。 甚至于他在迷界呆了一年多,可能就是在齐地混不下去,或者直接就是受刑被罚至此地。 一见面就刻意接近,无疑是看上了姜望新得的云暮樽。顶多就是由于浮岛的规矩所限制,行事有些底线罢了。 他这种家伙的天敌,就是青牌捕头。 遑论姜望这样的四品青牌,遑论姜望还抬出了捕神岳冷的名号。 老鼠骗到了猫的头上! 所以他跑得比谁都快。 事实上姜望若直说自己并非跟谁而来,而是独来迷界洗罪,他恐怕还要跑得更快一些。 青牌捕头好歹做事要讲个人证物证,那些来迷界洗罪的凶人,可没那么讲究。 褚密这种人在迷界混了这么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再也清楚不过。 天下道途,不计其数,各有风华。 梁上楼这种宗门所修之道,固然叫人不齿,但也不是全无可取。 与梁上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宗门相比,同样与“偷”字有关,偷天府是“偷天一线”,大气磅礴。偷天府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宗派。 可见所谓道途,最终还是看修行者如何把握。 也不知苏绮云为小鱼满天下寻找材料找得怎么样了。 想到偷天府,心里不免转过这样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姜望径自离开浮岛,往远处疾飞。 他甚至没有熟悉一下这个对人族来说迷界中最重要的地方,匆匆找到地方,调理好身体状态,就又匆匆离开。 时间不等人,为了杀死碧珠婆婆,彻底解决后患,他已经花了三天多的时间。 竹碧琼在天涯台上,不知还能捱多久…… …… …… 行思龙头杖本身即有驭兽之能,再加上用神魂匿蛇鸠占鹊巢的路子,姜望直接控制了一百只海兽,往各个方向探索。 之所以没有掌控更多,一来是为了保留神魂战力,二来控制更多海兽已是无用。 这么多海兽,已经足以围杀战卒级海族。若是调度得当,甚至战将级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姜望需要杀的,是统帅级海族。海兽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难以发挥作用。 他控制海兽,更多是为了铺开视野,帮他搜寻统帅级海族,一百只海兽铺开,已经足以铺满他能够及时赶到的极限范围。 统帅级海族,对应人族外楼境修士。 在人族修士里,若不考虑神通种子的上限下限问题,将其恒定为一个标准的普通强度。 那么大概可以说,一神通稍弱于一楼,两神通强于一楼,三神通强于两楼……一楼一神通修士,是强于两神通修士,而三神通修士,是强于一楼一神通修士的。 也就是说,神通外楼修士,未必就比神通内府修士强,还是要看具体摘下几个神通,立起几座圣楼。至于更具体的情况,就要看神通的掌握情况、神通的本身潜能,这些就不是可以具化的数据了。 只要摘得神通,本质上就已经与外楼境在一个层面上。 所以如果真要细分的话,其实外楼境战力,可以分为九级。一境、两境、三境外楼……四境一神通、四境二神通、四境三神通……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谁会这样分。神通越多越难得,天府古今罕见。五神通四境的九级外楼,也因而少之又少。而且神通本身变数太大,无法成为一个恒定的标准。将一个强大神通开发到极致,暴打两三个神通的也不是不存在。 人们仍是习惯把四境外楼视为外楼巅峰,因为的确竖起了全部圣楼,完成了外楼境这一层的修业。但这外楼巅峰之中,上限下限的确差得很远。 不过统帅级海族,内部倒是分为四阶的。初阶、中阶、高阶、顶阶。其实战卒、战将,也都是这样划分。初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就是对应一境至二境的普通外楼修士,或是一境一神通的外楼修士。 中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对应三境至四境的普通外楼修士,或是一境两神通修士至两境两神通修士。 高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对应四境一神通修士,至四境两神通修士。 顶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就是对应四境三神通及以上的修士了。这等海族,都是王者之姿,有晋升海族王爵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族超凡修士的晋升,要比海族容易一些。因为在人族先贤的努力下,人族超凡修士已经打破了“非神通不得外楼”的桎梏。且普通外楼修士,亦能成就神临。 而在沧海,只有顶阶的统帅级海族才能够成就王爵。偏偏顶阶的统帅级海族,大多是基于天生的血统强大,很难依靠后天突破。 不过这种所谓的人族海族各级实力对应,也只能作为一个大概的参考,人族海族的战力体系本就不同,很难一一准确对应。 前辈们想方设法将其对应起来,也只是为了让后辈修士不至于螳臂当车、自己找死,可以尽量清醒的选择对手。 至少姜望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就很清醒。 他的两大神通都算强大,对付初阶的统帅级海族毫无问题。中阶统帅级海族,也未必不能试着挑战。遇到高阶的统帅级海族,想办法逃跑就是。 …… …… 一个身披黑袍的壮实海族,一手提着柄锥枪,踏空而行。 那锥枪也不知是什么海兽的骨骼所制,白森森,尖锐非常。 海族的正常状态,与水族其实近似,亦是人身,只在某些地方留有海族特质,或甲或鳞或角,不一而足。显出海主本相之后,才会发生完全迥异的变化,直近兽形。 海族先贤在创造海主本相的时候,本就参考了曾经横行沧海的凶恶海兽。当然,现在绝大部分海兽已经被驯服,海族才是沧海毋庸置疑的主宰。 在黑袍海族前方不远处,是一条独角四鳍鱼,远远瞧着他,似乎跃跃欲试。 “怎么海兽恁多?” 这海族声音低沉,空着的左手猛然往前一探,凭空生出许多条水索,将这独角四鳍鱼紧紧捆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得脱。 这是他在半刻之内遇到的第二只海兽,以海兽的巨大体型来说,这片区域的海兽显然过于密集了些。 他将这独角四鳍鱼拉近身前,大概是想好好观测一番。 但就在此时,他身后忽有一人纵剑而出,剑势凶狠凌厉,直点天灵。 “我就知道有问题!”黑袍海族早就准备,倒转锥枪,直接回身一刺,直抵剑尖:“你们这些卑贱奴仆,也只会这些阴谋伎俩!” 就在他倒转锥枪的同时,他身前不远处,又一个身影好像凭空跃出。 五指大张,直接照着他脸上来了一记强大的瞬发道术。 无数焰雀借道元之力生出,彼此交错,叽叽喳喳而鸣。 那些鸣叫声,奏出八种不同的器乐。 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顿起海潮声! 呼啦啦。海浪席卷。 咆哮的火海,瞬间将其淹没。 这道术是火海,亦是音潮。炙烈之火,海潮正音。 乃是甲等上品的八音焚海,正经的外楼级道术。 铺天盖地,杀心伐命! 这黑袍海族并不知道,半刻之前他遇到的另一头海兽,仍是姜望所控制。 通过神魂匿蛇消散前观测到的情景,其人早已潜伏在此。 独角四鳍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红妆镜制造的幻身亦是用于吸引注意力。 姜望的真身披着匿衣,等他来了身前,也一动不动,而是先控制独角四鳍鱼抗争,再控制红妆镜的幻身袭击。 在这黑袍海族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开的时候,才骤然出手! 浩浩荡荡的八音焚海直接席卷而过,只在原地留下几段焦块,一个森寒的锥枪枪头。 这只不过是一位初阶的统帅级海族,姜望强杀他亦有把握,精心准备偷袭,自然一击功成,叫他连海主本相都展现不出来。 随手将这锥枪枪头收起来,他用了晏抚那么多符篆,现在身背巨债,一点收获都不能放过。 不过海族普遍贫穷,这是他杀的第五个初阶统帅级海族,收获竟然只有这一个锥枪枪头,另外那四个连武器都没有。 姜望腰侧系有一张小小的卷轴,外观古朴,此时若是打开,便能见其上,一个墨色的“肆”字,变成了“伍”。 这是勾连海疆榜的一张分卷,早已被设置为只记录对统帅级以上海族的击杀。在他落入迷界之前,就已经系在身上。 “海疆榜”是人族在迷界悬挂的一张榜单,本身威能强大,是军国重器。但在迷界,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记录功勋。 人族修士对海族的每一次击杀,都会被海疆榜所记录。而击杀得到的功勋,可以在人族各大浮岛兑换资源。道元石、迷晶,乃至法器、功法。 各家则以收拢的功勋,来分配在迷界得到的共同利益。 当然,绝大部分修士,都会选择去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家所属浮岛兑换,毕竟这三家近海最强,库存最丰富。而且大宗风范,公正无欺。 也有一些宗门势力,有自己独有的特色资源,可以吸引到一些修士去兑换。 海疆榜最早出现的年代,要追溯到近古时代中期了。 不过这么多难以计数的年月传承下来,中间几毁几复,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总之,一张海疆榜,几乎见证了人族海族无数年的征战历史。 收好锥枪枪头,姜望停也不停,直接奔赴它处——他所控制的海兽,又发现了新的统帅级海族。 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已经击杀五位统帅级海族,这效率不能说慢。 但对姜望来说,仍不足够。他要杀死的统帅级海族数量,是一百! 若一天只能杀十个,还要杀上整整十天。修为全废的竹碧琼,还能撑那么久吗? 脚踏青云印记,一路疾行。很快又奔赴到目标地点,借助匿衣潜伏下来。 依旧是操控海兽吸引,红妆镜幻身突袭,蜃王珠加强幻身威势,令目标不得不迎击。 姜望这才跃身现出,直接抖出一条灰扑扑的绳索,触碰目标。 龙吟顿起,囚龙索直接将目标海族捆成一团,姜望二话不说,竖握长相思,直接从对方头顶贯入。 锋利的剑气顿时将目标海族体内绞烂。 姜望随手一探,没有摸到什么好东西,转身便走。 十步一杀,事了拂衣! 就袭杀单一的目标来说,囚龙索其实未必有八音焚海好用,八音焚海是刻印于第二内府的瞬发道术,更方便,本身即有杀伤能力,也不需要再补一剑。 但囚龙索有一个八音焚海无法比拟的优势,就是它几乎不耗用道元。 八音焚海毕竟是甲等上品的道术,哪怕姜望道元雄浑,也无法不加节制的使用。 长时间的持续作战中,显然以囚龙索作为先手更合适。 姜望默默的掂量着,又赶赴下一个位置。 继续埋伏、袭杀。 他在不断的总结经验,不断修改袭杀方案,力求确定一套最具效率、成功率最高的袭杀方案。 他也试过赶到目的地就直接出手,但对手毕竟是统帅级海族,生命力强大,又都有海主本相这个倚仗,很难完成瞬杀。 埋伏好像花了一点时间,但极大节约了交手的时间和精力,总的来说,绝对是提高了效率。 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战斗中,他也渐渐找到了一点刺客独行、一击必杀的感觉。 无怪于地狱无门的阎罗都那样强大,这样长年累月的只以击杀对手为目标,一定都锤炼出自己最独到、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就算实力相当的强者,也未必能是他们的对手。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杀伐无数。但也不是每一场战斗,都以杀死对手为目标。相对来说,对于了断生死的那一线机会把握,其实远不如地狱无门阎罗那种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的人物那么精准。 要更精准、更迅速、消耗更少。 在整个猎杀过程中,姜望不断提高对自己的要求。 同时也驱使着那些海兽,往更远、更危险的野地里去。只有在那些地方,才能遇到足够的强大海族。 …… …… 红眼角蛙凌空一跃。 “孽畜!” 对面是一条身披尖细长鳞的漆黑大鱼,鱼头顶上有一个外凸的骨椅,骨椅上坐着位身形干瘦、尖脸无眉的海族。 这骨椅虽然是大鱼身上骨骼生成,但很显然经过了海族的后天培育。不然绝无可能在脑袋上进化出一张骨椅,这于生存毫无意义。 因而这长鳞黑骨鱼,应该是专门培育出来的坐骑。 能够成规模批量培育坐骑,本身就是一个势力稳定的象征。从侧面也能验证,这干瘦海族来历不俗。 不比红眼角蛙原先的主人,那光头海族,还需自己在红眼角蛙两角之间悬挂藤椅。 但见这尖脸海族一声怒斥,朝他扑来的红眼角蛙竟然僵在半空。 下一刻,无数条鲜血凝成的尖刺破体而出! 这红眼角蛙体内的鲜血,自内而外,瞬间将它扎成刺猬,死得不能再死。 显然这尖脸海族拥有与操纵血液相关的天赋神通。 远处的姜望二话不说,直接消散了神魂匿蛇,驾驭着剩下的海兽,掉头就走。 他的目的是尽快杀死一百个统帅级海族洗罪,而不是为了挑战强敌,锤炼自我。规则所限,对手必然要在统帅级内,但是越弱越好。 可是这个驾驭长鳞黑骨鱼的家伙,至少也是中阶统帅级海族。 所以姜望毫不犹豫,连控制这只红眼角蛙的神魂力量也不收回了,直接转道而行。 这一百只海兽,是他放出去的眼睛,更是他帮自己准备的警戒线。 遇弱则杀,遇强则走。 …… …… (二合一,晚无更。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王后裔 现世的很多古籍上都有描述,说人身即道身所显,人族才是真正的天地所钟。水族、海族都有近人之身,大概亦是明证。人族独据现世,广有资源,似乎也能够佐证这一点。 虽然在实际上,水族、海族好像先天都强过人族,但这说法也一直这么传沿下来了。 很多人坚信,人族从诞生之初,就是最完美的形态,是天地意志的体现,是万物之灵,所以才能成为现世主宰。 不过在海族的说法里,人族只是海族的奴仆,海族才是真正的现世主人。 人皇当年以卑鄙手段,窃取现世权柄。龙皇带着水族出海,搏风击浪,重塑辉煌。 沧海必将融于近海,现世的江河湖泊,都将重为海族所掌。 而山川陆地,将彻底清除掉那些卑劣的奴仆,还归自然本貌,重回灵气无边的时代。 人族海族各有说法,自是常理,谁也不会相信对方。 有朝一日海族彻底覆灭,人族的历史就是真相,反之亦然。 活着的一方才有资格记录历史。 任何一个传承久远的族群,无论现在行事如何,历史必然是辉煌的。 至于那历史长河里的真正真相,或许也只有洞穿时光的人才能知晓了。 姜望不欲与强大海族纠缠,只想用尽量快的速度,完成洗罪。但这个世界从不围着某一个人转动,他也无法决定旁人的意志。 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 离开之前的位置没多久,他控制的一只刺象,又遇到那尖脸海族。 这回尖脸海族倒是没有直接杀死这头海兽,而是站在这只刺象面前,直视着它的眼睛:“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努力的躲,也可以拼命的逃。” 他面对这只刺象,显然很清楚刺象的控制者能够接受到他的信息。 他在对着姜望说话! 他的声音很慢,显得很笃定、坚决:“但你逃不掉。我会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姜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直接消散了神魂匿蛇,把这只刺象交由对方处理。 但他很清楚,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 人族与海族之间,进行的是经年累月的战争。不存在什么公平对决,更不会有弱者排着队来送死。 杀死一百个统帅级海族的目标,若把时间拉长,放在迷界中,倒也不是特别显眼。迷界战争的残酷,人族海族都深知,双方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战士死去。甚至于野地的厮杀,本身就可以视为针对双方的试炼。 但杀死百名统帅级海族的目标若在短时间内实现,则一定会引起海族方面的注意。这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损失。 事实上,当洗罪的行动加上时限,最难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根本当不起海族的注意。 这个尖脸海族,很明显是来找他的。恐怕杀死那红眼角蛙之时,就已经察觉了他与这些海兽的联系。 现在是在夜晚,整个迷界一片漆黑。凭借超凡修士的视觉,倒是不影响战斗。 姜望为了杀死碧珠婆婆,蹲守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的中午遭遇碧珠婆婆并将其杀死,而后第一次去了浮岛休整。 傍晚自浮岛出来,正式开始了猎杀海族的行动,现在已经是来迷界的第七天晚上。 三天多的时间里,他杀死统帅级海族共计三十四名。第一天杀死九名,第二天是十二名,第三天是十三名。 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到。 随着他袭杀技巧愈发的成熟,猎杀海族的速度的确在提升。但第二天到第三天,显然没有第一天到第二天的提升快。这是因为姜望的实力所限,猎杀方略调整得再完美,实力毕竟有局限。 而且统帅级海族也不会整天闲着没事到处乱跑。寻找统帅级海族需要时间,既要甄选能够轻松击杀的统帅级海族,又要尽量避免过于消耗时间精力的战斗。这并不容易。 浮岛和海巢之外的野地,从来都是人族海族战士互相猎杀的地方,这是危险的试炼场。什么时候打到浮岛或海巢去,那就是军团级大战的爆发。 在丁未区域,海族的力量是占优的。五座海巢对一座浮岛的绝对优势,导致了在丁未区域的野地,也基本上都是人族修士吃亏更多。 在这三天多的时间里,初阶统帅级海族的死亡数量远超之前,这一点异常,已经引起了海族方面的注意。 这个尖脸海族,就是来追查原因的,而他显然已经找到了痕迹,要反过来开始对姜望的猎杀。 而姜望选择……逃跑。 他把现在控制的那些海兽散开各地,任它们自行游荡。以此吸引追杀者的注意力,自己则离开海兽群,独自回了浮岛。 与这个明显不弱的海族战斗毫无意义,且不说能不能够杀死他,就算侥幸将其杀死了,恐怕也只会引来更强的追杀者。 倒不如就任其追索,让海族方面认为这个尖脸的海族足以控制局势。而自己远远避开,继续洗罪大业。 反正差不多也需要回浮岛补给一趟了。 …… …… 姜望已经仗着平步青云的仙术溜走。 尖脸的海族仍然在这片区域里追索,浑不知对手已失。 他是中阶统帅级海族鱼万谷,乃是某位真王的后裔,血统高贵,拥有掌控血液的天赋神通。 真王的子嗣后代普遍很多,这个身份不算什么。但继承了天赋神通就不一样,是真正有机会继承王名的,也极受重视。 因为天赋神通的关系,他在这丁未区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死在他手里的人族修士难计其数。 鱼万谷确定对手拥有控制海兽的能力,并且切实地发现了那藏于海兽体内的黑色魂蛇,只不过对手非常狡猾,每次都直接崩散,没有给他捕捉研究的机会。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神魂本非他所长,但血液是一切生命必不可少的存在。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能够清楚的知道。血液能够反映什么。 恰恰他鱼万谷是知道的,是此道行家。 海兽是否被控制、被谁控制、以什么手段,这些细微的信息,会反映到其血液的微妙变化中。 对手是谁,对手是什么样子,他解析的被控制海兽愈多,脑海中的信息就愈完整,也愈能迅速地感应到其它受同样控制的海兽……从而一步步压缩对手的行动范围。 对手在跟他玩捉迷藏,这让他感到刺激。他享受对手带给他的麻烦,享受生死一线之中的快乐。 他必将胜利。 至少此时此刻,鱼万谷是这样想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围猎 姜望当然清楚那个尖脸的海族还在追猎他,透过海兽的那一次对话,就是对方递给他的约战。 他的确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就像两个幼童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说好的躲在某个地方等人找,结果对方还在数数的时候,他就已经先回家了。 只留下对方数完数后,一遍遍徒劳的寻找。 在浮岛迅速调理过身体状态,姜望直接选择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方向,再次出发。 他压根不想与任何人纠缠。 现在的洗罪进度是三十四。假使运气够好,以一天猎杀十三位统帅级海族的最快速度来看,还需要至少五天不眠不休的战斗,才能够完成洗罪,这还是去除回浮岛补给的时间。 伏杀碧珠婆婆和前期的猎杀尝试,已经让时间过去了七天,他的确没有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离开浮岛的第一件事,姜望仍是控制了一些海兽,开始四处探索。 先前的猎杀方法已经被证明有效,他当然要持续下去。 …… …… “鱼”是海族大姓。但与人族不同的是,天下海族里姓“鱼”的,五百年前、五百年后,都未必是一家。 与水族同宗同源,海族也天生寿命悠长。但因为沧海的恶劣环境,能够长寿的其实不多。又兼子嗣艰难,传承实属不易。 在海族内部来说,诞生子嗣,是可以计“功”的事情。且本身实力越强、血脉越好,诞生子嗣得到的功勋愈多。 一个海族如果到了王爵级之后,什么也不做,只努力生育后代,最后所得功勋,未必就比整日征战于迷界的同级强者差。 王爵级海族寿命会再次得到跃升,本身抵抗沧海各类危险的能力也有提高,往往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留下很多后裔。 鱼万谷就是这种环境下的产物。 海族亲情淡漠,他的那位真王祖宗,子嗣多得数不过来,自不可能一一看顾。 沧海的真王概莫如是,能得他们看顾的,只有继承了天赋神通的后代。所以鱼万谷是幸运的。 但不幸的地方在于,这一大家子中,跟他一样继承了天赋神通的,还有八位。他的实力排序靠后。 所以他也需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努力修行、磨砺,才能够更被看重。 斩杀强大的人族修士,无疑是最好的证明、最荣耀的军功。这是他对姜望穷追不舍的原因。 但在整整五个时辰,寻找并杀死了足足三十七只海兽后……他愤怒了。 那个人族的混蛋,竟然逃跑了! 他确定那个家伙是逃跑了而不是隐匿在哪里等待战机,这是三十七只被其控制的海兽,血液里信息糅合起来的答案。 明明是一场生死搏杀,是海族与人族强者之间的血腥碰撞。各自磨刀霍霍,彼此勾心斗角,最后决一生死,在艰难困苦之中升华自我。 这是何等光荣、何等有趣的事情! 为此他迂回折转,潜伏隐匿,又声东击西、虚晃一枪,总之做足了准备,演足了戏码,以最大的谨慎和专注,将那些海兽一一找出来。 结果……对手却早已跑了? 鱼万谷感觉自己像个蠢货,从头到尾被愚弄。 停在他身前的第三十八只、也是姜望之前控制的最后一头海兽,巨大的身体整个炸开,无数凝固的血块四散,像是散落了一地红色石子。 “懦夫!人族都是软骨头!” 他怒气难消。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人族需要抵抗迷界的异化,海族同样如此。不过他离开海巢没多久,现在打算回去,只是因为心中的恼怒烦躁。 虽然嘴里对人族修士不屑一顾,但心底却也认可人族的强大。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已经不适宜在野地狩猎,这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但走了没多久,他又停住。 因为天赋神通让他再次感应到了熟悉的血液信息——被以同样方法控制的海兽,出现在这片区域的另一边。很远,但确实存在。 缩头乌龟终于敢出现了,是以为把自己甩掉了吗? 鱼万谷正欲直接找过去,但想了想,冷冷一笑,取出一只海螺,迅速的说了几句话。 而后才折转身形,往感应的方向而去。 …… …… 在姜望看来,追逐他的那位海族强者,应该与碧珠婆婆类似,因为对驭兽之道的掌控,从而发现那些海兽的异常。 所以他主动放弃之前控制的所有海兽,让它们作为疑兵,引导对方追逐,自己则回浮岛,好生调整了一番再出门。 他仍然把海兽作为有力的警戒工具,选择目标、藏匿、诱导、袭杀,一气呵成。 但这次只杀到第三个统帅级海族,外放的神魂匿蛇,有四条忽然同时消散! 这意味着他控制的、围绕自己游弋的海兽,有四只同时失去联系。而他甚至没能通过神魂匿蛇得到任何消息。 就在姜望一愣的工夫,又有两只控制的海兽死去。 他立刻意识到,追杀他的海族强者又来了。而且因为那个尖脸海族的某种手段。他现在控制的这些海兽,已经反过来标注了他的位置。 而他已经陷入了包围中! 对手不止一个! 那尖脸海族至少也是中阶统帅级海族,单他一个就不容易对付,遑论这次他还带了帮手。 姜望二话不说,立刻主动消散所有外放的神魂匿蛇, 他没有责怪自己,在这次的追猎行动中,他并没有犯错。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的能力,也想象不到,自己依靠匿蛇控制海兽,如此隐秘的神魂层面的联系,是如何被对手发现并锁定。 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犯错,就不会输。因为你的对手也很强大,也有自己的经历、故事、智慧以及决断。 需要自救! 这是姜望心中唯一的想法。 首先,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 为了避免之前那一次追击失败,他带的帮手,肯定是能够帮他抓住对手的。或者擅长追索、或者速度很快、或者有能力锁住敌人逃脱空间的。 连那个尖脸海族一起,对手至少有六个,绝对不可正面为敌。 其次,从海兽死亡的方位来看,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已经被包围,不可存在侥幸心理。突围的成功率不会很高,因为倘若自己作为围猎者,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对手突围的可能,必然要提前针对。 再次,对方只能锁定被控制的海兽,但并未锁定自己!不然他们完全可以在不惊动海兽的情况下,偷偷靠近,毕竟他虽然掌控了那些海兽,海兽本身的视野却很有局限。若是那样,自己的结局已经可想而知。 自己并未被锁定……这就是生机所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中求生 在迷界之中,姜望保持了足够的谨慎。 若有人得知了这些海兽都为姜望所控制,按照常理分析,这些海兽应当是以姜望为中心散开,如此才能够最大化利用视野。 但事实上,若把这些海兽铺开的范围视作一个圆,姜望并不在圆心,而是在偏侧面一点的位置。这是他有意为之,就是为了避免有谁通过海兽的位置,推算出他的藏身方位来。 姜望第一时间散去神魂匿蛇,解放海兽自由,在主动放弃自己铺设的视野同时,也让围猎者失去位置的标注。 当然,这些围猎者在动手之前,肯定就已经在心里记下了范围。 但至少在这个范围内,大家此时都在迷雾中。 以那些海兽之前铺开的游弋的范围来看,这是大概百里方圆的一个区域。 现在的情况,是姜望独自一人,在这样的一片野地里,面对六位以上海族的围猎。 除了那个尖脸海族之外,他目前还不知道剩下任何一个海族的实力。但至少也是统帅级,因为姜望已经表现出了瞬杀初阶统帅级海族的战力,在这个层次之下的海族,不能给他造成任何麻烦,没有参战的必要。 或者有些天赋异禀的战将级海族,亦有参与这种战斗的能力,但也可以视为统帅级海族战力了。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战将级海族结阵参战的情况,虽然可能性极低。 此外唯一的变数,就是这里属于野地,人族海族的战士都有路过的可能。 但姜望不期待变数。 因为以丁未区域的人族、海族实力对比,对方偶遇强援的概率,明显要高过自己。 此时的姜望身披匿衣,藏身在一块巨石的凹陷处,一动不动。只通过红妆镜,观察五十里范围内的情况。 他藏身的方式有讲究,首先那凹陷的地方,是这块巨石上天然就有的,他没有做任何手脚,也就不存在能够被察觉的痕迹。 其次他没有动用蜃王珠遮掩自己,这是为了避免对手里有对幻术敏感的,可以察觉到蜃王珠的幻术波动。 匿衣天衣无缝,且无道术波动,是匿迹之宝,连尹观都赞不绝口的好东西。外楼层次的修士无法察觉,想来统帅级的海族也不能例外。 当然,追风秘藏与青云亭里的术介也早已做好准备,一旦被提前发现,他就第一时间选择突围逃窜——当然,突围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对手非常有耐心、也非常细致。 因为姜望足足在两个时辰之后,才通过红妆镜发现海族的踪影。 这说明他们是一开始就锁死了大概的范围,然后由外而内,一点点的搜查至此。不然的话,不至于花费这么多时间,现在才到这里。 这些海族高矮胖瘦不一,除了或鳞或甲的海族特征之外,与人族并无太大差别。 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发现,一共有九个海族! 先时六只海兽齐灭,显然是对手给他设的套,就是为了让他以为对手只有六个,从而产生错判,做出错误的决定。 红妆镜将他们的行动,映照得清清楚楚。 九名海族各施手段,用自己的方式,逐寸逐寸的搜查。这是他们之所以进展这样缓慢的原因。 他们要确保每一寸空间,都无人能够潜藏。 很显然,对手非常确定,姜望就在这个范围里。 这是一个不断缩小的范围。让人紧张! 这时候姜望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他立即消散神魂匿蛇的举动,固然让对手一时失去了准确的位置标注,但也让对手确定了,他就在这里。而不是已经逃离。 所以才有了这极耗时间、极耗精力的,一寸一寸空间的排查! 即使是匿衣,也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搜查。匿衣能够欺骗感官,却不能够真正让他消失。 躲在某个地方,趁对手不注意就突围逃离的方案,显然已经完全行不通了。因为他所在的位置,绝对不会被忽略。 姜望不知道的是,他的选择其实没错。倘若让鱼万谷在海兽血液中得到更多信息,对他来说更是不利。 不过,姜望从不否定自己,一招之差也并不代表就是死局。 越是在这样危机重重的关头,他越是冷静理智。 红妆镜是个好宝贝,可以让他更仔细地观察对手,而不虞为对手所知。 尤其这群对手现在以极其细致的姿态,在一寸寸排查这片空间,这就给了姜望更多的时间,去了解他们。 虽然只是搜查能力的应用,也足以让姜望判断出他们的实力层次来。 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八名战将级海族结成战阵来追随那尖脸海族。 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这九名海族里,没有比那尖脸海族更强的存在。 都只是初阶统帅级海族,显然是以那尖脸海族为首,受其命而来。 如此看来,这尖脸海族身份不凡。 想想看,一个外楼修士,能同时号令八个外楼修士,不是身居高位或者出身显赫,怎么可能? 姜望冷静地思考着。 绝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因为对手迟早会搜到这个地方来,也迟早会找到他。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动迎战。 哪怕九个都是初阶统帅级海族,一齐出手,也足以一个照面将他杀死,更别说其中还有那个强上一大截的尖脸海族。 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要先出手。 而且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先杀死这些海族里最强的那个尖脸,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这非常困难,但必须要做到。 做到了,才有生的可能。做不到,就是死。 那么,要如何才能做到? 在此之前,这尖脸海族以各种方式,杀死了三十八只他所控制的海兽。他也通过神魂匿蛇,观察了这尖脸海族三十八次。又在刚才,通过红妆镜细致的观察过他。 相对于这尖脸海族对他的了解,他认为他更了解这尖脸海族。 比如他的实力,是中阶统帅级,介于三境四境外楼修士之间。 比如他的天赋神通与血液操控有关,与他交战应该锁住自身血液,将道元贯入每一滴血液中,以此对抗对方的意志,避免自身血液成为对方的帮凶。 但他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有什么保命的底牌? 这些都不知道。 所以一旦出手,一定要以雷霆万钧之势,要有摧毁对方所有抵抗的把握,要让对方无法做出反应! 姜望默默地算计着,也默默地等待着。 幸运的是,那尖脸海族离他藏身的巨石不算很远。 不幸的是,另外一个海族比他更接近。按照正常的顺序,这块巨石应该会被另一个海族先检查。 该怎么办? 沉住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一敌九 那尖脸海族张开五指,五指之上,淡淡的血雾起伏不定。
这大概就是他排查空间的方式。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不停走动,效率很高。
姜望把自己代入对方的角度,也能够想象得到。对方在这种范围不断缩小的时候,必然也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困兽犹斗的道理,不是只有人族知道。
所以出手的时机,一定要精准。
透过红妆镜,姜望紧紧盯着这些海族。
离藏身这块巨石最近的,是一个额上有只独角的女性海族,约在自己左手边的三里之外。
而手笼血雾的尖脸海族,在斜前方五里左右的位置,步子很稳,眼睛警惕地左右看。
迷界之中几乎不存在遮挡的事物,因而视野极广。
又因着统帅级海族强者的视野,那尖脸海族在五里之外,也是能看得清楚这块巨石的。
当他的眼睛左右转动,不经意间扫过这块巨石的时候,
就是现在!
第二内府里霜光闪动,神通歧途!
鱼万谷正警惕地一寸一寸搜寻这里,他笃定那个人族修士有某种隐身的神通,所以之前才能够在他面前逃离。或者这也是其人能够轻松袭杀海族强者的原因。
这回他调集大半个战斗小队,就是要让对方逃无可逃。隐藏得再深,他也要将其挖出来!
眼中看到远处那块巨石,其实只是警惕观察四周环境之下的一扫而过。
完全可以忽略。
但在此时此刻,心中忽然一动——这块碎岩,会不会有问题?
姜望就简简单单称之为巨石的存在,在海族方面有个专门的名称,就是碎岩。
他比姜望更清楚碎岩的来历。也知道碎岩在迷界规则的牵引下,会做缓慢的运动。
说不定那个人族修士想要借着这块碎岩飘走呢。他想到。
这块体积颇大的碎岩,可以让离它更近的鱼润秋顺路查探,也可以自己亲自检查。
因为这一点怀疑,他决定等会亲自检查。毕竟他实力更强,检查起来更细致。
不过他不会立马赶过去,只是通过海螺吩咐了几声,大概调整了一下他和鱼润秋的路线。
他会一路检查过去,不会急急忙忙放过路上的空间,绝不会留下半点可供逃窜的空隙。
歧途神通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对方的选择,但不能够无中生有的指使对方做什么,也很难左右对方做出选择后的具体过程。
姜望已经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可能,现在仍要等待。
他保持着耐心。
这群海族明显有相当的默契,彼此之间很少交谈,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却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停地缩小范围。
近了,更近了。
此刻这九名海族加上姜望自己,都在红妆镜笼罩的五十里范围内。
五十里是什么概念?
若是像那些海族之前那样,逐寸逐寸空间检查,那么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检查完。
但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超凡强者来说,一旦全力爆发,须臾即至。
也就是说,别看这些海族现在散落不同方位,隔着好像很远。但姜望的动作只要慢上一拍,其他海族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将他包围。
一个应对不当,顷刻就要饮恨当场。
机会只有一次,姜望屏住了呼吸。
他始终通过红妆镜观察对方,而不是用自己的眼睛。
在雍国文溪县城吃过的亏,他不会再犯。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视线的重量,但毕竟有人做到过。
尖脸海族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家伙真的很有耐心,明明心中已经对这块巨石有微妙的怀疑,但并不急着赶紧来搜查,而是坚定地执行自己的布置,仍要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排查过来。
这是一个资深的战士,绝对不能小觑。
姜望身披匿衣,手握红妆镜,双目微闭,通过红妆镜掌握九名海族不断移动的方位。
近了,近了……
他在心里迅速地做出判断。
这可能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九名海族中足有六名,此刻视线都没有落到这边。这意味着,至少在此时发动进攻,这六名海族都会慢上一息时间。他们需要接受信息,需要反应时间。
如果能够等到剩下八名海族全部移开视线,那当然最好,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望不祈求运气,所以他当机立断,睁开了眼睛!
红妆镜幻身出现在距离最远的那名海族面前,在蜃王珠的作用下,演绎最可怕、威能最强、几乎是在灭世的一剑。
一剑毁天灭地!
在几乎所有九名海族全部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
追风秘藏开启!
姜望直接冲到那尖脸海族面前,一口气撕开十张符篆!
狂风、怒焰,刺藤……
全都是施术同时可以加剧火行威能的符篆。
而后大手一张,星火秘藏开启——焰雀啸鸣,八音焚海!
焰海与音潮瞬间席卷了尖脸海族与那个最近的女性海族。
左手一翻琉璃云暮樽,五色鱼在行思龙头杖的控制下疾射而出。
突然产生的狂暴法术乱流打了那尖脸海族一个措手不及。而威力得到巨大增幅的八音焚海骤发,火行威能与音杀之威同时将其笼罩。
就在这种恐怖的混乱之中,小巧的五色鱼疾射而至,穿透法术乱流,在尖脸海族手忙脚乱抵抗道术的时候,一下子就撞破了他的胸膛!
毒液尽出!
有鱼五色。赤、黑、黄、绿、蓝,受一鱼吻而必死。
几乎是在毒液灌入的同时,尖脸海族顷刻湮灭了生机,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中阶统帅级海族鱼万谷,死!
姜望在使唤五色鱼攻击的同时,自身却一剑老将迟暮,转而撞至那女性海族身前。
他笃定那尖脸海族必死,并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焰海与音潮先前也将这女性海族一并笼罩。
但因为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她,使她反应过来,用一道水光屏障为自己短暂隔出一块安全区域来。
她正要第一时间支援鱼万谷,没想到的是,姜望没有追加对鱼万谷的伤害,而是转至她面前,长剑已临身!
直接刺破这水光屏障,落至她面前。
四目相对的同时,姜望一张嘴!
三昧真火喷吐而出,烧掉了她半个脑袋!
从出手到此刻,时间不过两息!
两息的时间内,连杀两名统帅级海族。
另外那七名海族,第一时间被红妆镜的幻身吸引,蜃王珠附于其上的恐怖威势,令他们不敢轻忽。
紧接着鱼万谷那里就爆发了战斗。
他们训练有素,立刻分成两拨,分别支援两处。一拨支援鱼万谷这边,一拨支援那面临幻身恐怖威势的海族。
而这边的四名海族刚刚赶到,鱼万谷和鱼润秋就已经身死!
四名海族几乎同时出手,那边三名海族也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发现了幻象,将其打破,正拼命赶过来。
姜望一口三昧真火,喷掉那女性海族的脑袋,反身便是一剑,向前冲去。
他没有选择直接逃跑,而是……继续杀!
因为面对七名底细各不同的统帅级海族,他未必能够跑得掉。指不定就会有什么手段限制他的行动。到时候七个统帅级海族各施手段,配合起来,他难有幸理。
反而若能携瞬杀两名海族之势,杀破他们的胆,才更有机会。
狭路相逢勇者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敌! 早年还在外院剿杀山匪的时候,姜望就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死亡这种事情,更多发生逃窜之时。 生死搏杀之时,往往是更不怕死的那个活下来。 因为一旦生出“惧怕”,你的脚步就慢了,你的刀剑就钝了。 所以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剑纵寒光,主动跃出那仍未消散的焰海,直冲那四名先到的海族。 一剑横拉,如开天地一线。 一掌竖按,又是一记八音焚海! 碧树葱葱且格外广阔的天地孤岛,令他道元雄浑远胜同级修士。哪怕是八音焚海这样的甲等上品道术,一次战斗中也足够挥霍七八次。 面对姜望如神似魔的凶狂,这些海族不敢大意。 海族一个战斗小队,满编是十人。除了一个回沧海办事的海族,这支队伍里能来的都来了。 这个人族修士在三天多的时间里,杀死了三十四名统帅级海族。若能将其杀死或者擒获,绝对是大功一件。 他们积极展开围猎,并牢牢困死对手,第一步显然做得相当完美。只待收网,便是满载而归。 但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九个统帅级海族就已经死了两个。 尤其是神通可怕的鱼万谷。 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他的实力最强,血统最高贵,但竟什么手段都没来得及放出,就被瞬杀! 若说鱼万谷是大意之下才突遭不幸,那么鱼润秋呢? 几乎是同时身死。 一次可能是运气,两次就足以说明实力。 若换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每一个还活着的海族,都难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能够在沧海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成长为统帅级海族,他们当然不可能就此被吓退。 一个脸有横纹的帅气海族,自两肋位置拔出短刀,像是生生拔出自己的肋骨,而寒光乍现。拔刀之前,身已跃出。拔刀之时,几乎已经斩裂焰潮! 一个面目娇娆的女性海族,双手自身前反交,指甲忽然暴涨,如两手各持五柄短匕,交错拉开。 刺啦啦! 那是剑气被撕碎的尖锐声音。 一个圆滚滚的肥胖海族忽然大口吸气,那八音焚海形成的焰浪与音潮,有形无形的杀伤,竟都往他嘴里冲去!铺张的八音焚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范围。 而一个头顶弯角的高大海族跳将出来,浑身肌肉如岩石般坚硬,直接冲至姜望面前,双手抱炮锤,一锤高高砸下!势如山崩! 这一切说起来慢,但都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这是统帅级海族强者的反应,真正在沧海、在迷界厮杀至今的战士。 诚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一瞬间就对姜望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反攻。 更有甚者,在这四名统帅级海族身后,另外三名击破幻象的海族也已经扑至,只留了大概不到两息的空隙。 名士潦倒的一剑被撕裂,八音焚海的焰海与音潮也将被吞尽,恐怖的吸力同时在桎梏他的行动。更有刀光、爪影、炮锤临前…… 姜望剑光一转,身如飘萍,在这恐怖的攻势之中,随波逐流。 身不由己之剑! 穷途末路,不忘抗争。 于此挣得一分空隙。 在飘转时,他有一个凭空一按,借此转身的动作。在按下时,已悄无声息地将三昧真火伪装成普通焰花,按进焰海中, 转身之后,神魂匿蛇蜂拥而出,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杀进弯角海族的识海。 他的神魂战力,连碧珠婆婆这等相当于中阶统帅级海族的修士都要暂避锋芒,遑论这初阶统帅级海族,更不用说,这弯角海族是这几个对手里,他感知到的神魂力量最弱的一位。 两千条神魂匿蛇疯狂绞杀,在识海之中,弯角海族仰天一吼,显化兽形。 那是头顶弯角的深青色大鱼,鱼鳞如刀枪竖立,猛然与匿蛇之**撞、切割。 这本应是一场漫长的割据战,因为初阶统帅级海族,神魂兽化之后,神魂力量瞬间暴涨,甚至已经不输碧珠婆婆多少。 但早就知道海主本相能够演进神魂的姜望,又怎会没有准备? 他一开始打的注意,是逼迫对方兽化神魂,从而陷入癫狂,打破这弯角海族和其他海族的联手。一个陷入癫狂的对手,甚至可以当做队友用。 但统帅级海族显然与他之前对付的战将级海族不同,已经足能够掌控兽化神魂的力量,并没有混淆神智。 因而姜望立刻掀开第二个选择。 两千条神魂匿蛇将身一转,化作两千只神魂焰雀,扑落弯角海族的兽化神魂,也不啄击,直接自爆! 砰砰砰砰砰…… 神魂层面的交锋只在瞬息之间。弯角海族的识海里,已经炸得天翻地覆。 外界却好像只是刚刚接触。 姜望直视前方,而弯角海族的炮锤,堪堪砸落。 在这个瞬间,自爆大量神魂之力的姜望固然是面色惨白,对方却更是目光呆滞。 于是一剑横斩枭首!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姜望才下此血本。不惜暂时舍去神魂战力,完成击杀。 在弯角海族的头颅飞起之时,长相思剑身回转,一剑成圆,恰恰挡住几乎同时落下的刀光和爪影。 一剑成圆虽然未被当场攻破,整个银白色剑圆却也被斩退数十米,而后剑光散开,姜望一口鲜血吐出。 这式在森海源界创造出来的防御剑术,应对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是勉强了一些。 然而令这些海族惊恐的是。 剑圆刚刚溃散,鲜血还未吐干净,姜望就已经再次冲出! 那少年纵剑,仿佛不知生死为何物。 唯有杀敌! 如流星赶月般的一剑,反刺脸带横纹那位海族的双刀之上。囚身锁链自虚空探出,暂将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隔开。 同时在此刻,那肥胖海族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熊熊燃烧起来! 却是他吞下了姜望潜伏于焰潮中的三昧真火,自内而外的火焰,却是连及时切割也做不到的。 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直接灼穿他的身体,将他焚化当场。 一个照面,又有两位海族死去! 当此之时。 剩下脸带横纹那位海族双刀交击长剑,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正与囚身锁链纠缠。 而另外的三名海族,正分列三个方位冲来,个个显化海主本相。 正前方位,却是一只似鲨鱼的巨兽,只除了利齿尖牙之外,腹下还有一对利爪,双眸如涡。 左前方位的海主本相,倒是并不巨大,反而瘦骨嶙峋,活像一只被吃干抹净只剩骨刺的鱼,但每一根骨刺,都散发着幽黑的光。 右后方位的海主本相瞧来最吓人,头如鹰隼,有八十足,脊生六翅,一条长尾,似龙似蛇。 一齐向姜望扑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锦绣 海族并不会轻意动用海主本相,因为海主本相虽然强大,消耗却也庞巨。 展露一次海主本相,就需调养许久。所以非必要之时不出。 但面前这人族修士凶悍至此,他们也完全顾不得保留。此时不是必要,还等什么时候? 这世上,千般人,千种命,千般残酷,千种勇敢! 不是只有人族,才出勇士。不是只有姜望,才称悍勇。 姜望连杀数名海族,不但没有吓退他们,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海主本相一显,威势顷刻暴涨。 巨大利爪鲨鱼双眸疾转,漩涡之中,几乎转出血丝。一眼盯住姜望! 姜望只感觉身周好像有无数只小手,疯狂拉扯着他,将他牢牢定住。 火自周身而起。 焰雀啸鸣,八音焚海。 姜望直接以自己为中心,释放了一记八音焚海,以此为自己争取战斗空间。 但那瘦骨嶙峋的海主本相,只将身一抖,成百上千根幽黑骨刺转为赤色,脱体而出,如标枪一般疾射,钉住四周。 姜望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的火元都被排斥一空。 这些骨刺,竟有禁元之能,而且远比他用的禁水符篆效果更强! 于是焰海熄,于是音潮灭。 与此同时,那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口中轻吐一个晦涩音节。碧藤如游蛇,周身绕缠,一抓就将囚身锁链切断,紧接其后,冲向姜望。 那脸带横纹的双刀海族,更是已经荡开姜望无法自握的剑式,双刀十字交斩,直奔姜望胸腹要害。 这些海族本就战力极强,常年一起结队战斗,配合更是默契。 姜望的应对几近完美,已经压榨了自己所有的战斗潜能,根本没有留出空当。但他们硬生生依靠实力与配合,强行打出了空当! 此刻姜望无法移动,无法回剑自护,甚至无法再爆发一次八音焚海,因为火元已绝。而三昧真火也不能无穷无尽,连杀两名海族,已近枯竭。 在这顷刻演成的绝境中,只来得及接连撕开几张符篆。 石甲符!金身符!冰笼符!铁壁符! 右后方位那脊生六翅的海主本相,速度快绝。只六翅一摇,八十足一动,便已扑至姜望面前,那如鹰隼般的尖喙张开,却是密集得令人惊惧的森白利齿,一口咬向姜望! 果然在剩下的这些海族里,他为最强。 这张尖喙如此锋利,只一咬。 铁壁破开,冰笼爆炸,金光破灭,石甲崩碎! 眼看姜望就要死在当场! 忽有踏歌声! 那歌声曰——“望兮望兮慢行些,天涯之后又天涯。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一声一字,自姜望衣上浮现。 是许象乾那首送行的打油诗! 神通,锦绣! 对于自己的神通,许高额向来讳莫如深。 因为有些神通,就是不该让人知晓的,就如姜望自己的歧途。所以许象乾不说,也没人追问。 这是一种诚挚的祈愿,有幻想成真的力量。 却又不能完全等同于祈愿神通。绝大部分的祈愿神通,是祈祷某些强大存在的反馈。还有一部分,则涉及因果。 锦绣不是因果,锦绣是早为一个确定的结果,早做准备。 张口一吐,即是锦绣华章,但须一字一句,诚如织锦。 “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是许象乾对姜望的美好祝愿,是他为姜望所织造的“锦绣”。 为了保证这个结果成为事实,他会在这个过程中,根据不同的困难,付出不同的代价。 而这一次,挡下了姜望几乎必死的伤害! 在天涯台上,许象乾如何没有送礼?他虽然囊中羞涩、两袖空空,但已送上最诚挚的友谊! 那脊生六翅的海主本相,一口咬破好几层护身符篆,将落于姜望身上之时,却一口咬空! 姜望足尖一点,脚下青色云彩一现而散,脱离那些纠缠于身的攻势,人已与那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贴面。 握剑如刀,直接一剑前捅! 绕缠这女性海族周身的碧藤,交织似甲,抵挡剑锋。 但姜望的左手,直接按在了藤甲上。 手上灰白之光流转,朽木决! 只有甲等中品的朽木决,却凭借着天生相克的能力,瞬间将这藤甲腐蚀、洞穿。 长相思毫无滞涩地捅了进去。 姜望左手一推,这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就已经无力地向后仰倒。 在刚才那个瞬间,长相思爆发的剑气,已经将她五脏六腑尽皆绞碎,令她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切说起来过程很慢,但也只在瞬息间就完成。 看起来就是姜望冲了过去,握剑如刀,一剑就将其人捅死! 而姜望抽出剑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剩下那些海族。 第二内府中霜光流动,歧途神通! 目标是那位头如鹰隼,有八十足、脊生六翅的海族。 当战队最强的鱼万谷被瞬杀的时候,他有没有恐惧?当然有。但他不会逃避。 当鱼润秋死在下一刻,他心中是否紧张?当然也会,但他仍敢厮杀。 当两个冲在前面的战友,死在一个照面之下,他难道不会慌乱吗?但他也有愤怒和仇恨,也要奋勇复仇。 当众袍泽合力的一套攻势,眼看就要把那可恶的人族修士杀死时,却又落空。 他不能不承认,他无法克制的慌乱了。 而下一刻,又是一名战友被杀死,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他亲眼看到,他的战友一个个死去,好像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困难。 那个人族修士,根本不像是普通的神通内府,倒像是传说中的天府强者。杀起他熟知厉害的这些战友,竟如杀鸡一般干脆利落。 在这个时候,恐惧……终于到了临界点。 他意义不明的怒吼一声,一个转身,翅动足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跑了! 歧途在这个时候,左右了他的选择! 作为这支战斗小队里,实力仅次于鱼万谷的强者,他的溃逃,直接摧毁了士气。 两个显露海主本相的,利爪巨鲨,和骨刺巨鱼,一个合上了眼睛,一个甚至直接放弃了骨刺,分散两边,各自仓皇奔逃。 那脸有横纹的帅气海族,也立马还刀于肋,纵转疾飞。 啪! 一条黯淡无光的绳索,不知何时藏在他身前,在他慌张无措的时候,恰好将他团团捆住! “救我!救救我!”他惊惧大喊。 但这一幕更加剧了逃窜者的恐惧,几乎是拼命般加快了速度。那个恐怖的人类修士,仿佛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呼,呼。” 姜望长长地呼吸,让精疲力尽的身体,在呼吸中汲取些微的力量。 他慢慢地飞到这留在现场的最后一个海族面前。 “别……别……”这海族拼命地叫喊:“我们商量,可以商量,我赎命……” 姜望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双手握持长剑,从左至右,一记横斩! “啊!”这海族惨叫,但还没有死去。 因为长相思只斩入他一半脖颈。 不是因为他的脖颈特别坚韧,也不是因为长相思不够锋利。 是姜望,已没有太多力量。 刚才那一战,他已倾尽所有,全部的才智、手段、器物,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呼……” 姜望长舒一口气。 大拇指上的冰沉扳指冷光一闪,长相思终于顺利划过终点。 那颗有着海族特征的帅气头颅,还在脖颈上晃了一晃,才无声滚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安息 当锦绣神通在姜望身上生效,助他逃脱必死命运之时。 弦月岛上,某间茶舍中。 正缠着照无颜说话的许象乾,忽然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倒。 照无颜单手将他扶住,在救人的时候,仍然保持了距离:“许师弟,你怎么了?” 子舒也一脸紧张地瞧着他,她虽然不觉得这高额头的家伙能配得上自家师姐,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倒觉得这人其实不坏。尤其他还跟姜望是好朋友…… 许象乾面色惨白,本来饱满充沛的气息,一下子衰败极了。 待照无颜渡进一些温和道元,他又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艰难地说道:“快,我要不行了。” “在我死之前。”他悲戚地瞧着照无颜:“你能不能……说一声……爱我。” 子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坐了回去。什么啊你就突然说不行了。必然是演的! 她自以为看破了许象乾的伎俩,虽然也觉得他把自己弄成这样,很下本钱。但同时也有一种头脑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连我都骗不了,还想骗我师姐?她在心里这样想。 照无颜果然把手一缓,将许象乾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抚过他的眼睛,将他的眼皮合上。 淡声道:“那你安息吧。” 正要起身,手却被猛地抓住。 那只骨节粗大、不像个书生的手,用不大的力气紧抓着她。 她恼怒之下就要震开,但念及这个混蛋的身体状态,不由得又散了真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许象乾现在是真的身受重伤,或许无法再承受自己的力量,哪只是微小的一部分。 许象乾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伤势虽重,但无性命之虞。 本来他很为好友忧心。因为神通锦绣的触动,说明姜望已经在迷界遭遇了生死危机。 不过他也知忧心并无什么用处,他们这些朋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姜望是被钓海楼真君危寻亲口罚至迷界洗罪的,并且明令不许任何人帮手。除非另有真君强者出面,不然谁也没办法帮他。一切只能靠姜望自己。 更重要的是,照无颜一把将他扶住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什么姜望,什么迷界,什么好友,什么锦绣,甚至是自己的伤势…… 他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扶着。 那手,好柔,好软…… 照师姐果然关心我!只是太矜持了,平时不肯表露,看看现在,真情流露了吧! 他美滋滋的想着。 早知如此,哪会等到今天才受伤! 抓住此等良机,顺势就是一番表白。还壮起狗胆,一把抓住了照师姐的小手。 她没有拒绝! 这一刻,许象乾想哭,想流泪。太不容易了…… 他不是没有摸过姑娘的小手,当初“采风”的时候,什么华楼名馆没有去过?满天下蹭吃蹭喝蹭玩,什么花样没见识过? 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跟照师姐比! 只是摸一摸小手,他都快要幸福得晕厥过去了。 “如果能在你的怀里……”许象乾目光迷离,痴痴说道:“我一定可以安息。” 随即他就感觉到,一颗圆滚滚的丹药,被塞进了嘴里。入口化为一道暖流,淌向四肢百骸。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照师姐好爱我,竟用这么珍贵的丹药为我疗伤。 而后耳边便听得照师姐的声音……怎么有些冷? “好了,你不会死了!” 砰! 许象乾感觉自己握着的小手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不仅将他的手炸开,还将他整个人弹飞,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直将一张茶桌砸碎。 照无颜冷面如霜,想着自己不惜浪费一颗五常丹,都要给他个教训,这小子总该能清醒一点了。 但见许象乾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只拍了拍屁股,就生龙活虎地跑回照无颜身前,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深情道:“照师姐,你救了我!” “以后,我这条狗命,就是你的了!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将与你生死相依,对你不离不弃……欸!师姐去哪里?等等我!慢点,照顾一下我这个刚受伤的人!” …… …… 姜望静立在刚刚结束厮杀的战场,看着最后一颗头颅滚落。 名器有灵,长相思自行归鞘。 那条五色鱼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无精打采地飘在姜望身前,萎靡极了。 姜望翻手取出云暮樽,将这条建功的五色鱼收住,而后才取出重玄胜所赠的伤药,吞服了几颗。 在刚才的战斗中,最后他其实已经余力不多。 所以他才没有攻击离他最近的那个六翅海族,而是选择了那指甲如匕的女性海族。 因为那六翅海族太强,他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而那指甲如匕的女性海族,正以木行法术护体,他的朽木决恰好能破之,可以出其不意迅速解决,是再好不过的立威对象。 携着连杀五名海族之威,他才能以歧途神通影响那个六翅海族的选择,令其逃窜,崩解这些海族的士气。 至于那条囚龙索,是他之前在战斗中的顺手布置。对方若没有被全部吓退,他就以这条得自海宗明的宝物辅助,奋起余力再杀一个,不信他们还不怕。 对方全都开始逃跑,他也要用这囚龙索,向那些海族显示他犹有余力,还能杀戮!吓得他们再不敢回头! 所以他完全不听那帅气海族的求饶,一旦让对方缓过劲来,挣开囚龙索,或许死的就是他。 姜望收好云暮樽,慢慢捡起那些骨刺,这绝对是可以制成禁元阵盘的好东西,比禁水符值钱多了。而后又将那帅气海族的双刀自肋下抽出,将那女性海族如匕的指甲一一割下…… 这个慢条斯理收拾战场的少年,低头弯腰,像一个守财奴般,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他看起来疲惫、虚弱,没有半点强者风范。 谁能知道,就在刚才,他完成了一个堪称奇迹的成就,在神通内府的层次,以一敌九,对战九名统帅级海族,其中八名初阶,一名中阶,还战而胜之! 杀六个,逼逃三个! 可谁又能知道,刚才的他……几乎已油尽灯枯! 是真正的生死一线,却以智以勇,杀出了天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丁景山 丁未区域,唯一的浮岛上。 这是隶属于旸谷的浮岛,由旸谷调派强者镇压。 宣威校尉丁景山,就是这座浮岛的镇守者。 他虽然也有神临境界,但战力稍弱,还不够资格立自己的旗,只能举宣威旗将杨奉的旗,是为宣威校尉。 一般的浮岛,身怀神通的外楼巅峰强者就可以镇之。但丁未区域因为只有一个人族浮岛,势单力孤,不能不派驻神临强者。 除非不想要这座浮岛了。 这是丁景山亲镇此地的原因。 岛中央的高山,是他常年打坐修行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跟丁未区域非常有缘分,因为他也姓丁。 这座浮岛是他的功绩所在,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荣誉。 许多年来,不曾懈怠。 完全可以说,在丁未区域,人族能在五座海巢的压迫下,守住一方净土,没有彻底失陷,丁景山功不可没。 此刻他盘膝坐于山巅,注视迷界天暗天明。 迷界本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但浮岛立于此方,他坐于此地。自然便抬头为天,低头为地。 削山为台对超凡强者来说只是等闲,他常年独坐此处,当然也不是为了看风景。 在这里控扼八方,把握全局,才是目的所在。 身前不远处,一张打开的长幅卷轴漂浮不定,上面记有密密麻麻的各种讯息。 这是海疆榜在丁未区域的投影。 其中一组迅速跳动的讯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来丁未区域洗罪的修行者信息。 钓海楼崇光真人亲自丢来的两个人,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必要拒绝。 但凡洗罪者,都有一定的实力与天赋在,如此才有洗罪的价值。那些没什么价值的人,一般也就该杀杀、该剐剐了,谁有工夫送他们去洗罪? 这些实力不俗的洗罪者,在迷界的表现只会更凶狠。 各个浮岛当然乐于接收,洗罪者在哪里杀死的海族,就算哪里的成绩。 这一回的两个洗罪者,信息出现在海疆榜上之后,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后来其中一个强些的更是直接黯淡了。 他本以为这回运气不好,来了两个废物,却也没放在心上。 但几天之后,另外那个只有神通内府境界的年轻人,斩杀海族的数量开始不断上升,就令他觉得有些意思了。 要知道,崇光真人给这个神通内府修士定下的洗罪标准,可是统帅级海族。 这个年轻人连星光圣楼都没有,若无人带着,在迷界几乎是必死的局面。可他斩杀海族的数量不断提高,提升速度非常稳定,说明他有稳定斩杀统帅级海族的实力,并且还能在对海族的熟悉当中,不断提升效率。 对于一个神通内府级别的修士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才级别的表现了。 他因此也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堂堂崇光真人,会把这种级别的修士扔来洗罪。天才自是应当受到优待的。 现世与迷界的交流不怎么方便,旸谷也不至于特意派强者联系丁景山,告知他姜望和碧珠婆婆的信息。 所以丁景山并不知道姜望洗的是什么罪。天才很多,一个有缺陷的、戴罪的天才,也不值得他丁景山太过注意。 但是就在刚才。 姜望的名字后面,那个血色的数字原本是叁拾柒,在短短几息时间内,接连数变,最后变成了肆拾叁! 也就是说,那个前来丁未区域洗罪的小子,在极短的时间里,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 他非常清楚这有多困难,对于很多身怀神通的强大外楼修士来说,或者也能做到。但那个小子,只是神通内府境!才开两府而已。 这个叫姜望的年轻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至少有一点,丁景山非常明白,他当初开辟两府的时候,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这绝对是天骄人物! 丁景山用右手食指,敲了敲左手食指的指骨,略想了想,开口说道:“去给我查一查这个姜望的来历,看他为什么入迷界,跟钓海楼有什么关系。” “另外,去一个人前往野地,找一找他。不能插手他的任何战斗,哪怕他马上要死了,也不能帮他。但是他如果不在战斗中,不妨把他带回来。” 虚空中只有一个声音应道:“是”。 旸谷前身本就是军队,自是令行禁止。 丁景山又看了看海疆榜上的那个数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神通内府境的修为,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不管是怎么做到的,也必然消耗甚巨。这样的天骄人物,不管属于哪个势力,总归是人族。只要成长起来,将来总会在迷界大放光彩,能拉一把是一把。 …… ……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表现已经引起了丁未浮岛镇守强者的注意。 他只是打扫干净战场,就匆匆往回赶。 身体状况太差了,还在野地游荡,几乎等同于找死。 至少今天是没有再猎杀统帅级海族的可能了。 两大秘藏今天都已经开启过,两大神通也多次使用。几乎消耗一空的道元,倒是在吸收元石之后,得到了一些补充。 但炸毁绝大部分的神魂匿蛇,让他的神魂遭受重创,却不是一两天能够恢复得过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现在的战斗层次,也不是非要用到神魂辅助作战不可。换而言之,只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哪怕神魂没有恢复好,他也还可以继续猎杀海族,继续完成洗罪任务。 五色鱼已经吐尽毒液,才让那个身怀天赋神通的海族,没来得及发挥什么作用就已战死。下一次再动用五色鱼,至少也要等一个月。而且云暮樽里现在只有普通的水,也缺少其它的鱼参与营造水樽中的环境,或许五色鱼一个月都不能恢复…… 晏抚临行前赠他的一匣百张符篆,为杀碧珠婆婆,已经用掉了二十七张,尚有七十三张未用。又在刚才的那场大战里,用掉了十四张。几战下来,一整匣符篆就只剩一半了,简直是在烧道元石。 此外,七玄宝衣已毁,许象乾施加的锦绣已经耗去。 这意味他接下来的战斗,再没有出错的余地。出错就是死。 但姜望心里只想—— “还有五十七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白象王 丁未区域,叁号海巢。 此区域内的五座海巢,以叁号海巢为首。 亲自构建这座海巢的,正是丁未区域现在的海族首领,王爵级海族白象王。 他当年接手坐镇丁未区域的时候,这里海巢与浮岛的比例是二比三。在他的领导下,连灭人族两座浮岛,海巢也从两座变成了五座。 整个迷界各大区域的战争态势,大多都是这样随时变化着。 人族海族各有自己的英雄,也互为寇仇。 不得不说,丁景山坐镇的浮岛顽强至极。他建立起第三座海巢的时候,就已经灭了两座浮岛,眼看就要把丁未区域完全变成海族的势力范围,这个时候丁景山来了。像一根钉子,狠狠钉入这里,再没有挪动过。 虽然对方没有反击的力量,但他也始终未能摧毁这最后一座浮岛。这些年来,海巢都从三座建到了五座,他的势力不断膨胀,丁景山坐镇的那座浮岛却依然坚若磐石。 一开始他还有彻底荡平丁未区域的执念,但后来渐已不作此打算。倒不是真的拿那个神临境的丁景山没办法,而是他并不愿意耗费太大的代价,去消灭这最后一座浮岛。收获与付出难成比例。 而且这座浮岛一灭,人族必然要在丁未区域大举增兵,以求夺回影响力。届时他未必还能有现在这么舒服。 随着势力的膨胀,他也越来越意识到,控制迷界里一个完整的区域,已经是他现在修为的极限。要掌控更大范围的战场,得进阶真王之后才行。 倒不如就保持这样的态势,五座海巢压制一座浮岛的情况下,人族修士在这个区域完全落在下风,只会严重失血。 他要把丁未区域,经营成海族保有绝对优势、且能持续对人族造成最大损伤的区域。 久而久之,丁未区域都在沧海有些名气了。 海族来迷界征战是义务,没有谁能够豁免。很多强者,都会选择先让子嗣来丁未区域这样海族占据优势的地方历练。 这种情谊往来,也让白象王的日子越过越舒坦。眼看着再混个几十年,就连进阶真王的资粮都要攒够了。 都说迷界比沧海更危险,要打入现世,才能过上神仙日子。 但在白象王看来,迷界比沧海舒服多了!至于神仙日子,现在就是神仙日子。 只要大规模的战争不开打,他丁未区域的日子不知有多么舒服,每天都有大量的迷晶进账。 丁景山只能龟缩浮岛,生恐哪天出来,被他带着属下围杀。 手下的孩儿们也在野地占据足够优势,不停收割着人族修士的性命,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地方。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很有些发愣。 “你是说,鱼万谷死了?” 他问面前的年轻海族。 同时战死的统帅级海族有六名,但他只问鱼万谷。 一位真王的子嗣后代,还是一个继承了天赋神通的子嗣,死在了野地。 而且那位还不是一般的真王,那是血王! 虽然都是所谓的“王”,但那位捏死他,甚至不需要费劲。 高胖的白象王端坐獠牙大椅,在他面前跪着的,是三个年轻海族,两男一女。 跪在最前面的男性海族,名为水鹰嵘,是一个高高瘦瘦、尖脸深眸的家伙。 他的海主本相,头如鹰隼,尾似龙蛇,有六翅,八十足,相当不凡。 也是在战斗中,被姜望杀破胆的那一位。 他同样是真王后裔,血脉相当高贵。只不过那位真王不如血王,他也不如鱼万谷。对于天赋神通的开发,更是远远不及。 “是。”水鹰嵘说道。 白象王的手掌很大,他用这只很大的手掌,抹过自己的脸,显示他的心情绝不愉快。 “我很好奇。在这丁未区域,咱们海族战士横冲直撞的地方。你们战斗小队出动了九个统帅级,是怎么做到回来的时候只剩三个的?” 他咧了咧嘴,露出雪一样洁白的牙齿:“你们去围杀丁景山去啦?” 水鹰嵘深深地低着头,他虽然也是真王后裔,但他并不如鱼万谷那样受重视。白象王若真要迁怒他……他扛不住。 “卑下无能。”他只能这样说。 在他身后的两个海族,是跟他前后脚逃回来的同队战友,此刻的表现比他更是不如。都趴在地上,浑身战栗。 他们可没有一位真王祖宗。 白象王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意道:“说说经过。” 在迷界中征战,生死本是常事。即使对方是血王的子嗣,战死也只能说技不如人,很难怪到他头上来。 但问题是,就在前不久,他才收了血王手下送来的礼,答应了要看顾鱼万谷。 今天鱼万谷就死了! 血王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不把血王当回事,甚至……在打血王的脸? 以血王的性情……他甚至不敢深想。 惧意让他的怒火更沸腾。 水鹰嵘不敢抬头,就那么跪伏在那里,把整场战斗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要是他的真王老祖在这里,他或许要隐瞒自己最后关头逃跑的真相,但直面白象王的此时,他一句谎言也不敢讲。 因为,就算他敢撒谎,身后的两个家伙,也决计没有胆量。 圆是圆不过去的。 他只能在真实的基础上,尽量渲染对手的强大,以此证明自己逃跑的合理之处。 这不叫临阵脱逃,自己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实在不是对手,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不得不逃。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人族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白象王静静听完,声音里反而不见了怒意,平淡得可怕:“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修士?你们九个海族的统帅级战士,围攻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修士,结果被杀了六个,还跑了三个?” 水鹰嵘又恐惧又羞惭,一肚子申辩的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实在难以启齿,但他非常确定,当时他如果不跑,他也会死在那里! 那个人族少年……那个人族少年,太可怕! “你们还真让我意外。”白象王咧嘴道。 水鹰嵘咬了咬牙,最后只是道:“那家伙肯定是人族的绝世天骄!是可以跟骄命大人相提并论的存在!非是属下胆怯,属下和兄弟们,已经倾尽全力,那六名袍泽的战死,就是证明!” “骄命是必定能够成就皇主的绝世天骄,你觉得那个人族修士能与他相比?水鹰嵘,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水鹰嵘一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确实认为,就算不如,也差不了太远!” 白象王虚张五指,对着他的脑袋探了探,似乎想要将其摘掉,但最后还是收回了。 “废物!”他骂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作假时 白象王骂的是水鹰嵘,骂的更是鱼万谷。 什么狗屁天才,什么前途无量! 带着八个统帅级层次的海族,被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人族修士几乎杀绝。 血王那样恐怖的强者,怎会有这么无能的子嗣? 这消息若是传回沧海,只怕血王也恨不得把他复活过来,再亲手捏死。 太失颜面! 但谁能保证,血王不会迁怒呢? 白象王收回大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可与骄命相比的人族天骄么……”最后他这样轻叹。 水鹰嵘需要一个理由,掩盖他临阵脱逃的过失。 白象王也需要一个理由,掩盖他照看不力的事实。 那么这样一个绝世天骄,就有出现的必要。 无论真假,都是真的。 说不真,那就做得真。 就算最后实在太假,做也做不真。那也是水鹰嵘大言相欺,与他白象王无关。 …… …… 丁未浮岛。 岛心高峰之上,丁景山盘膝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一个人影疾飞而至,直接就半跪在空中,禀告道:“属下……未能找到姜望。” 见丁景山仍有些恍惚,他不由得提醒道:“大人?” 丁景山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笑了:“他已经潜回浮岛了。” 他指了指面前海疆榜上姜望的名字,此时正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以你的本事,居然全程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海疆榜对于每一个携带分卷的修士,自然都是有感应的。不过限于迷界的特殊,以及海族方面的针对。无法太过具体,只能有大概的感应。且越靠近浮岛越清晰。 人在浮岛,即视为安全,散发代表生机的绿色,在野地即是代表危险的红色,死去则光芒黯淡,呈灰色。 从丁景山的调侃可以看出,他与这个属下很是亲近。 但在他面前那人影丝毫不见骄狂,只是摇摇头:“天下之大,天才何其多,宝物何其多。符彦青何德何能,敢说自己出手,就一定能有收获?” “你运气不太好。”丁景山看了他一会,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道:“去把姜望带过来,我要跟他聊一聊。” 名为符彦青的人影应了一声,便消失在半空。 先前因为姜望的事情,丁景山特意与旸谷方面沟通过,这才确切知道天涯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不联系旸谷,旸谷也正要联系他的。 主要是因为镇海盟的成立。与之相较,姜望的洗罪经由,倒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为什么说符彦青运气不好呢? 因为符彦青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才,在迷界功勋已够,资历极丰。本打算过阵时间就让他回近海群岛,运作几件大事,让他名扬近海。 一方面扩大旸谷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也为符彦青自己争取更多资源,最后一方面,手下有符彦青这样的人才,待之后自己的战力提上来,立起自己的战旗,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现在,镇海盟一朝建立,钓海楼的陈治涛一时风头无两,现在把符彦青送回去,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被压制得黯淡无光。 而以后,在势力急剧膨胀的钓海楼面前,旸谷的天才要出头,只会更难。 天涯台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镇海盟正式成立。 危寻当仁不让,成为镇海盟主。镇海盟所辖范围,几乎等同于整个近海群岛。 旸谷和决明岛阻止不成、拖延也不成,只能加入。因为直接被排除出海民的圈子,才是更糟糕的结局。 镇海盟内部成立议会,号称是“基于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商议决定镇海盟大小事务”。 盟主同时是议会的召集者与裁决者,因为真君事务繁忙,日常琐事由陈治涛代他行权——这也是前面说陈治涛风头无两的原因。 杨奉与祁笑,各自代表旸谷和决明岛,在议会中列席——这是合理的选择。立盟之时,只有他们在场。而且如旸谷的将主,自然不可能屈居危寻之下。 为了表示对决明岛及旸谷的尊重,在事务决议的时候,杨奉与祁笑,一票可以当做三票用,镇海盟主一票也只能当五票用。 也就是说,决明岛和旸谷的代表,票数加起来是超过镇海盟主的,瞧来很是公允。 但整个议会……有九十九票。大多数都握在钓海楼中。 决明岛和旸谷争取到了同镇海盟主一样的、重大事务复议权——本来是镇海盟主独有的否决权,在三家的商榷之下,改成了三家都有的复议权。即可以将自家不满意的决议结果,延后重议。这段拖延的时间,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比如……争取更多票数。 钓海楼虽然借势而为,完成了镇海盟的构建,但毕竟不可能完全忽略决明岛、旸谷的意志。 事实上自那日天涯台危寻一举立盟之后,接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是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方势力之间的斗争与妥协。 不过无论怎么说,钓海楼都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决明岛和旸谷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能在钓海楼定下的框架之中斗争,天然就输一筹。 往后来看,议事制度意味着,决明岛和旸谷哪家如果将来能拿到更多的议事票,就能反过来入主镇海盟。虽然钓海楼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但总归是有希望在。 算是钓海楼给出的饵。 镇海盟的成立当然是大事,符彦青也真的是运气不好,难有出头机会。 但真正让丁景山之前发怔的,还是海族强者“万曈”托举海族跃升、海主本相演进至神魂层面的事情。 对于他这样常年征战于迷界的强者来说,没有什么比海族的变化更能牵动心思了。 有那样一位恐怖强者……沉默注视着所有的海族吗? …… …… 姜望正在打坐调息,出去不到半天又回岛,当然不存在异化问题。但大战之后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道元在体内缓缓游动,感受自身,洞察自身。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姜望总结出这样一个道理——伤痛是身体的反馈,了解伤痛,就是规避错误的过程。 正在正视自己“错误”的姜望,眼睛忽然睁开,手已按在剑上。 而自他的影子中,一个轮廓慢慢立起,一对眼睛也同时睁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关其它 那是一双呆滞的眼睛,眼珠一转,神采顿生。 “我没有恶意。”眼睛的主人说。 直到这个时候,从影子中站起来的那个轮廓,才慢慢具体起来。 却是一个身材中等,表情微冷的帅气男子。 剑眉霜目,自有一番气度。 姜望按剑道:“不请自来,或还有不同来意。不告而入,怎么也不能说是好意吧?” 此时他调息打坐的地方,是距离白石广场不远的一家客栈里。 在浮岛之上,客栈之类的地方,是不收取费用的。但凡去野地厮杀回来的修士,吃穿用度,尽可自取。由店家事后找浮岛镇守势力报账。 当然,涉及超凡的物资仍需自理。 姜望也是这次回到浮岛,才知道这些琐碎的浮岛生活细节。 “在下符彦青,受岛主之命,请你过去说话。”符彦青说道:“我现身之前,你就已经感应到了。不是么?” 他先是解释了来意,但终究有几分年轻的傲性。后来补充的一句,言下之意,就是姜望不可能提前发现他,他故意让姜望发现了,所以是告而后至。 姜望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见识过熊问类似的潜影之术,据说那是血河宗的秘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粗糙得很。 而面前这人却不同。来得自然轻巧,毫无烟火之气。 姜望甚至感觉,自己的影子,随时会与自己割裂——面前这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岛主找我有什么事情?”他问。 在这丁未浮岛上,能被称为岛主的,自然只有丁景山了。 “我亦不知。”符彦青道:“不过岛主之前让我去野地找过你,没找到。应该是跟你在海疆榜上的功绩有关。” “多谢。”姜望松开了剑柄,起身道谢。 清扫完战场后,他手握红妆镜,身披匿衣。确定安全,就踏青云而行,一有动静,即刻潜匿。无论是人族的动静,还是海族的动静,他都视如不见。 如此一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丁未浮岛,也因此没有被特意出去找他的符彦青发现。 但无论如何,丁景山特意派人去野地找他,这个情他得领。符彦青讲出此事,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 “岛心最高的那座山山巅,岛主已在等候,姜兄自去便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符彦青躬身回礼,往后一倒,重新落入影中。 花花轿子人人抬。 岛主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他符彦青也不会蠢到无故树敌。初见的一点点不愉快,随口也就化解了。 倒是姜望看了看自己静止不动的影子,有些沉默。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神通秘术,数不胜数。 潜影匿行,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刚才这个符彦青,仅仅是一个借影化形的显化,就让他感受到了压力。那应该只是一个化影,但绝对拥有强大的战力! 迷界不愧是人族海族的大战场,果真藏龙卧虎。 …… 岛心最高的山,一眼就能看到,并不难找。 姜望推门出了客栈,倒没有招摇的直接高飞,而是沿路而走,算是好好熟悉了一下这座浮岛,顺便思考丁景山找他的目的。 说起来,符彦青现身之前,他还以为是那个褚密团伙的后续,正想着要不要顺手立个威,免去麻烦。 倒是没想到,自己统共没在浮岛待几个时辰,竟吸引了丁景山的注意。 一路且行且看且思,终于到了目标所在。而后脚踏青云,步步登高。 终于得见丁未浮岛的核心人物。 山巅上坐着的这位神临强者,外貌约莫四十余,鼻梁有些塌,脸也太阔,长得不甚好看。不过也没有丑到廉雀那个地步。 而且强者盘坐山巅,自有一股气势在。美与丑,倒是无关紧要。 见得姜望足点青云,几步就上得山巅,丁景山不由赞道:“好身法!” “见过丁岛主。” 山巅位置极小,姜望不敢上前相挤,便悬停高空,态度端正地礼道:“您谬赞了。” 丁景山看着他,问道:“符彦青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正视自己的错误。”姜望回答。 “哪方面?”丁景山问。 “战斗方面。” 丁景山笑了,他当然知道姜望这句话的道理。只不过之前他以为,这小子说的是天涯台上的错误。 这个回答令他很满意。 在知道天涯台上的细节后,他本来就对姜望很满意,现在更满意了。 “坐。坐在我面前。”他说。 姜望也不扭捏,落下山巅,便在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盘膝而坐。 “坐在这里你看看,看看这些。”丁景山挥手绕了半周:“你看到了什么?” 天上无日月,无游云,只有茫茫的白。 山下有人,有屋,有水,有路。再往下,浮岛之下,也是茫茫一片。 “迷界。”姜望说。 丁景山轻轻拍了拍地面:“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吗?” “这我倒是不知。”姜望老老实实地说道。 丁景山长叹一声:“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 叹罢,他又问:“你知道为何如此吗?” “晚辈不知。” “因为它随时会消失。不是倾倒,是消失。所以没有取名的意义。也不仅仅是这座山,而是这座岛,岛屿上的所有人……”丁景山这样说:“是的,你看到的就是迷界。” 姜望沉默了。 强如丁景山这样的神临强者,也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不知多少修士,这样耗尽心力建立起来的浮岛,也未必能长久存在。 在这样厚重的残酷面前,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丁景山自己反倒笑了:“海疆榜上,你的战绩很漂亮。我派符彦青去找你,他找到你,把你带回来,我会很开心。他没有找到你,你自己回来了,我更开心。” 他说:“擅长保命的天才,要比擅长杀敌的天才更珍贵。因为活下去,才有未来。才能对海族造成更多伤害。” “惭愧。”姜望说道:“我也只是险经生死,谨慎自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丁景山又问。 “我确实不知。”姜望说。 他当然有很多揣测,譬如是不是有钓海楼方面的压力,又或者是不是旸谷要向齐国示好,总之诸如此类。 丁景山看了看他,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你。不存在打压,也不存在收买。没有任何其它的因素。我只是想见见你这样一个,以神通内府境修为,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的年轻天才。我想看看我现在坐的这座山,以后的样子。我希望我能看到。” 他的表情很随意,声音甚至有点难听,像是说话的时候,被什么捏住了喉管。但姜望感受得到,他话里的真诚。 “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丁景山认真说道:“这是我唯一想要告诉你的事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变 同样的一句话,褚密说出来,可能只是个笑话。因为他只是用那句话来骗人。 但丁景山说出来,意义截然不同。因为他是真的为这句话奋战多年,也坚守多年。 姜望迟疑了一下,解释道:“岛主,我与钓海楼碧珠婆婆之间……” 丁景山抬手打断他:“我不关心碧珠长老是怎么死的,也不关心你们有什么恩怨。我告诉你这句话,也不是为了批评你,或者要求你。” “你是一个天才,这毫无疑问,姜望。” 丁景山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听到耳朵里,记在心里。将来有一天,你也能把这句话,告诉别人。” 这是一段纯粹的,老兵与新兵的对话。是一个常年厮杀于迷界的战士,对后来者的期许。而不掺杂任何其它的东西。 姜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想,这座山以后会有名字的。” 当人族海族的战争结束。迷界成为部分人族生活的地方,这里自然就会有名字了。人们擅长给自己的家,取各种意义的名字。 丁景山笑了:“回去吧,我没有别的事情了。” 姜望郑重地低头一礼。他认识到,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是纯粹的海疆守卫者。或许其人在现世没有太大的名气,甚至都没有多少人知晓。 但无损于其伟大。 与丁景山的这次见面,好像没有任何收获,但又好像收获了很多。 人世太过广袤,见识越多,越觉自己渺小。 下山之后,才行得一阵,便有声音从旁边追来:“大人,大人!请留步!” 周边并无他人,姜望扭过头去,便看到急步过来的褚密。 先时他还在想,符彦青是不是跟褚密一伙的。虽然当时猜错了,但这家伙果然也没有放弃。真是一个“执着”的骗子。 姜望弹了弹袖子,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便见褚密走到近前,二话不说,先深鞠一躬,头都快低到地下了:“这位大人,在下前些天有眼无珠,这边给您赔罪了!” 姜望愣了下:“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实不相瞒呐!”褚密直起身来,表情已经变得悲怆,眼泪说流就流:“褚某在这迷界,盼望青天大老爷,已经盼望太久了!那天知道您的身份,我一时太激动,跑回家大哭了一场。等哭完了再找过来,您已经去了野地。您是不知道,我在这边过的是什么日……” “别,我可不是什么青天老大爷。”姜望赶紧打断:“我是只抓人杀人的那类青牌,不经手办案。你若有冤有屈,找我没用。” “您就别谦虚了!”褚密抹了把眼泪:“您长得一表人才,身上宝光四射,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四品青牌,捕神亲自教导,一到浮岛就得丁岛主接见……您不是青天大老爷,谁还能是呢?” 褚密说的这些,没有一样能跟青天大老爷联系起来。 姜望愣是咂摸了一阵,才听出味来。 这是在说他出身好、背景强呢。 不由得自嘲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被人误认为二世祖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直言即可。别在我面前抹眼泪了,看起来怪吓人的。” “呃……”褚密果断把眼泪收起来:“是这样的,大人。我想请您帮忙,还我一个清白,我是被冤枉的!在迷界的刑期还有三年,我在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说着,他借着袍袖的遮掩,递来了一只储物匣。 到这里,姜望总算看明白了。这小子误以为他是背景强大的二世祖,跑来迷界镀金。想靠着贿赂他,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名,早点离开迷界。 就遇上姜望一次而已,不管姜望是什么身份、什么状态,他好像都能想到利用的方式。真是思路灵活。也算是个人才了…… 姜望后撤一步,转身就走:“我看我是还不了你的清白。” 这个叫褚密的,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被罚到迷界。就冲这个熟练的贿赂手法,也清白不起来。 “大人!”褚密急步追上来:“我知道您富贵惯了,这些东西您可能看不上眼。不过在下有好货,真的有好货。” 姜望甚至都没有兴趣听他的好货是什么,只回过身,微笑地看着他:“我来迷界有要事,时间很宝贵。所以,别再打扰我,” 褚密本来滔滔不绝,被姜望的眼神一扫,瞬间就住了嘴。 那眼神看起来并不凌厉,但让他心中发凉。 他怎么说也是外楼境的修士,按说不会比姜望的层次低,但在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身份鸿沟前,他是有巨大的胆怯的。 “明……明白了。” 姜望直接转身离开,也实在不愿多做理会。 但他刚转身走了两步,地面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他即刻按剑回身,却发现褚密也下意识地摆出戒备姿态——刚才那个瞬间,他们都以为是对方突然出手。 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不是对方出手。而是整座浮岛,都在发生剧烈的摇晃。 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很快出现了答案。 因为一个雄浑的声音,已经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 “丁景山!出来受死!” 这声音仿佛一座山峰,从天而降,压得人的耳朵几乎有一种破碎感。 在这个声音之后,才是接二连三的尖啸声。 两人飞到高空,往外看去,只见得四面八方,不断有仓皇的人族修士,以近乎拼命的速度,往浮岛的方向狂涌。 那些都是在野地游猎试炼的超凡修士! 而四面八方都有人往回逃,这件事本身则说明……四面八方都有强敌迫近。换而言之,整个浮岛已经被包围! 丁未区域的大战来临了……如此突然。 接连有几道命令,传遍全岛。 “敌袭!” “开法阵!” “所有人听从调令,以战争序列集结!” 整个丁未浮岛瞬间动员起来。 密密麻麻的修士升空待命。 无色球形光罩升起,将整座丁未浮岛包裹住。 而丁景山的声音也同样滚滚而出—— “白象王!看来你已经为自己定好死期!” 来袭者。 海族白象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军围岛 所有人进入迷界之后,都有自己归属的队伍。平日里可以独自磨砺,也可以结队扫荡,但更重要的,是方便随时集结成大军。 所谓的战争序列,即是基于此。 当然,不是所有在迷界的修士,都会参与军阵。如丁未浮岛的军队主体,是以旸谷修士为主,战争之时,他们在保持军阵完整的前提下,加入其他修士作为补充。 事发之时,姜望和褚密在岛心高峰的山脚处。 听到动静,像许多修士那样,他们直接飞起来往白石广场方向赶去。 远远可以看到,两根高大的华表之间,就是进入浮岛的门户。此时光纹轻漾,任由那些回逃的修士穿过。 若是海族,则会受阵法所击。 逃回来的修士神色仓皇,不少人身上都有伤。不过没有伤得太严重的。想来受伤太重的人,是不可能在这种局势下逃回来。 每一个入岛的修士,都需要在白石广场静立一阵,而后才加入守岛的队列中。 姜望观察了一会才明白,这是为了确认逃回岛内的都是真正的人族修士,且没有被外力控制。 两根高大的华表是第一道检测,白石广场平日除了让人打坐调养,也有第二道检测的功用。 从这一点来看,不能说丁未浮岛的戒备不够森严。 “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海族倾巢而出,我看他们这次是想彻底抹除咱们,独占丁未区域。” “妄想!” 与这些略显慌乱的杂音相比,丁景山先前喊话的内容,则更让姜望心惊。 白象王是丁未区域海族方面的首领,他的出现意味着——这次战争的烈度,已经达到丁未区域的最高级别! 自己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才来丁未区域不久,就遭遇这种程度的大战? 但他转念一想,在这样的大战之中,都不用专门去找统帅级海族了,或许洗罪任务能够完成得更轻易一点……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样的战场里,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时此刻,姜望并未忧心丁未浮岛是否会被攻破。 他对丁未区域不够了解。在他看来,丁未浮岛能够在这片区域以一抗五,存在这么久,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丁景山更是一个相当可靠的强者。以前都撑了那么久,想来不至于这么巧合,就在今日撑不下去。 丁景山的声音落下一阵,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浮岛之外。 敢在此时堵在浮岛之外,除了白象王还能有谁? 这位丁未区域的海族领袖,瞧来高高胖胖,面目甚至称得上和善。只是在脸颊两侧,各有一块白色圆形骨甲,是为他的海族特征。 他并不去管那些还在往浮岛逃窜的人族修士,只是遥遥看向丁未浮岛最高处的丁景山,咧嘴一笑:“丁景山你若真有如此底气,不妨出来,摘下本王首级!得功耀武,岂不快哉?” 这位海族王爵,先大军一步而来,独身与一整个丁未浮岛对峙,显出极强的底气。 好像完全不担心,丁未浮岛上的人类修士,能在大军赶来之前将他围杀。 丁景山哈哈笑道:“杀你何难?但临阵相斗,不过匹夫之勇,岂是名将所为?且我坐据浮岛,以逸待劳。叫我舍弃地利去将就你,是何道理?当我跟你们海族一样,没有脑子吗?” 集合浮岛强大修士之力,能不能围杀白象王?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当然可以做到! 但丁景山却不能做此尝试。 他无法保证,白象王是真的独身先至,全无后手。一旦出击受伏。丁未浮岛很可能就亡在今日。 在丁未区域,人族力量处于绝对弱势。他没有冒险的资格。 “这么久也没长进,还是只会鼓唇弄舌!”白象王冷哼一声:“将乃百兵之胆,你若无胆,开岛投降便罢。也少背一些血债在身。” 还未真正动手,但他的声音,与丁景山的声音,已经在“交战”! 掌握八音焚海的姜望,能够感知到,两位强者的声音,如大军对垒,正彼此攻杀。这是他还远未能干涉的层次。 但他看着独对浮岛的白象王,心中并无恐惧。他已经见识过很多强者,不至于为一位海族假王心惊。况且兵对兵,将对将,他的对手不是这一位。 他的目光略过白象王,看向极远处“缓缓”靠近的层叠黑影。 其实并不缓慢,只是因为迷界中视野太好,看得太远,所以才显得慢。海族大军分为五支,想来代表丁未区域的五座海巢。分列五方,几乎是一同样的速度在迫近。 丁景山的声音在这时候回道:“白象王,你可想清楚了!贸然起兵,攻我浮岛。你们海族,已经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 人族海族连年征伐,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控制在一个较低烈度的范围里。因为无论是海族,还是东域人族,都无法承受开启全面战争的损失。 那些曾经倾力相杀的历史,于双方都是惨痛的记忆。 这场绵延数个大时代的战争,直到今天也没有决出最后胜者。 迷界的各大区域里,人族海族在野地间的相互猎杀,才是常态。偶有几座浮岛或海巢的覆灭,就是小规模的战争。 丁景山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自然是因为海主本相的演进。 白象王多年来一直保持克制,没有吞下丁未区域的最后一座浮岛。现在却突然领军前来,是不是海族开启全面战争的预演? 海族自忖积蓄已足,有信心赢得全面战争? “杀你一个丁景山,攻灭一座浮岛,就会引来全面战争?你未免高看自己。谁会为你发动大战?齐国吗?就靠一个旸谷,够挑起全面战争吗?” 白象王冷笑:“鉴于你我相识多年,在本王麾下大军到来之前,你有一个选择。” 姜望心想,看来海族对人族的势力情况,也很了解。至少是了解近海群岛势力划分的。 便听白象王继续道:“把这个人交出来,本王可以退军!” 他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副巨大图影。 谁这么重要,让白象王不惜发动战争来讨要?姜望正想着,抬眼一看,顿时愣住。 旁边的褚密也骤然转头过来,瞪大眼睛盯着他,满脸震惊。 空中显现的那个巨大图影,赫然是一个清秀少年,正拔剑斩至的姿态。但见其眉宇坚定,薄唇微抿,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而长剑如秋水一泓。整个图影虽无真实的形体,但已叫人感受得到那呼之欲出的杀气! 正是姜望自己! 是停留在被他吓退的那几个海族,记忆中的样子。 一时间,心里仿佛跳出一个苦觉老和尚,在那里破口大骂。什么乌龟王八的痛骂一大堆。 至于嘛! 我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小修士,先是九个统帅级海族围攻。围攻不成,你堂堂海族王爵,还带大军来剿? …… …… (2021年第一天,我依然很爱这个故事!这一年也要努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交代 姜望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白象王是为他而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就立刻意识到——他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一座浮岛的安危,和区区一个内府境修士的安危。 孰轻孰重? 这大概是根本不用思考的事情。 姜望冷冷看了旁边的褚密一眼,随手取出一张面具戴上,往后慢慢退开。此时的浮岛上,熟悉他的人绝对不多,但褚密就算一个。 褚密咽了咽口水,没有任何动作。他感受得到,这个少年此刻已经绷紧了身体,一旦他有叫人的举动,其人腰侧的那柄长剑,便会向自己刺来。他不敢动。 怎么才能逃脱这样的危局? 姜望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先隐蔽起来,总归是没错的。 他有匿衣在身,除了丁景山之外,其他人应该并不容易找到他。 无论谁要他死,他都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这个时候,丁景山的声音响起:“笑话!你摆张鬼画符给谁看?” 他从山巅飞来,飞到两根华表中间,隔着守护浮岛的光幕,与白象王近距离相对:“不管你带了多少军队来,你想杀人,就用你的刀剑来杀。我旸谷,没有把自己人送出去的传统!” “你可想清楚了?” 白象王冷冷看着他:“我五座浮岛的大军,都已集结。你丁景山不怕死,这座浮岛上的人,都不怕死?你要为了一个人,拉着全岛的人陪葬?这一个人,价值几何?这一座浮岛,价值又几何?哪怕此人是你的私生子,丁景山,你也不该啊!” 这是诛心之论,以整个浮岛的生死,绑架丁景山。 “我们来迷界,就是为人族而战。”丁景山洪声道:“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他有没有价值,又或价值几何。如果今天因为你一句话,我就把人送出去,那我丁景山在迷界征战的这七十年,意义何在?休要多说了!你要战争,我们就给你战争!便看看我人族修士,可有怯战者!” 他这一番话落下。 整座浮岛,齐声呼喊。 “战!” “战!” “战!” 声威盈天。 已经慢慢退远的姜望,有些发愣。 他是第一次来迷界,第一次来浮岛。为洗罪而猎杀海族,也只能是独行,不曾与人合作过,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浮岛,没有真正了解过这里的人。 白象王的条件一提出,他就觉得自己会被牺牲掉。不是他不相信旁人,而是他跟这浮岛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熟悉,与丁景山也不过今天才见面,说了几句话。 这一路走来,他已见过太多肮脏卑劣。但就像在浮陆他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里,当然也有很多黑暗。但黑暗之外,总有光。 丁景山跟他说的那句——“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不只是说说而已。 面对浮岛人族如此众志成城的一面,白象王仍然表情冷漠:“大军到时,就是大战开始的时候,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不必考虑。”丁景山不屑地笑了笑:“不过,既然大军还未至。你不妨说说看,此人做了什么事,以至于你发动大军来讨?” 白象王忽然摇了摇头:“丁景山,你知道,其实我不愿杀你。现在杀死你,无非是让人族再派其他人来立岛。届时那场战争,会让我们都死去更多袍泽。何苦?但血王之子,为人所杀,我不能不来要个交代!” “原来是血王之子被杀,那你的确应该要个交代。不过……”丁景山看着他:“这些年来,我人族战死的那么多修士,谁来给他们交代呢?” “我不是来跟你争辩的。一句话,交出人来,浮岛能存。不交出人来,岛毁人亡,就在今日!” 白象王大手一挥,极见威严:“我给足你机会了,丁景山。你自己斟酌。” 鱼万谷死了,他已经得罪了血王。 但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杀死鱼万谷的,是一个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竟然以神通内府修为,击败九名统帅级海族。想来想去,在整个黑礁海域里,也只有骄命,才能够在战将级的时候,做到这种事情。 若能将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提前扼杀于此,那是多么大的功劳?相当于提前扼杀了人族的一位真君! 后裔死在那样的天骄之手,不算丢脸,血王也没有什么好怨怼的。而他白象王有这样的大功在身,哪怕是血王,也总该注意些影响,不能把他怎么样。 至于那人是不是真能跟骄命相比…… 水鹰嵘亦是真王后裔,说话总归有些分量。而他堂堂白象王,杀人时放些水,又有多少人能看出来?能在内府境跟他白象王过上几招,不是天骄,也是天骄了! 随着白象王的声音落下。 远远看去,海族大军从五个不同的方位迫近,被海族驭使着的巨大海兽,彷如一堵堵移动的城墙。 已经在视野中非常清晰。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丁景山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姜望何在?” “在这里!” 姜望解下面具,在种种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纵剑跃出。 “你觉得我会把你交出去吗?”丁景山问道。 “我不愿意!”姜望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并不揣测丁景山的态度,他不寄望于人,他只表达自己的想法。 即便在此刻,他也手按长剑,道元汹涌,术介积存,随时准备突围——不管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永远不可能放弃。比这更危险的时刻,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丁景山面上不见悲喜,只问:“牺牲你一人,能救全岛,正是大好男儿舍生取义时。你为何不愿意?” 姜望道:“倘若要牺牲英勇搏杀海族的战士,这座浮岛才能留存。那我不知道,这座浮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一个只懂牺牲自己人的浮岛,是海族的猪圈,不是人族的军营。不如毁去!” “你杀了血王之子?”丁景山又问。 “我不知什么血王之子。不过之前的确迎战九名统帅级海族,杀了六个,跑了三个!其中有个中阶统帅级,应该就是所谓的血王之子?以子观父,想那血王也不过如此!” “狂妄!”丁景山斥道:“你可知这位威风凛凛的白象王,给血王提鞋都不配!迷界厮杀本是常事,你看他巴巴地跑过来要交代,多么可怜。你连血王都瞧不起,这不是在打咱们白象王的脸吗?” “不敢。”姜望瞧了瞧浮岛外那面沉如水的白象王,说道:“这种事情,还是等我神临之后再说。” 言下之意,他必成神临。神临之后,必能轻松打脸白象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当赏 真他娘的狂!褚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心情。 他早先以为这是一个不知财不可露白的掉队肥羊,后来觉得这是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权贵子弟。 在听说姜望以一敌九的战绩之后,他甚至怀疑,其人是不是齐皇室的隐藏血脉。 听说那些皇室为了保证血脉不绝,每一代都会有皇室子弟隐姓埋名,是为隐脉——这当然没有什么根据,但类似的传言从来不绝。 至少在褚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有几个修行者,敢笃定自己必然可以成就神临?又有几人,敢瞧不起白象王,乃至于血王? 这岂是一般背景的天骄! 面对一个低阶人族修士的狂傲,白象王并没有暴跳如雷,只隔着护岛光幕,深深看了姜望一眼:“本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没有否认姜望的狂言,说什么日后成就神临,必然怎样怎样……他甚至巴不得姜望更狂一点,如此就坐实了姜望的天骄之姿。方便他为自己夸张功绩。 而丁景山只道:“我人族修士顶天立地,做什么事情,就要承担什么后果。姜望,你竟敢杀血王之子,引来海族大军……” 他话锋忽然一转:“好气魄!” “当赏!” 屈指弹动,一只酒杯便滴溜溜转出,悬至姜望身前。 “这一杯百年难见的魂玉灵液,便赏与你!以酬大功!” 魂玉灵液!这是蕴养神魂的珍物,对神临修士都有益处,褚密直看得眼睛发亮。 姜望伸手接住酒杯,仅嗅得那酒香,便觉受创严重的神魂似乎已经得到舒缓。 耳中听得丁景山的传音:“十两迷晶,或者等价的元石。之后叫你家长辈送到旸谷。少一分,要你好看!” 这么贵! 姜望心里打了个哆嗦,手上却没抖。太贵了,不敢抖…… 咬咬牙,二话不说,举杯一口饮尽。 反正欠的也不是一家两家了,虱子多了不愁! 丁景山摆明了是要趁这件事,表明他坚定的态度,提升丁未浮岛众修士的凝聚力。但这魂玉灵液不是真的赏赐,而是半卖半送。在丁景山看来,姜望绝对是个不差钱的主,储物匣说不定比他还要丰满。他在迷界精打细算惯了,才不肯做仗义疏财的冤大头。 尽管如此,姜望也必须要承这个情。丁景山正是察觉到了他的神魂受创,才对症下药地送出这一杯魂玉灵液。 虽然感觉很难还上沉甸甸的债务,但在这大战将起的紧要关头,他必须要让自己恢复到巅峰状态。 所以他喝得很痛快。 好像有一张无形的手——虽然不愿意那样比喻,但真的很像是母亲轻抚着额头,在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给你定下人世间最温柔、也最坚定的信标。 母亲的样子,姜望已经记不得了。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幸离去,记忆里似乎一直只有父亲的身影。但那种温暖的感觉,一直恍惚存在着。 不记得发生在什么时候,但记得存在过。 神魂得到滋养,迅速复原。神魂匿蛇一条一条游出,逐渐恢复三千之数。且还有一些更深邃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的眼睛,也变得神光四射,一闪而收。 “暖玉杯还我。”丁景山又传音道。 姜望一阵无语,我花了十两迷晶,千颗元石,连个杯子都不附赠的吗?这姓丁的也太抠了! 显然忙着抱怨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目前还只是花了个赊账,但已经把自己当大主顾了…… 随手将这暖玉杯推回去,嘴里则道:“谢过将军赏!” 丁景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下去调养吧。轮到你上阵的时候,自有人叫你。” 姜望本想说我已恢复,随时可以出战,不必再调养了。但丁景山的那个眼神,让他保持了沉默。 于是拱手一礼:“在下时刻待命。” 转身退开。 身后是正在与白象王对峙的丁景山,是忙碌起来、不断在施加防御道术的浮岛修士们,是一个个整齐的队列,是众志成城的人族修士们。 姜望逆着人流,独自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浮岛上的绝大多数修士,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尊敬。因为他创造的骄人战绩,因为他面对白象王的自信昂扬。 终日与海族厮杀的修士,最知道海族的强大,也最能知道姜望的厉害。 至少在此刻,没有几个人想把他交出去。 勇敢是一种可以传递的美好品质。 丁景山无疑带头传递了这种品质。 避开外界混乱的环境,刚刚踏进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影,就从他的影子中分离出来。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符彦青。 姜望并不意外,直接问道:“丁岛主希望我怎么做?” 符彦青倒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才开门见山地道:“白象王如果这一次倾尽全力,丁未浮岛很有可能就此陷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参战。这场战争因你而起,丁未浮岛是为了庇护你,才需要进行这场生死大战。整个丁未浮岛所有的修士,都是为了人族而拼命,但毕竟你是这场战争的起因。所以你要守在最前线,浮岛被攻破的时候,你要第一个死。” 姜望点点头:“这是应当的。我愿奋战在最前线。” “你不问问第二个选择吗?”符彦青问。 “你请说。” “突围。”符彦青说道:“白象王并不想真的攻下丁未浮岛,这座我们经营了多年的浮岛,至少能够崩掉他几颗牙,令他的嫡系军队死伤惨重。保持现状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态势。但是因为血王之子的关系,他必须揪住你来做个交代。而对我们来说,用少部分力量,就能在丁未区域保持影响力,也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我们也不愿开启生死大战。” “所以如果你不在浮岛了。这场战争就仍有转圜余地,白象王不会太下血本。” 符彦青说话的时候,注意着姜望的表情。但并没有看到这少年脸上有一丝的怨怼。 姜望当然不会觉得,丁景山是想把他交出去。如果他想那么做,早就那么做了。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而只问道:“我怎么才能突围出去?” 他倒是有匿衣这样的宝物,但是匿衣瞒不过王爵级的白象王。而且此时海族大军相围,必定锁死空间,有没有逃窜的空隙还很难讲。 “岛主会给你创造机会。”符彦青说道:“我也会帮助你。”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转身:“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青爷 姜望随之一惊。 有人潜藏在附近,而自己竟未发觉? 至少在潜踪匿迹上面,符彦青的本事的确超出太多。 随着符彦青叫破,姜望才察觉到隐约的波动。 而符彦青已经五指一合,一个人影直接被打破隐藏,狼狈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褚密?”姜望的眼神森冷下来。 “别别别,别误会!”褚密一脸慌张,双手连挥:“我不是想把你捆了交出去,我也没有那个实力……” 姜望以一敌九的战绩摆出来,他是一丝一毫的心思都不敢动。 “少废话。”符彦青直接道:“鬼鬼祟祟躲在旁边,想干什么?” “青爷,要早知您也在,我哪敢跟着?”对于久在丁未浮岛的符彦青,褚密显然更畏惧一些,忙不迭道:“我是看姜公子来历不凡,方才丁岛主赐了药又让他退下调理,魂玉灵液我有些了解,服之即用,无须调理。所以我想……” “想什么?”符彦青面无表情。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褚密的身后,有两条微不可察的黑线正在扭曲,想来就是符彦青控制的影子。正是它们,逼出了褚密,且令他现在坐立难安。 符彦青年纪轻轻,却被称为“青爷”,显然在丁未浮岛威望极著。 褚密终是不敢在符彦青面前隐瞒,咬牙说道:“我觉得姜公子有办法逃走,我想跟着逃!” 他始终以为姜望有通天的背景,认为丁景山想尽办法也要先把姜望送走。所以才悄悄的跟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倒也算是个“聪明人”。 可是在丁未浮岛这样众志成城的氛围里,有丁景山这样执拗的“蠢人”以身作则,他的这种“聪明”,无疑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所以符彦青的眼神很冷:“临阵脱逃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你本来还有三年就刑满,现在看来,恐怕不用等三年了。” “啊不不不,青爷,青爷!”褚密慌道:“那我不是还没有逃吗?未遂,未遂啊!” 他拼命地摇头:“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 符彦青被他气笑了:“你若已遂了。现在这个局势,却上哪里去抓你?” 褚密额头见汗,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可以将功赎罪!您刚才不是说,姜公子要突围离岛,以解今日兵灾吗?我可以帮忙!您是知道我的微末本事的,我还有点用!” 符彦青一时没说话,似在考量。 姜望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立即又道:“姜公子,我是梁上楼身法最好、隐匿功夫最好的人!” 果然是梁上楼出身的人,不过到此刻,才在姜望面前承认,不免更扣几分诚信。 而且姜望的怀疑,根本与他的能力无关。 “我可不敢要你帮忙。”姜望直言道。 扑通!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褚密竟直接跪倒在地,哀声求恳道:“请您相信我!” 他竟似全无一个外楼境修士的自尊,就这样在姜望面前跪下了! 但这种毫无骨气的表现,反倒更让姜望不敢相信。 符彦青让他认识到了丁未浮岛目前的艰难局势——几乎没可能在海族的全力进攻下守住,最多让海族付出巨大代价。 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下,无论于自身还是于整个丁未浮岛,突围都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在这种海族大军围困的情况下,选择突围离岛,哪怕有丁景山、符彦青的帮忙,也绝对是九死一生的冒险。正因为如此,丁景山才让姜望自己选择。 在这事关生死的冒险中,姜望怎么可能让一个无法信任的人加入? “你若不答应,青爷肯定要做掉我了。” 褚密伸手似想抓姜望的衣角,但又不敢,只好用慌乱祈求的眼神看着他:“请你一定给我一个机会,求你!” 他有一种对“活下来”的强烈渴望,不知从何而来,但这种渴望满溢在他所有的肢体细节中。 “褚密可以信任。” 符彦青在这个时候出声了:“至少在面对海族的时候,褚密可以信任。” 他看向姜望:“突围离岛的确很难,更难的是如何甩开突围后的追击。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帮到你。” 姜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相信丁岛主。” 丁景山面对白象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相信丁景山,所以相信丁景山派来的符彦青,所以相信符彦青的判断。 嘴上虽然如此,但很难说心底是因为褚密对于活命的渴望而动摇,还是因为符彦青的判断……或许兼而有之。 褚密哪怕出身不好,哪怕声名狼藉,但毕竟是一个外楼修士,也是真正在迷界与海族厮杀过的战士。他对活下来的渴望,叫人动容。 临战之前,浮岛对这种怯战之辈,肯定不会宽容。不然不足以严格军纪。 陪姜望一同突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选择,却也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你的选择不会错。”符彦青说。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个选择。是同意褚密加入,还是选择突围。 姜望只道:“但愿!” 在一个人族弱势的迷界区域,很多事情非他所能决定。为洗罪猎杀海族,却要面对这样的危险,实在是难言公道。 但姜望没有半点怨天尤人。 在这丁未区域,他努力拼杀出了最好的战绩,而丁景山也的确给了其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支持。 那就试一试。 再试一试。 “你们互相熟悉一下,方便之后行动。”符彦青说着,慢慢沉入影子中。 缚于褚密身后的黑影之线,也已经消散无踪。 褚密始终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虚弱地对着姜望道:“谢谢!” 姜望只道:“不用谢我。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不然你我可能都死在岛外,正好让白象王撤兵!” 他如何不知,他选择去突围,一旦失败,也是叫白象王如愿了,也可解兵灾呢? 为了丁未浮岛的安危,丁景山未必没有这个意思。但至少,丁景山给了他选择。 先有魂玉灵液,后又派出符彦青帮手,已经是尽力在帮他突围,而不只是做做样子。 “呼。”褚密喘着粗气,看来刚才实在是被符彦青吓坏了。 缓了很久之后。 “我不会死的。”他眯起那双细长的眼睛,忽然又笑道。 笑得很狡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命影之囊 对于这样一个惯于坑蒙拐骗的家伙,姜望实在难言信任二字。 符彦青说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但没有说原因。不过相对于自己,符彦青肯定对褚密是更加了解的。 而且无论如何,突围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总归是好事。 “海族大军围岛,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冲出去?”姜望问道。 姜望已经进入状态,在了解褚密的手段了。 但褚密显然还有些心事重重,只道:“符彦青既然那么说了,自然会有办法。” 这会符彦青人不在场,他也不喊青爷了。 姜望又问:“你对符彦青很有信心?” “我是对你有信心。你背景这么硬,天赋又这么好,他们怎么敢轻易让你死?”褚密使劲揉了揉脸,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至于符彦青,他亲手击杀过三名高阶统帅级海族。” 高阶统帅级海族,要比碧珠婆婆强上一个档次。而且符彦青杀过三名,足证不是运气,而是切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我说我没什么背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姜望继续问道:“你说你能帮我,你能提供什么帮助?” 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 褚密回道:“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在配合对方的基础上,让双方的速度提升五成。想必你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突围的时候,足够让你逃命机会大增。” “无论什么遁术都能配合吗?”姜望问。 褚密道:“不妨一试。” “怎么配合?” 这回褚密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往姜望肩膀上一搭,而后便消失了身影。 当然这种“消失”,只是在视觉中,姜望实际上仍可以感觉到其人的存在。褚密高明的障眼法,之前姜望就已经见识过,此时的重点自然也不在其形迹上。 褚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本该有些重量,但他丝毫感觉不到那只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变轻盈了。这当然是错觉,褚密不可能在不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就影响到他的身体状态。 姜望细细体察之下,感受到自己之所以有“变轻”的感觉,是周遭元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能彻底洞察这种变化,或许就可以复制褚密的秘术,不过现在,只需感受其效果即可。 足尖一点,青云踏散,姜望已经出现在客栈外,又一步踏碎青云,转进自己的房间里。 真的变快了! 虽然没有提速五成那样多,但也很是惊人。 这下子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符彦青会同意让褚密帮忙,将功折罪。 再细想一下,符彦青既然能够轻易揪出褚密,应该早就能发现其人才是,为什么要等说出突围计划后,才把他揪出来呢?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设计,就是等褚密自己上钩…… 褚密或许察觉了但是无法反抗,或许没有察觉,反正面上毫无表现。 姜望停下平步青云后,褚密将手一松,显化身形。 他难掩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这个来历非凡的年轻修士,让他惊讶太多次了:“你的遁术太高明。虽然我的修为层次与你差不多,但我的秘术达不到最好效果。约莫只能增速四成。” “足够了。”姜望说道。 “你这门遁术是皇室秘传吗?我见所未见。”褚密像是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与皇室无关,名为平步青云。”姜望也随口答了,反问道:“你这门秘术呢?” “梁上楼秘传,借坡下驴。”褚密的表情有些尴尬。 姜望倒没有在意这名字的粗糙,只是想到——确也很合适。 在刚才的尝试中,褚密自身好像没有怎么动作,却如影随形。其实就是借着姜望的遁术,顺势发挥。 梁上楼名声那样差,都能传承下来,也自是有几分道理的。 许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褚密又解释道:“祖师爷定的名字,不许改动。” 轰! 剧烈的炸声,让客栈里的姜望和褚密同时脸色一变。 大战已经开始! 这时候,符彦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准备好了吗?” 声音先至,人才自影子中站起:“要行动了。” 这一回来得急,他没有故意显露气息,而姜望和褚密果然都没能事先察觉。明明他们已经知道符彦青随时会来,并且也有在留意。但符彦青来的,仍是如此无声无息。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人里,纯以隐匿而论,或许此人为最强。也只有地狱无门里包括尹观在内的几名阎罗,大概可以与之比一比。 “符兄。”姜望道:“我已做好准备。” “青爷,随时可以出发!”褚密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不,你的准备还不够。”符彦青说着,伸手在褚密身后抓了几抓,几缕黑线交缠出来,在他手中绕了绕,结成一只黑色锦囊。 他随手一甩,这只锦囊便落于姜望腰间。 “最好不要弄丢了,万一弄丢……”符彦青对姜望说着,转头淡淡看了褚密一眼:“他就会死。” 同为外楼,符彦青对褚密简直是生杀予夺,实力差距一至于斯! 褚密的表情顿时僵硬至极:“青爷,不必如此吧?” 符彦青淡声道:“你太怕死了,我不得不给你一些动力。如果觉得不公平,你仍然可以选择退出。” 褚密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来:“青爷说的哪里话?您处事公道,褚密心服口服!姜大人身份尊贵,应该有所保证!应该有!” “姜望的身份我不清楚,也不在乎。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愿意相信你。”符彦青摇了摇头:“不过岛主说了,姜望这样的天骄,是我人族的未来。他做了勇敢者的选择,对于他的安危,我们不得不加以保证。你可以觉得不公平,可以愤怒,但这就是丁未浮岛的决定。” “公平!”褚密立刻道:“我完全认可!” 符彦青看着他:“我预设的时间一到,命影之囊自会解开。姜望安全,你就安全。” “我懂。我一定拼尽全力,配合姜公子。”在符彦青面前,褚密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姜望也不知丁未浮岛以前发生了什么,符彦青在这这里的事迹,肯定也不止是轻描淡写地杀过三名高阶统帅级海族那么简单。不然不至于三言两语,就把褚密吓成这样。 不过,无论这座岛屿有什么样的历史,无论其上的修士有什么故事,一旦这次没能撑过去,一切也都烟消云散了。 这座浮岛绝不平凡,其上的修士也绝不平庸。然而在迷界,仍然无法安稳。 时至此刻,姜望忽然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当时丁景山跟他说,“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时的心情。 而此刻骤然发生在浮岛上空的惊雷般巨响,像是狠狠敲击在心脏上。 “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灼日飞舟 丁未区域海族的五座海巢,几乎倾巢而出。 五支大军扫荡,将所有活跃于野地的人族修士,都赶回了浮岛。 白象王更是一刻不停,亲为先锋,这才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给那些窜逃修士,前后脚堵在了丁未浮岛之前。 此时大军围岛,黑压压的一片,遮挡得浮岛上空暗无光色。 人族修士惯以军阵成军,海族亦有自己的军阵。 海族向来凭借个体强大,在沧海那种恶劣环境下生存。面对恐怖危机,往往聚不如散,缺乏诞生大规模军阵的土壤。海族战士,一般都是以小队形式结阵。 迷界战争进入僵持阶段之后,这种情况才慢慢发生改变。 海族早先的大规模军阵,都是仿人族军阵创制,在人族兵道高人看来可能粗陋得紧,但随着迷界这么多年交战下来,海族的军阵体系也得到了高速的发展。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优势。 如今,五支海族大军分成五阵,军阵之上,气机凝结,聚为虚影。如狂龙,如恶豺,似八爪鱼怪,如鬼面鱼鹰。距离白象王最近的那支军阵,其上则有凶蛮白象。 与人族军阵的精巧机变相比,海族军阵更显狂蛮、凶狠。 方才那声震颤全岛的巨响,就是白象军操纵军魂之影,以长鼻狠狠摔打浮岛光幕。几乎将整座浮岛都打动了。 人族修士为什么要据岛而守?一方面是因为,浮岛早有防御大阵布设,可以帮助守卫方节省更多力量。 另一方面,先前说过,无论浮岛还是海巢,都需要大量的迷晶来构建。人族回浮岛,海族回海巢,都能够消去迷界异化的影响。而这种消去异化影响的原理,其实就是因为浮岛的环境,已经几乎等同于一个小型的现世。 早已适应沧海的海族,进入现世,自然是会受到规则压制的,实力会被削弱。就像人族进入沧海,也同样会受到压制。 这种“压制”,让浮岛与海巢成为迷界上的堡垒,因而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也因为如此,在那些实力失衡的区域,势单力孤的一方,才能够倚仗浮岛或者海巢固守,不至于被轻易赶绝。 此时,海族大军结成军阵,不断轰击护岛光幕。 浮岛修士也各结战阵,在统一的指挥下,为护岛光幕叠加防御、注入力量。 护岛大阵自有极限所在,不可能无限制支持下去,但丁未浮岛需要它支持更长的时间,消耗海族更多的力量,以此为之后的短兵接触赢得机会。 白象王虽然表现得暴怒急切,但真正展开进攻时,却稳健异常。始终有三支军阵待命伺机,同一时间只有两支军阵轮流进攻。 既不让丁未浮岛的护岛大阵有修复空隙,也不留被反突的余地。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继续攻心:“丁景山。看来你们的大阵就要撑不住了。多少人流血牺牲,才保留了这座浮岛。因你一念之差,就要毁于今日,本王也为之痛心!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修士,值得吗?” 在连续不断的轰击声中,他的话语无疑更见分量。 “因为我们的存在,人族在丁未区域才算存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考虑是否值得。我只考虑,能让你付出多少代价。” 丁景山也反过来试图瓦解对手的战心:“为了给血王一个交代,把你的嫡系势力打残,届时就算丁未区域全部归属于海族,又是谁带着军队来接手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付出这些,值不值得?” 白象王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你把那个小朋友交出来,我马上撤军。双方都不必再为难,岂不是皆大欢喜?” 丁景山也笑眯眯地:“都说了是小朋友,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大欺小,不合适吧!不如放他一马,来日让他好好亲近你,这不叫两全其美吗?” 两位人族海族的核心人物、丁未区域的最高权力者,竟然在大战之时,闲聊了起来。但聊得轻松,战争却一刻也未缓下。 “你真是冥顽不灵。” “你才叫死性不改。” “若真让本王麾下损伤惨重,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自是不值。”白象王右手高举,做了一个往前的手势:“就怕你做不到!” 海族军阵顿时随之一变,待命的海族军阵只剩一个,剩下四支军阵开始轮替进攻,进攻的频率和强度骤然加快! 丁景山并不说话,自有手下的人调整岛内防御。 其时也,五支海族大军,在浮岛外结成军阵,以各种恐怖巨兽的军魂之影,对浮岛展开疯狂的进攻。 巨响接连不断。 而浮岛之上,人族修士结成一个个小阵,把握护岛大阵的各个节点,增强防御。不断有修士道元耗尽退下,立马有旁的修士顶上。 看起来薄薄的一层光幕,成了人族海族之隔,间隔了生死危机。 任谁都知道,当它破碎之时,就是这场战争最惨烈的时刻。 “打开械库,把所有的灼日飞舟都拉出来!架上碎星弩!”丁景山忽然喊道。 碎星弩是旸谷的独门军械,制作秘法是从旸国时代传承下来,经过历代改良,以元石为能量源,威能恐怖,一弩近似四境外楼全力一击。 端的是大杀器。 而灼日飞舟,更是镇宗军器,旸谷及其附属势力,都以此船往返现世与迷界。 此舟与钓海楼的钓龙舟、决明岛的棘舟并称,号称有大日之威,能烧灼一切——当然是夸张,但灼日飞舟发动起来,撞死几个统帅级海族倒也不是难事。 对付此等级别的海族大军,别的军械都无大用,还得是这等压箱底的好东西才行。 但灼日飞舟与碎星弩全都拉出来,也就意味着,丁景山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不会再留半点余地。 白象王再次高举右手,五指慢慢握紧,捏成拳头! 当下在五个军阵之中,都有海族战士驾驭巨大白色象状海兽出列,每个军阵之前,都排列了三只巨大白象海兽。 这白象海兽与一般的海兽不同,从气息看,个个有近乎统帅级海族的战力。要知道,一般游荡在野地的海兽,通常都是在腾龙境层次以下的。 它们的形象,又暗合白象王名号,更是说明不凡。 但见十五只白象海兽,齐齐扬起长鼻,发出牛一般的哞叫声。 哞! 又一个接一个,全部炸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他的拳 巨大的白象海兽炸开,却没有出现预想中血肉飞溅的场面。 而是炸开成无数白色的碎片,细看来规整如一,似甲叶一般。 这些白象海兽经过独特的培育,在秘法作用下,肉身早已发生本质变化。 平时虽是活物,但其实已不是海兽,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军械”。 此刻骤然炸开,一片片白色骨甲,如乳燕投林,飞落各处,最终全部嵌在军魂之影上。 五支海族军阵凝成的军魂之影,一时间似披上铠甲。 以沧海的恶劣环境,在军械方面自然无法跟人族相比。海族的武器大多都是就地取材,更别说其它。 但这并不意味着,海族大军面对人族大军,就占据绝对弱势。 和人族一样,海族从不缺乏勇士,他们也不少智者。 沧海给了他们什么,他们就利用什么。 在恶劣环境里淬炼更强的体魄,在恐怖的困境中,砥砺强者的斗志。 原生于沧海的海兽,被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发挥各种作用。 对于这次战争,白象王也是骑虎难下。他大军围岛,在丁景山毫不退让的情况下,总不可能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他虽然本心不欲损耗太多实力,并不想一战覆岛。尽起大军要人,是为了佐证水鹰嵘的绝世天骄之说,让血王无可指摘。 他是希望丁景山让步的,以此打断丁未区域的人族脊梁。 但丁景山强硬,他只会更强硬。 丁景山拉出压箱底的军械,他也二话不说,先献祭足足十五头白象海兽。不可谓不下血本。 “兄弟们!”丁景山死死盯着白象王,怒声喊道:“今日与浮岛共存亡!” 浮岛修士齐齐大喝:“共存亡!” 整个丁未浮岛,外楼修士足足有近三百名。内府、腾龙修士数以千计,当然,外楼之下的修士,都是以军队形式参与迷界,本身属于驻防性质,几乎不存在独行的情况。 这些修士,来自于近海各个岛屿,来自于齐国各地,来自于东域各个国家。甚至于,更遥远的国度。 总有那么一些修士,不为任何利益牵扯,只为人族而战。边荒、迷界……各种险地,都是他们的战场。 近三百名外楼境修士,齐齐呼应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是什么景象? 但见浮岛上空,赫然星光点点,好似……迷界出现了星空! 迷界本无天地之分,此时有了天。 追溯传说,天地已分,才有人族行于其间。 但在迷界。人族立足之处,便是地,人族头顶之处,即是天! 丁景山视死如归,白象王亦戟指相对:“既然你执迷不悟,便叫你与浮岛共亡!” 五个海族军阵中,不断有剧烈的波动产生,那是军魂之影也难以掩盖的力量。 是海主本相! 统帅级以上的海族,都可以完全控制海主本相,不至于陷入癫狂。战卒、战将级海族,则还未能完全适应海主本相的力量,往往只能将其作为拼命的手段使用。 这也是海主本相还不够完美的表现,有朝一日,战卒级海族也能轻松显化海主本相,不必混淆神智,或者才是它臻于完美的时刻。 在丁未区域,统帅级的海族,比起人族外楼境修士只多不少,至少也在三倍之数以上。 如此多的统帅级海族显化海主本相,浮岛之下,顿时出现怒海虚影、连成一片! 那狂卷的飓风,咆哮的海浪,在一片漆黑之中狂躁奔折。 姜望在进入迷界之前听闻的那一句——“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 在此刻成为现实。 原来它描述的竟是人族海族大战时候的场景。 便如此刻,依然东南西北混乱,可是见了天,见了海。 人族头顶是天,海族脚踏为海。 天海相对,两族亦相对,要么星楼摇落,要么海影干涸。 在心神为之震动的时候,姜望听到符彦青的声音:“便是现在。” 他一手抓住姜望,一手抓住褚密,直接带着他们一起,沉入影中! 沉入自己的影子里,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光的力量,姜望见识过,也清楚,知道如何靠近、触摸。但看起来更有轮廓、更驯服的影子,其实更难捉摸。 影子只是光的缺失。人们常说“如影随形”,但其实当你往前走,并不是影子跟着你,你只是遮住了另一片光。 阴影是你自己投下的。 每天都可以看到影子,但其实都很陌生。 直到现在,他进入了影子的世界。 这是无光的环境。 超凡修士的视野,并不会因为夜晚缩小太多。睁眼即是光,哪怕再微小的光照,也能被超凡的视觉捕捉。 但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一丁点光亮,包括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什么都看不到。 “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然随时会打断影行。”符彦青的声音说。 姜望感觉自己被拉着,在茫然不知方向的前行,在影的世界里行走。 不知道符彦青是怎么判断方位的呢?他想。 在接连不断的轰击中,丁未浮岛的护岛光幕已渐渐不那么稳固,几乎肉眼能见得荡漾。 明眼人都看得到,按这种速度发展下去,最多还只能撑半个时辰。 距离最后的决战,还剩半个时辰。 这是战争双方都可以轻易做出的判断。 但就在这个时候,丁景山忽然拔身而起。 “白象受死!” 那苦苦支撑的护岛光幕,忽然消失,竟被人族一方主动撤去! 嗖嗖嗖! 一根根粗如人臂的灼热光箭,咆哮着冲出岛外。 对着海族大军,碎星弩连发连射。 漫天流光,璀璨夺目。 更有强大修士驾驭灼日飞舟,紧跟碎星弩的箭雨之后,向着海族大军撞去。 而丁景山越过消失的护岛光幕,一拳轰至白象王。 在这种大军围岛的危急时刻,丁未浮岛竟然反攻于外! “好狗胆!” 白象王虽惊不乱,反手便是一拳对轰。 他当然不用乱,五路大军围岛,他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未轻敌。始终留有缓冲余地,根本不惧怕这样的突袭。 反倒是人族修士脱离浮岛攻杀,放弃自己的优势,误以为能得先机,在他看来,这才叫愚不可及! 他异常宽大的手掌,握成强硬的拳头。 一拳回击,打得空气接连爆炸,带起灼热。 这是极致的力量,极致的压迫。 而丁景山一拳轰来,不见如此之重。但有无数修士冲锋的虚影,生而又灭,前赴后继。 这即是他的拳,这即是他的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争隙 丁未浮岛的反击太过突然,哪怕海族方面未曾懈怠,也慢了片刻。第一波碎星箭雨还是成功击中目标。 若单是十五只统帅实力的白象海兽,根本不可能抵住如此攻势,一轮箭雨就会被击碎。 但作为白象王麾下军队的杀手锏,这白象海兽是专为战争培育,平日不知吞吃多少资源,全部的价值,都在炸裂后所化的那白色甲叶上。 又以海族秘法嵌入军魂之影,与之紧密相连,防御惊人。 星光圣楼遥映的星空之下,碎星弩发出的灼热流光划破长空,瞬间落入海族军阵。 密密麻麻的白色甲叶炸开,白甲下的军魂之影却丝毫无损。 五个身披白甲的巨大军魂之影,在领阵统帅的指挥下发起反击。 那结成八爪鱼怪的军魂之影,巨大触手疯狂击打,将碎星弩后续的灼热光箭全部打落。 其余狂龙、恶豺、鬼面鱼鹰、凶蛮白象,俱都做出防御姿态,它们要应对炙烈的灼日飞舟,将这些可恶但威力惊人的小东西留在浮岛外。 两族大战的场面如此混乱,无论碎星弩、灼日飞舟,还是军魂之影,都如此引人注目。 但真正聚焦全场注意力的,仍是两只拳头。 相较于军阵结成的巨大军魂之影,无论丁景山还是白象王,都显得太过瘦小。 然而他们的拳头,好像分开了所有的乱流,打碎了所有的声音,洞穿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 两拳相撞的片刻,是无声的。 这是两只拳头的对立,是两种“道”的碰撞。 在这种“碰撞”最激烈的时候,在整个战场之外,一部分没有列入军阵,随时准备补充军阵兵员的海族队伍里……在一个驾驭长鳞黑骨鱼的战将级海族身后,一团阴影稍稍波动,姜望和褚密自阴影中跃出。 在褚密的帮助下,两人潜踪匿形,甚至没有惊动这个战将级海族,就已经悄然离开。 事实上这些海族的目光也全都在战场上,关注着他们的王,期待着白象王如何撕碎人类对手,等待着随时有可能发布的军令。 两只拳头终于对撞。 其他人很难看到神临修士与王爵级海族对决的深层表现,但可以看到,白象王纹丝不动,而腾身跃出浮岛的丁景山,后移了数寸。 那无数冲锋陷阵、不肯回头的人族虚影,终究是如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没。 “王!” 海族大军中发出呐喊,士气大涨。 然而丁景山面无表情,白象王也不动声色。 他们都清楚,白象王虽然在力量上占绝对优势,但是刚才那一拳,却胜负未分。 丁景山后移数寸,立即又是一拳轰落。 像是一只铁锤,砸落铁砧上未成形的兵器,一点火光溅出,即是灼热烈影。 这一点火光,灿烂,骄烈! 人族开拓迷界的历史,仿佛浓缩成一个短暂瞬间。 这一瞬,是千年万年,这千年万年,也只是此时一瞬。 这一拳。 生死不磨,代代相继, 白象王面色不改,但眼神明显变得凝重。 他看起来十分缓慢地挥出一拳,他的拳头……沉重得像担山。 天赋神通,搬山! 搬山这种神通。历来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借山之力,需养山、定山、与山相合。另一种,则是反求自身,修拔山之力。 白象王属于后一种。 薪火相传,代代相继,能移山否? 拳势可以生死不磨,代代相继,但只要山够重,山够高,此刻挥拳的那个人,如何能永世相继? 白象王的这一拳,仍只有力量。纯粹的力量,恐怖的力量! 他的拳头几乎要席卷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阴影忽然流动起来,这阴影汇聚成一个人形。人影手握一支尖锥。 那尖锥像一把小伞,伞尖即要刺破生死。 好个符彦青! 敢刺神临! 这一锥,扎落白象王身后。 白象王连头也不回,甚至没有改变任何动作。 他依然以一种缓慢的感觉挥拳。 他的拳头,终于接住丁景山的拳头。 恐怖的力量,以一种打爆一切的气势炸开。 那持锥刺于其背的虚影,整个崩散! 而正面对拳的丁景山,先是飙射而回,之后才有一声巨大的轰响。 轰! “吾王!!” “无敌!” 看到这一幕的海族战士们呐喊。 几乎是丁景山被轰退的同时。 整个战场上,在碎星弩发出的炙烈箭雨之后,开启所有法阵正在疾冲的灼日飞舟,在撞进海族军阵之前,忽然齐齐掉头,瞬间飞回浮岛。 海族大军没来得及反追,那护岛光幕已经再次升起! 白象王猛然前跨,一拳轰出,将一艘未能及时进入浮岛的灼日飞舟打爆,第二拳落下,却已被护岛光幕牢牢挡住。 打得整个浮岛震动,却终究没能将其打破。 已经撤回浮岛的丁景山,忽然恶狠狠道:“这艘飞舟,决明岛必须还!” 在他旁边,嘴角溢出鲜血的符彦青道:“还有属下的伤势,须得好好将养!” 三言两语间,又为姜望划上一笔沉重债务的丁景山,忽然朗声道:“再使点劲!白象王,是不是沧海太困难,你吃不饱?怎的这般无力!” 白象王反倒放了拳头,狞笑道:“无功而返也值得你骄狂?你们还能冲锋几次?” 他一扭头,对手下吩咐道:“保持之前的频率,继续冲阵!” “我们能冲几次不重要,重要的是……” 丁景山用胜利者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找的人,根本不在丁未浮岛!先前叫你看到的姜望,只不过是幻术所化!老子试试你罢了!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值吗?” “你们若有人能以幻术欺骗到本王,本王也认了。”白象王冷笑:“在这种时候,玩这种虚言相惑的手段,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整个海族大军里,能够洞察符彦青行迹的,也就只有他白象王而已。 但他的注意力全被丁景山吸引,灵识与丁景山纠缠厮杀,根本没有顾及那么远的地方。以致于完全没有察觉姜望已被送走。 “确实可笑!”丁景山一挥手,隔着浮岛光幕,在白象王面前展开了那张海疆榜虚影。 找到姜望的名字,指给白象王看:“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海疆榜上,姜望二字,已变成代表危险的红色。说明其人现在仍在野地。 而名字之后,那血色的肆拾叁,更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不对! 白象王迅速反应过来。丁景山这个狗东西,还在骗他。姜望肯定是趁着刚才那一波冲锋逃走的! “鱼嗣庆!立刻散开大军,全区域搜杀姜望,他刚走不久!” 那军魂之影显化为鬼面鱼鹰的军阵顿时散开,展现了良好的战斗素养,难以计数的身影,向四面八方飙射,全区域搜杀姜望! 白象王回过头来,看着丁景山,恶狠狠道:“继续进攻!本王既要扼杀他们的未来,也要毁灭他们的现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半个时辰 相对于暴怒的白象王,丁景山反倒很平静。 “那你一定要加把劲。你既然知道姜望已经逃走了,就应该也清楚,你封锁传讯的手段也已无用。姜望现在已经向其它区域报信,援兵很快就会来。” 他看着白象王,说到这里,才显出几分凶意:“你最好在半个时辰之内打沉浮岛、杀死老子,不然的话,就想想看要放弃几座海巢吧!” 白象王狞笑道:“那就试试看!给本王全力进攻!” 迷界之中,方位混乱,变幻莫测。 虽然人族海族各有不同区域的方位标识,但这些区域,本身也是一直在移动的。不过变动通常是以一整块区域的形式来变动,这也是它们能够被各自划为区域的原因。 比如人族以天干地支,标识不同区域,试图找出区域变动的规律,但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未能成功。 无论人族海族,都认可了这种移动的随机性。 按照上一次变动之前的情况来看,距离丁未区域最近的,是丙辰区域。 在那个区域,浮岛与海巢的比例是三比二,那里的人族是有能力抽调兵力来援的。 不管姜望以什么方法求援,单从收到信息,到组织军队跨区域来援,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所以丁景山说,白象王最好加把劲。 他当然是希望借由援兵的压迫,使白象王退兵。 但白象王这回也发了狠,誓要统领剩下四个军阵,在半个时辰之内,打破丁未浮岛,击杀丁景山。 同时也要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让鱼嗣庆成功搜杀姜望。 他本来认可姜望是天骄,但并不真的觉得其人能与骄命相比。他搞得声势浩大,更多是为了在血王面前甩脱责任。 但现在,丁景山为了掩护姜望逃走,竟如此大费周章。反倒让水鹰嵘的话变得可信了起来。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人族方面越是重视,海族越应该尽早将其消灭! …… …… 这时候,姜望和褚密已经悄悄地离开战场。 几乎是刚刚脱离海族大军的眼线,姜望就爆发全速。 追风秘藏瞬间开启。 云顶仙宫中,术介狂涌,踏空如平地,疾飞似徐行……平步青云! 更有梁上楼的褚密,隐迹附于身侧,将他的速度再次堆高,提升足足四成。 姜望此时并不知道,海族方面有没有发现他的逃离,有没有追上来。但他非常清楚,丁未浮岛现在面临的困境。丁景山和符彦青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但在绝对弱势的情况下,不可能抱有太大的指望了。 他必须珍惜现有的每一息逃命时间,在白象王反应过来之前,逃得越远越好,最好直接逃到丙辰区域。 丙辰区域的三座浮岛,一座属于旸谷,一座属于近海群岛一个小宗,还有一座,归属于决明岛。这是指舆上都有标识的。 就算不说他在天涯台展现出来的人脉关系,单凭他在齐国的身份地位,对方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整整一刻时间的超高速疾飞,让褚密心惊不已。姜望所用遁术的高明已不必说,道元的雄浑程度,更是他在别的内府修士身上所未见。 在遥远星穹立起星光圣楼之后,星楼与天地孤岛呼应,彻底巩固天地孤岛的位置,此后再无迷于五府海的危险,从而解放大量托举天地孤岛的道元。这是外楼修士道元雄浑许多的原因之一。 但这个姜望,好似不需要托举天地孤岛似的。道元竟然汹涌澎湃,片刻不息。 仅止如此,倒也罢了。 那个指舆,更是验证了其人的不凡背景。 迷界每个区域内的方位都是颠倒混乱,而整个迷界的变幻,却又是以区域为整体移动。 久远之前的历史已经只有零星记载,也都藏得很深,等闲难见。很多强者推测,是有两个绝世强者在此交战,把此界的规则都打碎了,才造成这样一个混乱的迷界。流传比较广的说法,这场战斗,即是中古时代的人皇与龙皇之战。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迷晶就是用于重建秩序的材料。 人族要在迷界建立起现世秩序,海族则要建立沧海秩序。 浮岛和海巢,就是两族各自的努力。 在这样规则混乱的地界,外楼修士也只能通过对遥远星穹的感应,大概判断自己的位置。每一次区域变幻后,都需要重新收集信息。 指舆则不同。 指舆的原理,其实类似于海疆榜与分卷之间的联系。指舆本身联系着决明岛记录迷界舆图的宝物,每一次区域变幻后,决明岛留在已探索区域的印记,就会反馈信息回来。从而使指舆能够始终指引方向。 因而指舆并不是专为无法确定自己方位的外楼境以下修士设计,外楼境以上的修士,也很需要指舆。甚至于冷酷地说,外楼以下的修士,很少有价值能超过指舆的。 对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在迷界这种地方,舆图一定是最重要的情报。拿到指舆,意味着可以掌握这个势力在迷界的舆图情报,同时也可以通过指舆,反向追溯那些隐秘印记,轻而易举将决明岛多年以来的努力摧毁。 指舆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这个清秀少年能随身携带指舆,在齐国地位必然不凡,再加上他手上戴的扳指,身上藏的水行宝物……储物匣中,还不知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怎么可能不是皇室子弟! “需要休息一下吗?”在凛冽的风声中,褚密讨好地说。 一刻时间已过,追风秘藏的效果已经结束。再加上极限赶路下的疲惫,速度大不如先前。因而褚密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姜望不做理会,仍踏青云而行。在这种时候选择休息,简直是没有脑子。他是久经生死的修行者,不是养尊处优吃不得苦的公子哥。 褚密又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我这里有一些提振精力、缓解疲劳的灵药。” “不必了。”姜望当然不会吃他的药。 若非符彦青的命影之囊,他们逃出战场后就应该分道扬镳了。 褚密看姜望完全没有沟通的兴致,终于沉默下来。他不是这么容易就退缩的人,打定主意等形势缓和,再来拉近关系。 对照着指舆的标注,姜望一路不停。他不仅仅要逃自己的命,也要帮丁未浮岛完成求援,因而半分也不肯懈怠。 但危险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更快。 不断前行间,姜望忽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褚密的声音惊乱起来:“不要动,我帮你隐匿!” 姜望一把将他推开:“各自隐匿!” 只将匿衣往身上一披,随即静止不动。 褚密只看了一眼,便放弃帮姜望隐匿身形的想法,那天衣无缝,是他见所未见的宝物。暗骂了一声狗大户,即刻施展秘术,屏息凝神。 他们刚刚各自藏好。那本来还遥远微弱的声音,忽然激烈起来。 那是自极远处,滚滚而来的尖啸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界河难渡 那由远及近的尖啸。 是空气不断被刺穿、甚至声音也被堆叠在一起撞碎,最终交融汇聚,混合成的刺耳声响。 是什么强者在以恐怖的高速赶路——当此之时,在现在的丁未区域,还能是谁? 哪怕是丁景山,也不可能在此时离开浮岛,横跨野地。 只有可能是海族方面赶来追击的强者。 此时此刻,只有海族方面的强者,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而竟来得这样快! 这速度实在惊人,不由得姜望和褚密不表现出紧张。 那尖啸声愈来愈近。 姜望手握红妆镜,通过这面宝镜,终于看清楚来者的清晰面目。 那是一只巨大的鹰状海兽。 明显是某位海族强者显化的海主本相。 脸如厉鬼,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双翅张开,足有二十丈长,似一团黑色云翳。 身下一对钢铁般的利爪,爪甲极尖极长,如刺锥一般,爪趾中部位置,连有肉蹼。 几乎是上一刻出现在红妆镜的视野里,下一刻就已经消失。 那尖啸声刺穿空间滚滚远去。 褚密才一脸凝重的显出身形来:“怎么办?听声音,那是界河的方向。” 迷界各个区域之间,用以相隔的,便是界河。 那不是普通的河流,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是整个迷界中,已知最混乱最恐怖的地方。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安全通过。 因为它实质上为迷界划分出了各个区域,才被人族称之为“界河”。 迷界并不能视作一个巨大的平面整体,中间以线条划分区域。人族国度的郡县、郡府、州府,都是如此。但迷界不同。 在迷界之中,一个区域与一个区域只通过“界河”相连。 跨过那条界河,就能进入其它区域。除此之外往任何一个方向前行,都走不出本区域。 因而一个区域连接多少区域,往往只看这个区域的边缘出现了几条界河。它们亦是随机产生,没有规律。 如此时的丁未区域,就只连接丙辰区域。因为丁未区域只有一条界河。 丙辰区域有两条界河,分别连接丁未区域,和甲卯区域。 也就是说,那位海族强者以极速赶路,正是要在姜望跳脱此域之前,堵住界河,让姜望逃无可逃。 “当然是跟上去。”姜望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不管他有多强,我不相信,我连渡过界河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有一整支海族大军正对他展开搜杀。但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这样选择。 “刚才过去的那个海族,应该是鱼嗣庆。只有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上我们。这是肆号海巢的高阶统帅级海族,而且是丁未区域最强的那几个高阶统帅级之一。我们两个绑在一块,也不是对手。” 褚密说道:“再者说,海族兵围浮岛,多的是兵力。如果是为了抓你,他不可能独自赶来。只是因为他速度最快,所以我们才只看到他。很快他的手下就会跟上来的。” 姜望只道:“那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了,不是吗?拖得越久,他的帮手越多,我们越没有渡河的可能。” 褚密咬了咬牙:“你会害死我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言语太生硬,他补充道:“我不能死。” 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些哀求:“我不想死。” 因为符彦青编织的命影之囊,姜望出事,他也会跟着出事,所以他不能够放任姜望不管。 全力帮姜望提速,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想要帮姜望隐匿,此时想要劝说姜望不冒险……都是为了保住姜望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他想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望看了他一眼,自腰间解下那只命影之囊,当着他的面,以真元将其捏散:“你可以走了。求饶投降也好,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随你。你已经帮我争取了很多时间,已经足够。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办。” 说罢,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踏青云而去。 褚密愣在原地。 谁会在这样的时刻,放弃一个受制于手的外楼修士呢?就算无法帮他摆脱困境,最不济,做个声东击西的靶子,做个抵挡危险的肉盾总可以? 而其人,竟就这样轻易的放开了桎梏。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那少年闲庭胜步,似缓实疾。 脚下青色云影一朵一朵崩散,一路铺远。 仿佛……登天之阶! …… …… 在姜望看来,褚密虽然像是坑蒙拐骗的老手,过往必定劣迹斑斑,但其人在迷界浴血多年,本身已是在受刑。他曾经犯的错,他正在偿还。 纵是有罪,其人也没有到该死的地步。 先前也确实倚仗他的秘术,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这么远。生死之间,争取到的每一息时间都很宝贵。 他不愿也没有必要,强行拖着此人陪他冒险。 单纯逃命赶路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畏畏缩缩的褚密,未必能在海族强者面前发挥什么作用。 他既然害怕,索性放他自由。 褚密话里话外,是希望姜望藏起来,等尘埃落地,再找机会越境。 姜望其实有一句话想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些道理不是不懂,只是擅长蒙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懂。 丁景山说,“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但认可的就认可,不认可的,不必强求。 正如丁景山,也只给他选择,未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一样。 “界河”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短则数十丈,长则十余里。 在去路被截的情况下,界河当然越长越好。界河越长,就越难被封锁,他腾挪的余地也越大。 不管刚才疾飞而过的那个海族是谁,战力绝对在他之上,所以姜望想的只是突破,竭尽全力突破拦截而已。心中并未有击杀对手的指望。 按照指舆的显示,丁未区域的这条界河,不算太长,可也有七里。 七里之地其实并不能说短,但绝对都在高阶统帅级海族的攻击范围内。 在百里之外,姜望就降下速度,一手蜃王珠制造幻象,一手红妆镜观察环境,身上穿着的匿衣,让他可以一停下来,就藏得无影无踪。 他应该更谨慎、更慢一点,但如他跟褚密所说,此时又要抓紧时间。 进退之间,实难权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无渡河 褚密误以为姜望的道元雄浑之处,超过外楼修士,其实不然。 他的天地孤岛虽然广阔坚实、自然稳固,不需要耗费太多道元托举,但也不似外楼修士那样可以完全解放。 之所以他超高速疾行一刻钟,依然面不改色,其实是因为平步青云这门仙术,主要消耗的是术介,道元消耗反倒极少。 有一座青云亭在云顶仙宫源源不断制造术介,他当然不用担心缺乏后继。虽然云顶仙宫远未恢复,青云亭制造术介的速度更不如曾经,但现在也不是云顶仙宫势压天下的时候了。没有那么多仙宫弟子分用术介,仅供用姜望一人,绰绰有余。 一路疾速赶至界河,状态没有消耗太多,这无疑是一种优势。但或许,也只有这一个优势了。 当那个先一步以海主本相赶至界河前的海族进入红妆镜视野,姜望便屏住呼吸,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面容尖刻、眼神阴鸷的男性海族,海族特征是他眉骨上的黑鳞。 姜望知道,海族动用海主本相,极其耗费体力,就如超凡修士动用神通一般。 换而言之,褚密称为鱼嗣庆的这位海族,此时必然不是全盛状态。 但姜望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对方既然敢动用海主本相,极速来堵界河,而且是在明知他以一敌九的战绩之后。仍选择孤身先来,一定有所倚仗。 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的以一敌九,有很大的偶然成分。姜望不会妄自菲薄,但也更不会在掂量生死的时候过于膨胀。 作为敌人,鱼嗣庆肯定不会小看他的敌人,他更不敢小看鱼嗣庆。尤其褚密已经介绍过,说这是丁未区域海族里最强的几个高阶统帅级之一。 这家伙静默地站在那里,似在调息——这无疑说明,他自信速度一定比姜望快,一定赶到了姜望前面。而且,他不惧怕姜望有可能的偷袭。 在他身后不远,则是一线虚无。 不是迷界里的任何景象,就只是虚无而已。 姜望潜近了几步,依然如此。他终于确定,红妆镜无法映照界河。在渡河之前,观察界河的心思显然泡汤了。 大概是因为“界河”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是整个混乱迷界中,最混乱、最破碎的地带,毫无规则可言。而红妆镜的映照之能,依托于某种规则存在。当所有的规则都破碎,红妆镜就失去了映照。 唯独如此,才可以解释,红妆镜为什么没能映照出目标。 好在七里界河之外的景象,依然映照清晰。在设想渡河方略时,只需锁定那一线虚无的位置即可。 界河难渡,涌动于其间,破碎的时间与空间,会把一切不小心坠入的人和物都搅碎。 但迷界是一个整体的战场,各个区域之间的沟通交互都是必须。因而人族海族都早已研究出了“渡河”的方法。 人族的方法,是为“渡桥”。 姜望现在的储物匣中,就藏有一个,是临行前符彦青所给。 说白了,所谓渡桥,即是用迷晶所制桥梁。在特殊的秘法加持下,能够横跨界河,使用者便可从渡桥上从容跨过。 究其原理,无非是利用迷晶,在界河中短暂地稳定规则。 当混乱稳定下来,界河里的那一段自然也就不那么危险。 由此可见,迷晶真是迷界里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在许多至关重要的地方,都需要用到。 姜望现在的目标,就是在鱼嗣庆的阻截下,成功使用渡桥过河。 该怎么做? 他正想着,又有一个身影,穿入红妆镜的视野中。 却是一个“老朋友”。 姜望不知道其名字,但知道他的海主本相,有六翅,八十足,速度奇快。正是被他以歧途吓退的那位统帅级海族。 这家伙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赶来,海族自白象王以下,或许就他和鱼嗣庆两个速度最快。 至此,鱼嗣庆的策略已经很明朗。他摆明了是要先堵住界河,不让姜望有过界的机会。再以界河为起点,反向搜杀丁未区域里的姜望。 姜望并不知道,为了搜杀他,白象王派出了一整座海巢的军队。此时的野地之中,已经到处是海族游走。 但也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海族赶来。渡河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 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 然而,一个鱼嗣庆就已经难敌,此刻又来了一个帮手,要如何才能突破他们的联手阻截? 直接冲过去肯定不行,这两个海族的速度,都奇快无比。说不定一个眨眼就会被拦住,反而丧失所有机会。 …… …… 水鹰嵘飞落界河之前,望着那五光十色的碎流,下意识站远了一些。 “鱼兄。”他对着鱼嗣庆行礼:“吾王命我速速赶来。” 鱼嗣庆用阴鸷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好生调养吧。为水鹰氏洗耻,就在今日。” 同样是现出海主本相,一路疾驰至此。与面不改色的鱼嗣庆相比,水鹰嵘明显有些消耗过度。 虽然在绝对速度上,他只比鱼嗣庆慢了一些,但在其它方面,却差得太多。 好在他有一个真王祖父,故而也不需矮太多头去。 闻听此眼,他的脸色难看之极。 他和鱼万谷的那支战斗小队,以九围一,被一个神通内府的修士几乎杀得全军覆没,这事情早已传遍丁未区域各大海巢。不少海族暗中嘲笑他们,但因为他的实力与身份,会把这种瞧不起摆在明面上的,还真是少数。 鱼嗣庆自己王爵可期,当然也不会太在意他真王后裔的身份。 水鹰嵘忍不住道:“鱼兄不可轻敌,那是有骄命天资的人族强者。我看咱们还是好生戒备,等后续兄弟赶到,再说其它。” 对于这话,鱼嗣庆心中其实并不太相信。骄命那等天骄,多少年才出一个?但他不能反驳,因为白象王都已经定性的事情,他反驳就是在打白象王的脸。 “堪比骄命又如何?”鱼嗣庆冷道:“便是骄命,在战将级的时候,也不能奈我何!” 他把目光从界河上移开,甚至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屑:“且调养你的!本就战力不行,若不养好状态,也被瞬杀了,我却如何向翼王交代?” 翼王就是水鹰嵘的那位真王老祖。 这话无疑是在正面扇脸了,是鱼嗣庆对他胆敢表现不满的凌厉回击。 水鹰嵘咬了咬牙,终究一声不吭地盘膝坐下,就地调息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但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以九围一的那一战,已经成为他一生的耻辱。 无论是谁,都可以拿这件事来戳伤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竟渡河 水鹰嵘刚刚坐下开始调息,劲运一半,忽然听得海潮声起。 那潮声浩浩荡荡,从中跃出一声暴喝:“挡我者死!” 他悚然望去,但见一个清秀少年,脚踏无边焰浪,倾覆而来。 “等你多时了!”鱼嗣庆冷哼一声,直接一步踏出,迎上前去。 水鹰嵘张嘴欲喊,那应当只是幻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让鱼嗣庆轻松解决了姜望,那他水鹰嵘岂不是更显无能? 只是站起身来,摆出随时补位的战斗姿态。 姜望特意控制幻象,施展他曾在水鹰嵘面前施展过的八音焚海,就是担心被早已见识过的水鹰嵘第一眼看破。 没想到水鹰嵘虽然看破了,却一声不吭。 鱼嗣庆已经霸气无比地迎上前来。 五指一拧,便成爪势,与蜃王珠制造的幻象正面相冲。 当此之时,又一个姜望纵剑而出,飙射至界河的另一河段,看样子玩的是声东击西。 却见鱼嗣庆左爪一压,蜃王珠制造的那幻象顷刻崩灭。右手也成爪,直往身前一划,他身前什么也没有,像是在攻击空气。 但那个纵剑至界河前的姜望,身上忽然出现五道裂缝,直接崩灭! 不见血肉,又是一个幻象。 “咦?”鱼嗣庆惊讶了一声,仍有闲暇地看了水鹰嵘一眼:“此人精通幻术?刚才这幻身,我竟看不出半点问题来。” 原来他早看破了蜃王珠的幻象,只是将计就计,诱姜望出来以杀之。不过红妆镜的幻身,让他信以为真,以至于使出了杀招。 相较于鱼嗣庆的惊讶,姜望心中更是震惊。 刚才……这是什么手段? 身在此方,却攻至彼方? 距离对鱼嗣庆来说仿佛失去了意义! 简直是神出鬼没。 姜望在二十里之外,小心翼翼地往远处移动。 刚才那一套,并不是声东击西,而是打草惊蛇。就是想要看一看鱼嗣庆的手段。 应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看得很清楚。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对手实在可怕! 刚才的红妆镜幻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自己设身而处,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说接连动用蜃王珠和红妆镜幻身,得到了什么收获的话。 那就是让姜望真正认识到了,这个鱼嗣庆,至少现在还无法力敌。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机会。 虽然按照之前的分析,他也想象得到鱼嗣庆的可怕,但心中还是难免抱有试一试的冲动。现在这个念头已经完全打消了。 他确定自己不是鱼嗣庆的对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种诡异的攻击下成功渡河,所以他果断撤离。 撤离并不是放弃,而是冷静思考之下的判断——一旦对方的手下到齐,必然就会先在界河附近展开搜索,而后才扩开至更远的地方。 届时他在这里,肯定无处可藏。 但是丁未区域这样大,哪怕把所有的海族都拉出来,也很难查遍所有空间。那张搜查的网,拉得越开,缝隙就会越大。 他不相信,来追杀他的,都是鱼嗣庆这等级别的强者,都有鱼嗣庆这般手段。 只有等到鱼嗣庆离开界河,加入对他的追索,他才有机会绕回来成功渡河。 这是在这种形势下最好的选择,也是面对鱼嗣庆这种强者的无奈。 就刚才那极短的观察,姜望已经判断,这个海族,在人族修士中,至少也是神通外楼级别的存在。 而且他的神通还特别可怕! 完全可以比拟地狱无门阎罗级别的强者,至于是更强,还是稍弱,在没有确切的交手前,无法准确判断。但不管怎么样,比他本人强是一定的。 通过幻身的眼睛,姜望已经看到了那条界河的五色斑斓,无数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在狭小而又浩荡的缝隙里游荡。 美丽却危险。 姜望一边往远处撤开,一边在心里牢牢记下界河的样子。 无论对手有多强,今日必要渡此界河! …… …… 界河之前。 没有察觉到对手的真身所在,鱼嗣庆也不打算去追搜。 堵住去路,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任你千变万化,我只守住必经之路即可。 所以他只瞧了一眼,没能洞察姜望的隐匿,便停在原地。因为方才的这一番接触,他也更上心了些,开始在水鹰嵘这里获取更多情报。 面对鱼嗣庆的问题,水鹰嵘只道:“我说过,不可小觑此人。他不仅幻术出神入化,杀力更是可怕。有一门火行神通,几乎无物不焚。” “呵。不过装神弄鬼而已,也就吓唬吓唬小朋友。”鱼嗣庆话里有话地冷笑:“你看我就堵在这里,他敢露真身么?” 小朋友说的是谁,再也明显不过。 水鹰嵘被他这种时不时讥讽一下的态度气到不行,但又的确不是对手。索性就站着调息自身,只当做没有听见。 “倒是你。”鱼嗣庆忽然想起什么,阴冷地看着他:“这些情报怎么之前不跟我说?” 他们此行是奉白象王之令,前来搜杀姜望。军令如山,若是被告上一个蓄意不配合的罪名,很难有好果子吃。 水鹰嵘心中暗凛,面上却怒气冲冲道:“我倒是想说,你给我机会了吗?我一来就说,咱们须得好生戒备,你说什么来着?这会没有揪出人来,倒想着怨我。鱼嗣庆,你辱我太甚,来日必有后报!” 见得水鹰嵘怒气冲冲,鱼嗣庆反倒满意了,点点头道:“我便等你的来日,但愿别叫我等太久。” 他就是要羞辱此人。 这些个真王后裔,仗着有个好祖宗,完全丢失了海族勇敢的传统。只知道找安逸的地方混日子,把迷界好多区域搅得乌烟瘴气。 他鱼嗣庆来此区域,是正好对应的征调位置,清清楚楚,干净清白。这水鹰嵘,还有那鱼万谷,却是找关系调来的。 不敢去人族势大的甲申区域,偷偷在征调之前换了地方,还以为旁人不知! 他最瞧不上这等海族,因而也并不介意给此獠一点羞辱。 “你不会等太久的!” 水鹰嵘咬牙回应,似是愤恨已极。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默默骂道:“傻狗!” “呵呵。”鱼嗣庆不屑一笑。 一声“废物!”,骂在心中。 …… …… …… 【总有新读者问,这么用心的书,成绩为什么不好。这当然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和对这本书的喜欢。 但同时也有另外一部分人,总有这一部分人,会倒果为因——“成绩不好就说明烂。” 今天也有一位见习,说什么主角总也达不到当前境界的极限,简直有毒,成绩不好在意料之中。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所有的小说都应该无敌? 至于这本书的成绩为什么不好。 一本两百万字,十五个盟主的小说,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大推荐,是去年四月份的限免。还恰巧在全站免费期间。 你们见过哪本书,哪个第一次写网文的作者,推荐差成这样,还能有这样的成绩的? 可以说这本书能从六十均订涨到现在,完全是读者口耳相传的结果。 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口碑,不能说明一个“好”字吗? 现在均订一千六,以这个订阅数据,这几个月的月票榜却一直在全站两百名左右。要知道排在前面的,几乎没有精品以下的(也就是均订三千)。这难道不能够说明读者对这本书的支持吗?很多读者看别的书,把月票全给赤心,这不能说明喜爱吗? 网站的推荐安排,自有其考量,仙侠类大神很多,竞争也很激烈,我无法干涉。虽然焦虑,也只能等待。 我相信厚积能薄发,相信行路虽难,长风破浪会有时。 总归是尽力而后可以无悔。 你可以说赤心写得不够好,但也稍微讲一点武德,从书本身的内容来说吧。 非说没有无敌所以烂,成绩不好证明烂。 我只能说你的逻辑有病。 你的逻辑有病,你还不自觉,你还顶着个见习的头衔跑到我面前张牙舞爪…… 你有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矛与盾 先一步离开的姜望,并不知道白象王只给了鱼嗣庆半个时辰。 仅就他和鱼嗣庆的突防而言,时间其实是站在他这一边。 但鱼嗣庆也并不知道,姜望并没有什么跨区域传讯的手段、更没能突破海族的传讯封锁,未有成功求援。在鱼嗣庆看来,其它区域的人族援兵随时会到,他必须抓紧时间。 这就造成了,双方都非常急迫。姜望想要迅速突围,鱼嗣庆想要迅速完成搜杀。 他们此前并不相识,从未有过接触。 但在此时此刻的迷界里,因着各自的出身与立场,他们成了绝对意义上的矛盾双方。一个突,一个防。一个藏,一个搜。 但急切的姜望,在打草惊蛇之后就迅速撤离,小心翼翼地潜伏了起来。好像绝不着急突围,可以躲到天荒地老。 而急切的鱼嗣庆,也守在界河前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担心任务是不是能成功,能够在此立成石塑。 先贤有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且不论实力如何,仅以心性论,双方都已经具备了强者的心性。 越是急切,越是沉稳。越是渴望,越能自制。 仅就突围报信而言,纵观丁未浮岛一众修士,以符彦青的手段与实力,其实比姜望更合适,成功的机会也更大。 但姜望同时是白象王用以讨好血王的目标,是他决定是否继续这场战争的重要筹码。 符彦青逃走了,不会影响白象王战争的决心。姜望则不然。 所以最后是他出现在这里。 而他肩负着这样的重任,躲在远离界河的地方,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很难不让人焦虑。 他已经等了又足足一刻钟,等到了至少三队海族战士赶赴界河。 鱼嗣庆仍然未动。 不仅没动,也没有把刚来的这些海族战士派出去。 太稳了,这家伙不仅仅是实力强而已。 在至少五队海族赶到界河之前,界河前的海族战士一个都未离开。 姜望有几次冒险靠近,通过红妆镜看到。 这些海族调集海兽,当场血祭,在界河前堆起了一堵血肉之墙! 那墙壁上鲜血淋漓,布满了骨刺,在骨刺的间隔中,则暗藏了不少只眼睛。 姜望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墙,但完全看得出来,这堵血肉之墙极不好惹! 它越来越厚,越来越高,越来越长,到后来,直接将整个七里长的界河都拦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鱼嗣庆并没有如他所愿,离开界河去搜找他。反而固守界河,不断加强界河前的防御力量。 姜望越等,突围的希望好像越渺茫。 如果说在之前,他面对鱼嗣庆和水鹰嵘,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成。那么在加上这一堵血肉之墙的现在,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没有了。 鱼嗣庆是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谋求胜利的可能。抛开战力不谈,这种对手亦是十分可怕,可称真正的帅才。 姜望一时发现,自己除了继续等下去,好像没有任何办法! 而等下去的结局…… 丁未浮岛会覆灭,丁未区域会沦为完全的海族区域。而被堵死在这个区域里的他,也早晚有一天会被找出来。 唯一的希望,大概只在于人族的反攻。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又是否一定可以成功呢? 处境艰难! 作为人族海族的主战场,姜望才来迷界没多久,已经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 无怪乎有那么多的强者,殒命于此。 “我会是其中的一个吗?” 与碧珠婆婆、与那个血王之子的搏杀,也都是生死相争,命悬一线之间。但姜望始终笃定自己的胜利,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最后死的也确然是对手。 但面对鱼嗣庆时候的进退无路,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这个问题。 明年海祭大典的煦风,不知能否将丁未区域的魂念带回…… 他不愿意等待,不希望浪费一丁点时间。 可他非常清楚——只能等待! 姜望以可怕的意志力,压制着自己殊死一搏的冲动。始终默默等待,不制造一丁点动静。 在界河前聚集了超过一百名海族战士,那堵血肉之墙本身已经像是恐怖巨兽之后,鱼嗣庆终于做出了新的安排。 他开始分配海族小队,一队一队地向各个方向展开探索。 这些海族战士的站位非常有讲究,姜望看不出来更多的奥妙,但是判断得出来,这种站位非常便于彼此之间的联系。 且每一队海族战士中,必有一位,手背上贴着一块红色鳞状事物。 不难判断,此物维系着各队间的某种交流。 若不是通过红妆镜在观察,姜望恐怕不能看得这样仔细。 而这样一张海族战士编织成的“渔网”,就这样张开了。 以界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撒网。 鱼嗣庆作为这张网的控制者,牢牢把握着全局。 但姜望只等着,这家伙什么时候离开。 相对于那堵看起来就恐怖的血肉之墙,更难以应付的,还是鱼嗣庆本尊。 可是,随着海族这张大网的撒开,他不得不撤离更远,远到通过红妆镜,也无法观察到鱼嗣庆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无法判断,鱼嗣庆有没有离开界河出来找他、又出现在什么地方。 面对着这样一张渔网,他也不能用袭杀的方式,做掉几个海族小队,从而打乱对手布局。 鱼嗣庆的布置非常严谨。 这是一张逐渐张开的、巨大的网,只要他触及其中一个点,其它的点很快就能做出反应。他强杀追搜中的海族,只能短时间内削弱一点追搜者的力量,却在事实上为对方缩小了范围。算起来得不偿失。 海族的围猎战法,他已经见识过一次。那一次面对血王之子,他也是竭尽全力,才杀出生路。而这一次,对手更多、也更强。 他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这张网扩大到一个极限,扩张到“网眼”已经能让他通过时,他才能穿过其中,反而躲至“网”后。 这当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有匿衣隐藏自身,又有烛照五十里方圆的红妆镜,可以把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就有了这样的可能。 这是生死危局,也是追与逃的游戏。 …… ……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苏洵《心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七章 袍泽 海族战士撒开的“渔网”,张开速度非常快。 因为他们也在抓紧时间。 其他没有赶来界河布防,而是就以丁未浮岛为起点开始搜寻目标的海族战士,动作更是快速。只不过姜望逃到了这里,并未能知。 丁未区域的范围很大,他们锁定重点搜寻的地方,是从丁未浮岛到界河之间的这段距离,缩小了很多范围,却也仍然困难。 在丁未区域,稍稍远一些的两个点,之间往往并没有直线距离。因为方位混乱颠倒,曲折往复。 姜望也是凭借着指舆,才能够顺利找到地方。 缄默等待的此刻,他的内心是焦灼不安的。海族大军围岛,攻势猛烈,他不知丁未浮岛还能撑多久。 如果因为他未能成功求援,而导致丁未浮岛覆灭于今日,他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责任。 又等了足足一刻,不断后撤的姜望,才停止了动作——“网眼”已经扩大到了足够他穿过的程度。 他静止不动的位置,是通过红妆镜观测之后,仔细分析计算出来的位置,刚好会在海族队伍搜寻过来的“网眼”之中。 只需要静止不动,海族的队伍自然会将他略过。 他披着匿衣,停在半空,整个人仿佛成了迷界的一部分。 那张网越来越近了,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已经能用肉眼看到,迎面而来的海族们,长成什么样子。 当然,他牢记教训,始终只用红妆镜观察。而且红妆镜的视野,的确比他的肉眼更广阔、更具体。 海族的这些战斗小队,因为主要任务是搜寻。此刻阵型松散,彼此之间间隔很大。 他身处两个战斗小队的中间位置,一旦暴露形迹,即刻就会迎来二十名海族战士的围攻。而且这张“大网”会迅速收紧。散在各处的海族都会迅速聚集,他绝无逃脱可能。 现在的姜望,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的危险而慌乱。 他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甚至从一些搜寻过程的小细节,在冷静地判断每一个海族的实力。不断在心中做着预演。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也可以最快做出反应。 先杀谁,用什么方式杀最节省道元,怎样杀最快速……这是会在脑海中不断思考的问题。 令人遗憾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其中有一个肥胖的战将级海族,不知是疏忽还是如何,他驾驭的长毛马状海兽,忽然打了个响鼻,往另一个方位,偏移了几步。 明明在之前的时候,他在队伍中的方位一直很稳固。就因为海兽坐骑的一点反应,导致偏移。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其余海族很快就根据他的位置,微调了站位。让原先的阵型,仍然得以保持。 对于这支海族小队来说,这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相当正常,绝不罕见。 但对姜望而言,却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网眼”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他如果保持不动,那么就会进入这支海族队伍的感应区域。他如果移动了,匿衣就会短暂失效。 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无论进退,他都必须要面对被发现的结果。 他倚仗红妆镜和匿衣,追逐唯一能够突围的可能。 但鱼嗣庆布置的这张网,绵密复杂。正是这种会不断产生的变化,让这张大网疏漏猎物的可能无限降低——至少在“网眼”大到无法弥补之前是如此。 姜望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支海族小队里,每一位海族,都有着怎样的选择?如果能够判断出他们的选择,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在他们坚定执行军令,明确知道要怎么做的情况下,歧途能够生效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一试。 姜望透过红妆镜,不断的观察着靠近的每一个海族,试图找出最容易被影响的那一位。然后以歧途神通,让这位海族自然偏移,从而影响整个队伍,让网眼悄无声息地再移动,直至让他完美通过。 这需要非常精准的判断。 他也做好了歧途失败,直接拔剑而杀的准备。 对方愈近,他观察得愈仔细。 这个海族,会有哪些选择?他的选择里,会有向哪个方向移动吗? 正在姜望权衡的时候,这支海族队伍忽然转向,迅速朝另一个方向移动而去。 通过红妆镜也能看到,范围里的另一支海族队伍,也几乎同时转向。 如他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某一个点发生变化,整张“网”动了! 海族战斗小队的队形也发生了变动,他们直接撕裂了队形,速度更快的,加速往前去,慢一些的即在后面追,又隐隐形成另一道防线,防止目标意外冲破“渔网”。 组成这张大网的海族战士,以惊人的敏锐移动起来。 把搜寻中的海族战士,比作“渔网”的一个个节点,在“渔网”上的某一个区域发生变化时,节点以最快速度收缩,直接将发生变化的区域锁死。 这也是姜望之前作出判断,不能够以袭杀破局的原因。 但此时此刻,这张“网”变化的原因,不是他。 他就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在人族修士已经全部逃回浮岛的现在,那个触碰“渔网”某一点的人,只能是褚密! 褚密被海族队伍发现了? 梁上楼的隐匿秘术比不上匿衣也好,他遭遇了相同的困局避无可避也好。不管怎么说,这个突然的变化,为姜望创造了机会。 他此时不但重新置于安全的“网眼”中,且这个安全的缝隙还在飞速撕大。 他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就此突围即可。 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此时想到的,却仍是丁景山的那句话——“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太朴实,太简单的一句话。 却印得太深刻。 他甚至在想,褚密突然被发现,有没有可能,是特意为他制造动静,帮他引开海族方面的注意力?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家伙,看起来也非常不值得相信。 但符彦青毕竟也说过,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 姜望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了决定。一脚踏碎青云,身形迅速移动,恰好出现在一个因为队形迅速变化而落单的战将级海族身前。 不等对方有所动作,直接一剑枭首! 而后将对方的坐骑,一头似虎披鳞的海兽按住,以神魂匿蛇将其占据,再将一颗映照山河变幻的圆润宝珠,放进它嘴里。 正是蜃王珠! 心念一动,这头海兽便发狂奔远。 在蜃王珠的幻术作用下,俨然变成了姜望的样子,引动火海,煊赫疾行。霎时惊动许多海族。 姜望自己则头也不回,直接奔赴界河。 为褚密吸引海族方面的注意力,已经是冒了极大风险,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毕竟还搭进去一颗蜃王珠! “回头这家伙要是没死,一定让他还。不还就天天请他去巡检府喝茶!把他连师带徒,交好的朋友同门都请去。”一边疾飞,他一边恶狠狠地想。 青牌捕头对付梁上楼这种宗门出身的修士,总能找到办法。 当然前提是,褚密能因为这个帮助活下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突 “呼呼呼……” 褚密喘着粗气,化作半透明的人影,在空中忽左忽右地疾飞,以此逃避身后不断追来的法术攻击。 海族大军围岛的第一时间,他就想逃,但心中也知,没有逃脱的可能。 丁景山之所以让姜望去突围,却弄得那样隐蔽,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以免影响了士气。 他知道其中有玄机,所以悄悄跟上,便是为了跟着他认为来历不凡的姜望,搭个跑路的顺风船,一同逃离浮岛。 在符彦青揪出他之后,他几乎是舍弃颜面,才求得了生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姜望突围这事,在战况正激烈的时候,一定要严格保密。所以他要么被军法行事,要么体现自己不该死的价值。 他选择帮姜望突围,并且是真心真意的要帮姜望突围。 一来,突围虽然也很危险,但相较于留在岛上迎战海族大军,生还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 二来,他真的很想跟姜望这种背景深厚的人物套上交情,只有这种层面的人物,才有机会帮他洗罪,让他不用再留在迷界这个鬼地方。 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迷界了,一天都不想再待! 在这里的每一天,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万万不想死,可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鬼地方,还能活多久?就算除了必要的战斗外,全躲在浮岛上,也无法确保安全,白象王这一次不就兵临城下吗? 因而褚密是尽心尽力的在帮姜望逃离,但鱼嗣庆堵住了界河之后,他的确认为,此行已经无望。他和姜望加起来,都不会是鱼嗣庆的对手。所以他苦口婆心,希望姜望不要冒险。 姜望解开命影之囊,直接放他离开,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的确心有感激,但仍然决定潜逃。 白象王围的是浮岛,鱼嗣庆追杀的是姜望,都不针对于他。命影之囊已解,他自是天高任鸟飞,大可以凭借高明的匿迹之术,找一处地方躲藏起来。等待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出来。 哪怕最后是海族大获全胜,当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名声不显的他,穷搜丁未区域。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总有逃脱的可能。 但糟糕的是,他居然被发现了。 他的潜踪之术,在整个丁未浮岛也是前列水平,除了符彦青之外,他自认不比任何人差。想来躲个几十天不成问题。可他低估了海族方面搜杀姜望的决心和力度。 白象王派出了整整一座海巢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在鱼嗣庆的指挥下,张开了一张恐怖的巨网。 不幸的事情在于,他和姜望都在这张网中。 当那支海族小队兴奋地冲过来,当很快又出现第二支海族的战斗小队,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在迷界苦苦求活,挣扎了这么久,坑蒙拐骗地为自己增加生存保障,却终究要死在这里。 要寂寂无名的死去。 这不能不让人悲伤。 “干你娘!谁不想让我活,我就让谁活不成!” 疾飞中的褚密掂了掂储物匣,咬咬牙,正要拼命。 那追击他的海族队伍却忽然乱了一下,有那么点迷茫的意思,像是不知道还该不该追。 褚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影响他抓住这个好机会,一阵爆发,拉开了距离! 直到这时候,他脑海中,才忽然闪现过姜望的样子。那少年直接解开命影之囊,干脆利落地转身,踏云而去。真的很潇洒,很意气风发。像他儿时会梦想成为的少侠。 是那个小子,被发现了么? 唯有如此,才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些追杀他的海族里,有好几个直接掉头。 他们本就为追杀姜望而来,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姜望。 他褚密,只不过是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罢了…… 但褚密心中又是一转念——自己真的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吗? 对于即将覆灭的丁未区域来说,到底是已经在这里服刑五年的自己是过客,还是这几天才来的姜望是过客呢? 而又是谁在为这座浮岛拼搏,谁只求自己保命? 他是见识过那件天衣无缝的匿衣的,知道若只为保命,姜望比他的机会要大得多。 “对不起了。” 纵有无限的挣扎,最终褚密也只是在心里这样说。 “我不能死啊。” 他疾飞。 …… …… 在舍弃一颗蜃王珠,制造动静替褚密吸引海族力量之后,姜望径直赶往界河。 那张已经合拢的网,决计想不到,他这条鱼儿,已经在渔网之外。 无论怎么束紧网口,他都不在其中。 作为这张渔网的掌控者,鱼嗣庆应当已经去捕捉“收获”了才对。无论是褚密,还是蜃王珠制造的幻象,都需要时间去确认。 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强突界河,去到迷界的另一个区域。 尽管心中算计得很清楚,但在靠近那堵血肉之墙前,姜望还是动用红妆镜仔细观察了一番。 恐怖狰狞的血肉之墙,将七里界河挡得严严实实。 在红妆镜的视野中,只看到三支海族小队,驻守在血肉之墙上方,如守城楼。 这三支海族小队里,有六个统帅级海族,二十四个战将级海族。 分散到长达七里的范围,防线其实稀疏。强突任何一点,第一时间最多只需要对付一名统帅级海族。 这种防守强度,要想挡住有以一敌九战绩的姜望,可远远不够。大概是那堵血肉之墙,让他们信心十足。 其中有一个“老朋友”,是那个本相为六翅八十足的统帅级海族。 姜望记得他速度奇快。 但也只是手下败将而已,姜望对他完全有碾压性的心理优势。 鱼嗣庆不在这里…… 没有时间再试探这血肉之墙的厉害了。 一旦褚密被抓获、蜃王珠制造的幻象被戳破,鱼嗣庆就会立即发现,姜望并未落网。以他表现出来的谨慎做派,肯定要回援界河,而后才是重新筛查。 姜望抿了抿唇,一边以红妆镜观察,一边缓缓潜进。 在即将被其中一个海族的视线扫到之前,他猛然拔剑而起! 踏碎青云,一剑老将迟暮,已冲向血肉高墙,攻至那对手身前! 他选定的突破口,不是那位“老朋友”,而是看起来气机最弱的那位统帅级海族。 一切以结果为重。 势要一击灭杀,而后以迅雷之势,架桥渡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末路 老将迟暮本就是有去无回、极重气势的剑,再以平步青云的高速作为铺垫,几乎是剑刚出鞘,就已临敌前。 姜望已经可以清楚看见,面前那海族脸上的褶皱、以及眼神中的惊恐。 他的剑没有一丝犹疑,直贯对方脖颈! 但锋利无双的长相思,却在此时,感受到了一丝滞涩。 对方的脖颈之中,仿佛有某种血肉绞架,在不停地纠缠着剑身。不断地缠磨、困锁。 是某种天赋神通,还是特殊秘法? 与这些思考同时生出的,是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危!危!危! 姜望毫不犹豫,道元汹涌撞出,猛然一拔长剑,纵身疾退! 但被他长剑刺入的那个统帅级海族,却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炸开! 这海族从头到脚都炸开了,但好像没有骨和肉,只有皮和血。 整个身体,像一个装满了血液的气泡,炸开在姜望面前,无数血液……飞溅! 姜望避之不及,也不可能完全避开。 哪怕平步青云绝妙无双,仍有一滩鲜血,洒在了他的胸膛。 那是一抹极其鲜艳的红。 匿衣天衣无缝,根本不沾尘秽。 可那一团艳红就印在那里,是抹也抹不掉的血色。 姜望用道元消抹,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意味着……匿衣失效了! 到此刻姜望哪里还不明白,他完全落入局中。海族方分明早有准备,并且专门针对他的匿衣,施加了破解之法。 姜望第一时间将匿衣扯下,因为他担心这滩血液还附有别的用处。但匿衣扯下了,那团血色却还是印在他的胸口。 这团血色不仅印在了匿衣上,更是印在了他整个人身上。如跗骨之俎,避无可避。也就是说,哪怕他不只是靠匿衣藏形,而是自己有某种绝妙的匿迹秘术,也将在此刻失去作用。 在被海族强者大队围杀的此刻,失去了隐迹藏形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躲藏的可能!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姜望,在匿衣扯下、血色依然沾身的瞬间,疾退的身形骤然止住,青云踏碎,决然反冲! 在这样绝望凶险的时刻,他判断出自己已经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在这场突与防、追与逃的斗争中,他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但还有唯一一个机会——那就是冲过去,冲破这道防线,冲过界河! 只要成功离开了丁未区域,失去匿迹能力就不算什么。总不至于到了下一个人族力量占优的区域,还要面临大批海族的围杀。 身上这滩血迹,之后再找机会洗掉便是。 这些计较说起来慢,但都只是动念之间。 在旁人看来,姜望骤然现身,一剑洞穿海族对手,抽身而退,避开飞溅的鲜血,而又趋身再进,挥剑再杀! 左手按出三昧真火,灼烧血肉之墙,右手划出凌厉剑气,两分天地。 端的是勇猛非常。 而在那一时刻,他的计较、他心中的百转千念,却难为人知。 但在三昧真火临近的同时,那堵血肉之墙忽然蠕动起来。 先是跃出一团血淋淋的血肉,在半路即展开,像一张大饼,将落下的三昧真火裹住。 而后在血肉之墙的正中间,更是挤出一个头颅来。 这张脸,面容尖刻、眼神阴鸷,眉骨上覆有黑鳞,赫然是鱼嗣庆! 他根本没有离开,他从始至终就守在界河前。却是以血肉之墙隐藏了自身形迹,避过了红妆镜的洞察!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而姜望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中。 姜望打草惊蛇的那一回合,收集到了他的信息。他又何尝不能从那次接触中,捕捉到姜望的情报呢? 他可以确定两件事,一是姜望拥有极强的隐匿能力,不然不可能躲过他的搜查,从他的感应里消失。二是姜望具备超强的视野,明明他才是速度更快的一方,但在实际行动中,却是姜望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不破除这两点,姜望就可以一直跟他捉迷藏,想在半个时辰之内找出姜望,无异痴人说梦。 从当初鱼万谷成功带队围住了姜望,就可以大概估算出,姜望洞察视野的大概范围。 所以鱼嗣庆张开大网,用海族战士搜查驱赶,把姜望逼出能够洞察界河附近情况的距离,自己再借助血肉之墙,完成躲藏。血肉之墙几乎是将他短暂同化,根本不怕被洞察。 姜望视他为最大的威胁,一定要绕开他,才敢强跨界河,他又如何不知呢? 所以他让自己“隐身”。 对方既然倚仗超强视野,那他就用对方的超强视野,给对方做个局! 至于匿迹潜行的手段,更是容易应对。一团污秽之血泼下,沾之不去,任是怎样潜匿,那血色短时间内也脱不掉。 毫无疑问,这场对局到现在,鱼嗣庆已经占据了全面的优势。 而姜望在看到鱼嗣庆的瞬间,身形再变,复从趋近,变为疾退! 在那张脸出现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局中。强渡界河的可能性已经消失。 再留在此地,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疾退,最大程度上地爆发道元,疯狂动用术介,善福青云一朵一朵踏碎。 鱼嗣庆刚从血肉之墙中钻出来,便见那个年轻的人族修士已经退远,整个人像是完全摆脱了惯性,忽前忽后,自如非常。 周遭那些海族战士的攻击,全都落空。 他眼神冷酷,直接探手,一爪撕下! 正在疾退中的姜望,踏碎青云,突兀一转! 但腹部还是传来剧痛。 却是已经被撕出三道极深的血口,当场血流如注。姜望随手一按,强行将血止住。心中却知,若是方才缓了一步,恐怕整个腹部都已被撕断。 鱼嗣庆的神通手段,竟如此恐怖。 剧烈的痛楚并没有影响姜望的敏锐,他一边保持着高速,一边反手按下一记八音焚海。 浩荡的焰浪与音潮,在短时间内为他遮掩视线。 而后手上连撕,一张一张符篆,也不管是有什么效果,接连在身后炸开。 鱼嗣庆从血肉之墙中钻出来,直接将身一摇,显化出鬼面鱼鹰的海主本相。这是最后的时刻,是时候全力捕猎! 几乎是身形一动,便追至姜望身后,但恰恰撞入无边的焰浪与音潮中。 他身周涌动黑潮,将焰浪与音潮隔开。 以剧烈的消耗,强行撑过这门威力极强的道术,但紧接着又是一张接一张的符篆迎面而来,汹涌的法术乱流,几乎令他一时失明! “你逃不掉!” 在剧烈的轰鸣声中,鱼嗣庆凶戾的声音传得极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面死而行 姜望当然知道,他现在已经逃不掉。 在匿衣被破的时候,他就等同于失败了。那么多的海族强者搜杀之下,失去隐匿能力,同待宰的羔羊也没什么区别。而鱼嗣庆躲在界河前,自血肉之墙中杀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彻底杀死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冲不过界河,不能够再藏起来,也跑不了太远。密密麻麻的海族战士,此刻必然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鱼嗣庆乃至于水鹰嵘,速度都比他快。 这场已经输了。 鱼嗣庆知道,他也知道。 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都能够看清这个事实。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只能多活一息时间,他也要为此付出全部努力,为此奋命挣扎! 他从枫林城一路走过来,那么辛苦、那么艰难地走到现在,绝不是为了在将死之前,说一声我认了! 不,他永远不会等死。 奋战至最后一刻,才是他,才名姜望! 平步青云的作用下,姜望瞬间逃远。 迷界的混乱方向,加上那一堆符篆的轰炸,让鱼嗣庆短暂失去了方向。 他迅速将狂怒的情绪按住,冷静调动大军。 一时的逃窜并不要紧,那张“网”仍在,只要稍稍调整,就能重新成型。而这一次,对手已经无处藏身! “水鹰嵘!”鱼嗣庆指了一个方向:“你往这边,不计损耗,用你最快的速度去追,一旦有发现,即刻响应。” 在重新铺网的同时,他找出了两个最有可能的方向,一个让水鹰嵘去追,一个自己去追。 这样一张布局严密的大网里,又有他和水鹰嵘这两个速度超过姜望的强者在,捕捉姜望绝非难事。 胜负在姜望跳出藏身状态、剑刺血肉之墙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事情也的确如鱼嗣庆所想。 姜望这边一股脑用掉了剩下的所有符篆,好不容易逃离界河附近,却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便迎面撞上了一队海族。 这一次姜望已经没有隐匿的必要,直接冲上前去,将这队海族杀了个干净。 这队海族以战将级海族为主,战卒为辅,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根本不算阻碍。但这队海族看到他的瞬间就意味着,那张为了捕获他而张开的网,已经重新被触动! 鱼嗣庆再一次掌握了姜望的位置,而以他的速度,或许很快就能追上来! 若有人能够俯瞰全局,便能够看到,在界河之前的一块巨大区域里,以姜望为中心,难以计数的海族战士正疯狂聚拢。 如果说这是一张渔网,网眼已经小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姜望根本不需要观察,也能够知道自己的处境。 这真是极致艰难的时刻,以他的心性,也看不到希望所在。他穷搜一切可能,也找不到胜利的契机。 相当于独自一人,与一座海巢的军队抗衡,这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是鱼嗣庆的对手,更遑论鱼嗣庆还有那么多手下! 姜望握紧长剑,抿了抿唇。 逃命已是不可能,但在这样的时刻,还可以做一件事—— 还差五十七个。 他没有忘记这件事。 距离完成洗罪,还差五十七个统帅级海族。 如果说这一次,死亡是必然的结局,便看看能不能在战死之前,完成洗罪吧! 至少…… 至少也完成了承诺,救下了朋友。 那么就抓紧时间,在鱼嗣庆追上来之前,杀尽可能多的敌人。 这少年把长剑倒转,继续踏云而行。 手中长剑森冷,心间杀意沸腾。 他的道术恢弘磅礴,他的剑式势不可挡,他的神通无物不焚…… 他爆发了最大的杀力,解放了全部的杀性! 这一天,对于很多先一步与姜望接触的海族来说,都是末日。 往往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杀死。 来不及反抗,或者反抗之后也还是死得干脆。 唯有统帅级海族,才能与姜望过过手。但初阶的统帅级海族,也只是过手而已。 丁未浮岛那张悬浮的海疆榜上,姜望名字之后的数字,不断地跳动。 肆拾肆,肆拾伍,肆拾陆…… 看到这一幕的丁景山却没办法高兴,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突围失败。姜望已经身陷重围。 其人身陷重围,却还在浴血厮杀。 这少年算得上一个好战士,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战斗。但不放弃,也没有用处了。 他还是会死。 一位人族的天骄,就这样陨落在丁未区域。不是在野地狩杀中技不如人,恰恰相反,他杀出了令人惊艳的战绩。可最后却要死于海族大军之下…… 这是他丁景山的耻辱! “守岛七十年,我问心无愧,可心中有憾。” 丁景山把目光从海疆榜上移开,看着岛外的白象王:“白象王,我想杀你,已经足足七十年!” 几乎就在此刻,笼罩整个丁未浮岛的光罩,无声破灭。 像是一个美丽的泡沫。轻轻一碰,就已消失。 而蓄势久待的人族和海族,之间再无阻隔。 …… …… 姜望杀起了性子,仗着青云亭源源不断的术介供应,一路疾飞,一路速杀。 他不与任何强者纠缠,但凡一合无法解决的,转身便走。 可即便如此,在这张严密的捕猎之网里,他也愈来愈慢。 总会遇到能挡他一挡的对手,总有海族战士,能给他留下一点“记号”。 他在杀敌的同时,也在时刻面对着被杀的危机。 伍拾壹,伍拾贰,伍拾叁…… 洗罪的数字还在艰难跳动着,可越来越慢。 这是一场无望的搏杀,或许在所有人看来,都只是困兽之斗。是最后的歇斯底里。 可唯独姜望自己,知道自己的坚持所在,目标所往。 他能够感觉得到,鱼嗣庆已经靠近了。 他一路上不停地变幻方位,就是为了误导鱼嗣庆的判断、延缓他追上来的时间。 但或许,现在便已是极限。 已是极限吗? 姜望猛然转头,看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飙射而来,正要挥剑。便听来者喊道:“快跑!” 却是褚密! 在他身后,赫然是三十多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却是追杀他的海族。 说起来姜望在界河前中伏,转而逃窜,时间也未过去太久。 时至此刻,那颗蜃王珠早已不知被哪位得去。 而褚密竟也一直坚持逃窜到了现在。 姜望倒也没有莽到冲杀,只一声不吭地折转。 而褚密追过来,搭手在他肩上,梁上楼的秘术借坡下驴发动,两人速度骤增四成,暂时又把追兵拉开了些。 但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此刻逃得再快,也不可能逃出去了。 他们已身在网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很危险了。”疾飞之中,褚密忽然说。 过了一会,他又重复道:“已经很危险了。” 姜望不知道他来回说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打断。毕竟人都快死了,说点废话的权利还是应该有的。 褚密忽然又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试炼的意义早就达到了吧?” 姜望一眼瞥见前方迎来的大队海族,赶紧一个折转,再次调换方位。 也亏得是迷界这等方位颠倒混乱的地方,他才可以辗转腾挪这么久。 “咱们已经不可能跑得掉了,有什么压箱底的倚仗,也该使出来了。命只有一条,可没有重来的机会。”褚密喋喋不休。 姜望想了想自己用光的一匣符篆,想了想仍在休养的五色鱼,想了想已经被打成碎片的七玄宝衣,想了想不知落于谁手的蜃王珠……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只能归因于此人病急乱投医。 再念及两人现在处境相同,谁也逃不出去。一时间,也有些同病相怜。 唉。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见姜望一直不说话,褚密终于忍不住了:“叫人,你叫人啊!”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别玩了,公子哥!你快叫人!” 姜望闷了半晌,终于回应道:“叫谁?” “叫你的后台啊!你这样的出身,来迷界历练,怎么可能没有强者暗中保护?快把他们叫出来啊!随便来几个真人什么的就行了!真人不方便,神()临也行!这些土鸡瓦狗,怕他们个鸟!” 这个误会真的是太荒谬了…… 姜望抿了抿唇:“我是来迷界洗罪的。” “谁他妈关心你这种公子哥来迷界干什……什么?什么洗罪?”褚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却懒得再回应,只是把控着方向疾飞,短暂脱离褚密的秘术,直接与一队海族队伍迎面,剑气纵横,瞬间斩得头颅滚滚,好一通乱杀! 寒光闪烁后,与这支海族队伍瞬合即分,只留下一堆尸体漂浮。 褚密的手再次搭上姜望肩膀,继续借坡下驴的秘术,只是声音已经变得很勉强:“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姜公子,我很尊重你,真的。但是现在氛围不对,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姜望也认真地回应道:“但我没有开玩笑。” “老子拼了命来找你,被这么多海族追着,用了多少压箱底的好东西。你却告诉我,你是来迷界洗罪的?”褚密咬牙切齿,几乎气疯了:“谁他妈会把天骄派来迷界洗罪!” 褚密的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竹碧琼之事,危寻怎么也不可能绕过齐国,把姜望丢到迷界来。齐国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像他杀了海宗明,齐国也是直接给他撑腰,最后一点责任都落不到身上。 除非齐国也将他放弃。 因而也难怪,褚密心心念念,记挂着传言中的皇室隐脉,惦记暗中保护皇室隐脉的高手。在被海族战士发现,逃脱无门的情况下,拼了老命,向姜望的位置靠拢。 姜望遇到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寻来。 这感觉,就像他在溺水时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结果他妈的真的只是一根稻草!刚拽上,还没使劲呢,就已经断了! “我自愿来的。”姜望说。 “你犯了什么罪?你这种天才,该是多么罪大恶极,才会让朝廷也放弃你?” “我替朋友来的。”姜望的声音很平淡,就像他施展平步青云仙术一样,平平稳稳,几乎没有出任何差错。每一步,都在近乎最好的选择上。 在海族收拢的这张大网中,尽量多挣扎一分空隙,延缓几息生命。 褚密沉默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像终于只可认命。 过了好一阵,他才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好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之前姜望直接捏碎命影之囊,让他离开,就已经让他感到惊讶。 但彼时他更多觉得,这大约只是一个底气十足的天潢贵胄,在那种时刻的骄傲而已。顺带也是对他这种小人物的不屑一顾。 可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家伙。年纪轻轻,却已让他仰之弥高。 “之前那个动静,吸引了不少海族。是你故意制造的吧?”褚密又问。 “嗯。浪费了一颗蜃王珠。”姜望随口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记得还我。” 褚密又闭上了嘴。 姜望感觉得到,这人的心气仿佛完全垮了。就连“借坡下驴”的秘术,也只是下意识在维持。 但姜望不打算提醒他,或者要求他。 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如何面对死亡。挣扎未必就能痛快,麻木未必就是不好。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在姜望再次转向之后。 “谢谢你啊。”褚密忽然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姜望没有听清。 “我说!”褚密大声道:“你这么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姜望道:“你应该庆幸现在我们的处境,不然我肯定会教你怎么说话的。” “哈哈哈哈哈哈!”褚密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姜望感觉他已经疯了。 但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关头,跟一个疯了的人聊天,好像那种恐怖的压力也得到了一些舒缓,莫名的轻松了一些。 “我笑我这几年在干什么?没有尊严、不要脸地活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活着。却还是他娘的活不下去!哈哈哈哈哈哈,这难道,不好笑吗?” “不怎么好笑。”姜望实话实说。 “你娘的!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褚密骂骂咧咧。 在姜望确实搬不来救兵之后,他对姜望也失去了礼敬。 在死亡的结局一步步靠近之前,他好像也在一点一点撕下面具。 那张厚颜无耻、坑蒙拐骗的面具之下,是一个怎样的褚密呢? “人的脸面靠自己挣,不靠别人给。”姜望道:“我瞧不瞧得起你,重要吗?” “你以为就你是天才!老子在梁上楼这种破地方修到外楼境,也很了不起好不好!”褚密咧着嘴,竟有些得意:“别看你好像背景比我好。又好像很聪明,不上我的当。你多嫩啊!老子在你身上做了记号,你都不知道。若不是发生这种狗屁事情,老子抽个空就把你宝贝偷走了,你信吗?” “我信啊。”姜望随口道:“不过捕神()哪天去抓你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抽个空跑掉。” 他堂堂四品青牌的宝物被偷,在都城巡检府立个大案要案还是不成问题的。别的不好保证,对付梁上楼修士,那真是猫抓老鼠,术业专攻。 褚密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你好像脑子不好使,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计较这些!你都快死了好不好,老弟!” “那还真是挺巧的,你好像也快死了。”姜望说。 一阵缄默。 褚密的癫态尽去了,悲伤道:“我不想死。” 姜望终于叹了口气:“我也不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渡桥 疾行之中,褚密怅然道:“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可惜都没有机会实现了。” 姜望道:“我也有很多想完成的事情。不过其中一个正在实现。” “什么?”褚密问。 姜望解开借坡下驴的秘术连接,直接冲上前去,干脆利落地几剑,将迎面而来的海族杀死。 然后他说:“还差四十一个。” “洗罪的目标?”褚密重新搭上他的肩膀,问道。 “是。” “统帅级海族?”褚密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觉得实在有些严苛:“要杀多少个?” “一百。” 为什么我会觉得,被罚成这样的人,还有后台啊? 褚密在心里问自己。嘴上道:“你那位朋友,得犯下什么样的错误,才需要这么洗罪?” “有时候被罚,不一定是因为犯了错。” 姜望说完,回头看了看,他感觉海族的这张网,已经越来越紧,几乎没有多少腾挪的余地了。 褚密沉默了一下,道:“你说得对。” 他顿了顿,又问:“所以你应该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对吧?”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要听真……娘的!”褚密回过味来:“老子都不听了!跟你说话这么费劲!” “那你省着点力气,等会可以死得体面点。” 褚密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但过了一会,他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道:“那我也谢谢你。”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这种人,这个世界好像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在这种时候,褚密的话真的特别多。但姜望没有再回话。因为他发现,他最后的目标好像也已经没办法完成了。 那之前听过一次的尖啸声再次响起,刺耳之极。鱼嗣庆已经追了上来! 这声音像是死亡最后的敲门。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褚密急促地说了一句,又好像突然看开了:“不过不重要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罚这个罪,也能罚别的。” 姜望很明显没有在听他说话,自顾自道:“得想办法杀了他。” 褚密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有些呼吸艰难:“做得到吗?” 姜望显然也没有什么信心,但他的眼神非常坚定:“不管做不做得到,总要做点什么吧?” 褚密侧头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的确在其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叫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并不是说他太锋利,而是在他身上映照出的,那个已经渐行渐远的自己,的确叫人煎熬! 姜望没有想那么多。 近了。 他已经在褚密的配合下,竭尽全力地奔逃。但那声音还是愈激烈,那巨大的海主本相,已经出现在肉眼能见的范围里。 而他握剑,回身。 他在最后的腾挪中,竭力往海族更少的范围里转移,为自己最后的厮杀挣扎出空间。 那么就是此刻了。 便试一试这丁未区域最强高阶统帅级海族的实力。 与之决一死战! 就在姜望战意沸腾的时候。 有什么声音忽然响起。 细听起来,又好像无声。 心中升起一种烦恶的感觉,那种不适突如其来,但又很快平复。 姜望意识到,那感觉非起于自身,也并不止于自身,是整个环境发生了某种改变。 “你看!”褚密惊喜的声音。 在他们前方不到十里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涌动的五色光带,那是破碎的时间与空间,是崩坏的规则,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界河! 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迷界恰好发生了位移! 颠倒混乱的迷界之中,界河也是在不断变幻的。这种变幻几乎毫无规律,今日在这里,明日可能就在那里,也有可能好几个月不变。 为什么人族海族没有哪一方在界河前永久修筑防御工事,这就是原因。投入再多,可能一夜过后,就失去了意义。 在发现这条界河的同时,姜望就猛地掉转方向。青云连踏,疾奔而去。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临死之前,他要让对手付出足够代价。 但还有机会逃生的情况下,他当然要首要逃生! 又是一记八音焚海留在原地,拦截来路,姜望极速而行,已临界河,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座晶莹剔透的小桥,直接“架”上界河。 迷晶所制渡桥! 但见这座小桥迎风便涨,架于界河上,桥下涌动的五色斑斓忽然静止,那是破碎的规则在短时间内被镇压,新的规则在此时生出,短暂留存。 五色界河上,那无色透明的晶莹之桥,恰恰是正常规则的体现。 任人穿行! 在借坡下驴的秘术连接下,姜望与褚密同时飞近渡桥。 但在他们感受到迷界位移,并且幸运地看到界河出现在附近时,已经追近的鱼嗣庆,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直接涌动黑潮,撞进八音焚海的道术之中,远远一爪撕落! 姜望警兆突生,一个急停,顿在半空。 而就在他面前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恐怖的爪风直接洞穿了空间。 若是方才未停,他和褚密,都已经被撕成两半。 鱼嗣庆这一爪,根据他表现出来的速度预判了他的位置。 然而在已经了解鱼嗣庆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姜望反过来,也预判了鱼嗣庆的进攻。 看起来是他胜了半手,但就在他被一爪逼停的同时,一个背生六翅、长有八十足的恐怖身影,已经堵在了这条新生的界河前。 是水鹰嵘! 作为这支海族大军里速度仅次于鱼嗣庆的强者,在鱼嗣庆找到目标后,他第一时间追了上来。并以海主本相,在此时拦路。 姜望很了解水鹰嵘的实力,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瞬杀他的可能。 但此时此刻,绝不能有一息停顿。 因为更恐怖的鱼嗣庆,就在身后! 所以姜望一停之后,直接前进,面向对手,散发出恐怖杀意。 第二内府中,霜光闪烁。 歧途发动! 却说水鹰嵘极速赶来,拦在新生的界河之前。 他当然是想要证明自己的,但看到那少年半点迟疑也无的杀来。他忽然又想起以九围一,却被连杀六名同袍的那一幕。 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我会被瞬杀! 他不由自主地想:有鱼嗣庆在,此人跑不掉的,我血脉高贵,何苦与他陪葬?不如先避锋芒。 于是在对杀的紧要关头,他忽然一个振翅,撤离了位置。也将身后的渡桥让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渡河而死 鱼嗣庆的怒吼在身后传来:“水鹰此姓,荣誉皆丧于你!” 但姜望和褚密,已经冲向渡桥。 刷! 鱼嗣庆不顾巨大消耗,在极短时间内,又挥出一爪! 姜望抬脚到一半,面前那渡桥就已经崩碎,脚前已是重新涌动的五色光流。 他抬着脚,愣是无法落下! 褚密本来也已经调动道元,发了狠要同姜望一起配合,将那个拦路的海族斩杀当场,为自己挣出活命的机会。 但没想到那个统帅级海族对姜望恐惧至此,竟然在接战之前撤离——这当然更好。 他可不管什么战斗的意义,能活着就有无限欢喜。 可一只突兀出现的巨爪,再一次摧毁了他的希望。 他眼睁睁看着,已经架在界河上的渡桥,被直接抓碎,崩解在界河流动的规则碎片中。 是多么努力多么辛苦,才活到现在啊。 本以为必死,却看到了希望。本以为希望来临,却又立刻被打碎。 在绝境中幸运出现的希望之光,就这样湮灭了。 “干你娘啊!”他从半透明的状态显化身形,转身看向赶来的鱼嗣庆,眼睛里都是怒火:“鱼嗣庆!你不得好死!” 可是怒火之下,却是满满的绝望! 他比姜望更知道鱼嗣庆的恐怖,久处迷界的他,也更知道……再无它路。 破开火海的鱼嗣庆,海主本相的右爪之上,犹在滴落鲜血。刚才直接攻击渡桥,虽已及时收手,却也在界河的破碎之中,留下了两截爪趾。 但他似是浑然不觉,只是振翅前冲。 一旁的水鹰嵘,此刻为了证明自己,更是再次冲来。眼神坚定狠厉,大概是无法再被歧途影响。 而在更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海族战士,已经蜂拥而至, 这新生界河的附近区域,已经被海族战士铺满。姜望和褚密,像是两豆燃烧在寒夜的烛火,摇摇欲坠。 界河之前,几成死地。 包括他们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一路奔逃,他们不停地斗嘴,很难说不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惧。他们一次次地告诉自己,结局将要如何。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还是不那么容易接受! 姜望一言不发,握剑反冲。 而褚密却一个返身,突兀地跃进了界河! 这个动作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遥远星穹,三座星楼摇动。 星光沐体,他已站在界河之中。 他的身体在不断消解。 而那涌动的斑斓色彩短暂停滞了。 自遥远星穹垂落的灿烂星光涌动成桥,恰恰驾于界河上。那灿烂的光辉有如神迹。 “渡河!” 他大喊。 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时机稍纵即逝。 姜望踏碎青云,冲杀的身形再次折回,一脚踩在星桥之上! 天地移转,人影已失。 鱼嗣庆就在下一刻扑来,同样踏上星桥。 只剩半截身体的褚密,没有说话,在痛苦的消解中他也根本无法再说话了。但他的身体骤然崩散,星桥也崩溃当场! 他加速自己的死亡,不使鱼嗣庆踏他过河。 鱼嗣庆的身影已经消失,去到另一个区域,但整个左爪,也在这猝不及防之下,留在了界河中,陪褚密一起消解。 人的修行,很大一部分就是对规则的体悟。 为什么外楼修士能在迷界这种混乱颠倒的地方,不迷失方向? 因为他们立起的圣楼,本身已可看做星穹的一部分。即使是在这样颠倒的地方,也能给修士以跨越迷界的定位。从某种意义上讲,人身即宇宙,人身即规则的体现。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外楼修士舍得牺牲,就可以用星楼之力,在界河上短暂地构建规则。性质一如迷晶所制渡桥。 褚密早就在姜望身上做了标记,目的并不单纯,是为了宰肥羊一刀,盗窃宝物。但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投降,没有想过故意暴露姜望的位置,为自己争取机会。 只是在被追杀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找到姜望一起,想靠着暗中保护姜望的强者逃生。 符彦青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他的确也没有让人失望。 但姜望根本没有想到,褚密会牺牲自我,搭建星桥,让他渡河。 褚密明明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是会跪着求情,只求一个活命机会的人。 是擅长坑蒙拐骗,表现得极其自私的人。 可现在,其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要求,任何遗言,只有一句——渡河! 渡河。 于是姜望渡河。 无论是决明岛还是钓海楼,迄今为止任何一种在迷界反映位置的手段,在迷界位移之后,都需要时间来反馈,重新构建舆图。而指舆,更需要时间来接受讯息。 所以他也不知道,界河对面是什么区域。但无论是什么地方,总不至于比现在的情况还要坏。 “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不知道褚密到底相不相信这句话,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想了些什么。他的挣扎和犹豫,仇恨和决绝,都消解在五光十色的碎流中。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做出如此选择。 但姜望的确踏着袍泽的尸体,渡过了界河。 心中百味杂陈,不知如何说! …… …… 水鹰嵘顿步在界河前,他险些就消解在界河里——若不是他慢了一步。 此刻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恼恨。 “晶桥在谁手上,速速取来!”他大声下令。 晶桥即是海族的渡桥,材质都是迷晶,只是在搭建手法上略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海族内部亦有不同势力,一般各自为战。很少会横跨区域,贸然去到其他势力的地盘。跨区域战争也不会经常发生,又因为迷晶的珍贵程度,所以平时几乎不会有谁随身携带晶桥。 也就是这次海族大军出动,才总有那么几分准备。 这东西作为随军物资,很是紧要。 水鹰嵘嫌弃速度太慢,甚至是亲自赶去携带晶桥的海族那里,将晶桥带回来,架上界河。 他亲自点了十个战斗小队,吩咐道:“这十支队伍随我一起渡河。其他战士就守在这里,等候下一步安排。迷界位移,吾王定有命令下达。” 就像姜望不知道界河的那一边连接什么区域,水鹰嵘亦是不知。 贸然带人去另一个区域,无疑非常冒险,万一进入人族占据绝对优势的区域,他们这些战力,就是去送死的份。 但他又不能不去。 鱼嗣庆当着他的面,已经因为追击姜望失去了一条腿。到了另一处区域,未必还能是姜望的对手。 他先前的紧张避让,已经大大失分。 现在还不去支援鱼嗣庆,回头一定逃不脱军法。 “速度过河支援鱼帅!” 他一步踏上晶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其奈公何!(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 丁未浮岛。 整个迷界的突然位移,自然是丁景山和白象王最先感知。 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看来天命在我人族。”丁景山咧嘴笑了:“来来来,恰逢迷界位移,周遭形势难定,为免意外,请白象王上岛一叙!” 岛上的人族修士齐声大喝:“请白象王上岛!” 在之前的战斗中,白象王亲为先锋,带领海族大军,三次冲上浮岛,但三次都被丁景山带人赶了出来。 浮岛对海族的规则压制,本身就是守岛的最大倚仗。 但随着海族的不断进攻,浮岛本身也一直在被“改造”着。当它的独特规则消失之时,就是整座浮岛沦陷的时候。 而此刻,丁景山却底气横生,再邀白象王来攻。 白象王杵在岛外,看着大阵光幕早已经被攻破、此刻烽烟处处的丁未浮岛,这座岛屿,几乎已是嘴边肥肉。若再有半个时辰,他一定能将其侵吞,可是…… 最终只是阴沉地吐出两个字:“撤军!” 至于撤军的原因,其实已经在丁景山的话里——“迷界位移,周遭形势难定”。 哪怕是白象王和丁景山,此时也不能够知道,这一次与丁未区域相连的,有几个区域,分别又是哪个。 攻入浮岛本身就是要在被压制的情况下作战,难以一蹴而就。而此时的五座海巢亦是兵力空虚。 若正好临近了哪个人族占优的区域,被对方派出大军,来个趁虚而入,就完全是得不偿失了。甚至人族方面很有可能展开前后夹击,将倾巢而出的白象王大军全歼于此。 白象王不可能冒那样的风险,本身姜望逃离后,攻下丁未浮岛的意义就不怎么大了,因此果断下令退军,完全不受情绪影响。 事实上迷界之中,无论人族海族,也一直都是默认在迷界位移的时候,固守本部。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才有外拓探索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规矩,是无数血泪教训总结出来的经验。人族和海族,都吃过这方面的大亏。 白象王固守浮岛之外,来时他亲为先锋,撤时他亲自断后。 抛开立场不论,的确是一位合格的王爵。 望着密密麻麻的海族大军撤离,饶是丁景山,也不免心中松了一口气。 眼睛仍然盯着白象王,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心中已暗暗决定,此战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建立起第二座浮岛来。 而看着大军撤离后,丁未浮岛上依然未有放松的人族修士,白象王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进攻打算,转身离去。 他独自断后,未尝没有再次引蛇出洞的打算,但弱势时候的丁景山,实在也非常稳健。 当然,他面上看不到半点遗憾。 “鱼嗣庆那边抓到人了吗?”他随口问道。 缓了一阵,才得到回答——“鱼帅他……追着目标,一起去了其它区域。” 白象王顿了顿,终究没有说什么。 以鱼嗣庆的身份、神通、实力,实在不应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险去别的区域。但另一方面,抓捕姜望又是他的命令,鱼嗣庆也只是忠实执行命令而已。 …… …… 你还欠我一颗蜃王珠没还,不是反过来,让我欠你更多啊……还债不是这么还的。 心中怀着这样的怅惘,姜望出现在一片“奇怪”的区域里。 之所以说它奇怪,恰恰是因为这里太正常了! 上有天穹,下有沃土。繁花开遍,碧草如茵。 天穹遥见煦日,远处可望林山。 那种时刻混乱颠倒的感受,在这里完全消失。 这里简直就是现世! 而且一片祥和,不见纷争。 恰恰是这种“正常”,在迷界反而显得格外奇怪。 但姜望也来不及掂量太多,因为就在他身后,鱼嗣庆也已经现身。 此时的鱼嗣庆,已经收了海主本相,看起来十分凄惨。 右手断了两指,左腿更是齐膝而断,孤零零地出现在姜望身后,仅看表象,绝不像是一个强势的追杀者。 他与姜望前后脚降临此域,落地的瞬间,就脸色大变。 因为这处区域极近现世,对姜望来说当然是正常,可对他来说,就是压制! 久在迷界的他,哪里不知?他冒险追逐姜望而来,赌一赌运气,结果抽中了下下之签! 这里是整个迷界中,完全被人族占据的几个区域之一! 他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到底是哪一个区域,姜望的剑已经迎面而来。 姜望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区域,但对此方地域的感受,却真实无虚。 在他看来,这就是迷界里一座大型的浮岛,而鱼嗣庆与他同落此地。他的战力不受影响,对方作为海族,却受规则压制。 他虽然连番战斗,消耗不少,对方也接连动用海主本相。再加上他肢体完整,对方却在界河丢了两指一腿。 此前不是对手,此时却正堪一战! “运气再好,也改变不了你的孱弱!”鱼嗣庆反手一爪,隔着空气,将刺来的长剑禁锢于方寸之间。 姜望握剑一绞,剑身周边,剑气呈螺旋状炸开,逼得鱼嗣庆不得不松手。 而后顺势剑锋斜切,直斩对方仅剩的右腿。 这一剑却是有些险恶,鱼嗣庆勃然大怒:“断了一条腿,照样杀你!” 竟不躲闪,而是直接分指如爪,一爪前撕。 这一爪撕在空处,但撤剑回避的姜望,左臂之上又被撕出五道血口,深可见骨。 鱼嗣庆的这门天赋神通实在恐怖,且他今日连连发动,竟似犹有余力。在神通的开发上,也是胜过姜望的。 然而,这一爪落下,鱼嗣庆的面上没有喜色,姜望的脸上没有惧色。 因为这一爪的收获,远不及预期! 他本是要掏出姜望的心脏,结果却只伤到左臂。 在这方区域的规则压制下,他的实力,至少也从统帅级高阶落到了中阶。如果说先前比姜望稳稳高出一个层次,现在只能算持平。 而同等层次,姜望惧过谁来? 鱼嗣庆的神通,涉及空间规则,本可无视距离,防不胜防。 但是在刚才,姜望却预判出了落点,提前做出闪避。 他不能够躲避鱼嗣庆的神通,但是可以判断鱼嗣庆攻击的落点。 刚才那一次交锋里,虽未能完全避过,但也大大降低了这门神通的威胁。而且随着他和鱼嗣庆交手愈久,这种预判就会越精准。 “这一次,可能要换成你逃了!” 姜望说着,左手往前一按,八音焚海再次咆哮而出。 自己则踏火而行,握剑紧随。 鱼嗣庆牙关紧咬,再次现出海主本相,双翅摇动,在八音焚海铺来之前,已经远远避开。 他这一次,不肯再为节约时间而硬抗。 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这里是完全被人族占据的区域,在界河前纠缠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可能被此地人族势力捕捉。 但刚才的交锋已经证明,他不可能再迅速解决姜望了。 即使受此地规则压制,在速度上,他也远超姜望。可他又无法直接逃远!出于同样的理由,越是远离界河,越是危险。 同时他身上也没有晶桥,无法回身渡河。 如果说先前一直是姜望在绝境中,那么此时,他其实也品尝到了一点姜望的感受! …… …… …… ps: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蔡邕《琴操·箜篌引》 后两句有很多版本,如“堕河而死,其奈公何!”、“公堕河死,当奈公何。” 这是由于古代保存手段贫瘠,在誊抄之中,难免出现谬误。盗版愈多愈杂,可流传下来都是古本,最后倒不知哪个为真了。有时候丢失原意,实在令人遗憾。 由此可见正版的重要性。 在此呼吁大家来阅读《赤心巡天》的正版。 让《琴操》缺字漏字乃至失传的遗憾不再有! (现在正版真的很好,哪怕是没钱看书的学生党,点点广告就能免费阅读的。还可以在本章说跟大家互动讨论剧情。) 不亦乐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言胜负 鱼嗣庆非常清楚,虽然之前在追与逃的对垒中,他胜了姜望一筹,一度将其逼入死地。 但也并不是说,他就在谋局上比姜望强出多少。而是在丁未区域这种海族全面占优的大势之下,姜望的腾挪空间太小,选择余地不多,倚仗更是远远不及。他在大势在握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多花巧,只要占据一个“稳”字,就足以一步步逼死对手。 事实上在大军搜杀的情况下,此人能以神通内府的修为挣扎那么久,已经足够令他重视。 这人的天赋可能比不上骄命,但也同样能算得天骄。水鹰嵘畏他如虎,白象王大张旗鼓,现在看来,并非无的放矢。 唯独在实力上,他有绝对压对方一头的信心。但随着此地规则压制,自己的裂空神通又被明显防备,胜负其实已经在两可之间。 现实的状况是,一旦被此域的人族修士发现,他就是个死。无论是他离开界河,被人族修士发现,还是姜望离开后搬来救兵,结果都不会有变化。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必须留在界河前,也必须把姜望留在界河前。 此外他逃生的可能,就是后续大军搭建晶桥,赶来支援,接他回去——他最开始毫不犹豫跟上姜望的脚步,就是因为身后有着大军,随时可以来支援。想着哪怕是在人族强势的区域,也可以凭借实力和速度,尽快斩杀姜望,而后从容折返。只没有想到,运气这般之差,竟踏进了人族完全占据的区域。 战斗是一定的,具体在战斗的方式中,有两个选择。 一是奋起全力,拼死把姜望搏杀当场,而后等待晶桥接他回返。二是凭借速度优势,把姜望留在这里,等待后续支援跟上,再一起将其搏杀。 鱼嗣庆选择后者。 这毫无疑问,也是此等情况下的最好选择。 但鱼嗣庆很快发现,姜望好像根本没有离开界河去搬救兵的想法。 其人手持长剑,脚踏青云,步步攻杀,好像非常坚决的,要于此时,将他斩于此地!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轻视和侮辱。 他压制住了愤怒。 侮辱也好,轻视也罢,只有生死才是最后的结果。既然姜望愿意在此纠缠,他也乐意奉陪。 然而随着缠斗的继续,鱼嗣庆很快又发现,自己仍漏算了一件事—— 他的速度超过姜望一筹,现出海主本相后更是如此。本应进退自如,杀伐由心。但姜望竟能始终紧追着他,用极其激烈的压制,逼他立分生死,不给半分喘息余地! 他虽是更快,可对方那显示青云印记的遁术,也不是可以轻松摆脱的。须得奋力,方能始终保持距离。 令他深感不安的是——其人区区一个神通内府修士,道元竟然雄浑如此吗?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再次拦下姜望一剑之后,鱼嗣庆不得不退出了海主本相,以节省巨大的消耗。战斗的节奏,仿佛开始往不可掌控的方向倾斜。 对于姜望来说,他如何不知鱼嗣庆跟上来了,界河那一边的海族援军也很快就会跟上?他之所以不选择更稳妥的方式,先行离开界河,去寻找此域人族修士帮手。就是怕海族的援军过来,让鱼嗣庆得以回返丁未区域。 当他发现能够一战的时候,他的目标就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的目标不是逃命,而是杀死鱼嗣庆! 褚密被逼得以死架桥,死前除了“渡河”之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咒骂鱼嗣庆,要他不得好死。 他因褚密而活,那么就应该完成褚密的遗愿,真的让鱼嗣庆……不得好死! 所以他步步紧逼,步步攻杀。 他当然知道,鱼嗣庆的速度比他快,应付他的纠缠游刃有余。但他也有一个鱼嗣庆无法比拟的优势。 就是他的速度,基于仙术平步青云。而平步青云的消耗,主要在于术介善福青云。这玩意,云顶仙宫里多得是! 鱼嗣庆的海主本相又能保持多久?他的极限速度,又能持续多久? 所以姜望拼命进逼,就是要加剧鱼嗣庆的消耗,以青云亭源源不断制造的善福青云,对耗鱼嗣庆的体力。从而让自己取得更多战力方面的优势。 可以说双方各有算计,都不能算下了错手。 不过现在,鱼嗣庆的确已经在事实上骑虎难下。 他没有在一开始选择亡命搏杀,而是选择了消耗,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消耗愈发加剧,搏杀成功的几率,反倒不如最开始。因而更只能咬着牙,继续纠缠消耗。 可他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来。 在痛苦的等待中,他甚至开始怀疑,援军会不会来! 水鹰嵘那家伙,有没有可能挟私报复,故意拖延?甚或以保全大军实力为由,在探明勾连区域底细之前,绝不进军? 令他恐惧的是,这些事情,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鱼嗣庆不知道的是,同样骑虎难下的,其实也是姜望。 相较于鱼嗣庆,姜望更不知道海族的援军什么时候会来,他拼尽全力逼战鱼嗣庆,想要在海族援军到来之前将其扑杀。 但鱼嗣庆是一个太难缠的对手,虽然受到压制、断了一条腿、又消耗巨大,但仍死死把住防线,没有给姜望扑杀的机会。 而一旦援军提前赶到,那么他留在界河前鏖战,无疑就成了愚蠢的选择。可此刻他也不能放手了! 他在用极限速度逼战鱼嗣庆,鱼嗣庆也在剧烈的消耗中逃避,如他一旦抽身,立马就会迎来鱼嗣庆最疯狂的反扑。速度本就不如对手的他,立时就会跌落下风。 所以他也只能继续! 此时此刻,交战的双方其实都在咬牙硬撑,可彼此都手下极狠、面上不见分毫。 这是一场关乎实力、关乎战斗智慧,也关乎运气,更关乎毅力的战斗。 在真正分出生死之前,没人能断言胜负。 但见青云印记不断现而又散,鱼嗣庆的身影更是重重叠叠。 在这五色斑斓的界河前,黑潮、焰浪、爪风、剑气……纵横交错。 厮杀仿佛永无止境。 “你当死在今日!” 姜望终于找到机会,单手自虚空召出两条囚身锁链,堵住鱼嗣庆身后,一脚踏碎青云,正面一剑年少轻狂,封住他闪避左右的可能,同时一张嘴,三昧真火喷吐而出! 此时的确是鱼嗣庆非常虚弱的时候,在极限速度的消耗下,他终究是不比消耗术介的姜望更能坚持。 一口气没接上来,就直接陷入杀境。 但他反而露出胜利的笑容:“是吗?” 往后一倒,竟任由囚身锁链将其捆住,在姜望所有的攻击之中,选择了最不具备杀力的一种。 而在同一时间,那五色斑斓的界河上,一座晶桥横跨。 援兵已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得好死 水鹰嵘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两条漆黑锁链捆住的鱼嗣庆。 而姜望正踏云追至,挥剑欲杀。 与此同时,身上骤然感受的压制,令他暗暗心惊。但也来不及思考更多,直接显化海主本相,一个振翅,便拦在了姜望身前。 狭路相逢,立身为勇。 他是救鱼嗣庆,更是彰显勇气,寻回尊严。 刷! 一剑横过,寒光掠空,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头颅上圆睁的双目,满是惊诧、恐惧、不可置信! 本就不是对手,又受此方地域压制,这会仓促上前相拦,竟不是一合之敌! 水鹰嵘低估了此方地域的压制,也没想到姜望鏖战许久,还有如此杀力! 他完全知道自己不是姜望的对手,只是想着拦一下而已。只要拦一下,帮鱼嗣庆解开捆缚,当能一笑泯恩仇,化解先前在丁未区域界河前避让的责任。 但没成想,一下都没拦住。 他死得算是憋屈,不过有这一阻,紧随他之后的十队海族已经鱼贯而出。 整整百名海族,瞬间将界河前的位置铺满。 水鹰嵘亲自点的这十队海族,都是军中精锐,初阶统帅级海族超过四十名,其余也全是战将级海族。 得益于此方地域的压制,所有海族的实力都被压制至少一阶。 而统帅级以下的海族,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几乎可以砍菜切瓜! 他一剑斩杀水鹰嵘,便遇到蜂拥而出的海族战士。 这些海族战士悍勇无比,直面水鹰嵘之死,也无半分畏缩。反而喊杀震天,拼命冲来。 姜望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踏碎青云,提剑杀入其中。 撞进海族队伍之中,直接按出八音焚海。于火海中踏焰浪而行,人道剑式纵横交错,斩落头颅滚滚! 他倚仗平步青云仙术,不断地变幻方位,并不求一次击杀多少,而是精准点杀不同海族队伍中试图组织攻势的海族。 擒贼先擒王,杀人先杀胆。 再怎么砍菜切瓜,一旦让对方结成战阵反击,也难免冒上几分风险。 打乱对方的战阵,让对方数量再多,也只能各自为战,这才是以寡敌众的精髓所在。 但见青云印记不停现而又散,倚仗绝快的速度、绝强的杀力,姜望在海族之间来去自如,长相思啸鸣不断。 杀得极凶、极狠、极畅快! 一队海族拼死拦在鱼嗣庆身前,两名海族把被捆得严实的鱼嗣庆拉开,迅速帮他解去囚身锁链的捆缚。 而骤得自由的鱼嗣庆二话不说,急步赶往晶桥。 他已经认出了这方地域是哪里,并且也认为,在这个环境里,消耗过剧的自己,很难再杀姜望。而赶来的这些援军,被这个地方压制得孱弱不堪,统帅几如战将,战将沦为战卒,实在没有办法帮到更多。 无望杀敌,转而求生! 反正白象王也说了,此人是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实在没能杀死,也不算丢脸。 鱼嗣庆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已经因为逃避,在附和水鹰嵘早先的理由。或者他也意识到了,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有意忽略。 因为厮杀的缘故,此刻在事实的距离上,姜望离晶桥更近。他在打乱海族阵型的同时,也多次尝试击杀鱼嗣庆。但每一次都被悍勇的海族战士挡下。 那些海族战士为了救鱼嗣庆,几乎是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姜望剑下。 勇悍如此! 但这,也并不能阻拦姜望的杀心。 此刻鱼嗣庆一动,姜望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选择,二话不说,返身先一步冲到界河前,一掌拍出,三昧真火轰落,直接将那晶桥灼碎! 他不知道晶桥的防御,索性直接动用神通,以防没能打破,给了鱼嗣庆机会。 几乎是场景重演。 鱼嗣庆尚在半途。那座晶莹剔透的晶桥,就已化为流光,碎在五色斑斓的界河里。 想来褚密当时绝望的心情,他亦能品尝一二。 “你!”鱼嗣庆非常果断,根本不去跟姜望纠缠,而是直接一把抓住旁边的一个统帅级海族,急声命令:“为我架海桥,保你一家荣华,来日替你报此仇!” 说罢,不等其回应,便将他一把扔向界河。 这名海族,正是先前将他拖离危险的两个海族之一,端的是忠心耿耿,被这样甩去赴死,竟然真的爆发全力!遥远下方涌动海影,暗色波涛如潮卷动,当即在界河上架起一座海桥来。 重现褚密旧事。 鱼嗣庆急步追上。 但此时身后骤起一声暴喝:“死!” 这声音如此之近,几乎已经贴身。 此时鱼嗣庆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拼着承受一击的危险,强行踏上海桥。二是抓住这个近乎贴身的机会,回身反杀。 包括水鹰嵘在内,几个海族为他而死的画面忽然涌现,心中血勇生出。 在歧途的作用下。 他选择了后者! 一个反身,神情狰狞,一对锋芒毕露的利爪,一爪当胸扑出,一爪动用裂空神通,只往左手边虚虚一划。 完美命中目标! 啪! 临近他身前的那个人族年轻修士,碎了。 碎在十道深深的爪痕中。 红妆镜之幻身!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动用红妆镜的幻身,又以歧途左右了鱼嗣庆的选择,把握了战局优势。 脚下青云印记几乎与红妆镜的幻身同时碎灭,真身骤然出现在鱼嗣庆身前,直接一脚将他踹飞! 鱼嗣庆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只是一脚,没有刺来那柄锋利至极的剑。第二个念头是,这一脚为何如此之轻?几乎不构成多大杀伤,是不是这个人类修士,也终于疲乏了?第三个念头…… 没有第三个了。 因为他被姜望一脚踹离海桥,踹进了界河。猝不及防之下,身上涌动的黑潮,只在瞬息就瓦解。 堂堂高阶统帅级海族,丁未区域统领一座海巢的强者,整个丁未区域所有高阶统帅级海族中最强的几位之一,就这么崩碎在五光十色的界河中,成为破碎规则里的一部分。 无声无息。 姜望的确有些疲乏了,平步青云再怎么主耗术介,应有的道元也是必不可少。而且他的八音焚海本身极耗道元。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则更不必说,都极耗精力,每天能够动用的次数非常有限。 但他一脚将鱼嗣庆踹入界河后,丝毫没有就此罢手的想法,而是一个转身,再次纵剑回杀。 被满区域搜杀,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时刻刻紧绷着心弦,死亡的恐惧从未稍离,褚密舍身为桥,将心中愤怒堆到最高。此刻的姜望,需要宣泄! 界河边剩下的海族还有六十余,但自过河以来,他们连一个完整的战阵都未摆出来过,只是不停地冲锋,不停地死去。现在连鱼嗣庆都战死,崩碎在界河中。 这些事实,令他们无比笃信水鹰嵘早先的说法,此人真有骄命之姿! 然而,主帅已死,晶桥已碎,身在完全被人族所占据的区域,哪里有路可逃? 几乎所有残留的海族战士,都以决死的勇气,向姜望冲锋。 而姜望直面他们,反冲! 如饿虎扑入羊群。 他不愿、不想、也不会留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浮图净土 丁未浮岛外,海族大军退去、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作为绝对的优势方,海族大军撤退时候,仔细打扫了战场,留给丁未浮岛的,只有一些无用的废渣。 丁景山不发一言,径自飞回岛中央的山巅。 他什么也不需要再做,坐在那里,便是军心所系。 护岛大阵自然有人组织修补,那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 受伤的修士被医治,不幸战死的修士被埋葬……这些事情,都有其他人在安排。作为丁未浮岛的领袖,在惨烈的大战之后,他反倒无所事事了起来。 丁景山独坐山巅,想了想,又拉开了海疆榜。 不管有多么不情愿、多么于心不忍,身为镇守一方的领袖,他必须对这场战争造成的损失有清晰认知。 视线在一个个灰暗下来的名字上转过,蓦地停住了。 他看到了姜望的名字。 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这个名字后面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化! 几乎是在疯狂地跳动。 玖拾玖、壹佰…… 最终定格在壹佰零肆! 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成功逃到了另一个区域,并且已经完成了洗罪,犹有超出! 丁景山那张并不好看,而且因为战争损失显得更不好看的脸,忍不住扯起嘴角,扯出了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岛主。”来交接善后工作的符彦青,有些疑惑地从影子中钻出:“有什么好消息吗?”丁景山看了他一眼:“本将军放贷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回头你去收一下款,连本带利,赚他一大笔!” 符彦青这下明白了。在满目疮痍之中,这也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毕竟是他亲手把姜望送出去的。哪怕战争已经结束,此时突围成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在海族大军围岛之下,人族战士的突围本身,就已经是意义所在。 “您的眼光,自然不会看错。” 想了想,他忍不住扭头在海疆榜上看了一阵。 然后回过来,说道:“褚密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缓,不见什么波动。 海疆榜上褚密的名字,已经永远地灰了下去。 “很多人都死了,这就是战争。”丁景山说。 对于褚密的死亡,他们都有遗憾,但这种遗憾,跟面对岛上任何一个战死的修士一样。只有遗憾,没有歉疚。 因为褚密临阵脱逃是事实。为了丁未浮岛,他们反而是给了褚密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的,这就是迷界。”符彦青说。 …… …… 好一场杀戮。 直杀得头颅滚滚,血飞四野。 实力的巨大差距,并非勇气能够跨越。 杀至后来,已经不断有海族选择逃离。宁可死在别的地方,也不愿再面对姜望的剑。 但能够逃走的也不多。 姜望完全杀起了性子,长相思锋锐无双,鸣啸不断,几乎是追上了所有能追上的海族,将他们一一杀死。 要快,要更快。要狠,要更狠。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不饶恕。 杀!杀!杀! 所有的道术、所有的剑式,都只遵从于杀戮的目标,都只以击杀对手为要务。 一步一杀,一剑一命。 在这种极端专注的杀戮之中,有一点隐隐的灵光在孕育,仿佛将要触摸到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这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海族?而且……” “小心一点!” 迅速靠近的说话声,让姜望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醒来。 此刻他执剑在手,才恍然发觉,已是一地尸体! 整整十个海族小队,百名海族战士,最终逃离界河的,不足五名。 在完全被人族所占据的地域,逃离界河,等待他们的,绝不是什么好的命运,但他们实在没有再与姜望交战的勇气。 说话的两个人,都很年轻。且都披着甲衣。 从甲胄样式来看,应是旸谷的修士。 他们这会也看见了姜望,其中稍高的那个直接问道:“你是何人?地上这些海族……都是你杀的?” “齐国,姜望。都是我杀的。”姜望言简意赅地回道。 收剑入鞘,一边简单处理身上的伤势,一边询问:“这里是哪个区域?” 在这场从丁未区域就开始的追杀中,他早已浑身挂彩,伤痕累累,只是此刻才来得及处理。 但他的治疗道术实难入眼,那个稍矮一些的修士看不下去,径直飞过来道:“我来吧。” 熟练掐动印决,碧色元气像一阵风,从姜望那些伤口拂过。霎时间连疼痛也仿佛消解了。 稍高的修士手里提着一只重锏,看向姜望的眼神,明显有些敬意:“这里是浮图净土,看样子你是刚从别的区域过来的?” 浮图净土? 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但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 “是啊,刚从丁未区域过来的。”姜望立即道:“我代表丁未区域过来求援,白象王统领大军,正兵围浮岛。此地是谁做主?还请这位兄弟速速禀告!” “兄台不必着急。”丁景山正是旸谷的宣威校尉,但提着重锏的修士好像并不怎么着急,大概是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迷界位移发生的时候,正在进行的战争一般都会中止。如若丁未浮岛之前未被攻破,现在就不会有事。如果之前已经被攻破了,现在着急也是无用……” “咳!”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太吉利,转道:“忘了介绍,在下陈艮,这是我的兄弟……” “阎伽。”稍矮的那个一边给姜望治疗,一边笑道:“兄弟也是军伍中的?这伤势,有几分咱们旸谷的风采!” “我非是军伍出身。”姜望摇摇头,仍然无法放心:“如果没有中止呢?我过来前,丁未浮岛之危已迫在眉睫,还请尽快去汇报一声吧。” “是这样。”陈艮说道:“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在探知领近区域的底细前,不要有什么大动作。我们如此,海族亦是如此。所以那什么白象王肯定会退兵。而在探知领近区域后,知道丁未区域这次靠近了我们浮图净土,那个白象王,唯一应该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海巢,当不能顾得其它。” 言语之中,非常自信。 他们本身是旸谷修士,当不至于不在乎自家浮岛。而作为常年征战于迷界的修士,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姜望更了解,判断也更准确。 姜望被说服了,直到松了一口气的此刻,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他对浮图净土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重玄胜的父亲,重玄明图,后来不是就自名为重玄浮图吗? 因为重玄胜很少提及他的父亲,所以他也对这个名字没有那么敏感,反应慢了一些。 重玄胜说他的父亲在战场上力竭而死,但没有说死在哪处…… 会不会就是在迷界里? 难道说这个地方,与重玄胜的父亲有关? 但如果此地与重玄浮图有关,盘踞在这里的势力,又为何是旸谷呢? “两位兄台。”姜望禁不住问道:“这浮图净土,是旸谷的地界吗?” 阎伽张开五指,把缠绕于手的碧色元气散去,结束了这次治疗。 神色轻松道:“当然不是!此地是一代名将重玄浮图所遗净土,乃人族共有之地。不仅我们旸谷,钓海楼乃至你们决明岛,也都在这里有据点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永世不独 浮图净土这地方,竟果真与重玄浮图有关!而且明确是重玄浮图所遗。 如此看来,重玄浮图在迷界的声名难以想象。 无怪乎在天涯台上,就连危寻看到重玄胜,也不免问一句——“你就是浮图之子?” 只是,为何在齐国却少有听闻呢? 姜望起了好奇,追问起来。 在陈艮和阎伽的讲述中,他才了解了这段迷界里其实流传很广的故事。 原来当年重玄浮图赴海,只身进入迷界,在此域大战海族,连斩两名真王,自身也力竭垂死。临死前崩解道身,放弃轮回,放弃转修神道的可能。用自己一生的道途,全部的命与力,重新构筑此地规则,形成人族新域。 在他临死之前,发下宏愿:“浮图之死,非为重玄一姓,非为大齐一国,是为天下人族。我佛慈悲,愿众生得渡。此地将为人族共有。永世不独。” 人们尊重一位血战至死的强者之遗愿,此域永远不为某一家势力所独有,而公平给予所有来到此地的人族,以安身之地, 故而此域,名为“浮图净土”。 所以不仅决明岛、钓海楼、旸谷都在这里有据点,一些其它的小宗门,也在此设置了栖息地。 重玄明图本是齐人,是顶级名门重玄氏出身的强者,他留下的净土,却不予齐国。虽有人族大义,但也不免叫人怀疑,他在临死之前,仍然对齐国心怀怨怼。甚至苛刻一点来说,这几乎是齐国的一个污点。 所以反倒是齐国方面,对这段历史语焉不详。决明岛的指舆上,对此的标注也很含糊。 重玄家自己更不愿提及,以免失去齐君好不容易重新累积的信任。 但在近海群岛,凡是到过浮图净土的,没人会不敬重重玄浮图。 然而姜望还记得,重玄胜第一次跟他提及自己的父亲时,说的是……莫逞男儿之勇! 此时再看看这天地分明、山水如常的一域,不免心中感触。 这份寻常的景色,在迷界有多么难得,大约只有真正在迷界征战过的人,才能够了解。 因为浮图净土完全是人族所有,此地规则也完全是现世规则。所以浮图净土其实本身可以视为一座大型浮岛,在这里的人族修士,若要参与迷界征战,往往都要跨越区域才行。 每一次迷界位移,浮图净土上的人族势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出界河,了解新临区域,而后选择征伐目标。 也未必一定发动战争,大多数时候只是派修士去相邻区域的野地历练。 陈艮和阎伽,就是负责寻找其中几个方向之界河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折磨巧合,在大战方歇的时候遇到姜望。 “还请两位兄台指一下路。”姜望拱了拱手:“决明岛的据点在哪里?” 浮图净土既然有决明岛势力,他作为齐国四品青牌,肯定是优先靠拢决明岛。 “往东便是。”阎伽笑了笑:“兄台不必担心,我方才已经传讯回去。迷界跨区域传讯非常不容易,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丁未区域的情况,但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丁校尉如果出事,旸谷必有反应。等我们探明了周边区域都有哪些之后,就会挨个地收拾他们。” 姜望此刻对丁未浮岛的上心,加之斩杀这么多海族的战绩,显然让他们很有好感。 “行。”姜望想了想,又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位兄台能否帮忙收拾一下这些海族尸体?” 名为请他们帮忙,实际就是用这些海族身上可能有的战利品,感谢阎伽刚才的治疗了。 阎伽的治疗道术玄妙非常,短暂治疗后,姜望身上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些相对严重的伤势,还需要时间调养。但至少已经不影响战斗。 陈艮和阎伽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陈艮说道:“不用了,姜兄弟。你自己制造的血腥场面,自己清扫。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别过!” 阎伽眨了眨眼睛:“收拾之后,记得丢进界河。简单方便!” 说罢,这两人真也就疾飞而去。丝毫不贪图姜望的战利品。 不得不说,从丁景山到陈艮、阎伽,旸谷修士的行事作风,让姜望非常有好感。 他倒也不耽误时间,熟练地一个弯腰,勤勤恳恳收拾起来。 这两人能单独出来寻找界河,探索周边区域,必然实力不俗,在旸谷的地位也不会差。他们都说丁未浮岛没有大问题,自然就是没什么事情了。 而他已经完成洗罪,马上可以通过决明岛的据点离开近海。不过与此相对的是,一身沉重的债务,却也迫在眉睫…… 晏抚的一匣百张符篆,用的是一干二净。李凤尧的冰沉戒指倒是没坏,可以原样奉还。李龙川的蜃王珠不知所踪,重玄胜的……重玄胜就算了。 还有丁景山那边,要还十两迷晶…… 姜望越算账,腰弯得越低。 少年本来骄傲,债务使人谦卑。 …… …… 近海与沧海之间,有迷界相隔。 而从近海到迷界,其实也需经过一段风狂浪疾的海域。海民通常所说的死亡海域,其实就是指这里。近海三大势力,都有自己进入迷界的军船。 此刻,在一道高高冲向天空、如冰雕矗立的海浪之上,站着一个气质宁静的男人。他的眼睛如大海般平静,他脚下明明应该汹涌的海浪,也显得很平静。 他就是钓海楼之主,新晋的镇海盟盟主,已经真正意义上掌控了近海群岛的男人——危寻。 他看着迷界的方向,眼神悠远。 “你看到了什么?”一滴水珠飞溅,溅开的时候,从中炸出声音来。 “还没有。”危寻说。 一道卷过的狂风中,恰有一缕飘至,带来了声音:“还没上钩?” 危寻笑了:“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啊。” “他们也不都是傻子。”一个声音滚滚如天雷,凭空炸响,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可不能白等这么久。” “当然。”危寻轻声道:“如果鱼不上钩,诸位的一应损失,钓海楼承担。” “咳。”一个略显惫赖却又强硬得如拳头交击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声一声地撞出:“诸位大人物说话,我王骜本不该插嘴。不过我忙着带徒弟历练,事情还是尽快解决吧。” 危寻轻笑:“我想办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舟可渡 海族普遍穷酸,一圈清扫下来,还是水鹰嵘身上的东西价值最高。 那是一根尖锐的黑色羽毛,其上隐有流影,瞧着来历不凡。 说起来这群海族里,价值最高的东西应该在鱼嗣庆身上,可惜姜望一脚把他踹进界河,什么也捞不着了。 除此之外,那座晶桥也是价值不菲,可惜也同样毁得干净。 姜望把有价值的东西收起来,不管品质怎么样,至少把那个用完所有符篆的储物匣装得七七八八,怎么着也能弥补一下债务了。 把那些海族的尸体,一个一个丢进界河。望着那根本没有被改变丝毫的五彩斑斓,姜望忽然想起他刚入迷界不久,想到的那个问题——此界尸体的最终归处在哪里。 想来……就是界河了。 纯以本质来看,人族独据现世的同时,也可以看作现世规则的一部分,海族则属于沧海规则的一部分,其中修行有成者,对规则的掌控也相对深入,从而更能体现“规则”,无论是现世还是沧海。而这些规则的具象,最后都破碎在界河中,成为无序的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族海族在向迷界索取空间、索取迷晶之类的资源,界河亦在向人族海族索要“养分”。 人族与海族在迷界每时每刻发生的厮杀,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有序”,驱逐对方的“有序”,替代迷界的“无序”。厮杀之后的尸体,都在界河中破碎,混于无序中。这是一种奇妙的循环。 大概也只有在迷界这种规则破碎的地方,有些规律才会表现在明面上,体现得如此清晰。 儒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正是修行正途。 吸收前人的观察,总结自己的观察。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多一点认知,修行之路就能走得更远。 离开界河,姜望踏空而行。 一场突围反倒让洗罪任务提前完成,这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不过在洗罪完成、丁未浮岛的求援消息也已经传给旸谷之后,他在迷界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赶赴决明岛据点,借由棘舟回到近海,去接竹碧琼。 他已经想好了,接回竹碧琼之后,可以把她安顿在青羊镇,与独孤小作伴。她之前也在青羊镇待过一阵,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以后虽然不能修行了,但至少在青羊镇能够安稳生活、衣食无忧。 在完全为人族所占据的区域,行进时自然不需要有太多顾忌。姜望速度很快,没用多少世界,就找到了决明岛的据点。凭借他现在的身份,也理所当然得到了尊重。 不过,事情并没有设想的那么顺利。 “抱歉,姜大人。” 棘舟往来近海与迷界之间,自有专人负责调派。 在浮图净土负责此事的,是一名长得很有亲和力的微胖修士, 他很诚恳地跟姜望说道:“由于迷界位移刚刚发生,周边区域的情况尚未探查清楚,之前派出去的棘舟也无法原路返回……暂时没有可以调配的棘舟。” 姜望当然不会跟他为难,只能问道:“旸谷势力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吗?” 既然决明岛的棘舟暂时不能蹭到,说不定可以借旸谷的灼日飞舟离开。至于钓海楼那边,因为这段时间的遭遇,姜望还是下意识的敬而远之。 “他们的情况也应该差不多。本身浮图净土就不怎么需要增兵,我们分配到的棘舟很少,他们留存的灼日飞舟也不可能多。”这名微胖修士倒是知无不言:“钓海楼同理。” 没想到还有这种麻烦,姜望有些头疼。迷界的规则如此混乱,他怎么也不可能像崇光真人一样肉身飞渡,只好转问道:“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迷界回到近海,该怎么做?” “两个办法。”这修士回答道:“一是等我们的棘舟返回,二是在探查清楚新邻区域后,去其它区域的人族浮岛乘舟离去。” 这两个方法听起来都没有多快,姜望问道:“分别需要多久?” “棘舟返回的时间难以测度,因为现在位移的情况还不明朗,不知道要绕行多远。探查清楚周边区域的情况,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大概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咱们的山河图就能完成信息收集。” 他所说的“山河图”,就是决明岛专门针对迷界所创造的舆图法器。 指舆上记录的信息,其实就是自山河图而来。 “要那么久?”一天的时间实在有些长,姜望问道:“不是在此之前,你们已经派人去探查界河了吗?” “三家势力都有派人去调查,之后互通有无,这是浮图净土的常例。不过这些调查者,通常只确认界河所在地,同时做一些必要的警戒。具体过河事宜,我们都是等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之后再开展。毕竟迷界战争不是儿戏,在不知道界河对面信息的情况下贸然过河,很容易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在浮图净土白等一天,是姜望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丁未浮岛的情况我很清楚,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能不能帮忙架桥过河?” 他不愿就在这里苦等消息,毕竟他可以等,天涯台上的竹碧琼未必能等。 那么去其它区域乘舟离开,就是更好的选择。 之前那两个旸谷修士也说过,丁景山并未出事。那么跟其它的未知区域比起来,反倒是回丁未浮岛更合适。 毕竟那个区域,现在也算是知根知底。而且,想来靠近浮图净土这件事,会让丁未区域的海族势力收敛很多。现在的丁未区域,大概率会比之前安全许多。 “是否进军丁未区域,要看上头的命令,我哪里能做主?再说,渡桥也很珍贵,不可能轻易取用……”这修士很是为难,但措辞尽量委婉,毕竟现在的姜望,已是一个有资格让人端正态度的存在。 “我明白了。”姜望没有多做纠缠,直接转身离开。 如果是姜无忧或者重玄胜在此,借用一座渡桥绝非问题。甚至对姜无忧而言,都用不到“借”这个字,可以直接取用。哪怕他们并无什么任务在身,只是单纯要去另一个区域看看。 但姜望则不行。 说来说去,他虽然是齐国有名的天骄,在齐国的分量却是比不上那些名门之子的。 这处决明岛驻点,也未必就是一艘棘舟都没有了,但那些压在库底的棘舟,一般是最后的保障。这里的修士一定会尊重姜望,但肯定不会轻易为姜望掏空家底。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怨不得任何人。 姜望决定转道旸谷据点,不管怎么说,其它势力或许要有更多的观望和判断,旸谷方面肯定是要增援丁未区域的。 虽然丁景山并未出事,但一场大战下来,丁未浮岛不可能毫发无损。增援绝不可少,只看浮图净土的旸谷势力,有多大的决心。 以他这几天的奔波经历,跟着蹭上渡桥,应该不会太让人为难。 姜望走后。 一个修士从里间走出来,问先前那人:“咱们之前不是有一艘棘舟正要出发吗?你怎么跟他说没有?” 那人苦笑道:“你现在去看看还有没有?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散架了。我不说这事,就是怕他误会,到时候逼着我去修……这东西不送回决明岛,谁修得好?” “这倒是奇怪。这等重器怎会无故散架?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故意作为报废处理……” “想死啊你!这种话也敢乱讲!” “呃,你就当没听到。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 …… 旸谷在浮图净土的驻地,完全是一座军营。 营帐绵延,威严肃杀。 演武场上都是挥汗如雨的人。虽然独自立宗已经这么多年,当年那支军队的风格气质,却还是延续了下来。 或许他们从未遗忘旸国。 那个光芒万丈如旭日横空的强大帝国,从未在辉煌的历史中逝去。永远有人记得,永远有人怀念。 姜望通报姓名,很快就见到了陈艮。 不巧的是,旸谷势力将要出发回近海的几艘灼日飞舟都出了问题。 巧合的是,旸谷即将去支援丁未浮岛的力量,就是由阎伽带队。他再晚来一步,恐怕阎伽就已经过河了。 能够先前代表旸谷探索界河,又在现在领军跨河,姜望在界河边遇到的这两个修士,显然在旸谷内部都有着不轻的分量。不止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探子”那么简单。 陈艮知晓来意后,直接把姜望带到了行军的阎伽面前。 整个过程十分轻松,陈艮和阎伽都很爽利。 他没费什么口舌,很简单的,就蹭上了旸谷的渡桥。 在踏上渡桥的时候,姜望有一种荒唐感——要早知绕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要跨回这条界河,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等在这里不动。 这种苦做无用工夫的荒唐感,让姜望甚至觉得,他像是一个被困在狭窄通道里的老鼠,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走。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章 他没有丢脸 阎伽亲为先锋,姜望为了表达感谢,紧随其后。 以示共担风险,绝不白蹭渡桥。 两人非常警惕地行在前列,一前一后,率先通过渡桥。但在界河对面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密密麻麻的海族大军,而只是一望无际的空荡。 目之所及,什么也没有。 “在净土待久了,有时候会忘记迷界是个什么地方。”阎伽左右看了看,笑道。 他的头发极短,但并不是光头,而是留了一层发茬,眉峰陡峭,眼眶略深,整个人的气质其实是较为冷硬的。不过待人处事又偏于温和。 此人有一手极其高明的治疗道术,医修通常来说,在纯粹的战斗上不是很让人信服。但从他能够负责带队支援来看,这家伙的杀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总之这是一个气质很矛盾的人,也因为这种矛盾,构成了其人独有的魅力。 姜望跟着松了一口气,没有海族大军蹲守在界河前,说明的确如陈艮、阎伽之前所推测的那样,白象王此时已经龟缩在海巢了。 丁未浮岛能够存活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 阎伽嘴里说着温吞的话,好像在说自己被浮图净土的和平懈怠了意志,但姜望丝毫不怀疑,一旦面对海族,他会爆发出怎样的杀伤。 故而只是道:“这也可以看作另一种风景。” “风景?”阎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这一次带了两百多名修士,个个披甲,气质悍勇,一看就是旸谷精锐。 虽是精锐,这点兵力也没有全占丁未区域的可能。应该说旸谷方面的目标,可能暂时还是以巩固既有浮岛的防御为主。在没有完全调查清楚相邻区域的情况下,直接倾巢而出也的确不现实。 毕竟相对于丁未浮岛,浮图净土才是更具战略意义的地盘。 姜望同时注意到,阎伽他们举的是耀武旗,与悬挂于丁未浮岛的宣威旗并不一致、 待手下全部过河,完成结阵,阎伽才把渡桥收起。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渡桥就只剩半截了。可见界河的消耗有多可怕。 姜望在前面带路,一行直往丁未浮岛而去。 他离开丁未浮岛的时候,是被海族上天入地的追杀,回来丁未浮岛,却带上了一队勇悍精锐。 颇有今非昔比的感受。 去时不可谓不狼狈,来时不可谓不威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内府中那神通种子落下的泠泠霜光,有一种隐隐的压抑感。 姜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在什么时候,做出了不能说“错误”,但不很“协调”的选择。 但深究其间,又一无所获。 只能归结于久战之后的疲惫,让他甚至有些难以掌控自己的神通了。 回去之后要找个地方好好调养一阵。姜望心中想道。 还远未靠近丁未浮岛的时候,符彦青就从影子中钻了出来。 阎伽的目光,在姜望之前看了过去。 “你的弄影神通倒是越发强大了。”他对着符彦青说道。 原来符彦青的神通,名为弄影。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这,第二个念头才是,看来他们俩关系不是特别好。大概是竞争多于亲热。 符彦青没有就自己的神通说些什么,也没有问阎伽带队前来的目标、任务。在现身之前,他应该就观察过整支队伍了,因而只是问道:“带修补护岛大阵的材料了吗?” “当然。”阎伽笑着说。 符彦青点点头,这才看向姜望:“你的洗罪任务已经完成了,怎么还没回去?” 阎伽眼神中露出一丝讶色,显然远未想到,姜望竟然是来迷界洗罪的。 由此亦可见,在迷界生活的战士们,已经颇有与世隔绝的意味。在近海群岛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他作为浮图净土中旸谷势力的重要人物,竟也一无所知。 大概也只有镇海盟成立这样的大事,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被迷界修士所知。 姜望苦着脸道:“运气不太好,浮图净土里的棘舟和灼日飞舟都不够用,没法直接回返近海。” 符彦青完全听懂了姜望的求助,直接说道:“那就走吧,正好有一批兄弟需要回近海休养,我给你安排个位置。” 话音才落,人已陷入影中。 如姜望的三昧真火、歧途,通常只在关键时候动用。因为动用神通也是消耗极大的事情,尤其在神通种子阶段,很难毫无节制的使用。 符彦青却好像一直都行走在影子的世界里,这或许是他神通的特殊性,但也足够说明,他的神通开发程度极高。 姜望不觉得符彦青的态度有什么不对,阎伽却若有所思。 从他的视角来看,符彦青虽不是眼高于顶的那种人,但也向来寡言少语。哪怕是在旸谷内部,几曾见过其人这么好说话? 会有现在这个态度,只能说明,姜望得到了符彦青的认可。 除了突围求援之外,这个齐国出身的姜望,还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丁未浮岛大战方歇,他们这些所谓的“援军”,也不好在路上闲聊。只把这些观察放在心里,继续埋头赶路。 这世上残酷的事情有很多,但能够将“残酷”这个词语体现得最清晰、最直接的,永远是在大战之后的战场。 不幸的事情在于,丁未浮岛就是这样的一个战场。 姜望还记得第一次来丁未浮岛的时候,虽然那时行程匆匆,却也为这个地方感到惊叹。是一种在死寂荒原中忽然看到灿烂花园的惊喜。从混乱野地穿回宁和浮岛,有一种游子归家的幸福感。 而如今…… 那两根高大华表已经倾倒,曾经坐满了修士的白石广场甚至整个都不见了,原地只剩一个黑黝黝的深坑,仿佛某种怪兽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什么。那其间,填入了多少人命。 昔日亭台楼阁山与水,今只有,断壁残垣血与烟。 姜望沉默,阎伽沉默,整个支援丁未浮岛的队伍,都很沉默。 也不需指挥,浮图净土来的旸谷修士们就已经各自散开,忙碌了起来。填坑的填坑,修补的修补,救治伤员的救治伤员。 阎伽治疗道术高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工夫再跟姜望说话了。 符彦青先是不知去哪里忙了些什么,这会大概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又自姜望的影子中站出来:“走,我领你去坐船。” 姜望这才从帮忙“救灾”的工作中抽离,跟在符彦青身后往前走,忍不住问道:“岛主呢?” “养伤。”符彦青说。 “我方便拜访一下吗?”对于丁景山,姜望心存感激。 “倒也不必。”符彦青没有回头,只道:“岛主说了,你记得还债就行。” “……十两迷晶,我记得的。” “不,还有一艘灼日飞舟。为了掩护你突围,一艘灼日飞舟直接被打爆了。”符彦青的语气,非常的公事公办。 姜望只能捏着鼻子道:“应该的。” “咳。”不知道符彦青有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正他咳了一声,才道:“岛主的伤你也是有责任的,送点伤药来不过分吧?” “……不过分。” “其实我也受了伤……” “我懂。”姜望闷声往前递了个储物匣:“这是我斩杀海族的战利品,你要不要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 符彦青也不客气,接过来边走边翻,嘴里道:“渡桥是让你执行任务用的,就不用你赔了。” “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姜望问。 “咳,倒也不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阵,终于还是姜望道:“关于褚密的情况,你跟我说说吧。” 褚密舍身为桥,送他渡河,他对于褚密这个人,其实仍然是毫不了解。 符彦青动作未停,不停地把姜望储物匣里的东西,挑拣着往自己储物匣里放,好像非常随意地问道:“他没有丢脸吧?” “他最后的时刻可称伟大。”姜望说道:“是他舍身搭星桥,我才能成功前往浮图净土。才有机会,反杀鱼嗣庆他们,成功完成洗罪。” “那就好。”符彦青只这样说道。 他终于把这个储物匣翻检了一遍,很有些嫌弃:“你怎么什么破烂都收?” 把储物匣递回给姜望,他才继续说道:“褚密是跟他师父一起来的迷界,同时服刑。不过他师父运气不好,早几年就死在海族手里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说,他其实是无辜的。他之所以来迷界,是因为帮他师父顶了一部分罪,现在他师父已经死了,他没有再顶罪的必要。他曾经也找过我,希望我们能够帮忙调查清楚,让他回去齐国,但这是你们齐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而且,他这个人你也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讲这件事,总找人帮忙翻案。不过没人相信他。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符彦青往前走:“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他跟他师父的确亲如父子,也因此恨海族恨得牙痒,这点做不了假。所以我说,至少在面对海族的时候。他可以信任。” …… …… …… (今天是……6K强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竖掌拦舟 符彦青挑拣了半天,其实没有拿走什么。都是一些有助于恢复精力、治疗伤势的东西。看来丁未浮岛在药物方面的确有些窘迫,这也是大战之后的必然。 姜望收了储物匣,跟在符彦青身后,没有再说话。 褚密舍身为桥,死前什么也没有说,谁也不知道他在当时,想了些什么。 他与界河中涌动的破碎规则,一起消解,什么也没有再剩下。 唯独在他尸身上前行的人,却总有一些,无法释怀的牵绊。 褚密的案子,回临淄后姜望自然会去都城巡检府翻查。无论褚密自己在不在意、还能不能够在意……活着的人,总该把一些事情继续。 逝者已矣,生者相继、 “到了。” 符彦青领路到一处高台,高台上正停着一艘流线型、红光耀眼的灼日飞舟。 这地方本应很显眼,但因为阵法的关系,反而被隐藏得极深,轻易不能叫人看到。 符彦青上前看了看,回来对姜望道:“等下一艘吧。” 这艘灼日飞舟里挤满了伤员,姜望再心急,也不可能跟他们抢位置。 红光闪过,这艘灼日飞舟顷刻直冲天穹。 “迷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到处都是规则缺口。离界的路从未堵死,但若非金躯玉髓,没有可能肉身横渡。我们的灼日飞舟更注重速度,这是为了以更快的速度通过规则缺口,降低飞舟所受压力。决明岛的棘舟则更注重防御,以在规则缺口中坚持更多时间。钓海楼的钓龙舟兼顾两者,在两者之间。” 符彦青不偏不倚地介绍道。 姜望却在默默掂量一艘灼日飞舟的价格,实在是越算压力越大。 我好歹也是一个天骄,怎么日子越过越穷呢? “走吧,今天的最后一艘了。” 符彦青把姜望领到新近降落的灼日飞舟前。 从远处看的时候,灼日飞舟之上仿佛有烈焰流动。近距离就可以看到,那只是光。 飞舟里坐了三十几个修士,大多昏睡着,能够睁开眼睛打量姜望的,都没有几个。 姜望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如丁景山所说,丁未浮岛之所以决意迎接这场战争,是为了人族,是基于整个人族的立场。 但姜望自己不能不记得,这些人之所以受伤,那些人之所以死去。是因为他们不肯交出自己。 他永远不会忘记迷界了。 并且也一定会再回来。 符彦青忙碌得很,把姜望送到飞舟上,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若不是为了“催债”,他大概也不会亲自来送姜望。 与一众伤者挤在飞舟里,涌动的红光将船舱覆盖,飞舟拔地而起。 姜望所坐的位置,距离舱首很近,所以能够看到,舱首附近的几个能源法阵上,元石是如何飞速地消耗着。 掌控飞舟的旸谷修士一言不发,极具军人气质。 而灼日飞舟则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浮岛的“天穹”不断拔升。 这种速度快过姜望自己的平步青云,几乎能够追上鱼嗣庆的速度。 可灼日飞舟虽然昂贵,毕竟能够批量产出,鱼嗣庆才有几个? 当然,拿仙术平步青云与灼日飞舟的极限速度对比,也不很公平。平步青云本身已经速度很快,且它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极限速度,而是极速似缓行、踏空如平地的自如。更适应于战斗中。 这一趟终于结束了。看着迷界特有的空荡景象被高速掠过,姜望心想。 砰! 念头还未落下,灼日飞舟便戛然而止。 姜望克制了往前扑倒的惯性,并顺手扶住旁边险些摔倒的伤员,难掩惊色地往外看。 在灼日飞舟正前方,出现了一个不高不矮的身影。 那身影伸出了一只手,正对飞舟。 这只手瞧来也很平常,不算粗糙,也不很细腻,五指并拢、简简单单竖立。 有一种坚定的“拒绝”意味。 灼日飞舟并不如何臃肿,但相对于一只手来说,仍可称得上庞大。 可它切切实实,停在一个竖立的巴掌前,而且是在极其恐怖的速度下被逼停! 涌动于整艘飞舟上的红色光芒,竟然也次第黯淡。 比起之前白象王在浮岛外一拳打爆灼日飞舟,眼前这一幕更从容自然,不见半点烟火气。 简单得像是挥了挥手,就赶开了苍蝇。 姜望自飞舟之中跃出,按剑相迎:“谁在拦路?” 他当然清楚,他不是这突然出现的强者的对手,但这满舱的伤员里,也只有他能够挺身而出。 拦住灼日飞舟的强者轻轻抬头,让姜望得以看清他血色的眸子。他的脸有些尖,并且没有眉毛。 血王! 姜望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恐怖的答案。 毕竟这副尊容,与死在他手里的那位血王之子,实在是很像。 当姜望看清来者的时候,姜望的模样,自然也映在了血眸中。这位强者轻轻扯起了嘴角,露出森白的尖齿:“看来本王没有来晚。” 堂堂血王,竟然真的杀到了丁未区域!而且以那样尊贵的身份,向一个小小的神通内府修士出手。 姜望的心中一片冰冷,但还是用脚后跟,将灼日飞舟往后踹开,嘴里道:“杀业是我一人所造,我一人承担。” 血王赞许地看着他,好像非常欣赏他的勇敢,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说道:“本王不直接杀你……因为杀你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如此平缓,但其间的残忍如此清晰。 “我们的时间有很多,在之后的时光里,我会慢慢告诉你——你越想保护什么,就越要失去什么。” 说着,他就当着姜望的面前,伸出左手食指,轻轻一划。 铛! 然而紧接着的,并不是预想中整个灼日飞舟崩解的过程。 而是另一根食指,隔空挡在了血王的食指前。 那是一根坚实的、粗糙的、钢铁般的手指头。突兀出现,却像一根钉子扎在那里。 两根手指明明没有接触,却发出了刀剑交击般的铿鸣! 而后才是巨大的冲击蔓延开来,整艘灼日飞舟被轰退数十丈。 姜望握紧长剑,道元充盈全身,也足足退了十余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介武夫 以指拦指,出现在血王面前的,是一个山一般的男子。 其人不算壮实,但哪怕隔着武服,都能感到一种恐怖的力量,在筋肉之中流转。 他昂着头,直着腰,仿佛没有什么能使他屈服,没有什么能叫他退让。 他像山,只屹立在他愿意屹立的地方。 而他现在,屹立在血王面前。仍然巍峨坚定,不可动摇。 哪怕是在海族真王中,血王也是凶名极昭的强者。是让雄踞一方的白象王,也要战战兢兢寻找解释的恐怖存在。 能够挡下血王的,至少也是当世真人。 这人是谁? 姜望在此人身上感受到的,并非浩瀚道元,而是磅礴如山、广阔如海的气血。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于血王心中。 他凝住血眸:“你是何人?与本王见过的其他人族强者,似有不同。” 那人道:“一介武夫,王骜!” 声音像铁拳直轰,简单、干脆、强硬。 这人竟是武道强者! 难道是浮图净土过来支援丁未区域的强者?可之前没有听说,浮图净土有此强者啊?甚至于整个迷界,也没听说过有几个武道修行者! 姜望还在穷搜记忆,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忽然跳到他面前。 “姜望!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啊!” 十分雀跃地一拳打在他胸口,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娇俏可爱的脸。 两条长长的高马尾垂在身后,几乎垂到了小腿处。 短褂裙裤赤足,两只雪白的手腕上,各有一圈银链,也都系着精巧的银色小锤,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娇小得像个瓷娃娃,但又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好像有无穷热烈的生命力,时刻迎接这世界。 不是孙小蛮,更是何人? 人生欢喜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而且是在迷界这样一个几乎隔离于现世外的地界。 姜望也是又惊又喜:“孙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早先回过庄国,但并未去三山城,也不知道孙小蛮早已离开庄国,随其师父游历去了。 “我跟我师父来迷界历练啊,各个区域乱转,练好久了。”孙小蛮大大咧咧道:“好哥们,许久未见,怎么跟我生疏了起来?咱们都直呼其名就行!!” 她还记得姜望的“仗义疏财”,以及在后来三山城围剿凶兽任务中的积极仗义,言语之中很是亲近。 “小蛮。”姜望很自然地便转过来称呼:“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孙小蛮又豪迈地笑了起来,用大拇指往与血王对峙的那位强者指了指:“我师父,天下第一武夫!武道二十六重天!” 她飞起来,凑到姜望耳边,小声道:“其实不一定是第一。” 武道二十六重天! 姜望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恐怖的概念? 武道之路,至今无人走通。那无穷深远的风景,迄今只是想象。 这是一条全新的修行道路,以三重天为一境,步步登天。 三重天相当于游脉,六重天相当于周天…… 走到二十四重天,即堪比洞真,相当于当世真人。 孙小蛮的师父王骜,已经走到武道二十六重天,岂不是已经接近于衍道强者? 只要再跨一重天,顷刻绝巅。 难怪敢称天下第一武夫!武道之途,说他走在最前面,也不为过了! 难怪其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挡下血王。 两位当世强者在那里巅峰对峙,孙小蛮却在这里聊得笑逐颜开、兴高采烈。 尖脸无眉的血王,移转视线,看过来一眼,嘴里轻笑道:“这女娃,倒很有趣。” 啪! 王骜蓦地伸拳,仿佛击打空气:“不要乱看,会瞎的。” 这一拳,好像确实也什么都没有打到。 但姜望却禁不住收缩了目光! 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王长吉曾经跟他说过,目光是有重量的。而就在刚才,就在王骜的那一拳中,他切实看到了目光的“实质”。 王骜把血王的目光打了出来,并生生打碎! 这是姜望从未见识过的交锋。 王长吉是凭借超乎寻常的天赋,或许还有某种秘术加持,能够察觉到目光的真实重量。而王骜作为走到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强者,直接把虚无缥缈的目光打成了实质,再击碎。 他击碎的不仅仅是目光,还有血王投注于其上的意志、信念。 表现在结果上,就是血王本可以在看到孙小蛮的同时,动念之间,控制孙小蛮的血液,左右她的生死。但在他凶名昭著的神通发挥作用之前,王骜一抬手,把他“看到孙小蛮”的这一步打碎了。 这种交锋,甚至已经超过了姜望的理解。 但唯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强大。 无须别的修饰,就是赤裸裸的强大。 也难怪孙小蛮能够大大咧咧,在这危机四伏的迷界,连一个警惕的眼神都不给血王。有这样强大的师父,她的确没什么好顾忌的。 而血王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和缓的声音骤然森冷:“让本王看看,你要怎么弄瞎本王!” 那双血眸骤然一定。 尚在远处的姜望,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如平湖起波,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孙小蛮身前一站,想要帮她挡住风波,孙小蛮却反过来飞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娇小的身躯里,仿佛有一头恐怖凶兽苏醒,气血如狼烟冲霄。 而姜望在这一拍之下,体内血液顿时平静了下来。 乱涌刹那如平湖。 他下意识地保护孙小蛮,却忘了,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孙小蛮,在枫林城的时候就比他强。这两年里他在进步,孙小蛮却也没闲着。人家游历天下的同时,可是有一个堪称天下第一武夫的师父在领路。 如今至少在对肉身气血的控制上,也是远远超出他的。 “嘻嘻。”与姜望的凝重相比,孙小蛮却轻松得多:“好兄弟,且安心,看我师父打爆他!” 言语之中,对她师父充满了信心。 他们尚在远处,就已经感受到血液的波动。直面血王的王骜,所受压力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但其人气血凝一,好像不受半点影响,当头就是一巴掌,直盖血王的那张尖脸。 迷界之中,本无天地。 可这一巴掌,好像把天撕了下来,直接往血王脸上压。 从此有了天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三章 气壮山河 王骜一巴掌盖下,迷界也有了天地。 天即此掌地即将亡! 强如血王,当然不至于接不下此掌。但也的的确确,在这位人族强者面前,感受到了一丝无力。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修至这种境界的武道强者,都是他血核神通的克星。 因为武道强者专修肉身,对于气血的掌控,远超其它道路的修行者。 筋骨肌血,无不凝一。 血王能够凭借血核神通,掌控鲜血,轻松左右对手生死,却很难撼动武道强者的气血——不是完全不能,但要耗费百倍千倍的努力。在高层次的对决中,这是足以致命的影响。 可以说,与王骜为战,他最强的倚仗几乎被废去。 他得到消息,也听闻了人族小辈的狂言,什么“想来血王,不过如此”之类。白象王的解释更是早已送呈他知。 起意来此,就是要看看,是不是人族那边真有如骄命般的天骄出世,那白象王是不是胆敢哄骗于他。 而亲来给那狂妄小辈一个教训,更是为了顺手碾灭丁未浮岛,为之后针对浮图净土的筹划做准备。 一切的一切,都非常自然、合理。 但现在这个武夫王骜一出现,他立即生出一种强烈的警觉,自己好像落入某个局中。此局不着痕迹,虽然看不到从何而起,也看不清为何谋划,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必然存在! 从沧海到迷界,他能得血王之名,横行这么久,令人族海族都谈之色变,当然不仅仅是靠的暴虐凶狂。 面对王骜的这一巴掌。 他心念一动,整个身体骤然炸开。在王骜的巴掌之下,炸成难以计数的血光。 仿佛天还未盖落,他就已经先行崩碎! 血光往四面八方,往能够寻到的所有方向疾射,当然也包括了孙小蛮、姜望这边。 王骜巴掌一收,将大片的血光碾碎,人已落至孙小蛮面前,一脚踩下! 无形的冲击波以他踏足之处为起点,向四面八方激射,直将所有靠近的血光都逼退。 而后反身一拳,汹涌的气血如狂龙出海,席卷一切,绕行一周,将那艘灼日飞舟牢牢护持。 一巴掌一脚一拳,那难以计数的血光就几乎湮灭过半。 但剩下的血光,仍然顺利远去。 血王这种级别的强者,在真王中也堪称恐怖的存在,竟然连真正的交手都不曾开始,不惜巨大损耗,直接抽身撤离,果断如斯! 完全不顾强者的自尊,似乎连接触试探都不敢! “师父太棒了!”孙小蛮连忙鼓掌:“您不愧是天下武夫第一,那什么血王,说起来也是一方雄杰,见到您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您真了不起!” 王骜看着自己徒儿的眼神,很有些无奈。 这孩子,不知怎么的,带在身边游历天下,本是想言传身教,但好像养偏了。大大咧咧哪里有个女孩样,一点也不像她娘亲。 月眉是很温柔娴静的啊…… “行了行了。”他说道:“你跟你的朋友也见上面了,叙上旧了。那就走吧,之前的训练目标还没完成呢。” 徒儿可以在那里吹捧,他自己却不会真的小看血王。恰恰是这果断撤离的一幕,反倒令血王在他心中的威胁,又拔高了一层。当然这些考量,他不会对徒儿说。 孙小蛮顿时垮了脸,显然王骜的“训练”绝对不那么轻松。 但她只是道:“好吧。” 与她那个能躺着绝不站着的弟弟相比,她虽然外表娇小可爱,但骨子里是有一股韧劲在的。 眼见得他们就要离开,姜望连忙行礼道:“谢过前辈援手之恩。这次若非是前辈,姜望就……” 王骜摆摆手:“不必谢我,这事我于你并无恩情!” 他懒得跟姜望解释因由,也不屑于冒领恩义,直接伸手抓住孙小蛮,像老鹰提住了小鸡仔。 孙小蛮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显然也习惯了她师父不怎么把她当女孩看,被王骜提在手里,还很开心地冲姜望挥手:“再见哟,好兄弟!” “再……见。” 还没等姜望想好,到底是应该叫好兄弟,还是好姐妹,这一对师徒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死里逃生,老友重逢,无疑都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是因为王骜的那句话,姜望的心情,却不能够轻松下来。 王骜或者只是不愿冒领恩义,可他的话无疑是说明了,血王这次突然的截杀,并非意外! 他明明救了自己,却说对自己并无恩情。为何?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的危险,本身也是由他带来的! 或者说是……“他们”。 一路行来的许多“巧合”,似乎也可以得到解释。譬如为什么在浮图净土中,去到哪里,哪里的飞舟就怀岛。譬如为什么界河刚好发生位移,又刚好出现在身前…… 一个以自己为饵,钓海族大鱼的局么?姜望默默地想到。 大人物当然有大人物的算计,有大人物的格局。行棋落子,放眼的都是迷界大局、人族未来, 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为饵! 直到现在,他莫名其妙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这是一局什么棋!不知为何而下,不知所求者何。 但又如何呢? 姜望也只能扯起一个笑容,知道了,装作不知! 毕竟那条恰巧移动的界河,还是给了他逃生的机会。 毕竟王骜还是出手将他救下,没有坐视他死去。 小人物应该感恩戴德了,不是么? 他面色如常地飞回灼日飞舟,那名旸谷修士正在舱首捣鼓。 “能修好吗?”姜望问。 “没有什么大问题。”见识到刚刚的强者对峙,这位旸谷修士对姜望的态度明显更恭敬了些:“刚刚只是被逼得耗尽了能源。可能要回岛一趟,取些元石。” 血王当时大概只是要生擒活捉,因而没有动用太激烈的手段。 “用我的吧!”姜望直接自储物匣取出元石来,堆放在其人面前。 他一息时间都不想耽搁了,只想早点回到近海。心中也是有一股无法抒发的怨气在,故而语气也不算温和。 “没问题!”这名旸谷修士并不介意,天骄有点脾气也很正常,而且人家这不是还花钱了吗?花钱的是大爷! 他干脆地把元石收下了,重新摆弄起飞舟法阵来。 “那个……”却是姜望独自在那闷头气了一会,还是说道:“回近海之后,再还我就行。” 掌舟的旸谷修士愣了一下,险些把飞舟翻转。 合着您只是出借啊,那您摔元石摔得那叫一个气壮山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这飞舟买下来呢! 有些无语道:“……行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君共勉 狂涛骤浪中,被伟力隔绝出一块平静的地界。 “血王倒是很狡诈。”在一滴悬浮着的、晶莹剔透的水珠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一缕静止的、苍青色的风里,有声音说道:“从鱼嗣庆这样极有潜力的统帅,到血王这种有资格冲击皇主的真王,那个万曈,竟然真的半点警示都没有。只注视,不干涉。” “危寻,你的计划失败了。”有个声音如雷滚过,却不显突兀。 “是啊。”危寻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轻笑道:“我请诸位来,想要窥探万曈真身所在之地。而后深入沧海,将其袭杀,以打断海族的演进,解我人族百年之厄。现在看来,的确是失败了。万曈比我想象中更谨慎,天涯台上,他差点移动目光,我以为他肆无忌惮。现在想来,或许那只是他在近海的一次试探。” “你随手落子想让万曈注视人族天骄,谁知万曈根本不在意。又苦心积虑,让海族后起之秀不着痕迹地遇险,结果万曈还是沉默。引来血王,更是动用了许多暗线,现在血王跑了,万曈无踪……我们这么多人等在这里,这次行动一无所获。” 那个如雷的声音道:“原本至少,利用对迷界位移的掌控,可以发动一场漂亮的大战。” 危寻眸如静海,始终安宁:“不必为已经错过的事情惋惜。他们无非是再次打乱规则,我也无法是重新寻找规律而已。重来一次,还是我快。” “但掌控迷界位移的突然性已经没有了。” “没有便没有。三五个区域的胜负,影响不了大局。唯独是万曈……”危寻轻轻叹道:“错过这次,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以后只会藏得更深。” “要我说,不用总想着削弱对手。强大自身才是根本。”风中的声音说道。 水珠中的声音接道:“你的意思是……” “诸位。”王骜的声音在此时跳出来:“是不是没我的事情了?” 他非真君,但真君可期,也能算是一个准真君战力。此次危寻动用私人关系,集结了四名真君,加上他,将近五名真君强者的恐怖战力,想要深入沧海,一举抹杀万曈。 到了衍道、皇主这等级别,任何针对其身的布局,只要稍露痕迹,就会被察觉。相对于精巧绵密环环相扣的布置,自然而然,反倒是第一要义。 如这一局中,姜望救人,完全属于自愿。至迷界洗罪,在迷界中的所有行动,也都是自己的选择。 但却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海族方面的注意。从鱼万谷到水鹰嵘到白象王再到血王,一切都自然的发生了。本就带着弟子于迷界历练的王骜,偶遇血王,出手相抗也很合理。 甚至姜望也并不重要,哪怕其人死在碧珠婆婆手里。也仍然会有其它的事情“自然”发生。他不过恰巧赶上,成了顺水推舟的一环。 唯独如此,那位潜在未知之处注视所有海族的恐怖强者,才有可能在注视之外,生出干涉之意。 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王骜从来天涯独行,砥砺武道,并不关心其它。既然计划失败,也就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危寻笑了笑:“王先生请自便。” 对于这位正在开拓武道未来的强者,他保持了相当的尊重,哪怕对方还未至真君级。 “王骜。”那个滚滚如雷的声音突然道:“前面的风景,你看到了吗?” 王骜顿了一下:“我们习武之人,拳头打到,才算看到。” 眼睛看到的,只是虚妄。拳头打到的,才是真相。 “请君勉力。”如雷的声音说。 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到底有多难? 越是强者,才越能感受,越知此事不易。 面对天地门、面对蒙昧之雾、面对遥远星穹……修行者的每一步,都有无数前行者总结出了经验教训,探索了所有的危险与可能。 所以才有了如今未摘神通亦能外楼,才有了修行之道的繁盛。 但武道不同。 无论道儒释、兵法墨,虽说都是不同的流派,独具视角、思想,有着伟大的开拓意义,但于根源里,都在古老道门的大框架中。 武道已是新途。 三重天不难,九重天不难,十五重天也不算难,因为千万年来,早已有前人趟过,但越到后面,越是陌生。 前路已无人。 每一步踏出,在踏定之前,都无法判断,是更上一重天、还是踏进了深渊! 在王骜之前,有多少辉耀一时的天骄已跌落深渊,有多少曾经走在王骜前面的武道强者,已经粉身碎骨。 这条道路如此艰难,如此凶险,可为什么千万年来,还是不断的有人去探索? 因为那代表着修行上的另一种可能。 一个主动断绝可能的种族,注定不会有未来。 所以有志之士,前仆而后继。 “天下求道者,非我一人。天下之道,非道一家。” 王骜说:“与君共勉!” …… …… 弦月岛。 一处装饰华丽的宅院中。 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照无颜、子舒……除开李凤尧有事先回了冰凰岛,姜望在近海群岛上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聚在这里。 付出了巨量投资的姜无忧,更是凤眸微敛,直盯着那悬在空中的海疆榜。 以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弄一张海疆榜倒也不是难事。 这里是晏抚专门购置的宅院,正在怀岛核心地段。只是因为要在弦月岛小住几天、又不想去挤客栈,晏少爷大手一挥,就溢价买了一套。原屋主美滋滋地连夜搬了出去,什么都没带。 在座很多人,说起来家世都不比晏抚差,但像他手头这样宽裕的,确实也没有…… 自上次许象乾承受了锦绣反噬之后,他们这些姜望的朋友,就时常交流信息,最近这几天,更是整日盯着海疆榜,等待最终的结果。 姜望的名字红了又绿,名字后的那些数字涨一阵、停一阵,无不牵动着他们。 毕竟迷界难以传递信息,他们也没有办法说,仅仅是为了知道姜望的现状,而调动太多关系。 当海疆榜上,姜望名字后面的数字,定格为壹佰零肆时,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成了!”重玄胜一拳砸在自己肥大的左掌上,向来城府极深的他,这会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直接冲出宅院,直奔天涯台。 “太好了!我就知道姜望能行!”许象乾更是兴高采烈,表现得尤其激动。直接一把抱向旁边的照无颜,热泪盈眶:“不愧是我许象乾的兄弟,我好高兴!” 砰! 满院的人见怪不怪,都跟着前后脚离开宅院,奔赴天涯台。 一时院内空空。 唯独许象乾孤零零地趴在地上,趴了很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知否 作为传说中钓海楼祖师独坐钓龙之地,天涯台自然具备某种神圣意义。 当海祭大典结束,这里就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了。 事实上,在海祭之外的很多时候,天涯台上都是空空荡荡,唯有狂风皎月。 不过这一次,因为钓海楼主危寻的随口命令,钓海楼弃徒竹碧琼,仍然以垂死之躯留在这里。 等着那个人回来接她,或者,等待死去。 这无疑是最痛苦的等待。 也正是因为曾在枫林城外那个破道观里,有过同样的等死经历,知道那种痛苦,姜望才在迷界中那样拼命。 “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闯天涯台!” 两名高大的黑胄甲士,将铁臂一横,拦在一个肥胖的身影前,十分坚决。 重玄胜摊开双手,以示自己绝无武力强闯之意,声音急促有力道:“该放人了!姜望于迷界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已经完成了洗罪,竹碧琼现在无罪!!” 两名黑胄甲士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直接放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重玄公子,你说洗罪已经完成,有何凭证?”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长得算是周正,约莫二十许,气质自然不凡。 拦住重玄胜的两名黑胄甲士,都侧开身体,显得很是恭敬:“季师兄。” 来人正是钓海楼天骄人物季少卿,与徐元、包嵩、杨柳等人一样,都是海外时常会被讨论的年轻天才。 当然,整个钓海楼的年轻天才里,陈治涛是独一档的,与他们已不能算是同一层次。虽是弟子辈,其地位却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高过许多长老。镇海盟成立之后,他更是如日中天,已经被视为一方大人物,而不会再被当成年轻天才看待了。 季少卿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中还有一层关系。他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弟子,与碧珠婆婆属于同一派系……由此也就不难知道他的态度。 在此之前,重玄胜等人已经来过天涯台数次,都被他挡了回去,连竹碧琼的面都没有见上。人家咬死了宗门规矩,就是要铁面无私。 重玄胜等人背景再硬,也在这怀岛使不上劲。 面对季少卿的再一次阻拦,重玄胜还未说话,一个极具英气的女声已经接上:“海疆榜上,你可以自己看!” 却是华英宫主姜无忧,飞落天涯台前。 在她之后落下的,则是李龙川、晏抚。 几个年轻的身影落在连接天涯台的石阶上,无需太多动作,仅凭他们的家世背景,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压迫感。 季少卿目光淡淡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才看回姜无忧:“原来是华英宫主,难怪有此威风!” 他的确从容。 姜无忧凤眸一转,睨着他道:“你对本宫,似有不满?” “不敢。”季少卿很有礼貌地欠身道:“不过,关于姜望洗罪成功一事,口说难以为凭,须得眼见方成。诸位稍候,请容我去调阅海疆榜。” 他话说得虽然好听,好似情理兼备。但这一走需要多久,一查要到何时,便难以说清了。 啪! 姜无忧随手将一张海疆榜抖出来:“若求个眼见为实,看这里便是!” 她往前走了一步,明明站在天涯台的台阶下方,却好像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季少卿,你不会告诉本宫,你不识字吧?” “海疆榜军国重器,岂能随意抖搂?”季少卿轻声说道:“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宫主会造假,只是镇海盟新近成立,海上不靖,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季某眼神不好,阅历又浅,无法笃定真假。作为钓海楼弟子,值此混乱之时,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还请宫主您,容季某先去调阅楼里的海疆榜吧。” 语气谦恭,声音温和,甚至连表情都是彬彬有礼的。 但恰恰是这种态度,让人满肚子邪火。 吵是没法吵的,除非直接动手。 但在天涯台对钓海楼嫡传弟子动手,也实在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姜无忧固然是怒火中烧,但以她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说话了。 于是重玄胜再次开口,此时他已经面沉如水:“季少卿。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是我们第四次来天涯台了,你确定还要拦着我们?尤其是在姜望已经完成了洗罪的情况下……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后果?” “我不知道胜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季少卿脸上甚至是带着讨好的笑容,挨个数道:“华英宫、重玄家、石门李氏、贝郡晏家,对吧?多么显赫!故意跟你们作对,我怎么敢呢?只不过……” 他收敛了笑容,话锋一转:“这里是天涯台,钓海楼的天涯台。职责所在,季某怎敢轻忽?你说姜望完成了洗罪,我总归要确认一下。这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 他如何不知道,姜望已经完成了洗罪呢? 碧珠婆婆早已经死了!必是死在那姜望之手,他又如何不知? 可以说,他对姜望、碧珠婆婆迷界之行的关注,并不比重玄胜他们少。 一个碧珠婆婆,坏了大事,死不足惜。可她的死,却让辜怀信整个派系颜面扫地!别说在钓海楼争三望二了,一个不小心,还要在现在的情况下,割几块大肉出去! 作为辜怀信最看重的亲传弟子,他能够在辜怀信跃升的过程中收获极大好处,辜怀信失败了,他的损失也排在前列! 本是在同辈天才里脱颖而出的好机会,现在原地不动还要倒退。 这叫他如何不恨姜望,如何不恨那个吃里扒外的竹碧琼? 重玄胜看着他,慢慢说道:“你想要确认洗罪结果,的确理所应当。你们钓海楼对自家弟子的关心以及公事公办的严明态度,令在下钦佩不已。” 季少卿好像全然听不出来话里的讽刺,只道:“重玄兄谬赞了,季某也只是恪尽职守。大家互相理解便是。” “那么你要怎么确认呢?如果是要自己回宗门驻地调阅海疆榜,那就请便。”重玄胜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如果是要跟什么人验证,不妨说说看。我们这些人,总归都有些朋友的,兴许能帮你尽快联系上。” 季少卿顿了一下,一时难住了。他本来就只是在拖延时间,故意为难这些人。惹得他们闹事更好,在这怀岛,没理由他还怕了谁去。 只没想到这死胖子竟然放任。 这一放任,他才意识到为难之处。 他现在如果离开天涯台,那些黑胄甲士,未必能顶得住这些人的压力。而他说出哪个名字,那人才会在事先完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就知道帮他拖延时间呢? “人命关天,季兄还请早做决定。”李龙川立刻追进道:“恪尽职守,不等于有意拖延时间吧?还是说,你正是要坐视竹碧琼慢慢死去呢?她纵有千般不是,可也曾是你的同门!” “怎么会!”季少卿当然不肯承认这个恶名,立即道:“李兄莫要误会。唉,这事闹的。我也希望小竹好……” 他一边解释,一边眼睛乱晃,忽地道:“徐师弟!还请过来一叙!” 此时正好有一名修士,从天涯台前不远飞过,闻声停住,犹豫一阵,仍然飞了过来。 待此人飞近,季少卿方笑道:“徐师弟,是这样。师兄我守卫天涯台,看押要犯,脱不开身。你能否帮我去看一看宗门驻地里的海疆榜,瞧瞧那姜望是否已经完成了洗罪呢?“” 对于钓海楼的精英弟子来说,海疆榜的分卷并不罕见。季少卿有意点到钓海楼宗门驻地里的海疆榜,那份作为海疆榜的三段本体之一,当然更翔实更可信,但主要目的,还是摆明了让来人多跑几步。 但其实,季少卿的这个选择,还有更深的一层。 因为来人姓徐名元,乃是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的亲儿子! 以辜怀信和徐向挽的竞争关系,尤其是这一次在天涯台,几乎已经撕破了脸。他和徐元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笃定以徐元的性格,当着外人的面,可能不好拒绝。但转过身去,未必会搭理他。 这就在事实上拖延了时间,重玄胜这些人,还怪不到他身上去,要怪只好怪徐元。正是一举两得。 徐元瞥了姜无忧几人一眼,点点头,便要离去。 “徐兄且慢!”一直沉默的晏抚,忽然出声道:“如何能累你奔劳,我这里有一张海疆榜分卷,便送予兄台,权当交个朋友。有什么需要验证的,自看便是。” 海疆榜分卷作为海疆榜复制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不算很稀有。但要取得拥有的资格,却不容易。 这些分卷,也分为几个不同档次。 如姜望去迷界时带的那张,只记录自己的战绩,离开迷界之后就会被收回。 而晏抚现在取出来赠予徐元的这张,却能反映迷界许多修士的信息,属于很难弄到的那一档了。真要论价值,可称不菲。 晏抚此人,向来沉静少语,温平内敛。但是往往一开口,就直击要害,且有挡不住的豪奢之气。 不是买买买,就是送送送。 季少卿自然不能乐见,连忙阻止道:“还是回宗门驻地查阅吧。没有说阁下造假的意思,但毕竟真假难辨。我事先说过,须得慎重……” “这是真的。” 徐元把那张海疆榜接在手里,蓦地打断季少卿,眼神很认真地说道:“这海疆榜是真的,这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季少卿撇了撇嘴,终究没有吭声。 “那烦你再看看,姜望可曾完成了洗罪?”重玄胜含着笑问。 他竟也就真的打开海疆榜,看了起来。 眉头挑了挑:“他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洗罪!” 姜望进入迷界的时候,正是海祭大典召开之日,四月四日。在进入迷界的第八天遭遇围杀。以一敌九,杀六退三,然后回岛休息。 在第九天,就遇到了海族兵围浮岛。 在同日突围,也在同一天,借助浮图净土的压制,将围攻他的海族战士几乎杀绝,完成了洗罪。 这一天,是四月十三日。 在短短九天的时间里,击杀超过一百名统帅级海族,哪怕全都是初阶统帅级,这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平均下来,相当于每天击杀十个以上的外楼级修士。 这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迷界这种地方,是整个东域人族迎战整个沧海海族的战场,强者如云,才不显得那么惊悚。 可一百个统帅级海族之死,也在事实上,几乎将一整座海巢的精锐力量掏空。 是让白象王也觉得肉痛的损失。 为什么符彦青那么认可姜望?因为他还知道,这一百个统帅级海族里,甚至包括了水鹰嵘、鱼万谷乃至于鱼嗣庆,这样绝对意义上的强者。 即便不知内情,以徐元现在看到的战绩而论,这也绝对是天骄级别的战绩。 他没有理由帮季少卿隐瞒,实际上如能让季少卿难堪,他绝对不会介意。 重玄胜这才看向季少卿:“你可听到了?徐元师兄总不至于帮着我们撒谎吧?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当然,徐师兄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不会有问题。” 季少卿笑了笑:“便请姜望来领人吧,季某绝不阻拦。” 他嘴里说着绝不阻拦,但仍然咬死了,只有姜望才能来领人走! 谁都知道,姜望出发去迷界之前,竹碧琼已经奄奄一息。危寻正是用竹碧琼的性命安危,逼迫姜望以更短的时间完成洗罪任务。 而重玄胜他们三番两次过来,就是为了在姜望回来之前,保证竹碧琼的安全。不至于叫他拼死拼活一场,回来却是一场空! 季少卿完全知道他们的心情,甚至就是为了恶心他们,坚持不肯让他们先把竹碧琼带走救治! 徐元皱了皱眉,他不懂季少卿非要拖着时间有什么意义,早一点晚一点能改变什么结果吗?无非是恶心一下姜望。平白丢了钓海楼的气度。 他看不过眼,于是出声道:“季师弟,天涯台哪里需要你亲自看守?是不是这几天闲得太厉害?” 辜怀信这一系跃升的可能,在天涯台上被打断,诸多筹谋都落空,现今可不是“闲得厉害”么。 他不知道的是,季少卿不需要什么意义,就是要恶心一下重玄胜他们,以纾解心中怨气。 闻声只道:“我知道徐师兄这几天很忙,自是懒得理会琐事。不过,看守天涯台之事,虽没有师长之命,是少卿自愿前来。但维护我钓海楼的体统与威严,却是每个钓海楼弟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真是够了!”姜无忧柳眉倒竖,怒斥道:“罪也洗了,验证也验证了,还在这里纠缠不清,真当可以仗着钓海楼的出身为所欲为?以为本宫画戟不利吗?” “宫主何出此言!何来的纠缠不清?我说了,姜望过来,随时可以带人走。这有什么问题吗?”季少卿毫无惧色地看着她:“宫主殿下,我得提醒您,这里是怀岛!” 他甚至挑衅地看着重玄胜等人:“如果你们想闹事,少卿虽然不才,奉陪的胆量却也有!” 他五府圆满,摘得两神通在手,哪怕只以战力论,面前的这些名门贵胄,他也还真不虚。遑论这里是天涯台! 随着季少卿的话音落下,原本站在天涯台各处的黑胄甲士,也都移转过视线,看向这边。 无论姜无忧、重玄胜他们有什么背景,在怀岛闹事,跟钓海楼的人对着来,只有吃亏的份。要是连他们几个小辈都压制不住,钓海楼也别提统合近海群岛的话了。 “我现在是以镇海盟成员之一,无冬岛的名义说话。” 重玄胜眯起眼睛道:“镇海盟要想真正统合近海,首要善罚分明,讲道理、守规矩!姜望已经完成洗罪,竹碧琼现在是无罪之身,你凭什么还囚住她?” 亲近的人都知道,这胖子一眯眼,就是杀机已动。 可惜季少卿不知,或者就算知道了,倚仗钓海楼,他也不在乎。 闻声只是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楼主说的是,姜望完成洗罪后,就可以带她离开。” 他视线扫过重玄胜、姜无忧、李龙川、晏抚,着重强调道:“是姜望带她离开,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后甚至转回来看向徐元:“徐师兄,人家送你一张海疆榜,你就能忘了楼主的话么?不然师弟也送你一张,只请你莫要忘本!如何?” “你!” 徐元气得涨红了脸,但终究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 因为季少卿说的是真的。 哪怕危寻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想来应该不至于严格到,一定要姜望完成洗罪亲回天涯台才能接走竹碧琼。 但万一呢? 谁敢去跟危寻求证? 季少卿把钓海楼主的每一个字都奉为真理,谁又能挑得出错来?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不能挑这个错。 徐元作为钓海楼弟子,更不能! …… …… (5K,两章合并。晚上无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如灯,命如油 灼日飞舟离开迷界,飞出“死亡海域”。 在专门供飞舟停靠修整的岛屿,姜望把自己“出借”的元石拿了回来,而后与旸谷修士作别,径往怀岛而去。 已是四月十四日的凌晨。 见惯了迷界暗无光亮的夜,飞行在这星朗月明的碧海上,颇有“拨云见月”之感,豁然开朗! 此行虽是九死一生,但毕竟趟过了“九死”,求得了那一个“生”字。 此行虽然负债累累,但总算完成了洗罪,能够救下那个傻姑娘。不负人,不负己。 而且迷界的经历,他将永生难忘。 那些殊死作战的修士,那些摒弃现世嫌隙的众志成城,在外族的威胁面前,人族能够燃烧出怎样的精神…… 每一个修行到了外楼境界的修士,的确都应该到迷界走上一遭,看一看为了人族,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努力。 青云印记现了又散,在空中划过美丽痕迹。 用九天的时间完成了洗罪,在第十天的凌晨回到近海。这期间他没有放松过一刻,没有耽误一息时间。 是争分夺秒,与时间竞速。 即使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做到相同的事情,因而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天涯台已经近在眼前。 相传是钓海楼祖师留下的那一行刻字,也由远及近。 因为天涯台上法阵已经开启的关系,倒无法直接飞落。 他绕了一个方向,于是看到登赴天涯台的石阶上…… 重玄胜、十四、姜无忧、李龙川、晏抚,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姜望踏碎青云印记,潇洒飘落,按捺心中的暖意,随口问道:“竹道友怎么样?” 他知道这些朋友必然是在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所以才能在他回天涯台之前就等在这里。 去时相送,来时相迎,天涯虽远,丹心互照。 朋友间,不就是如此么? 但重玄胜并没有说话。 姜无忧凤眸含煞。也不做声。 李龙川脸色难看。 晏抚平和地看着他,把担忧的情绪掩饰得极深。 像是有一记无形重锤,砸在心口。 姜望感到强烈的不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都怎么了啊,一个个的?” “姜兄真是风采照人!迷界之行声闻近海,做得漂亮极了。叫在下好生敬佩!” 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在天涯台上施礼:“终于等到你完成任务归来,快把竹碧琼姑娘接走吧!” 此人笑得很是灿烂。 在他旁边,则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修士,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从气息来看,修为亦是不俗。 姜望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但猜想,他们或许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 他没有说话。 石阶上这对峙的气氛,令他愈感不安。 他急步跨越台阶,踏上天涯台。 竹碧琼没有被捆缚,没有被架着,她孤零零地在天涯台正中间。 蜷缩着。 像是睡着了。 在姜望前往迷界洗罪之后,的确没有任何人再对她施以刑罚,但也没有任何人管她。 她就在这天涯台上,以一个被废去了全部修为、奄奄一息的身体,蜷缩了整整九天九夜……现在已经是第十天。 偌大的天涯台上,那些站在边角的黑胄甲士,仿佛与夜色一同隐去。 而正中间那个蜷缩着的瘦弱身影,与天边那轮依旧明亮的月,竟显得同样孤独。 天上皎月,耀耀长明。人间烛火,摇摇将坠。 “这是什么意思?”姜望问。 他看了看地上蜷着不动的竹碧琼,又看看四周的人,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意思?” “姜望你别急,华英宫主特地请了东王谷的医修来,事情未必不可以挽回。让他老人家看看。” 姜望已经回来,季少卿再没有阻拦的理由。重玄胜他们,终于上了天涯台。 走到姜望身边,重玄胜出声宽慰道。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石阶更远处立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戴帷帽的老人。脚步轻便地行至竹碧琼身侧,半蹲下来,伸指搭脉。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在天涯台前聚集了这么多人手,甚至还请到了东王谷出身的医修……这说明什么? 姜望让自己不去想。 偌大天涯台上,除了海风卷浪,一时再无余声。 当这位东王谷出身的老人睁开眼睛,姜无忧问道:“苏老?” 苏老移开手指,摇了摇头。 姜望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沉下来、沉下来。 “您可是近海群岛最好的医修。”姜无忧继续道:“您肯定有办法的。” “早一些时间或许有。”苏老叹道:“现在已非药石能救。” 重玄胜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说道:“她毕竟曾是超凡修士,应有些底子在,您看是不是再想办法……” “钱财不是问题。”晏抚出声道。 “如果她本是个普通人,倒也还有办法。恰恰因为她曾经是超凡修士。抹去她修为的人,根本没有顾及她的身体,手段非常粗暴,直接摧毁了她的通天宫,彻底断绝未来……人之所以有顽强的生命力,很多时候恰恰是因为还有未来。” 因为深知面前这些年轻人的家世背景,苏老耐心解释道:“后来有一股至纯元气,护住她的命魂。但这股元气不多,且是无根之水,流失得很快。从她的身体状况来看,其实三天之前就已经撑不住,能熬到现在都算是奇迹。” “她很努力地在挣扎。” 苏老说道:“但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其实他们说的很多话,姜望都没有听进去。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在迷界的这九天九夜,他太辛苦,太疲惫,心弦绷得太紧。 但这句话,他听清楚了。 “我很努力了。” 姜望慢慢说:“我很尊重钓海楼的,钓海楼给了一个理由,我就去解决那个理由。钓海楼给了一条路,我就去走那条路。” 他的声音是平缓、甚至平静的:“我穷尽了所有,用尽了我所有的努力。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不能做到的,我拼命去做。我在迷界里的每一息时间,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养伤。” “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面上不见哀伤,但反倒更叫人觉得痛苦。 他问重玄胜、问姜无忧、问苏老,问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勿失挚友,勿招强敌 没有人可以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姜望,这是为什么。 谁能够回答一个九死一生、拼了命从迷界杀回来的战士?谁忍心给他一个残酷的答案呢? 苏老自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仍不免叹道:“我可以为她施一针,有什么想说的话,有什么未了的遗憾……就了了吧。” 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纤若牛毫的银色细针,解释道:“取魂返命,非老夫所能。不过此针惊梦,能见片刻回光。” 回光返照,即是生命的最后时刻。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乃是绝对的秘传。曰为:断纹、破阵、悬命,灼血、碎心、裂目,定魂、镇魄、惊梦,移寿、归元、度厄。 齐地金针门的度厄金针,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度厄针的启发,不过路子已经不同。 能够让已经耗尽“灯油”的竹碧琼,短暂苏醒片刻,已经是惊天的手段了。 然而姜望……何能甘心如此? 他从星月原,疾赴临淄。从临淄,又到怀岛。乃至深入迷界,血战连连。 难道是为了迎接,这不可改变的结果吗? 他半蹲下来,蹲在竹碧琼身体的另一侧,帮她把蜷缩的身体舒展开,看着苏老的惊梦针,缓慢捻入灵台…… 忽然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他无理无由地怒吼起来,冲着重玄胜,像一头发怒的狂狮:“你是干什么吃的!洗罪没成不能带走,你想办法治治她,送点药,这都做不到吗?你不是智计无双?你不是聪明绝顶?你的脑子呢?你的办法呢?!” 重玄胜没有吭声。 身披重甲的十四动了动,大概想要抗辩,但被他肥大的手掌按住。 姜望也自知,他这番脾气发得没有道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重玄胜身上去,可他心中憋屈、愤怒,寻不着出口,只能跟交情最深的重玄胜这样怒吼。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去,竹碧琼正看着他。 用那双疲惫、枯萎、干涸的眼睛,看着他。 “你别……你这样好吓人。”她翕动着嘴唇,说。 姜望抿了抿唇,将满心满腹的愤怨都按住,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竹碧琼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的眼神虚弱,她的嘴唇干裂:“我知道会再见到你,无论等多久。” 姜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他只是握住竹碧琼的手,反复道:“我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我会救你。” 但是竹碧琼摇头。因为很吃力,所以显得很坚决。 “不要救了。”她说:“活着……很辛苦。” “这个世界,很陌生。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不愿……再待下去。” 在竹碧琼的心里,这个世界原本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没有欺骗,是不是没有虚情假意,是否最信任的人,永远不会伤害她? 她的姐姐竹素瑶,曾经为她描绘了一个怎样的温馨世界? 姜望只能沉默。 包括重玄胜,包括姜无忧……他们也都只能沉默。 他们这些人,最初关心竹碧琼的生死,都只是因为姜望。 毕竟姜望为了这件事情,付出多少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而在此时此刻,见此情此景,却也难免神伤! “不要……” 竹碧琼痴痴看着姜望,在最后的时刻,不舍得移开分毫视线:“不要再因为我发脾气,不要恨钓海楼。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没有用的人。我……谁也不怨。” 不要失去朋友,不要招惹强敌。 这个又单纯又笨拙的姑娘,用自己的方式,给了姜望,她的人生建议。 “我知道了……”姜望问她:“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 竹碧琼走了一会神,大概真的很认真地想了。 最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我跟姐姐葬在一起吗?” 她有些吃力地闭上眼睛:“我好想她啊……” 竹碧琼的姐姐竹素瑶,殒身在天府秘境中。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许只有在竹素瑶身边,她才可以拥有一点点安全感。 “可以。”姜望毫不犹豫地说。 他抬起头,看了重玄胜一眼。 重玄胜只道:“你直接去天府城,其它的事情我来安排。” 姜望于是一把抱起竹碧琼,直接往天涯台外走。 经过重玄胜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对不起。” 他为他之前毫无道理的咆哮而道歉。 重玄胜只是看了始终在旁边看戏的季少卿一眼,说道:“我们其实来找过竹姑娘,找过四次,但都被这位钓海楼恪尽职守的天才人物拦下了。” 他理解姜望的心情,但他心中当然也有委屈。这“恪尽职守”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他不怪姜望,但不可能对季少卿毫无怨言。 姜望转过头,看着季少卿的那张脸,只问:“名字?” “在下季少卿。”季少卿丝毫无惧,反是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一团和气地道:“事至如此局面,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但季某职责所在,只能徒呼奈何。唉,姜兄勿怪。” 叮! 储物匣中,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极微极弱。 但不知为何,凛冽森寒! 只有姜望知道,那是藏于储物匣深处的那套杀生钉,正在跃跃欲试。 此套法器,以燕枭之喙为原材料,由南遥廉雀亲自打造,专为钉杀董阿所制。从诞生之初,就为着纯粹的杀戮而生。 廉雀视之不详,认为有伤天和。自钉死董阿后,也一直在储物匣中沉寂。 这一次迷界之行,从头到尾都在杀戮中度过。又到了此时,因为对季少卿骤然而起的杀念……姜望现在的杀机之重,已经浓烈到将其引动。 骤听此声,一直冷眼看戏、无动于衷的季少卿,忍不住眼皮一跳! 但姜望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抱着竹碧琼,一步踏出天涯台,在猎猎海风之中,疾返东域! 不断现而又消的青云印记,延伸至极远处,像一条永不回头的天路。 然而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会再回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周 许象乾一瘸一拐,顽强地赶赴天涯台。 路上正看到拉着子舒在天涯台不远处的照无颜。 一张本来愁苦的脸,瞬间灿烂如老菊花,他骨头都轻了几两,欢喜道:“照师姐!是在等我吗?” 照无颜当然不是在等他。 赶来天涯台附近,是子舒关注姜望的情况,她也有些关心结果。 但现在上去天涯台,就是站在姜望一边,对季少卿施加压力。几乎能够等同于,与季少卿所代表的辜怀信那一系势力为敌。她虽然不惧季少卿,但没必要因为并不相熟的姜望去得罪人。 龙门书院诚然家大业大,可也没有到处架梁子的道理。 不过,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又无人遮掩,自然没能避过她的感知。是非曲直,她心中自有评判。 也只能在心中。 钓海楼这等级别的势力,不是她一个弟子辈修士可以公开评判的。 回过头再来看许象乾。 实在地说,许象乾这一瘸一拐,又腆脸痴缠的样子,其实很招人烦。 但他先时为朋友焦急关切,被教训得不轻仍急急赶来,此刻一看到她,又骤然欢喜灿烂…… 也真有几分真挚动人。 “第一,我不喜欢逛青楼的男子。”照无颜忽然说道。 “以后再也不去!”许象乾大喜过望,如果说先时他的欢喜还有几分苦中作乐,此刻就是完完全全的喜从天降、喜不自胜。 他如何听不出照无颜的言外之意,这是松口给他机会了! “以前也没去过,都是采风!往后风也不采了!”他慌忙补救。 照无颜不置可否:“第二,我不喜欢酗酒的男子。” “戒!”许象乾指天画地,信誓旦旦:“以后谁再拉我喝酒,就是我许象乾生死大敌!我必不与干休!” 照无颜只觉眼前有些黑线划过,一时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叹息道:“去看看你的朋友吧。他好像有些难办的问题。” “不重要,去他的吧!”许象乾大手一挥:“人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满眼是笑地瞧着照无颜:“照师姐,你看咱们第一个孩子,是不是该叫元贞?所谓乾者,卦象为天,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辞曰:‘元亨利贞’。叫元贞是很合理的……” 看着照无颜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讪讪地闭了嘴。 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散不掉。 …… …… 姜望在空中疾飞,从天涯台直奔齐国静海郡。 横跨整个海域,掠过难以计数的岛屿。 以这样的速度疾飞,沿途的一座座岛屿,都需要提前做好沟通。 这不是重玄胜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姜无忧、李龙川都各自动用了关系。 当然也是因为镇海盟的成立,整个近海群岛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统一,以往各自为政的状况,得到了些许消解,才能够有这样的效率。 而对姜望来说,他完全不考虑这些。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赶到天府城,在竹碧琼彻底死去之前,把她送到天府秘境。让她能够不遗憾、不畏惧地永眠。 生死是苦难的游戏,在生和死之间的选择和努力,才是人间。 “仙主,术介不够用了!”白云童子的声音响在云顶仙宫。 在迷界征战不歇,疯狂耗用术介。结束洗罪后,也是全速赶往天涯台,虽然青云亭不断产生着善福青云,但今日之云顶仙宫,毕竟也不是过去的云顶仙宫。终于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给我想办法!”姜望怒吼! 他用真元牢牢护持着竹碧琼,踏云疾行。 在他的怀抱里,竹碧琼双眸已闭,纹丝不动。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存在,姜望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啊! 他极致地压榨着自己,极速地飞行。 划破长空,追风赶月。 为什么他这么努力,已经拼尽了所有,却还是没能挽回终将凋零的命运? 他这么努力都没能救回竹碧琼,钓海楼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哪怕是一丁点,放过竹碧琼的可能? 他明明甘愿为棋,对自己在迷界的遭遇只作不知。为何却还是换不来,钓海楼对竹碧琼的一点宽容? 危寻堂堂真君,为何三番五次,戏弄小辈? 钓海楼家大业大,怎么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竹碧琼! 还有那个叫季少卿的,那个季少卿! 姜望只感觉到自己的杀意在沸腾,储物匣中的杀生钉也叫个不停。 汹涌的道元在通天宫内冲撞,在五府海中呼啸。 庞大的神魂之力,如同怒潮,席卷两座内府所有已开拓的房间。 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和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交相辉映。 五府海上空,在凌于云层的云顶仙宫更上面,两座内府显化出来,有如日月! 一座内府如大日熊熊,高悬天穹。一座内府是弯月两面,这面如霜雪,那面似长夜 在浮图净土中一度被打断的进程,于此时继续。 而且更彻底。 在日和月之外,诞生了一个点。 那是一点纯粹的白,是最冷的霜。 是极端残酷的杀机,和永不饶恕的决绝! 那是一缕风。 一缕森白色的风。 此风自五府海上西北方吹来,来时渺渺,去时萧萧。好似无迹可寻,偏偏又有源而生。 此风吹过。 轰隆隆! 烈日熄灭。第一内府隐去。 轰隆隆! 明月消迹,第二内府藏形。 这缕风飞到五府海天穹处,日与月存在的位置之下,轻轻旋转。 轰!轰!轰! 一座森白的府邸,出现在五府海之天穹。 推开此府,森白之风轻轻一转,结为森白色的种子,烛照府中。 此风,名为不周! 位在西北,五行属金,五色属白。 乃是杀生之风。 八风神通久负盛名,乃是非常强大且名声极广的神通。 不仅历史上的掌控者声名远播,也有不少修士,专门研究如何以道术重现神通,以窥探威能之万一。 比如当初枫林城王长祥的吹息龙卷,就是成果之一。此术说是采集东方明庶风所成,但其实只能说是采集到东风一缕,辅以秘术,远不能算真正的明庶风。可王长祥也凭其成就了“王一吹”的名号。 而姜望摘下的这缕不周风,乃是八风之中,杀力第一。 纯以威能而论,盖压其余。 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十三日。 姜望于怀岛天涯台至齐国静海郡半途,开辟第三内府。 摘得神通,不周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九章 葬入月门中 随着第三座内府的洞开,以及第三颗神通种子的出现。 姜望可以非常清晰的感觉到,那漂浮于无垠海面上的天地孤岛,又更坚实了一些,托举它的道元,又得到了部分解放。 当姜望叩开这第三座府邸,将不周风的神通种子赫然摘下,森白之光,遍洒苍穹。 极端凛冽的杀意如狂风,席卷整个五府海。 但见天穹云散,海上潮涌。 胖乎乎的白云童子在云霄阁中缩成一团。 杀!杀!杀! 姜望心中充满了杀念。 白象王,该死! 季少卿,该死! 危寻,也该死! 姜望几乎要立刻转身,杀回弦月岛。 但在手按至长剑的那一刻。 铮! 长相思骤然而鸣。 五府海中,一道寒光横掠长空,那是长相思的剑灵! 姜望猛然一个激灵,从极端的杀念中挣脱出来。 “别……” 在凛冽风声中,竹碧琼好像说了这一个字,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然而姜望已经平静下来。 海阔天遥,那漫长的海岸线,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视野中。低头看着怀中脸色变得更为苍白的竹碧琼,他才想起来……他最初,只是想要提升实力,更快地赶到天府城而已。 而刚才却差点直接回头,杀奔钓海楼。 这新得的神通,或许很强,但也实在凶险。 容易让深陷其间的人,变得偏激、极端。 横掠五府海长空的长相思,就是最清晰的提醒。 剑有两刃,用其锋利,也要克己,避免自伤。 姜望神魂显化,跃于五府海中,一手握持剑灵所化长剑,反身一剑! 那席卷五府海的一缕不周风,被生生逼停! 姜望再一剑相横,不周风无路可走,只得冲回天穹。 因为第三内府横空出世,而短暂隐去形迹的第一、第二内府,得了五府海主人的支持,又重新显出。 第一、第二内府暂隐,并不说明它们弱于第三内府,也不是说照耀它们神通种子比不上不周风。而是一种避免内耗的灵性选择。 它们并不会在姜望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互相斗争。 但此时,姜望已经掌控局势。 五府海的天穹之上,一时璀璨。 三座内府,分别是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森白府邸。 外显为炙烈大日、双面寒月、森白星辰。 炙烈大日与双面寒月悬在最高处,遥遥相对。 森白星辰居于其间,与前两者并立。 再往下,是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的云顶仙宫废墟,其下是善福青云。 最下方是巨大的天地孤岛,葱葱郁郁,悬于无垠海面。 体内五府海,浪静风平。 身外近海,万里平波。 再往前看,齐境已至。 “过境者,青羊姜望!” 那些或明或暗的关卡,次第打开。 那些投注于此的警惕眼睛,也纷纷移开视线。 在齐国,姜无忧、重玄胜、李龙川、晏抚……这些人的能量,才最能显现! 姜望抱着竹碧琼,从近海最东的弦月岛,到齐国临海郡天府城,一路疾飞,万里无阻。 “姜青牌,老夫久候多时!” 天府城城主悬立高空,远远出声招呼。 直接叫姜望的名字,没有那么亲切。 叫爵爷,太谄媚。 直接叫职务反倒是最合适的,不远不近,距离恰当。 天府城主是外楼巅峰境界,曾力抗地狱无门阎罗的强者。 他当然不至于对姜望卑颜,但姜无忧、重玄胜这些人连番递来消息,他无法不予以重视。 须知就连天府秘境,这一次也打破常例,提前洞开! 这座秘境是天府城重要资源,虽然因其真正收获不为人知,且危险性又太大,不被视为最好的秘境。 但毕竟有预定神通的可能,仍叫人趋之若鹜。往常洞开之时,都要交换不少利益回来。 这次只因为姜望一个要求,天府城就已做好准备。 这当中需要交换什么、衡量什么,重玄胜只说了一句——我来安排。 此为挚友。 “有劳城主大人。” 姜望抱着竹碧琼,在空中回应:“恕在下不便行礼。” “你是我大齐的好男儿,在海上可是显出了威风。俗礼何足一哂?”天府城主在前引路,直往城中满月潭而去。 整个天府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在想这个抱着女人跨海而来的少年,是什么来头,能得城主如此重视。 “上一次天府秘境洞开,老夫记得姜青牌也参与了?”天府城主一边飞行,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恍惚如昨。”姜望勉强打起精神回应。 “那时候齐国还没有人知道你。”天府城主忍不住多看了姜望几眼,唏嘘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闯下如此声势。真是后生可畏!” “您过奖了。” 飞至满月潭前,天府城主就停下来,说道:“老夫已经安排好了,天府秘境这会已洞开,你自己进去便是。” 送到这里就已经足够表现出诚意,再往里送,以他的身份来说并不合适。 姜望对他半鞠一躬:“小子承情了。” 天府城主满意地点点头,自顾离去。 满月潭以高墙、大阵围绕,非天府秘境打开的时间,禁止任何人出入。 秘境的开放时间,是秘境自我调节、自行适应的体现。 提前打开秘境,让人探索,并不容易。同时也是一种过度消耗秘境底蕴的行为。若非知道姜望此行只是送一个将死之人进去,与殒身其间的亲人合葬,天府城主很难同意将秘境打开。 走进高墙,再一次看到长廊环绕的满月潭。 此时已是夜晚,此间天空,显现明月一轮,比外间明月更亮。 这是天府秘境已经打开的标识。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竹素瑶也在其间。姜望彼时不知她是谁,也不知后来,会与她的妹妹,有那么多交集。 世间事,亦复如斯。 前不知,后不知。 天上月叠于水中月,水中月影再次“剥”出,形成月门。 姜望飞到半空,与月门平行。 “竹道友……” 除了这一声轻唤,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平举着,动作轻柔,把竹碧琼一动不动的身体,送入了月门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章 再来人间时 “你真厉害啊,季少卿。” 大殿之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而穿着黑色金边锦服的季少卿,垂首立在殿中,一言不发。 巨大香炉氤氲着袅袅青烟。 视线穿过隐约的青烟,依然可以看清那个长发黑白交错的中年男人。 或者说,保留了中年容貌的男人。 其人侧身而立,双手负后,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质。 那张短须随着嘴唇翕动而微颤的侧脸,其实极显温雅。 “但厉害的不是你,能够挡住无冬岛、挡住华英宫的,不是你。你是否能够掂量清楚,在那些人面前,你自己不够分量。厉害的是钓海楼,而你,在消耗钓海楼的名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忍不住提高声量,怒声质询:“谁让你去守天涯台的?!” “气量这般小,你如何能成大器!” “你自己气量小也就罢了,却行此蠢事,让外人轻视了本座的格局!” “本座平日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本座会为了一个碧珠的恩怨,亲自下场对付那姜望吗?会逼得一个完全无涉的少女,活活熬死吗?尤其她还是我钓海楼出身的人!” “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钓海楼?如何看我辜怀信?” 他抬起手指,重重点着季少卿:“季少卿啊季少卿,你太让我失望。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既不能削弱对手,又为自己增添新仇。” “师尊,徒儿只是……为您感到不平。论才略论修为,三长老何能居您之上?”季少卿咬着牙道:“可偏偏,就连楼主也偏向于他。难道就因为他资格老,年纪大吗?徒儿是替您不服!那些坏您大事的人,徒儿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不辩解倒好,这一辩解,辜怀信本已压制住的怒气,一下子又涌上心头,蓦地手指一收,握住了拳头。 砰! 季少卿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压制,压得趴倒在地。 养气功夫极好的辜怀信,甚至是咆哮了起来:“本座不知如何做事,需要你来替我出头吗!?” “本座的回击手段,难道就是逼杀一个根本毫无影响的、已经被废去修为的小女娃?” 季少卿被压在地砖上,一口鲜血喷在前方。整个人狼狈极了,仍然咬着牙道:“姜望先杀海宗明长老、再杀碧珠长老,是我钓海楼的仇人。他破坏了咱们在天涯台的计划,更是咱们的仇人。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扬名近海,讨一个圆满回去?我就是要让他奋斗成空,我就是要看到他那错愕、绝望,又痛苦的表情!师尊,这帮子齐人,眼高于顶,畏威而不怀德。不让他们咀嚼痛苦,他们不知道这海上谁说了算!” 季少卿越说越激动,但辜怀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还敢顶嘴。” “我错了,师尊。”季少卿立刻认错。 他知道自家师父动了真怒,这事不能再抗辩。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复睁开。 而后双手撑着地砖,艰难地爬了起来:“齐国势大,我的确不该惹齐人……我算什么?行差踏错,无非是一步深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后续如有仇怨,我全接了。来一个,我接一个,来一对,我接一双。” 这话里明显带有怨气。 他将嘴角的鲜血擦去:“您放心,我不提您的名字。” 而后摇摇晃晃地转身,迈步离开大殿。 辜怀信久久沉默,直到自己这位天骄弟子已经走出大殿,再也看不到背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悔改啊。” …… …… 姜望静静悬于月门之前。 直到月门消去,月影两分,满月潭重新恢复成那平静的样子。 小小一番浅潭,水清而凉。 抬头已无月,好大天光。 姜望仍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在满月潭,独自站了一整天。 他只是在思考,没有在等待奇迹。也的确没有奇迹发生。 从齐地出发的、这一场兴师动众的援救,终究还是失败了。 从迷界出来时,他满怀希望。虽然身负沉甸甸的债务,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战胜任何艰难困苦,不会被任何难题阻隔。 他做成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在近海群岛的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姑娘! 这事情,前无古人。 这事情,值得骄傲。 可最后呢? 他真的尊重钓海楼,钓海楼伟大的历史、辉煌的传承,都让他钦佩。 他敬重这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的宗门。 可如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任何希望,又为什么用那样苛刻的条件,去勾勒一个虚假的泡影? 为什么要这样的戏耍、这样的折辱,一个极有自尊的人? 姜望就站在那里。 他不想让情绪干扰自己的决定,但是很认真地思考。 他问自己。 恨吗? 恨。 怨吗? 怨。 他于是有了答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转过身,往外走,没有再看满月潭一眼。 世间的事情已与竹碧琼无关,她在一个编织出来的世界里成长,现在于另一个编织出来的世界里埋葬。 想来她的胆怯、陌生、恐惧,都可以被好好的安抚。 在竹碧琼已经不能说话的最后时候,姜望已经无法得知她内心的想法。但是那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就像她过往十天在天涯台上的坚持一样。 苏老说她在更早之前就应该已经撑不住了,但是她又那么痛苦的多熬了几天。 她明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要坚强。 “祝福你。” 姜望在心里说:“我们都知道,轮回是怯懦的谎言。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对抗真正轮回的风险,不是所有记忆都可以保留,不是所有人生都可以重新。但我祝愿你,祝你能在你姐姐离去的地方,与你姐姐重逢。愿她能够继续保护你,不论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们不再轮回,我希望你们消解在一处,相连在一起。永远不孤独,永远不恐惧。” “如果你不幸地再次落入轮回,再来这个世界。那么我祝愿,愿那个时候,它不再让你陌生。” 姜望踏空而行,直飞天府城外。 我今于此立愿—— 你再来人间时,人间应不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一章 此去何为 城内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喊:“姜青羊!你去哪里?” 不等姜望惊讶,怎么忽然有人认出了自己。 又一个声音喊道:“你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本月副榜海勋第一!” 姜望在空中循声望去,只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张贴的榜文前。 凭借良好的视野,他看清了这张榜文的样子——是一张海疆榜分卷。 但这张分卷与姜望之前所有的又不同,其上显示的,不是可以具体到每一个修士的征伐数据,而是真正的榜单排名。 是为海勋榜。 整个榜单十分简洁,又非常显眼。 一共有两个排名,称为正榜与副榜。 分别对应的是神()临战力层次,与外楼战力层次。 想来当世真人乃至其上,不应被世人讨论。而外楼以下战力,在迷界实在没有什么排榜的必要。 神()临本身也已是一般人所见的修行巅峰了,毕竟真正打破寿限,修为至死不退,的确“有如神()临”。 两榜分成两列。正榜在左,副榜在右。 正榜上的神()临强者固然最是风光无限,但竞争更激烈的,其实是副榜。 毕竟外楼层次战力,基本上是迷界征伐的主力层次。每每活跃于野地逐杀的,都是这个层次的战力。神()临强者大多只出现在较大规模的迷界战争中。 而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海勋榜副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是姜望的名字!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荣誉? 整个东域,多少修士在迷界征伐?一整个东域的人族修士,与一整个沧海的海族战士,在迷界战场经年累月的厮杀。多么激烈、凶险。 能从其中脱颖而出,当可称得上一声人杰! 准确的说,姜望的名字应该是登上了以“海疆榜”这件强大法器所记录的“海勋榜”上。天府城的人们对海疆榜终究不够熟悉,所以之前那人才会说,姜望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 姜望很清楚,也许到了月底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无法在立在第一了。因为毕竟今天也才四月十五日,这个月只过去了一半。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海勋榜,自然而然的,有一种骄傲生出。 这是他一剑一剑,拿命杀出来的荣耀! 但见“姜望”两个字,锋芒毕露,跃于海潮,高居副榜第一。 名字之后,则以小字记录着身份——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 身份之后,便是战绩——斩杀统帅级海族一百零四。 最末与“姜望”两个字相对的,是同样流动于海潮上的海勋数字——一万一千三百点! 榜单末尾附有海勋的记录规则。 杀死一名战卒级海族,可得海勋为一。斩杀战将级海族一名,可得海勋十点。统帅级海族,海勋为一百点。斩杀王爵级海族,海勋为一万点。 从统帅级到王爵级,海勋的提升是跨越式的。当然,即使所得海勋数字差距如此之大,也并不能够完全体现难度差距。毕竟姜望虽然斩获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却绝对不可能杀死一名王爵级海族。 具体在统帅级海族中,斩杀初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百。斩杀中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两百。斩杀高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五百。斩杀顶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千。 海勋榜正榜副榜,都只记录十人。 正榜且不去说,副榜在姜望名字之下的第二名,也已经有海勋六千三百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月底肯定能超过姜望去。但至少现在,姜望高出其人近乎一半,遥遥领先! 以整个东域为后盾,迷界里说一句藏龙卧虎并不为过。比姜望强的,并不难找出。 若不是危寻以时间来逼迫,姜望也不会冒死奋战,取得现在的战绩。另一个方面,不是比姜望强,就能取得更好战绩的,这也同样需要海族那边的“配合”。 看到这张海勋榜之后,姜望就已经确定——迷界的位移已经彻底稳定,所有的消息通道都已经打开。 海疆榜本只在迷界通用,在近海群岛都不被太多人关注,在齐境更是默默无闻,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中,海勋榜刚一立成,便已经贴在了齐境天府城! 在近海群岛传扬得如何,更是可以想象得到。 这或许是镇海盟应对海族演进的方法之一。 用荣誉和奖励,吸引更多的东域修士参与迷界战争,倒也是一种缓解战争压力的办法。于此同时……镇海盟也能借机扩大在整个东域的影响力。 这件事情肯定在之前就已经推行,海勋榜的名次、规则,肯定也都需要讨论。但在姜望刚出迷界的时候,还未见得这张榜单。 说明只是在他来天府城的两天时间里,海勋榜便已经完成了推广,遍传近海! 凭借超凡力量,真要推行某一件事、传递某些讯息,速度是非常惊人的。 但海勋榜能够传播得这样快、这样广,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都已经贴在了天府城让人讨论,足见镇海盟有多么重视这件事。 这必然是对抗海族的计划中,重要一环。 海勋榜的传播,首先意味着,海族的存在,正在对整个东域公开。那么接下来如何应对海族的跃升,肯定也需要更多人族的支持。 回到天府城的现状中来, 前一日天府城主亲迎他入城,已经引起无数人的好奇()。现在海勋榜一朝开列,他的名字在副榜上独占鳌头,已然引起轰动。 关于海勋榜的张贴,关于镇海盟针对海族的动作,关于齐国方面如何在不影响海疆大局的情况下,应对镇海盟的影响力扩张…… 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姜望不愿过多分析。视野不同,很难触摸真相。小孩子揣测成人的想法,总难免有些天真可笑。 但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又会如何影响接下来的决定……却也不能不思虑。 尤其是…… 海勋榜这种面向人族宣示荣誉的榜单,什么时候出现,什么名字能够出现,都是有极深考量的。 姜望在迷界斩杀的海族,自是实打实的成绩。但他去迷界是为洗罪,所谓“洗罪”,当然是以功折罪。 那么他的“功”,还应该被计算吗? 海疆榜由钓海楼、决明岛、旸谷,三家共掌。 这份海勋榜,背后又有怎样的争夺? 列名于其上,说明了什么? 以迷界和现世信息交流的难度,迷界之行本不容易传播。现在因为海勋榜骤得的名气,可以如何利用? …… …… 海勋榜前,有人大声说道:“近海群岛划分几郡,并入咱们,难道不好么?看他们海民弄出的劳什子榜,也是齐人第一!有甚么好挣扎!” “什么海民啊?镇海盟里也有咱们的决明岛好不好?” “嘁!海上风大浪险,我可不愿去,更别说还有什么海族!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目光短浅!海外自有资源,你不想要,多的是人要!” 人多嘴杂,话题越喊越乱。 又有声音说:“副榜第一都是咱们天府城天府秘境出来的!以后谁还敢说,天府秘境不够好?” 最先那个声音注意到姜望还未飞远,追问道:“姜青羊,你又要出海吗?此去何为?” 天府城的人们很有荣誉感,俨然把姜望当成了自己人,非常关心。当然从整个齐国的层面来说,自不为错。 如果说姜望之前的名声,在击败王夷吾后算是名扬齐国,那么随着海勋榜的出现,此榜所传之处,人人都要知道姜青羊! 面对天府城人士的热情,姜望只道:“做我该做的事情!” 踩碎青云印记,须臾踏空已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二章 杀意藏鞘 (为盟主安浅凌加更) 今日是四月十五,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 但姜望放弃了。 这也是自拥有太虚幻境以来,他第一次在有时间的时候,放弃了福地挑战。 没有其它的原因,只是他的杀意藏鞘,需取人命而返! 与强者交战,向来是他所愿。 但不是现在。 从怀岛至天府城,一路畅通。 自天府城再回怀岛,仍然无阻。 朝在天府城,暮至弦月岛。 这就是姜望现在的极限速度。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任何事情,也没有跟任何朋友见面,而是默默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沐浴、焚香,睡觉。 他用了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除了休息,什么也不做。 把自己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四月十七日,姜望推门而出。 他在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前行,在怀岛无数人的目光里前行。 这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足够姜望的那些朋友,知道他回返了弦月岛。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打扰他。 自然,他的敌人也是知道的。 海勋榜都张贴到了天府城,在近海群岛自然传得更广。 在镇海盟的宣传之下,海勋榜如今俨然成了聚焦所有海岛修士目光的荣誉证明。 每一个名列海勋榜的修士,都被视为英雄般的存在。 而姜望,不管那些目光。 他往前走,往钓海楼驻地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重玄胜出现了。 李龙川出现了。 许象乾出现了。 晏抚出现了。 姜无忧,也出现了。 他们沉默无声地走在姜望身后,给他以朋友、伙伴的支持。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姜望在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女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刚来近海群岛。 但即便是刚来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也知如今海勋榜上,列为副榜第一的名字,是为姜望! 然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却没有几人知。 在英雄的故事里,那些配角往往只是点缀。只是一个,记不住的名字。而无论,那人曾经怎样生活过,曾经有多么鲜活。 人群中,子舒巴巴地看了照无颜一眼。 但毫无悬念,被照无颜坚决的目光无情镇压。 子舒噘了噘嘴:“知道啦!什么交情,做什么事情!真是的,跟我爹一样……” 当然,后面的那句话,声量极低。 姜望往前走。 他在越来越多目光的注视下往前走。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非常深刻地记得这句话。 一道两道目光,难以察觉。 但千道万道,就已经可以压得人呼吸艰难。 那些审视、怀疑、复杂各异的目光,汇聚成极其恐怖的压力。 但姜望只是非常平静地往前走。 他既不享受,也不难受。 他不再考虑太多的影响,太多的问题。他只是做了决定,而后执行决定。如此而已。… 姜望一直走到钓海楼的宗门驻地前,方才停下。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跟在碧珠婆婆身后。彼时算是访客,也直接走入其间。 如今再来,钓海楼中已无友。 是的,他在钓海楼里,没有一个朋友。杨柳还不能算,其他人,更没有说的必要。 他的身后有很多朋友,但他没有跟他的朋友们说一句话。 因为此次他是独行。 纠集再多的朋友,也不可能把钓海楼怎么样。所以他反而只肯代表自己。 作为整个弦月岛的主人,这座巨大岛屿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也因此无需有特别显眼的标识。 熙攘人潮戛然而止的位置,就是钓海楼宗门驻地的分野了,闲人免进。 这里也是这座巨大岛屿最中心的位置。 没有什么高大的牌楼,只在道路两旁,竖有两根并不显眼的木柱。 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黑不溜秋。除了光滑之外,不见任何特异。 走近了才能看到,在左右木柱上,刻有两联。 左曰:卸钩为月,已悬苍穹万古。 右曰:折竿为薪,方照众生芸芸。 这刻字经历的历史,明明以千年万年来计,可是却不见半点模糊损耗。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楚,连一个弯钩都不曾被风雨磨去。 仿佛它本就不存在被消磨的可能。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 这两联显出来的气魄,真真令人心折。 是什么样的钓客,他的鱼钩卸下,就成了天上明月?他的鱼竿折断为柴薪,才能够照耀万古以来的芸芸众生? 往前推万年,往后推万年,恐怕也只有一个钓龙客。 唯有以照耀人族的柴薪为竿,以明月为钩,唯有这般气魄的人物,才能够独守海疆、天涯钓龙! 这两联的字迹,与天涯台上的刻字一脉相承,都是钓龙客的手笔。 这两根并不起眼的木柱,也是很多钓海楼修士的寄托所在。 此刻,在两根木柱中间,站着一个人。 一个平实、厚重,很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 要处理姜望这一拨人的事情,太高层次的人不好出面,这不是海祭大典,真人没有与他们对话的必要。 而太低层次的人,确实也不可能拦得住姜望。 同为弟子辈、又被公推为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陈治涛,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站在两根联柱中间,看着慢慢走来的姜望,脸上的为难,很真实。 到了现在,别人不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他非常清楚,这件事完全是季少卿挟私报复。 钓海楼主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玩这种小手段,危寻如果非要杀死竹碧琼,随手捏死便是,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相反,他老人家既然定下了条件,给出了机会,剩下的,就都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尊贵如那位真君,不会管,也不会拦。 但作为钓海楼大师兄,所有钓海楼弟子中的旗帜人物,他不能在外人找自家师弟麻烦的时候,视若无睹。 对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同门就是“对”,异国就是“错”。 如他陈治涛,也无法免俗。 所以他出面来此。 来此拦路。 陈治涛沉吟了又沉吟,先一步开口说道:“天涯台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此事是我钓海楼的疏失。我知道有些遗憾,多少钱财珍物,也无法挽回。有些错误,付出再多代价,也不可能弥补。但请允许我代表钓海楼,表示一些心意。” 姜望抬眼,看着他:“天涯台上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所以,不必道歉,无需补偿。” “我此来,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势力,仅只代表我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才显出不可挽回的坚决力量—— “听闻钓海楼传承古老,秘法卓异。有弟子名季少卿者,时人誉为天骄。” “姜某不才,请试一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三章 试剑钓海楼 姜望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而只以求道的名义,挑战季少卿。 这绝不是说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不重要,反而恰恰证明,那件事永远不会被抹去,姜望永远不会原谅。 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需要钓海楼的任何补偿,因为他要的公道,他会用自己的剑来讨。 陈治涛非常清楚姜望的意思,但他无法阻挡。 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挑战。 姜望与季少卿,都是神()通内府,都是年轻气盛,都是一方天骄。 无论是身份、修为、年龄,都在同一个层次。 少年心气,“切磋”是再正常不过。 要拒绝也只能是季少卿自己拒绝。他出面替季少卿阻拦,算是怎么回事?几乎是自己打季少卿的脸,以钓海楼大师兄的身份,宣告季少卿不如姜望了。 然而季少卿自己……会拒绝吗? 在姜望堵在钓海楼宗门驻地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邀战的情况下,拒绝就是软弱。 他不敢迎战姜望的消息,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近海群岛。 甚至于,损失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毕竟他是钓海楼的天才弟子,本身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辜怀信这一系。 孱弱就是罪过。 陈治涛不说话了,不代表所有的钓海楼弟子都会沉默。 当即就有一名年轻弟子排众而出,讥笑道:“我季师兄何等人物,若什么阿猫阿狗上门,都要迎战。还要不要修行呢?想试我季师兄的剑,你配吗?” 姜望完全不在意他的侮辱,只看向他道:“敢问阁下姓名?” 这年轻弟子昂首道:“包嵩!” 姜望虚伸左手,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向阁下请教!” 事不关己的看客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无它。姜望的表现实在太自信,太笃定。 面对钓海楼弟子的质疑,他也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成绩、过往,而是直接邀战,用胜负说话! 难道钓海楼所有内府修为的弟子都来质疑,他还要一一打过去,以证明资格吗? 从姜望笃定的表情来看,好像是的! 包嵩出来的目的本不单纯,能够帮季少卿验一下姜望的成色,是再好不过。 他当然不会拒绝,直接便迎向姜望:“那我就来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 当他踏出脚步,就意味着战斗开始。 姜望更无半点迟疑,起手便按出八音焚海! 焰雀啸鸣,八音共奏潮声。 一时间光焰骤起,尽管姜望有意控制了道术范围,挤过来的看客们也下意识往外撤开,生怕不小心被殃及。 起手就是这样大范围的强力道术,而且是焰潮与音潮交叠,独具特点,又杀力十足。 许多围观者都忍不住喝彩。 能在内府修为,瞬发甲等上品道术,已经足够说明道术天赋。 仅就这一门道术,姜望就不负天才之名。 但面对姜望的火行道术,包嵩只讥诮一笑, 姜望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实力毋庸置疑。他敢出来帮季少卿摸底,当然也不会只是头脑发热。 他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站出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成为陪衬? 一滴水,好似凭空生出,悬在包嵩身前。 在迅速铺来的炙烈火海中,这滴水显得如此渺小、柔弱。 但包嵩伸指,轻轻按下。 轰! 仿佛无穷无尽的水流,凭空涌现。 霎时间波涛汹涌,巨浪翻天。 他只是按下一滴水,但仿佛倾倒了江河! 神()通,天一真水! 此乃玄阴之华、万水之精。一滴可化江河。 茫茫无尽的水流扑落,姜望释放出的焰海,没有半点挣扎余地,当场就被扑灭。 那浩荡的潮声,也在真实奔涌的激流中,被完全盖压。 包嵩身怀此等神()通,堪称克制一切火行道术,也难怪他对姜望的起手可以如此不屑。 江河倾落,围观者无不往更远处飞撤。 而姜望只是屈指一弹,一豆焰火无声飞落。 蓬! 那点火焰骤然蓬开,火焰在激流之上蔓延。 这火,居然连天一真水也能点燃! 围观者交头接耳,在见闻广博者的指点下,方知此乃神()通三昧真火。 姜望的应对方法非常简单,以神()通对神()通,以三昧真火对天一真水! 他完全不打算尝试其它破局之法,而是极其强硬的、要用最赤裸的方式决胜。他要对轰神()通! “水火不容”,往往用于形容仇敌关系。但就“水”与“火”本身,却只是客观描述。它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彼此克制,无法共存。 水强则灭火,火强则焚水。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孰强孰弱?很难定分,站在不同位置的人,各有说法。恐怕吵上三天三夜,也难以叫人信服。 但神()通虽然难分高下,掌握神()通的人,却有高下之分! 姜望笃信自己,在对神()通的开发上,绝对强过包嵩。这才毫不犹豫祭出三昧真火,直接与包嵩的天一真水正面对撞。 一时间江河奔涌,江河之上,又有焰海熊熊。 陈治涛双手分开,水光如罩,笼盖四方。牢牢把握着战斗范围,令烈焰无法及远,江河不能奔离。使姜望与包嵩的战斗,不至于波及更广。而只能,专注于彼此。 这包嵩并非弱者,本身开辟了三座内府,摘下了一颗神()通种子。算得上钓海楼优秀弟子,比当初姜望在无敌演武场迎战的雷占乾,还要高上一个小境界。 若能结合全部手段,进行全方位的杀伐,他可能还对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有些忌惮,毕竟那一段耀眼的战绩,本身就足够说明杀力。但只是对拼神()通,他怎么肯认输? 神()通种子在第二内府中滴溜溜转动,潮更疾、浪更狂。 他铆足了劲,压榨着自己所有的潜力。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两大神()通几乎是在战斗范围内每一个缝隙碰撞,纠缠、咆哮,彼此湮灭。 包嵩诚然强出无敌演武场之时的雷占乾一头,然而现在的姜望,比之当时,岂止强出一点两点? 几乎能够说,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你的极限?”他淡然发问。 而后…… 在浩荡汪洋中,一步踏前,真火神()通全开!已经与浪潮纠缠到一起的三昧真火,骤然再烈三分! 嘶嘶嘶嘶嘶嘶…… 数不清的白色水汽疯狂冲向高空,那一刻几乎形成积云。 包嵩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 他控制的每一滴水,都被焚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四章 与君生死无怨 茫茫水汽冲撞天空,在钓海楼驻地之前,构筑云气景观。如龙如虎,如人如鬼。 声势浩大,令观者心折。 那是天一真水被焚尽的明证。 以神通对神通,那登门挑战的少年,赤裸裸压制了包嵩! 这种神通直接对撞的方式,把强弱之分体现得如此清晰。 差距太明显了。 无怪乎面对包嵩的质疑嘲讽,这少年只说一句——“向阁下请教!” 反掌即可击败,何须多费唇舌? 姜望并未痛打落水狗,只是五指一合,方才还焚天灼地、铺满视野的火海,顷刻归于火焰一缕,被他收回掌中。 场内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天空那些还未散开的水汽,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战斗。 有相熟的同门冲上来,将吐血而倒的包嵩扶起。 姜望没有什么波澜地移转视线,包嵩并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视线在现场的钓海楼修士身上慢慢扫过,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过。 只听其人问:“敢问诸位钓海楼的师兄弟们,我现在有资格,挑战季少卿了吗?” 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场令他们为之惊叹的战斗,这如此直接强硬的神通对撞,于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而言,只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 击败包嵩,根本不值一提。 不能够击败包嵩,才值得人们惊讶! 隐在人群之中,以斗笠蓑衣遮身的田常,静默无言。 开辟三府,摘得一个强力神通的天才修士,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完全构不成威胁了么? 迷界之行,他到底又获得了怎样的成长? 这堪称恐怖的强大速度,令他不得不……把解除束缚的心思一收再收。 以相同装扮站在他身边的田和,同样一言不发。这位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向来是以木讷沉稳的形象示人。或许只有姜望才知,其人藏心如深海。 姜望的问题在众人耳中传过,以其名、以其势,以其人方才在战斗中的表现,谁好意思说,他不够资格挑战? “自然!” 一个声音回道。 自钓海楼宗门驻地内,季少卿大步走出来。 他不可能再龟缩下去。 更不能让在场的钓海楼修士,继续哑口无言。 若是要让姜望一个个战过钓海楼的内府修士,他才肯最后出来,那才真叫贻笑大方。足以令钓海楼蒙羞。 “季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潢贵胄,勤学苦练,幸得薄名而已。挑战季某,何须什么资格?” 他笑着说罢,又皱了一下眉:“不过,姜老弟,咱们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他明明是躲在一旁,等包嵩试了一下姜望的成色后,才走到台前。 可话却说得非常漂亮,很显大气。而之后的那个问题,则更见险恶。 “误会二字,就说得太远了。”姜望手按长剑,面无表情道:“道途艰难,修者知苦。阁下声名远扬,姜望只是见猎心喜。请君试剑,亦为求道之心。” “唉,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季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竹碧琼的死,我也很不好受。要知道在叛宗之前,她也与我很是亲近,是个惹人怜爱的师妹。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然守在天涯台,就不能不能守住规则。无规矩,何以成方圆?” 姜望不提这件事,他却非要提。 姜望想把事情定性在年轻天才之间的挑战,只强调求道问剑,以此撇开双方的身份,来个中宫相对,以将对帅。 他却一定要把事情说透,把恩怨摆到明面上来。 倒不是说他怕了姜望。他之前敢眼睁睁看着竹碧琼死,就不存在对姜望有什么忌惮。 他五府圆满,身怀两门强大神通,也自是天骄人物,远胜包嵩之流。年轻一辈,能有几个人值得他忌惮? 他只是一定不使姜望如意,姜望想要做什么,他就阻止什么。 他只是故意戳姜望的伤疤,令其痛苦,令其愤怒。 既然此子狂妄如此,胆敢打上门来,只身问剑。那他要么就避而不战,要么就接下来,赢得漂亮!刚成为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正好成为他的踏脚石,增幅他的名望。 先让包嵩出来摸底,再用言语来激怒姜望,都是出于这同一个理由。 甚至于他还在措辞中,隐隐暗示竹碧琼与他有某种关系。就是以为姜望与竹碧琼相爱,故意伤口撒盐。 但姜望的目光很平静。 他不是不愤怒,而是将愤怒按在心湖之底,将杀意藏于剑鞘之中。 他对季少卿的愤怒,早已燃烧至极点。然而目光平静。 “我想我有必要纠正季师兄一件事,竹碧琼并未叛宗。而且我已在迷界完成洗罪,她现在更是无罪之身。你可以不尊重你曾经的师妹,但贵宗危真君亲口所说的话,岂容你如此践踏?” “是我失言了。”季少卿果断承认错误,然而话锋一转,故意苦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竹师妹真是无辜。也难怪姜老弟这般恨我,不惜门前叫阵。也罢,姜老弟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出口恶气,自是情理之中。这份约战,我季少卿接了。” 他的这个苦笑,实在是嘲讽之极,也猖狂之极。 让一旁听到的重玄胜,眼睛都眯到几乎看不见了。 全身重甲看不到面容的十四,手中重剑也一时陷地半寸。 若非场合不对,要尊重姜望自己的意愿,许象乾更是早就已经骂上…… 唯独姜望本人,依然平静。 他只道:“季师兄天纵之资,实力超卓,姜望实在没有留手的把握。还请契定生死,此番约战,只为求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当效仿先贤,与君生死无怨!” 场外顿时哗然。 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姜望只是忍不住心中之气,要与季少卿一战,为已经死去的竹碧琼,讨还一个公道。 但也只是一战而已。到底谁叫谁灰头土脸,谁最终颜面扫地,终究还是押注季少卿的人更多。 可姜望现在,竟要签生死状! 他不是赌一时之气,而是要决生死之期。 这太火爆,也太刺激了! 对峙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齐国四品青牌、青羊镇男,一个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闻名近海群岛的天骄人物。 无论今天他们谁死在这里,都是惊涛一般的消息。 “哦?”季少卿心中也自震动,但面上仍然十分从容:“你可想好了?” 他当然知道姜望恨他入骨,但很大程度上认为,姜望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才气冲冲爬到钓海楼宗门驻地来挑战。 他有战胜姜望的信心,但为了十拿九稳,仍然先让包嵩试探。亲眼见到了三昧真火之后,他才施施然出场。 可姜望竟然不只是要一战,而是要以这一战,斩他的命去! 他不由得想……此人何来的信心? 姜望并不需要回答他是否想好的问题,他的态度无比明确:“你已圆满五府,摘有两神通,声名赫赫。我昨日才晋三府,修为远不如你。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拒绝。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认输便是,我不会为难。” 他平静地看着季少卿:“我可以等你不能拒绝的时候,再来找你。” 那些尚不知双方恩怨的围观者,这时候才意识到,正在对峙的这两人,是有深仇大恨! 至少姜望已经表态,他一定要与季少卿决生死,不在今日,也在来日。 姜望迄今为止展现在人前的,只有一门三昧真火。结合他在迷界的战绩,可以认为他应该还藏了一门神通。在迷界之时,是两府两神通。 他刚刚说他昨日才晋三府,会不会摘下了第三门神通? 或许有,但哪怕没有,这份天赋也已经足够惊人。 无怪于他那么自信,笃定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令季少卿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季少卿来说,如果双方必要分个生死,可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姜望更年轻,天府可期。而他已经探索到第五府,最多也就是摘得第三门神通。若抛开神通的强弱不提,潜力明显已见差距。 当然更重要的是…… 季少卿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 挑战他、要与他斗生死的,不是符彦青、陈治涛之类修为高于他的强者。而是修为远不如他、低了两个小境界的姜望。 他五府圆满已经多久?对方却昨天才开三府。 一旦认输,只怕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在近海群岛有什么发展。 只要还对未来有野心的人,就不可能接受这个选择。 在钓海楼驻地前,姜望也不可能有什么暗中的陷阱算计。 也就是说,这一战如果成立,那就是纯粹的、只看双方武力的对决。 他怕吗? 他连这都怕的话,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名传诸岛? “好。”季少卿依然用那副宽容的表情,缓缓说道:“姜老弟求道之心,令季某动容。我不欲争杀,奈何风波不停。也罢!便如君言。此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五章 规矩 (为盟主瓜谷加更) 某处秘地。 长发黑白交错的辜怀信,在一只纯白色的蒲团上盘膝而坐,与人对弈。 棋盘为霄明绞黄木所制,纹理清晰,惯能舒神养目。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相约莫五十许的男子,不很显老态,气质儒雅,坐在一只纯黑色的蒲团上。 手上拿的棋子,颜色却正好相反。 长考之后,方落下一枚白子。 这一子的落点很奇怪,完全偏离正在缠战的区域,若为占地故,也有比它好得多的选择,看起来就是完全的一步废棋。 他好像总在下废棋,所以整个棋局上,白子早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辜怀信掌握优势,却毫无骄态,只是规规矩矩,又补了一手,把左上区域的胜势锁死。 儒雅男子又拿起一枚白子长考,嘴里说道:“这么多年来,想等你出错一次,可真是不容易。” 相较于对手,辜怀信落子的速度很快,且很坚定。但他毫无催促,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说道:“到底还是等到了。可见,只要活得够久,一切都有可能。” 这话听着不是很对味,因为仅从面相上来看,他们的年龄就有差距。实际年龄,则差距更远。由更年轻的人说这句话,不免带有几分讽刺意味。 但儒雅男子全无恼意,反倒哑然失笑:“怀信啊,你总是这样,在任何方面、任何事情上,都不肯吃亏。” “换个说法。”辜怀信也笑了:“我总赢。” 白色棋子在三根手指之间反复翻转,儒雅男子沉吟半晌,又落下于事无补的一子。轻叹道:“看来是的。” 辜怀信依然保持着固有的节奏,略一思考,便落下了黑子,开始收割大龙。 他一枚一枚地提子,速度不快也不慢,自然有大局在握的从容。 儒雅男子盯着自己失利的棋局,却忽然说道:“我一直很欣赏少卿。他有脑子、有天赋、有狠劲。但现在看来,似乎格局稍欠啊。” “什么是格局?”辜怀信虽然私下里教训季少卿的时候也很严肃,但却不肯忍受旁人对爱徒的批评,随口反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四十不到的年纪,动辄考虑百年以后,到底是格局远大,还是暮气沉沉呢?徐师兄你年轻的时候,一对判官笔,点破雾山满门,不也被说是欠缺格局胸怀么?现如今呢?你是当世真人,威震近海,那些说你的人何在?”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能被辜怀信称为师兄,又姓徐的,也就只有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了。 在整个海祭大典的变局中,辜怀信动作不断,插手的痕迹到处都是。 而作为斗争的另一方,徐向挽却从始至终,彷如透明一般。除了海京平忍无可忍的几次反击,再不见他这一派系的动作。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徐向挽力不如人的表现。 但若是抛开事情发生时的各方表现,只看最后的结果,就不难发现一个事实——辜怀信派系忙前忙后,闹得锣鼓喧天,最后还是黯然退场,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收获,反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徐向挽好像什么也没做,却毫发无损,依然保持了第三长老的位置。在镇海盟成立的阶段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流油。 有很多声音说,这是钓海楼主危寻的制衡之术,偏心相帮,徐向挽才能保住位置。但个中真相到底如何,却非外人能知。 从面相上看,辜怀信比徐向挽更年轻。这说明辜怀信在更年轻的时候成就神临,因而更有天赋。在同为真人的时光里,后来居上是应该可以预见的事情。 辜怀信在“年龄”、“暮气”这些词语上费心思,也无非是体现自己的优势。 但对于辜怀信的这番话,徐向挽仍然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态度。 只是一笑而过,转而说道:“少卿五府圆满,已经在探索星穹,他摘下的两门神通,又都很是强大。而齐国的姜望新立三府,从神通之光来看,摘下了三颗神通种子,亦是难得俊才。这一战有得打。” 旁人不知姜望到底摘得几神通,当世真人,却不难洞彻本质,看到神通之光。 他虽然在说姜望的时候,用了一个“亦”字,表示姜望与季少卿的天赋差不多。但他和辜怀信都很清楚,姜望开三府就摘三神通,已是天府可期!在天赋上,是胜过季少卿的。此番迷界厮杀的战绩,更是盖压同辈,夺得海勋榜副榜第一。 不过因为季少卿年纪更大,修行时间更长,才在修为上领先。仅就这一战而言,双方的确是有得打。以季少卿的神通之强大,或许三年五年后,也仍有机会。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这一战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辜怀信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的意思,只是道:“军神有个叫王夷吾的弟子,号称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齐国不少人视他为又一个军神。但是在腾龙境之后,被人在同境界击败,震动临淄。那是这个姜望成名的第一战。据说那一战,姜望在腾龙境先胜一局,而后双方同时晋升内府,姜望又胜一局,彻底打破了军神弟子的无敌路……齐国的确是英才辈出,不负霸主底蕴。” “对于真正有强者心性的人来说,那并非坏事。”徐向挽也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起异国天骄来:“那个叫王夷吾的,就算复刻了军神的无敌路,也未必能够成为另一个姜梦熊。因为姜梦熊在前路,是道标,亦是心障,他永远没有自己的无敌。被打破了无敌路,反而可以真正走出自己的路来。” “是啊,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辜怀信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少卿此战若是能吃一个大亏,也未尝不能因祸得福。” 姜望和季少卿明明定下的是生死决战,但辜怀信话里的最坏打算,也只是季少卿吃一个大亏而已。 表明了不会坐视季少卿战死。最多就是让其知耻后勇,砥砺前行。 但倘若战败的一方是姜望……姜望自己找死,又与他什么相干? 这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理由,任是谁来,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徒弟被打死。 就如当初在临淄,姜梦熊出面带走王夷吾一般。 徐向挽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换做是他,异位而处,也会如此选择。但他把掂量许久的棋子放回棋笥,慢慢说道:“有人给楼主递了一段话。” 辜怀信挑了挑眉,看着他,以示洗耳恭听。 “那人说,姜望作为齐国天骄,自愿赴险为一个钓海楼的弃徒洗罪,是出于他自己的情义,这没什么好说的。钓海楼在迷界布下好大一局,为的是人族长远计,齐人也有牺牲的觉悟,哪怕被当做棋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你们不能给了条件让人去做,人做到了你们又百般为难。齐国人,可以战死,可以牺牲,但不能被这么戏弄。” 徐向挽叹了一口气,转述道:“那人原话说——‘如果你们不记得规矩了,我就亲自过来,教你们规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六章 各人霜雪各人知 辜怀信没有问那个递话给危寻的人是谁,敢这么跟危寻说话的,放眼整个齐国,又有几人? 他也没有问危寻是什么态度。 危寻把这话传了过来,本身就已经是态度。 危寻未必就怕了那人。但现在的钓海楼,却还不够资格跟齐国正面碰撞。 或许镇海盟成立之后,钓海楼有些修士空前膨胀起来,不乏自认可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甚至出现了去东域建立附属宗门的声音。 但如辜怀信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宗门高层,却深知钓海楼与齐国的差距还有多大。 钓海楼统合近海群岛,是一个长时间、全方位、立体式的行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在一两件事情上见成效。整个钓海楼各个层次都需有所动作,方方面面都在开展行动。 大到组建镇海盟,危寻试图在迷界打开局面,袭杀万曈延缓海族跃升进程,小到如碧珠婆婆要彻底掌控万仙门,如陈治涛巩固近海群岛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声名…… 在这个过程中,钓海楼也在不断试探齐国方面的容忍空间。 如此次建立海勋榜,直接把海族的威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实也是提升镇海盟影响力的一步棋。但在以钓海楼意志为主建立的海勋榜中,却也无法抹去姜望的战绩,令他登为副榜第一。 虽则暂时只是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但这一期海勋榜,毕竟是第一期海勋榜。是开辟性的一遭,姜望的名字,将永远随着这海勋榜而被人牢记。 因为姜望是齐国天骄。 在钓海楼借海族压力扩展自身影响力的时候,也没办法甩开齐国。 齐国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纵观姜望在整个怀岛之行的遭遇,即使是辜怀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钓海楼对这个姜姓少年确实也太苛刻了一些。 危寻的行为还能算得上是敲打磨砺,为钓海楼威严计——在那样苛刻的条件下,才给竹碧琼以洗罪机会,任谁也不能说祭海大典没有规矩了。 但季少卿恶意阻止重玄胜他们给竹碧琼吊命,又竭力把时间拖延到最后一刻,让竹碧琼油尽灯枯,生生熬死。 这确实过分了。 无论姜望本人和他们这一边有什么恩怨,危寻已经做过处理,让碧珠婆婆与姜望在迷界互相逐杀。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明面上,此事应当已经过去。 这叫体面。 而现在,齐国那位强者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季少卿不体面在先,姜望提出生死对决在后,齐国认可生死对决的任何结果。但如果钓海楼还敢在这公平的生死对决里插手,他就视为钓海楼在挑衅齐国的大国威严。 他要亲自赴海,教一教钓海楼规矩。 那人一动,几乎可以视为国战发生。 倘若齐国方面真的以此为由头——一个腰悬四品青牌、得爵青羊镇男的大齐天骄,也勉强能算得上师出有名。 钓海楼如何能接得下? 齐国东域霸主的地位,可不是谁吹捧出来的。倒在齐国兵锋下的国家、宗门,数也难数清了! 辜怀信对季少卿大发雷霆,是因为他的行径实在有失度量,对于其人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利。人们绝不会信服一个偏激狭隘的领袖,他因此教训季少卿。 但他确实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那人出声。 以至于这场年轻人之间的生死对决,真的对双方都有了生死的残酷性! 而他,无法不承认! 辜怀信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少卿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徐向挽道:“他如果拒绝邀战,没人能强迫他。若是谁想行刺杀事,更是得把命留在弦月岛。这点底气,咱们是有的。” 徐向挽……或者说危寻的意思很明显,季少卿要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 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相似的意思,季少卿自己也对辜怀信表示过。但那更多是气话。真遇到生死危机,他怎么可能不提辜怀信的名字,辜怀信又怎么可能不管他? “况且。”徐向挽又道:“我看少卿赢面不小。那人为此张目,说不得便要被扇在脸上。” 辜怀信当然知道,季少卿的赢面不但不小,反而极大。不然季少卿又不是蠢货,怎会答应对决生死?他不满的原因,在于他不想自己的亲传弟子冒任何风险。毕竟姜望是难得的天骄,且刚刚在迷界证明了杀伐能力。季少卿赢面虽大,却也不是没有输的可能。 只是,他突然想到。 哪怕季少卿的的确确主动针对了姜望,并且导致了竹碧琼苦熬至死,只要他不答应挑战,姜望依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东道主的优势,是钓海楼雄踞近海群岛的威风。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是不是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抛开其它,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只以求道之名,邀战生死? 在极端的愤怒与仇恨之下,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判断,这是多么优异的心性! 于此战中,更重要的是…… 其人到底是何来的底气呢? “姜望的第一门神通是三昧真火,其它两门神通呢?”辜怀信问道:“是什么?” 徐向挽摇了摇头:“我跟你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这少年藏得很深,他的第二门神通从未显露人前,第三门神通更是刚摘下不久,谁又能知?” 辜怀信想,楼主在迷界曾以姜望为棋,或许洞见过姜望的战斗,了解他的第二神通是什么。但……如楼主那等人物,绝对不屑于为一个小辈的对决“通风报信”。 而且迷界那种地方,即便是衍道境界,也未必就能洞彻一切。毕竟楼主那时候在谋划大事,不可能在迷界动用太多力量,叫海族强者察觉。 他看着对面盘坐的徐向挽,在心里问道:“徐向挽啊,这事情跟你有关吗?这是你的反击吗?” 但嘴上却只道:“还下么?” “当然。”徐向挽又摸出一颗棋子:“如果你还想继续,棋当然要下完。有始有终嘛。” 他们之间的棋,已经下太久了。 在徐向挽的长考中,辜怀信面无表情道:“虽说少卿自作自受,才落得在自家地盘上与人赌斗生死的局面。但这毕竟,也算是我的牺牲。” 宗门迫于齐国的压力,阻止辜怀信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兜底,这自然能算得上牺牲。 徐向挽认认真真将棋子落下,才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就停在天涯台,不再计较。” 也就是说,辜怀信派系不必再为天涯台上的事情割肉。 辜怀信点点头,应了一子。 这一步,又把徐向挽逼至死角。 徐向挽冥思苦想一阵,忍不住将棋子摩挲了又摩挲,没话找话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辜怀信也看着棋局,随口道:“下血本,准备留魂手段、还命宝物。公平我给他们。但就算是生死对决,总不至于死后还不准人救。” 将死人救活,更改生死,逆转命途,已是超越真人能力范畴的事情。无怪乎辜怀信也要说是“下血本”。 徐向挽摇了摇头:“少卿未必会输。” 他对季少卿的实力是有认知的,因而觉得,辜怀信不必要太下血本。 辜怀信面无表情:“他的输赢,是他的事情。给他留条后路,是他师父的事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七章 水随天去秋无际 钓海楼宗门驻地前。 季少卿左右看了看,笑道:“此地施展不开,咱们移步天涯台,如何?” 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愿就在这里开战,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让陈治涛再出风头。 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陈治涛一手控场,将战斗余波牢牢压制——虽然谁都知道神临境的陈治涛比他们强,但这样赤裸裸地对比下来,实在也令他们太黯淡了些。 其次就是,可以再拖延一点时间,让自家师父知道这件事。如果赢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小心输了……颜面什么的也就顾不得了。 他答应姜望的生死挑战,一来是却不过名声、颜面,不得不应战,二来自己也想踩着姜望的名声,更上一层声势,那么自然是在天涯台决战,更引人注目。 而姜望只道:“便去天涯台。” 他更没有什么意见。竹碧琼就是在天涯台接受审判,也是在天涯台苦熬了最后的生命。以天涯台始,当以天涯台终。 姜望与季少卿生死对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怀岛,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近海群岛蔓延。 一个是新立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一个是在近海群岛声名远扬的钓海楼天骄。 他们都很年轻,都极具未来。 都是神通内府修士,一个三府,一个五府。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一个是齐人,一个是钓海楼修士。 在某种程度上,这场对决,几乎可以看做齐国与钓海楼争夺海上霸权的一个缩影。 当它公诸于众,也因而赋予了这场决斗更多的意义。 或明或暗,无数的目光聚焦天涯台。 天涯台上,两人分立。 所有的观战者,都留在天涯台之外。浮空也好,守在台阶那里也好,远远用秘法观察也好,总之不能踏上天涯台、 那些驻扎此地的黑胄甲士也已经撤离,这是重玄胜提出要求,他担心有任何影响对决公平性的因素存在。万一有哪个黑胄甲士,甘冒大不韪,在决战中不顾一切出手袭击,事后便将其千刀万剐,也已是晚了。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他们也只能求一个尽量的公平。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和大齐华英宫主姜无忧,共同作为这起对决的公证者。 他们各自检查过决战场地——主要是姜无忧检查。而后彼此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对此次决斗的场地没有异议。 于是陈治涛道:“修行求索,赴难逆命,此诚多艰也。今有季少卿、姜望,道途见歧,约战高下。陈治涛与诸位共同见证,胜负自求,生死无怨!” 无论私下里是因为什么,又有多大的矛盾。至少在现在,人族团结起来共抗海族是共识,钓海楼和齐国都没有把矛盾摆在桌面上的打算。 因而这场决斗的名义,是“道途见歧”——两人在修行理念上,有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于是相约决战,以生死论证对错。… 这也是陈治涛和姜无忧作为公证的原因,他们的身份地位足够,而比他们辈分更高的人,并不合适出场。 姜无忧接着道:“此战既分胜负,亦分生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此战,否则就是与钓海楼为敌,更是与我大齐为敌!” 她对着天涯台上的两人微微颔首,道:“请!” 对面高空的陈治涛亦在同时,做出相同动作。 生死决斗的古礼非常繁琐,他们已经尽量简洁。 之所以如此正式,是为了让这场决斗更具仪式感,也更有说服力。 季少卿站在天涯台西面,背依怀岛。 姜望站在天涯台东面,背对沧海。 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天涯台上,只有一览无遗的彼此。 在季少卿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揶揄、快意。那或许是一种伪装,只是为激怒姜望而伪装出来的情绪。 但是不重要了。 在姜望的眼神里,季少卿什么也没有看到。 杀意藏心,剑意藏鞘。 在姜无忧和陈治涛宣布开始之后的同一时间,双方都动了。 焰雀群起,鸣啸不断。 姜望仍以八音焚海起手,火海与音潮迅速蔓延,瞬间铺满天涯台。 而季少卿身后,骤然升起一轮新月! 姜望天一亮就往钓海楼宗门驻地去邀战,此时还是青天白日。 但明月升起,至少在天涯台上空,白日已夜。 那是一轮皎洁的弯月,悬于高空,霜华泠泠,但并无月光落下,仿佛月光只在月亮中。又好像,这轮弯月不在此界。 然而在它出现的瞬间,肆虐天涯台的火海,已立时下降了一个烈度。 这是恐怖的压制! 神通,上弦月! 其中一个效果是增强水法,压制其余五行元力。 听起来似乎普通,实则却很强大。 因为它压制的幅度非常可观,甲等上品的火行道术,在上弦月的影响下,最多只能有乙等上品的威能。 而它增强的幅度…… 季少卿在新月初升的同时便一抬手,咆哮的水行元力奔腾为龙形。 被月光一照,立时又涌出一条水龙。 水龙啸吟,驾驭怒潮,霎时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火海扑灭。 而龙吟四起,与八音焚海里的音潮相撞,同样将其吞没。 音杀之术虽则不受上弦月压制,但发出啸鸣的焰雀却被压得死死的。 月高悬,浪咆哮。霜寒千里,冷秋无际。 正是甲等中品道术,水龙吟! 号称“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本身亦是强力范围道术,是钓海楼秘库里最强的内府层次道术之一(甲等中品),以威能而言,几乎堪比甲等上品道术。 但相较于姜望自创、因而可以提前掌握的八音焚海,毕竟还是稍弱一些的。 可在此时,在上弦月高悬的时候,水龙吟却轻易就将八音焚海扑灭,刹那换了主场!… 天涯台上,已是水的世界。适才的火海音潮,仿佛是幻觉一般。 姜望单手按出一团三昧真火,正正迎上其中一条水龙的龙头,将其从头至尾焚尽。 而后凌空踏步,踩碎青云印记,落于另一条水龙身后,直接欺近季少卿。 季少卿已经旁观过包嵩与姜望的战斗,对姜望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即是交锋前的优势所在。 真正懂得战斗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优势。 所以季少卿直接跳过试探,一个照面就动用神通,逼得姜望也不得不离开试探阶段,以神通相对。 这当然是正确的打法。姜望对他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而他占着主场之便,在姜望逼出他之前,已经亲眼见过姜望的战斗。 虽则那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但真正的高手,自然能够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直接跳过了远程相对的交锋,选择在近身的方寸之间对决生死。 他越过水龙吟的同时,也把一个问题砸给了季少卿——你不是已经旁观过我的战斗吗?在方寸之间,生死决于瞬息,你还敢不敢,相信你的判断! …… …… Ps:“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八章 生死天涯(为盟主凯风晴加更) 季少卿不敢相信。 谨慎如他,只看了一场战斗,获取的信息有限,不会把其当做生死倚仗。 同时他也没有必要,与姜望做方寸间的搏杀。 所以他退。 水纹如碎雪,一漾有三波,身形疾退。 姜望踏云而进,他踏浪而退。 两人之间,仍然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季少卿同时一抬手,又是水龙吟! 虽则双方都在动用神通,但是他的上弦月挂在高空,本身就是持续性的神通。以水龙吟对耗姜望的三昧真火,以道术消耗神通,他绝不吃亏! 被上弦月加持的水龙吟,绝不容易应对。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超过了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接近于超品黄阶道术。 身后一条水龙正回转疾追,迎面又是两条水龙撞来。脚下波涛汹涌,鼓荡声势。 姜望踏碎青云,巧之又巧地自两条水龙中间转过。 仙术平步青云妙到毫巅,让他不退反进,与季少卿拉近了一点距离。 又闻龙吟起! 季少卿再一次轰出水龙吟。 没有最强的道术,只有最合适的道术。 水龙吟是他刻印于第五内府的瞬发道术。 在神通上弦月的影响下,威能更强,耗用道元更少,且更持续。 两条三条水龙可以闪避自如,三条四条乃至五条六条呢? 大势压落,高山覆卵。 他要简简单单地用水龙吟耗死姜望! 天涯台外挤满了人,几乎所有能近距离观看决战的位置,都被好奇的围观者所占据。 当然,在钓海楼的主场。人们看向重玄胜、李龙川这些齐人的目光,十分不友好。 而新月高悬,波涛汹涌,五条水龙咆哮天涯台的壮阔场景,令他们兴奋不已。 姜望脚步急转,右手手指已经燃起一点三昧真火。 这种消耗正合季少卿之意! 五条水龙疾飞来去,追逐不休,渺小的姜望在其间忽左忽右,从容踏步。 他会选择先焚去哪条水龙呢? 消灭哪条水龙,最能打开局面? 季少卿脑海中转过这些的念头,但并不去思考深究。 因为无此必要。 他抬手,又是一道水龙吟! 这场战斗刚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神通上弦月高悬,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 天涯台上,潮声愈急,狂浪愈烈。足足七条巨大水龙,几乎锁死全部方位。 而姜望右手燃起的三昧真火,却仍在手心,并未放出。 在七条水龙相围的关键时刻,他左掌一翻,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樽凭空出现,直接将所有水龙装入其中! 得自碧珠婆婆的云暮樽! 此宝善能蓄水、养鱼。是养兽之宝,也是驭水之宝。它曾蓄江河之水,满载水之精华。剧毒极速如五色鱼,也可以被轻松罩住。 解决水龙吟,是正当其用。 姜望早不用,晚不用,偏用在这时,就是为了打季少卿一个措手不及。 季少卿用包嵩见了他的八音焚海与三昧真火,算是领先一步。而他用对方已经见识过的三昧真火,故意交换,主动吃一个小亏,来为自己赢回短暂先机。 让季少卿以为他应对水龙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消耗三昧真火。 而后云暮樽一出,七条威风凛凛的水龙瞬间被收纳。 他和季少卿之间,为之一空! 踏碎青云,已近季少卿身前。 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饶是有上弦月的影响,也难免消耗巨大。见得云暮樽的时候,他禁不住眼皮跳动,既恨又怒。 此是碧珠婆婆的宝物!其人死前竟没来得及毁去,便宜了姓姜的。 这一个回合他的确吃了亏,但面对欺近身前的姜望,他仍无惧色。 只抬起一指,指向天穹。 那悬于高空的上弦月,忽然一转,直对姜望。 神通上弦月的第二个形态,于此开启! 不可否认,姜望的确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季少卿也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至少神通上弦月的这个形态,还从未现于人前。 竖弦的一面在夜空,月背的一面对着姜望。 无穷无尽的月光出现了。 仿佛被囚禁在上弦月里的月光,一下子被“放”了出来。 月光道道如箭,疾落地面,疾射姜望。 以月为弓,以光为矢。 万箭欲穿心! 月光的速度有多快? 当你看到月光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月光所照耀! 姜望欺近季少卿的动作,却好像是在迎接上弦月的这轮攻击一般。 他的整个身体,当场被月之矢钉得密密麻麻! 啪! 碎灭了。 红妆镜之幻身! 季少卿的确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在钓海楼修士面前玩幻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骗过了! 那破碎的幻身之后,蜷成一团的姜望猛然伸展开来。像一只蜷缩多时的猛兽,一下子张开了利爪獠牙,血气森森! 他恨极季少卿,却绝不会小看其人。 如果季少卿是一个弱者,哪怕有钓海楼作为倚仗,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报复他? 他占得一步先机,选择蜷在幻身之后前冲,就是为了迎接季少卿有可能的后手。 也的确因为这灵性的一个选择,恰巧挡住了月之矢。 不知月之矢具体威能如何,自己能够承受几箭……但姜望绝不愿尝试。 他从破碎的幻身之后冲出,以全无遮挡、无掩无饰的姿态,向季少卿冲锋! 此刻天涯台外是青天白日,天涯台上是明月高悬。 两人头顶是季少卿的神通上弦月,下方是水龙吟引动的惊涛骇浪。 而姜望面对面地冲向季少卿,手在剑柄上,目光在对方身上。 谁也不会怀疑,他将拔出怎样石破天惊的一剑!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们,呼吸都停滞了。 战斗的节奏变幻太快,刚才季少卿还全面占据优势,只是一眨眼,就像要被翻盘。 季少卿精擅水行道术,但刻印的瞬发道术里,最强的就是水龙吟,已被云暮樽完美克制。他的幻术也非常精湛,但从刚才那个无懈可击的幻身,他就不打算在与姜望的交战中展示幻术了。幻术一旦被洞察,几乎是自己亲手送掉了胜利的机会。 上弦月的月之矢需要蓄积,不可能真如皎月月光无限。此刻第一轮射完,仍在缓冲之中。 而姜望如猛虎跃落山丘,正要择人而噬。 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是无解之局。 但对真正了解季少卿的人来说,这只是刚刚开始…… 轰隆隆! 姜望临近的瞬间。 天穹之上,虚空之中,正对着天涯台的位置,仿佛洞开了一扇门户。 那是一扇古朴神秘的、如石质的门户。 此门,是从上往下开。 仿佛天外有只手,将门推开,洞见世人! 神通,天门! 当它自上往下开,禁止飞行! 姜望空中疾冲的身影,坠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九章 天门 辜怀信乃是当世真人,门徒弟子不知凡几,为什么对季少卿那般看好,甚至倚为衣钵? 钓海楼家大业大,能摘下两神通的修士不说很多,但也不是找不到,何以季少卿能够名称天骄? 季少卿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报复姜望,报复一个斩杀了碧珠婆婆、杀死统帅级海族百余名的齐国天骄? 就是因为天门神通! 所谓天门者,天之门户。 这种可怕的神通,有两种打开方式。 当它自上往下打开,产生禁空效果,禁止对手飞行。就像是,封住了对手的登天之门。 要知道超凡修士在道脉腾龙之后,就拥有了肉身飞行的能力,此后所有的战斗,都以上天入地的方式展开,一旦禁飞,几乎是常人瘸了两条腿。 当它自下往上打开时。可以短暂破一小境!当然它也有极限,不能破开大境界,比如五府之时,不能跃升外楼。 但已经堪称恐怖。 这种能力,越到后面越强。内府之时打开天门,可以比对手多一府战力,外楼之时,可多一楼战力。神临、乃至真人之后呢? 天门本身已是堪称顶级的神通,但它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未来。 在久远的资料记载中,还有另一门神通存在,名曰“地门”。 地门者,地之门户。当它自下往上开,禁止神魂道术施展。当它自上往下开,倾泻对手道元! 这两种效果有多强大就不必赘述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当天门神通与地门神通相合,则可形成绝巅神通之一的“天地门”! 它甚至完全可以理解成,通天境修士跃升内府时所要推开的那扇天地门,因为天地门这项神通,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禁止超凡! 相当于把你在跃升腾龙境时,辛辛苦苦推开的那扇天地门,重新关上! 只不过天门神通已经是举世罕见了,地门神通更是在历史中都只有零星记载。 季少卿久在第五府探索,就是在追寻那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一旦真让他找到,立时便是钓海楼第一天骄。哪怕是陈治涛,除非永远能保持境界上的绝对领先,否则也要低过一头去。 遗憾的是,季少卿都已经摸到外楼境的门槛,可以接触星穹了,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仍是没影,几乎是断绝了成就天地门神通的可能。 但仅仅只是天门神通,也足以让他名称天骄! 这门神通的强大,还需多说吗? 姜望是何等人物,在厮杀中表现出来战斗才情何等恐怖?好不容易脱出险局占得上风,却在展露凶态的时候,如飞鸟折翼,在季少卿面前颓然坠落。 这一幕太震撼了。 知道季少卿摘得两颗神通种子的人很多,真正见过这两门神通的人很少。 一门上弦月,已经堪称强大。这天门神通一出,更是几乎叫人绝望! 禁止飞行乍看似乎不是太可怕,但真正擅长战斗的人能够懂得,这是多么巨大的劣势。被禁止飞行,意味着腾挪空间被极大锁死,只能局限于地面,在强者的交锋中,几乎等同于……已经失去了闪避空间。 因为可能性就那么多,你的每一步移动都会被算死。 通天境修士要想挑战腾龙境修士,往往都是要靠突袭,在对方还未飞起来之时近身,或者引诱对方落下身形。就是因为能飞和不能飞之间,体现在战斗里,实在有太大的差距。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固然神情激动,姜望的朋友们紧张不安。 人群中,有人传音问道:“那扇门是……” 问话的人头戴斗篷,身披黑袍,整个人神秘非常。 在他旁边,一个同样打扮的人说道:“天门。” 这是一个女声,声音阴寒刺骨。 “这样……”前面那人点点头,忽然道:“走吧。” “不看了?”冰冷女声问道:“你特意跑过来,就看这么几眼?” “再看也没有意义,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斗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所以,有机会再听一耳朵结果,便是了。”男声传着音,已经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 这阴寒刺骨的声音,似乎本不该有好奇这种情绪,但她的确很好奇,因而问道:“意思是如果能插手,你还真想帮他?你可不像这么顾念交情的人。” “帮他很值得的。”男声只回了这么一句。 两人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来时悄然,去时悄然。 且说天涯台上,季少卿祭出天门神通,当场压制得欺近身前的姜望坠落。 他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即刻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天穹。 上弦月再次被引动。 无尽月之矢将发未发之际,姜望忽然动了! 足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他正在坠落的身形忽然停下,极速反冲,比之先前的距离,冲得更近! 所有人,包括季少卿自己,全都惊住了。 姜望竟然不受天门神通的禁飞影响! 天门神通的禁飞效果,相当于把修行者打破天地门阻隔的那一步拉回来,收回的是肉身飞行的能力,禁止的是道术飞行的可能。 但平步青云,既不靠肉身浮空,也非寻常意义上的道术,它是九大仙宫横世时期,别出机杼的仙术体系,倚仗的是术介! 或许天门神通开发到高深境界,可以锁死所有飞行可能。但至少以季少卿现在的层次,还不能够连术介一并压制。 打个简单的比方,打断双腿,是让人不能够再奔跑的办法。但打断双腿这件事,却无法阻止对方骑在马上狂奔。 术介就像是这匹马,承载着失去“双腿”的姜望飞行,因而不受此时的天门神通所禁。 姜望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天门神通的效果,但并未抗拒,反而顺势坠落。 因为,类似于“天门”这样的神通,必定是施术者的杀手锏,用以一锤定音的存在。季少卿必定对其极具信心。 而他的跌落,就是为了让季少卿确认其神通效果,拥有大局在握的感受,从而选择攻击,而不是防御。 歧途可以更简单地达成此等目的,然而在这万众瞩目之时,他不愿展现歧途。因为歧途这样的神通,一旦暴露,就失去了它最可怕的性质。 哪怕歧途的发动毫无痕迹,但说不准就有谁看得清楚。 不过,他用自身在战斗的“表演”,让季少卿产生误判。 未用歧途,亦有歧途之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章 吹碎明月 这些战斗中的算计说起来慢,但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恰是季少卿抬起手指的同时,姜望下坠的身形再次起飞。 青云踏碎,他在天门神通的压制下,仍然一步转至季少卿身前。 秘地之中,辜怀信腾然站起,失态道:“原来是仙术!” 脚步一转,便已消失。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久到几乎被这个世界遗忘。即便辜怀信乃洞真高人,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平步青云的来历。 见得此时天门神通都未能压制姜望,他才联想起来,骤然失态。 望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局,徐向挽忽而叹息:“昔者无量囚、浮图死,本以为正是由盛转衰时。可现在看来,齐国天骄辈出,仍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啊。我们虽是退无可退……但是否,急切了些?” 没人能够回答他。 天涯台上,可以说是在万众瞩目之中,姜望终于拔剑。 锵! 那是无比激烈、无比决绝的啸鸣。 是压制已久、按捺已久的杀意。 这一声,令听者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听得剑鸣,可知杀意之烈。见得剑锋,可知杀意之决! 那一柄锋芒独具的长剑,终于出鞘。 像一轮夕阳跌落天穹,坠入人间。 老将迟暮之剑! 姜望选择了这一剑。 在所有人道剑式中,这是最惨烈最悲壮的一剑。 落日燃尽余晖,英雄焚烧迟暮。 是一往无前,永不回头。在生命即将结束的尽头,最热烈的燃烧。 但此刻,又有不同。 剑身,缠了一缕风。 那风是霜白色的,几乎与剑光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西北不周风,主杀生! 姜望利用仙术的特殊性,成功欺瞒季少卿,赢得了这一剑的机会,当然要最大化地利用。他也毫不犹豫,同时放出了新得的第三门神通,不周风。 面对姜望的这一剑,季少卿是惊愕的。 作为一直以来最为倚仗的底牌,他完全不肯相信天门神通的失效。 而对方的这剑如此狠辣、快绝,他已不再有闪避的空间。 但是没有关系。在无数纷杂起落的念头中,有个念头这么强调。 月之矢一发即至,给姜望的时间几乎不到一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对方用幻身的欺瞒机会。 而在月之矢落下前,他身上穿的黑色金边锦服,足能够保护他。 这是过往无数次战斗中所验证过的事情。 此衣名为玄海,是辜怀信早年所用法衣。只要在水边,就可以建立起连接,几乎与水域一体,可以将所受伤害转移。如大海无量,可以有无限包容。一次蓄养,至少能承受十次伤害。 天涯台正在海边! 他选在这里战斗,也正是为了更好发挥玄海法衣的作用。 在姜望那一剑刺来之前…… 轰! 高崖下的海浪,忽然啸动。 季少卿身前,出现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壮观雄阔,仿佛能够阻挡一切。 但风声起了。 呼…… 那是很难形容的风声,清冷、凄凉,寒彻人心。 那霜白色的风轻轻吹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为之一空。 季少卿惊恐地发现,他身上的玄海法衣,像是承受不住时光摧残,忽然碎成无数废屑,簌簌而落。 围观此战的人中,更有视野广阔者看到,天涯台下那啸动的海,忽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空洞,本该在那里奔涌的浪潮,不知被什么力量,瞬间湮灭了一大块。 玄海法衣的确与不远处的大海建立起了连接,的确转移了巨量的伤害。但在转移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会承受一部分力量。 但只是这一点不周风的力量,就已将它吹碎! 何为杀生之风? 此风吹过百草折,是所谓霜杀百草! 季少卿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感受到那凛冽的霜风,仿佛吹到了他脸上。 末日来临,死之将至…… 不! 他将那先一步杀入心中的杀意驱逐,瞬间恢复清醒。 心念一动,足足有九个季少卿,向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遁逃。 刻印于第四内府的瞬发道术,念水生灵! 此术是堪称精品的幻术,虽然已知姜望幻术造诣惊人,但能耽误一息也是好的。 紧接着,他早先施展水龙吟所汇聚的滔滔浪潮,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几乎将所有的波涛,都旋在一起。 刻印于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龙吸水! 强大的吸力,将所有念水生灵显化出来的季少卿,都往外拉了一段距离。 季少卿动用此术,却并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帮助已避无可避的自己,再偏移三分! 他的应对收获了效果。 红妆镜在身,的确让姜望烛照天涯台上的一切,准确捕捉了季少卿的真身。 但因为龙吸水的这一拉。 他的剑已无法洞穿季少卿要害,只能当机立断,顺势转为名士潦倒之剑,划过利落弧线。 因为太过锋利,所以几乎没有声音。 因为太过干脆,所以几乎没有感觉。 直到那根本该竖起的断指,在面前高高飞起,季少卿才感受到疼痛。 那剧痛只发生了一瞬就麻木。 如季少卿这样的强者,自然迅速找到原因——那一剑划过的创口,血肉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失去生机……不周风在吹拂! 他调动了巨量的道元去冲撞,才在瞬间将那股极其纯粹的杀气驱逐。而代价,就是本来只断了半截的手指,现在整根爆掉。 在那根手指爆掉,血雾炸开的同时,季少卿整个人也“炸”开了。 他“炸”成无数水珠,直接坠入了脚下正被龙吸水卷动的浪潮中,就此不见踪迹。凭借这一招,避开了姜望的进一步进攻。 不能说他失算,他毕竟在几乎不可能的时候,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且成功脱逃。 但姜望一剑斩掉他勾动神通的手指之后,却也根本就没有追击。反而是一脚踏碎青云,整个人拔空高起。 直面……那一轮上弦月! 呼……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一缕霜白色的风,就那么落在那明月之上。 月光碎了。 悬于高空的整轮新月,直接炸开。 那蓄势待发的月之矢,自然更是无影无踪。 姜望没有追击季少卿,而是把目标对准了他的神通。 吹出不周风。 以神通撞神通。 吹碎了上弦月! 笼罩于天涯台上空的“夜”,就这么被驱散了。 旭日当空,明照万里,天地一片澄明。 而姜望倒转身形,从天而降,一掌按落。 啾啾啾啾…… 火海、音潮,几乎席卷一切…… 八音焚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眼隔断星楼 像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宗门是天下大宗,师父是当世真人,每一步都有近乎完美的规划。 在自身努力和天赋能够影响的范畴之外,都会做到最好。 他的战斗技巧,他的主修功法,乃至于他五座内府刻印的每一门瞬发道术,必然都是精心搭配过,最适用于他的。 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危局里,他也能逃过姜望引动不周风、几乎必杀的一剑。 姜望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深知必杀的时机稍纵即逝,因而并不贪功。割断季少卿手指之后,直接转向上弦月,选择先行点破神通! 积累优势,锁定胜势。 天门介于虚实之间,无法捕捉。上弦月既然能直接攻击对手,自然也在现世中,因而便成了目标。 一缕不周风,将其吹碎。上弦月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现了。 当姜望从天而降,按落八音焚海时,是以三府三神通的优势状态,对抗只剩天府神通的季少卿。 而平步青云的仙术,又不惧禁空。 失去了上弦月的加持。 龙吸水还能扛得住八音焚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天涯台上,那波涛汹涌的龙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 龙卷不断降低、降低,直至…… 季少卿无处藏身! 几近消亡的水龙卷中,季少卿一跃而出。在最后一滴水被灼干之前,他终于显形。 但不见狼狈,也无有失措。 他直接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像是抽出了一条鞭子。 啪! 几乎把空气都打碎了,凌厉鞭影直接将姜望抽了回去。 而那条水色的腰带,如灵蛇一般涌动起来,横在他与姜望之间。 又直接自行断开,分成三条。 哗啦啦。 那是三条细小长河,流动在半空。 瞧来并不雄阔,但其间水元汹涌,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力量。 法器龙须带,辅以第一内府的瞬发秘术,结成此三江横岸! 龙须带自成三江,而他与姜望,成为两岸。 不打破这三江,姜望决计无法攻击到他。 而他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抬头,仰望天穹,那遥远星穹之中,渐而生出微光。 借由三江横岸的阻挡,他要在姜望面前,直接晋升外楼! 内府晋升外楼的关键,就在于遥远星穹锚定第一份星力,在星穹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那是最容易迷失,也最危险的一步。剩下的,就都是水磨工夫。 季少卿是早就可以晋升外楼境界的,但是他不甘心,想要探索到地门神通,直接成就钓海楼第一天骄。 哪怕第五府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始终没有神通的影子,他都依然坚持,辜怀信也同意他坚持。 因为天地门神通,值得苦熬等待。不付出全部努力,任是谁,也无法甘心。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不能再等。因为很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这对季少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放过眼前,才能够获得更广阔的未来。 相当于这场战斗,令他消解了“执念”。 他的神魂之力,与遥远星穹建立起联系,依照钓海楼的最高秘法,迅速构建属于他自己的星楼。 轰! 于此同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天门,轰然合上。 而后……再一次洞开! 只是从表现上来看,这一次的天门,将是自下而上打开。 天门神通,自下而上打开时……短暂跃升一小境! 也就是说,当季少卿晋升外楼,将直接以两楼修士的战力,再来面对姜望。 那几乎是碾压式的修为差距。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条龙须带演化的三江横岸,几乎成了胜负的关键。 身在局中,姜望当然清楚,他绝不能让季少卿筑楼成功! 星火秘藏,开! 追风秘藏,开! 姜望一步踏空,青云印记现而复消,已经撞至三江前。 面对那积蓄着恐怖力量的细长河流,他直接按出了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三昧真火、三昧真火! 接连按出三次三昧真火。 先前击败包嵩时用过一次。 为了欺瞒季少卿,起手破解水龙吟又一次。 神通种子赤红一片,微微发胀,直接到了目前的极限,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但效果也很显著。 以真火神通,破水行道术,再也干脆不过。 面前那三道细河,当场断流。 而他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接近了季少卿,季少卿星楼尚未成。 乍看来正是良机。 但如季少卿这样的人物,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龙须带所化的三江横岸上么?哪怕它确实如此强大? 与围观者的焦灼思考不同,冲破三江横岸的姜望,眸光一闪,直接引动神魂匿蛇! 没有什么好考量的。 他早就得了七星圣楼秘法,对于建立圣楼,有过一定的了解。知道在遥远星穹构筑星楼,须以神魂之力为引。 所以他果断从对方的神魂着手,正是对症下药。无论季少卿有没有布下后手,防护身前。他都不去试探,直接打断他的晋升,就是在锁死胜势。 嘶嘶嘶。 季少卿的通天宫内,蛇群鸣嘶。 漆黑匿蛇迅速游进,向季少卿的神魂发起进攻。 神魂并非内府修士的战场! 对于神魂层面的战斗,哪怕是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也感觉陌生。 他直接显化本相,落于他的道脉真灵之上。那是一头碧蓝巨鲸,庞然威武。 直接张口一吸,难以计数的黑色匿蛇被吸入巨口中。 而在那些不由自主的匿蛇之中,姜望借身跃出,手握长相思剑灵,一剑横割! “啊!” 蓝鲸真灵直接被斩开一道巨大伤口,神魂层面的剧痛,令季少卿忍不住在通天宫里痛嚎出声。 对手拥有远超内府层次的神魂战力! 季少卿立刻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情。 遥远星穹正在建立的星楼轰然崩溃。 他不得不放弃星楼的构筑,将所有的神魂之力抽调回来,如此方可在自己的通天宫内,借由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抵挡对方! 而姜望却毫不犹豫,当场崩散了神魂匿蛇,回归自身。 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有多可怕,他自己认识得最深刻。他之所以还敢深入对方通天宫,甚至手握长相思剑灵加入战场,就是因为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神魂正是薄弱之时。 正是趁虚而入! 当季少卿的神魂之力回援,他亦绝不恋战。 这一进一出之间……目的已经达到了。 神魂层面的战斗发生得太快。 围观者只看到,姜望冲破三江横岸后,只是看了季少卿一眼。 那天边的隐隐星光,忽然就消散了! 好似一眼隔断星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二章 覆军 名器谱乃是天下名器之排名,一谱只取前百。 其实放诸天下,迄今为止,名器谱并没有一个十分准确、且令各方信服的排名。 但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力,又不得不有这样一个存在。 话语权当然是在景、秦、楚、齐等天下强国手中,但具体到每个国家,排名又有不同。 名器的排名不仅取决于名器本身,更取决于持有者。 在大多数时候,天下顶级强者都是作为威慑存在,轻易不可能搏杀生死。在真正交手之前,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判断谁胜谁负。 各国排列名器谱,都一定会偏向本国强者,其区别只在于程度不同。 比如齐国的名器谱,排名第一的就是姜梦熊的【覆军杀将】,那是一对指虎,一名【覆军】一名【杀将】。 覆军杀将指的是军队被覆灭,大将被杀死。据说姜梦熊以此名警醒自己。也有将此厄难带给敌人的意思。 秦国、景国也大多如此。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本国强者配兵。 最过分的是楚国名器谱,前十名里楚国自己占了九席。简直毫无公信力可言。但是在本国十分流行。 目前普遍认为,荆国所列名器谱相对最为公正。但也一样不被很多人承认。 廉雀所说的名器谱,当然独指齐国版本。仅就齐国国内的名器排名,还是比较靠谱的。 长相思刚刚出炉,确实是名器品质。但也只能说已经有了上榜的资格。要想真正上榜,还需要看它的主人如何。 对于铸兵师来说,其所铸兵器最后能达到的位置,也是他荣耀所在。 长相思被廉氏族长廉铸平带去祠堂供奉,三日之后召开祭祖大典。 在典礼上完成缠缑、系穗、配鞘,才算廉氏最终完成这柄名器。 在这段时间里面,姜望只能在廉雀家中等待。 两人虽然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彼此性格相投,又共同铸出了长相思,倒是已经真正成了朋友。 姜望也从廉雀这里,得知了廉氏为什么会为长相思如此大张旗鼓。 那是因为近五十年来,廉氏都没有再出过一柄名器。 在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里,廉氏如今排名最末。甚至摇摇欲坠,即将掉出铸兵师圣地之列。 而长相思的诞生,巩固了这样的地位。 姜望本以为对于这样的铸兵师圣地来说,铸出一柄名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其实名器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很难强求。 这次长相思的铸造,廉雀为了还人情,几乎倾尽所有,拿出来最珍贵的材料。 他是廉家这一代唯十能够掌控自己命牌的精英子弟,多年积累,融于一炉。 铸造时又动用了廉氏族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古炉,那历经岁月而不熄的剑炉,本就是品质的保证。 而在铸造过程中。剑主和铸兵师的精神意志都始终如一,贯彻到剑器之中。… 凡此种种,才最终成就了长相思。 几乎不可复制。 廉氏这次召开祭祖大典,声势造得极大,齐境各地都有人赶来参加。 就连重玄胜都屁颠屁颠的派人来送了贺礼。 长相思是姜望的配兵。 姜望现在是他这边的人。 长相思声势愈大,姜望名声就越大,而他重玄胜就越威风。 很多时候,名与利,捆绑在一起。 在他与重玄遵注定艰难的竞争中,说不定就有本来想要倒向重玄遵的人,因为这种威风,而倒向重玄胜。 两颗大树竞争生存空间,人们往往看不到地底的盘根错节,而只能看到外表的枝繁叶茂。 姜望试着理解这些事情。红尘炼心,这也是一种修行。 …… …… 凤仙郡在齐境西北方。 张家镇是凤仙郡里的一座小镇。 镇上有一户张姓的老爷,日子倒算体面,但也只是在这小镇上体面罢了。 往前看数百年,张家自然是高门大户。 别说一个小小的张家镇了,便是凤仙郡,也都是张家人说了算。甚至在整个齐国,也算掷地有声。 但时移势迁。张家后辈,人才凋零,也就慢慢衰落了下来。 产业一散再散,权势一割再割。到了最后,只能回到祖地,回到这个张姓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小镇上。 当年的齐国豪门凤仙张氏,也只剩下这人丁单薄的嫡脉一支。 至于那些邻里左右,镇上街坊,血缘早就不知要追溯祖上多少代了,几等于无。 凤仙张氏这一代,出了个张咏。 这孩子本是三代单传,家里虽然光景不好了,但对他还是宠溺非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不过这孩子并没有被宠坏,反而知道怜悯,懂得感恩,就是长辈保护太过,性格内向腼腆了些。 张家有一个天府秘境的名额,祖上传下来的。现今几等于无。 这样珍贵的名额,张家不是没人敢去一搏。但连着好几代,最优秀的子弟去了天府秘境之后,都没能活着回来。 张家凋零至此,这也是原因之一。 天府秘境如此危险,如今张家几代单传,自然更不敢轻试。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张咏平时内敛羞涩,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竟然留书一封,自己偷偷跑去了天府城! 张家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张父整日长吁短叹,张母以泪洗面,但都改变不了独苗跑去冒险,张家血脉或许就此断绝的事实。 但更令众人想象不到的是,那个张咏,竟然奇迹般的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位置! 天府秘境的消息一出来,传到这里。 不仅镇上的官员前来贺喜,就连城主都遣人送了贺仪,甚至郡府公书褒奖! 张家顿时门庭若市,张家人喜极而泣。 张父甚至雄心勃勃地提出了重振家声的计划。 整个张家镇,乃至全城,都在等张咏回来。 等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然而就在张咏回来的前两天。 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张家,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 一家老小,连仆役共计二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能活下来。 城里专人来调查,也没有查出结果。 不知原因,不知经过,不知凶手。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凤仙张氏,从此只剩张咏一人。 那个一鸣惊人荣归故里的少年,还在路上,就已经没有故里可归。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三章 熬死 (为盟主夏未雨加更) 就在覆军出现在高穹的同时,一柄样式古拙的剑,也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从未知之地降临,悬于天穹。 与覆军相对。 此剑长约四尺,剑格是一个椭圆缠纹之环。 剑身铭有两个道字,曰为,沉都。 钓海楼主危寻的沉都剑! 在钓海楼楼主、镇海盟盟主之外,危寻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称号,是为沉都真君,就是因为此剑。攫欝攫 沉都对覆军! 钓海楼楼主,与大齐军神,竟然同时将目光投注至此。 天涯台上的这场决斗,规格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谁还敢有小动作? 此时此刻,季少卿已经冷静了下来。 因为辜怀信说的那句话——“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 钓海楼的荣誉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就屁都不算! 所以辜怀信其实是在告诉他——不必怕死,做师父的会救你。你要维护好钓海楼的荣誉,让自己的“死亡”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就让我奉献出最精彩的对决吧……季少卿在心里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冷冽而残酷的剑啸声。那如霜雪般的剑光,又复迫近! 迫在眉睫!巘戅妙书苑戅 其人之剑,竟然还是如此坚决。哪怕当世真人在侧,哪怕真君出场,也没有半点动摇的痕迹。 他的手永远不会抖吗?! 季少卿下意识地释放出念水生灵,习惯性地以幻术逃遁。 道术发出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对方有洞察幻术的能力! 慌忙之下又欲再现龙吸水…… 但已经晚了。 姜望精准地寻到他的真身,一剑横过,如分天地,一只手臂高高飞起! 季少卿以缺了一指的右手,抱着断臂伤口,在空中接连几个翻滚,重新与姜望拉开距离。 剧痛使他怒火如炽。 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为辜怀信已经承诺救他。 “再来!”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现勇气,展现韧性。 在生与死的关头,展现一位天骄的坚强! 伤口被一层水膜堵住,不使鲜血继续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单臂施展道术,竟向姜望反冲! “季师兄!” 旁观的钓海楼弟子,有好几个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季少卿的顽强而感动,对于姜望,则报以仇恨的眼神。 辜怀信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当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决心赢过姜望,如此这一战才不算白打。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战斗才情堪称可怕,一分不让,已经将胜势牢牢锁死。季少卿现在才想着拼命……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军神大人!” 辜怀信猛然转身,对着天穹那指虎行礼:“人固有一死,竹碧琼可以死,季少卿当然也可以死。生死对决,无需怨尤。”… “不过姜望现在杀了他,就已经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获新生,自然与前事无关。我设坛作法,是为决斗之后,非是影响决斗本身。请明鉴。” 他早就决定给季少卿留条后路,不惜代价地准备材料宝物,要在其人战死后,将他起死回生——这本是合理的,并不违背决斗规矩。但大齐军神的覆军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释,以免姜梦熊觉得他坏了规矩。 沉都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似乎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合理。”指虎里的声音说。 姜无忧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却还有机会复活。 那这是什么狗屁生死对决? 但辜怀信的行为,又的确跳出了规则外。 而且姜梦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台外是天涯台外。 天涯台上是天涯台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决斗还在继续。 那么他就继续挥剑! 全盛状态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对手,此刻以重伤残躯,想凭血勇翻盘,更是绝无可能。 论勇气,姜望又何曾输与谁? 剑涌寒光,瞬息来去。 这一剑剖腹而过,直接将季少卿斩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时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 天涯台外,当世真人辜怀信已经筑起法坛,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还命。 钓海楼的天骄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头散发,满面血污。 左臂齐肩而断,右手爆去一指,胸腹处一道极深的剑创,血流不止。 执剑的少年悬立空中,薄唇微抿,那双眼睛,坚毅笃定。厺厽 妙书苑 miaoshuyuan.com 厺厽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对向了天涯台外蓄势以待的辜怀信,瞧着这位当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问。 辜怀信并不说话。 哪怕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台上的这一战中,已经展现出了极其可怕的天赋,拥有极其广阔的未来。但至少现在,仍然没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 观战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问真人?被这一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吗?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虽像是私下评判,声音却未做掩饰,叫人听得分明。 姜望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听见。 他向辜怀信提了问题,但他也并没有等待回答。 他坠落。 像一杆长枪自空中坠落。 笔直、锋利、无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长相思倒转,一剑扎下! 这一剑,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点破了他的通天宫,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着道元迅速流逝,体验生机迅速消亡的感觉。… 攫欝攫。在这生和死的临界点,季少卿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什么。 那正在崩溃的内府,第五内府中,的确有什么,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机会见地门么?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气,竟然对姜望挤出了笑容:“此战是你赢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体面。 体面的战死。 待来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这么体面呢?还是说,会不甘,会恐惧,会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发现,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运转真元,用蹩脚的治疗道术,小心翼翼地为他疗伤。 厺厽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搞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随手一按,便牢牢贴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时候极有分寸,只坏了季少卿的修为,却没有什么致死的伤害。 他的治疗道术当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么的,却也问题不大。 就在诸多修士的围观中,他像是照顾挚亲好友一般,慢条斯理地为季少卿处理好伤口。 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位当世真人说道:“前几天就是在这里,我听到了一句话,叫‘人如灯,命如油。’” 巘戅bXwX.CO戅。他的态度很端正,声音也很见礼貌。 但平静的深海之下,是无尽的怒涛。 他说:“我很想知道,当灯油慢慢熬尽之后,灯还能不能重燃。” 季少卿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当即要咬舌自尽。却被姜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碎了满嘴牙齿! 姜望收回巴掌,很体贴地把季少卿的脑袋摆正,让他躺得更规整一些。 然后就在其人旁边,盘膝坐了下来。 他要在这天涯台上,也熬个九天九夜! 生生熬死季少卿。 然后再看,辜怀信还能不能救活其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四章 人恒杀之 姜望事先没有想过姜梦熊会出来,但是他在决定挑战季少卿之前,已经认真考虑过成功的可能。 要杀季少卿这样的天骄,伺机袭杀肯定不行。 且不说钓海楼对自家天骄弟子的保护,也不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怀岛。就算真以偷袭手段杀了季少卿,也绝对会引来钓海楼的无限报复。 这可不是反杀海宗明一事可比,完全是触及钓海楼的底线。钓海楼方面绝对会以最高决心来仇杀他,而齐国的保护,未必会有那么大的力度。 他不可能扛得住。 所以他选择登门挑战,以生死对决的方式,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海勋榜的建立,副榜第一的排名……他堵在钓海楼驻地之前,点名邀战的狂行。无疑把这场决斗推到了最高峰,整个近海群岛,几乎无人不知。 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方面,不会再沉默。 镇海盟成立了,钓海楼诸多动作都见成效了,可以说在危寻的领导下,钓海楼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齐国已经一再容忍。如今本国天骄与人生死决斗,若连这份公平都无法保证,谁还会忌惮齐国?那等于是在向世人宣告,齐国已经无法压制钓海楼。 谁能允许? 对抗海族的大局再重要,齐国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对海上霸权的争夺。 保住了姜望的海勋,令他登上副榜第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姜望也不需要别的帮助,唯一要的,只是公平而已! 既然决斗的公平可以保证,那么姜望毫无疑问要来杀季少卿,一刻也不可再等。 所以他来了。 所以他用道术说话,用神通说话,用剑说话。 先败包嵩,继而与季少卿,战至这般局面。 但现在,那位当世真人,钓海楼的第四长老,摆明车马,要在战斗结束后,把季少卿救活过来。 他怎么能够忍受? 他要让季少卿死,是挫骨扬灰、绝不能复生的死。而不是在面前走个过场,死而复生。 那无法消恨! 辜怀信耗费多少资源,用了多少心血,都不能抵命。 唯有季少卿的命,才能抵竹碧琼的命。 当世真人亲至又如何? 既然大家都必须要守决斗的规矩,那么在生死还未决出之前,谁都不能插手。 他不会给季少卿一个痛快,他要废掉季少卿的修为,然后以一个废人的状态,慢慢耗尽生命,熬去最后一点“灯油”。 竹碧琼所受过的苦……他要季少卿也感受。 姜望的这一番发言,令观者鸦雀无声。 震慑人们的,并不是他敢与真人作对的勇气,而是他对季少卿的深切恨意! 辜怀信深深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话。 姜梦熊的意志悬在高穹,绝非摆设。他作为真人,也不可能以大欺小,与姜望动手。既然如此,那么一位当世真人,与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做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只平白失了身份。 倒不如沉默。 这沉默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不信。 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弟子愤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赢便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何如此狠毒!?”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话说得很好!说得有理!”姜望骤然回头,看向那人:“前几日季少卿堵在天涯台,不许任何人接近救治、以至于竹碧琼活活熬死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他说?” “我……”那人涨红了脸:“我当时不知道!” “你不知道?”姜望抬高声音,怒声道:“整个钓海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全都不知道吗?!” 无人能够回应。 “还是说,不在乎呢?” 姜望的声音,落了下来,是一种哀伤的坠落:“是觉得一个弃徒,怎样都无所谓。一位天骄,任性一些无可厚非?” “世人就是如此啊!事不关己,自然不痛不痒。” 他转回去,看向季少卿,对着围观的人们说:“你们看这人,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受难,煎熬着死去,自己却潇洒从容,那时候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但是……” 他一拳砸下去,直接将季少卿的膝盖砸烂! 血肉骨骼当场碎在一处。 砸得其人整个弓缩起来,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面颊抽搐、惨嚎出声。 姜望这才一边为其施展治疗道术,一边平静地说道:“痛在身上,他就知道痛了。” “诸位。”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无论是哪宗哪派的修士,我希望诸位记得今天。无论你们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在决定之前,请先想一想吧,假如也有人这样对你,你能够忍受吗?” 他像一个老学究,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卫道士,诚恳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记得这句话,这个世界或许会好一点。” 这一刻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尽管面容平静,但眼中分明有泪光闪过。 可……谁会在乎呢? 有的人觉得他威风,有的人觉得他可恨,有的人觉得他不知死活。 他很认真地在讲道理,可有的人,只觉得他在耀武扬威。 “姜望!姜望!”季少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一点,四肢都早已被限制,无法动弹,只能疯狂诅咒:“你该死!你该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的。”姜望淡声说:“希望你有这个机会。” 他说着,并指一划,一段舌头高高飞起!咒骂声戛然而止。 “但是你现在太吵了。”姜望说。 很多钓海楼修士都面色难看,无法忍受姜望公然对宗门天骄的折磨。 当即便有一名青年修士站了出来:“姓姜的!我与你生死相决!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以啊。” 他的视线,缓缓转过一周:“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今日登上天涯台,便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与我在同一个修为层次,任何人的生死挑战,我都接。等季少卿一死,就可以开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愿意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境修士的挑战…… 如此骄狂! 在一片震惊与哗然之中。 姜望看着愤慨出声的那位青年修士,补充道:“不过,我建议你跟你的长辈商量一下。因为你实在不够打。” 平静,从容,自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五章 早生十五年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年修士哪里受得住激,起步便往台上来:“好!我跟你……” 但嘴巴立刻就被人捂住。 他的师父强行将他制住,很快就拖离了这里。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都败了,这个青年修士,在宗门内部都不算突出,拿什么打?靠一腔热血吗?能扛得住几下! 他可以热血上头,他的师父,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我今天或许是很过分,我承认我愤怨满心。但我本来是非常尊重钓海楼的。我有多尊重钓海楼,你们都应该可以看得到。我到处求人……我在天涯台上,没有直起过腰,一直在求情。我只要一个机会,让我去洗罪,我就去洗罪,让我杀统帅级海族,我就杀统帅级海族。让我杀多少个,我就杀多少个。” “我在迷界待了九天,拿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诸位对此可有概念?这个数字意味着,若要杀战卒级海族,得杀一万一千三百个!我拿命拼的!” “但是当我拼完命回来,要接走我那受苦受难的朋友时。他说……” 姜望指着季少卿说:“他说姜老弟,职责所在,你不要怪我……什么狗屁职责所在!” 他咆哮起来:“我不信危楼主堂堂真君,竟要戏耍我这样一个小辈,一方面让我去迷界拼命,一方面又让不必死的人死在这里!我不相信钓海楼天下大宗,这么不讲道理、这么不在乎海岛和平,会随便找个由头让齐国的四品青牌去送死!” 他说的两点,哪一点钓海楼都不会承认。尤其不会在姜梦熊的意志前承认。 因而姜望继续说道:“血债唯有血偿,所以我一定要让季少卿死。” 他站起来,端端正正,对着四面各鞠一躬,然后说道:“我恨季少卿,但我仍然尊重钓海楼,尊重钓海楼的历史与光荣。所以有任何替他不平的,因他有怨的,我都能够理解。我也都愿意接下。我能杀人,人也能杀我。今日如果死在这里,我不喊冤。” 他的这一番话,有里有面,有坚持有诉求,有态度,更有立场。同时也让出了要害,给了钓海楼方面,一个公然杀死他的机会。 钓海楼不是什么可以等闲视之的小宗小派。 姜望答应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并不是出于傲慢。 而是给钓海楼方面一个宣泄的口子——我今天杀了季少卿,你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这很公平。至于杀不杀得了,则另说。 他恰恰是在为他熬杀季少卿的行为,给出一个交代。 哪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等的方式对待季少卿,他也需要给出交代。这就是季少卿身后,“钓海楼”这个名字的分量。 事实上若非有齐国撑腰,今天这场决斗,根本不会有公平可言。哪怕决斗双方都已赌上了生死。 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姜望也一直很愿意尊重既有的规则——至少在有能力改变之前,他更愿意选择尊重规则,而非挑战规则。 但同时,他以这种方式,来避免与钓海楼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也是因为真有一定的把握——矛盾已经是不可能消除了,但至少现在不能上钓海楼的必杀名单。 钓海楼的年轻一辈修士中,当然有比他强的。比如陈治涛,现在已是神临境界,比他强过不知多少。 但若局限在内府境层次,无论是面对谁,他都有一战之力。哪怕对方是四府四神通,甚或是传说中的天府五神通。 神通的数量是一个方面,效果是一个方面,运用又是一个方面。 生死对决,姜望敢与任何人亮剑!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在内府层次已是绝对的强者。而姜望击败他,甚至都没有动用歧途! 当然有平步青云仙术正好规避了天门的压制,但哪怕放开平步青云不用,姜望自问,也能靠歧途创造机会,赢得战斗。 只是不值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罢了。 庄承乾纵横一生,也没人知道他有歧途神通。也唯是如此,其人才能够纵横不败。抛开别的不说,这份深如渊海的忍与藏,是值得姜望学习的。 人不知歧途,歧途才可以发挥最强效果。 令人沉默的是…… 当姜望开口,表示愿意接下任何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后,群情激奋的那些年轻修士们,反倒都安静了下来。 心中有气,有怨,指责、唾弃、甚至痛骂,都是常事。一气之下便决生死,也是血性。 然而,当真正给时间思考、让他们掂量、且姜望承诺绝不拒绝之后,任何一个怨气上头的人都得想一想—— 我是季少卿的对手吗?我扛得住天门神通吗? 如果连季少卿都打不过,又哪里来的资格,与姜望来分生死呢? 生死相搏,很多人敢。但送死……谁能坦然? 而且是这么毫无意义的送死,除了增添姜望的威名,成为他剑横钓海楼的注解,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作用。 偌大的钓海楼,当不至于找不出几个内府境层次的强者。如徐元,就不比季少卿弱,但也只是不弱而已。对上姜望,他同样并无把握。况且,他与季少卿何来交情?于感情于利益,他都只需旁观。 至于崇光真人、秦贞真人,他们最杰出的弟子,都已经是外楼甚至神临境界。在内府这一层次的,还真没有谁能说强过季少卿。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不吭声,其他各宗各派修士以及无门无派的散修们,自然更只能缄默。此时招摇,几与找死无异。无论是钓海楼,还是姜望所代表的齐国,都不能他们能触霉头的。 陈治涛无法再沉默了。 姜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乎是在虐杀季少卿,而后又一言迫止千百人,令现场一片死寂……这太伤害钓海楼的威严了。 但是怎么做呢? 生死决斗的规则在那里,大齐军神的指虎在高穹。 以他神临境的修为,也实在是没有出手的可能。 陈治涛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然后说道:“姜道友少年意气,实在令我追思当年。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要把姜道友留在这里。” 钓海楼众修士为之一振。 是啊,他们还有大师兄在!那姜望再狂,不也只敢接内府境层次的对手么? 真正的绝顶天骄,谁在内府境逗留! 若是陈师兄晚生十五年,也在内府层次,必能将其拿下!什么齐国天骄,能是陈师兄的对手吗? 今时只不过恰好赶上了断代,钓海楼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不在内府而已! 区区内府修士的强弱,并不能够说明宗门的强弱。甚至也说明不了底蕴,因为每个人的造化不同。内府境的神通又很看机缘—— 这就是陈治涛这番话,想要传达的影响。 季少卿虽则败了,虽则钓海楼没有能够稳胜姜望的内府境修士,但这也说明不了太多东西。 辜怀信不着痕迹地看了陈治涛一眼,心中微叹,确实是本门年轻一辈第一人啊,胸襟格局,都是强过季少卿的。有些话,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陈治涛则不然,其人也确实做得很好。 对于陈治涛的表态,姜望并没继续骄狂,而是很给面子地说道:“陈师兄若晚生十五年,想来无有竖子成名,也没有此事发生。” 他反正今天一定要杀季少卿,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并不重要。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陈治涛也的确有这么强大,恭维几句,并不丢人。 当然,顺嘴再踩一脚季少卿,也是必要的。 陈治涛也没有趁机鼓噪什么,终究以神临压内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而他在内府境的时候,真能够压过现在的姜望一头吗?那其实尚是一个问题。 把视线从姜望身上收回,这位悬立空中的钓海楼大师兄,长叹了一口气。 而后对着几乎将天涯台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修士说道:“散了吧,诸位!” “季少卿是我钓海楼修士,他做过的事情,他会认!他答应的生死对决,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非对错我不想再说,也以此战生死定了终章。” “但是师兄弟们!” 他提高音量:“我不愿看到,再有人登门挑战,而我们无人能接。再有人站在那里,而我们无人能胜。我们是钓海楼!何能如此?” 这一刻,他的眼中流下泪来。 他弯下腰,对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深鞠一躬,恳切道:“师兄弟们,请多勉力!” 在场的一些年轻修士,几乎流下热泪。他们何等不争气啊,以至于让陈师兄鞠这一躬! 一时间,在场钓海楼修士齐齐弯腰还礼。 而后一个接一个,果然头也不回,饱含热泪地离开了天涯台。 此刻他们满怀斗志,此刻他们满心羞愧。 许多人心中都刻下了一个名字,暗暗发下誓言——此后用勤用苦,有朝一日,必要去齐国,找回今日给宗门丢失的颜面! 姜望的几个鞠躬,压得钓海楼年轻辈修士一片缄默、心气全无。 陈治涛的一个鞠躬,却将他们的心气重新燃起。 这的确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六章 四月二十二 姜望不去管陈治涛如何掌控局势。 见陈治涛没有再与他说些什么的意思,便重新坐回季少卿旁边。 这一次,却是堂而皇之地打起坐来,开始调养自身。 看样子,他真的要熬死季少卿,也是真的在做迎战任何同阶修士的准备。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尽皆散去了,他们知耻了,现在去“后勇”。 还留在附近的,是杂门杂派,以及决明岛、旸谷所属的修士。 虽然现在镇海盟已经成立,几乎囊括了近海群岛所有宗门。但原有的势力划分,还没有多大变化。决明岛、旸谷依然强大,让钓海楼吸纳膨胀的,多是原来的中立宗门。 钓海楼修士不愿意瞧着自家天骄被慢慢熬死,决明岛和旸谷的修士,却要好好观摩。 尤其是决明岛所属的修士们,简直与有荣焉。 瞧着鼎沸群声被姜望一番话镇压下来,瞧着那满坑满谷的修士们尽皆失语。瞧着那些因为镇海盟成立而骄横起来的钓海楼年轻修士们,被姜望一人,压得心气全无,还要靠陈治涛挤出眼泪来挽回。 手提方天鬼神戟的姜无忧,只想大笑。 何为天骄? 何为大齐天骄! 大齐天骄的意思,就是如在齐国为天骄,那么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是顶级天骄! 再看看已经进入修行状态的姜望。 她更觉满意。 对于姜望的这一笔巨大投资,一路来风波不断,总有一种随时会血本无归的感觉。 身边很多人都不理解、不支持。 就连莫先生,虽然也是支持她,但用的理由是“都已经投入这么多了,不差这一份”。 钓海楼里庶务使级别的暗子,请动祁笑帮忙说话的人情,乃至于冒着极大风险给出的指舆,更别说自己多次亲自出面支持…… 彼时没有任何人觉得,姜望值得下这么重的注! 可现在呢? 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姜望肯定已经摘下了三神通。 因为不周风不是需要隐藏的神通,这种直接的杀伐神通也不可能藏得住。而姜望之前就告诉过她,其人在开辟两府时,已经有了两颗神通种子。 所以除了三昧真火以及不周风外,他应该还有一门神通隐藏未发。 也就是说,哪怕刚才大发神威,击败了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他还是未出全力! 连开三府,连摘三颗神通种子。压得整个钓海楼,内府境层次的修士,无人敢战。到了这个程度,其人甚至还有战力在隐藏! 这样的姜望不下重注,那还能把筹码押在谁身上? 她随手将方天鬼神戟收起来,看着辜怀信道:“辜真人,您要继续陪本宫一起,公证此战么?” 对于辜怀信的那一拦,她很难说心中无气。季少卿已是摆明了要逃跑,君不见同为公证的陈治涛,都没插手相帮么?… 偏这个辜怀信,护徒心切,以真人之尊,出手拦了一下,提醒季少卿不能跑。 所以她的话里,自然带有怨气——你不是一副主持公正、维护决斗秩序的样子么?那就跟我一起,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传弟子,是怎么死的吧! 内府较之洞真,自然是天差地别。 但大齐的华英宫主,却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且从道理上讲,她作为这场决斗的公证者,有资格与任何试图干涉此战的人对话。 最重要的是……大齐军神姜梦熊的覆军指虎,此时就在高穹,谁能拿她如何! 拿话刺了,也就刺了! 辜怀信看了姜无忧一眼,终于不打算再沉默。 姜无忧与姜望,毕竟身份不同。对姜无忧的轻慢,是可以直接算在齐王室头上的。 君不见祭海大典上,就连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也要给姜无忧一个座位?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负责公证决斗的,是治涛与你。你们作为公证,该如何就如何。台上定下生死之战的他们,各凭手段便是。无非是技高一筹者生,技不如人者死,没什么好说。” 他缓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这场闹剧的旁观者罢了。” 大凡当世真人,寿限一千两百九十六。现世道历重启之后,也才过了三千九百一十九年,可见寿元漫长。 辜怀信说自己半只脚踏进棺材,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但也未免,带了几分怨念,见了几分冷清——他终究不可能对于季少卿的遭遇无动于衷。 姜无忧点点头:“辜真人深明大义,那是再好不过。” 她不管辜怀信心里如何想,只需要听到他怎么说。堂堂当世真人,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话吞进去。她更是要在姜梦熊的注视下,堵死辜怀信干扰决斗的可能。 而旁观天涯台的重玄胜,状态又不同。 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始终保持缄默。 他其实挺想跟陈治涛说,你倒是早生了十五年,可也没见你把田安平怎么样。但一来此刻没有必要继续刺激陈治涛。二来,在姜无忧面前提田安平,未免有些不长眼。三来,陈治涛这人,也还真没有什么太可恨的地方,包括此时发声,也都只是为了宗门。实无结怨的必要。 让其人口头占占上风也便罢了,姜望不吃什么实质性的亏就行。 对于辜怀信,他更是有一肚子的话可以进攻。但对方毕竟是真人…… 他只能始终眯着眼睛。 不了解他的人,只怕还以为他站着睡着了。 …… …… 时间是细致的。 从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十七日,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整整五天。 姜望在天涯台上,坐了整整五天。 季少卿在天涯台上,痛苦挣扎了五天。… 包括姜无忧、重玄胜……乃至于辜怀信、陈治涛,以及其他的看客,也都守在天涯台外,守了五天。 这其中也包括了,对峙于高穹的古剑沉都与指虎覆军…… 这五天的时间里,除了天涯台,怀岛上其它地方好像都恢复了常态。人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但无论是谁,总会时不时地,忍不住往天涯台看一眼。 每个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否表现出来。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漫长的五天! 姜望在之前放下话来,要熬到季少卿油尽灯枯,活活将其熬死。他做好了在天涯台熬上九天九夜的准备。 但季少卿,好像无法支持到第九天了。 在第五天的时候,他的生命就已经要走到尽头。 从天骄的位置被打落尘埃,在本该万众瞩目、光荣无尽的地方,被对手踩在脚下。 死前的所有姿态,都被人们注视着。 季少卿的痛苦,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得到。 哀嚎、挣扎、流泪…… 到后来。 缄默、哀寂、等死。 他几乎成了一具尸体,在第五天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了。 于是人们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七章 回命无命,还魂无魂 辜怀信布置的法坛,已经在天涯台外悬停了五天。 虽然姜望说,要熬死季少卿,熬到他没有复生的可能。 但辜怀信自然不可能放弃。 区区一个内府修士的想当然耳! 在他看来,姜望根本不懂,什么叫死亡。根本无法理解生死的意义。更无从得知,轮回的过程。 所谓的轮回,可不是那些美好的传说…… 一个内府修士,怎么懂得救死回魂是怎样的手段? 无非是付出更多资源,更多代价。 从情感上来说,季少卿是他的嫡传,由他亲手培养成才,感情深厚。 从现实角度来说,天门神通可遇不可求,拥有天门神通的季少卿,自然也就拥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是以他以堂堂真人之尊,也在这里陪着这些小辈,等了足足五天。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 君不见,两大真君的意志代表,现在也悬在高穹呢! 终于要结束了…… 即使是辜怀信这样历尽沧桑的当世真人,也禁不住,有了这样的感叹。 任是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也难以心如止水。 事实上,若非是姜梦熊的覆军指虎高悬在这里五天,他也很难说自己,是不是真能忍住,不去坏那所谓的“规矩”。 但他又不能不看,因为对他来说,救死挽魂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时刻盯着,就很有可能错失机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姜望也在折磨他。 在精神上,折磨一位当世真人。 如果这也算是成就,那姜望已经举世无双。 现在,姜望结束了调养。 这五天他独坐天涯台,在几可称得上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地梳理自身。这是一种难得的修行体验,于心于道,都是求索。 而他磐石一样的意志,和独有的锋芒,也被人们所注视。 他看了一眼同样守在天涯台外足足五天的辜怀信,抛开其余不说,这的确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好师父。 但双方有着根本无法调和的立场。 所以他开口说道:“我曾有幸,见过救死回魂,大概知道,如何挽回一个刚死之人。” 重玄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拍了拍十四的小臂。可惜碰到的只是铸铁。 不过十四反手便把他的胖手抓住了。 姜无忧则在想。不知高穹那位,现在是什么心情…… 辜怀信看着天涯台上的年轻人,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姜望继续道:“有些手段神通,我不够资格理解。但想来,只要熬尽了命,灭尽了魂,回命无命,还魂无魂,就是真的永不超生。” “什么意思?”辜怀信终于对他开口。 “我有一套法器,搁置很久。但它曾为季少卿而鸣。我在迷界几经生死,用性命斩出来的杀气,都被季少卿引动。我在这里坐了五天,这套法器,叫唤了五天。起先我以为,那声音在我耳边。后来我发现,它一直是响在我心里。原来不是它在呼唤我,是我的杀念,在呼唤它。”… 姜望轻轻摇头,用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说道:“我曾经不想再用它,但现在,我决定用它。” 晏抚表情凝重地与李龙川交换了眼神,当时在场的他们,都回想起了那寒彻人心的一声轻吟。 那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姜望的另一面。 那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姜望已经取出一套长钉,他的动作自然、随意,像他无数次的拔剑那样。 现在这些长钉,摊开在他的左掌掌心。 一套六枚,长有三寸。黑幽幽、暗沉沉。 视线落于其上,看到它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在凋零! 廉雀曾说,此物有伤天和。 因为确实太过残酷,连董阿的生生不息都扛不住,一旦钉上,就灭尽生机,一点留手的余地都没有。 姜望在钉杀董阿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碰过它。 但现在,要彻底杀死季少卿,让其没有复生的可能。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后的保证。 如果辜怀信连这样的季少卿都能救活,那他也只能认。 杀生钉在储物匣中不安分了许久,可他一直没有取出来。一则,对于那神秘恐怖的燕枭,他心有忌惮。二则,毕竟刚刚摘下不周风的神通种子,对纯粹的杀意掌控不够,担心杀生钉与不周风有什么反应,让自己被杀意所侵扰。 他的担心是对的。 当那六枚黑幽幽、暗沉沉的长钉,铺开在掌心时。 第三内府中的那颗霜白色神通种子,猛然放出无穷之光,将整座第三内府,照得霜白一片! 呼~ 未经过姜望的控制,一缕霜白之风,已经自鼻孔吹出,落于左掌之上,绕杀生钉而行。 杀! 酷烈的杀意以姜望的左掌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张。 当然现场有这么多强者在,它连陈治涛那一关都过不去,所以没能冲出天涯台。 但即便是神临境界的陈治涛本人,眸中也闪过一丝惮色。他竟然在这股杀意中,感受到了一点威胁! 这简直不可思议! 秘地之中,一直隔空观察此处的徐向挽,对着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季少卿输得不冤。若是姜望早用此物,配合他的不周风神通,这一战早就结束了。” 徐元沉吟道:“我现在还有击败他的可能吗?” 徐向挽长叹一口气,只说:“来日方长。” 天涯台,姜望的手掌上,这缕不周风仿佛拉成了一根霜线,把六枚杀生钉缠在一起。 杀!杀!杀! 杀意未能冲出天涯台,却在姜望身体内外不断冲撞。 幸好,幸好他在天涯台坐了足足五天,这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砥砺心性的五天。也是熟悉新得神通,彻底将不周风降服的五天。 姜望心念收束,第三内府中那颗神通种子,霜光顿敛。 而左手手掌上,那缕不周风已然消失。 那六枚杀生钉,却脱胎换骨。 整体仍然是黑幽幽、暗沉沉,仿佛要杀死所有视线,却在长钉的尖端,凝出一抹霜色。 愈发酷冷! 姜望随手一抛,这六枚杀生钉便化成一缕霜白之风,在手掌上方旋转。 他再一招,又化作长钉落下。 不周风是杀生之风。 杀生钉亦是杀生之宝。 它们天然和谐,自然共生。 此刻,不周风亦是杀生钉,杀生钉也是不周风! 二者无分彼此,相融共生。 顺心如意,顿成姜望目前所掌握的最强杀伐神通,已经超过开发许久的三昧真火。 看到这一幕,辜怀信悚然动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八章?泥塑已碎 不周风得到进阶,仅仅是散出来的杀意,竟令已经寂然多时的季少卿,重新睁开了眼睛! 只是此刻眼中一片幽冷,显然已经被杀意所侵蚀。 而那本不再有气力的身体,竟然战栗起来,陷入某种最后的挣扎中。 “等等!”辜怀信忍不住出声道。 姜望看向他,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姜……望。”以真人之尊,要跟小辈说软话并不容易。 但此刻躺在天涯台上的,是他最看重的亲传弟子。 他意识到,如果被这极端冷酷的长钉钉上,湮灭的生机已不仅在于肉身。毫无反抗之力的季少卿,必然身魂俱死。他所准备的复生手段,将通通没有效果。 他一直在等季少卿“死”,但没有准备好迎接季少卿真正的死去! 这位强大的当世真人艰难开口道:“放季少卿一马。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让他替竹碧琼守灵,怎么补偿都行,都可以商量。而你,你可以获得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 他最后,用了感谢这个词。 对一个内府修士,用到“感谢”。 他真的很看重季少卿,对这个弟子真的很好,比照亲儿子也不差多少了。 甚至不惜为其放下当世真人的架子! 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有多么巨大的价值? 但姜望摇了摇头。 “我很尊重您,真的。您是人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在任何时候都愿意尊重您。可有些事情,无法挽回。想必现在现在的您,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了,理解我失去朋友的心情。我也多想有机会给您赔罪啊,我想有机会跟季少卿赔礼,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他,令他如此恨我,要那样对待我的朋友……但是我没有机会了,对么?” 姜望看着辜怀信,语气尊重,态度诚恳。 但反手一巴掌按下! 他拒绝了一位当世真人的感谢! 一缕霜风吹拂,化出一枚通体黑幽、尖端霜白的长钉,正正钉在季少卿眉心! 那还在杀意中做最后挣扎的季少卿,当即停滞下来。连肌肉的自然抽搐,也都没有再出现。 长钉又化为霜风,旋动着飞回姜望鼻端,被轻轻一吸,回落五府海。 而随着这缕风的离开,地面上季少卿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形式,“垮塌”下来。 真的是垮塌。 像是泥塑已碎,如同木雕成烬。 好好的一个立似玉树的人,塌在原地,只剩一堆细细密密的齑粉。 被海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散落天涯。 三昧真火也能将人焚为灰烬——若只是肉身成烬,辜怀信还可以出手留住魂魄,想一想夺舍的法子,或者让季少卿转修神道。 但被此时的不周风吹过,却连魂魄也看不到了。 身与魂俱灭,只余人间无数愁! 吹灭季少卿神魂的不周风,飞回五府海,不复在外间的森冷严酷,竟然有一种活泼灵动的感觉出来。… 白白胖胖的白云童子,趴在云霄阁屋顶,用一团云气遮住自己,只留了一个小孔,好奇地注视着这缕霜风。 因为钓海楼的规矩,而去迷界洗罪。孕育不周风的杀意,是在迷界的疯狂杀戮中凝聚。本来已经平和下去,又在季少卿的挑拨下骤然沸腾,咆哮杀意在去天府城的途中成型,于是有了八风中杀力第一的不周风。 可以说,这门悬在第三内府的神通,与季少卿有着莫大的关系。 起自对他的杀念,那么杀死他,当然是一种圆满。 不周风的进步之快,远远超过三昧真火。或者说,这门杀戮神通,本就最能在杀戮中获得进步。 三府归位,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 姜望起身,无喜无悲。 对着所有人说道:“此战结束。” 天涯台附近,一时仍在安静中。 只有海风无知无觉地在呼啸。 而季少卿所化飞灰,已经散尽。这世间,再瞧不到其人的一点痕迹。 姜望看了一眼空中悬立的法坛,对立在法坛旁的辜怀信深深一躬:“劳您费心准备,我很抱歉。这些材料想必来之不易,请收起来吧。”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辜怀信之间结怨已深。但他与季少卿的生死对决,合规合矩,谁也不能以此报复。在他也登临洞真之前,齐国绝不会允许辜怀信以大欺小,把他怎么样。 辜怀信黑白交错的长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这让他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不必了。”他说。 也不见动作。 面前这不知用多少资源堆积起来、价值难以估量的法坛,当场崩碎,也化作微尘,飘飘而落! 全场皆寂。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的愤怒。 哪怕是华英宫主姜无忧,这会也说不出话。 但在场的齐人,却不仅仅只有姜无忧、重玄胜这些小辈而已。 自那悬在高穹的覆军指虎中,“铺开”一个声音。 之所以用“铺开”来形容一个声音,因为这声音如天空般辽阔、无垠。它是“笼罩”听者的耳朵,而非响在耳边。 “有气不要对小孩子撒。”这个声音说。 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很随意:“你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有些人,有些存在,哪怕只是随意一皱眉,就不可能被忽视。又何况是这种,近似于训斥的话语呢? 辜怀信不再说话,一拂袍袖,便转身而去。 即便是在立于超凡绝巅的真君面前,一位刚刚痛失爱徒的老人,也当有愤然离去的权力。 直到辜怀信的身影消失。 姜无忧像是才反应过来般,高声道:“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天涯台上生死对决,大齐姜望,对阵钓海楼季少卿。胜者,姜望!” 在古礼中,这本就是决斗公证者应当宣布的事情。 当决斗公证者宣布完结果之后,就意味着决斗已经彻底结束,所谓的道途分歧也好、生死恩怨也罢,都不再继续。 当然,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 辜怀信怎么可能不恨姜望? 他便说不恨,姜望也不敢相信。 以后的近海群岛,要尽量少来了…… 姜望看了看远处,那是迷界的方向。出海之前,他没有想过,会在海外发生这么多故事。本以为最大的困难,只在海祭大典。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开始…… 无论悲欢,总算告一段落。 他收回视线,又从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姜无忧……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自迷界回来后,他还没有如此好好地看过他的朋友们。 如此鲜活、如此亲切的朋友们。 “去喝酒!”他说。 “回无冬岛喝!大家都去!”重玄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晏抚请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九章 圆满 姜望刚在天涯台上来了这么一遭,酒自然不能在怀岛喝,说不得便被谁下了毒药去。 钓海楼诚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报复姜望,但私下里不忿不满的人,必然不少。谁会有个一时冲动,也很难说。 至于为何去无冬岛重玄家的地盘上喝酒,却让晏抚请客…… 只能说重玄胖和许高额在某些方面,的确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姜望飞出天涯台,与朋友们一同离去。 虽则如今整个怀岛,恐怕也没有几个好脸给他们看。 但这些人都自有底气,也没谁会在乎这些。 况且……本来齐人在怀岛就不会太受欢迎! 一行人招摇过市。 唯独许象乾吊在队伍后面,远远冲照无颜眨了眨眼睛,传音道:“照师姐,怀岛上也没甚么好戏能看了,咱们去见识见识无冬岛的风光如何?我们在岛上等你!” 他对照无颜的殷切心思,从无掩饰,也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但他完全能够理解,照无颜作为龙门书院弟子中的代表人物,有自己的顾虑。不愿意公然站在姜望身边,与钓海楼作对,这没有什么问题。照无颜与姜望,本就不存在交情。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许高额孟浪轻浮,甚至他自己也不觉得别人骂得不对,但是对于照无颜,他是真真切切的动心,也愿意尊重照无颜的任何想法——除了疏远他之外。 好友的一场生死决斗刚刚结束,大家伙的心情都很激动,后怕、关心、敬佩、欢喜……总之复杂得很,都往姜望身边蹭,拍拍姜望这里,拍拍姜望那里。好像生怕姜望身上少了什么。 唯独是他,不屑一顾。 姜望在天涯台上殊死而战的时候,他在台下也聚精会神,恨不得当场编织锦绣,为其助威。 但姜望一打完,他马上就将其抛在脑后,满心只有照无颜了。 一听到去喝酒,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照师姐也得去才行。宴会的主角姜望都可以不去,照师姐不能不去! 当然,机智如他,不会只有一手准备。毕竟照师姐现在只是同意给他机会,还没答应跟他在一起。 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左右到处求索! 于是子舒耳边就响起了传音。 “子舒妹子!赶马山双骄中的小弟,今日一战成名,我这把绝世宝剑,恐怕也藏不住锋芒了……” 许象乾先顺嘴吹嘘自己一番,很是遗憾的样子,然后道:“我们在无冬岛做东设宴,请你务必赏光。我姜兄弟这段时间心情波动很大,喝酒的时候恐怕难以自持,那个叫重玄胜的胖子,又是个喜欢寻花问柳、好招美人的,不知到时候有多少姑娘在侧,更不知会不会有人趁机取了我姜兄弟‘芳心’。唉,我为此非常忧愁。” 最后才话锋一转:“不说这些,我想请你和你照师姐一起来无冬岛赴宴,大家同饮同醉,岂不快哉!不知可否赏脸?” 提供地盘的是重玄胜,花钱的是晏抚,主角是姜望。但许象乾堂而皇之用一个“我们”,就让自己做了东。 掳获芳心,也被他说得像是取其狗命。 但不管怎么说,效果很明显。 子舒的眼睛顿时就亮堂起来,转头巴巴地看着照无颜。 照无颜一看这架势,便知许象乾肯定跟她说了什么,而且八成又是拿姜望做饵。 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揉了揉子舒的小脑袋:“你呀,早晚有一天给人卖了去!唔……咱们晚一步,分开前去。” 子舒自动过滤了前半句,使劲点头:“师姐真好!” 只要去就行,快几步晚几步关系不大。 那边许象乾一见子舒亮起来的眼睛,就知事情成了,潇潇洒洒地往回一转,便缀在了李龙川身后。 …… …… 猎猎海风吹过的天涯台,无人能有平静的心情。 胜者呼朋引伴,喝酒去了。 败者身死魂灭,散为飞灰。 而在高穹之上,两个声音仍在对话。 “那么就这样定了,你觉得如何?” “便如此。” 两位超凡绝巅的大人物。 在这五天时间里,进行了巨细无靡的沟通、谈判。 聊的却是全不相干的事情。 他们的只言片语,是整个近海群岛、乃至整个东域的大势变迁。 一个季少卿的死,一个姜望的成长。 也只是吹过天涯台的海风一般。 过去也就过去了。 …… …… “怀信啊,目前的大局,还是应对海族。我们与决明岛,能斗不能破。楼主知道你的委屈,但少卿自己答应了别人的生死挑战,楼主也不能替他反悔。再说,这场决斗是公平的,大家都在见证。且生死本是常事,没道理人家的天骄能死,咱们的天骄就不能死。” 宗门驻地深处的某座大殿中,面容如在光中的崇光真人说道。 他站在堂皇的大殿里,态度和缓。 辜怀信坐在位置上不动,面无表情道:“少卿技不如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应该与不应该。” 他怨气难消。堂堂第一长老崇光真人登门拜访,他连起身相迎都没有。 不过痛失爱徒之下,倒也没人计较他的态度不够尊重。 崇光真人叹了一口气:“谋略、勇力、勤奋、天赋,这些都很重要,但决定一个人能够走多远,还是要看格局。那个姜望刚来岛上,我只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从迷界到天涯台,面对困难他不退缩,面对挫折他不气馁,面对不公他不抱怨,从不放弃,从不后退。齐国那些名声广阔的天骄我未有见全,但见过的,都不如他。咱们家少卿……” “我教徒无方。”辜怀信将他的长篇大论打断,抬眼看着他道:“大长老,您特意前来,不会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吧?” “不是这么说。”崇光真人并不为他的态度生气,只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拴着他。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引他登堂入室,他的人生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到今时今日,是他的选择。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的,宗门也做到了宗门能做到的。老夫虚长些年月,只是想劝你……不必为此积怨。” 沉都古剑对峙覆军指虎,不能说宗门什么也没做。 不然姜梦熊完全可以拿他干扰决斗为借口,给他一个深刻教训。 辜怀信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他必须要表现出怨气,且必须表现得难以消解——虽然这手段上不得台面,可当此之时,却必要为之。 季少卿一死,他这一系,年轻一辈已无扛鼎者。 本来跃升第三长老就失败,再经这一遭,打击堪称巨大。 他必须要让宗门顾虑他的情绪,为他填补损失。 如此,才可徐图未来。 “谈什么为此积怨呢?”辜怀信慢慢说道:“少卿是我的亲传弟子,最信重的那一个。我看着他长大,现在看着他死。这很好,很圆满。” …… …… (泥塑那一章,应该发在昨天晚上。 我自己写的时候,也是一气呵成,比较畅快。所以照顾到阅读情绪的话,昨晚是应该加更的,我本来也准备那么做。 但面对新剧情的取舍,我又开始犯纠结,简单来说,就是发呆去了…… 导致存稿只剩下五章,我必须要保留至少四章的存稿,为我的精修留下余地,因为很多时候写着写着,会发现更好的写法、更有趣的故事展开,这时我会毫不犹豫推翻之前的设想,没有至少四章的存稿,就不会有腾挪的余地,只可以顺着惯性继续。我不太能忍受。 同时还要另外存两章,确保如果有什么意外,也不用断更。所以六章存稿是我的安全线。昨天已经击穿安全线了,所以最后没有加更。 算我欠大家一章更新吧。之后找个时间补回来。 就是这样,没有别的要说的。大家晚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章 唯独于我 再来无冬岛,重玄信的热情已经近乎谄媚。 就连事务繁忙的重玄明河,也亲自出面,接待了姜望一行,虽然只是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但也可见重视。 这当中有姜无忧的因素,也有姜望的因素。 姜望在天涯台虐杀钓海楼天骄季少卿,注视此战的人数以万计,消息怎么都不可能封锁住。海勋第一,是在迷界的战绩。强势击败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是在近海群岛的战绩。外战也强,内战也强。甚至有人认为,他已经是近海群岛内府第一。 钓海楼也并没有尝试封锁消息,只是着重强调了此战的公平,以及双方决斗的原因,乃是道途见歧,无关于其它。另外陈治涛与姜望的那一番对话,也广为传知。姜望虽强,算得上盖压钓海楼同阶,但也只是赶得巧,成名是时无英雄。比起陈治涛,差距还是很大的。此外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的气度,更是令人心折。 当然,悬于高穹的古剑沉都与覆军指虎,已被隐去。包括辜怀信,也很少出现在传言里。整场决斗,就只是发生在姜望与季少卿之间罢了。 毫无疑问,这一番宣传策略,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此战于钓海楼的负面影响。比之强行弹压消息,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只是具体出自谁的手笔,倒让重玄胜和姜无忧有一番争执。 姜无忧认为是陈治涛,重玄胜则觉得,很像是辜怀信的风格。与季少卿发生矛盾后,他很是研究了一番辜怀信,自认对其有一些了解——至于这胖子当时为什么研究辜怀信,懂的人都懂。 自然,这一番争论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不重要了。 一行人赶到无冬岛,就都兴致极高地去喝酒。唯独许象乾不甚合群,独自守在渡口,等了好几个时辰,等到姗姗来迟的照无颜与子舒后,才喜笑颜开地凑上宴席去。 在无冬岛的第一天,一群朋友痛饮了整夜,约束着道元,把心神放开,只求一醉。 姜望在天涯台上挣扎,去迷界冒险,回来为竹碧琼报仇……这一路,他们作为朋友,也一直提心吊胆。 都需要释放。 除了许象乾。他莫名其妙地就戒了酒,谁劝都不张口。不过看他在照无颜面前那副狗腿样,明显已经释放得够够的了……倒是真不用调节心情。 而姜望自己……无论在天涯台如何大展神威,终究竹碧琼是离开了。 觥筹交错,心事难与人说。 玉液琼浆流散后,各自离场。 姜望终究心中记挂着事情,没能醉成,反而一身酒气地拉住了重玄胜。 他本想离开迷界就跟重玄胜好好聊聊,但竟一直耽误到现在,才有时间。 十四自来是形影不离的,杵在重玄胜不远处,像一尊雕塑。 此时没有旁人,姜望斟酌了一番措辞,便直接说道:“我想跟你聊聊,你父亲的事情。” 自姜望赢得天涯台之战后,一直洋溢在重玄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哦。”他挪了挪身体,仿佛坐得不是很舒服,而后抬眼问道:“他战死的地方,在迷界?” 不愧是重玄胜。 姜望只起一个话头,他便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迷界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里的规则与现世不同,在野地待久了,就会有异化的风险。难以计数的海族强者与人族强者在那里厮杀,杀戮对方的强者,同时争夺迷晶,用迷晶构筑符合自身世界规则的地盘。 那个地方,被破碎的规则无序划分出许多区域。有的区域是海族占优,有的区域是人族占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无论是杀力惊人,又或是遁法高妙,都有可能战死在下一刻。” 姜望看着重玄胜,想尽可能的让对方知道迷界的残酷,从而凸显重玄浮图的伟大。 他慢慢说道:“但是在那个极端残酷的战场,我发现了一个平和之地,那个区域,跟现世没什么两样,不存在异化的风险,也不存在海族。因为海族在那里,就跟在现世一样,会受到规则的压制。人们把那个地方,称之为——浮图净土。” “听起来很气派。”重玄胜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波动。 姜望知道他的心情必然复杂,但也终究不可能知道的事情装作不知。 因而继续说道:“你父亲他……杀死两位海族真王,而后崩解道身,创造了浮图净土。在死前,他留下了一段话——‘浮图之死,非为重玄一姓,非为大齐一国,是为天下人族。我佛慈悲,愿众生得渡。此地将为人族共有。永世不独。’” “像是那种人会说的话。”重玄胜说。 “我觉得……”姜望说道:“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是啊,他很伟大。”重玄胜抬了抬眼皮:“作为人族强者,他很伟大。作为废太子的好友,他很伟大。” 这胖子咧了咧嘴:“甚至对于重玄这个姓氏,他也用一死保全了家族,不亏不欠。” 姜望注意到,他脸上的肥肉在微颤,那是极力抑制、而又无法完全抑制住的情绪。 “唯独是对于我……” 他的声音终于不能够那么平静了:“他是自私的。” 倘若重玄浮图不死,以他连杀两名海族真王的实力,重玄家主之位,必然不作第二人想。 那么重玄胜作为他的儿子,什么都不会缺,什么都不需要拼。轻轻松松便能袭一个博望侯爵位。 重玄遵再怎么夺尽同辈风华,也只有另外开府的份。 那样说不定他们堂兄弟之间的感情,不会像如今这般。 重玄胜更不会度过那样的童年…… 那么重玄浮图可以不死吗? 作为当世真人、亲手教出凶屠的一代名将,他怎么可能没有选择? 他先可以选择领军征夏,后可以选择对姜无量不闻不问……哪怕是到齐帝震怒的后来,只要他昭明态度、及时切割,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但他最后选择了赴死。 重玄胜说得没错,重玄浮图不负人、不负友、不负家国、不负人族,唯独,负了他。 甚至于其人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段话,也只字未提重玄胜。 当他只身出海,慨然赴死的时候,是否有想过,他那个尚且年幼的儿子,将会迎来怎样的人生? 他忠义两全了,但是他的儿子呢? 那本应架鹰遛狗、无忧无虑的快活时光,因为他这一去,碎成了泡影。 堂堂真人之子,重玄家的嫡脉,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看人脸色。 姜望没有再说什么。 那个被绊倒了就躺在地上、等别人闹够了再爬起来的小胖子,已经在难以计数的日夜里,长成了如今的这个重玄胜。谁有资格替他原谅呢? 十四依然是沉默的,沉默地将手,搭在了重玄胜的肩膀上。 重玄胜也仿佛从这只手里,获得了力量。 他于是按住扶手,起身说道:“就这样吧。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友 重玄浮图之名,在重玄家一直都是一个禁忌。 从上到下地封锁消息,仿佛从未有这个人出现过,这当然是为了避祸。 重玄家的长辈,对重玄胜隐瞒重玄浮图的死亡细节,只说其人是英勇地死在战场。这其实是对重玄胜的一种爱护。 毕竟重玄浮图恶了齐帝,死前那一番话,又有怨怼之嫌。 重玄胜小时候没有追索真相的能力,长大之后,因为对重玄浮图的复杂感情,不愿主动触及。 或许只有他晋级外楼、亲自去到迷界之时,才会发现重玄浮图的过去。 但不管重玄胜自己是怎么想的,作为朋友,姜望认为自己应该告知重玄胜,自己在迷界的发现。 其人的父亲或许对他不够负责,但仍有其伟大与光辉。 作为朋友,姜望希望重玄胜能够释怀。 即便不能。即便重玄胜永远不能够原谅,但至少应该让他知道,他有那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的父亲,不丢脸。 细说起来,姜望结交下来的这些朋友,每个人性格都不同,但都很可靠。 交友是一个互相选择的过程。比如姜望最初是同时认识的晏抚和高哲,但慢慢交往下来,与高哲的联系就渐少了,倒也未见得说其人品性糟糕,终究两个人性格上不是很合得来。 高哲在有些事情上太计较,凡事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考虑。 现在大家就是酒肉朋友,一起吃吃喝喝,偶尔互相宴请,别的就不必做指望。当然,以后如何,还是要看以后如何相处。 姜望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看透谁,终究人心隔肚皮。他只是真诚待人,以诚换诚而已。换不得,便罢了。 至于晏抚,则是很有分寸感的一个人,又豪奢大气,挥金如土,任何人跟他相处,都不会难受。但越是这种看起来随和不计较的人,其实越不容易跟人交心。 被姜无忧追着打,算是难得让他情绪波动的时候,其间或许也有对柳秀章的歉疚心理……总之他愁绪难解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跟姜望喝酒。 一群损友有意看他挨揍,但同时又真心实意地帮他解决麻烦。 天涯台上,他代表自己给出的支持,就是对于“朋友”二字的回应。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交情就是这样深厚下来的。 宿醉之后的清晨,姜望坐在院中石椅上,默默的发愁。 “干嘛呢,一大早的在这里?”许象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嬉皮笑脸道:“还在回味昨天的威风呢?” 他知道竹碧琼的事情很难过去,故意在这里插科打诨, 不过伤心自然难免,但在熬死季少卿的那五天里,姜望也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情。 他现在发愁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看了一眼那个光滑锃亮的额头,虽然知道这家伙不是很靠谱,但心中也实在是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对许象乾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姜望很正式地问:“如果你欠很多钱,非常多。暂时又还不上,你会怎么处理?” 许象乾迅速而警觉地道:“我没钱。” “啊?”姜望有些发愣。 或许意识到了姜望不会找他借钱,他松了一口气,才道:“欠钱这种事情,不管欠多少……”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我没钱啊。” 姜望没有理解:“这就解决问题了?” 许象乾混不吝道:“要么就打死我,要么等我有钱了再说。当然,打我我会跑。” “……”姜望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还呢?” 许象乾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当然是有钱的时候。” 姜望汗颜:“那你什么时候有钱?” 许象乾摊了摊手,理所当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下明白了! 就是赖呗!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家伙在临淄那家书院,已经预支了不知多少年的薪俸。那个老院长每回见到他就去找笤帚,竟也没把他打死,还让他跑出海了…… 下次捐赠一把铁扫帚吧,毕竟有些积土碎石什么的,不好扫。 心里怎么想的不提,许象乾的这种无耻办法,姜望毕竟还是学不来的:“这……” “姜兄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没想到许象乾忽然话锋一转,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欠钱不还?怎么可以欠钱不还?!” 他愤慨,他激动,他义愤填膺:“我辈男儿,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你欠人家的钱,一定要还!实在还不上,兄弟帮你凑!砸锅卖铁都要帮你还!你切不可行差踏错,做那无信之人!” 姜望被这一套忽如其来的“正义之音”打懵了,正想敲开面前那极高的额头,看看里面到底长的是些什么鬼东西……但眼睛一瞟,便看到院门外站着的照无颜和子舒。 这两个姑娘,不知何时走到了院门口。 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这么回事! 这厮简直丧心病狂。为了“搞相好”,不惜把朋友涂成黑炭,把自己洗得白雪一般。 姜望恨得牙痒,直想把这家伙的高额头打得再高三分。 但当着照无颜的面,确实也不便伤其颜面。 只得从牙齿缝里挤道:“兄弟受教了。咱们有空的时候是得多聊天,让我多学一学你的刚直不阿,也好感化一下我的卑劣灵魂。” 许象乾当然知道,姜望现在说的“聊天”,不是聊天那么简单。 但他无所谓。 打,是打不过的。但又如何? 只要不在照无颜面前挨揍,怎么着都行。 当下重重点了一下头,大包大揽道:“没问题,多聊!好兄弟,有我在,一定不使你误入歧途!” 姜望还待放几句阴阳怪气的狠话,那边子舒颠颠地跑了过来,绞着衣角,有些扭捏地问道:“你……欠多少钱呀?” 许象乾一拍额头,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照无颜道:“对了照师姐,我正好有事找你,来来,咱们这边去说!” 照无颜本不想理他,但架不住他一阵挤眉弄眼,只好跟着出去了。 许象乾着急忙慌地把照无颜引出院子,在踏离院门之前,还冲姜望眨了眨眼睛。 姜望完全的莫名其妙。 有病吧许高额! 眼睛涩还是怎么着? 姜望在这边懵圈中,子舒又问了一句:“欠多少呀?”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想帮他还债…… 可是为什么呢?他想不太明白。 好像跟这个龙门书院的小姑娘,统共也没见几次面吧?龙门书院的学子,都这么慷慨豪气吗? 姜望全然不知,许高额偷偷在当中下多少“工夫”。他这边只是见了几面,那边许象乾早已描述得百转千回。 什么“一见难忘”、“多次提到”、“上次问起你”、“他觉得你很可爱”…… 但不管人家小姑娘怎么想,姜望也不可能让她帮忙还债。东家倒西家的欠,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的事!”姜望笑道:“刚刚许高额跟我开玩笑呢!他问我,花钱能不能买到他的头发。” “啊?”头发毕竟很重要,子舒被引开了注意力:“那能吗?” “所以啊。他就恼羞成怒,让我还钱。” “他给钱你啦?” “没有啊!但他说他花了感情、花了期待!” “呀,这不是耍赖吗?” “是啊,这人惯会敲诈。”姜望叹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你可要跟他保持距离。” “嗯嗯嗯。”子舒连连点头:“上次你跟我说了……之后,我跟他说话都离好远。” “很好,继续保持!”姜望鼓励道。 虽然不是很忍心忽悠这么天真的小姑娘,但总让许象乾利用,乱点鸳鸯,却也不是个事。 还是远离许象乾吧。 毕竟近许者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二章 浮生半日(为盟主书圆圆满满加更【感谢狄D盟主赞助】) 姜无忧压根没有在无冬岛过夜,喝完酒便自行离开了。 这是负责的态度。 无论重玄胜、李龙川还是晏抚,他们的身份都不适合跟姜无忧交往过密。 除非是像雷占乾所在的雷家那般,早已跟姜无弃绑定,割也割不开。 姜无忧主动离去,对大家都好。 在她离开之前,姜望把指舆还了回去。 她没有提跟姜望的约定,这的确也不需再提。 姜望自会记得。 以后姜无忧但有所请,姜望也必然会尽己所能。 哪怕……是帮其争龙! 迷界之行算是尘埃落定,姜望没有许象乾那么结实的面皮,开始准备逐个偿还债务。 欠晏抚的一匣符篆,姜望已经想好怎么偿还。 他在猎杀海族之时,得了几根可以禁止五行元力的骨刺,玄妙极了。回头请廉雀将其打造成一套法器,相当于可以无限使用的禁水、禁火……禁各种元气的符篆,应能抵得上这百张符篆的价值。 接下来就是冰沉扳指,此宝原物奉还即可。就是这事须得去一趟冰凰岛,亲自还给李凤尧才行。虽则李龙川就在身边,但还东西没有让李龙川代劳的道理,事情不是这么做的。总该当面表达一下感谢,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此外就是李龙川得自难说大师的那一颗蜃王珠,战斗中被他丢在迷界战场,不知落在谁手。 这东西的价值很难准确估算,是非常难得的幻术之宝。 不过姜望身上也积累了一些好东西,翻翻捡捡,还是有能相抵的。 “龙川兄。”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借给我的蜃王珠,战斗时遗失在迷界了。我用这根得自海宗明的囚龙索偿还,你看如何?” 借债这种事情,很容易让朋友生分。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借”与“还”之间的分寸难以掌握。 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双方开诚布公,不必扭捏,该当如何就如何,不去猜疑,自然也不生芥蒂。 囚龙索的卖相一般,就是灰扑扑的一段绳索,但若凝神细看,则不难发现不凡之处。那隐约的龙影、细密的纹路,都在阐述着价值。 此宝号称触之及缚,但局限极大。最难的就是如何“触”及对手。在真实的战斗中,谁也不会莽撞尝试你的法器。 不过,尽管有这样的局限。它的价值仍然是超过蜃王珠的。毕竟效果确实很强,对付外楼层次的修士,也丝毫不虚。一旦被它碰上,就只能束手就擒。在迷界那次,姜望几乎没有余力了,提前布置好的囚龙索,也仍为他留下了一个仓皇逃窜的对手。 而蜃王珠这种宝物,只有在幻术高手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本身局限更大。而且真正强大的幻术,往往也带有杀伤能力。但蜃王珠制造的幻术,就只是幻术而已。这又削了一层价值。像难说大师仗之行骗,也算是玩出了新花样。 李龙川并不拒绝姜望试图还债的行为,但是认真说道:“价值超出了。而且蜃王珠之所以能够到手,也有你的贡献……” “说起这些那就没完了。”姜望摆摆手,故意笑道:“总之我弄丢了你的蜃王珠,是一定要有所偿还的。我从捕神那里学了囚身锁链,好生修炼下去,未必就比囚龙索差了。所以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你若觉得占便宜了,补个几百颗元石与我便成!” 这当然是玩笑话,囚龙索值不值那么多元石,都是一个问题。主要是说,朋友之前,有些事情要算清楚,但也不必事事都太清楚。真要算起来,冰沉扳指虽然未丢,但该不该付租金呢? 李龙川再不犹豫,当即把囚龙索收起,十分干脆地道:“行哇。高额儿欠我的元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这就把债权转让给你!” 姜望翻了个白眼:“谁能从许象乾那里要到债啊!” 两人都笑了。 他的朋友们也不是个个都闲,除了许象乾之外,可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之前是为了他的事情,才驻留弦月岛。 如重玄胜一整天都没露头,忙着处理海外事务,好不容易出一趟海,这胖子不会放过巩固影响力的机会。 晏抚已经提前赶回了贝郡,大概与那位朝议大夫的千金有关。 因而去冰凰岛的时候,便只剩姜望和李龙川两人。 借着为姜望庆功的由头,把照无颜和子舒请来喝酒后,许象乾转头就开始嫌弃姜望他们碍眼,恨不得把他们一脚踹飞,当然不会跟着。 李龙川很有些不爽,毕竟当初许象乾是靠卖惨把他骗出了海,天天拉着他帮忙不让走。现在跟照无颜关系有进展了,转脸就不认人…… 真是个王八犊子! 倒是子舒好像对冰凰岛有些兴趣,言语之中颇多向往,但最终也只能跟着师姐走——照无颜不可能允许子舒跟去冰凰岛,来无冬岛还可以算是结交朋友,一个小姑娘跟着人家东奔西跑算是怎么回事? 登上一艘龙骨船,除了船夫之外,便再无旁人。 姜望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感受一种久违的自由。 李龙川笑道:“把冰沉扳指还了,再等廉家那位朋友把那套法器做好……还清债务,一身轻松。对不对?” “是啊。总算能睡个好觉!”姜望也跟着笑了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 …… 几乎是载着姜望和李龙川的龙骨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人影,从一颗大树的影子中走出来。 “这小子现在名声可大了。”来人对着手上的一张舆图,瞧了又瞧:“无冬岛……是这里吧?” “什么人?” 无冬岛的警戒几乎是立刻就被触动,一队守卫迅速靠近。 当然也是因为来人并未刻意潜藏的缘故。 “在下旸谷符彦青。” 来人笑道:“我是来找姜望要债的。这是他的地盘对么?欸,他不会为了赖账,杀人灭口吧?” 显然易见,离开迷界那种地方后,就连符彦青这样的人物,都跳脱了许多。甚至都会开玩笑了。 虽然并不怎么好笑。 守卫将信将疑,见来者气质不俗,倒也没把他当骗子。 “请在这里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符彦青笑了笑:“请便。” 他很享受现世的空气,现世的自由、安宁、平和……现世的一切!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重玄信便匆匆赶来,老远就开始拍胸膛道:“我望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说吧,望哥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了!” 他的声音极大,好像生怕有谁不知道他跟姜望的交情。 齐国人可真有钱,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这么豪迈…… 符彦青想着,笑道:“十两迷晶,可算一千颗元石。一艘灼日飞舟,可用一艘棘舟来换,或者给三千颗元石也行。” 信公子大手一挥,豪气地使唤属下:“给他!不就是四千颗……” “等等!” 他反应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元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三章 满门 在路上的姜望。还不知道债主已经追到了无冬岛。他倒不是有意赖账,是真的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自迷界回来后,注意力就一直在天涯台上。债务也第一时间只想到天涯台上发生的那些债务。 冰凰岛在整个近海群岛的北面。那里常年积雪,冰川不化。 实在的说,那地方属于苦寒之地。距离近海群岛的繁华地带有些遥远。资源也相对贫瘠。石门李氏开拓海外的时间有些晚。 不比大泽田氏,几乎是最早响应齐庭开拓海外的号召,也相较于其它世家发展得最好。 作为后入场者,在其他势力厮杀中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石门李氏选择另辟蹊径,从边角着手。 但也只有在石门郡这种艰难之地砥砺出来的家族,才有从容迎接苦寒之地的韧性。和开拓不毛之地的勇气。 在坚如顽石的冰川上,开凿一个顶级家族的未来。 现在冰凰岛已经开发得很好。而且环境异常契合李凤尧的神通,便于她修行。因而她几乎每年都会到冰凰岛待上一阵,这座岛屿现在也基本上是她在经营。 龙骨船一路向北。 姜望和李龙川的缘分,起于那一张丘山弓。两人私下里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每次都有其他朋友作陪。这次同船而行,倒是难得的体验。 姜望身经百战,李龙川家学渊源。且出自将门的他。历练也绝不会少。 两个人盘坐甲板之上,直面海风天光,无论是修行还是战斗,都很有话题。 “说起来,钓海楼的秦贞长老,年轻时候也是杀性极重……”李龙川如常说着话,但眼睛却往船舱里瞟了一瞟。 姜望立即接收到信息——船舱里有情况! 李龙川身怀烛微神通,对于其人的敏锐,姜望绝不怀疑。 “连你这种将门出身,都说杀性重,那看来是真的重……” 姜望一边说话,一边以眼神回应李龙川,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口中继续道:“她是靖海长老中的第二长老来着?”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锵! 剑已出鞘,姜望拔身撞进船舱! 因为顾忌船舱那一头的船夫,他并未起手用大范围的道术。 而一道半透明的箭影更在姜望之前,念动即箭发,李龙川一箭探路! 然而,在破开舱门的一瞬间。 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姜大人,是我!” 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真是一位熟人。五仙门长老,范清清! 姜望止身停剑, 李龙川的念之箭也悬于其人身前——刚才若是晚上一息出声,她人就没了。 内府层次的范清清,在有夏岛还能算得上个人物,但绝无可能扛得住姜望或者李龙川的攻击,更别说是面对两人的联手了。 令人惊讶的倒是……她何以能悄然潜进船舱,瞒过姜望的知觉? 姜望虽不及李龙川知觉敏锐,但怎么说也是现在海外最多人认可的最强内府,比范清清强上太多! “怎么是你?”姜望皱眉问道。 范清清立即红了眼睛,泫然欲泣。 在她哭哭啼啼之前,姜望赶紧问道:“范长老,发生了什么事情?”。 船舱另一头操纵龙骨船的船夫,这会才察觉到变故发生,匆匆提了一支铁桨,撞进舱里来。眼睛看向李龙川:“公子?” 没有特殊原因,不能跨域直飞的情况下,从无冬岛坐船到冰凰岛,很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李龙川专门调了一艘船过来,船夫也是冰凰岛出身的自己人。 见姜望的确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女人,李龙川散去念之箭,摆了摆手:“没事。自去操舟。” 船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船舱,令行禁止,如在军中。石门李氏的治家风格,可见一斑。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姜望也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五仙门在天涯台上帮姜望作证,站在了无冬岛一边,是想借着无冬岛的关系,向齐国靠拢,从而摆脱碧珠婆婆及其身后势力的剥削。但现在……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都不必深思,此事八成与辜怀信那一系势力的报复有关。 天涯台上他与季少卿生死相决,其他人却没闲着,这个世界仍然依循早先的惯性前行。 而无冬岛承诺的庇护……显然并未生效。 或者是无冬岛一开始就没有怎么在乎五仙门,或者是无冬岛也有心无力,甚或,虽有心也有力,但却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 范清清怎么说也这么大年纪了,见惯风浪。当不至于绷不住情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一见面就红了眼睛,无非是想求一些同情,换取更多帮助。姜望阻止得及时,她倒是不好再继续酝酿眼泪。 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而是瞧了英武不凡的李龙川一眼。 姜望直接道:“这是我的好友李龙川,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无妨。你们慢聊。”李龙川却干脆转身,又往甲板外走。 姜望信任他,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洞察朋友的所有秘密。一个内府境的平庸女人而已,既然稀罕保密,便遂了她的意。 待李龙川走出船舱,范清清又掐动法决,将船舱内外的声音隔绝。 五仙门专注于“形、声、闻、味、触。” 对于这些方面的研究,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外界的声音全部被隔绝开了,有一种又置身于无声斩首令之中的恍惚。 “他如果想窥知什么,你这些法决就算是再精妙十倍,也是挡不住他的。”姜望摇了摇头,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如此保密?” 扑通! 范清清直接跪在船舱里:“姜大人,求你救救我!” 这一跪实在突然! 她早先初次与姜望相见时,还是一口一个小兄弟。但现在,已经只敢称“姜大人”了。 一来说明她现在的处境的确艰难,二来也足证天涯台之战后姜望的声名。 姜望及时侧身,没有受她这一跪。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终究对方之前在天涯台站出来为他作了证,且年纪又比他大这么多,他实在无法坦然受其跪拜,只伸手虚抬道:“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没有承诺帮助。 重信者,不轻诺。 范清清也不起来,只红着眼睛道:“五仙门完了!” “宗门大殿也毁了,” “长老们全都死了!” “门主也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四章 欺我年少 五仙门满门被屠? 姜望听着就是一愣。 他料定范清清的遭遇应与辜怀信一系势力的报复有关,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说起来的话,这件事与他有很大的干系。若不是他跟重玄胜要走这一步棋,想来五仙门最后虽然不可避免会落入碧珠婆婆手里,但也不至于满门遭戮! 不过。姜望立刻意识到不对。 辜怀信那一系的势力,再怎么说,也归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是天下大宗,自有其格局气魄。 当然钓海楼绝不乏雷霆手段,但屠灭一宗这种事情,却也一定会明正典刑。定其责、罚其罪,而后才是雷霆万钧! 只要钓海楼还想要真正统合近海群岛,在这个地盘上建立属于钓海楼的秩序,那就不该不教而诛! 可五仙门,又犯了什么罪呢? 范清清她们在天涯台上指证碧珠婆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没有任何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人们指证罪恶的。就连危寻都没有苛责! 姜望心中有了计较,但面上不显,只问道:“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 范清清恨声道。 这位中年妇人,此刻情绪激动,满眼都是恨意,矛头直指钓海楼。 旋即又哀婉道:“姜公子,您和重玄公子是答应过,要庇护我五仙门的,可现在我们……世人皆知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践。您不会不管我吧?” “是,我一定管。”姜望说道:“阿胜当时劝你们出来指证,就是确定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肆意灭人满门,这是邪魔行事!钓海楼想做什么?镇海盟的大义还要不要了?他们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姜望表现得十分愤慨:“你告诉我,具体是谁做的,谁屠的你五仙门满门,我必为你们要个公道回来!钓海楼是动不了,但那个主使者,必要出来担责!” 以其人名震诸岛的声威,此时这番话,已经有了掷地有声的力量。 “我……”范清清以手掩面,哭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公道了,钓海楼我惹不起。我只求姜公子你,援手一把,把我带回齐国,此生再也不来这伤心之地!” 姜望勃然大怒:“莫非钓海楼还在明目张胆地追杀你不成?” 范清清哀声道:“明面上自然不会,但暗地里……姜公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靠自己逃不掉。您在天涯台的威风事迹已经遍传诸岛,我知道您和重玄公子的关系,就故意等在无冬岛外,厚颜来求你……” 最近这段时间,在姜望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 天涯台一战之后,姜望和钓海楼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挽回。如他之前和杨柳还有几分交情,现在也全然断了。 但越是这时候,钓海楼越不会把他怎么样,不会授齐国以柄。 而谁又敢肯定,那位大齐军神,现在的目光没有落在姜望身上呢? 他姜青羊毕竟是第一届海勋榜的副榜第一,又在天涯台以一己之力,压得钓海楼所有内府修士鸦雀无声,端的是打出了齐国的威风! 齐国怎么会不重视? 这也是姜望现在仍在近海群岛慢悠悠的还债,而不是第一时间跑回齐国的原因。他没有必要慌张。 但范清清找上门来求庇护遮掩,真正是为了躲避钓海楼的追杀吗? 五仙门当时指证的是碧珠婆婆,最恨五仙门的也应该是碧珠婆婆,但碧珠婆婆现在已经没有了。 辜怀信派系报复五仙门的动机当然还有,但走到这一步,真的合适吗?他们真的不用顾忌影响? 而且,辜怀信在自己最信重的天骄弟子死去后,还有心情来做这么绝的事?屠灭了五仙门,还满天下追杀,一定要五仙门修士一个不剩? 疑点太多了。 诚然范清清那时候和姜望达成了默契,有过合作,但这并不影响姜望对其的判断——她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也绝不老实。 “范长老。你的事情我当然要管,”姜望语气温和地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激昂起来:“同时五仙门的事情,我也责无旁贷!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带队下的手,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来处理!” “这……”范清清愣了一刹。 姜望的整个海外之行,就是为了朋友。 所以她当然能够确认,这位少年天骄的责任感。这也是她找上门来求助的原因。 但是……这也太有责任感了! 管了活人还要主动管死人,管了她还要管她全宗门? 姜望声音顿沉:“怎么?是谁杀的你的门主,是谁杀的你的同门,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范清清心中暗凛,连忙道:“具体是谁,我确实,确实没有看清!” 在天涯台悍然斩杀钓海楼天骄,这名声实在太可怕。据说当时季少卿的师父都在场,囿于规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着一位真人的面,杀这位真人的亲传弟子,这是何等样凶人? 范清清真的有些怕! 不是实在没办法,她绝不会走这一步棋。 “事情如果发生得太突然,实在没看清也很重要。” 姜望的态度算是很好了,见范清清有些慌张,还宽慰了一句,而后继续道:“此事你是受我连累,我责无旁贷。你且安心呆在这里,容我修书几封,让人去查一查,这是到底是谁做的。必定在你离开近海群岛之前,给你一个交代!” 你能不能别给我交代啊?先把我送走不行吗? 不是,你杀了钓海楼天骄,得罪了钓海楼,还不赶紧回齐国!是想干什么?非要在海上作死吗? 范清清心中有一万个怨念,可一个也不敢出口。 “姜大人,我们可否先回齐国,再慢慢查细节?”她强作苦笑:“我已经被吓破胆了,只想先躲起来……” 她快要急疯了,她是见识过姜望的人脉的。其人那些朋友是真有能力查出什么来,到时候她必然穿帮。 那时候怎么办? 见范清清这个样子,姜望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逝了。 这人太不老实! “算了。”姜望摇头道:“范长老,我们是有过交情的,按理说我愿意帮你。但你来找我帮忙,让我担风险,却半点诚恳也无。左遮右掩,云山雾罩!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委实令人心寒!莫非以为姜某年纪小,就可以随意糊弄?” 他下了最后通牒:“你现在下船,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 姜望这番话一说,范清清便知计划破产。 但如果有别的选择,她压根也不会上这艘龙骨船,不会对一个年轻人下跪乞怜。 现在下船,必死无疑。 “我……我……” 她复又哀哭起来:“姜大人,我承认,我提钓海楼,只是为了让您因此生疚,从而出手帮我。我确实……确实不知是谁灭了我五仙门!” …… …… …… (窥屏读者群,才发现今天是姜望在现实世界里的生日欸,一月二十八日。生日快乐啊姜青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五章?万仙宫! 一如姜望所料,屠灭五仙门的凶手,果然不是出自钓海楼! 范清清是土生土长的海岛修士,不至于连钓海楼的人都认不出来。 辜怀信一系势力借刀杀人的可能,也几乎不存在。放眼天下,没有哪个稳定的势力,会请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行暗杀之事。 一个稳定、安全、繁荣的近海群岛,才最符合钓海楼的利益,也最符合辜怀信那一系势力的利益。 还是那句话,辜怀信就算真的想对五仙门下手,也只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方式,而不是这般偷偷摸摸下手。那是自毁长城,自掘根基。 那么还会有谁,对五仙门下如此辣手? 姜望皱起眉头:“你们五仙门有什么仇家,你都不知?” 范清清生怕姜望不信,焦急地说道:“五仙门只能在有夏岛混个名号,连海门岛都不怎么去,哪有资格在其它地方结下大仇?唯一算得上仇家的,就是同在有夏岛的怒鲸帮,但他们的实力您也清楚。” 既非钓海楼,又非别的仇家,那么是五仙门……还有什么深藏的秘密吗? “说你知道的吧。”姜望没有什么耐心了。 五仙门的覆灭完全与他无关,他还在这里听对方说话,纯粹是念着之前的合作之谊。但这个女人又如此不诚恳。别说先前只有交换没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也该坏掉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范清清自是不缺。 见姜望表现出不耐,她立刻描述道:“出手的人一共有三个,都戴斗篷、披黑袍,不现真容。为首的那个,手笼绿光,拥有一种极其阴暗的力量,很……很复杂,我说不上来。但一个照面之下,门主和几位长老就都死了!” 即使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在复述那个场景,范清清的声音里仍有惧意。可见那一幕带给她的惊惧之深。 姜望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动。 按照范清清的描述……那不是尹观么! 范清清或者没有认出来那咒术的力量,姜望自己却再熟悉不过。 如果那人真是尹观的话,瞬杀五仙门的外楼境门主以及几位内府长老,实在不是难事。 姜望默默的在心里分析。 从来不戴阎罗面具的尹观,都戴上了斗篷遮掩。可见地狱无门的这一次行事较为隐蔽。 看来刚刚成立的镇海盟,还是给了他们压力——这种灭门案,镇海盟肯定会调查。 姜望之前下意识地怀疑钓海楼,但既然不是钓海楼出手的话,钓海楼反而要给五仙门一个公道。这是作为领袖者必要的责任。 当然,范清清未必敢去信任就是了。 自临淄刺杀事件后,地狱无门的十大阎罗,已经被剿杀得只剩五个了…… 而这一次,一下出动了三个阎罗,而且还是秦广王亲自带队。 任何一位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有单独屠灭五仙门的力量。秦广王弄出那么大阵仗,所求者何?… 他们是接了谁的任务?主使者是谁? 若非任务,又是哪位阎罗,对五仙门念念不忘? 不管是哪一种,都能够说明……五仙门有大秘密! 那个秘密是什么? 姜望并不着急,转而问道:“你说的那些人如此强大,那你是如何逃走的?” “后来又来了两个人。”范清清很仔细地回忆道:“其中一个,是一个鹤发老人,鬓角垂了两缕乌发,此外都是霜白。他很强,非常强!一个人就抵住了三个黑袍人的进攻!” “还有一个女子,没有参战。头戴青色方巾,眼睛很亮,大概只有腾龙境修为,可能是老人的晚辈。他们跟那三个黑袍人好像有什么恩怨,总之一见面就打了起来。我才能够趁机逃脱……” 姜望忍不住跳了一下眼皮。 这件事真的太巧合了。 双方竟都是熟人! 戴青色方巾、眼睛很亮的女子,还只有腾龙境修为……不就是林有邪么! 郑商鸣曾提醒过,林有邪背景不凡。那位力扛阎罗的鹤发老人,想来就是其人身后的大人物了。 青牌体系的强者,与地狱无门的阎罗,当然恩怨极深! 地狱无门在临淄行刺杀事,打了青牌的脸。青牌大力追剿,杀得地狱无门损失惨重。 而且前些日子告别的时候,林有邪曾表示要去追索“大老鼠”,即是那位藏在海外与武一愈有所联系的阎罗。仅凭林有邪的实力,完全不可能对付一位地狱无门的阎罗。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位老人的出场。 这又恰好验证了那些黑袍人的身份! 尹观作为地狱无门的首领,跑来支援其他阎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此看来,林有邪身边的那个老人,是真的强啊。 这个世界上深刻了解尹观之强的人里,姜望绝对算是一个。他亲眼看到其人叛出佑国,迎战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他曾跟重玄胜讨论过,重玄胜认为尹观过早兑现潜力,道途必然艰难。他也深以为然。 但没想到,道途虽然崎岖难行,尹观却走得飞快。 后来姜望又见其以命做赌,当着捕神岳冷的面,成就神临,其实是被颠覆了想象的。突破凡躯极限的那一步,本就只有万一之机会。还要面对一位神临修士的攻击……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有那种成功。 可以说他亲眼见证了尹观极速强大的步伐。 那一次远程咒杀武一愈,也让他心生惊骇。 将一条羊肠小径,踏成通天坦途。在神临之后仍然保持着高速的进步,此人之天才,绝对不输于姜望现在所见识的任何一人。 而以尹观神临之后的实力,带着两位在外楼中绝对属于强者的阎罗,却仍然被那个老人挡住了! 老人甚至还带着林有邪这样一个“累赘”! 不可谓不强!…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姜望问道:“你东躲西藏,是因为那些黑袍人还在追杀你?” 林有邪跟着青牌体系里的强者,追杀仵官王,正好撞上了屠戮五仙门的尹观他们? 以姜望对尹观的了解,也说不定是尹观故意借着仵官王设伏。若能杀个把青牌强者,尹观不会有压力。 范清清摇摇头:“我哪里敢留在现场等结果?直接就逃远了。不过……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看样子她终于准备吐露实情了。 姜望挑了挑眉:“哦?” “我的确不知道他们是谁。”范清清咬牙道:“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灭我五仙门!” 迎着姜望那双清澈宁定的眼睛,范清清把心一横:“他们是为了五仙门的万仙宫传承而来!只要您承诺庇护我,我愿意把它献给您!” 近古时代九大仙宫之一的万仙宫传承! 姜望的确惊讶! 他最早接触五仙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这个“仙”字很奇妙,说不定能跟近古时代的仙宫扯上关系。但接触之后,也就放掉了这个念头,五仙门涉及五感的道术,的确颇有妙用,但与仙术体系完全不同。 整个云顶仙宫废墟都在五府海里呆着,姜望对此当然有发言权。 可现在,范清清说,五仙门的确有九大仙宫之一的传承!? 范清清见姜望并不表态,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甚或根本不懂仙宫传承的价值,便又道:“近古时代,有过一段九大仙宫横世的时期,每一座仙宫,都是当时的顶级传承。万仙宫即为其一,号称‘一人即为万万仙!’”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实在是太久远了。 姜望在天涯台的那一战,都已经被广泛流传。但是知道平步青云属于仙术体系的,却仍是寥寥无几。 范清清东躲西藏,对于那一战,也只能是道听途说。因而并不知道,姜望竟也身怀仙宫传承。或者说,她自己虽有部分传承,但并不懂得仙术。 她还在继续讲述:“我们五仙门祖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部分残章。在残章上有所演化,才有了五仙门的道术。但这件事情,我们历代都严守机密,除了历任门主和大长老,不会再有人知。这么多年都安稳过来了,没想到这一次却……” 她咬了咬牙:“我的确不知他们是谁,又是何来的消息。但除了万仙宫传承,我们五仙门还有什么是他们看得上的呢?” 连姜望这样的仙宫传承拥有者,都没有发现五仙门与仙术体系有关,旁人自然更难察觉。 那么地狱无门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地狱无门是为万仙宫传承而来,那应该是他们自主的行动,而不是接了某个任务。 道理很简单,谁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杀手组织?把万仙宫传承这么珍贵的事物交由对方抢夺?不怕转身就被吞了么! 姜望跟尹观这么熟了,都不敢完全信任对方。 既然是地狱无门的自主行动,那么…… 姜望立刻就想到了囚海狱。 会不会跟那个逃离囚海狱的狱卒有关?那位死去的阎罗卞城王,曾经是钓海楼高层,是有机会探知一些海上秘密的。 姜望还在思考斟酌中。 那边范清清已经双手举过头顶,以极其恭敬的姿态,将一个缀有星辰纹路的古老卷轴奉上—— “我愿将它献给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这卷轴不是正品。 看到它的第一眼,姜望就有这样的判断。 近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事物,尤其是仙宫造物,自有其独特气质,那沉淀下来的古老时光,以及仙术独立于道术之外的特殊体系,让仙宫造物很难仿冒。 尤其姜望手中,掌握了一整个云顶仙宫的建筑群,虽然只是缓慢修复中的废墟状态——以现在的速度来看,仅凭灵空殿吸纳的元气,完全恢复至少也需要以万年来计的时光。 但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卷轴不是正品,至少不是近古时代仙宫流传出来的正品。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假货。这卷轴上的岁月痕迹真实不虚,它的确是穿越漫长的时光,流传至今的。 姜望推测,这卷轴应该是近古时代末期有人复刻的副本。 机缘巧合之下被五仙门的祖师得到。 同样有着古老历史,一般人或者不那么容易察觉真伪,甚至范清清应该也不知道她们宗门流传的传承并非正品。 但对亲手寻回灵空殿、青云亭的姜望来说,一眼便能看出不同来。 虽非正品,价值仍然难以估量。一门平步青云的仙术,已经让姜望得益匪浅。这个卷轴上记载的、另一座仙宫的传承,又是怎样瑰丽的景观? 所以……要不要? 这看起来不是一个问题。送上门来的好处,岂有不要之理?但天底下,有不需要任何代价,就送上门来的好处么吗? 姜望没有去接那卷轴,而是认真地看着范清清:“范长老,你的诉求是什么?” 范清清意识到,现在不是耍弄心机的时候了。她接下来的回答,会直接影响姜望的决定——直接把她赶下船,或者,答应庇护她。 “首先,我希望得到您的庇护,希望您可以保护我,离开近海群岛,去到齐国。帮我解决身份的问题,让我可以安顿下来。” 她说话的时候,也很坦诚地看着姜望。 先前的小把戏让她失了分,在意识到姜望绝对不好糊弄之后,现在她需要让姜望看到她的真诚。 姜望则用眼神告诉她,继续。 庇护范清清去齐国,这不是一件难事。姜望现在的状态,再也安全不过。钓海楼现在不会招惹他,在决明岛他是自己人,且正是名声大噪之时,而旸谷的关系他又处理得还不错。可以说这段时间在近海群岛,只要他不惹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最重要的是……追杀范清清的人,是尹观。 就像钓海楼短期内不会招惹姜望的原因一样,尹观以及他的地狱无门,但凡有点理智,现在也是不敢接近姜望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姜梦熊现在是否在注视他。 地狱无门已经蹦跶得够久了,若一不小心被那位大齐军神看到……灭门正当其时,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因而范清清躲在姜望旁边,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就算尹观胆大包天,又恰好军神并未持续注意姜望……还可以谈嘛! 姜望自忖和尹观还是可以聊一聊的,把卷轴交出去的话,想要保住范清清一命,尹观应该也不会在意。 像范清清这种天赋耗尽的平庸内府,尹观永远不可能把她当成威胁。 至于帮范清清在齐国定居下来……这事都不需要请朋友们帮忙,堂堂四品青牌,在巡检府内部打一声招呼便是。 范清清继续道:“其次,我想跟在您身边,追随于您。您这样的绝世天骄,哪怕没有组建势力的需求,也一定需要有人帮您处理杂事。您以后的封地、附属于您的各类生意,都需要有人帮忙打理。五仙门基业已毁,此后我是无根之人,我想在您的荫庇之下,有一个立足的地方。您早先不是说喜欢正声殿么?我知道怎么建筑,可以帮您督造一座出来……” 正声殿她早先还想卖个高价,痛宰姜望一刀。现在则都作为筹码,只求一个追随的机会。 她看得非常明白,海勋榜立榜,姜望名列副榜第一,又经天涯台一战,力斩钓海楼天骄,压得同阶无声。此战之后,姜望已经是一飞冲天,无可阻挡! 短则三年五年,多则十年八年,齐国必有姜望一席之地!是有基业、有分量,能与其它家族分庭抗礼的,那种一席之地。 修行这么多年,她太知道,一个天骄的崛起或陨落,往往就代表着一个势力的兴衰。 现在加入姜望的身边,正是起于微末。那么在风行九天的时候,她也未尝不能同风而起。 当然,这个决定,是在姜望戳穿她的把戏、没有让她白白利用后,才做出来。 倘若姜望被她几句话就忽悠,直接帮她逃离近海。那么她就会独自带着万仙宫传承,远走他乡。 在天赋实力之外,心智手段亦不缺少。这才是范清清决定追随的理由。 姜望不置可否,只问:“还有吗?” 范清清高举卷轴,谦卑道:“此外,如果以后,您能在这个卷轴上,研究出一点什么来,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范清清这番话里,说明五仙门对这个卷轴的研究并不深刻,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进展缓慢。大概这也是五仙门手握部分传承,却从门主到长老,无人真正会仙术的原因。 但最核心的地方在于…… 她把这份传承献出来,那些追杀她的人自然就要转移目标。 而姜望一诺千金的名声近海皆知,她给自己留个暗扣,以后仍然有机会学到新的仙术。且不必再提心吊胆。 或许,她并非没有认出来地狱无门。只是怕吓退姜望,才故意说不知道。反正她也如实描述了她所看到的线索,姜望知不知道是姜望自己的事情。她只要咬死说不认识,在这一点上,谁也无法论证真假。 姜望似笑非笑:“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也不知是说研究仙术的信心,还是说扛住地狱无门的信心。 范清清心头剧跳,但面上更恭谨了:“如果您不愿意收留我,只把我送去齐国就行。这份传承仍然是您的。” 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物,且做宗门长老多年,能力绝不缺乏。 迄今为止,姜望的手下,还真没有这样一个角色。当然,这也跟他并未专注于势力经营有关。 姜望看了这个女人一阵,然后伸出手,将这个缀有星辰纹路的卷轴拿住,宣示了态度。 范清清面露喜色,大礼拜道:“参见主上!” 从此以后,她就是姜望的家臣。 姜望伸手将她扶起来,宽声道:“我根基很浅,或许没有什么可让你发挥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虽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虽然面前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年。 但范清清整个人都骤然放松下来,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此时的近海群岛,谁人不知?这少年最重承诺。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姜青羊一言,胜过千言万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万仙之仙 对于船舱里突然多了一个姜望的熟人,还神神叨叨很有些秘密的样子,李龙川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但姜望还是走到其人身后,主动开口道:“李兄,我临时有些事,不能去冰凰岛了。这枚冰沉戒,还是由你代还,请帮我向令姐赔个不是。回头到了临淄,我再登门赔罪。” 彼时李龙川正立在船头,直面辽阔碧海。 一身劲装在风中猎猎,道一声人如玉树,毫不为过。 闻声回过头来,瞧着姜望。 额上玉带使他英武的气质里多了一份温润,但他一开口,将门世家的锐气就自然勃发。 “这人身上有麻烦?” 他笑着说道:“只要不是被钓海楼或者旸谷追杀,藏到冰凰岛就都没有问题。” 以他对姜望的了解,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那个女人带着麻烦而来,而姜望不想拖累朋友。 姜望笑了笑:“一点私事。” 李龙川如果真想要探究一件事,还没有几个人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所以姜望并不否认范清清身上有点麻烦,只是用轻飘飘的语气带过。 万一要是真连累得冰凰岛与地狱无门厮杀起来,他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李龙川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道:“既然你想自己处理,你也有这样的能力,那就自己处理。不过……” 他笑了笑:“冰凰岛的风光真的很好,玩得不开心,就随时来看看。你的朋友在那里。” 姜望笑容灿烂:“当然。” “那……再会?”李龙川摆了摆手,便算是送客。 “再会。”姜望笑得更灿烂了:“船我征用了,李兄你回去的时候慢点飞,好好欣赏沿途风景。” 李龙川有些无语,但是跟许象乾待久了,他对这种被蹭东西的感觉……还真挺适应的。 他立在船头,高声喊道:“走吧李寅!船是人家的了!” “欸!”姜望又拦住了:“船夫也用一下。” 李龙川愣了一下,说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应该把眼睛眯一下!” 姜望当然听懂了他的调侃——这样就更像重玄胜了, 也回以一笑:“顺便把头发撩起来,簪得更高。恐怕你更习惯!” 这群朋友其实私下里一直有一个问题,当许象乾和重玄胜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两个到底是谁会吃亏,谁会占便宜? 可惜这个问题似乎永远没有答案,因为鸡贼如许象乾、重玄胜二者,都知道谁是最难啃的骨头。基本从不单独相处,也不在对方身上打主意,颇有那么点“王不见王”的意思。 李龙川大笑数声,接过姜望手里的冰沉戒,大步踏浪而去。 船夫李寅是军人出身,令行禁止。李龙川让他走就走,让他留就留,半点废话也没有。尽管他的表情分明茫然,想不通自己怎么连人带船突然就都被“征用”了。 姜望不想自找麻烦,也不想把新得的万仙宫传承交给地狱无门,便决定先回齐国,不在海外逗留下去。 毕竟多留一天,多一天风险。 直接带着范清清招摇过海肯定不行,那样的话,地狱无门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所以姜望需要一艘船,需要一个船夫,用以遮掩范清清的行迹。他以修行之名,一路在船舱打坐,想来注意到他的人,也都能理解他低调的原因。 钓海楼的龙骨船,几乎已是近海通用的船只。 冰凰岛用的这一艘也不例外,当然有一些自己的改制,不过外观上变化不大。 自此转道而行,一路上遇到什么问题,都交由船夫李寅去交涉。 而姜望则在船舱里,安安心心地研究起万仙宫传承来。 碧海行舟,探究修行之秘,实是幸事。 这份卷轴,摊开来看,是一幅图,名为《万仙来朝》,端是气派! 在左侧开篇,用一种十分接近道文、但又绝非景文的字体,记有一段话。 姜望用心感知,以神通之光照耀,才能从它接近道文的角度,略窥其意。但大概也只能了解八成,剩下两成是连蒙带猜,联想加推测。 而这段话,将他当场镇住—— “万物有灵,人即万物灵长。” “眼有灵,可成仙!” “耳有灵,可成仙!” “鼻有灵,口有灵。肝胆脾脏,毛发血骨,皆有灵蕴,尽可为仙!” “一身上下,脉络筋肉,皆朝本宗。”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这是何等玄奇、何等瑰丽的设想! 把一身上下,眼耳口鼻、脉络筋肉、肝胆脾脏、毛发血骨……全部修炼成“仙”! 这是一条几乎无有止境的路。 但完全可以幻想得到,最终能够成功的修行者,该有多么强大!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人就是空间,人就是时间,人就是聚合万仙的仙人! 如果说云顶仙宫的废墟群落,让姜望勉强能够幻想九大仙宫横世时期的辉煌,幻想云顶仙宫极盛之时,有多么磅礴雄阔。 那么代表着万仙宫传承的这卷图,就让姜望认识到了,为何九大仙宫能有那样辉煌的时代,何以能够“横世”! 云顶仙宫的传承,姜望至今只掌握了一门平步青云的仙术,虽然运用得愈发自如。但对于其整个修行体系,依然是云里雾里。 而这卷《万仙来朝》图上,所展现的设想,却足以让姜望窥探那个时代的光辉之万一。 就姜望现在的感受看来,曾经开创仙术体系的那些人,可以说是修行上的开拓者,是堪称伟大的探索者,是一座历史丰碑! 为何……这样的九大仙宫,最终也会湮灭呢? 心神沉入五府海,神魂显化云霄阁,姜望召来白云童子,直接问道:“你知道万仙宫吗?” 白云童子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一脸茫然。 这倒霉孩子除了拍马屁,还会点啥?有时候马屁都拍得不地道! 人家万仙宫好大气魄,万仙之仙!咱们云顶仙宫的底气在哪?何以能在近古时代与之并称? 问也白问……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接以神魂之力凝出一部剑典,递给白云童子:“这部紫气东来剑典,你好好练练,回头我来考教你。” 对于仙主大人的要求,白云童子自然无法拒绝,巴巴地把剑典接下了,正要问一句原因,仙主已经离去。 我只是一个孩子啊!我只想每天吃吃喝喝睡睡,突然让我练剑是干什么? 难道以后打架要派我出去? 在高大雄阔的云霄阁里,白云童子越想越乱,胖脸慢慢垮了下去。 生死自然无虑,云顶仙宫在,他就在。但是疼啊! 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在这里瑟瑟发抖。 但仙主大人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考教就要过手,过手就要挨打。 姜某人只是找一个名正言顺殴打小朋友的理由,而已。 …… …… …… (想剧情想到脑袋炸,想神通想到脑袋炸,修行体系、世界架构……总之我的脑袋一直在爆炸。 在痛苦之余我想到—— 那是宇宙诞生的过程。)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八章? 万仙来朝图 姜望终于知道,万仙宫号称“一人即为万万仙”,是什么意思了。 把肝胆脾脏、毛发血骨……周身所有,全部修炼成“仙”后,身上每一个部位都是“仙”,说一人即是万万仙,并不为过。 五仙门以形、声、闻、味、触为五仙,姜望当时还觉得很特别,现在看来,就是脱胎于此。 左侧开篇的那段文字,占据了整幅图卷的六分之一。除开文字之外,这幅画的主体,是一个人。 一个光头、赤身,上身没有女性性征、下身没有男性性征,完全模糊了性别的人。 此人描绘得非常细致,可以说纤毫毕现,毛发皮肉无一不清晰。 普普通通的眼睛、鼻子、嘴巴,在性别之外,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像是男人,也像是女人。 但尽管此人描绘得如此清楚,你一旦闭上眼睛,还是想不起来其人模样。 因为太“正常”。 像是你会在生活里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可以代入任何人,也可以被任何人所替代。 万仙宫所修的“万万仙”,便是这样一个形象。 绕着这个人不断延展开的,是难以计数的细小光圈。 凝神去细看,以神魂力量去触摸。会发现每个光圈中,都绘有隐约的仙人虚影,而他们所有……都对着这个模糊了性征的人在朝拜。 万仙来朝! 这太伟大了。 姜望在心中不断地感慨。 这万仙来朝的一幕,体现在图卷上,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而若能成为现实……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周身所有部位,尽皆成仙。而这“万仙”,为你一人统属,全部为你贡献力量。 姜望无比确定,手里的这卷《万仙来朝》图是复刻品,碍于复刻者的实力,很多图画、乃至字句的神韵都无法准确传达。 首先是开篇的那些文字,因其相近于道文,姜望在神通之光的照耀、和远强于同阶修士的神魂之力体会下,勉强感受到了它们的意思。但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体会的就是全部的真意, 那个复刻者,明显没有书写这种文字的能力,只是单纯地临摹笔画,恰恰缺失道文最重要的真意。 真正的道文,是不管你识不识字、智慧或者愚蠢,一见其字,便知其意。 开篇这些文字倒也罢了,在姜望看来,它们最大的价值,是开拓了自己的想象边界,让人得以窥视万仙来朝的伟大修行景观。 这卷图的精华所在,应该是那“万万仙”。 如果姜望没有猜错的话,这图卷上的每一个仙人虚影,都代表着一种修炼的方式——把身体的某一个部分,修炼成“仙”的方式。 但无论姜望怎么感受,那些仙人虚影,都只有淡淡的神韵痕迹,而无真实的反馈。 唯独神韵较为浓烈的,是对应着眼耳口鼻四个部位的仙人虚影。… 估计当初那位复刻者,只在这四部秘术上有所修行。从这一点看,那位复刻者,或许是万仙宫的传人——姑且可以想象得到,在万仙宫覆灭之时,其人匆忙复刻宗门传承之宝,而后奔逃的场景。复刻者应该不止一人,复刻之图卷应该也不止一份。在漫长的时光里,其中一份,落到了姜望手中。 这些可以想象。而难以想象的是,能够造就万仙来朝之修行奇观的万仙宫,究竟谁能将其毁灭! 姜望下意识地又想起,消磨掉囚身锁链的那两个血字——道贼! 抛开杂念,回到这幅图卷本身上来,那四个仙人虚影神韵的确较为浓烈,但也无法精准感受当年那位复刻者想要留下的信息。 或许是那位复刻者修行远不到家,做不到真正的再现传承,又或许,是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消散了…… 总之,体会这四个仙人虚影,能够得到一些灵感碎片,却无法得到具体的修行法门。 也难怪五仙门传承此图这么久,也只弄出一套不伦不类的五仙门道术来。 所谓形、声、闻、味、触,五仙中的“触”,估计都是五仙门祖师凑出来的,即是为了贴合五感体系,也是为了跟万仙门切割开,免于遭祸。 姜望握着这卷《万仙来朝》图,一时无言。 它是不是宝贝?当然是。仅从它对修行边界的开拓来说,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那四个神韵浓烈的仙人虚影,也是极具价值。若能将其领略透彻,或许就能重现四门修行之法——问题是,如何才能领略透彻?何时才可以做到? 那些灵感太细碎,五仙门传承那么多年,代代相传,也没悟出个所以然! 姜望对自己虽然很自信,但也不觉得靠自己一人,就能抵人家几代之功。 说得不好听一点,手上这卷《万仙来朝》图,就是让你长长见识罢了!真正能用上的修行法门,一个都没有。有也只是画饼,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挂着。想得到,见不着。 而且它还是一个复刻品! 为这么一卷《万仙来朝》图,跟地狱无门杠上,肯定是不值的。 不过姜望并不打算反悔。 一则,处理得好,未必会跟地狱无门杠上。二则,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值或不值来衡量。 天涯台上五仙门门主长老站出来支持他,他就念这个好。 他和重玄胜当时答应的庇护,虽然是指在钓海楼的压力下庇护五仙门,而无关于五仙门的其它恩怨。 但五仙门走到覆灭这一步,已经是事实。 姜望轻叹一口气,将这幅图慢慢卷起。 守在旁边察言观色已久的范清清,忽然问道:“主上,您看得懂这幅图卷?” 同为内府,她没能摘下神通,神魂之力也非常普通,看这卷图一直是云里雾里。虽在宝山,不知宝山真面目。… “《万仙来朝》图嘛。” 姜望随口说道:“虽是复刻品,但也极具价值。” 范清清再一次感到深深的敬畏,简直高山仰止。 不愧是大国天骄!自家五仙门,好几代人接力研究,才有人提出这卷图可能不是正品的猜测,但也没能够确认。 如今姜望竟看几眼就确定了! 这些顶级的天骄,见识何其广阔? 怀揣着敬畏之心,范清清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本华美玉册,递给姜望:“这是我们祖师的一点心得感悟,历代宗主长老都有总结,或者能给您一点灵感。” 她这样一个历经风霜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或许有那样的一个或几个人,但已经随着五仙门消逝了。 如果姜望看不明白《万仙来朝》图,那么这份所谓的心得感悟,她或许永远不会拿出来。 她的诚意,随着姜望表现出来的价值,一点一点体现。 姜望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谨慎。范清清现在是一个在寂冷冬日离群的孤鸟,不谨慎无法长久的存活。 他将这本玉册接过,很诚恳地道:“谢谢!” 《》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五仙如梦令 (为的帅气加更) 范清清奉上的这本玉册,基本上记载了五仙门祖师对万仙来朝图的理解。 首先就是开篇那段话,五仙门祖师全部以旸国文字复写了一遍。 现在的齐国文字,就是吸收了旸国文字而来,因而姜望阅读起来并不吃力。 这些旸国文字本身,也符合旸国覆灭时,一日赴海两千三,海上诸宗建立的历史。佐证了这的确是五仙门祖师的手笔。 姜望仔细对比过后,发现五仙门祖师与自己对这段文字的理解,大体相同,唯有两处差异。 其一,是开篇第一句“万物有灵,人即万物灵长。” 五仙门祖师写的是“人即万物灵源。” 一灵“长”,一灵“源”。 前者有秀出群伦之意,偏向于“最好的”。 后者有万物根本的味道,偏向于“最初的”。 孰对孰错不好说,姜望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但也觉得五仙门祖师的判断很有道理。 此外第二处不同,是那一句“一身上下,脉络筋肉,皆朝本宗。” 五仙门祖师写的是“皆朝我宗。” 一者是“本”,一者是“我”。 这两个字倒是很相近,不过也有一些差异。 前者强调的是“核心”,后者强调的是“自我”。 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从五仙门祖师的理解中,姜望也的确有了一些新的收获。灵感在碰撞之下,展露更多光辉。对万仙来朝图有了更多理解。 阅读五仙门历代宗主长老的心得,本质上是一种修行的验证。 这本玉册上最有价值的部分,却是关于万仙来朝图上那四尊最具神韵的仙人虚影。 那四尊仙人虚影,早前的神韵肯定更完满。因为玉册上记载了非常多关于这四尊仙人虚影的思考,相较于其它无人问津的仙人虚影,显然是它们更有思考的余地。 其中最突出的,是代表耳朵位置的那尊仙人虚影。 因为记载更多,灵感更多,讨论更翔实,甚至整理出了最原始的修行法门! 名曰——《声闻仙典》。 姜望细细翻阅过,发现此典的确发人深省,玄妙非常,很有仙宫秘典的气势,应该是五仙门祖师直接从仙人虚影上感知而来,顶多是由于个人的见识、修为,稍有疏漏。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承继。属于品质很高的修行宝典。 但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也是最大的问题——术介! 仙术体系有别于其它道术的核心差异,就在于术介。 这部《声闻仙典》高妙是高妙,但根本没有提及修行此典的术介是什么,如何探索搜寻。或许在近古时代,那并不是一个问题,可是在现世,术介本身,已然是仙术之前最大的关隘。 姜望若没有得到青云亭,没有源源不断的善福青云,哪怕把平步青云钻研烂了,也无法运用自如。 从玉册上的记载来看,五仙门祖师也发现了这部《声闻仙典》缺失某种至关重要的事物,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要确保机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调查仙宫相关历史。 但他也是一个天才人物,虽然不知道《声闻仙典》缺失术介,也不知道术介为何,但研究出了替代术介的法门! 这就是五仙门道术的来源。 玉册的后半部分,记录的就是五仙门的道术总纲,曰为《五仙如梦令》。 由五仙门祖师创立,经由历代门主、长老完善。 这本玉册上记载的是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的思考,而五仙门的道术体系,就是他们将思考具现为实际的过程。 “如梦令”,就是替代术介的法门。他们以“如梦令”为术介,以《声闻仙典》为基础,创造“五仙”修行之法。 姜望早先不太瞧得上,觉得五仙门的道术就只是有点特色而已,此时细细揣摩之下,不由得为自己的傲慢而惭愧。 “术介”是什么概念?不夸张的说,几乎可以等同于仙术体系的基础。 而五仙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竟然研究出了替代术介的法门! 虽然这种替代,缺陷很多,不够完美,让《声闻仙典》这种级别的仙术法门,变得相对平庸。 但也已经是堪称天才的创举!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来看,区区有夏岛上一个五仙门,实在微不足道。没几个强者能看得上眼。 那些年轻天骄们,名门、大宗、强国,真人为师,神临引路……环视天下,一个最高战力为外楼境的宗门,算得上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宗门,也凝结了奋斗、智慧、和血泪。也有其曲折而光荣的历史。 若非惨遭灭门,凭借这一部历代以来不断修补完善的《五仙如梦令》,未来搭上齐国的战船,未必没有崛起之日。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五仙门已经整个被抹去,那些独属于每一个奋斗个体的波澜壮阔,戛然而止。 而五仙门的历史,现在正在姜望手中。 “了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姜望合上玉册,忍不住叹道:“实在了不起。” 这部《五仙如梦令》,绝对不算顶级的法门,除“声部”外的其余四部,严重拖了后腿。 至于“声部”本身,也完全比不上《声闻仙典》。 替代法门“如梦令”,远远比不上万仙宫的仙术术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后者是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修行智慧。 但如梦令的意义,在于它开拓了承继仙术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有朝一日,如梦令能够完全替代术介的效果,那就意味着将仙术体系全部纳入道术体系中——这几乎不可能做到,但能够提出这种想象,并小小地迈出一步,本身就是一种伟大。 所以姜望慨叹再三,是真觉得了不起! 范清清恭敬道:“能得您这一声称赞,属下与有荣焉。” “你帮我护法,我来尝试一下修行。”姜望直接吩咐道。 形、闻、味、触,四部,以姜望现在的眼界来看,过于粗陋,没有学习的必要。“声部”却可以好好学一学。 如能寻到术介,这就是一部《声闻仙典》,如不能,“声部”的精妙之处,也远在其余四部之上。 此时并不需要护法,但这是一种亲近和接纳的表示。 范清清显然领略了。 她半低下头:“请主上安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章 雨打风吹去 《五仙如梦令》的核心,是“如梦令”。 “如梦令”的核心,则是“梦”。 究其修行本质,是探究《声闻仙典》所需求的、那个不存在的东西。修行者将其需求的种种特质,观想在梦中,而后以秘术将其实现。当然,实现的效果不及万一。 五仙门祖师不知《声闻仙典》缺失的关键部分是术介,但她总结出《声闻仙典》缺失的需求,名之为“令”。意即秘术的核心部分,所有道术的关键所在。 真正开始修习《五仙如梦令》的声部,姜望才得以确认,五仙门最大的价值所在,可能并非万仙宫的残章传承,而是这“如梦令”。 这以观想入梦而后再实现的秘术,简直有无穷的想象空间。 传说中的“神()足通”,是“心之所想,足之所至。” 探索的是“心”的力量,接近于幻想成真的伟力。 这“如梦令”与之亦相似! 当然,若将“神()足通”比作万丈高峰,五仙门的“如梦令”,才到山脚而已。 但如果纯以对未来的想象而论,神()足通的极限就是咫尺天涯,如梦令的极限,则只看施术者自己的能力! 当然,不是想象越伟大,秘术就越伟大。不切实际的想象,也只是泡影罢了。修行历史中那么多狂悖妄想,又几曾被人看在眼里? 就像《五仙如梦令》传承这么多年,五仙门仍然不值一提,如梦令依旧寂寂无名。“神()足通”却是佛门无上神()通。 相较于“神()足通”的直接,如梦令还通过梦境中转了一次。这诚然是力所未及之下的迂回选择,但却更显现了五仙门那位祖师的天才! 其人以创造性的天才,跨越了修为、见识上的天堑。实在令人敬佩。 姜望越是修习,越是感怀。 这世上天才何其之多,最终能够有所成就的,又何其之少! 像五仙门祖师这样的天才,寂寂无名。一手创立的基业,也一夜之间就覆灭。 若非还有个范清清逃了出来,此时此刻,世上就已无人知。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见识越多,越要知道敬畏。 如梦令的修行过程并不轻松,但相对于玉册上记载的那些五仙门前辈的修行经过,却又简单太多,轻松太多! 梦魂梦魂,从来相依。 以姜望远超同阶修士的神()魂能力,入梦轻而易举,构筑梦境也绝非难事。 就是在“如梦”成“令”的这一步,需要细细琢磨。 这个过程很繁琐,如梦令足足用了三百七十二道印决,才能具现出部分观想之梦的特征。才能让如梦之“令”,稍稍靠近术介本身。 这已经是经过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修订、缩减之后的结果,那些印决最高曾有四百一十七道。 可以说如梦令完全不可能应用于战斗,过于繁琐,且威能极弱。 但用在修行之上却没有问题,可以作为替代品的术介,完成仙术的修行。 如果姜望以后获得了云顶仙宫更多仙术,却没有其它术介的话,那么如梦令或许也是一个选择。 相较于五仙门历代门主,姜望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真正掌握着仙术,并且有源源不断的术介! 他更能够理解《声闻仙典》,而且,他可以通过尝试以如梦令替代善福青云的办法,客观探究如梦令与真正术介之间的差距,从而把如梦令推进得更完备。 五仙门祖师再天才,她对于术介的认知,也只存在于想象中。她只知道需要一个什么东西,却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无关于其它,这是识见上的天堑。 儒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为了累积识见之高峰,从而在修行之途走得更远。 有云顶仙宫的存在,姜望有自信可以在如梦令对术介的替代中更进一步。 当然,用演道台推演,把如梦令和平步青云的信息都放进去,最终获得的成品,肯定更完美,这个过程也更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功,就能够无限逼近阶段极限。 但姜望不打算在太虚幻境里推演。 这如梦令如此独特,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普通货色。太虚幻境又如此神()秘,且很明显有对功法的需求。 以前他没有选择,现在他有了。在探知底细前,他不打算与太虚幻境背后的人或势力,分享自己独有的力量。 这种谨慎一以贯之,就连他的人道剑式,也从未贡献给演道台过。 修行者的五感,自然远胜常人。 但那都是道元自然的洗练,是肉身自然的进步。 又有各种各样的秘法,有各种针对性的强化。 不乏那种天下知名的瞳术,往往决胜于无形。有的人轻轻一嗅,就能将数千种混杂一起的味道区分开来…… 但所有的那些相关秘术,主体都是修行者本身。人以耳以目,以身体的这些部位为“器”,起到各种作用,释放各种各样的道术。 是为,“器官”。器之用也。 “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声闻仙典》则不同。主体是“耳朵”。 耳朵不是器官,耳朵是另一个人。是一个与你连为一体,完全臣服于你,但又独立的“灵”。 把耳朵当成一位修行者,最终佐其成仙。 这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自身修行尚且漫长,修耳成仙当然也不会简单。 不过水滴石穿的坚持,姜望从不缺乏。 在修行之中,对时间的感受很模糊。 只知道舟随水移,渐远天去。 朦朦胧胧中,忽然心生警觉。 姜望蓦地睁开眼睛! “姜捕头,不要紧张。”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 此时的船舱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头戴青色方巾,额前发丝略略凌乱,气息稍显紊乱,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 不是林有邪,又是何人? 另外一个,满头银丝,只在两侧鬓角,有两缕对称的黑发。 而范清清被一只手搭在肩上,未敢动弹。 想来这个老人,便是范清清所说的,那个独挡尹观及其他两位阎罗的老人了。 姜望先是惊讶,后是莫名其妙。 李龙川这艘船是什么适合藏人的宝贝么?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里钻! 还都不跟船家打招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一章?同为青牌 姜望靠坐在船舱左侧,林有邪就坐在他对面。 范清清缩在角落里,那个老人半蹲在她身边,单手按着她的肩。 啪嗒,啪嗒,啪嗒。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间正下着雨。 急促有力地敲打着舱顶。 林有邪的声音很轻,可以说是直接递到耳中,显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姜望从修行的状态中回转过来,迅速理清了形势。 他虽然一直在修行五仙如梦令声部,但并未完全放松警觉。范清清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够反应过来。 所以说,那个老人制住范清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林有邪,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意,侧耳听了几声雨,提高音量道:“李大哥,外间雨大,进来避一下雨吧!” 李寅的声音适时在外间响起:“不必了公子,这点雨算什么?” 对于修行者而言,的确不需避让风雨。 姜望其实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李寅的状态,其人要是出了事,他真不知怎么跟李龙川交代。 得到李寅的回应后,他才随手掐了一道印决,将船舱里的声音隔绝。接下来的事情,也没必要把李寅卷进来。 这手禁音秘术,是刚才修行的所得,尚不如范清清熟练,但也够用。 松开五指,姜望以十分放松的姿态靠坐着,仍不理会林有邪,只侧转半脸,瞧向那位霜发老人,目中无悲无喜:“她是我的属下,不曾触犯齐律。请放开她。”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威胁,也不见脾气。 但很严肃。 老人意外的很和蔼,真个就松开了手,轻笑道:“失礼了,姜捕头。” 范清清如释重负,下意识地往姜望旁边挪了挪。她太知道这位老人的恐怖,所以哪怕对方并未将她如何,她也不敢动弹半分。 此刻见到这位老人这么给姜望面子,她才更清楚地认识到,如今之姜望,在齐国有什么分量。 盖压钓海楼同境修士的当代天骄,哪怕是神()临强者,也轻易不愿得罪! 林有邪在对面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曾经的一代名捕乌列乌大人,是咱们的老前辈了,德高望重。” 姜望却并没有跟这位应该是鼎鼎大名的神()捕打招呼,当然,加入青牌时间还短的他,的确也不知道乌列是何许人也。 他只是回过头,把视线落回在林有邪身上,很不客气地问道:“你仍在监视我?” 不是他没有礼数,对前辈不敬。 而是这两个人,不请自来,闯进他的船舱里,制住他的属下,是无礼在先。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姜望也从来不是泥捏的。 他作为齐国的内府境头面人物,代表齐国的未来,为齐国在外争光夺彩。天涯台一战,打出多大名声?让齐庭坐着不动收割声望。 同在齐国体制下,一个已经隐退了的神()临修士,真就未必比现在的他地位高到哪里去。这种分量,指的是双方在齐国体系中的价值。 他完全有表达不满的资格。 尤其不满意林有邪的阴魂不散。 他记得上次双方应该是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的,而这一次,竟又莫名其妙的不请自来。 林有邪迅速道:“不是监视,是早先顺手留下的印记。如果你很介意,我现在收回,并且向你道歉。” “不必了。”姜望冷声道:“‘念尘’,对吗?” 就在下一刻,五府海上空,日月星同出,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三千条神()魂匿蛇疾射而出,在极短的时间内,游遍全身。 找到了! 在左脚的脚后跟处,有一点异于己身的印记,强大的神()魂之力,直接席卷过去,将其摧垮! 林有邪圆睁双目,满眼不可思议!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家传秘术,还是第一次被神()临以下的修士破解!而且是用如此莽撞,如此直接的方式。神()魂洗身! “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是一代名捕林况的独门秘术,是对神()魂之力的精巧运用。 此前的姜望对之无计可施。 但是自迷界归来后,神()魂之力又得到增强,而且他亲眼见过王骜砸断血王之目光,对于这种层面的力量运用,算是有了尚属浅薄的认知。同时如今开辟了第三府,修为大进。新得的神()通不周风在融入杀生钉之后,有了同时灭杀身魂的残酷力量。 结合此种种,他几乎是用强大的神()魂之力,把周身“清洗”了一遍,由是发现了林有邪所系之“尘”。 林有邪固然是震惊莫名,乌列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更清楚念尘这门秘术的强大,姜望方才的应对,虽然成功清除了念尘。但毫无精巧可言。如果说林有邪稍强一些,能有个内府境界,姜望的这种方式,都未必能察觉念尘。 可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姜望还在内府境界,就能够如此奢侈地使用神()魂之力。这几乎意味着……其人成就神()临的可能性,远远超出常人! “姜捕头,我再次向你道歉。” 乌列没有说话,而林有邪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低头道:“这次不请自来,实在事出有因。这位乌列前辈,他在追捕恶徒的过程中受了伤,我们现在正躲避追杀。今次冒昧登船,是想要借你的名声遮掩。大家同为青牌,希望你不要见死不救。” 追捕恶徒受了伤?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林有邪没有撒谎的必要。 有夏岛上的那一战,最终是输给了尹观和几位阎罗的联手吗? 跟范清清一样,现在也在被地狱无门追杀? 怎么,我这里是专门收容地狱无门刺杀目标的地方?我专门在地狱无门手里救人? 心里转着种种念头,姜望的声音仍冷:“我提醒过你,林捕头。你我本无矛盾,我既遵纪守法,同时也悬青牌在身,你一再地针对于我。问了又查,查了又问,把对付犯人的秘术,放到我身上,我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我姜某人一再的忍受,被你视为软弱可欺了吗?” “我明白了。”林有邪双手扶膝,再次低头表示歉意:“打扰了。” 她没有说什么‘我离开,请让乌老留在船上’之类道德捆绑的话。所以此时这一份低头的歉意,才有几分真实。 乌列倒是洒脱,只呵呵一笑:“走吧丫头。” 说着,伸手去拉林有邪。 “这半边船舱给你们用。” 在他们离开船舱之前,姜望伸手在空中虚虚划过,淡声道:“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二章 惊闻 姜望其实知道,林有邪这种偏执的人,并不会觉得她调查姜望有错,所以她不是为此道歉。她道歉的,是她今日不请自来的失礼——这次她不是为查案而来,而是为了求助。 一般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这种情绪。 为了她认为的“正义”,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觉得抱歉。而在“正义”之外,她的骄傲就会占据上风。 贸然求助而碰壁,在事实上会很伤害她的自尊心。 不过……这与姜望何干? 他留下对方的理由很简单。 那一句“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看起来好似套话,但其实正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得齐爵、享齐禄、受齐庇护,也愿意有相应的付出。 不会无功受禄,不肯尸位素餐。 四品青牌的身份,带给他不少便利,给他不少隐性的保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维护同僚,也是应有之义。 况且……一头牛也是放,两头牛也是放。藏一个范清清也是藏,多藏两个人也是藏。 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依林有邪的本心,她是仍然要拂袖而去的。 但是看了那位霜发老人一眼,她怎么也无法依从心中的骄傲。 这位老人照顾她、庇护她,给她亲人般的温暖。 此刻虽然面目如常,但身上所受的伤,她是知道的。 “谢过姜大人……援手之谊!”她说。 “你也说了,大家同为青牌。不过……”姜望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危险。是谁在追杀你们。” 他看了这因为东一摊西一摊的人而挤得有些逼仄的船舱几眼:“大家毕竟同舟共济。” 这个词语用在此时,如此应景,还真是同舟共济! 林有邪与乌列对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望也不着急,静默等待。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若是换成重玄胜,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有邪明明怀疑他跟地狱无门有某种联系,那又怎么会在被地狱无门追杀的时候,来找他帮忙庇护隐藏?这难道不是置自己于险地么? 而且,以他们的身份,怎么会沦落到厚颜来找姜望? 近海群岛虽然不是齐境,但决明岛也是海上三大势力之一,是仅次于钓海楼的力量! 真要动员起来,一个地狱无门算什么? 单一个祁笑,就足以打爆地狱无门! 除非…… 乌列不方便找齐庭求援。 这当中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复杂的展开。姜望无从揣测。 但冷静下来他立即想到,追杀乌列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地狱无门。 这事就有些混乱了。 把时间线梳理一下。 地狱无门屠灭了五仙门,乌列和林有邪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出现,力扛几大阎罗,范清清趁机逃走。而之后乌列本人也莫名其妙受了伤,被不知身份的人追杀…… 姜望一个本来打算去冰凰岛向李凤尧当面道谢,后来又决定直接回齐国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搅入这滩浑水中。 什么人才会逼得乌列这种在青牌体系中极具分量的人,无路可走? 除非,对方也在齐国体系中。他们贸然去决明岛,也并不安全! 想到这里,姜望顿觉头疼起来。 两位不速之客沉默了一阵,最终是乌列开口道:“小友能顾念同僚之谊,老夫也该示人以诚。” 他转头看了范清清一眼:“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是五仙门之人?” 看来在有夏岛的战斗里,他也注意到了逃跑的范清清。 这问题自然不该由姜望回答。 范清清出声道:“孤余之人,幸得主上怜悯,庇于麾下,叫我不至于流落天涯。” 而姜望捕捉到的另一个信息是,范清清当时已经落入了乌列的视线,那么同时,也一定落入了尹观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跑远,跑到无冬岛外潜伏起来,不能仅仅用乌列的阻拦解释,范清清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还不至于说要任何属下都全无遮掩。那样的人,不可能得到任何自发性的忠诚。 乌列看着姜望:“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是咱们青牌内部的事情,是齐国机密。” 他没有明言,但态度很清楚,范清清不适合旁听。 范清清没有动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她知道她现在倚仗谁,她应该听谁的命令。姜望不发话,她就会待到天荒地老。哪怕面前这个老人再可怕,她也不能动摇。 姜望很满意范清清的表现,右手五指如鲜花绽开又收拢。 然后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范清清附近的声音,被隔绝了起来。 范清清的心情,是惊吓的! 隔绝船舱内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不到动静,这并不难,粗浅掌握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人都能做到。 但她是谁? 她是五仙门长老,也修过五仙如梦令,并且自忖造诣颇深。 能够隔绝她的听感,这得掌握到什么程度? 虽然从隔绝的强度来看,她只要用心应对,就可以比较简单地打破。但是她修了五仙如梦令多久?姜望才接触多久? 真正修炼的时间,有一天吗? 这难道就是绝顶天骄的天赋? 她不知道姜望的神魂力量远强于同阶修士,且有过仙术的修行经验。在心中无限夸大了姜望的天赋,烙下仰之弥高的印记。 且不说范清清在那边自己吓自己,那边乌列已经开口:“我陪有邪去有夏岛,是追踪仵官王的踪迹。但恰好撞上地狱无门在五仙门大肆屠杀,身为青牌,缉恶本是天职。老夫虽然隐退了,却也未忘操守。故而一怒出手。” 对于地狱无门,乌列一口一个天职,一口操守,似乎意有所指。好像在责怪姜望,不该与地狱无门不清不楚。 但姜望面容平静,始终只有一个倾听的姿态。 乌列继续道:“他们的首领确实不凡,分明才入神临不久,我却也未能轻易压下。那两个帮手的阎罗,也都功法诡异,杀力惊人。我试着强杀一人,未能成功,反倒被秦广王抓住机会,与我换伤。因为有邪在旁边,我不便拼命,一番大战之后,只好放任他们离去。” “为了避免麻烦,我和有邪立刻离开现场。但离开有夏岛不远,就遇到了袭击。” 乌列的眼角皱纹很深刻,这或许是他老态明显的原因:“事发突然,袭击者实力强大,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故而吃了些亏。不得不动用一些手段,才能带着有邪逃离。” “袭击者遮掩严密,且故意避开了常用的功法。但我知道……” 乌列直视着姜望的眼睛:“那人是田焕文!他逃不过我的眼睛。” 大泽田氏,田焕文! 齐国顶级名门大泽田氏,有两位神临强者,一位是现任族长田希礼,也即是田安平之父。 另一位,就是田希礼叔叔辈的田焕文。与那位前次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正是堂兄弟的关系。 作为大泽田氏的家老,田焕文也出了海,并且袭击已经退隐的名捕乌列? 笔趣阁(bqg789.com)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三章?怀璧何以无“罪” 此刻与乌列对视,姜望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眼睛,深邃、幽远,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能把人的心神吸引进去。 这人恐怕精通瞳术。 姜望想着,主动移开了视线。 乌列刚才说的这些,实在是令人震惊。而且令人震惊的点,不止一个。 无论大泽田氏,还是青牌元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齐人。 更重要的是,青牌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代表齐庭执法。哪怕乌列已经退隐,他曾经的荣誉、功勋、名望,都让他与青牌体系紧密相连,无法轻易剥离。 那么,田焕文为什么要杀乌列?还是以行刺的手段! 大泽田氏真的全是疯子吗?都像田安平一样不管不顾?想杀谁就杀谁? 而乌列,为什么不向决明岛求援? 哪怕他已经退隐,严格来说不能算是青牌悬腰的神捕。但去决明岛告个状,祁笑还能看着他死? 说明这事情,定然另有隐情。 其实到现在这个时候,姜望已经后悔了。 后悔询问。 他很有些自我怀疑…… 自己真的是聪明人吗? 乌列所说的这些话……他本不该听! 重玄胜就是他心中聪明人的代表,此前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追杀乌列的另有其人。但现在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根本就会装作不知道,对此不闻不问。 因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避免许多麻烦的选择。 而他自以为看透了乌列和林有邪背后的隐藏,孰知那又不是故意吸引他入局的破绽呢? 但已经听到了这里,他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已不可能。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齐国了。”姜望拙劣地岔开话题。 乌列则仿佛来了兴致,瞧着他道:“你好像并不好奇,田焕文为什么要袭击我。” 姜望随口道:“这世上谁还没有一点恩怨纠葛呢?我也在前几天得罪了钓海楼。” “不是私人恩怨。”乌列的表情变得严肃:“是公义。我在查他们。我一直在查他们。” 可以显见的是,乌列和林有邪,一开始只是想借着此时声名远播的姜望,度过重伤时期,逃避追杀罢了。 但现在,当他说出公义二字,自陈他一直在查大泽田氏…… 则说明,他想要拉姜望入局了。 不然他不会如此说。 大泽田氏是齐国的顶级世家,要查他们,是何等样的大事。岂是能够随意说出口的? 与听者,必要有所表态! 姜望问自己,在乌列与田焕文这种级别的较量中,或者扩大来说,在青牌与大泽田氏的较量中,自己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他唯独能够想到的,是自己现在的声望。所谓近海群岛内府第一、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声望。 他并不知道,在乌列的眼里,他已经可以确定神临,将来必成青牌体系中的一方山头。… 但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影响姜望退避的心思。 他不想沾!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没有然后。 乌列等了一阵,也没有等到他继续说什么, 于是叹了一口气,转瞥了范清清一眼,问姜望道:“你可知五仙门为何被灭门?” 姜望的眼神冷了下来。 五仙门被灭门的原因,他当然知道,并且掌握在手里。 但乌列若想以此为筹码开出条件,那就太小看他姜望了! 你来向我求助,我也答应帮你们遮掩。结果转身就威胁我? 对方若真如此下作,说不得姜望就要留一些线索给尹观看。 不过一代名捕,的确有名捕的气度。乌列并没有威胁姜望的意思。 他不纠结姜望的收获,也不觉得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知道五仙门有什么,但天下都是这样的道理。” “姜捕头。你腰悬名剑,身怀奇功,还掌握了失传已久的仙术。”他慢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强抢于你?是那些不顾颜面的人,都不如你强么?为什么五仙门之祸,不曾加于你身?是你所向无敌么?” 严格来说,是有人想过强取豪夺的。如姜无庸觊觎长相思那一次,不过是被重玄胜顶了回去,如海宗明觊觎红妆镜,也是千里奔袭,最后落得个被反杀的结局。 但把眼界往开了看,又的确没有几个人,胆敢大摇大摆地过来强夺宝物功法。 比姜望强的恶徒,数不胜数。 但他之所以没有因为怀璧获“罪”,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齐国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就是他的后盾和倚仗,齐国东域霸主的声威地位,庇护着他。 这是一种无形但切实存在的好处,很容易被忽略。 当然姜望一个外来者,能在齐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能得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庇护,也有过切实的付出。足够攻赏相抵的付出。 齐阳战场上他浴血而战,齐帝亲赐紫衣,就是这种“交换”的缩影。 他若没有跟季少卿一战、甚至碾压对手的能力,姜梦熊吃饱了撑的为他主持公平? 人家军神出一趟海,不要面子的么? 姜望坦然说道:“因为我受齐爵,任齐职。” 他承认齐国对他的庇护。 “姜捕头,你是个有承担,有底线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乌列缓缓说道:“田家有问题,问题很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他们。这次出海,我以保护有邪为名,实则是为了查自己的案子。很多人都知道,有邪是我至交之后,我跟着她出海,就不会被人怀疑。” 林有邪也在这时候再次低头一礼:“姜兄,我先前查你,是为了给乌爷爷打掩护,抓地狱无门的老鼠更是。在这里再次向你道歉。不过,我不能否认的是,我也的确对你有所怀疑。”… “那么现在呢?”姜望问。 他巴不得跳过田家的话题,因而很积极地展现与林有邪和解的态度。 “存疑。”林有邪很坦诚:“但我不会再私下调查你。”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了都城巡检府的命令,那么还是会出来调查。 不过,若真等到被都城巡检府明令调查的那一日,可能调不调查,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姜望对此很满意:“我相信林捕头的操守。” 既岔开了话题,又化解了麻烦,他是应该满意的。 “诚者隐于无名,伪者拾级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操守。” 但乌列不动声色地又把话题转回来:“田焕文就是毒瘤。” 姜望:…… …… …… …… (今天跟编辑沟通,想要一个大点的推荐,编辑说成绩不够所以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怎样的成绩才算够门槛,一千七的均订确实也没有底气。 不过……这个月想要拼一下月票榜。 我一直没有求票,但上个月咱们是三千五百月票,最高冲到一百五十名。 这个月我冲一下。 咱们以两千月票为底。在两千月票的基础上,每五百月票,就加一更。上不封顶。 也就是说,就算只是跟上个月持平,我也加三更。 大家知道我的写字速度,我这是拿头发在拼了。 没有大推荐,均订没有暴涨的可能。 我想试试,月票榜前百,算不算成绩够了。 这本书的读者,绝大部分是读者自发扩散而来,也因此大部分都在盗版。我知道,盗版的热度很高,吊打很多订阅远高于赤心的书。 尽管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开防盗章节。 因为有好些读者就是从盗版转正版来支持我的。因为曾经有一个真的身无分文的读者,鼓励了我。我记得他们的好。我觉得,只要在支持我,不管以什么方式,都是我的读者。 现在我请求,看盗版的朋友们,这个月也能来支持一下我的月票。 我想冲一个大推荐。 写了一年多,两百三十万字了,大的推荐,只有一个限免。 我熬到有点熬不下去了。 我想冲一下。 要么像尹观,一战成神临。要么像阳建德,拼尽一切,与国同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四章 规矩 林有邪一直以来信奉的一句话是,“好人也会做坏事。” 所以哪怕再认可姜望的品德,也不会降低姜望在她那里的疑点。 她坚持的办案原则,是办案本身不会被证据之外的任何因素所干扰。 姜望这一次海外之行的所作所为,的确令她动容。但这些事情,也无法改变姜望早先留下的疑点。 不过,她既然表示不会再私下调查,那就已经足够。 于姜望而言,“存疑”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 肯定不会所有人都觉得他姜望是好人,至少钓海楼的大部分弟子,肯定都对他观感不佳。嚣张跋扈、暴虐狠毒,说不定都是稍好一些的评价了。 立场有时候决定一切,正所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姜望的道理很简单,视我为仇,可以。找我来“寻仇”,不行。 可以在心里使劲地讨厌、愤恨,但如果真的付诸行动,想要对姜望造成什么伤害。那么,长相思可认不得人。 对于林有邪,姜望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对于乌列……他更要退避三舍。 一位神临强者的危险秘密,他并不想探知。他承担的、遭遇的,已经够多。 因而哪怕乌列已经明言大泽田氏田焕文是毒瘤,身为四品青牌的姜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只是说道:“乌前辈忧国忧民,令人感佩。” “曾经受职得俸,仍记得为国分忧而已。”乌列随口应了一句,反问道:“姜捕头腰悬青牌,没想过为国除害么?” 这问题就有些严肃,姜望不能够再顾左右而言它。 他终于知道,林有邪那执拗的性格从何而来,与这前代的乌名捕简直如出一辙! 对于感兴趣的人和事,是一定要刨根究底,绝不肯轻轻放过。 这对查案来说。或许是一种优秀品质。但对被“针对”的人来说,难免有些不美妙。 姜望想了想,直接问道:“敢问乌前辈,金针门叛徒武一愈,是不是我亲手所擒?那算不算为国除害?” 乌列看着他:“你是想说,有多大的力气,做多大的事情?老夫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年少未敢忘国忧’,为民除害,义之所在。为国除患,忠之所行。力弱岂为借口乎? “不,前辈,您误会了。” 姜望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金针门一案,录为卷宗,记在都城巡检府。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案情一目了然,罪行清清楚楚。我于巡检府接下此案,而后出海缉凶。这,是我理解的青牌职责,是我认为的为国除害。” “您说田焕文是毒瘤,说大泽田氏有大问题。敢问,可有证据?您说您一直在调查他们,敢问,可有朝廷要求青牌调查大泽田氏的公文?” 说到这里,姜望双手一摊:“如果都没有。我如何能说,大泽田氏是‘害’?且不论对方是谁,难道办案这种事情,凭前辈一言定罪?”… 这些当然都没有。 如果乌列是奉旨查案,田焕文岂敢动他?哪怕是遮迹藏形后的暗杀,那也是在找死。一动就是灭门之祸。 如果齐庭真的要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那就不是一个乌列出动这么简单。 当年闻名天下的枯荣院,一夜之间灭门。影响绵延至今,一直到现在,齐境内的所有宗门,都被压制在一定的层次以下,永远不可能再出一个枯荣院。 一代名将、当世真人重玄浮图,也不得不远赴迷界战场,以死明志。 齐庭若是真的要动手,哪里还有田焕文在海外玩袭杀的空间!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来,乌列对田家的追查,是其人自发的行为。说不定其人当年的退隐,也与此事有关。 那他就更不可能掺和这滩浑水了。 姜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如果需要他帮忙调查大泽田氏,拿出都城巡检府的公文就行。而调查顶级名门的公文,必然要加盖齐帝印玺,才能作数。 高举着大义名分,私下里几句话的引导,就想拉他入伙冒险,这绝不可能。 他对乌列没有那样的信任,跟乌列也没有那样的交情。 乌列当然听得懂,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为了齐国,有些委屈可以受,有些艰难可以忍。的确,我的调查无名无分,也没有朝廷的任何支持,仅遵从我个人的良知与操守。哪天不幸死了,或者也激不波澜。这次被察觉,田焕文立即动手,或许便是为我敲响的警钟,教我回头。” 他慢慢说道:“但我不会回头。我一定查下去。” 这一番话,的确可敬可佩。乌列的执着,让人动容。 一个几乎姓田的大泽郡,一处七星楼秘境的管辖权,海外两座岛屿,田希礼、田焕文两位神临,一个十年之期将满、堪称恐怖的天才田安平……大泽田氏仅仅是显露在明面上的这一部分肌肉,就足够可怕。 在没有朝廷支持的情况下,孤身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 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位打破凡躯寿限,金躯玉髓至死方坏的修士,完全可以在满载荣誉后的退隐生活里,优哉游哉享受人生,又或者潜心修行勇攀高峰。 但乌列选择了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冒着身殒的危险,踽踽独行! 姜望心中并非全无波动,但他只是这样说道:“您说您是为了齐国着想,我如果去问田焕文,他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说,他是为了齐国着想。那么谁才是真的为齐国着想?”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会以言语定罪。如果有一天我真能看到关键性的证据,如果那时候我还是青牌,那么我愿意履行青牌的责任,‘有恶必惩’。在那之前,恕我沉默。” 严格来说,这席话并不温和,也不够恭谨。 但乌列看起来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反倒笑了:“这很好。‘规矩’二字,才是青牌的意义所在。很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及你清醒。姓岳的引你入青牌,是顶明智的选择。” 他往后一靠,半倚在船舱上:“有关田家的事情,今天我什么也没说。” 姜望最初挂职青牌,是走的北衙都尉郑世的路子。但真正进入青牌体系,却是岳冷的运作。所以乌列说,是岳冷引他入青牌。 姜望点点头,也很认真地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其实非常好奇,田家在海上有什么动作,田焕文为什么出海,乌列又查到了什么……田常、田和那边透露的只鳞片爪,早已勾起他的好奇心。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实力不够,不想找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五章 潮涌潮落 雨珠还在敲打着舱顶。 当然敲打舱顶和敲打海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前者更干脆,后者更沉闷。 此时的范清清已经从禁声状态中解脱出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待着。一动不动,似是入定一般,但未入定。从心脏的跳动声来判断,有些紧张。 乌列半靠舱壁,似在闭目养神,可以听到他漫长而舒缓的呼吸。即使身上有伤,依然有一个强者的底气与从容。 林有邪则在打坐调息。但呼吸有些紊乱,显然心事重重。 一切的声音,在姜望的耳朵里都如此清晰。 不同声音,有不同的情绪。三岁顽童都能从母亲的声音里判断情绪,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因为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炼,这个世界的确变得更具体了一些。 姜望不由得想到,若是能够寻到匹配的术介,真正再现《声闻仙典》,乃至于修成“耳仙”…… 这个声音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若修成“目仙”,想必察觉视线的重量不是难事,打碎目光也未必不能做到。 万仙宫的传承,真是让人向往。正本的万仙来朝图,又该是什么模样? 雨来了又去,潮涌又潮落。 在姜望的修行中,接下来的路途平静度过,再无波澜。 冰凰岛的龙骨船,在近海群岛也算是有几分面子,虽不及石门李氏在齐境那样煊赫,倒也轻易不会有人碰上来不长眼。 而船上坐着的姜望,早已经名传诸岛。知道的人不想惹。不知道的人,连李寅那一关都过不去。 无论是地狱无门,还是田家,都没有别的动静。 四天之后的临海郡。 李寅独自驾驶着龙骨船回返,姜望则带着范清清,与乌列、林有邪告别。 一个国家的威势体现在哪些方面? 其中之一,就是国民巨大的安全感。 自脚踏实地的这一刻起,船上下来的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这里已经是齐国。齐律齐法,为一切行止划下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够忽略。 范清清、乌列、林有邪这几个逃命的自不必说,全程打掩护的姜望,其实也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乌列说道。 姜望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养好。但其人的声音愈发沉稳有力了,那是底气的体现。 进入齐境之后,一位老资格的神临青牌,能够动用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林有邪也跟着说道:“必有后报。” 姜望想了想:“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们帮个忙。” 在齐国,一代名捕乌列的人情,价值可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姜望如此急着兑现,似乎过于浅视了一些。 但如乌列、林有邪这样的人,自然能够知道,这是姜望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葛的表现。… “你尽管讲。”林有邪道。 此时与先前调查姜望不同。以其人办案之外的骄傲本心,当然也不愿死缠烂打,一定要混成同路人。 所以姜望要让人情两清,她也不会拦着。 “是这样。”姜望可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直接说道:“我在迷界认识了一位朋友,叫褚密。在我们突围的过程中,他不幸牺牲了,死前什么话也没留下。我想知道他以前的情况,想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是因罪被罚至迷界,眼睛细长,出身梁上楼。” “知道名字就可以了。”林有邪干脆地说道:“三天之内把消息送给你。” 这件事姜望自己去查,难度都不算大,无非是跟郑商鸣打声招呼的事情。对于林有邪来说,则更是简单。 事情越简单,敬而远之的心思就越明显。 所以林有邪的回应也很简短。 “那就麻烦你了。”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到时候送到重玄胜的霞山别府就行。” 林有邪没有问姜望的落脚点在哪里,自然是有把握三天后找到姜望,无论那时姜望在哪里。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而姜望直接报出地址,就是不希望林有邪找他。简直像躲瘟神一般,事归事,人情归人情,分得清清楚楚。 林有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好。” 而后径自转身,随乌列离去。 …… …… 被提到名字的重玄胜,此时正在无冬岛咬牙切齿。 新立的镇海盟,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非是资深的海岛修士,很难理清其间脉络。重玄胜才到海外没多久,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捱过初期,低调行事,免得碰上钓海楼扩张的霉头。 但姜望的事情一解决,他把精力转回经营上,竟很快就如鱼得水。 因他不打算在海外待太长时间,所以紧着事情做,忙碌不停。 这天好不容易回到无冬岛,等待他的,却是盘桓无冬岛好几天的旸谷修士符彦青,以及一份堪称恐怖的债务…… 足足四千颗元石! 这是什么概念? 一颗元石就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墨家去年销量极佳的精品松鼠匣,售价也才三颗元石而已。 姜青羊是发明了什么用元石砸人的道术吗?其实他的隐藏身份是商家传人? 还是说,他在迷界的战绩,是花钱买的?不然怎么会欠这么多债! 气恼归气恼,重玄胜却也没办法不乖乖掏钱。 别人不知道姜望的家底,他还能不清楚吗?那小子一心扑在修行上,根本没有精力投到赚钱上,也谈不上有什么商业天赋。德盛商行主要都是他在操作,姓姜的日常也就是靠着俸禄过活。 其人回一趟庄国,他还得找理由赞助不少路费。 四千颗元石,只怕要卖了这家伙去! 他对这个价格也很怀疑,迷界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能你们说值多少就值多少,说欠多少就欠多少吧?… 但姜望自己都认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送出全部元石的时候,好像被人拿刀子割了肉去……生疼! 把笑得阳光灿烂的符彦青送走,重玄胜没好气地道:“田家那个人呢?把他请进来!” 重玄信臊眉耷眼地便去了。 这家伙早先摆阔没摆成,这几天尴尬得很。 趁着重玄信离开的间隙,重玄胜狠狠地说道:“等着瞧的,非得让姓姜的给我做牛做马!” 侍立一旁的十四歪了歪头盔,没有说话。 …… …… (晚上有加更。 另外,现在是月票总榜30,仙侠分类第四。 大家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因为是月初,很多书都没有发力,所以成绩只是暂时的。 咱们的读者没有人家多,不敢有太高的奢求。月底的时候,还能保住仙侠分类前十,我就心满意足了。 咱们这个月的目标是,保十争前! 兄弟姐妹们,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六章 席位(为盟主卤蛋一米九加更) 对于田常,重玄胜还真是不够了解。 只知道其人是田家近几年崛起的青年才俊,然后姜望在七星谷中与其有过一些交集。 不过姜望暗示过,此人有些把柄在他手上。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重玄胜自然懂得如何去运用。 就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这胖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布局。他做生意向来是沟通各方,顺势而为,少有独吞全占。在近海群岛亦是如此。 此次是无冬岛有些海货生意,打算与霸角岛联手去做。 没想到田家那边也很积极,田常竟然亲自来谈。 重玄胜自然不会拒绝沟通。 双方依主次落座。 重玄胜至少有两个田常的身围,挤在大椅上,天然给人一种压迫感。但肥脸上却满是笑笑,又显得很容易亲近。 他张口便道:“田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看田家的未来,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田常被海风吹了一阵子,现在则显得精悍干练。这段时间大权在握,又有几分威严自然伴生。 但一听重玄胜这话,本来就只坐了半边的屁股,几乎落到地上去:“重玄公子莫要开玩笑,田家的未来,自然要看安平公子!我只是追随安平公子,尽自己辅佐之能罢了。” 重玄胜倒不是很惊讶田常的态度。 虽说年轻人傲性天生,但田安平之名,是足以压垮所有狂傲的沉甸重量。 别说才崭露头角的田常了,田安泰还是田安平的亲哥哥,大他十七岁,已经是堂堂一郡郡守,还不是畏其如虎么? 只不过,此时又没有其他人在场。田常的姿态还摆得如此之正,可见这是一个城府极深之辈,不可小觑。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姜望是怎么拿到这种家伙的把柄的 “辅佐,辅佐。”重玄胜随口笑道:“安平公子野心惊人啊。” 田常大惊失色,严肃道:“胜公子万万不要乱说!” “昨日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乱语!”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将这话题轻轻掩过,转道:“镇海盟新立,统合近海群岛一切势力。各自为政的近海群岛,和浑成一体的近海群岛,这当中的差异如何,不必我多说,田常公子自然知晓。很多规矩都发生了改变,很多生意,都有了新的局面。” 即便是他,也不愿意招惹那个疯子。因此只是调侃一句,便顺势跳过。 至于心中如何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我来拜访胜公子的原因。”能不聊田安平就最好不聊,田常赶紧说道:“齐阳之战里,胜公子的表现可谓惊艳。依田某看,重玄家下任家主,不作第二人想!” “那是自然!”与田常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相比,同样是面对对方的‘期许’,重玄胜却只咧嘴一笑,那笑容仍然亲切,却有一种霸气陡然生起:“博望侯之爵,舍我其谁?” “是,是。”田常附和道:“胜公子天纵之才,田某今日是登门请教来了!” 初次见面,两人都没有急于给对方下判断,而是互相吹捧,互相试探。 重玄胜大手一摆,毫不客气地道:“既然兄弟看得起,本公子又确实有那么点本事。那这次的海货生意,就由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好了!” 商场如战场,却也不是完全等同战场。这所谓的“冲锋陷阵”,听起来是承担更多责任,实则是占据更多份额。 人家是顺水推舟,这胖子是顺水飞舟了! 田常心念急转,面上笑着道:“其实谁来冲锋谁来陷阵,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咱们两家,是要走长久的交情。自齐阳战场一路合作至今,我们田氏的崇驾岛,都还有好些年的时间,留给你们开发经营呢!” 崇驾岛已失,现在拐弯抹角到了辜怀信一系的手里,田家当然不会不知道。 田家其实并不着急。因为近海群岛诸岛的归属划分有些复杂,有经营权,有属权。 这是由于混乱时期,岛上势力朝起夕落,诸岛之间的交易非常频繁。 今日我把这座岛屿借予你三年,明日你把那座岛屿借我五载,都是常见的事情。但各方交易的经营权,并不会影响属权。 以崇驾岛为例,重玄胜虽然获得了十年的经营权,但属权仍是田家所有。 这当中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重玄家不想还了也好,崇驾岛丢了也好。十年之期一满,田家就有资格以属权收回崇驾岛。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起战争,而不虞被干预。 这是近海群岛的规矩,诸岛都是认可的。镇海盟成立之后,却也没有更改。 如果不是诸岛的经营权和属权划分得如此清楚,重玄家大可以大唱双簧,在第九年,让岛屿被人“夺去”。届时田家向谁去哭? 崇驾岛被海贼袭击,攻破防守,这纯粹是个笑话。但九玄宗紧随其后,驱逐了海贼势力,却也名正言顺获得了崇驾岛的经营权——重玄家交换利益的那九年经营权。 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要知道,重玄家为这崇驾岛的十年经营权,可是付出了一个齐国郡守的位置。 田常特意提及此事,其实是在提醒重玄胜,十年之期一满,你重玄家拿什么交付? 田家届时自然是可以引用属权,迫使九玄宗离岛。也有发动战争的权力。但毕竟,田家交付给重玄家的,是一个完整且不设防的崇驾岛。现在要收回来,却还得跟九玄宗纠结一番。 这事,重玄家是不占理的。那么在今次的合作中,是否应当做出适当让步? 重玄胜笑了笑,转而说道:“整个镇海盟,议会有九十九票,除开钓海楼的五票,旸谷和决明岛加起来的六票,剩下的八十八票,分属八十八家。在这八十八家里,我们无冬岛和你们霸角岛,都只有一票议席。” 其人好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田常也似全不介意,跟着叹道:“是啊,钓海楼在近海群岛扎根太久,水底下比水上更庞然。我们虽然背倚大齐,但每啃下一块肉,也都得自己费劲。” 重玄胜老神在在地瞧着田常,忽然说道:“我们重玄家,愿意把崇驾岛无条件还给大泽田氏!剩下的九年,我们一天也不要了。” 他意味深长:“但是崇驾岛现在不在我们手里,你们得自己去取。” 之前的十年之约,是重玄家和田家签订。 重玄家如果放弃夺回经营权的可能,那就意味着……田家可以直接收回属权! 这九年的经营权,即使重玄家不打算再想办法跟九玄宗抢,转手也是能卖给旸谷一系势力的。 现在无条件放弃。 重玄胜图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临海郡。 与姜望辞别后,林有邪始终面无表情。 青牌自有隐秘渠道,到处都能找到休整的地方。但乌列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青牌的资源, 两人走在人群中,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爷孙那样,亲近,自然。 “心情不好?”乌列语气随意地问道:“因为姜青羊的态度?” 他倒是不会觉得,林有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接触这样少,不至于到那份上。 但姜望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称得上优秀的年轻人,其人避如蛇蝎的态度,是难免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 林有邪并不否认,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一个好人,那么他讨厌我,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坏人?” 乌列笑了笑:“世人评价好人与坏人的标准,与我们青牌执行的对错,并不永远相同。”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但我们也都不是坏人。法是规矩,是律令。一个真正的青牌,首先就要剥离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只遵从于‘法’。” “姜青羊对咱们退避三舍,很正常。任何一个人被咱们盯着,都会讨厌咱们。但这并不是我们怀疑自己的理由,我们也无须为此改变。” “一个优秀的青牌,必然是人憎鬼厌的。越优秀越如此。因为只讲规则,不讲人情。” 乌列摊开自己的手掌,细数掌纹,似在细数那些时光里的故事:“但人们评价好与坏,恰恰只在意‘对我好’或者‘对我坏’,而非好坏本身。此是人之常情。然,法不容情。” “乌爷爷。”林有邪想了想,说道:“您说我们要剥离对错,只遵从于‘法’,遵从规矩。可您追查田家这么多年,本身没有得到任何许可,也没有任何法令支持您。这难道不是不合规矩,不循于‘法’,违背了您的道么?” “你能够思考到这一步,这很好。”乌列收回手掌,轻声说道:“你说的‘许可’、‘支持’,并不是‘法’。哪位大人物的命令,谁的口谕,也不是‘法’。‘法’公平如水,在任何地方都趋向平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法’是獬豸,见恶即触之,而不顾其它。与忠孝贤愚、善恶贵贱都无关,有恶行,则以‘法’绳之。 你说的那些应该支持我但却没有支持我的人,他们遵从的不是‘法’,而是权势,是利弊,是考量。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人、一个家族的价值,凌驾于‘法’之上。 我与他们道不同。 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林有邪呢喃着这八个字,感受到一种尤其坚决的力量。 她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等她消化了一阵,走着走着,乌列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去三刑宫?” “啊?”林有邪愣住了。 她自小是乌列带大的,说是亲爷孙也不为过。她如何不知道,在乌列心中,齐国的分量,远远高过三刑宫。 其人有随时去三刑宫修行的资格,但哪怕自青牌退隐之后,也从未动过那种念头。去国求道,并非羞于见人的事情,国家本身也不会阻拦。但对有些人来说,护国之心,即为道之所在。 乌列此时此刻的这个问题,难免有一丝阴霾在。 想了一阵,林有邪说道:“我父母都是齐人,我也是齐人。” 乌列并不勉强,只道:“也好。” 两相无言。爷孙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潮中。 …… …… 涌动在人潮里的每一滴“水”,都有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有的跃出水面,叫世间瞧见了,有的泯然人海,寂寂无名。 但无论老少贤愚,显赫或落魄,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所有的人涌在一起,才是人潮。 “主上,我们去哪里?”范清清问。 她虽然是内府修士,但一直呆在近海群岛,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来齐国,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上眼睛就没停下来过。 “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信,去阳地青羊镇,找一个叫独孤小的姑娘。她是我的心腹,帮我打理封地。有什么处事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姜望心中早有安排:“齐国很安全,追杀你的人,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你就在青羊镇休养,同时负责帮我建造正声殿。我忙完临淄的事情,就会回去一趟的。” 哪怕撇开修为不提,范清清曾经做过一宗长老的眼界和手段,也远非独孤小可比。 但以信任程度而言,范清清自然远不及独孤小。 把范清清派到青羊镇去,一部分的原因,是其人在临淄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姜望自己都是常年住在重玄胜府上,有什么事情,根本用不着范清清。把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派到青羊镇去,则是必定有压服一切的效果。 随着德盛商行日新月异的发展,青羊镇作为商行在阳地的枢纽,重要性与日俱增,独孤小其实是压不住场的,纯粹是靠重玄家的虎皮。然而虎皮披得再久,终不是真老虎。 让范清清去青羊镇,正好也可以教教独孤小,让她获得更快的成长。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正声殿。 他这一次在近海群岛风光无限,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姜某人秀出群伦、无可匹敌。齐国极具分量的支持,也不可忽视。 一个有清醒认知的人,必须要知道,自己的成就来于哪里。若狂妄到将一切都归功于自己,那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史书中类似的记载屡见不鲜。 姜望在封地大兴土木,正是表明忠心的一部分。这表示他对齐国有了更深的归属感,要在这里扎下根来。 与之相较,正声殿对五仙如梦令声部修行的帮助,倒还在其次了。 对于姜望的决定,范清清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拿到信便离去了。 堂堂一个内府境修士,在有明确地址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找不到地方。齐国也不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地域,甚至普通人都能外出郊游。 姜望租了一辆马车,像往常一样,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打算在修行中回返临淄。 当然,鲍氏名下的车马行,是坚决不跟他做生意的。他花了双倍的价钱,才在当地的一家小型车马行租到马车。 不过,马车上路没多久,就被人拦住了。 “敢问,车内可是姜望姜大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八章 吕宗骁 马车停下了。 从声音给出的信息来判断,来者约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姜望掀开车帘,看到一个头戴褐色小帽的年轻吏员,只有周天境的修为。不过他身上的吏服,已经足够让车夫勒停马车。 “你多大?”姜望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一愣。 “在下二十有二。”小吏老老实实地说。 老人和年轻人的声音自然不同,不过要具体清晰到多少岁,自然是五仙如梦令声部的功劳。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是天府城治下吏员,上头有吩咐,看到您就请您去城主府一趟。咱们城主在府中等。我是一接到您在码头出现的消息,就赶紧寻过来了。” 天府城主找我? 姜望心中一动,当即下车:“我随你去。” 他侧身对车夫说道:“麻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办完事再出发。” 见这位客人甚至能跟天府城主扯上关系,车夫哪敢有异议,恭敬低头:“大人且放心。” 天府城主要找姜望,有太多路子。就不说近海拦舟了。以天府城在临海郡的超然地位,姜望出现在码头的第一时间,就可以堵住他。 这位吏员虽然说的是,接到消息就赶来,好像只是脚程慢了些,才在此时找到人。但姜望感受到的却是,天府城主并不想大张旗鼓找他。 此事有些隐秘。 莫非……是跟天府秘境有关? 姜望只觉得心跳陡然急促了起来, 天府城的小吏并不多嘴,姜望也不说话,甚至自储物匣里寻摸出了一顶斗篷戴上。就这样一路无言,低调地走进了天府城。 城主府的建筑风格偏于厚重,很见严肃。 上次见过的天府城主并未拿大,姜望一踏进书房门,斗篷才解下,他就起身相迎。 “我大齐天骄回来了!”言语之中,很是欢喜。 对于姜望手中的斗篷,他随意扫了一眼,虽然并未就此说些什么,但表情显然是满意的。 天府城主姓吕,名为吕宗骁。 能掌握天府城这样的地方,比之郡守的地位也不差了。且现在正是壮年,仍有冲击神临的可能,前途难以限量。对姜望的几次礼遇,算得上折节下交。 姜望当然也不会傲慢,笑着说道:“见到城主大人,我才真正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颠沛的海上之旅,真正回到了自家人地界。” 吕宗骁哈哈一笑:“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书房的门早已被下人顺手带上,天府城主的属下都守在门外,无疑更说明这次谈话的隐秘性。 姜望心中急切,坐下来寒暄两句,便道:“贵府属吏说,您有要事召见在下,不知是怎么个章程?” 吕宗骁沉吟道:“姜老弟,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你一声老弟。” 天府城主虽然有那么点看菜下碟的意思,在姜望名震诸岛后,态度才更近一层。 但姜望与他无恩无怨,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问题,没必要把朋友往外推。 因而果断接道:“吕大哥,你有话尽管说。” 吕宗骁面容粗犷,短须如刺,平日很见威严。 此刻认真盯着姜望,气氛自然便严肃起来:“姜老弟,你实在地跟老哥说,你那位朋友,是什么来头?” 哪位? 姜望心念急转,带着几分自己也不知何来的不安、期待,试探地问道:“竹碧琼?” “就是那个,你送进天府秘境的小姑娘。” 姜望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诚实说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是钓海楼实务长老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天真烂漫,没有什么心眼。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在天涯台受审的事情,吕大哥你也应该知道。” 海祭大典上,沉都真君危寻也在。 如果竹碧琼真有什么特殊,不可能瞒得过危寻的眼睛。 姜望几句话就说得清清楚楚,吕宗骁的确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 但他坐在那里,仍是有些为难。 “怎么了?”姜望难掩急切地问:“有什么变故?” “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吕宗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送进天府秘境的那个小姑娘,她……出来了。” 嘭! “什么?” 姜望急切间站起,手上劲力分散,把椅子扶手都按断了。 他也顾不得失礼了:“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吕宗骁倒也能够体谅,和缓说道:“只不过,这事有些异常。一则,当时老弟你们说的是,只为了将她送进天府秘境,与亲人合葬,没说她还要出来。二则,天府秘境休养期未过,按说不可能有什么水到渠成的收获。三则……你我都知道,以她当时的状况,已是不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吕宗骁说得并不明显,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 第一层意思,是问责。当初说好,只是把人送进去埋葬,现在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是怎么对待承诺的,又是怎么办事的?说好了只是埋个人,结果你们送进去的人呢,还探索上了? 人只进不出,和进去后又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只能算是稍微破例,因为送一具尸体进去,对天府秘境没什么影响。后者则是完全坏了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探索的规矩。 第二层意思,是告诉姜望,自己为这事担了多大的风险。天府秘境可以说是天府城的立城之本,是天府城得以超然的根基。我在休养期提前给你们打开秘境,你们玩这一套,不地道。 第三层意思,则是提醒。提醒姜望,竹碧琼虽然活着出来了,但这事透着诡异,你得多加小心。 一番话有敲打亦有拉拢,足见此人的不简单。既划出了道来,又表达了不满,可同时,还带着亲近。 让人就算知道自己被敲打,也觉得很亲切。 从他这番话,也可以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见姜望,要如此低调。实在是天府秘境太重要了,这突然出现的变化,令吕宗骁本人也很忧虑。 “吕大哥,我以姜望之名向你保证,此事我绝不知情,更没有任何预谋。我将竹碧琼送入秘境,只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她想和她姐姐在一起。” 对于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姜望向来有很端正的态度,当即说道:“您不妨让我先去看看情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事我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九章 故人归 (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吕宗骁很会做人。 姜望这话一说,他当即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比姜望高了半个头去,拍拍姜望的肩膀:“交代什么的,之后再说。你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吧。她就在满月潭。我没让人打扰。” “好,好。”姜望也实在待不住:“那我去了!” “走吧。”吕宗骁报以理解的一笑:“我给你带路。” “这怎么使得?”姜望忙道:“我知道路,自己去就行。” 吕宗骁摆摆手,饱含深意地道:“你朋友从天府秘境出来的事情,暂时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还是我带你去。” 他这么一说,姜望就懂了。 天府秘境的变化,无论是好是坏,在结果出来之前,吕宗骁不想透露任何风声。 这也是应有之义。 打开防护法阵,走入高墙,沿着长长的围廊,走向满月潭…… 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三次来的心情都不同。 第一次来的时候,对于前方这危险性极大的天府秘境,他无惧无憾,心中只有恨,只有想要变强的执念,只求抓住机会。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怀着送友人长眠的哀伤,困惑于这个世界,为何是这样。 今天是第三次来,他变得很紧张。 “她就在满月潭边,自出秘境后,一直坐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我想,或许你能跟她有所交流。” 吕宗骁停下脚步,说道:“我就在这里,有事你尽管叫我。” “好。”姜望没有停步,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死而复生的故事,在超凡世界里不算骇人听闻。 但竹碧琼是熬尽了生机,东王谷的强大医修都说没有办法。 天府老人的传说支离破碎,拼凑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只知道其人曾为天地第一府,在内府境力敌三位当时声名极著的外楼境强者,一并斩之。从而留下不朽的威名。 一个人的强大,是靠对手来衬托的。海宗明那样的外楼修士,姜望杀了再多,也未必能扬名。但他若是能够以内府境修为,同时斩杀几位地狱无门的阎罗,立刻轰传天下! 不过线索也仅此而已。天府老人最后到底是战死了,还是剥离神通种子,自去遨游星河,甚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死,都还没有一个定论。要想从中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实在是困难。 而姜望自己在天府秘境里的经历,更是一片空白,他根本不记得在里面发生过什么,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思考。 只是…… 竹碧琼活了。 竹碧琼好像活了。 那个天真烂漫的傻姑娘,从无害人之心,却总在被伤害的傻姑娘。她……好像活了! 有一种喜悦,无法抑制地滋长。 尽管仍有不安,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是不是……那些努力没有白费? 那些悬崖边的挣扎,是不是,并非全无意义? 吾友……吾友。 姜望的心中,怀有巨大的喜悦,同时也有巨大的不安。 她……真的活了吗? 围廊再长,也有尽头。 尽头就是满月潭。 一泓清波,映照天穹一片。 此时非夜,满月潭的上空只有闲云一朵。 白云映在清水中。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看了天,看了水,才看向水边的人。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碧琼?”姜望试探性地张口。 水潭边的女孩肩膀微颤,而后才轻轻转过头来。 她于是看到了姜望。 熟悉的那个人。 刻在心里的那个人。 在无数个熬不下去的时刻,看到的那个人。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大喊, 她又抿了抿嘴,似是想要哭泣。 “碧琼,是你吗?”姜望又问。 这少年清亮的眸子里,满溢着柔软而纤弱的希冀。 是你吗? 他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竹碧琼准确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嗯!” 于是她重重地点头。 她站了起来,迎向姜望:“这个世界虽然好陌生,但是你,很熟悉……” 她咽下所有将哭的泪,所有欲诉的苦,灿然一笑:“所以,我回来了!” “太好了!”姜望欢喜道:“这太好了!” 他几乎原地跳起来:“这真的太好了!” 向来沉稳的他,少有这般失态时候。可见心中的确是高兴。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狂! 竹碧琼往他的方向疾走几步,但又停住了。 她瞧得见,他很欢喜。 这种因她而生的欢喜,令她的心儿晃悠悠,魂儿也轻飘飘。 她瞧得见,他的欢喜没有半点虚假。 但……只有欢喜。 以前竹碧琼或许不会想这些,但现在不由得想到——他,并不爱我啊。他对我只有朋友间的情义,朋友间的喜欢。 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这应当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自死得生,也要欢笑几声才好。可心间,无法自己,无法摆脱,忍不住的酸涩。 你可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才能回来见你? 最终她站在离姜望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道:“姜道友,谢谢你。” 他们之间,只有三步的距离。 竹碧琼想,如果他张开双臂,我就扑上去。 但姜望的双手很守规矩,规矩得过分。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张开的趋势。 “说什么浑话呢!我们之间,哪里要说一声谢!” 姜望大大方方地走近前,仔细打量着竹碧琼,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确认她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满眼是笑地说道:“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竹碧琼最后看了他的怀抱一眼,收回视线,勉强道:“我也不知……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水潭边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所以就不说话。我想着,等你过来。你知道消息了,就肯定会找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抱我?这是她心里的问题,也只在心里问。 “没关系。”姜望沉吟道:“天府秘境里的经历,的确是记不得的。” 他在思考,要如何跟吕宗骁解释,毕竟这事情未有先例。总不能用一句不记得,就打发掉吕宗骁的所有担忧。哪怕他现在有资格这样做,并不需要惧怕吕宗骁,但道理不是这个道理。 “怎么?”竹碧琼咬着唇道:“有什么麻烦么?” “能有什么麻烦!”姜望洒然一笑,把问题遮掩过去:“你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欺负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他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而不是说,以后跟我走。 他把她当同伴、好友,但不是爱人,甚至不是下属。 虽是给了她尊重、自主。 但曾经的竹碧琼,恰恰是一个少有主见,不知将往何处的人。 竹碧琼的眼神,又黯了一分,勉强问道:“你杀了季少卿?” “放心,没有麻烦,我记着你的嘱托呢!”姜望不想让她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公平决斗,生死相争。我活,他死,两相无怨。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说说你吧,以后想呆在齐国吗?” 竹碧琼把下嘴唇咬了又咬,最后说道:“我回钓海楼。” …… …… …… ps: 修文大概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比如这一段: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我最早写的那一段是: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单薄身影,静默坐在水边,白色衣裙、黑色长发,和满月潭的清水一样干净。 不是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的褴褛样子。 姜望这时候才忽然生出歉意来,埋怨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为她披上一件干净衣袍。】 修改之后阅读效果其实没有更好。只不过早先更突出的是伤心,后来更体现的是温柔。 世上或许根本没有最完美的呈现,我的纠结可能意义不大。 不过纠结的意义在于—— 最终呈现的文字,是我在某时某刻,最想跟读者分享的情绪。 …… 我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行走,愿你们能够感受我。 (另:这两天,我已经感受到你们了。) (再:盟主大人们加一下读者群啊,一群满了,加二群1159982294稷下学宫。然后私聊慢西慢看书,让他拉大家进盟群。盟群现在只有九个人,急需人来聊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章?一件长袍 “回钓海楼?” 这个答案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在他看来,无论竹碧琼接下来去哪里,是呆在青羊镇,还是留在天府城,哪怕是去浪迹天涯,也不应该会选择回到钓海楼。 回去那个伤透了她的地方。 姜望有些着急:“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竹碧琼低垂着眼睛,轻声说道:“师父她已经死了,季少卿也死了,没有人会再针对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实在……不知该去何处。” 她的确希望被挽留,但并不希望,是这种挽留的理由。 不应该是“为你好”、“为你考虑”,而应该是——“我想你留下”。 可惜姜望现在不懂。 或者说,年轻的心,没有更多位置,可以让他懂。 “我杀了季少卿,你那些曾经的同门们,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态度的。”姜望苦口婆心说道:“而且,你已经被开革出宗了。” “没人有恨我的理由,因为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竹碧琼冷静地回应道:“而且,你已经帮我完成了洗罪,我既然是无罪的,那钓海楼就不该再开革我。哪怕于情他们有不愿,于理他们也不能。” 姜望有些惊讶地看了竹碧琼一眼。 他没有想到,竹碧琼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段话很有些违背直觉,但客观来看,事情的确是可以如此看待。在大多数时候,钓海楼一定会尊重自己的规矩,竹碧琼这样一个于任何人都无所伤害的姑娘,她的凄惨境遇,天然就能消解许多针对。 问题在于……竹碧琼何以能够拨开那些情绪上的迷雾,如此冷静地看到这些? 这还是那个初次见面就傻乎乎拿出蜃珠来要交换秘法的蠢姑娘吗?还是那个被胡少孟骗得团团转的少女? 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让竹碧琼去青羊镇待着,也有他的理由。 在天涯台的时候,他想让竹碧琼以后待在青羊镇,是因为彼时的她已经修为全废,可以在那里过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 而现在,不知竹碧琼在天府秘境里经历了什么。竟然以内府修为重新出现。 再让她去青羊镇,又以什么名义呢? 他怎么也不可能像使唤范清清一样使唤竹碧琼,而且竹碧琼因祸得福,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成就了内府,自能有她的前途在,留在青羊镇,只是屈才。 他其实想的是,看能不能想办法,让竹碧琼加入青牌,在齐国有个官身,以后可以有自己奋斗的目标,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竹碧琼自己愿意。 但现在竹碧琼想回钓海楼…… 而姜望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能够说服她的理由。 斟酌一番后,姜望说道:“原则上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你虽然自小在钓海楼长大,但你并没有多么了解那里……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在齐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我在这里有一些朋友……” 竹碧琼第一次打断姜望的说话:“我已经承你很多情了,怎么还可以麻烦你呢?” “说什么麻烦,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姜望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恼。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互相帮助,不是互相拖后腿的。”这时候竹碧琼眼神里的情绪,已经散去了,她反而是更平静的那一个。轻笑着说道:“我决定回钓海楼啦,我这个人太蠢,只能呆在熟悉一点的地方,不然很容易迷路。以前不够努力,以后会好好努力。你就祝福我吧!” 她的态度这样坚定,她的意志如此坚决。 这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姜望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灵觉,都告诉他,这个人的确是竹碧琼没错。 经历过生死,会有些改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吧……”姜望不是那种会强行左右朋友自由意志的性格,只能妥协:“如果你确定那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那你就那样去做吧。” 竹碧琼说:“那些人生中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选到最好的。但我们尽量不要后悔吧。” 姜望没有听懂,他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怅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绝处逢生的喜悦。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满月潭清澈的水影:“不管怎么说,我很感谢这个地方。” 竹碧琼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柔软,轻声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以后叫你的朋友,不要再来天府秘境。” 当姜望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变化?”姜望问。 “我不太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知道……”竹碧琼说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啦,只剩一个泡影。参与其中,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这本不是一个应该说出来的秘密。 但她还是说了,因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信任。 姜望愣住。 他当然意识得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天府秘境已经不见了! 再联想一下天府秘境的传说…… 天府秘境不是什么天地所生的自然秘境。 那就是一颗完整的神通种子,是天府老人的成名神通——镜花水月! 不知为何能够剥离下来,不知为何能够独立存在,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不知为何能延续。 现在,又不知为何消失。 它成就了竹碧琼么? 竹碧琼拥有了镜花水月? 那镜花水月的神通现在为竹碧琼所掌握,所以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泡影? 吕宗骁非疯了不可! 齐国方面若知道这个消息,也轻易不会放竹碧琼离开。 姜望一念至此,立即说道:“如果你执意要回钓海楼,那就尽快回去吧。趁着现在镇海盟新近成立,没什么人有精力关注你。尽快重回门墙。” 竹碧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轻、很淡,好似没有什么痕迹,更不深刻。 而后直接转过身去:“好。” 她迈步往外走。 姜望静静思考了几息时间,快步走到前面,先她一步踏进围廊里,老远就冲着吕宗骁招呼:“吕大哥,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吕宗骁笑了笑:“哦?” 不等他过问从旁走过的竹碧琼,姜望已经勾肩搭背,极其亲热地将他搂到了一边去:“吕大哥,是这样的……” 竹碧琼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身上还披着姜望的那件青色长袍。 那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长袍,在姜望的储物匣里还有好几件款式相同的。 姜望完全没有在意。 竹碧琼当然记得,但她不想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一滴泪作一轮月 吕宗骁没有去管竹碧琼,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天府秘境的运转规则,吕大哥你是知道的。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出来后都不记得。当然,我不是要以此推卸责任。” 姜望斟酌着措辞,慢慢说道:“我的朋友在天府秘境里不知遭遇了什么,幸得奇迹,起死回生,是您给了这个机会,我对您只有无尽的感激。但无论如何,她在天府秘境的调整期进出秘境,必然会对天府秘境造成极大损失。这样……” 他左手托出一只琉璃水樽,右手拿出一根龙头拐杖,送到吕宗骁面前:“这两件东西,一者名云暮樽,有储水养兽之功,一者名行思杖,有驭兽之能。都是外楼修士用得上的宝物。吕大哥你挑一件拿走,算是小弟先期的赔礼,是个意思。后期等天府秘境正式开放,咱们真正确定秘境所受的损失之后,我再增加补偿。” 若是直接坦陈整个天府秘境都已经消失,天府城乃至于齐国方面的反应,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一座秘境的损失,制造意外的竹碧琼本人,将竹碧琼送进天府秘境的姜望,乃至于那些帮姜望打开门路的朋友,甚至大开方便之门的吕宗骁自己,都必须要承担责任——或许这就是它之所以还能留下一个泡影的原因?竹碧琼特意留下一个虚幻的泡影,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 以前的竹碧琼,哪里会想到这些? 但是在不知道天府秘境消失,不知秘境底细的情况下,姜望开出的赔偿条件,就已经非常厚道了。 在完全无法确定损失的情况下,直接拿出一件外楼层次使用的法器来作为先期赔偿,还要如何?况且后期若有别的损失缺口,姜望还承诺补上。姜青羊自是信人,他的承诺是靠得住的。 这份大气,叫人挑不出理来。 而对姜望自己来说。天府秘境十二年开放一次。上一次开放还是去年,等到下一次正式开放,已经是道历三九三零年。 姜望自忖到那个时候,已经能够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届时该赔偿就赔偿,该给交代就给交代。不让这位“吕大哥”吃亏就是。 吕宗骁显然也很惊讶,听完这两件法器的介绍,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姜老弟的定情之物?” 姜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解释道:“呃。并非如此,是我在战场上得到的。” “云暮,行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吕宗骁轻声吟罢,叹道:“这套法器的原主,是个痴情人呢。” 这吕宗骁长得粗犷,没想到还有这份学识、这份细腻心思。 “是么?”姜望笑笑:“不重要。吕大哥如果看得过眼,两样东西都可以拿去。” 的确不重要。 无论碧珠婆婆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深情的过往,经历怎样的故事。 当她把竹碧琼丢出去送死的时候,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云暮樽和行思杖,对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来说,帮助并不大。拿出来解决麻烦,没有什么舍不得。当然,五色鱼这等大杀器,当然不会和云暮樽一并送出,他会取出来另找容器安置。 “姜老弟真是个慷慨仗义的人。”吕宗骁伸手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不过,老哥我却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辈,哪里会要你的什么法器了?快收起来!” “这怎么行?吕大哥不收下,我于心难安。” “怎么不行?”吕宗骁把脸一板,很是严肃的样子:“你那位朋友,不过是预定了神通离去。这种事情在天府秘境的历史上,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多一次少一次,能有什么要紧?让你赔偿,太过了!” 吕宗骁看到的竹碧琼,只是预定了神通而已,还未摘得神通? 也就是说,他看到的竹碧琼是腾龙境。而自己看到的竹碧琼,是内府境! 两个人看到的竹碧琼,修为竟不相同。 吕宗骁这等有望神临的修士,断不至于看走眼。那么,这是镜花水月的能力之一么? 这传说中的神通,到底有多玄妙? 姜望没有过多琢磨这个问题,吕宗骁越是拒绝赔偿,他心里越是不好意思。 “吕大哥,您说的那些,是在天府秘境正常开放的情况下。咱们这次的情况不同,休整期打开秘境,本就让您破例了,现在还……您一定要让我有所表示才行!” “我提前打开天府秘境,也不是毫无条件的,该付的,你们已经付了。”吕宗骁一摆手,十分坚决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肯叫我一声大哥,就已经是表示!足够了!再拉拉扯扯下去,就伤情分了,姜老弟!”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的确没有再说什么的余地。 吕宗骁的结交之意如此明显,再抗拒,难免显得不识趣。 他想了想,把云暮樽和行思杖收了回去,嘴里说道:“吕大哥,那就听你的,先搁置不论。等天府秘境下一次开放的时候,确定了损失,咱们再定补偿。”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道历三九三零年,一定想办法补偿。他笃信自己在那个时候,有资格帮到吕宗骁! 而吕宗骁也很满意姜望的态度,天骄本就罕见,一个重信重情的天骄,更添投资价值。 道理很简单——谁都知道田安平是绝顶天骄,但有几个人敢跟他合作? 人家发起疯来,连名门嫡子柳神通都杀,杀个把合作伙伴,完全不会让人惊讶。 “就依姜老弟说的!”吕宗骁哈哈一笑,又用力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 …… 一艘孤独行驶在海面的龙骨船上。 船舱内只有一个裹着青色衣袍的年轻女人。 她静静地坐着,久久无声。 沉默着,沉默着。 一滴泪珠,从眼角坠落。 滴落身前,却忽然扩开。 好像一滴泪,变成了一轮月。 一滴水珠,形成了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一张清晰的人脸,却不是沉默坐着的竹碧琼。 她与竹碧琼有几分相似,但面容更柔婉,更温润,眼神中却另有几分狠戾。这复杂难言的气质,与竹碧琼的天真烂漫并不相同。 若胡少孟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幕,当吓一大跳。 因为她是……竹素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二章 镜花 (为盟主林又雪加更) 水镜中的女人说话了,她的音色是温柔的,但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怨毒:“妹妹,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男人都该死!喜欢你的时候浓情蜜意,巴不得摇尾乞怜,舔你的鞋底。不喜欢你的时候,弃如敝履,恨不得把你踩到泥地里!” 竹碧琼眼睑微垂:“但他……并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更该死!”水镜中的女人恶狠狠道:“你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要。”竹碧琼动作很轻,但很坚决地摇头:“我不会伤害他。” “你看看他啊,他像送瘟神一样,巴不得马上把你赶走。即使是这样,你还觉得他好?” “不,他是担心我。怕我留下来有麻烦。” “得了吧!他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强的人脉,留你在齐国,能有什么麻烦?你想帮他,你现在还想帮他。可他嫌弃你!嫌弃你天赋不足,修为不够,缺乏智慧,帮不上他!男人总是这样的,眼里根本没有女人,只有价值。只看你值多少道元石!感情是个什么?男人们不知道!” “不,不是的。”竹碧琼弱声弱气,在竹素瑶的面前,甚至没有办法大声说话,但她很执拗地反对着:“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姜望他……他为我想的,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为你想?哈哈哈哈……”镜中女人狂笑一阵,才骤然收声,恶狠狠道:“真为你想,你拼死传信救他,他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接你离开钓海楼?让你在囚海狱里受那样的苦!” 竹碧琼抿着唇道:“他还很年轻,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全。他难免会有没想到的时候。只怪我自己,我自己在钓海楼,都没想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没有先逃跑……” “哈!想不周全?出了一次海,说起来是艰难险阻,其实是赚得盆满钵满,何曾吃了半点亏?你看那个天府城主谄媚的样子!杀了季少卿还能全身而退,这种人,像是会想不周全的样子?” 竹素瑶柳眉倒竖:“你在天涯台上苦熬的时候,他的那些朋友,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是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做了一切努力吗?还是说,他们并不认为,你值得付出那么多呢?你在姜望心里的位置,才决定姜望那些朋友会做到哪一步!” 她在水镜中,凝视着竹碧琼的眼睛,像是洞穿了她的心脏:“我的妹妹,你自己知道的,不是么?” 竹碧琼咬了咬下唇,说道:“他早就说过,他是拿我当朋友。他没有欺瞒过我。至于他的朋友们……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为我做什么。为我做的那些,我已经很感谢。” “这个世界很危险,你不能总是这样天真,总把别人往好处想。你出事的时候,那些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有谁管你?就连婆婆……婆婆她也只看价值的,不是么?我能为她争取资源,她就对你百般宠爱。我没了,她就榨干你的所有价值,再把你抛弃。”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竹碧琼不知怎么辩驳,只能反复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姜望不是……” 水镜中的竹素瑶,声音温柔下来:“我的傻妹妹,你总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可这世上除了我,又还有谁会真正为你着想呢?” “姐姐……”竹碧琼瞧着她,眼中盈满泪水。 竹素瑶在水镜中,伸手抹了抹,似是要抹去她的眼泪:“好好休息吧,我的妹妹。有姐姐在,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海浪轻送,船只缓摇。 海鸟自在飞行在低空。 远远有歌谣声,不知是谁在唱——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 …… 波澜壮阔的四月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到最后,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还是姜望。那位副榜上的第二名,只差一百点海勋,就能把姜望挤下去,但终归是差了一百点。 海勋榜上的进步,不仅仅要看自己的实力,也要看对手是否给机会。显然此人欠了些运气,当然也说不定是他的运气好。因为在海勋榜调动修士们参战积极性的同时,也有不少修士因之战死。 能把名字留在第一份海勋榜上,占据副榜第一的位置,这当然是一份巨大的荣誉。钓海楼给予的好处,却也不少。 足足有一百颗元石的赏金……当然都被代领的重玄胜装入私囊。 此外另一个好处,却是在最后几天才公布。 镇海盟内部专门针对海勋,建立起了“卫海士”体系。 每一个参与迷界战争,获得了相应海勋的人族修士,都可以自动成为卫海士的一员。 随着海勋的变化,而获得不同程度的待遇和福利。甚至于每级卫海士,都有薪俸发放。 卫海士一共九阶,将作为受镇海盟承认,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镇海盟的特殊阶层。以一千点海勋,作为一阶卫海士的门槛。 任何一位修士,无论归属于哪方势力,都可以登上海勋榜,都可以成为卫海士。只要杀戮海族! 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对镇海盟来说,这是投入资源买影响力,同时拉近镇海盟与所有参与迷界战争的修士之间的关系。 对于姜望而言,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实打实的影响力和荣誉。 因为获得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的他,刚好跨过二阶卫海士的门槛,成为了整个近海群岛外楼战力层次修士中,唯二的二阶卫海士之一。 另一个,就是那位海勋榜副榜第二。 此后姜望的头衔,除了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之外,还可以加上二阶卫海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后一个荣誉,是超出齐国范围之外,面向人族的荣誉。 如果不是因为跟钓海楼的矛盾,仅凭最后这个头衔,他就已经可以在镇海盟的势力范围里横行了。 当然,在意义上可能更大,镇海盟扯了好大一张旗。但实际影响中,还是大齐的名爵更有威慑力。 这时候的姜望,已在临淄。 在霞山别府中,他迎来了林有邪送来的情报。 …… …… (求月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三章?纸上有一生 林有邪并未亲自登门,来的是一位穿戴整洁干净的中年男人,连头发都簪得一丝不苟。 从那习惯性探察四周的锐利眼神来看,应该也是一位青牌,但腰间并无悬牌,却不知是几品。 他捧着一只锦盒前来,只说自己姓林,并无其它介绍。 姜望也不刨根究底。 一代名捕林况到底留给林有邪多少遗产,他并不关心。 只是那锦盒中的资料之全,仍是让姜望意外。 锦盒之中一共有三本册子。 第一册记载着梁上楼的历史,从此宗的开派祖师说起,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的今天。此间的任何一个重要节点,都有详细记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什么影响……有很多情报,甚至梁上楼现任楼主都未必能知晓。而在这个册子上,完全不是秘密。 大齐王庭对国内大小宗门的掌控程度,简直超乎了姜望的想象! 无怪乎能够任意指使,随便征调。 无怪乎各大宗门之间的恩怨,也往往通过报官来解决,而少有私斗。 以此观之,齐境内的这些宗门,虽有宗门之名,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衙门罢了。与东王谷、钓海楼这种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锦盒中的第二册,才是褚密的信息。这一册资料应该是新近整理而成,不同于第一册的陈旧气息,这本册子上还有新鲜墨香。 信息非常详细,包括褚密的师父,他的徒弟,他的家人—— 他的师父在他之前就死在迷界了,死于海族之手。他的徒弟死得更早,在他们还去迷界之前就死了。至于他的家人……褚密一直是以五毒俱全的奸猾形象示人,整个梁上楼都没人知道他有家人,或许他的师父都不知道。但青牌这边却有相关的记载。 褚密有妻有子,都是普通人,就在抱龙郡的一座平凡小镇里生活。与梁上楼主要活动的青头郡相距甚远。(梁上楼并无固定的宗门驻地,因为名声不佳的关系,组织也较为松散。) 这份记载让姜望暗暗心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褚密,巡检府都有如此细致的情报,根底挖掘得如此之深。那么其他有名有姓的人呢?甚至……自己呢? 第三本册子,则是关于褚密被罚去迷界洗罪的详细案情,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个中隐情,全都清清楚楚。 这三本册子叠起来厚厚一摞,记录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看得出来,对于姜望只为退避三舍的随口“请求”,林有邪是真的用了心思。不愿意占什么便宜——反正我付出了极大的心力,是认真在回报,至于你需不需要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资料,是你自己的事情。 姜望对此不作任何评价,只收起锦盒,对那个姓林的中年男人说道:“情报我已经收到了,请替我向林捕头转达谢意。” 男人平静地与他对视:“可有什么不足或者不够完备的地方?我可以随时帮你去补充。” 姜望摇头:“没有。我很满意。” “那就好。”男人说着便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请留步。” 看来双方在保持距离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姜望于是停步,没有相送。 这座别府的管事凑上前来,小意问道:“公子,这是谁人?好大的傲性。” 府中上下谁都知道,姜望与重玄胜好得跟挚亲兄弟一般。尤其是重玄胜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占据上风以后,经常住在博望侯府,强化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在这座别府里,姜望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主人。 姜望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一个四品青牌以上的出身,怎么,你要给人家一个教训去?” “小的哪有这本事?”管事缩了缩脖子,灰溜溜让到一边。 依附于重玄家,这些人也难免有些目无余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拿一个四品以上的青牌捕头不当回事。 姜望随口敲打了一句,便道:“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秋阳郡一趟。” 管事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马上下去安排。不到一刻时间,就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别府门前。 姜望其实并不喜欢这么张扬的马车,但什么都没有说,上了马车,径直离府。 他这一趟出门,自然是为了去处理褚密的后事。见见褚密的妻儿,看看能做点什么。 褚密的妻儿都在抱龙郡,此郡正好与秋阳郡相邻。 而秋阳郡是重玄家的族地所在。 姜望选择去秋阳郡,是以帮重玄胜去族地祖祠上香的名义落脚,准备到了重玄家之后,再找机会偷偷去一趟抱龙郡。 之所以弄得这样麻烦,是因为褚密必然不愿意有人知道他妻儿的消息。褚密瞒了一生,让妻儿过普通人的生活,自然有他的考量。现在他死了,姜望绝不允许自己以善意之名,把这个消息漏传出去。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望待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好几日,都无人拜访,不见波澜。 今天终于动弹了一回,可马车离开霞山别府后,还未来得及驶出临淄,便又被人拦下。 “公子,有人求见。”车夫的声音响在帘外。 姜望暂时止住修行,略一抬指,布帘便被一缕微风卷起。 自得了不周风的神通之后,他也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修习风行道术,有空便用。并非是贪多,而是为了更好地运用神通。 毕竟融入杀生钉的不周风,已经强过三昧真火了。 半躬着身,拘谨候在马车旁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姜望对其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直看到那一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才恍惚想起来,这人是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 在姜望腾龙境的时候,此人再加上那劳什子屏西双煞,还有资格跟姜望过过手。 至于现在…… 看其人现在躬身等待的架势便知了。 姜望倒也并不故意轻慢,直接问道:“你有何事?” 闫二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我家公子在温玉水榭设宴,想请姜公子拨冗一见。” 鲍麻子? 姜望皱了皱眉,淡声道:“我要外出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临淄再说。” 说罢,轿帘自然垂下。 车夫一提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便踏着碎步前行。 闫二立在旁边,没能请到人,自是不甘的。但却不敢再拦车。 今时今日之姜望,已非他所能冒犯。 鲍仲清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情? 马车内的姜望只随便想了一想,没有头绪,便抛之脑后。 鲍仲清真有事找他的话,规规矩矩地登门求见,他或许还愿意聊一聊。至于随便指使一个下人来请,说句难听点的话,其人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此外重玄胜也说过,这个鲍麻子并不简单。 能被重玄胜忌惮的人,肯定不好对付。 管他有什么心思! 这些城府深、脑子活络的人,反正也难得猜透。索性等重玄胜回来,自跟他勾心斗角去。 姜望闭上眼睛,任马车向前,自己又沉入日复一日的修行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四章 秋阳 从齐都临淄到秋阳郡,只需要穿过济川郡。 齐国各地官道又修得极宽敞平整,是以姜望虽然未要求速度,马车也在夜幕降临之前,就行驶到了秋阳郡内。 时值黄昏,等在重玄族地外的,是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 姜望对他还有印象,乃是重玄信府上的老仆,那位曾经在青羊镇作威作福的重玄来福。彼时还被胡少孟的父亲胡由视为倚仗…… 时间只过去一年,但已如隔世一般。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更有波澜。 世界太广阔,每时每刻都有许多故事开始或终结,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天才崛起,英雄陨落。姜望辗转东西,万里奔赴,很多时候是恰逢其会,也有一些,是执意而为,迎头赶上。 代重玄胜去重玄家祖祠祭祀,不是想去就能随时去的。重玄胜自然要提前打好招呼。 重玄来福得到姜望将至的消息,早早便已候在族地之外。 一见临淄驶来的马车,便忙不迭小跑过来,满脸殷勤:“姜公子!这边来,老奴已为您收拾好了房间,您旅途劳累,今晚稍作休息,调养精神。明日再去祀祠。” 哪里还见当初半分趾高气昂? 他本就是家生子,很受主家信任。自己也在重玄信的府上,已经服侍了好几代人,又被赐姓重玄,其实早就不必自称“老奴”。就算有这样的自称,也只是对着重玄信而已。 今天面对姜望,是刻意伏低做小。 对于现在的姜望,重玄信都阿谀得积极,一口一个大哥。更不用说他这样一个下人了。 姜望还不至于跟他计较当年,只温声一笑:“有劳老丈了。” 重玄来福那一颗提得极高的心,轻轻放下,整个人都踏实起来。 前来迎接姜望的时候,他是做好了任打任骂任辱的准备的。因为早先的龃龉,他本可以远远避开。以重玄胜现今在家族里的地位,多得是人可以迎接姜望。 但因为自家信公子,如今归附着胜公子做事。姜望又是胜公子的挚友,最信重的人。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姜望心中有什么芥蒂。 他这次贴上前来,就是递出脸给人家打,让人家消气呢。 但没想到,这位名传诸岛的天骄,竟然这般温和! “怎当得起公子一声老丈?唤小的来福便成。”重玄来福抹了一把眼角,赶紧转身:“请跟我来。” 转道绕亭,很快便到了客房。 房间布置得很用心,床铺被褥,一应全新。 待姜望表示满意之后。 重玄来福躬身在门边,劲劲儿地暗示:“公子长途跋涉至此,很累了吧?我请几个人帮您捏捏脚,如何?都是很有天赋的年轻人,长得漂亮,手法很好,手很润。” 姜望:…… 重玄来福以为他在犹豫,体贴地劝道:“您放心,都是一等一的技巧,轮流给您按摩,绝对可以解乏。几个不够的话……十几个也行。” 他是下了血本,要替自家信公子抱紧大腿。 “……”姜望耐着性子:“我是真的需要休息,好吧?你先下去吧。” “好嘞!”重玄来福点头哈腰地带上了房门。 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门外犹豫了好一阵,才说道:“兔儿爷老奴也是能寻到的。如果您……” “滚!” 重玄来福牢牢闭上嘴巴,赶着步子便走。 这回是真的走了。 人是复杂的。 一方面,这厮仗着重玄家的威风,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做。那一次在姜望面前耀武扬威,想来也不是唯独一次。 另一方面,他对重玄信也的确是忠心耿耿。一旦顺服,服侍起人来,那也是无微不至。真是从头关怀到脚。 还是重玄胜那句话说得对,如果需要的话,每个人都有他的用法。 姜望虽然不至于继续跟重玄来福计较,但也不会乌七八糟的跟他胡闹。 对于房间里的茶、花、烛、香,姜望都只淡淡扫过一眼,确认过安全后,便径自于榻上盘坐,进入细致的修行状态。 天涯台一战之后,很多人称许他为近海诸岛第一内府, 这名头听着当然响亮光鲜。 但他自己却不能没有清醒的认知。 他能以三府修为,力压钓海楼所有内府。只是恰好钓海楼内府层次的顶尖弟子出现了断档,前一拨跃升至到外楼甚至神临,后一拨还未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不是真的说他能内府无敌了。哪怕加个近海的前缀限制,也不一定能成。 抛开别的不说,单就旸谷所属,就未必没有能与他一战的内府修士。只是旸谷没必要强出这个头罢了。 而且,仅仅是近海诸岛第一内府,也还远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他想登的山,现在还差得太远。 修行大部分都是水磨工夫,每一颗道元的孕生,每一门道术的拆解…… 要得一日风光,须有十年苦修。 姜望在很早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离开了房间。 他住的地方,是重玄来福安排的客房,并不在重玄族地核心位置。估摸着重玄来福是为了方便之后的“安排”,毕竟公然叫人来族地里轮流“捏脚”,不好说也不好听。 倒是方便了姜望。 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无人注意。 根据林有邪送来的资料。褚密和他师父被罚去迷界,和扶风柳氏那位有名的柳玄虎很有些关系。 柳玄虎天赋难堪,修为平平,堆资源都堆不上去,偏偏又出身显赫。自己再怎么不争气,身上的好东西也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顺理成章的,也就进入了有心人眼中。 褚密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虎口拔须的危险可以想象。 偷窃偷到柳玄虎头上,等于踩扶风柳氏的脸。没被柳家的人当场杀死,已是幸事。 扶风柳氏再如何没落,曾经也是齐国顶级世家,虎死不倒架,怎么着也不是一个梁上楼能够得罪的。 严格说起来,褚密的师父被罚去迷界洗罪,一点都不冤。事实上褚密那位跟着“师公”出活儿的徒弟,就是死在了柳家人手里。 至于褚密本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其人后来的自首,到底是在大难来临之前的主动求活,还是真的为了给他师父分担罪责…… 就连林有邪那边,都无法确认。 到了现在,更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姜望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在界河之前,其人的那一声——“渡河!” 那么活着离开迷界的他,无论如何,也应该来看一看。 哪怕褚密死前,一语未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五章 瓦窑 (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抱龙郡在大齐舆图上显得细窄而长,是一个形如怀臂的郡府,左邻苍术长明两郡,右接乐安、秋阳、银翘三郡。 瓦窑镇是诸多镇域中极其普通的一镇,这种普通,是从头到脚、由里而外的普通。 镇如其名,这里百姓的生计,就是烧制砖瓦。 不过,在齐国的普通,和在其它小国的普通,也自是不同的。 卖力气就能好好活下去,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根据林有邪给的资料,姜望找到了瓦窑镇西边,一座中等规模的瓦窑。 在堆得齐齐整整的灰瓦堆前,有一群来回往里搬瓦的人。这些人男女都有,以男人居多。男人基本都赤裸上身,肌肉被沾得黑灰黑灰的。女人都穿着耐磨的粗布衣裳,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裹着头发。有几个瞧起来比男人还要壮实。 姜望仔细瞧了好一阵,才依靠超凡修士的超卓视力,找到了张翠华——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村妇,也就比一起干活的其他妇女稍瘦一些,相对而言不那么臃肿。面容也干净一些……但仍谈不上好看。 超凡修士,仅从字面意义来理解,是超越了凡俗。 任何一个超凡修士,哪怕痴妄如张海,堕落如葛恒,也可以轻易过上远超普通人的奢侈生活。 褚密已经是外楼境的修士,是已经踏进了一地郡守资格的门槛。 如他自己所说,能在梁上楼那样的地方,以那样的功法和资源,修行到外楼境,他已经很了不起,是极有天赋的修士! 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妇? 既无修为,也无美貌。 “诶诶诶,那小子,你干什么呢?在那贼眉鼠眼的看半天了!”一个格外壮实的汉子忽地喊道。 姜望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 “这位大哥。”姜望温声笑道:“我找人。” 这壮汉抱着一大摞瓦往前走,边走还边瞪姜望一眼。 面容被灰涂得瞧不清楚,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倒是强烈得很:“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俺的拳头可不认得你!” “这位大哥请放心,我是好人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壮汉冷着脸往前走,不过嘴里仍不饶人:“细皮嫩肉的,能有啥好人?” “人家又没招你没惹你,怎么就你话那么多呢?活不够你干的!”一个女声喊道,很见气势。 壮汉闷头搬瓦,不再说话。 巧合的是,出声解围的,正是张翠华。 她刚刚卸了一趟瓦,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往外走。 顺嘴帮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解围,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她甚至都没有往姜望这边多看一眼。 姜望紧着赶了几步,礼貌地问候道:“请问……您是褚好学的家人吗?” 是的,褚密在瓦窑镇用的化名,居然叫褚好学。 学个什么啊!这名字也太荒谬了。一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家伙,还“好学”?这还得了? “那是我男人。”张翠华停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姜望左右看了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女人面露难色:“我这边干着活哩。”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你一天的工钱是多少?我付给你,你今天就不用工作了。” 按理说不用干活,对谁来说都是好事,但这妇人摇了摇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哩,我男人说了,万万不能信这个。就算真的这时候什么都不要,早晚也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姜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褚密不愧是坑蒙拐骗的行家,把自己的媳妇,培养出了极强的防骗意识。 “你……”在姜望的沉默中,张翠华打量着他:“你认识我男人?” 姜望这时候才辨认出来,这女人眼中藏着的警惕与期待。 毕竟她的丈夫“褚好学”,已经足足五年没有回来。 “我们……算是朋友。”姜望说。 “他怎么样?”张翠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但很快又松了手,手忙脚乱去擦他衣袖上的灰:“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姜望温声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几个意思啊?”早先那壮汉不知又从哪里撞回来,隔老远就骂骂咧咧:“华姐,怎么回事?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在欺负人?” “关你屁事!”张翠华转头就骂了回去:“我跟我家小弟说话呢,碍你眼了?滚犊子去!” 那气势汹汹的壮汉冲到一半,又被骂了回去。 张翠华这才转回来劝道:“您别生气,乡下人说话不好听,但是没坏心的。” 这壮汉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有些莽撞而已。 姜望倒不会因此生气。主要是第一次被人骂作小白脸,体验颇为新奇。以前可是只有…… 他叹了一口气。 那边张翠华又伸手引了引:“瓦窑里闷热,咱们外间说话去。” 看来“褚好学的朋友”这个身份,在她这里很见成效。让她把褚密平日灌输的九大注意、八项警惕,全都抛在脑后了。 姜望正想着,张翠华回身又喊道:“狗儿,山子!我出去一哈,你们帮我看着幺儿,别让他乱跑!” 人群里传来两个应声。 “好嘞华姐!”、“欸!” 看来她在这处瓦窑里人缘很好。 姜望也收回了先时的论断,张翠华并未完全信任他,这是在“亮肌肉”呢。无非是在表达——看到这些汉子了吗?你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老娘随随便便就喊几个人来生撕了你。 “幺儿……”姜望问道:“是你跟我好学哥的孩子吗?” 张翠华咧嘴笑了:“那我还能跟别人生娃娃啊?那眉毛,那眼睛,就不能是别人的种!” 姜望摸了摸鼻子,不是太能招架这么直爽的语言风格。 张翠华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烧瓦是个勤行,片刻离不得人。娃儿小的时候也离不得人,就一直带着干活哩。慢慢就在这瓦窑里长大了。” 走出瓦窑,她将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巾摘下,掸了掸黑灰,语带骄傲:“别看他小,自己都会烧瓦了!” 她笑道:“只是不叫他干。” 她的丈夫一去不回,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瓦窑里工作,像男人一样做着体力活。烧砖烧瓦,搬瓦负重。 但她的语气、她的状态,没有半点怨怼。 只有面对生活的坚韧,和简单平实的满足。 看着这个笑容,姜望已经知道,褚密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 …… …… ps: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一句话,“开饭馆是个勤行。” 那本书写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唯独记得这句话。 这句话太有生活气息了。 就是老百姓日常会说的话。 我希望我写日常的时候,能够写出真正的生活气息。而不仅仅是剧情的过渡,高潮的缓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六章 七个刀钱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与张翠华的对话,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展开——火力极旺的瓦窑附近,少有鲜亮的碧色。 五月的时候,山坡虽秃,并不难捱。间或有风吹来,叫人畅快。 “孩子叫褚幺?”姜望问道。 “是咧。我嫂子我弟媳,生得都比我早。娃娃出生的时候,男人就说,叫幺儿挺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好像是这么说。”张翠华脸上带着笑:“他是个有学问的。” “呃……”姜望昧着良心附和道:“我好学哥确实是个有学问的样子。” 张翠华完全听不出来他的勉强,很有些得意:“可不是?我以前叫张翠花。我男人说花字俗气,让我叫翠华。有甚区别我也不知,但听着好听哩!听着就欢喜!” 就姜望来看,张翠华并没有比张翠花好听多少。 但张翠华眼里、话里的满意……都是欢喜。 那些东西,那些她珍视的美好,是支撑着她生活的最大力量吧? 无论褚密在外面的名声如何,无论人们怎么看他。至少在这瓦窑镇,有一个崇拜他、认可他,真心真意爱他的人。 “真的很不错。”姜望想了想,问道:“华姐,我看你气色不是特别好。我懂一点医术,方便让我帮你把一下脉么?” 思来想去,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褚密的遗孀。便想着先看看对方的身体状况,看能不能帮其超凡。 “那有啥不方便的,我都是当妈的人!”张翠华用解下来的头巾,使劲擦了擦手,才往前一伸:“你把!” 姜望伸出三根手指,似模似样地搭上脉,实则已经调用道元进行观察。 他在张翠华的身体里,发现了未散尽的药力——开脉丹的药力。 用很随意的状态问道:“好学哥给你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没有。”张翠华摇摇头。 过了一会又道:“就有一回生病,他跑很远给我求了药,是一粒丹丸,找神仙求的!我吃了就好着。这么些年,也没有再病过哩。” 看来褚密已经尝试过让她超凡,不过她显然缺乏天赋,身体也没有调养到合适的状态,即使用了开脉丹,也无法成功。 那自己还有什么能帮这个女人的呢? 姜望正想着,忽然迎上了张翠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平实与坚韧,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 她看着姜望:“大兄弟,你实在告诉我。我家好学,是不是出事了?你莫瞒着我咧!” 沾着灰痕的嘴唇动着,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他要是没了,可不能骗我空等着他吧?我可不是没人要咧。” 姜望自以为表现得很正常,但根本没能瞒过一个思念丈夫的女人。 五年了。 她独自带着孩子,等了褚密五年。 她当然不是没人要。至少先前那个壮实汉子,就很明显对她有意。 但“不能骗我空等”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是空等,如果能够等得到,再久也愿等。 姜望心中原本想了好几个理由,但此刻,迎着这双眼睛——这双毫无力量,又最有力量的眼睛。 忽然一个都说不出来。 “他走得很体面,很光荣。”姜望最后说。 张翠华愣了一阵,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 用那双粗糙的、沾着砖瓦灰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有哭出声音来。 姜望就站在旁边,默默陪着。 五月的风,一阵有,一阵没有。在光秃秃一览无余的山坡上,呜咽着来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翠华用衣袖使劲蹭了蹭眼睛,才抬起头来说:“他走的时候,说他会回来的咧。” 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泪水,但脸上黑一片白一片,很努力地去平静:“至少他没有骗我咧,他是回不来了。不是不回来……” 姜望半蹲下来,伸手虚虚从她脸前拂过,温柔的水元拂过她的脸,将眼泪和砖瓦灰混成的“图案”抹了干净。 那温润而轻柔的力量,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张翠华显然被这神奇的一幕震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姜望轻声说道:“你丈夫,跟我是一样的人。我跟你丈夫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过上不同的生活。” 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能够拒绝超凡的诱惑。 姜望一直这么想。他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渴望超凡。为此不惧艰险,不辞辛劳。 张翠华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很危险吧?你们那样的人,很危险吧?” 姜望想说,不到外楼境界,就不用去迷界厮杀。 但不到外楼,不去迷界,就没有危险了吗? 腾龙境的修行,也随时会失陷在蒙昧之雾中,那难道不危险? 徘徊在天地门前,不得寸进的痛苦,逼疯了多少修行者? 周天境搭建的周天,一旦奔溃,道旋炸裂的后果谁敢想象? 而且,真正踏上修行之路的人。谁又甘于永远停在山脚,永远是游脉? 他如何能说,超凡不是一条危险的道路呢? “一定很危险的。”张翠华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我男人最小心了,井里打个水,都要我在后面拽着他。不是特别危险……他不会出事。”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不能保证在超凡的世界一定没有危险,我只能说,踏上这条路,就有机会把握自己的命运。”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张翠华的眉心,用神魂之力,把青羊镇的信息,传进她的脑海里:“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让褚幺去这个地方找我,说找姜青羊就行。” 他收回手指:“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有不少麻烦,你的丈夫也是。” 这种传递消息进入脑海的手段,显然远远超过张翠华的想象。褚密也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超凡的展现。 但她出人意料的镇定。 她认真地想过了之后,才道:“娃娃还小,等他长大了,我叫他自己决定。” “好。”姜望并不勉强,转而说道:“那么我们说下一件事。你们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褚密去自首之前,不可能不给妻儿留下保障。他这种人,当然知道不能留太多财富,但保证她们的基本生活,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何至于现在,张翠华还要在瓦窑里搬瓦,像男人们一样卖苦力呢? 张翠华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好着咧。” 姜望怕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更直白地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委屈,难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告诉我就行。我自逢山开山,逢水断水,你不必忧心。” 张翠华的眼睑微微低垂:“我自小在这里长大,瓦窑镇就是我的家,谁能给我委屈受哇?你不用记挂着呢。” 姜望想了想,没有再追问。 张翠华能够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刚才对瓦窑里那些男人呼来喝去,绝不是一个软烂性格。她不愿说,肯定有不愿说的理由。 联系到其人有嫂子、有弟媳,其实不难猜到个中缘由。 家务事外人难断。 张翠华怕他一个超凡修士,行事不在乎普通人性命,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姜望取出一包碎银来,倒不是给不出更多,而是为她们母子的安全考虑:“这些银子你拿着……” 张翠华一退老远,语气非常坚决:“我不能要!” 姜望继续道:“是我早先找好学哥借的,现在也没处还……” 张翠华又一步跨回来:“真是借的?” 姜望说道:“怎会有假?我们超凡修士不能骗人,骗人就修不成。我巴巴地赶来还钱,是为了还愿呢!” 张翠华这才将布包收起来:“那欠债还钱,是应该的嘛。” “当然是应该的。”姜望微笑着说,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伸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褚幺永远有选择。你不必有负担,那是他爹给他挣的。” 张翠华没有说话,紧紧抱着那包碎银,忽然弯下腰来,给姜望深深鞠了一躬。 当她直起身来的时候,那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除了怀揣的银子,吹到耳边的风,好像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娘,娘!” 机灵干瘦的褚幺,终究没叫山子他们看住,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张翠华转过身去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笑容:“来,娃娃,告诉娘亲,你一共挣了多少钱?” “嘿嘿。”褚幺扳起手指头,认真数了又数,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说道:“七个刀钱呢!” 张翠华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幺儿,你有钱念书了!” “真的吗?”褚幺的眼睛跟他爹一样,细细长长,狡猾狡猾的,此刻晶晶发亮,他倒不是爱读书,但在学堂里跟其他孩子一起,肯定比搬瓦好玩。 “是啊,我娃娃棒得很嘛。”张翠华把儿子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已经挣够了呢!” …… …… …… (这章算加更,因为晚上是两更并一更。要是备注为盟主加更,很不严谨。备注二分之一是为盟主加更,又很奇怪。所以这章算加更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七章 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回到秋阳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重玄来福正在族地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远远见着姜望,连忙迎上来。 “姜公子,你可回来了!早间以为您在修炼,没敢打扰,午间还见不着人,老奴都快急死了,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把您气走了!” 他焦急的情绪,倒也不全然是夸张。 的确是怕自己触动了姜望心中,某根不可触碰的弦。怕自己的一番好心,反倒得罪了贵人。 “自己出去转了转。”姜望并不说其它的话,摆了摆手:“带我去你们祖祠吧,我替你们胜公子上炷香。” 重玄来福是个心里有数的,或者以前不算有数,但在被重玄信教训过后,早就已经清楚姜望的分量,而且这分量还越来越重。 “公子请这边来,线香早已备好,香炉也为您做过清理。”他恭敬地在前引路,再不多问其它。 姜望此来秋阳郡,本就是以替姜望祭祀祖祠的名义,重玄来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 整个重玄家的族地,就像是一座小城。 虽然没有高耸坚实的城墙,但与国同休的荣耀以及千年世家的底蕴,本身已是一座高墙。 重玄来福是赐姓重玄的家生子,比之一般的奴仆地位要高。而且仆凭主贵,重玄信现在在海外弄得不错,靠着的重玄胜又正风光大好,连带着重玄来福在族地里,腰杆也直了许多。 跟着重玄来福一路畅通无阻,面上没有几个人说话,无非是打个招呼就侧身。耳力大进的姜望,倒是听到不少重玄族人的私语。 “那人就是姜青羊么?瞧着也不像很有杀性嘛,倒是斯斯文文的。” “人家可是天骄人物,海外都扬名了的。杀人的时候你是没见着!” “合着你见着了?” “我是没见着,但我堂兄见着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很多,足见姜望现在的声名之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与重玄胜的关系,导致重玄家的人更关心他的消息。 与想象中不同,重玄家的祖祠一点也不恢弘大气,甚至连“大”也称不上。 几丛青竹,拥成一处小竹林。 一座小小的古拙祠堂,便掩在竹林中。 青砖灰瓦,无甚出奇。 重玄来福贴心地解释道:“重玄家是有更大的祠堂,但那都是让普通的族人去祭祀的。而这处祠堂,才是重玄氏真正的祖祠。您代表胜公子回来,自然要在此地。” 祠堂大门上方悬有木匾,匾上是“重玄祖祠”四字,写得藏锋于内,厚重大气, 大门两侧的门柱上,刻有两联。 左联曰: 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右联曰: 人生何难,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真正有过经历的人,就能够体会这一联的厚重。 “人”之一字,扛上重担,便是成长。方为“大”,大人的“大”。 责任的确是世间最重,重过山海。 而在漫长的人生中,有时候最难堪破的,正是一个“妄”字。 是虚妄是狂妄,是妄念,也是非分之想。 因为敌人就在对面,拔刀可斩。哪怕是抗争命运,也有迹可循。但“妄”字出于己身,别说斩“妄”了,很多人至死未察。或狂妄不知敌我,或陷入虚妄不能自拔。 重玄家以重玄秘术为立足之本,担山担海都非遥不可及,但联上却说,世间最重的,是责任。 重玄家曾盛极一时,与国同荣,属于天下顶级名门,可联上写,人生最难的,是斩妄。 承担与清醒。 再没有比这一联,更适合重玄家的了。 此联可见家风。 无怪乎重玄浮图选择战死迷界,崩解道身,开拓浮图净土。 无怪乎重玄云波在家族危难之际,以老迈之躯重新披甲上阵,奔赴沙场。 无怪乎重玄褚良能够血战成名,齐阳战场上杀昔日好友,临淄城里硬扛军神。 无怪乎如此…… 门前有两个青石墩。左侧的石墩空着,右侧石墩上,却盘膝坐着一个中年样貌的男人。 其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闭目不语,就连呼吸也没有,仿佛雕塑一般。 重玄来福和姜望的靠近,好像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他像是这祠堂的一部分,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重玄来福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礼,也不招呼,直接推开了祠堂大门。 姜望依样行礼,他代表重玄胜来祭祀,当然不会替重玄胜得罪人。能不失礼的地方,绝不肯失礼。 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一缕清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卷过。 到了这里,重玄来福不再说话,就连脚步也尽量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先人。 姜望倒是从容而行,但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行,令他完全可以湮灭声音。 两人前后脚走进重玄祖祠。 “干什么的!”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身后,打破了祠堂的肃穆和清净。 姜望回头一看,见着是一个短须老者,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坦然与其对视,但并不吭声。 还是那句话,这里是重玄家,他不想替重玄胜得罪人。 重玄来福听着声音,转回身一溜小跑,凑到其人近前,点头哈腰道:“家老,这位是姜望姜公子。是替胜公子来祀祖祠的。” 这位短须的重玄氏家老,听到了重玄来福的解释,却并不理他,而是继续盯着姜望:“你是何人?凭什么替胜公子来祀祖祠?我重玄家的祖祠,是什么鸡鸣狗盗之流都能来祭祀的吗?” 重玄来福再怎么地位提升,也终究只是重玄家的家奴,永远也不可能高过主家去。更不用说跟家老相比。 所以哪怕完全被无视,他也没有半分恼色。 他只怕姜公子受了委屈,回头自家信公子在胜公子那里没法交代。 因而哪怕心中害怕,也一咬牙,满脸赔笑地拦着说道:“家老您常年闭关,可能有所不知,姜公子是咱们胜公子的至交好友,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咱们大齐年轻一辈数得着的天骄呢!” 这个家老明显是来找事的。 时至如今,如果说重玄家还有谁不知姜望之名,除非他完全不操心未来家主之位的归属。但又有哪一个重玄族人,会不关心谁是家主呢? 姜望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不吭声。 重玄来福同样清楚这一点,但他希望这位家老能更清醒一些。所以名为解释,实为造势。 “原来是位男爵!” 短须老者嗤笑一声:“什么时候我重玄家的门槛,低到了这份上?” “是胜公子请姜公子代为祭祀……”重玄来福还要再劝,想用重玄胜的名头压一压人。 但短须老者反手就一巴掌扇了过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重玄来福甚至不敢闪避,已经做好被扇掉半边牙齿的准备。 但这一巴掌并未落下。 尚在半空,就被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接住。 短须老者只眼前一花,祖祠内的那个年轻人,就已经出现在身前。 而自己的手腕……好像被铁铸住了! 姜望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您心中有气,何必欺压下人?平白坏了重玄氏家声。” 他返过半身,用空闲的左手,指了指祖祠前刻着的对联:“须知这祖祠联上,有斩妄二字!” “你……放开我!”短须老者暗暗使劲,却怎么也脱不开那铁腕。 他怎么说也是外楼境修士,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竟如孩童一般无力! 他又恼又急,以至于口不择言:“你这狂悖之徒,不过是攀附着我重玄家生存,吃我重玄家、喝我重玄家、用我重玄家,现在竟胆敢对我动手!?” 姜望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五指轻轻一松,这短须老者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跌倒,连退几步才站稳。 “原来你认识我。” 姜望微笑着注视其人,好整以暇地问道:“却不知你是哪位,又姓甚名谁?” 你不得不认识我,我却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更有分量,到底是谁狂悖? 姜望话里无一字轻蔑,却再也轻蔑不过。 “老夫重玄亨升,怕你知道不成?”短须老者怒目而视:“你一个乡野小儿,能拿我如何!” 他故意把水搅浑,想要激怒对方。最好是这个小年轻按捺不住脾气,上来打他。 “我懒得拿你如何。”姜望笑道。 非不能,是懒耳。 “定期回族地,给祖祠上一炷香,是阿胜的心意。他现今在海外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请我代劳,我才来这一趟,如此而已。我可以不来。” 他也不继续争执,直接错身往外走:“那就让重玄胜自己来。” 言下之意很明显——等着重玄胜来找你。 重玄亨升无论怎么说,也是重玄家的家老,是本姓重玄的重玄族人。 姜望怎么对付他,都不很合适。轻了没意义,重了容易让重玄胜为难。 交给重玄胜自己来处理,才是最好的方法。 而那个面善心狠的胖子,绝对不会因为重玄亨升年纪大,就给他留面子。 重玄来福连忙把祠堂的大门带上,巴巴跟在姜望后面离开。 心中一阵打鼓,又觉十分畅快。重玄亨升那可是堂堂家老,巴掌都举到空中了,愣是没能扇下来! 此时姜公子潇洒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英武不凡。 什么叫气势?这就叫气势! “狂徒!”对于姜望随口丢下的话,重玄亨升咬牙怒斥,却难掩其色厉内荏。 从始至终,那位坐在石墩上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哪怕是重玄亨升差点跟姜望打起来,他也不抬一下眼皮。 而无论是重玄亨升还是重玄来福,也都没有想过与他有什么交流。 有一片飘落的竹叶,被风卷着吹向他,落至他身前的一瞬间,无声疾坠,如尖刀一般,插进地里。 一叶沉如铸铁。 重玄来福跟着姜望往外走,惴惴不安地问道:“姜公子,您真不去祭祀了?” 姜望此来秋阳郡,虽然最重视的,是褚密的后事。但替重玄胜祀祠,其实也不是小事。能够代重玄胜祀祠,本身是一种权力的宣示。 重玄胜要用这种方式,告诉重玄氏上上下下,以后姜望可以全权代表他。见姜望如见他。这是在提升姜望的影响力,同时也用姜望现在的声名,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影响力。 重玄来福是知道这份意义的,所以这一次的接待他才如此用心。那重玄亨升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或许这正是其人过来阻挠的理由。 在重玄来福看来,姜望不能继续代替重玄胜祀祠,是非常巨大的损失。所以才有此问。 他小心地建议道:“我们可以等亨升家老离开了,再去……” “躲猫猫么?”姜望轻声笑了:“我可没兴趣跟老人家玩这个。” 于重玄来福而言天塌地陷的大事,对姜望来说,不值一提。 自天涯台归来后,他名望已成,并不需要再借重玄家的势。齐人论及他,不会再先说他是重玄胜的好友,相反,人们提及重玄胜,往往会先说姜青羊。 谁人不知他压得钓海楼内府修士鸦雀无声! “那您先回屋歇着。”重玄来福贼心不死:“我叫人来给您捏捏肩,保准一流!” 姜望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真是执着。难怪重玄信成天的眼圈发黑。 摇摇头道:“捏肩就免了。那个重玄亨升,他是怎么回事?” 重玄来福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他心里是向着遵公子的。” 如此,姜望就明白了。 之前重玄胜几番大动作,把王夷吾都赶出了临淄,压得族内无声。不仅同辈难撄其锋,就连族内长辈,也没几个有他说话的分量重。 他的地位越来越重,但却始终有一个临界点过不去。 他占据了继承人的优势,却无法一锤定音,彻底确定下来继承权。 这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或者不够努力。 而是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在—— 重玄遵。 尽管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声音。 但谁也不能够无视他。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的八月,重玄胜神来一笔,布局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进行为期一年的禁闭式进修。 不知不觉,现在已是三九一九年的五月,只差三个月就期满了…… 也难怪重玄家内部,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上就要正面迎接重玄遵了,重玄胜,你准备好了吗? 姜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心中问道,姜望,你准备好了吗? 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顶天骄,那位传说中极有可能成就了天府的重玄遵! 你真的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吗? 五指缓缓并拢,姜望握紧了拳头。 不妨……一试! …… …… …… ps: 1,这章是两更并一更。 2,忘了跟大家说了,本书里出现的对联、歌谣什么的,但凡没有标明出处的,也都是作者写的。找不到出处就不用找了。望周知。O,O。 哼哼。 那一联“卸钩为月”,我可是得意得很呢。 “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我也喜欢。 3,第十四名没保住,求月票保住第十五名! 4,晚上还有。让慢西烧香还愿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八章 重玄元祜(为盟主活在幻想世界里加更!) 姜望又在重玄族地住了一晚。 说是住,在再次拒绝重玄来福的殷切“安排”之后。也不过是借用房间修行了一天。 只要肯用功,修行没有止境。 尤其姜望叩开第三内府没多久,正是巩固修为,积极开拓内府房间的时候。 开拓内府房间,不仅仅是寻找秘藏,也是更深入的了解自己。 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习也渐入佳境,他曾饮遍茶道极品八音茶,自创八音焰雀,对于“音”之一道,颇有所精。 再加上也学过正宗的仙术平步青云,研究起五仙门这缺失了术介的仙术残章,还是有一些优势在。 他在第一第二内府开拓的房间,都有三千之数。 第三内府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周风进步太快,神魂又进步明显,这一次探索比前两次都更快。 糅合杀生钉又圆满钉死季少卿的不周风,的确是强横。 那烛照内府的神通之光,都仿佛带着凌厉杀气。在第三内府里游弋的神魂匿蛇,探索新房间的时候,好像格外容易一些。 在重玄族地的这个夜晚,姜望轻轻松松确定了第三内府的秘藏。 秘藏,风门,效果是增幅一成风行道术威能。 与第一内府的秘藏星火相差不离。 姜望之所以确定这个秘藏,而不再另行探索,自然是因为它有益于不周风。 说起来,姜望最早确定的道术修行方向,是火行与木行。 他吃过半只天青云羊,在森海源界还得到了某种“洗礼”,身体的木行天赋并不弱,甚至是强出火行一丝的。 但时至现在,除了一门朽木决,便再无什么拿得出手的道术了。早先的荆棘冠冕、花海之流,早已跟不上现在的战斗层次。 现在战斗起来,余波都足以打破花海,荆棘冠冕更是无法给任何一门强力道术起到加持作用。 随着三昧真火的开发,火源图典的修行,火之图腾的进展……身体的火行天赋已经超越木行,姜望也的确在此道展现了不弱的才情。刻印于第二内附的八音焚海,就是证明。 不周风虽然是杀伐神通,但作为八风神通之一的它,也难免会让姜望的道术,往风行方向有所侧重。 不过,即使有这么多的原因,也不足以说明木行的搁置。 以姜望的勤苦,至少对朽木决的提升,不应该停滞才对。 最主要的原因…… 其实是在董阿死后,他就不太愿意面对木行。 …… …… 同样是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姜望出门离开,再一次动身去了抱龙郡瓦窑镇。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现身于人前,也没有跟张翠华见面。而是默默观察,确认自己没有给张翠华母子带来什么麻烦之后,才悄然离开。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如无意外,他不会再来瓦窑镇。 以后是否会见到褚幺,取决于褚幺自己的选择。 又一次在下午回到重玄族地,姜望打算跟重玄来福说一声,便启程回返临淄。 不过这一次,在重玄族地外迎接的队伍,好像过于隆重了些。 黑压压地站了许多人。 十几位老人,挤在族地之前,姜望在其中看到了重玄亨升。 从重玄亨升偏后的站位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重玄家的家老,且排序只会比重玄亨升高,不会比他低。 十几个家老……应该是能动的都出来了。 姜望当然不会脸大到觉得他们是为迎接自己,赶紧侧开身体,低调地往一直招手的重玄来福那里去。 但再怎么低调,一大群重玄氏的家老迎在族地外,独你一人逆行入族地……怎么也低调不起来。 重玄亨升都已经在瞪眼睛了!眼神里写满了杀气,每瞪来一次,都是在说——你好大的脸。 站在所有家老最中间的那位长胡子老者,应该就是重玄族地资格最老的家老。 他倒是很和蔼:“这位就是姜公子吧?与阿胜要好?”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但猜也能够猜得到,这位应该就是重玄元祜。重玄氏本家的神临强者,是当代博望侯重玄云波爷爷辈的人物,得有三百多岁了,辈分高得可怕。 除了此人,谁还能让这么多重玄氏家老众星捧月地簇拥? 姜望赶紧行礼:“劳您问候,小子与重玄胜是兄弟至交。” “好,很好。”长胡子老者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一表人才。可惜我年纪大了,不方便动,不然前日便该见你。” 这当然是客气话。 倒不是说姜望不值得他一见。而是姜望与重玄胜绑在一起,这些家老中,除掉明确表态支持某一位继承家主的,轻易不会见他。 明确支持重玄胜或者支持重玄遵的,倒是都不需要顾忌。 该客气的时候,姜望也很会客气:“您说的哪里话。今日能见到您,姜望才是荣幸之至。” 重玄元祜笑笑:“你是我们自家人,我就不与你多说了。今日有贵客登门,你就守在旁边,与我们一同迎客吧,也是以你的风姿,与老夫撑个门面。” 这番话说得亲切得体,完全能够让人感受到岁月沉淀的智慧。 不待姜望说话,他又侧身挥了挥手:“亨升,你往那边让让,给姜望腾点位置出来。” 虽然名义上都是家老,在重玄元祜面前,重玄亨升也就是个晚辈。心中虽然委屈,却也毫无犟嘴余地。只能又瞪了姜望几眼,才不情不愿地往旁边移。 姜望却拦道:“小子怎敢当之?我与重玄胜兄弟相称,在列诸位也便都是我的长辈。陪诸位长辈一起迎接贵客,是应当应份,但我应该站在后面才是。如果您不跟我见外,那我得站在重玄胜应该站的位置。” 重玄元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仍是和蔼微笑,闻声只道:“也好。” 他今日特意点重玄亨升的名,让其给姜望让位,又何尝不是一种敲打呢? 其人选边支持,并无问题。但竟放肆到敢在祖祠前闹腾,这就不能无视了。 只没想到这年轻人,竟不像个年轻人,好似全无骄气,竟然轻飘飘的便揭过了。 重玄元祜哪里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少年,压根没把重玄亨升放在眼里。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后辈里天才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当初的重玄明图,重玄褚良,都没少让人操心。 而如今的重玄遵、重玄胜…… 在很多人的注视中,姜望挤到了重玄来福身前,随口问道:“今日是迎接哪方贵客?” 重玄来福附耳小声道:“听说是太虚派的高人。” 太虚派? 姜望一愣。 太虚幻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九章 虚泽甫 在天下大宗之中,姜望的确是没有听闻过太虚派的名号。 但值得重玄元祜亲自迎接的,又绝不可能是什么小门小户。 而且“太虚”之名,让人想要不联想,也是不行。 姜望不懂就问:“这太虚派。是什么来头?” “这太虚派,呃……”重玄来福一时卡了壳,显然也不怎么清楚。大概太虚派这个名字,他也是今天才听说起。 “太虚派是隐世宗门,轻易不出世。”重玄亨升冷不丁哼道:“乡下地方来的人,自是不知!” 他倒是好耳力。 姜望和重玄来福的小声交谈,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您都说了,他们轻易不出世。年轻如我,不知道也是正常。”姜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您年高望重,多担待。” 在他心里,这位家老的境遇早已预定。他还没见过谁能在重玄胖手里讨得好去,真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再一个,当着重玄家一众家老尤其是重玄元祜的面,与其中一位家老顶撞起来,哪怕再有道理,也是无理。他本人可以不在乎,但不能不顾忌对重玄胜的影响。 反而是这么轻飘飘地捧回去一句,显出自己的气度,却叫对方相形见绌。 重玄亨升也很不爽,他宁可对方唇枪舌剑的来上一轮,也不愿接这种软刀子。 明明是你懵懵懂懂,粗陋不文,怎么倒显得我胡搅蛮缠了? 他不好再刺姜望,转身对旁边的家老说道:“太虚派的高人这次递贴拜访,想必又是为遵哥儿而来。可惜遵哥儿还在稷下学宫进修呢,只好叫他们无功而返喽。” 声音倒是洪亮,生怕人家——尤其是姜望——不知道重玄遵的风光。 不过姜望不是很明白。重玄遵进了稷下学宫修行,这事明明是重玄胜棋高一着,令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关了禁闭。怎么重玄亨升的语气,还这么骄傲呢? 当然,进稷下学宫修行,本身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那对重玄遵来说是难事吗?他真想去,用得着重玄胜“帮忙”? “什么无功而返?”重玄元祜斥道:“太虚派是隐世高门,虽不显于人前,却也不会输了哪家去。收起你眼高于顶的那一套。他们与遵哥儿之间,看的是缘分。有缘无缘,都轮不到你过嘴!”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重玄亨升不敢犟嘴,也不愿显得太怂,在姜望面前颜面尽失,只得讪讪道:“这不是遵哥儿还有三个月才结束闭关,我怕他们白跑一趟嘛。” 几位家老说话,重玄家的年轻一辈,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只站在后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当然,瞧得最多的,还是姜望。 毕竟作为重玄氏族人,对于王夷吾的强大,认识是最深刻的。姜望同境击败王夷吾,带给他们的震撼也更大。 至于后来近海扬名,倒只是锦上添花。 齐国的天骄,在海外自然也是天骄。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姜望并没有什么高贵出身。 今日重玄亨升当众这么一说。 人心就起了变化。 有的人自矜名门,向来对小门小户的出身看不上。 有的人却因此更敬佩姜望了。在同样的高度上,起点更低的人,其实走了更远。 姜望暂时没有修成目仙的可能,对这些零零散散的目光并不敏感,不过那些低声的碎语,却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但他并不在乎。 真的太远了…… 不是他有意矜傲,但他现在站的位置,真的跟他们隔太远了。哪怕这些人,都出身于顶级名门重玄氏。 虽则他的确是没有什么高贵出身,但一路走到如今,现在整个重玄家的年轻人里,能够与他真正意义上平等对话的,也就一个重玄胜,一个重玄遵罢了。 这还是在重玄家! 太虚派的访客,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出场方式。 一个穿着黑白两色阴阳道袍的中年人,缓缓从官道那头走来。 他的脚步从容,大袖飘飘,不带烟火气,毫无压迫感。 及至近前,拱手礼道:“太虚门下虚泽甫,见过诸位。” 他的声音,有一种风轻云淡的平和。 候在族地外的重玄元祜,亦拱手回礼:“泽甫跋涉而来,老朽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太虚派就算底蕴再深,重玄元祜在族地外相迎,也就已经给足了礼遇。当然不至于前迎十里。 姜望在这句话里,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则,太虚派在一个较为遥远、或者说不太容易来齐国的地方,二则,这个虚泽甫年龄小过重玄元祜,但也是神临修士。因为重玄元祜持的是平辈之礼。说明双方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岂敢劳您远迎。”虚泽甫看来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客气了一句,便直接说道:“晚辈递贴登门,是带着师门任务……” “泽甫贤弟有所不知,我家遵哥儿,仍在稷下学宫闭关。”重玄亨升十分亲热地笑道:“还有三月方出呢!” 也就仗着重玄家的地位,他才能倚老卖老,跟一位神临修士称兄道弟。 虚泽甫倒是并不介意他如何称呼,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这次来,不是找重玄公子。” 他好些年前的确是代表太虚派来找过重玄遵,不过那是奉太上长老之命,了却一桩更早时的缘分—— 重玄遵是天生道脉,出生没多久,太虚派的太上长老虚渊之,便亲至重玄家,想要收徒。 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倒是兴高采烈,捧着襁褓中的重玄遵便往外送。 不过彼时重玄家的传奇人物重玄浮图仍在,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让孩子自己决定。事情便搁置了。 过了几年,太上长老在忙一件大事,分不开身,他带着太上长老的意志,再次来重玄家,与重玄遵当面交流。 却被重玄遵拒绝了…… 他带着神功秘法、名器重宝,以及整个太虚派的雄厚底蕴,却被一个小小的孩童,用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拒绝了。 他仍然还记得当初见到那孩子时的惊艳,以及那孩子说“此非我道”时,他身心皆颤的震动。 那时候他想,无论那孩子以后有什么成就,他都不会意外。 不过,他这次来,的确不是来找重玄遵。 既然无缘,太虚派不会强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章 天下共证 重玄元祜看着他们俩聊天,并不主动插话。 太虚派祖师虚渊之,乃是当世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存在。 那时候重玄明图还在,重玄遵哪怕是天生道脉,也断无继承爵位的可能。(天生道脉自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放在远古,那就是人族的希望之一。但在现世,也不过就是一枚天元大丹的效果罢了。)重玄明光当然巴不得把孩子送去太虚派。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重玄遵有了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未来家主的唯一人选,再让重玄明光做选择,就很难讲了。 倒是彼时的重玄明图,是给了尚在襁褓中的侄儿一个选择。 重玄元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竟有些记不清,明图转身离去那一日,距今已有多少年了。 听得虚泽甫的话,重玄亨升愕然道:“您不是找遵哥儿?” 他实在想不出来,太虚派的神临修士登门拜访重玄家,还能是为什么事。谈收徒之外的事情,齐国也不会允许。难道是为重玄胜?但胜哥儿也还在海外啊。 虚泽甫轻轻摇头:“您误会了。” 见重玄元祜没有主动再说什么的意思,他也便继续跟重玄亨升说话,仍然温和有礼:“请问姜望姜公子,是在此地歇脚吗?” 找姜望! 先时说什么,乡下地方来的人自是不知太虚派,现在倒像是一扇耳光,打回脸上。 太虚派正是为姜望而来! 而尤其令他不安的是,会不会又是那位太虚派的祖师要收徒,竟看上了姜望? 他对太虚派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底蕴非常深厚的隐世宗门。 不由得就会想,有这样的资源加持,会对重玄胜、重玄遵之争,产生什么影响? 他心中骤生焦灼,一时忘了回话。 倒是姜望自己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是姜望。” 虚泽甫循声望去,见得一个昂然挺拔、腰悬长剑的年轻人,五官清秀,但不失坚定,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干干净净。 见他的第一眼不甚出奇,但他此刻一站出来,昂首直脊,不卑不亢,自有卓然气度。却是把身后的那些年轻人,都盖过去了。 “在下太虚门下虚泽甫。”虚泽甫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再介绍了一遍:“我承师命来寻姜公子,不知可否拨冗详谈?” “在列这些都是我的长辈,你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便是。”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的态度却有些冷淡。 在他看来,你是要来见我,却正儿八经的给重玄家递拜帖。让重玄家这么多家老兴致勃勃来迎接你。 这到底是捧我,还是在挖坑埋我? 他心中不愉快,自然不愿配合。 其实这是姜望误会了。 太虚派少涉俗事,根本不管各方纷争。这上门之前先递贴,也只是循礼而为。恰恰姜望在重玄家罢了。姜望若是在张翠华家,太虚派也会先给张翠华递拜帖,虽然人家不一定敢收。 “是很重要的事情,确实要单独跟你谈。我很远赶来……”虚泽甫说到这里,对重玄元祜行了一礼:“泽甫失礼了。” 重玄元祜笑呵呵摆手:“无妨。” 而后才对姜望说道:“小望,太虚派超然物外,不染纷争,泽甫也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人,你跟他聊聊也无妨。” 姜望这才点头:“小子知道了。” 虚泽甫也自欢喜:“谢过重玄先生。” 重玄元祜心中也很满意,觉得姜望这孩子确实是懂事。胜哥儿交了个好朋友。 挥了挥手,吩咐道:“来福,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太虚派的贵客和小望好好聊聊。” 他这会儿看姜望很顺眼,照顾姜望的心情,所以就点了重玄来福的名字。不然招待贵客,哪里轮得着此人。 倒是姜望自己面色古怪——您不怕他安排我和太虚派的高人捏脚? 重玄来福按捺住心中狂喜:“小人一定办妥。” 赶紧挤出人群,恭恭敬敬道:“虚先生,姜公子,请这边来。” 姜望和虚泽甫各自对重玄元祜礼过,才跟着重玄来福离开。 只留下,满场的议论,和散落一地的心事重重。 重玄氏家大业大,找个把适合交流又符合规格的地方,并不难。 加之又是重玄元祜亲自布置的事情,可以说想要哪处,就能空出哪处。 所以重玄来福很快就安排好了。当然,不至于真有什么“特殊”。 重玄来福将房门掩上,很见分寸,踩着清晰可闻的脚步声离去。 房间里的对话才开始。 “你好,太虚六合修士,太虚第一腾龙……独孤无敌!”虚泽甫笑着说。 这第一句话,可谓开门见山。 一个以太虚派为名的势力,专门派人来找自己。 对于太虚幻境的话题,姜望自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他想要先弄清楚的是,对方与太虚幻境的关系,又对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情况了解多少。这非常重要。 所以他问道:“您是?” 虚泽甫认真说道:“再次向你介绍我自己,太虚门下,虚泽甫。而我们太虚派,是太虚幻境的首倡者,以及监察者。” “监察?”姜望抓住了重点。 首倡,说明太虚幻境的构建,最早是由太虚派提出来设想。监察,说明太虚派现在对太虚幻境所拥有的权力。而虚泽甫只说了这两个,那就说明,太虚幻境的创建,并非太虚派一家之力。 这才是合理的可能。 姜望很早之前就觉得,影响力极广、覆盖极远、又极其恢弘浩瀚的太虚幻境,绝不是哪一个势力能够单独铺设的。 哪怕是坐镇中域,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难道还能把自家的大阵,架设到齐国的地盘上来? 而东来西去几万里,姜望在现世去过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能够进入太虚幻境。 这哪里是一个势力可以做到的事情? 所以,太虚幻境的建设,必然是诸多势力的合力。景齐秦楚荆牧……乃至于那些天下大宗,想必都有参与。 不然谁会放心让太虚幻境铺设过去? “是的,监察。”虚泽甫笑着说道:“太虚幻境到底如何、拥有什么价值,想必你已经有清晰的感受。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太虚幻境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没有人能够通过太虚幻境,对你施加任何影响。你可以放心参与其中,尽情展现你的天赋才华。而我们太虚派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护太虚幻境的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他的脸上,充满理想的光辉,张开双手,像在拥抱这个世界:“此言,由景、齐、秦、楚、荆……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须弥山、悬空寺、三刑宫……天下强国暨各大顶级势力,共同见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一章?太虚角楼(为盟主陈泽青加更1/6) 所谓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姜望能够想到的,实现前两者的唯一可能,就是绝不干涉。 太阳是绝对公平的。 给予每个人的光和热,都是均等,不因为贫贱贤愚而改变。 甚至不仅仅是每个人。 一个人和一只蚂蚁、一块石头,沐浴的都是同样的阳光。 绝对的公平,也是绝对的无情。 温暖你的是这片阳光,哪怕要把你晒死了,也还是这片阳光。 所以大概这就是,太虚派只能作为“监察者”存在的原因。 但所谓“监察”,监察的尺度在哪里? 太虚幻境铺设天下,这监察的尺度稍高稍低,都是巨大的权力空间。 想也能想到,共同参与创建太虚幻境的那些势力,会对此进行监督。 但太虚幻境至今只在小规模的应用,恐怕也是因为这种监督很难执行,哪方势力也不能彻底放心。 就像当初在齐阳战场,战争一开始,太虚幻境立即就被隔绝。 怎么可能绝对放心呢?除非太虚幻境是由齐国自己搭建的,齐国才有可能允许它在战场中存在。但那样的话,其它势力又不可能同意了。 反而是听起来最不容易实现的“绝对安全”,有虚泽甫方才所列的那些势力的见证,在现世意义上,倒是的确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保证。 “这绝对安全,不包括我个人的情报安全么?”姜望问。 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太虚派对他了解多少?知不知道他的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知不知道他最初,本来是没有资格的? 虚泽甫先是一愣,继而严肃道:“我以个人荣誉向你保证,你在太虚幻境里的信息不会泄露出去被任何人知道。除非你自己主动公开。” “事实上我也只能知道你在论剑台上的战斗排名,知道你赢得了太虚六合修士以及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而且就连这个信息,我也是在这次出来见你之前,才被授权得知。” “你们如何知道独孤无敌就是我?”姜望问。 “每个人的每场战斗,都会在太虚幻境里留下相关信息。但这些信息都是最高机密。太虚幻境在不断地推演、进化。我们的太上长老虚渊之,是他提出了太虚幻境的伟大构想,并用漫长的时光,说服各大势力,最终将其实现。在演进的洪流中,他有略窥一二的权力。这次我出来,就是他老人给了一份名单,关于你的信息,也只有你的论剑台排名。关于你的现实身份,都是我另外调查得知。” “不是我怀疑您。”姜望既不矫饰,也不遮掩,认认真真地问道:“您如何保证你所说的这些?” “这是应有之义。”虚泽甫的态度非常坦诚。 他提及太虚派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在他说“太虚门下”这四个字的时候,你能够感受到他的骄傲与荣耀。 此时此刻,他以一位神临强者的修为面对姜望,态度也是平等的:“太虚幻境自建成之日起,我们就不会再插手其间,而是任其自行成长演变。先前我与你提到的天下强国暨各大顶级势力,都有强者在太虚派轮值,以监察我们这些监察者。所以,不是我说我怎么保证这些,而是太虚幻境本身,就保证了这些。” 虚泽甫说的这些信息,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就总有办法求证。 所以姜望已经信了八成。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太虚幻境还会有所变化?” “重玄胜告诉你的吧?”虚泽甫显然听懂了他这个问题的真正意义,直接说道:“我们对太虚幻境的所有调整,都必须在各大势力的监察下进行。而且,没有各大势力给予的相应权限,我们也根本无法调整太虚幻境。以你的智慧,不难理解这件事。” “我愿意信任您。”姜望点点头:“那么我们可以聊一聊,您此行的目的了。” 虚泽甫淡声说道:“太虚幻境要扩张。” “不是已经很庞大了吗?”姜望不是很理解。 从西境到东境几万里,到处都能联系到太虚幻境。还要扩张? 难道要扩张到迷界,到沧海?又或……类似于森海源界、浮陆之类的地方? 虚泽甫摇摇头:“不是铺设得更远。而是让更多人参与。” 现在的太虚幻境,参与者的确不算多。 “怎么做?”姜望问。 虚泽甫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签,放到姜望面前。 “太虚角楼。”他说。 姜望拿起这支玉签,稍稍沉进心神,便感知到一幅幅复杂的画面,每一幅画面上,都有文字介绍,都是由“见即得意”的道文所书。 这是…… 名为太虚角楼的建筑图纸。 包括用什么材料、如何搭建、怎样刻印阵法,一切建造的过程,巨细无遗。 可以说只要照着这支玉签上的信息来操作,是个人都能把太虚角楼建筑起来。 姜望举着这支玉签:“它是扩张太虚幻境的关键?” “是的,它能够接收更多太虚幻境的力量,它本身也能成为太虚幻境的支撑点。”虚泽甫解释道:“所有修士,都可以在太虚角楼里,进入太虚幻境。” 所有修士都可以在太虚角楼里进入太虚幻境! 作为亲身体验者,姜望太知道太虚幻境的伟大之处。 月钥是非常稀有的,他至今在现世里见过的、拥有月钥的,也就重玄胜一人而已。当然,就像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独孤无敌一样,也可能是其他人都把太虚幻境里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一座太虚角楼,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九十九人。也就是说,同时可以有九十九个修士,通过太虚角楼,在太虚幻境里获得提升。而且它还不是像月钥一样,只能绑定一人。 太虚角楼等于更多的太虚幻境名额,它的价值……难以想象。 姜望抑住波澜,尽量让自己能够更清醒地看待问题:“我还是不太理解,您找我的意思。” 虚泽甫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白两色的长方形玉牌:“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太虚使者,参与到这份伟大的事业中,帮我们建立太虚角楼?” 这块玉牌,被黑白两种颜色均匀划分。不似是颜料涂抹,像是天生如此。在黑玉的那一边,刻着白色的“太”字,在白玉的那一边,刻着黑色的“虚”字。 太虚二字,就像是阴阳鱼中的两点。 而玉牌的背面,是一片星河。 浩瀚,伟大,神秘。 看到这块玉牌,任何聪明人都能够想得到,它的意义。 “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依靠这枚玉签建立起太虚角楼。那么。”姜望问:“为什么是我?” “齐国开放了权限,允许我们在齐境建立太虚角楼。但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必须得到齐国认可。这座角楼本身,也必须纳入齐国的掌控。” 虚泽甫说道:“而我们寻找太虚使者的前提条件,是要求获得太虚幻境的荣名。你是太虚六合修士,本就符合我们的条件。然后你又取得了太虚第一腾龙。结合这些,齐境之内,再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二章?渺渺乎 姜望没有去看那枚太虚玉牌,而是与虚泽甫对视,目光平静。缓声道:“所谓太虚第一腾龙,齐国应该不止我一个。我之前会有,我之后也会有。” 虚泽甫有一刹的惊讶。 太虚幻境的意义,姜望不会不懂。 太虚角楼的价值,姜望不会不明白。 但这个年轻人,真是沉稳得可怕。 这不是一个在安宁环境中成长的人。在和风细雨中,绝不可能砥砺出这样的心性。他突然很好奇,除了已有的情报之外,这个年轻人,一路以来,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 于是他说道:“守规矩,讲信用。” “就这么简单?” “说起来简单,能做到,可不简单。”虚泽甫慢慢说道:“规矩,是人与人之间的秩序。守信,是人与内心的秩序。而秩序,是这个世界得以安稳存续的基础。” 姜望并没有问,太虚幻境为什么忽然被允许扩张,齐国为什么会开放太虚角楼的建设。 因为他知道,虚泽甫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层次,也没有资格与闻这样的秘密。 不过,他也不需要问。 亲眼见证海族海主本相跃升的他,完全可以猜测得到一部分事情真相。 镇海盟的建立、海勋榜的创建、卫海士体系的搭建……至少在其表面意义上,都是为了对抗海族的崛起。 但这些就够了吗?这些举措,对人族修士整体实力的跃升,并没有根本性的意义。充其量只能算是对现有资源的有效分配,而达不到“开源”的效果。 仅此,是无法抗衡海族的变化的。 姜望自己也思考过——尽管以他的层次,远没有影响人族大局的可能,但作为人族的一个个体,见证了海族的整体跃升,他难免会有忧心。 而他思考的答案,就是太虚幻境。全面开放的太虚幻境。 他伸出双手,认认真真地将这面太虚玉牌捧起,只道:“您说服了我。” 太虚幻境是什么? 修行史上的大变革,汇聚无数天赋与智慧,疯狂碰撞灵感的地方。 太虚幻境的未来如何? 只有八个字——“浩荡洪流,势不可挡。” 所有修士都能参与其中,所有修士都能从中得到成长。 如虚泽甫本人所言,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能够参与其中,就能在这场浩大的演进里,为自己拓开一席之地。 此时的一席之地,很可能是以后的一片青天! 虚泽甫欣慰地笑了,太虚幻境不仅仅是祖师虚渊之的理想,现在也是整个太虚派的理想。他们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 而这伟大的理想,正在逐渐地……照进现实!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太虚使者。这个身份,并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上的权利。我们太虚派,也从来不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中,不会给你任何现世层面的帮助。它唯一能够证明的,就是你参与到了太虚幻境的伟大事业中。我当然觉得这已经是无上荣光。” 虚泽甫说到这里,笑了笑:“但我想,于你而言,更好的消息应该是——它代表着你拥有一座太虚角楼。是的,即将建立起来的这座太虚角楼属于你。怎么建立、建立在哪里,包括之后怎样使用,都取决于你。只要你能将它建起来。” 姜望一时间未能够完全想清楚,但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太虚角楼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有个问题,您若不方便回答,可以不说。” 姜望斟酌着问道:“这一次的太虚角楼,一共建设几座?” 虚泽甫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它的我不方便说。但在齐国,这一次新建的太虚角楼,只有两座。而会放在明面上公开的,只有你这一座。” 这句话里有两个信息。 第一,此次太虚幻境的扩张,是全方位的扩张,不止局限于齐国 第二,姜望的这座太虚角楼,更重要的地方,可能在于其示范意义。效果好,就会打开更多口子。效果不好,就需要再调整、 姜望又问道:“我还想问,太虚派为何会放弃太虚角楼的所有权利?” 虽然说在东域建造太虚角楼,绕不过齐国去。但想来太虚派作为太虚幻境的首倡者以及监察者,如果要谈,还是有机会争取到部分权利的。 “有利可图,则必定会有‘图’者。‘贪’之一字,修为再高,也无法避免。所以我们不参与整个太虚角楼的建设过程,也不占据任何权利。以此来保证我们的绝对中立。”虚泽甫说道:“我们只需要看到太虚幻境的繁荣……而功成不必在我。” 姜望深感敬佩,叹道:“受教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姜望自觉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更宁愿天天关起门来苦修。但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争资源,就算自给自足了,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亲人朋友出了事,不可能不管。 人永远无法拥有绝对的客观,哪怕斩灭了所有情感,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无法避免从自身的角度出发。 所以这大概就是太虚派少履人世的原因,隐于世外,才能超然世外。 也唯有太虚派超然世外,不偏不倚,太虚幻境才可能被更多势力所接受。 “那么,齐境的太虚角楼就交给你了。”虚泽甫起身道:“我还要去拜访下一位太虚使者。” “我送您。”姜望满心尊重地跟着起身。 “不必。”虚泽甫抬手拦住,轻笑着说:“我们之间,也不能相处得太好。万一哪一天你出了什么事,而我动了帮你的念头,那就是我犯错的开始。我不能讨厌你,我也不能喜欢你。现在,我对你好奇,但不会主动去了解你。我对你欣赏,但止于欣赏。这种距离没有过界,刚好。” 姜望此前从不知太虚派的名号,此时也只见得虚泽甫一人。但他已经对这个隐世宗门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虚泽甫身上的理想主义光辉、他的温和、克制、坚守、奉献,让姜望无法不动容。 “那我就不送了。”姜望躬身一礼。 虚泽甫最后看了他一眼。 “五行修士,期待有你之名。” 然后转身,推门而去。 来时平和,去时平和。 渺渺乎,如太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三章 一朵小白花 随着海勋榜的张贴、卫海士体系的建立,迷界战场逐渐广为人知,海族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 近海群岛是愈发繁荣了。 统合近海群岛、建立了镇海盟的钓海楼,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时。 镇海盟好像是仓促上马的联盟,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种紧迫。但沉都真君危寻的手段深不可测,一系列动作下来,有条不紊,不仅没出什么大乱子,还渐渐让镇海盟的影响力深入人心。 在极短的时间里,海民们已经习惯了镇海盟。 一个统一的近海群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统一,也是极大便利于海民生活的。 最起码他们可以在大部分岛屿之间来去自如,而不用去一个岛屿,求一次批文、拜一伙地头蛇、熟记一种岛规。 如果说以前的钓海楼,大概与东王谷是不相上下。不仅仅是实力,哪怕是在名望上,钓海楼有守卫海疆之功,东王谷也有悬壶济世之德。 但在整合近海群岛之后,钓海楼已经隐隐高过一头去。虽则目前在顶级战力上未必占据优势,但已拥有人们所公认的,更雄厚的潜力、更广阔的未来。 那么,立于钓海楼最高位置的四大靖海长老,也是可以想象的炙手可热。 然而,第四长老辜怀信的大殿,冷清得吓人。 倒不是说季少卿一死,他就失势了。 他的权势来自于他的身份,凭借于他自己当世真人的修为。任是谁死了,也无法动摇了根本去。 恰恰相反的是,辜怀信一死,每日往他身边凑的弟子,反而更多了。 一位天骄空缺下来的巨大资源空间,谁不想抢占? 他烦不胜烦,有心闭关,谁也不见,但在钓海楼如日中天、高层们大口吃肉的时候闭关,无疑是一种倒退的选择。等到出关时,必定只剩残羹冷炙。 像辜怀信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被情绪左右。他仍然在各个方面积极争取,与其他高层竞争。 只是在偶尔停下来的时候,越来越难以忍受打扰。 所以他独居的大殿,越来越冷清。他的那些弟子,都不敢轻易登门,那些服侍的仆役,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今日不同。 今日他的大殿之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襦裙,身形纤弱的女人。 站在那里,像一朵随时会被吹碎的、无名的小白花。 辜怀信看着这个女人,并不掩饰自己生杀予夺的气势,淡声道:“你敢来见我,是勇气。你能见到我,是本事。所以我给你说话的机会。” “您是钓海楼的敦厚长者,我是钓海楼的青稚晚辈,我见您,不需要勇气。” 女人倒是不见惧色,轻声说道:“师兄师姐们怜爱我,告诉我消息,给我机会,所以我能见到您,也不算本事。但我很感谢您,给我说话的机会。” 辜怀信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坠落,没有一点温度:“说是一命偿一命,好像也算公平。但现在,季少卿死透了,你回来了。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面前。” 他笑了,这笑声怎么听怎么冷冽:“齐国就真的,这么能欺负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自然是回到近海群岛的竹碧琼。 但她的天真、怯懦全然不见,面对一位当世真人的冷漠,竟也站得稳稳当当,不见退缩。 这朵无名的小白花,立在狂风中。虽然柔弱,虽然纤细,但却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怎么也不肯被摧折的生命力。 她说:“是婆婆害我,还是我害婆婆。是季师兄害我,还是我害季师兄。辜真人,您慧眼如炬,当不会看错。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活也就活着,死也就死了。对于您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跟季师兄的生死相比……可我活着,有什么错呢?” 辜怀信是堂堂的靖海长老,当世真人,但此刻,竟然一时无法做出回答。 是啊。 竹碧琼活着,有什么错呢? 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是在不停地被伤害。真要论对错,就碧珠婆婆和季少卿的所作所为,竹碧琼若能亲手杀了他们,又有谁能说竹碧琼做得不对? 更何况,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从头到尾,只是在天涯台上等死而已。她只是在忍受苦难,她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 她活着,有什么错呢?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控诉你师父,和你季师兄么?”坐在大椅上的辜怀信眼睑微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们都已经死了。” “但我还活着。”竹碧琼说。 “所以?”辜怀信问。 “我想活着。所有人都不在乎我也没有关系。有人在乎过。”竹碧琼想起那个人认真说话的样子,于是也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认真:“我想好好地活着。” “你可以好好地活着,你愿意回钓海楼,就还是钓海楼的弟子。”辜怀信道:“本座还不至于迁怒你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 “但您还是会看我不顺眼。您虽是真人,也有您的情感。哪怕您知道我没有错,你还是会看我不顺眼。您看我不顺眼,整个钓海楼,就有四分之一的人看我不顺眼。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没办法好好地活着。” “那么,你想怎么办?”辜怀信问。 竹碧琼缓缓跪倒在地:“我要拜您为师。” 即使是辜怀信这样惯见风浪的真人,也一时有些愕然。 从理论上来说,碧珠婆婆本就是辜怀信这一系的长老,竹碧琼作为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也算是在辜怀信门下。 但问题在于,碧珠婆婆已经死了。而且在死之前,已经用极端残酷的方式,斩断了师徒关系。 辜怀信最得意的弟子季少卿之死,也与竹碧琼有关。 可以说他和竹碧琼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关系。有的只是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些不愉快。 现在竹碧琼跑过来说要拜师。 这实在荒谬。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收你?”辜怀信问:“凭你可怜?” “在我决定好好活下来之后,我告诉自己,以后我不要任何人可怜我。所以,我不凭可怜。” 竹碧琼说着,低下头去,是为一礼:“请恕我冒昧” 而后她高高地昂起头来。 即便她此时是跪姿,但她头抬得那样高,那样骄傲。 她单举右手,指天。 在那虚空之中,有一扇古老的门户,正缓缓打开。 古老的、神秘的力量降临,那天地之间的规则得到改变。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是…… 洞开天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四章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6) 在辜怀信的这座大殿里,属于季少卿的天门神通重现! 这一幕若被天涯台那一战的观者们所见,势必引起极大的震撼。 但辜怀信毕竟是辜怀信。 他坐在那里,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这不是真正的天门。”他淡声说。 竹碧琼瞧着他:“如果当它是真的,那它就可以是真的。您可以告诉我,天门神通更多的细节。它就可以更真一些。” “就算再逼真,也不是真。有什么意义?”辜怀信问。 他当然知道这是多么强悍的表现,当然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个问题,仍是一种考验。 竹碧琼只问:“做您的弟子,需要面对像您这样的对手么?” 辜怀信笑了。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次笑,与第一次克制的冷冽不同,这一次,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笑了一下。 他不由得想,不管怎么说,这个竹碧琼,的确曾经是他这一系的人啊。 可是…… 他看着虚空中那扇隐约的门户,抬起一根手指,往下一点,说道:“天门之下,禁止飞行。” 他的手指又往上一抬:“天门之上,我撑着。” 不等竹碧琼松一口气,他又道:“这是我曾跟少卿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和缓,所以很哀伤。 这一刻他不再是靖海长老,不再是当世真人,而只是一个陷入回忆的、痛失爱徒的老人。 气氛一时凝固了。 “作为一个派系领袖,有无数的人,跟着我吃饭。我需要考虑利益,我的任何一个选择、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权衡利弊。但因为如此,就要抹去我所有的情感吗?我是当世真人,看得到世界的真,却守不住心里的真。” “我身后的人,要吃肉,推着我抹掉悲伤。我身前的人,有大局,压着我不许悲伤。” 辜怀信轻轻皱起眉,用一种困惑的、蕴着怒意的眼神,看着竹碧琼:“怎么你这样一只小小的、已经完全与我无关的蝼蚁,也敢无视我的情感呢?” 那恐怖的压迫,没有亲身面对的人,完全不能够想象。 山崩海啸都不足以形容一位真人带来的压迫感。 但竹碧琼,反倒站了起来。 大殿穹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门户,已经消散了。 她站在那里,第一次站得像一柄剑。 她见过很多次,那挺直脊梁的背影。 如今她也这样站着。 这让她生出无尽的力量来。 “辜真人,恰恰是因为我尊重您的情感,我比任何人都要尊重您的情感。所以我才来,向您展现我的价值。” “我不敢隐瞒,对于您这样的当世真人,我也不可能瞒得住。” “无须讳言,姜望为我出生入死,我对他感恩戴德。但同时,你对他恨之入骨。诚然,有些人不尊重您的情感,用规则、用大局来压制您。可我知道,恨是压不住的,情感终有一日要爆发。再多的桎梏,也只能桎梏您一时,没人可以束缚您一世。” “我想好好地活着,我也想姜望好好地活着。所以我来找您。” “我向您展现价值,不是觉得您会只看重价值。而是想让您知晓,我比季师兄更优秀,更值得培养。季师兄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而且做得更好。在价值层面上,我可以替代季师兄。” “季师兄的一生,短短数十年。在您经历过的人生中,不过只是一小段稍纵即逝的时光。我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您,我会付出真心,培养属于咱们之间的师徒感情。在感情层面上,我也可以替代季师兄。” “季师兄会做蠢事,我不会。季师兄会行恶事,我不会。我经历过世间的苦,我更懂得去珍惜。” “我不敢奢望,我能左右您的决定。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当您也视我为爱徒时,能够顾念一下我的心情,不做让我伤心的事。我希望用我所有的努力,弥补您现实的损失,和情感的伤害。” 竹碧琼慢慢结语:“这是我微不足道的奢求。” 辜怀信听完这长长的一段剖白,眼中的怒意消散了。 如竹碧琼所说,要想瞒过一位能够洞察本质的当世真人,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那几可乱真的天门,他一眼便瞧得出是假。 如竹碧琼此时哪怕最细微的情绪,都一一展现在他眼中。 洞真,洞真。 对真人来说,所谓皮相骨相神相,都不重要。一眼过去,即见本质。 所以他看得出来。竹碧琼说的是实话。 “你让我觉得有趣了。”辜怀信缓缓说道:“但我如何能够相信,你不会因为季少卿、碧珠的所作所为,而怨恨于我呢?你如此感念姜望,我又怎么能够相信,有朝一日,你不会因为他,背刺于我?师徒之情,呵呵……人的情感,难道可以用功利的目的得到?” 竹碧琼与他对视:“我在钓海楼里的一切,想必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我是多么简单的一个人,一向与世无争,从来与人无害。” 辜怀信并不否认,但是说道:“可你现在,已经变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竹碧琼躬身一礼:“师父。您不该猜我怎么想,您只要看我怎么做。” “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我门下有如此有趣的一个孩子。”辜怀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生死之间,能带给人如此巨大的改变么?你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妖魔鬼怪,能瞒得过真人的眼睛?师父,您已经站在万人之上。咱们现在需要让人看到的,是未来。”竹碧琼用平静笃定的声音说道:“我可以是那个未来。” 她说得对不对,辜怀信自己最清楚。 一个派系,既要有领头者,也要有后来者。若是青黄不接,难免就会给人看轻,失之长远。为什么他那么努力的想要保住季少卿,不仅仅是因为师徒之间的感情,感情之外,他的所有弟子里,唯有季少卿,才能够叫人看得到未来。 但…… 辜怀信问道:“你真的还有未来吗?” “我相信有。”竹碧琼平静地说:“信则有。” “我很好奇一件事。”辜怀信的声音,变得轻缓:“本座如果还是拒绝你,你会怎么做?” 竹碧琼毫不犹豫道:“秦真人以前很喜欢我姐姐。” 辜怀信不置可否:“秦真人自己杀性重,喜欢她以前的温柔宁定,可未见得喜欢她后来的偏激狭隘。” “但我相信。”竹碧琼自信地说:“秦真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拒绝一个天骄。” 谁能够想象得到,曾经那个纯真怯懦的小姑娘,她竟已能……自视为天骄! “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之中,响起了辜怀信的笑声。 …… …… …… ps: 一朵小白花,开在残垣间。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 ——阿甚 …… …… 马上十二点就是我的生日,去年生日的时候,我也是在写赤心巡天。 今年生日,我还在这个世界里。 生日感言就不专门写啦,留出时间来写更新。 总之,很感谢很感谢,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书友们。 这个生日我在写作,我写得很满足。我看得到,那茫茫无边际的黑暗之处,已有熹微的天光。 那不是黎明。 那是你们为我点亮的烛火。 万家灯火,照亮了漫漫长夜。 就像天涯台上,天上月,海中月,人间月。 书里昔日迷界被攻破,人族修士,一日赴海两千三。 书外我斗志消减时,你们一呼百应,帮我冲到总榜第十四。 人族点亮现世人间,你们点亮赤心世界。 天要亮了。 不是因为天光。 是你们每一个人,都在用你们的力量陪伴我。 感谢。 再次感谢。 我的生日愿望—— 愿赤心的所有书友,都能够吃饱穿暖,一生问心无愧,事事尽心无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五章?生意 虚泽甫走后,姜望在重玄族地里又呆了一晚。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也没有再见任何人。甚至也没有修炼。 他只是静下来,认认真真的思考。 思考太虚幻境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齐庭对太虚幻境的真实态度,是真的支持,还是权宜之计,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界限在哪里…… 思考自己新得的太虚使者的身份,以及尚未开始建设的那座太虚角楼…… 整整一夜过去。 他才从沉思中醒来。 特意去重玄元祜那里问过安,道过别,而后才要离开。 先前未见过重玄元祜,不便打扰。此时既是已经见过面,重玄元祜也表达过善意,他不去辞行,就是失礼了。 这事还是重玄来福的提醒。 这种世代在侯府里服侍的家生子,对于名门里的礼节,那是再熟悉不过。 从重玄元祜老爷子的院落离开,重玄来福又提醒道:“姜公子,祖祠那边,我一早去打扫过了。那天拦您的家老,今儿个在闭关呢。” 很明显,重玄亨升怂了,不敢再做拦路虎。开始闭上眼睛装瞎子。 重玄来福在告诉姜望“机会”来了的同时,既要照顾姜公子作为一个年轻天骄的傲气,又要注意着分寸,不敢轻贱家老……着实需要一点语言技巧。 不过,终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望轻笑一声:“他爱闭关不闭关,我反正名爵太低,迈不过那门槛,便不去了!” 说罢,真个就洒然离去。 重玄来福恭送着姜望离开,瞧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提升服侍技巧、多多了解天骄们的喜好,争取下次投其所好,一定得让姜公子把脚捏上。 …… …… 马车辚辚,穿过济川郡,却没有直接去临淄,而是转道贝郡,斜穿胶东郡,又回到了临海郡。 准确的说,天府城。 “姜老弟又要出海?”吕宗骁显然对姜望的到来很有些疑惑,还苦口婆心地劝道:“卫海士体系刚刚建立,人族与海族都需要时间适应。最近这段时间,恐怕是迷界最危险的时间。当然老哥的意思不是说咱们得贪生怕死,为人族大义,九死而不悔嘛。但不必要是现在,可以缓一缓,等迷界战争的烈度平衡下来,咱们再去不迟。副榜第一你已经拿过,没必要再去争。” 吕宗骁的这番话,说得极恳切。 他这样掌握重城的一城之主,若真要与谁交际,手段可以无比高明。 当然,并不是说交际手段高明,人就虚假。 总之十分的情义,可以先信个三分,至于剩下的七分如何,还是需要时间去检验。 但这也并不重要,姜望此来,就是带着弥补的心态。 他已经决定,要把太虚角楼建立在天府城。 整个齐国这次唯一一座会公开的太虚角楼,就本身价值来说,肯定不能够跟可以帮人预定神通的天府秘境比。 但在开发价值上,却未必比后者差,甚至可以说强上一筹。 无它,天府秘境十二年才开一次。 十二年抡一锤子的买卖,卖再高的价格,也是有限。而且它超高的失败概率,更是极大削减了价格。 太虚角楼则不同。 太虚角楼一次可以容纳九十九个修士,且进出太虚幻境是绝对安全的。 那么设立什么样的门槛、允许什么样的修士进入、收取怎样的费用,就是非常具有想象空间的事情。 是的,姜望细思一整夜,他决定对通过太虚角楼进出太虚幻境的人收费! 也不管什么资质不资质的了,道元石就是敲门砖。 虽则说建立在齐境的太虚角楼,要纳入齐国的掌控。 但这完全不影响作为太虚使者的姜望,对太虚角楼的拥有权。 若把太虚角楼当做一个商铺,把通过太虚角楼进出太虚幻境当做一门生意,就可以比较简单的理解这件事情。 齐国提供地皮,姜望在这块地皮上盖起商铺,做进出太虚幻境的生意。 姜望当然是这间商铺的主人,但他还是需要向齐国交商税,这间商铺也是在齐国的掌控中。若有什么违背齐律的事情,齐国随时可以查封。 吕宗骁作为天府城主,当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提供这块地皮。 “吕大哥,我此来天府城,是有这样一件事情,与你商量……” 姜望如此这般地一说,吕宗骁的眼睛越来越亮。 “……您以天府城城主府的名义,入股这座太虚角楼。以后所产生的收入,咱们交一半的重税给朝廷。剩下的,咱们二一添作五。您看如何?” 虚泽甫虽然说,太虚使者可以任意使用太虚角楼。 但虚泽甫所说的,是太虚派的承诺。 而在齐国建立的太虚角楼,最不能忽视的,当然是齐国的意志。 不要忘了,齐国允许在境内建立太虚角楼的条件,是建立者需要获得齐国的认可。 所以太虚派只能在符合条件的齐人中找。 齐国给出条件范围,太虚派找人,这是双方的妥协和制衡。 姜望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乍看起来好像应该毫无疑问。但齐国真的就会认可他来建立太虚角楼吗? 换一个更知根知底、更听话的齐人不好么?换一个姜姓皇室的旁支不好么? 姜望毫不犹豫用一半的收入交重额商税,就是为了要这样一份认可。 说白了,齐国能拿到好处。他才能跟着喝汤。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更现实一点来说,要不是齐国,要不是姜望在齐国有这样那样的名爵。太虚派建立一座太虚角楼,需要跟你姜望商量,需要给你姜望权利么? 给你面子,你才是三府神通的天骄。不给你面子,也不过是个内府修士而已! 姜望清醒,吕宗骁也绝不糊涂。 那边才起个话头,他的心思就活络开了。 此时姜望一说完,他立即一拍大腿:“这生意做得!” “不过咱们不能这么分。” 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很是诚恳,很是用力:“你对哥哥的好,哥哥心里有数。太虚角楼哪里不能建?你朋友那么多,想在哪个郡建,任你选择。哪怕去青羊镇建,繁荣你的封地。谁又能多说什么?你选天府城,那是拉为兄一把呢!剩下的伍份,绝不能二一添作五。这样,你四,我一,就这么说定了!满天府城,你随便挑地方,拆了哥哥这城主府也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六章?以待来日 “那怎么成?”姜望拦道:“太虚角楼建在你的地界上,以后都需要你照应。而且天府秘境的事情,我心里还对吕大哥你有愧。无论如何,这事你得让我有个说法。” “一码归一码,事情不能这样论。”吕宗骁激动道:“这太虚角楼的前景,我还看不到么?足以确保天府城的长久繁荣!漫说十一年后是什么样还说不准,就算你把天府秘境拆了!为兄也毫无怨言!抵得上了!” 在天府城建立太虚角楼,吕宗骁能够以城主府的名义参与其中,获取收益,这只是一部分好处。那些因太虚角楼而来的人,在太虚幻境里获得提升的人……都是在增加天府城的底蕴。 谁占据最大的好处?恰恰是天府城,恰恰是天府城主。 所以哪怕十份收益中他只占一份,也是占了大便宜。 至于他好像是随口提到的那句——“就算你把天府秘境拆了,也抵得过了。” 若是有意听,便当有意。若是无意听,也可当做无意。 做了那么久的天府城主,吕宗骁真的对天府秘境的变化毫无察觉吗? 竹碧琼躺着进去的时候,奄奄一息、无力回天,出来的时候活蹦乱跳。天府秘境何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把这件事撕破,跟姜望当场撕破脸,能有一个好结果吗?自己的那份责任,就能够逃得掉吗? 而如果装作不知……那就可以安然度过十一年,十一年后看姜望如何处理便是。以姜望重情重义的性格,既然有了承诺,想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退一步说,十一年后自己如能成就神临,也不怕担责了。如不能成就,便去养老也好。 所以当竹碧琼独自离去时,他选择不闻不问,去听姜望的解释。 从这位姜老弟拿出云暮樽、行思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其人的确是一位有承担的天骄。十一年后的回报,值得期待。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不必等到十一年后,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工夫,姜望就给他带回这么大一份礼来。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这种朋友,有多少就该交多少。能处到多亲厚,就该往多亲厚的程度处。 姜望深深地看了吕宗骁一眼,能够做到天府城这种重城的城主,果然不可能仅靠修为。格局和手段也必不可少。 如果他一开始就怀揣恶意,想让吕宗骁独自承担天府秘境的损失,那么双方肯定就结下仇来了。现在还指不定在怎么打官司。 而他一直都想要尽力承担责任,解决问题,这种态度,才能换来吕宗骁对天府秘境的闭口不谈。 “吕大哥,我不与你虚言。太虚角楼我准备让我的德盛商行来建造、经营,我不会一直呆在天府城,而这是一门长远生意,需要城主府维持秩序,确保没有人捣乱。所以这五份里面,您应该再拿一份。” 姜望的意思很明确,要再拿一份收益,让城主府常驻一支卫兵在太虚角楼。 并不是说他招募不来几个打手,而是他私下调来的守卫,哪怕是出自重玄家,意义也完全不同。城主府的卫兵,代表的是天府城,更进一步,代表的是齐国。 卫兵往门口一站,冲击太虚角楼,就像冲击城主府一样。放眼齐国,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在青羊镇建立太虚角楼,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青羊镇没有保证太虚角楼正常经营的力量。他不可能整天在太虚角楼坐镇,把自己捆在这份收益上。 而如果全权让重玄家派人来负责,那么这份生意,到底是算他的,还是算重玄家的? 太虚角楼的生意全给重玄胜他也不介意,但问题在于,重玄家不等于重玄胜。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马上就要出来了…… 他再自信,也只能说自己敢于一战,不惧亮剑。至于胜负,实在难言。 德盛商行是完全由他和重玄胜掌控的生意,把太虚角楼交给德盛商行经营,是他给重玄胜留一条退路。哪怕竞争家主失败,也还有这样一份事业在。 而太虚角楼的安稳交由天府城负责,既是对天府秘境的补偿,也是再捆绑一份助力。天府城城主的地位,不比临海郡郡守差多少。 姜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吕宗骁也不再废话:“好,哥哥就占一次便宜。商税占五份,剩下的,你三份,我两份!这太虚角楼的事情,哥哥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姜望做事情,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不磨蹭。几句话说定,立即便跟吕宗骁去寻址,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确定建立在天府城城西。 吕宗骁直接划出二十亩地来,让姜望自由发挥。 此外他也将包括太虚角楼建设用地在内的很大一片城区圈下来,当场命令下面的官员去改造整顿。酒馆、客栈……都往这边迁。 天府城就是因为一个天府秘境而崛起,他太知道如何利用太虚角楼这样的优势资源了。 作为天府城主,天府城的繁荣,不仅仅是他的政绩,也会补益他的修为。 官道是严密复杂的修行体系,对道、儒、法、墨……诸派理论都有糅杂,是对修行的有力补充。 不仅要看位格,也要看权力的实质影响。 不同的位格,能提供的支持自然不同。 譬如青羊镇虽然民心可用,但对姜望的补益微乎其微,根本跟不上他的修为。倒是对正式担任镇长的独孤小补益不小。 小小的青羊镇男,和世袭罔替的博望侯,能带来的补益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天府城主这种堪比郡守的位格,则是对吕宗骁的修行都有补益。 但官道只能是作为修行的补充,而不是修行的根本。 譬如独孤小成就了通天境,她才能通过青羊镇镇长的位格,更快地吸收元气、凝聚道元,提升修行速度,甚至是调动镇域之力对敌。如果她还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当上了镇长也没有用,顶多就是官气护身,能避一些孤魂野鬼。 所以也有很多修士不屑于官道,认为俗事缠身,得不偿失。 官道的补益,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影响,甚至在不同的阶段也不一样。譬如庄国国相杜如晦,早期的时候,国相之位格,的确极大提升了他的修行速度。 但是到了如今的层次,他要冲击洞真之时,区区一个庄国的国相位格,已经不能够给他提供太大的助益。反倒是他被这个位置桎梏,国事压身,修行缓慢。 对于姜望而言,他现在的职与爵,除了实质的地位之外,意义基本就在于领俸禄。真要让他为政一方,哪怕给他一个齐国郡守做,也未必就比现在的修行速度快。 太虚角楼的建立没有什么根本难题。 虽然材料是珍贵了些,需要前期有大量的投入,但也无非是按图索骥。 姜望亲自定了址,便马上传信,让德盛商行的人去负责采购相关材料,而让吕宗骁帮忙请工部的人来建筑——这本身也是为了让齐庭更信任的选择。 太虚角楼的主要价值,都在连接太虚幻境上,楼里只要提供一个座位就行,吕宗骁划下的二十亩地肯定是绰绰有余。至于具体如何规划,姜望都交给重玄胜去头疼,反正他擅长这个。 是的,太虚幻境的扩张,这件事情是如此重要,以至于重玄胜都放下了海外事务回返——当然,他在海外能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太虚幻境的变化一直在缓慢进行着,早些时候就有预兆。只是直到海勋榜出现后,速度才陡然加快。 此前重玄胜就跟姜望沟通过。 不过彼时的他,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消息,情报非常有限。毕竟身在局外,位置也还够不上。没想到姜望不声不响,就混成了个太虚使者,混成了“局内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七章?且放此心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3/6) “这事好办!”重玄胜一听就有了主意:“除了太虚角楼之外,剩下的地方,全部建享受的地方。太虚幻境是修行的地方,进太虚角楼就是在奋斗,在苦修。苦修有多累?苦修之前,苦修之后,都需要放松嘛。咱们就让他们放松,让他们享受,建赌场,盖青楼! 赌场简单,压得住就成。你跟吕宗骁关系打通了,天府城里没问题!青楼是个需要人才的生意,咱们可以与人合作,四大名馆不行,她们调性高,端着,背后又复杂。对,三分香气楼。就找她们合作!” 他一气不歇,滔滔不绝:“让她们建一分楼,出人出力出姑娘,咱们坐着拿分红……” “你先等等,她们为什么要跟你合作?”姜望问道:“太虚角楼的确能够吸引很多挥金如土的修士,但人家三分香气楼完全可以不开在咱们这二十亩地里啊。往外开一点,该去的不还是会去吗?你随便建一个青楼,还能竞争得过她们?” 重玄胜翻了个不够明显的白眼:“太虚角楼是不是你的?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随便找个理由都不会吗?她们要是不跟我们合作,自己建青楼,咱们就出一个新规定,比如三天内逛过青楼的,无法进入太虚幻境,不给名额。至于理由嘛,修行须得神完气足,够不够?这规定一出,你看看她们有没有生意?来天府城干嘛?” 姜望:…… “周边设施只是小头。咱们再说这太虚角楼,咱们建个九层。分成九个标准。一楼,都在一个房间里,坐蒲团。二楼,来几张舒适的大椅。三楼,软榻!四楼……” 姜望赶紧打断:“太虚角楼的建筑,是要严格按照图纸来的。一共只有五层,最上一层和最下一层都是法阵,只有中间三层能进人,而且一座太虚角楼,也只能同时提供九十九个进入太虚幻境的名额。” “不影响!” 重玄胜从容不迫:“第二层,提供七十个蒲团,所有人进去就打坐。太虚幻境是什么地方?你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天下第一腾龙,近海第一内府,这效果,多可怕!这么好的地方,整个齐国仅此一家,一个时辰收十颗道元石,不过分吧? 第三层,找好的手艺人,隔出二十个雅座,瓜果点心都上好的,全部免费供应。一个时辰一颗万元石,过分吗? 第四层,装饰出九个豪华房间,提供最顶级的享受,焚香弄玉,海味山珍,没有一定的身份都不能进,一个时辰咱们只收十颗万元石,是不是物超所值? 你算算看,开业以后,咱们一个时辰能赚多少?” 姜望心念急转,七百颗道元石加上二十颗万元石加上九十颗道元石……不必算了。 “胜兄,我一直对你很放心!”他一拍扶手,就打算走:“我去修炼,这事全权交付给你!!” 好家伙,一个时辰就能有超过一颗元石的利润。再加上太虚角楼纯粹靠太虚幻境,建起来就不用管,太虚幻境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他已经感觉到了幸福。安安以后想吃什么不行?天南地北,随便点!随便吃! “呵呵。”重玄胜却往椅子上一靠,忽地冷笑了两声:“我这里有两个大消息,你不想听一听?” 姜望喜滋滋的全无所觉,潇洒道:“什么大消息,说来!” 重玄胜瞧了瞧他,说道:“第一个,我把崇驾岛的经营权,无偿还给了田家。而你那个叫田常的朋友,就在昨天,已经打着田安平的旗号,收回了崇驾岛。” 姜望愣了一下:“九玄门有那么好说话?” “十年之期将满,田安平明年就可以破禁,谁也不知道,他届时会是什么实力。谁也不敢赌,他会做什么。辜怀信当然不会怕,九玄门却不可能不怕。而且,霸角岛收回属权,名正言顺。真起了纠纷,辜怀信没法正面撑场。”重玄胜冷笑:“九玄门敢硬顶田安平?” “虽说主要是因为属权在霸角岛,他们腾挪的余地不大。但九玄门当时对你们重玄家可是毫无顾忌。”姜望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 重玄胜半冷不热地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替我可惜啊。” “你这雁过拔光毛、刮地三十尺的,还能吃亏?”姜望撇了撇嘴:“我现在只担心我那个叫田常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吃了这顿没下顿。” 噗嗤。 憋了半天的十四,终于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重玄胜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埋怨她破坏自己营造的气氛。 用眼神质问,你不知道姓姜的欠咱们家多少道元石啊? 心虚的十四把眼睛一闭,在那里装起雕塑来。 “不然我先去修炼?”姜望看着他们在那里眉来眼去,浑身不自在:“我觉得我在这里挺打扰的。” 十四不吭声也不睁眼,面甲之下,谁也见不着她的红脸。 重玄胜脸够大,丝毫不受影响地转移了话题:“辜怀信新收了一个徒弟!” 虽说收徒不算大事,但姜望没有不以为然,重玄胜既然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这事就肯定不简单。 “天赋很强?”他问。 重玄胜慢慢说道:“辜怀信既然愿意在这个时候收徒,那肯定不比季少卿的天赋差。不然没有意义。” “能不能比季少卿强,还是要问过我才清楚。” 姜望自信一笑,但忽然心里闪过一个人影,笑容便无法持续了,试探性问道:“那人的名字是?” “竹碧琼啰。”重玄胜的语气很轻松。 在空下来的时候,姜望的确是有想过,倘若竹碧琼回到钓海楼,会面对什么。 钓海楼是天下大宗,有自己的荣誉和坚持,竹碧琼与人无害,也从来清清白白,至少在明面上,钓海楼不会对她如何。 但一些暗藏的敌意,不可能抹去——那是因季少卿之死,因姜望而生的敌意。 竹碧琼虽然无辜,然而敌意、仇恨这些东西,也不是都有理可循。 他想过若自己是竹碧琼,会如何面对那些。 最后的答案是沉默。 因为他就不是会在意那些目光的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知道该怎么走,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倘若能拜辜怀信为师,那么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谁还能比辜怀信更有资格迁怒? 辜怀信自己都释怀了,谁还有理由纠缠? 姜望的心情十分复杂,但最后只说道:“想必她也是深思熟虑过,才做的选择。那就没什么不好。” “你就不该放她走。”重玄胜说。 姜望没有看他:“她不是我的犯人,我怎么不放她走?” 重玄胜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有一天,辜怀信让她给她的同门师兄报仇,你猜她会怎么做?” “首先,堂堂真人,不会那么愚蠢。其次,我相信竹碧琼。” 姜望说罢起身:“不打扰你们了,我去修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八章?我欲争荣名 六合修士,是太虚幻境腾龙境前六。 而五行修士,是太虚幻境内府境前五。 虚泽甫临行前说希望见到姜望名列五行修士,不会是没有着落的一句话,肯定有其用意,且是善意的。 当然以太虚派绝对中立的态度,这份“善意”应该也在合理的范畴内。 或者跟太虚使者的身份有关,或者跟太虚幻境的扩张有关。 鉴于虚泽甫表现出来的、令人信赖的特质,姜望打算冲击一下试试。 而且越快越好。 等太虚幻境扩张之后,参与的修士变多,荣名的竞争难度肯定也会加大。 齐国新增两座太虚角楼只是开始。 一方面它意味着,仅凭月钥进入太虚幻境的时期已经结束,以后任何修士都能进入太虚幻境。 另一方面,这个口子的打开,意味着太虚幻境全面开放,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要么就是坚决不允许,既然肯放开一个口子,就代表不再有原则性的问题,只是出于国家层面的谨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 而齐国跟上了,其它霸主级势力不可能不跟上。天下大势的竞争上,不进就是退。 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太虚幻境,竞争会有多么激烈。 此前为了隐秘考虑,姜望从未在太虚幻境里展现神通,现在了解了太虚幻境的大概背景之后,这方面就比较放得开了。 毕竟整个太虚幻境的隐秘,都在各大势力的共同监督下。 唯一能够从演进洪流中窥见一二的,也只有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这是一位不曾出现在任何传说中的超凡绝巅,不像军神王夷吾那样名震天下,不像沉都真君危寻那般诸岛共尊。当然,也是姜望的圈子尚低,眼界尚窄,未必能够与听秘闻。 姜望决定解放神通,在太虚幻境里一争高低。 不过,他只打算展现三昧真火和不周风,歧途仍然不会在太虚幻境里动用。 虽然虚泽甫再三保证天府秘境的安全性与隐秘性,但毕竟会有人知。 哪怕只是那位神秘真君虚渊之一人知道,也是不妙。 值得一提的是,他决定展现的不周风,也不是融合杀生钉之后的强化版,而是剔除杀生钉影响后的不周风神通。 在太虚幻境里,具现名器长相思,都需要耗功。要重现杀生钉的影响自然也是如此。 这倒正遂了姜望的意,直接将杀生钉的影响剔除。他并不是吝啬功,而是不周风的进阶太快,杀生钉的强化太深,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熟悉这门神通,一转眼就已经超过了三昧真火的开发程度。 所以熟悉弱化版的不周风,恰恰是他更具体掌控这门神通的方式。 无尽星河之中,古朴肃杀的论剑台呼啸而起。 【论剑台内府境匹配,开始!】 出现在姜望对面的,是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魁梧汉子,瞧来是草原那边的修士。 不过,因为太虚幻境能够遮掩相貌,仅看外貌并不保准,对方或许是个楚国人也说不定。 没有沟通。 姜望向来不喜欢在论剑台上与人闲话,他使用论剑台的唯一目的,就是磨砺战斗技艺、争胜得荣名。想要斗嘴不必来此,无论是许象乾又或是重玄胜,都是顶尖高手。 啾啾啾! 八音奏起海潮。 姜望以八音焚海起手,这门外楼级别的道术威力不俗,火海与音潮瞬间铺满论剑台。 辫发汉子嘴里叽里咕噜地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姜望没有听懂。 但清晰可见的是,其人身后,一道鹰翅幻影骤然张开! 这道幻影,带有神光。 牧国人信仰的苍图神。传说中具现的形象,就是狼鹰马之神。 鹰翅……是神之翅! 但见狂风骤起,刹那间分开火海音潮。 神光耀起的那一刻,姜望就知道自己用道术解决对手的幻想破灭了。并无迟疑,在那火海与音潮分开的空隙里,轻轻一吹! 不周风飘飘而出,直接将那狂风湮灭,落在那辫发汉子身上,先碎神光、再碎鹰翅幻影。 失去阻挠的八音焚海席卷回来,再次合拢,火海与音潮将那位草原来的战士淹没。 战斗结束了。 姜望一直以来面对的对手太强,以至于八音焚海都没有什么甲等上品道术的威风,总是轻易被破掉。 但也没有办法。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先时七十七的排名有所下滑,但他现在也仍在百名之内。打赢这一场,已经是内府境第九十一名。 能够挤进前百的修士,都不会太弱。太虚幻境现在的修士虽然还不够多,但也是吸纳了天下各地的精英。能杀进前百,谁都有几手外楼层次的杀招。 单单一门甲等上品道术,是不够看的。 能够呼唤神之力量,这位辫发男子自是牧国人无疑。但他的神力不够强大,召唤的狂风又遇上了不周风,被克制得死死的。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较为轻松的战斗。 但姜望仍然停驻了一会,将这场战斗复盘,思考这一战还有什么改良的余地,或者有没有更好的方式,以应对唤神之法。 想得差不多通透之后,才开启下一战。 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位兵家修士。 其人好像是才从战场上下来,浑身裹着杀气。 论剑台刚刚连接,一柄战刀便迎面。 铛! 姜望一剑横之。 刀剑相格的刹那,战刀之上,兵煞涌动成虎。 那虎通体雪白,双眸含威。 吼! 刀锋闪过一抹雪光。 凌厉凶残。 姜望手中之剑,没有半分阻碍的就断掉。 这柄剑只是太虚幻境里显化的寻常法剑,哪怕有道元灌注,扛不住也十分正常。 事实上,在道元产生撕裂感之时,姜望就已经意识到了眼下这种情况。 在长剑断裂的同时,一抹灿烂的火焰,绕手而起。 姜望的整个右手手掌,都被三昧真火所包裹。 而后他一把,抓住了那柄战刀! 恰恰在那战刀临近面前之前,将其抓住。 闪亮的刀光和炙热的火焰,都闪烁在姜望眼前。 霜光与火光互相映照。 而刀光在破灭,刀锋在融化,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顺着刀光,蔓延向那白虎。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包括兵煞! 炙烈的火覆盖一切。 姜望重新合上五指,收拢三昧真火之时…… 面前已经空空如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五十九章 囚我于水中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八十七。】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八十二。】 【……七十六。】 【……五十三。】 解放神通的姜望,一路高歌猛进,凭借他在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战斗技巧,三昧真火与不周风之前,几乎找不到能够抗衡一二的对手。 直到在挑战第二十七名的时候,他才稍稍放缓速度,因为遇到了熟人。 左光殊。 遇到左光殊并不奇怪, 这少年执拗而努力,生活枯燥单调,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在太虚幻境中战斗。只要内府排名往上爬,就总有遭遇的一天。 两座论剑台汇合的同时,姜望出声笑道:“好久不见。” 这是他从第九十二名一直打到现在第二十八名,第一次跟对手聊天。 左光殊看见他,也笑了:“没有很久。我听到了你的名字好几次。” 姜望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揶揄道:“看来你们家为你搜集的情报很丰富。” 左光殊歪了歪头:“是啊,击败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你可出了大风头。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你,视你为黄河之会上的假想敌。” 姜望在齐国国内成名的一战,是同境击败王夷吾。但放眼整个天下,之所以能够多些关注,还是他横压近海群岛,被很多人称誉视为近海第一内府时。 当然,海外的消息对于内陆一向闭塞,而且这次近海群岛成立镇海盟,立起海勋榜,海族之事又遍传天下……在这些大事面前,区区内府层次的争锋,显得不值一提。姜望的名字传得并不广,讨论天涯台之战的人也并不多。 但每一个有志于黄河之会成名的天骄,在搜集情报时,都不会漏过这个对手。 所以左光殊也主动或者被动地听到了好几次他的名字。 姜望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接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命令。” “齐国的内府修士,能够扛旗的就只有你了吧?”左光殊倒是对他信心十足:“重玄遵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皇室子弟又不可能出战。还有一个说起来很厉害的王夷吾,不是你的手下败将么?” 姜望眼睛里都是笑意:“齐国卧虎藏龙,说不定就有哪位天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就等着一鸣惊人呢。” 左光殊皱了皱鼻子:“你现在说话怎么跟那些人一样,假模假式的。也不对,你向来就这样,从一开始就喜欢信口胡言。独孤无敌嘛,是这个德性。” 姜望汗颜。 这倒霉孩子长得怪俊俏,可心眼怪小。独孤无敌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还能拿出来说嘴。 “照你这个记账法,你哥肯定在你这里落下不知道多少把柄了!” 姜望下意识地就准备这么玩笑一句,但好在开口之前打住了。 “灵岳公子,小人不计大人过,可好?”他也叫左光殊在太虚幻境里起的名字。 左光殊气恼道:“你又比我大了多少去?” “那也没有办法啊。”姜望故作无奈:“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变,唯独我比你大这件事,已经发生,无法再更改。” “换个说法,就是你比我老。”左光殊撇撇嘴:“老姜头!” 跟姜望越来越熟悉后,左光殊偶尔会显出一些孩子心性。最先的冷淡和矜傲,倒是越来越少见。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 他虽然出身高贵,但也庭深院海,没谁能交心。小小年纪,见得不少人情冷暖。 姜望呵呵一笑:“那就祝我早成神临,青春不老!” 饱经许高额、重玄胖这两位人才摧残的姜望,斗嘴的道行,当然不是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左姓少年能比。 左光殊说他不过,脸色一肃:“这位道友,休逞口舌之利。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灵岳小公子,请。”姜望云淡风轻,着重在一个‘小’字,伸手一引,风度翩翩,气死人不偿命。 左光殊冷笑道:“我本想不用神通,一直就这样打上去。但今天遇到了你,我决定解放自己。” 他愿意在太虚幻境里解放神通,遇到姜望恐怕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应该也是进一步确定了太虚幻境的隐秘性。 姜望能够知道的消息,同样拥有太虚幻境月钥,同样拿过六合修士荣名,且身出名门的左光殊,没有理由不知道。 不过姜望关注的重点是,这小子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 姜望自忖,在不解放神通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没有不周风的加持,人道剑式不足以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一锤定音,八音焚海又每每被抵抗…… 左光殊真的是天赋绝佳! 不过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我今天也使出三成力气!” 进入战斗状态的左光殊,气质截然不同。 他与姜望是老对手了,不知切磋过多少回。是以直接就跳过了试探阶段,战斗开场即巅峰。 有水元生成。 水元像喷泉一样,疯狂鼓动。 他的身上,好似涌过河流,凝固成水色潋滟的战甲。他的身后,奔流坠落,空中一甩!飘扬成蓝色的披风。 他的眼睛,变成了湖泊,变作了河流。 看到他眼睛,仿佛看到了江河湖海,唯独已经不见,左光殊! 神通,河伯! 河伯者,水之主也! 掌天下水系,八方河流。 左光殊显出河伯神通的此刻,论剑台范围内的所有水元,便已对他臣服。 随手一抬,但见风起横波,巨浪排空。 汹涌奔流几乎是呈碾压之势落下。 此时此刻,八音焚海已是毫无意义。 外楼及以下层次的火行道术,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形势下发挥什么大的作用。 姜望一指前点,三昧真火腾然而起,在巨浪之中,生生烧出一片空洞。 他便在这空洞之中前突,蹈火而行。 左光殊嘲笑道:“不愧是独孤无敌!使出三昧真火,也才叫用了三成力呢。” 蔚蓝色披风一展,他双手按下。 洪波起,惊涛卷。笼罩论剑台的空间,顿成汪洋! 天上地下,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地方,都被水流侵占。是改天换地般,成了水的世界。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两人当初的那一战。 囚姜望于水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章?驾两龙兮骖螭(为盟主陈泽青加更4/6) 在解放河伯神通之后,左光殊举手投足,都是外楼级道术的威能。 这与季少卿的上弦月不同。 上弦月对水行道术的增幅,让季少卿甲等中品道术的瞬发道术,能够展现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甚至在环境的帮助下,能够压制姜望同为甲等上品道术的八音焚海。 而河伯状态的左光殊,并不需要以甲等中品道术为基础。他是完全解构了外楼级水行道术的根本,将其化入举手投足间。 这是质的区别! 非要类比的话,就是姜望当初紫气东来剑典大成之后,任意攻伐,一招一式都是紫气东来。 当然,上弦月还有压制其它五行道术的效果,还有第二个形态,月之矢每发即中。不好直接与水伯神通一较高低。 哪怕是同一门道术,不同的人使用,效果也截然不同。 神通亦然如此,最重要的还是修士本身。 换一个人,哪怕拥有河伯神通,也未必能做到左光殊的程度。 毕竟他是仅凭道术就杀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十七名的狠角色。他对水行道术的理解,简直出神入化。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今日之左光殊,不是当日。 今日之水牢,不是当日。 但今日之姜望,也非当日! 彼时的姜望,只能凭借神魂之力声东击西,用妒火攫取胜机。 而现在,他叩开三府,身具三神通。 从修为、从战力来说,他都应当是呈碾压优势的那一个……何能为囚? 无需奇兵。 一圈烈焰直接绕身而开,水流趋近,即被焚灭。 姜望直接裹着三昧真火,在水的领域里,向左光殊疾冲。 炙烈的三昧真火,无物不焚。哪怕是外楼层次的水行道术,也根本不足以与三昧真火争锋。 强如包嵩的神通天一真水,也不能在威能全开的三昧真火面前讨得好去。 水蛟、龙卷、怒涛…… 全都被烈焰焚尽。 无论左光殊以多么精彩、多么强大的道术轰击,姜望只以三昧真火焚之! 在一般的战斗中,这当然是极其吃亏的选择。神通对耗道术,得不偿失。 然而论剑台有其空间局限所在,在成全了左光殊的水之囚笼,令其轻松改天换地,形成水之世界的同时…… 也让左光殊的腾挪余地,局限于此间。 水到之处,即为火到之处。 姜望身缠三昧真火,一往无前。 这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势。 冲到哪里,哪里水湮浪灭,横扫千军如卷席! 在水的世界里,强行撞出火的世界,挟三昧真火,撞至左光殊身前。 其时也。 两人四面相对。 一者身绕烈焰,焚敌湮海,势往无前。 一者着水色战甲,披蔚蓝长袍,沉眸如江河。 交撞在一起的瞬间。 但见蓝袍一卷,江河倒转。 自那江河之中,涌出一辆华贵大车。 此车以碧荷为盖,以骊龙为马,驾驭奔流,席卷怒涛。 左光殊立于此大车之上,如神祇临世! 呼! 姜望长呼一口气。 那是冷漠至极、酷烈至极的风声! 一缕霜白之风出自鼻端,迎面而至,将骊龙吹碎,将碧荷吹裂,将这架神祇之战车,吹得粉身碎骨。 而在左光殊的通天宫中,战斗同时发生。 神魂匿蛇撞入的瞬间,左光殊的神魂显化已踏蓝蛟迎战。 姜望自匿蛇中跃出,横拉神魂之剑,一剑斩开,势要两分通天宫! 对于姜望的神魂战力,左光殊早有准备,然而再次面对之时,才发现,这神魂之力还是太强了些! 那黑压压的神魂匿蛇,较之之前接触,不知强壮多少。那神魂之剑的锋芒,不知多么锐利。 更重要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左光殊竟然愣住了一刹。 此刻他肉眼所见,是一人蹈火而来,驭火焚河。 他神魂所察,是一人横剑而至,锋芒毕露。 里外两个身影,重叠到一处。 令人依稀仿佛看到…… 看到烈焰,看到烈焰中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如骄阳、如烈日,几乎不可直视的男子。 刷! 寒光闪过! 左光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却没有身魂破碎的战败感觉。 在洒落的车架飞灰之中,姜望以一柄普通的法剑,横在左光殊脖颈。 轻笑着说:“你输了,光殊。” (你输了,光殊。 你又输了喔,小光殊。 你看,你还是输了。 想要跟我上战场,这种程度可不够。 怎么办,今天想要赢我吗? 不努力可不行啊,光殊。 这门道术的变化……光殊啊,水行上我不如你。你赢了!我要奖励你!唔……世上最好的开脉丹,你觉得如何? 等我回来。) 左光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英俊、但并不真切的脸。 “你可以……去掉面容的遮掩吗?”少年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 姜望有些发愣,但并不愿意拒绝左光殊如此简单的要求。 左光殊早已知道他的现实身份,他的面容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心念一动,太虚幻境便将他的容貌还归现实。 这是一张年轻的,可以称得上清秀的脸。 他有他独特的、坚定宁和的气质, 他有俯仰无愧的清澈,和极其强大的内心。 这是一个拥有其独特魅力,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但不是那个人…… 左光殊回过神来,冷哼道:“呵!两个神通并神魂手段都动用了,独孤无敌的三成功力还真可怕哈?” “哈哈哈。”姜望并不尴尬地笑了:“吹牛嘛,谁不会呢?” 笑罢,他又真诚地说道:“你的道术控制能力,配合你的水伯神通,几乎无解。除了以力强破,我实在想不出法子来。我对三昧真火的开发,并不如你。” 左光殊虽然只展现了一门神通,但这门神通与他如此天生相契。 举手投足都有外楼层次道术威能,是什么概念?真正的外楼修士,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外楼级别道术,也很难如左光殊般自然。 左光殊只是双手一展,将水伯神通散去,用他固有的骄傲道:“胜负已分,你无须为我找理由。” …… …… ps: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屈原《九歌·河伯》 左光殊的神通设计,部分结合了屈原的九歌。 ……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一章?问楚 左光殊这小子固然是不领情,姜望却是不愿意打击他的信心,一脸认真说道:“如果真在黄河之会上碰到了,以你的河伯神通之威风,我真未必是你的对手。” 当然,使用歧途的时候除外。 不过若是真的参加黄河之会,歧途大概率也是不会使用的。 那是天下强国聚首的地方,届时不知有多少强者在列,歧途只要敢用,就瞒不过人。 左光殊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你当那些强者都傻,会让这么不公平的状况发生?黄河之会开始时,长河水力自然会被压制。” 有“祖河”之称的长河,经行天马高原时,泥沙俱下,在沃土之国(沃国)至景国靖天府河段,河水浑浊,不见本色,被称之为黄河河段。(姜望最早自云国来齐国时,选择的路线也曾经行天马高原。) 在黄河河段,筑有观河台。 大名鼎鼎的黄河之会,便在此召开。 世上并没有黄河这条河,有的只是长河的黄河河段。 所以两人聊的是黄河之会,左光殊说起来,说的却是长河水力。 作为天下第一水脉,从古奔流至今,横贯现世的长河,简直无法想象,需要怎样的神通,才能够压制长河水力。 但左光殊对黄河之会的了解,肯定非自己可比。 姜望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我说的是,撇开黄河之会的影响。如果哪天我们俩在黄河河段上交锋,你肯定会占上风的嘛!” 左光殊继续翻白眼:“你在东齐,我在南楚。得有多么缺心眼,我们才会在黄河河段交锋?除非哪天你领兵攻入景国东部,我领兵攻入景国西南,方有那么一丝可能,在黄河河段交锋!” “哈哈哈哈。”姜望干笑几声,不尴不尬地道:“你真幽默啊。” 左光殊撇着嘴道:“彼此彼此。” “小小年轻,不要总是这么冷酷嘛,亲和一点。”姜望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脸上就总挂笑,笑起来像个肉包子,很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马上就要继承家族了!” 左光殊并不配合:“什么肉包子,不认识。我只听说你们的祁笑真人,一笑就杀人。” 姜望被噎了一下。 他再怎么膨胀,也无法拿重玄胜跟祁笑相提并论。 只得转移话题道:“后生仔,野心不小嘛,对齐国这么熟悉。祁真人常年在海外,我都不熟悉,你居然能知道?” 左光殊叹了一口气:“屈舜华最崇拜的人嘛。” “屈舜华?”姜望好奇道。 收敛了河伯神通,左光殊依然是华袍锦衣,贵气逼人。 但他此刻游移了一下眼神,有些委屈的样子:“屈家的母老虎,比我大两岁。” 姜望眼睛亮了,这是有故事啊。 他自得知左光殊是左光烈的弟弟后,对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年,就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怎么着?”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她欺负过你啊?” 左光殊并不好忽悠,瞪了姜望一眼:“齐国天骄成日就只关心这些蜚短流长?” “哦……蜚短流长。”姜望故意把这四个字拖长了音调,笑哈哈道:“这个词可不能随便用,得严重到一定的程度才行。居然还有人传你俩的谣言吗?怎么传的啊?” 左光殊扭过头去,耳朵居然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姜望有心追击几句,但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故意转回严肃的口吻:“那你说说,齐国的天骄,应该关心什么啊?” “当然是黄河之会!”左光殊很有些恼羞成怒:“你还是想想怎么参与其中吧,若能为国展旗,好处不计其数!什么近海第一、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算第一。在黄河之会上力压群雄,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左光殊这种背景的人,都说好处不计其数,那就是真的有很多好处。 “听起来的确让人向往。”姜望摸着下巴道,想了想,又问:“你们楚国最强的内府修士是谁?” “内府境的左光烈。” 左光殊脱口而出。 然后紧紧地闭上嘴。 他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不带感情,只是最理智的分析。 然而楚国历史悠久,实力雄厚。古往今来,天骄不知凡几,强者数不胜数。要有多么“不理智”,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在所有的内府境修士之中,内府境的左光烈是第一? 姜望不忍接这个话,转道:“我问的是现在。现在你觉得谁最强?” 左光殊好像也毫无波澜,认真想了想,说道:“自一年前斗昭踏入外楼之后,谁是我大楚新的内府第一,就一直存有争论,没法一锤定音。屈氏的屈舜华,项氏的项北,还有一个出身贫寒、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很有可能。” 说到这,他又补充道:“当然,距离黄河之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也有机会。” 事实证明,姜望先前的担忧完全没有意义。这少年骄傲极了,输这一场,并不影响他的斗志。 “哇!屈舜华这么厉害的吗?” 姜望故意错抓重点,换来左光殊的狠狠一瞪。 “哈哈哈。”他才笑道:“也就是说,大楚现在,没有能够压服一切的内府修士?” “也不尽然。主要今年以来,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黄河之会上。在此之前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真本事不露出来,怎么压服一切?” 左光殊说到这里,冷不丁刺道:“大家都比较沉稳,所以,像你横扫天涯台这么张扬的事情,相对比较少了。” “光殊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并非张扬之人。”姜望一脸严肃:“主要是钓海楼他们……” 左光殊顿感不安。天涯台的事情,他是特意了解过的。知道那件事是钓海楼的人欺人太甚。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拿这件事来说…… 但见得姜望咧嘴一笑:“他们太弱了!没有一个够我打,一不小心就成名了!” 左光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二章?第一杀伐术 左光殊实在是一个单纯有趣的少年。 再加上左光烈这层关系,姜望对他十分亲近。与他在一起相处的状态,跟和重玄胜他们在一块差不多。 不同的是,重玄胜的嘴皮子工夫已入化境,轻易不会让他占上风。 左光殊这少年天赋卓绝,但脸皮薄,吃不住调侃,有时候还笨嘴拙舌的,被几句话就逗得火冒三丈,十分有趣。 姜望以逗他为乐。 至于天涯台之上的沉重,没必要再与这少年言。 “对了。”姜望想起一事来,问道:“那个斗昭,与斗勉是什么关系?” 他倒不是很关心斗昭,斗昭虽然是横推楚国的内府第一,但现在已经晋阶外楼。那么即使上了黄河之会,他们也对不上。 至于斗勉,则是“老朋友”了,关心一句,也是应有之理。 “同出斗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左光殊随口道:“斗昭是妾生的庶长子,斗勉年纪小些,却是正妻所生。不过,之前听我爷爷说,斗勉基本已经没有继承家族的可能了,实力差得太远。怎么,你认识他?” “有过交易。”姜望笑着含糊了一句,转问道:“你爷爷会专门抽出时间来跟你讲这些?” 就姜望了解的情况来看,左光殊是个一心扑在修行上的,应该不会自己去关心这些才对。 作为左氏之主,左光殊的爷爷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事情。 类比重玄家就知道了。已经卸甲多年的重玄云波,都忙着操持家族,每日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没什么工夫管重玄胜他们。 左光殊的爷爷还在朝堂上,国事家事忙得脚不沾地。却还会关注斗勉这类晚辈的事,抽时间讲给左光殊听。 这实在难得。 “他经常讲。”左光殊叹了口气:“我不爱听,不过,我不想让他伤心。也不想叫我娘亲伤心。所以我会认真听。” 左光殊的父亲不在了,他如骄阳般的兄长也不在了,想来整个左氏的未来,就都寄托在他身上。 这孩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姜望转移话题道:“怎么,斗勉有那么弱?” “倒也不能说弱,毕竟他也摘得了斗战金身,前路已开,如果能够在黄河之会前有所突破,也未必不能跟楚煜之他们相比。” 对于实力评定这方面,左光殊是很严谨的:“但是斗昭太强了,斗家世传的斗战七式,号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斗勉至今只掌握了三式,且并不完满。斗昭却已经全部掌握,式式圆满。横推楚国所有内府修士,没有对手。” 楚国是绝不亚于齐国的天下强国,斗昭能够打服同阶,横推楚国无敌手,实力可想而知。 姜望在迟云山的时候,只见过斗勉一式神性灭,不过没让他发挥,就调动迟云山的力量将他压制了。 后来与叶青雨交流,得知斗勉之前还使过一式皮囊败,也是强横非常。 完整斗战七式的强大,大概可以想象。 以他彼时的眼光来看,斗勉与左光殊是伯仲之间。但现在的左光殊,显然是自认胜其一筹的。 就姜望现在来看,斗勉若是没有太的突破,也的确不可能胜过解放水伯神通的左光殊。 不过他和左光殊的判断,也未见得就是真理。 具体在战斗中,能够影响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 就像开启天门的季少卿,在姜望看来,其人在太虚幻境里,也是有资格打入内府前十的。不过有资格,不代表就可以做到。 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的左光殊,解放神通后,前十绝对有机会。 但季少卿若与左光殊搏杀生死,哪怕是同时与两人都交过手的姜望,也难断言胜负。 “没关系。”姜望轻松道:“斗昭再强,也轮不着我考虑。” 他心中其实更关注的是,左光殊刚才刻意没有再拿屈舜华举例……这小子心虚? 左光殊完全不知道姜望的心思在什么上面,只道:“现在不用考虑,以后也是要面对的。” 姜望笑了:“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能赢我的人不多。”左光殊冷哼道:“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 “那你很有眼光。”姜望赞道。 “今天就到这里。”左光殊收敛表情,掸了掸袖子,让自己显得很成熟、很淡定:“你尽快落实黄河之会的事情吧,我还挺想看看你现实中会如何,能不能……独孤无敌。” “拭目以待。”姜望说。 论剑台在星河分开,各归来处。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二十七。】 他进一位,左光殊退一位。 姜望没有立即退出,而是又开启了下一场战斗。 …… …… 在太虚幻境里连着挑战了六天,姜望才从闭关的房间里出来。 从第九十一名,打到第十名,未尝一败。 不出意外的话,距离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也只有五战了。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办事能力真是顶尖。 姜望开始闭关的时候,吕宗骁划下的那二十亩地里才刚刚开始拆除原有建筑,百废待兴。 等他出来的时候,太虚角楼都已经快建成了…… 三分香气楼的分楼早就立成,已经开始营业。不知里间是什么情况,姜望没有去看,也不打算去看。 重玄胜亲自定名的大元赌坊,更是生意红火,吸引了不少顾客。 这二十亩地之外,天府城主吕宗骁下令整顿修建的各类店铺当然也建好了。 酒馆、客栈、茶肆、成衣店、脂粉馆……一应俱全。 唯独这二十亩地正中心,以围栏围起、以法阵遮掩的那处正修建建筑,也就格外的引人注意。 就太虚角楼在建成之初引起的关注度来看,等到正式开业的时候,不愁不火爆。 但凡有志进取的修士,感受过太虚幻境后,没几个能放下的。 如左光殊、重玄胜这样的顶级名门子弟,什么都功法都不缺,却也一有空就进太虚幻境与人对战。 仅论剑台就足以吸引很多人,更别说还有演道台的存在。后者的吸引力比前者更大,终归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缺的人少,什么都缺的人多。 见到好不容易现身的姜望,重玄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姜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啊,甩手掌柜做得漂亮!” 仅太虚角楼的那些材料,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重玄胜不仅这么快凑齐了,还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辛苦。 姜望自知理亏,避开太虚角楼的事情不谈,一脸严肃道:“今天不说闲话,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三章?强者风范(为盟主陈泽青加更5/6) “什么就闲话了!” 重玄胜气得脸上肥肉抖三抖:“太虚角楼难道不是你姜青羊的正事吗?!” “消消气,消消气。”姜望以手连抚其背,赶紧安慰道:“这几天你辛苦了,付出了太多!多亏了胜哥你智勇双全、敢于承担、勤勤恳恳、热情奔放,我才能抽出时间来,在太虚幻境里,为咱们的太虚角楼奋斗。” 在这些溢美之词里,那个热情奔放显得有些突兀。 但姜望的表情偏偏非常诚恳。 “呵呵。”重玄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哄过去,冷笑道:“我说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在哪儿认识的?以为我不知道太虚幻境里是什么情况?你就算在里面打破了天去,跟太虚角楼有一个刀钱的关系吗?” “唉,我的哥哥,你是不知道。” 姜望长叹一口气,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愁容满面:“太虚派的人临走之前,各种明示暗示,非让我尽快拿到五行修士的荣名。你说我要是拿不到,太虚使者的玉牌,会不会收回去啊?” 重玄胜斜睨着他,不说话。 “真的!”姜望赶紧指着自己的眼睛自证:“我这几天都没有合眼,除了修炼,就是战斗。” “太虚使者的玉牌,想发就发,想收就收。”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这太虚派,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谁说不是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望应了两句,迅速转移话题:“差点把大事忘了,我真有事要问你来着!” 重玄胜有心骂几句,问问他太虚角楼怎么算不得大事。但想想又作罢了,毕竟姜望的神色间,的确有几分疲惫,也不能说全都是在骗自己。 以他的推测,这话应该有五分真。 “问吧。”他没好气地道。 “你对黄河之会,有什么了解?”姜望开门见山地问。 重玄胜眼皮都不抬一下,随口道:“几位老大哥坐下来聊聊天,分分地盘。” 姜望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没了?” “不然呢?”重玄胜反问。 “就这么简单?” 鼎鼎大名的黄河之会,被重玄胜这么一说,怎么跟街面上的那些青皮混混谈判讲数差不多。 “说复杂呢,非常复杂,毕竟是足以牵动整个现世格局的事情,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但说简单也很简单,之所以有黄河之会,本身就是那些大人物,为了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重玄胜解释了几句,问道:“你想去?” 上下打量了几眼姜望,又道:“你现在的确有去的资格了。近海内府第一姜青羊,很了不起的。” 这话贬中带褒,褒中又带贬,极具他重玄胖的语言风格。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想会一会天下英雄,看看我在什么位置。当然更重要的是……听说参加黄河之会的好处很多,能让我更强,更快速度地变强,我不想错过。” 重玄胜扯了扯嘴角,叹道:“你现在已经很强了。” 姜望摇头:“还不够。”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向来都是根据黄河河段的水位来定,什么时候水临观河台,什么时候召开大会。这一次的召开时间还没公布,但依往常来看,都是在七月初一至十五之间,怎么也不会迟过八月去。” 重玄胜认真说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去,现在正是准备时间。” 姜望笑了笑,弹指轻叩神龙木鞘,引得长相思一声轻吟。 笑道:“它也很想看看,它是不是天下名剑!” “以你现在的实力,参加黄河之会的资格绝对是有。不过最终能代表大齐出战的内府修士,只能有一个。这个名额,很多人争。” 重玄胜沉吟着说道:“你知道的,到了最顶尖那个层次,谁强谁弱,都在两可之间。非生死相搏,不能够分出胜负。所以这个名额最终给谁,由很多因素决定。”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件事。 他不会狂妄到以为偌大的齐国缺他不可。从纸面上来说,不弱于他的内府修士,齐国能够挑出太多来了。而代表齐国出战,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说明至少在齐国内部,已视你为大齐第一。这种荣誉谁不想要? 但最终谁能要到手? 除非你有压服一切,横推无敌的战力,远超同阶修士,像王夷吾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那般无可争议,否则的话,战力之外的因素,也很重要。 楚国之强,不弱于齐,而他们出战黄河之会的内府修士,也直到现在都没定,正是出于同样的道理。总不可能说,为了参与黄河之会,让这种层次的天骄生死相搏。一群天骄杀得只剩最后一个,才去参加黄河之会。那才是自毁长城,脑子进了水呢。 当然姜望也不会妄自菲薄,或许纸面战力不弱于他的修士很多,但真正生死搏杀起来,他自信哪怕是在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里,能够与他抵分生死的内府修士,不会超过十个。 这是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杀,累积起来的自信。 很多个比他强的对手,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数不清的生死边缘,最后都是他自己爬了回来。 他真的自信,无惧。 “既然我有这个资格,那我想要这个机会。”姜望肃容说道。 像往常一样笃定,不掩饰自己争胜的心,不回避自己变强的执念。 或许这就是强者之心吧…… 重玄胜心里想着,沉吟道:“这事啊,你得找晏抚帮忙。” 姜望大吃一惊,强者风范尽失:“这也能用钱买吗?” 重玄胜额头青筋直跳:“都说你姜青羊聪明有勇略,我怎么越看你越蠢? 参与黄河之会的备选名额,由政事堂拟定,而后上呈陛下钦点。 政事堂是什么地方?以相国为领袖,九位朝议大夫议政。 晏抚又是谁?晏氏嫡子!他的爷爷是前任相国,随便说点什么,政事堂都得卖个面子。而他的老丈人温延玉,正是现在的朝议大夫之一!” 这胖子一口气说完这些,用一种‘你把我蠢笑了’的表情看着姜望,大声问道:“来,你现在说说看,为什么找他?” …… …… …… ps: 大家新年快乐!!! 我爱你们!很爱你们! 愿新年有新气象! 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努力,赤心巡天崛起!(口号有几分羞耻是怎么回事……总之,加油!努力!奋斗!快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四章 近朱者赤(大年初一!大家新年好!) 听完重玄胜这番话,姜望二话不说就起身往外走。 “干嘛?”重玄胜愣了一下。 姜望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找我晏抚贤兄!” 重玄胜咬牙道:“你这副嘴脸,真有许高额七成风姿!” “大哥别说二哥。”姜望往后挥了挥手:“别耽误我时间!” 快要出门之前,重玄胜又喊道:“姜望!” “怎么?”姜望停步回身。 重玄胜停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半分戏谑了。 所以姜望也严肃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的大家各凭本事,前提是,没人能横推一切,超乎众人之上。” 姜望挑了挑眉:“谁能?” 不是他嚣狂。他在齐国范围内,还确实没找到能让他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的内府修士。当然,像田安平那种从神临被打落的内府不能算。 但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时间来不及吧?” 就连左光殊都知道,重玄遵来不及参与黄河之会。可见这个天下,有多少人把重玄遵视为假想敌。 而重玄遵,已经在稷下学宫里闭关了大半年,消息全无。 他很久不现身,可楚国的天骄都在关注他。 他不在江湖,江湖都是他的传说! 重玄胜苦笑一声:“你觉得在黄河之会这种‘诸国相争、必得一先’的大会上,陛下会不会下令破例,提前召出他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何以之前,人们都忽略了呢? 是重玄胜太风光、太招摇,还是这段时间里,重玄遵太沉寂、太悄然? 王夷吾在临淄城里闹了一场,被贬去死囚营后,重玄遵这一系几乎就再无还手之力。 只有一个重玄明光的偶尔折腾,还不如不折腾。 姜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吗?”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当今陛下,是击垮了夏国,奠定大齐霸主地位的陛下。他老人家,难道会看不透我的心思?难道会帮我压制重玄遵吗?不过顺势而为,让其人好好备战黄河之会罢了。此时破例召出稷下学宫,给他参与黄河之会的机会,再赢一次他的感恩戴德,岂不是妙绝?” 在东华阁觐见过的那位陛下,从始至终,姜望都不曾看过他的面容。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但那隐于至高权力之后的天家心思,着实渊深如海,难以测度。 重玄浮图何等人物,最后不得不战死迷界。姜无量当年已经能够左右国事,后来在青石宫一囚至如今。枯荣院东域第二大佛宗,当年之声势,仅次于悬空寺,一夕之间,只剩断壁残垣…… 似此种种,令人每每思之,如履薄冰。 “既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走这一步棋?”姜望问道。 “不走这一步,我走不到今天。”重玄胜这时候反而笑了:“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机会。而我们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这个机会,我们做到了最好,不是吗?” 姜望想了想,也笑了:“确实很难做到更好了。” 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之前,谁能想到,重玄胜能发展成现在这样?重玄遵只是去闭关修行一年,又不是不回来了,他还是那个盖压同辈的天骄!可偏偏重玄胜就能把这段时间压榨到极限,几乎每一步都把握了最大的收获。以至于在继承人的顺位上,已经后来居上! “他可以提前出来,可以参加黄河之会,可以天下扬名。但我不再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胖弟弟了。” 重玄胜冷静说道:“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用家族生意,捆绑了为数众多的家老。那个阻挠你祀祠的重玄亨升,不过是我故意纵容,让其在曾叔公面前丢脸用的。曾叔公看到他上窜下跳,只会以为重玄遵还有很多家老支持,就算不帮我,也不会再帮重玄遵。 但其实,天骄的名头再耀眼,难道有吃到嘴里的肉实在么?况且我重玄胜也非弱者。谁能够给大家带来更多好处,谁能带家族走得更远,答案不会是一边倒。 不止如此。重玄遵着手换来的崇驾岛,已经没有了,他在海外的布局一败涂地。而我重新构建了重玄家在海外的影响力。四叔不会表态,但重玄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 “我根本不怕他出来会怎么样,我们争的时间还长得很。而且姜望,你现在的实力,也不会比他差太多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眼神中有了些歉意:“只是这一次的黄河之会……你的希望的确不那么大,毕竟你年轻一些。” 但姜望的眼神很平静:“也就是说,黄河之会名额的竞争者中,多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如此而已,对吗?” “的确……可以这么说。”重玄胜叹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问,但是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我的姜望兄弟? “那就争争看。”姜望轻声说。 重玄胜静默了几息,忽然替姜望重燃斗志:“对!鹿死谁手未可知!” 姜望哈哈一笑,按剑而去。 看着其人潇洒离去的背影,重玄胜忽地撇撇嘴:“这小子是不是长俊了?好像都快赶上我了!” 十四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 意思是差你还差不少。 重玄胜放下心来。 想了想,又问道:“十四啊,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表现得这么蠢吗?” 十四继续摇头。 “他怕我不好意思分润太虚角楼的好处。”重玄胜冷笑一声:“太小看我的脸皮了!” 十四这回没有摇头,她以手覆面,用手甲盖住了面甲。 隔着面甲都觉得臊。 即使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重玄胜宝贝的她,也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脸皮厚不是骂人的话么? 为什么你能这么骄傲啊! …… …… 说起来晏家并不以军功传家,向来走的是政途。 但与一般的文官家族喜欢把子弟送去四大书院或者三刑宫进学不同,晏家子弟以在自家族学里进学的居多。 譬如晏抚,就是他爷爷亲自教授学问,不曾去哪家书院听过讲。 晏家历代人才不绝,到了晏抚爷爷晏平拜为相国,履人臣之极时,达到最高声势。 不过晏家的富贵,却是在晏平之前,就已经广为人知。贝郡晏氏之富,甲于天下,此非妄言。 晏氏族学被不少齐人视为顶级学府,可惜并不外收学子。 晏平从相国位置退下来之后,就回了贝郡老家,很少再踏足临淄,就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 不过当今陛下常有书信递往晏家,与晏平请教国事,可见恩荣不绝。 姜望是个行事干脆的,出门就叫人召了一辆马车,直奔临淄。 跟吕宗骁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在天府城就方便得多了。至少不用跟之前一样,还要自己出面去租马车。 随便吩咐一声,就有人利索地办了。 马车过来的时候,姜望一看,鲍氏车马行的标记如此显眼。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偏要租你家! 一撩车帘,自去临淄不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五章?仪制令 “让!让!让!” 马车刚驶进临淄,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 人群熙攘的临淄街道,互骂的、叙话的、叫卖的、车鸣马嘶……在声音的世界里。乱中有序,直到被这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所惊扰。 满池春水皆皱了,惹人皱眉。 姜望并不说话,自顾清扫内府,秘藏虽然已经得到,但仍可以通过对内府房间的“打扫”,更深刻的了解自己。 探索自身,探索世界,修行永无尽头。 鲍氏车马行的车夫,也是训练有素的,老老实实把马车赶到路边,任由嚣张的来者过去。 “这谁家的马车,这么没有规矩,不怕伤着路人?” “怎么着,你上去拦了?那可是国舅府的马车!” “唉,走吧走吧,谁惹得起?” 人群中的议论,并没有逃过姜望的耳朵。 国舅府? 当今大齐皇后的亲眷? 太子姜无华的母族? 依稀记得,那聚宝商会有个名誉执事,叫曹兴的,就是国舅爷何赋的人。后来聚宝商会刚一出事,其人就抽身疾退,直接宣告了聚宝商会的崩塌。 此后一段时间,这国舅府几乎是销声匿迹,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怎么现在又嚣张起来了? 姜望有些不快,但并不打算做什么。 一则,对方态度有些横蛮,但也只是叫唤得嚣张,没真敢往哪个老百姓身上撞。驾车的马夫明显有些修为在身,手上控马控得很稳,明显知道底线在哪里。估计只是为了满足马车里那位公子的骄气——如此说起来,那还真是个废物。 姜望在齐国认识的公子哥也不少了,一掷千金的、杀伐果断的、流连花丛的……种种都有,但真没见着废成这样,以在老百姓面前嚣张来取乐的。 二则,他自己这边只是避道而已,算不得什么委屈。而且,马上之上又没有挂他的铭牌,也没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他姜青羊。 车夫重新将马车拉回大道上,小声地埋怨了一句:“也不知北衙干什么吃的,闹市纵车都不问,竟只能管些普通人。” 青牌从名义上来说,也是挂靠在北衙的。 “许是没人见着,见着了自然会管。”姜望有些尴尬,隔着门帘说道:“说起来,你们鲍家的马车,也会怕国舅府吗?还给他们让道。” 这辆马车是天府城城主府的人雇的,车夫并不知道马车上的人是谁。 本只是随口小声抱怨,没想到车上的主顾如此耳尖。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多嘴,手里稳着缰绳,回道:“您说笑了。车马行打开门做生意,与谁置气呢?再说了,我们东家固然出身伯府,贵不可言,可我们这些下人,却哪里有扯虎皮的资格?而且,车上坐着您呢!我们哪能因为自己的一点脾气,把客人牵涉进去?” 姜望暗暗点头。鲍氏车马行能做得那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已经驶过的街道那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与我停车!” 那声音正义凛然:“你是何人,胆敢纵车闹事,眼里还有王法吗?!” 驾车者怒道:“这是国舅府的马车!” “什么府都不行!与我下来!” 这声音很有几分熟悉,姜望听出来,是北衙都尉郑世的儿子,郑商鸣。 不过,他与郑商鸣接触过好几回了,倒是从未见过其人的这一面。 姜望心中生起些兴趣来,正好车夫也下意识放缓了车速,便笑道:“停下来瞧瞧热闹。” “好嘞!”车夫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着的兴奋。 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是大家都乐见的戏本,类似的故事情节经久不衰, 姜望没有探头去看,只凭声音听个大概。保持低调的同时,锻炼自己的五仙如梦令声部能力。 一个中气不足、但很骄狂的声音说道:“郑商鸣!你要与我过不去?!” 应该是马车里那位公子哥出来了。 而后是郑商鸣毫不犹豫顶回去的声音:“不是郑某与你过不去,是你何真与齐律过不去!《仪制令》有曰,去者避来。出城的要给进城的避道,何以你挥鞭大呼,让进城的与你避道?《仪制令》又曰,驱车闹市,须三缓四稳,不可速也!你的马车,可有一缓?非但无缓,还敢横冲直撞!我今日拿下你,便是国舅爷也无话可说!” 他越说越激昂:“来啊!把这马车扣了,把马车上的人,押了!一并带回北衙!” 何真正是国舅何赋之子,也是当今太子姜无华的表弟。 但听其大喝:“我看谁敢!”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响。 应该是郑商鸣亲自动手,只一合,已将其制住。 “我郑商鸣依律而为,有何不敢!” 何真大概被封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早先那个呼喝避道、后来又嚣张抗声的车夫,此时的态度已经卑微下来:“我们公子确实是有要事在身,急于出城才……马车虽急了些,沿途未伤一人。郑公子,您看您是不是网开一面……” 郑商鸣丝毫不给面子,根本不搭理那人,只道:“依齐律,拒捕者,可以杀之!” 于是再无抗声。 马车被扣下,人被捆住。 “好!”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街道上忽地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郑大人好样的!” “北衙威武!” “诸位父老乡亲,谬赞了!商鸣不过是依律行事,尽自己本分而已。大家遵纪守法,安居乐业,才是我大齐强盛的根本!”郑商鸣清晰洪亮的声音说道:“好了!诸位散去吧!注意脚下,莫要踩踏。” “走吧。”在一片热腾之中,姜望轻声道。 车夫也不磨叽,一拉缰绳就要走。 但街道那头,有一个声音很快靠近,是穿风破空的声音。 还没等姜望分析出个所以然,郑商鸣的声音就在马车外响起:“你们没事吧?有人纵车无礼,是我都城巡检府的责任。” 这时候的态度又亲切和缓,与面对何真的严厉全然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姜望再不现身,就太失礼了。 因而尽管心系着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还是掀帘招呼道:“郑兄!” 他笑容真切:“你今日的风采,叫人一见难忘啊!” …… …… ps: 南宋出土的《仪制令》石刻,写的是: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算是当时的交通法规。 咱大齐不一样哈,做了调整补充~ …… …… 这三天晚上先停一下还债的步伐。 过年人情往来太多,实在没办法从早写到晚。毕竟我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迎来送往是个门面~这个招呼几句,那个招呼几句,时间就没了。昨晚写到快转钟,太累了…… 正常更新会有。 求月票~ 爱你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六章?都是浮云 “姜兄!” 郑商鸣也很是惊喜:“早前听说你回临淄了,我还去霞山别府找过你,不过你又不在府中。不意这时见着了!” 又一段时间不见,郑商鸣的变化更大了。 于何直、于马车上的陌生人、于姜望,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切换自如。 说话的方式也很妥当,圆润、老练、亲热,俨然已是呆惯了衙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养出来了。 姜望个人还是觉得初次见面时候,对方惜字如金的样子要更真切,但也知道,人或多或少都会变。 也许可以称之为……“成长”。 “我到处瞎忙。”姜望笑着道:“忙完这阵,请你喝酒。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你呢!” “你出海办大事,还顺带手的把案子办了,正是青牌楷模,我谢你还差不多!”郑商鸣热情道:“你什么时候空下来了,跟我说一声,一定得我请客!” 北衙的情报能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排的上号的。 对于姜望在海外的骄人表现,郑商鸣知道得再清楚不过。父亲郑世提过好几次姜望的名字,都是夸赞。 他当然懂得父亲的暗示,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早先的矜傲自持,在镇国元帅府前,被王夷吾敲得粉碎。又在都城巡检府历练了这一年,放不下的地方早就放下了。 先前去霞山别府找姜望,也没别的事,只为联络感情。换做以前,他怎会如此? 如果是以前的他,在处理何真纵车一事上,仍会严肃处理,但也肯定不会想到,还安抚好街道上方方面面,并且顺势宣扬自己的名声。 这两人聊得热切,鲍氏车马行的车夫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 姓姜……住霞山别府…… 这是那个姓姜的? 青牌! 没错了! 就是坐一次马车,讹了主家一大笔钱的那个! 听说他人倒是还好,主要是那个重玄家的胜公子借题发挥…… 但重点在于,车马行早就有了规定,绝不接重玄胜、姜望这两人的生意。这人怎么还通过中人来雇咱家的马车呢? 重玄家的人也太不讲道义了! 车夫在这里五味杂陈,那边郑商鸣已经与姜望寒暄结束,自去处理何真闹市纵车一案。 郑商鸣最开始叫停马车,是为了留份证词,以证明何真的马车曾违反《仪制令》,迫使进城的马车避道。这种周全,是处事能力的体现。 但后来知道车上坐的是姜望之后,他就提也不提了。因为姜望的身份不一般,一来用这种小事麻烦姜望不好。二来,姜望的名字留在证词上,说不定就会与国舅府产生什么矛盾。若因为他,生这些事端,难免会在姜望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只寒暄,旁的并不说。 “走吧。”目送郑商鸣离去后,姜望吩咐道。 车夫有心让他下车,表明鲍氏车马行的严肃立场,但想了又想,终是不敢。 便装作没猜出来吧……他想。 “好嘞,您坐稳!”他轻轻敲马鞭,马儿踏着小碎步,欢快地走动起来, 晏家在临淄的府邸,倒也不算奢华。 毕竟是在大齐国都,无论是龙是虎,都须低调些行事。 晏抚正在府中,先时无冬岛酒宴过后,他是第一个回的临淄。海上的风光,他早耍够了,论及各种享受,还是临淄为一等一的繁华。 当然,这也不是他急着回临淄的主因。 接到下人的通传,晏抚便急步迎出门来,老远便挂笑:“你这成天只知修炼的木头人,今日怎会来看我?” 向来内敛温吞,极重风度的晏抚,能有这般热情表现,晏府上下自然便知了自家公子对姜公子的态度。 个个眼神都恭敬了几分。 以姜望现在跟晏抚的关系,倒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很是直接地说道:“不要误会,不是来看你。我找你有点事情。” 晏抚笑了,姜望不跟他客套,才说明关系到位了。“什么事情还亲自跑一趟?递封信不就行了?” 他让开位置:“来,进来说。” 跟着晏抚走进晏家大宅,姜望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富贵。 与外面的简单低调不同,心思全在里间。 并非是一股脑地堆金砌玉,而是廊腰缦回,啄玉点翠,在屏角飞檐之类的细节上,做细致工夫。 如那悬帘系的青竹玉,叫风一吹,竟有清幽之声,似山谷鸣泉。 如脚下铺地的石板,踏感极佳、温凉适宜…… 姜望不太能够看得出价值来,但只觉哪哪儿瞧着都顺眼,都舒服。 他现在早非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凤溪镇少年,临淄城里排的上号的名门,摧城侯府、博望侯府,他尽都去过。 但单纯论起宅邸,这两座侯府,都比不上晏家。 “这么布置,得多少钱才够啊?”见过世面的姜青羊,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晏抚并不直接回应,只笑道:“回头你跟我去贝郡玩,老宅那里倒是值得瞧瞧的。” 言下之意,临淄的这栋宅子算什么啊?都没什么好说的! 想起自己建太虚角楼,还得从德盛商行走账,全靠重玄胜的投入,封地里建区区一座正声殿,还得范清清和独孤小自己在那里慢慢磨蹭,指甲缝里扣钱…… 姜望酸溜溜道:“啧啧,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可晓得?” “不怕露富的有两种。一种是处在清明之国,自己是正当发财,不怕人惦记。还有一种就是拳头够硬,上头有人。”晏抚温声笑笑:“晏家两样都占。” “聊正事吧。”跟着走进厅内,随意坐了,姜望幽幽道:“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浮云一般。” “你说得对,不过是个数字。”晏抚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笑道:“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啊,重玄胖都办不成?” 不管重玄胜的风评如何,对于其人的能力,姜望的这圈朋友都是很认可的。他办不成的事很少。 姜望直言道:“我想去参加黄河之会,但不知怎么才能弄到名额。” 晏抚笑了:“重玄胖挺有思路!” 只有熟知临淄局势的重玄胜,才知道姜望这事找谁最合适。所以他一听便知,这是重玄胜的主意。 “去参加黄河之会的人选呢,其实不少衙门都有推荐的权力,也有推荐的义务。如北衙、各大郡守府……此外那些侯爷伯爷,德高望重的青牌……也能够说得上话。” 晏抚分析道:“这些人选全部推荐到政事堂,政事堂再从中挑选三个,供呈御览。重玄胖也能帮到你,不过为名额推荐这一步,就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说话,显然是极不划算的。” 姜望心想,这当中还隔着重玄遵的因素在。 晏抚风轻云淡:“回头我递个帖子,这事就妥当了。政事堂那里,肯定有你的名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七章 汀兰 姜望愣了愣。 没了?就这么简单? 重玄胜需要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开口,才能做到的事情,你递个帖子就行了? 晏贤兄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呢? “晏兄。”姜望肃然起敬:“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现在我长大了,以后咱俩好好处。” 跟谁学的这是! 晏抚哭笑不得:“不是说我比重玄胖路子广多少。整个齐国的政务,如山如海。朝议大夫虽有九位,却也不能事事亲为。下面的官吏多得是,像黄河之会的参与名额,也是一层层报上去。 不通个中关窍的呢,如重玄家根基在兵事堂,就要靠几位侯爷自己的影响力,直接给朝议大夫递话。 而我只需要写个帖子,随便交给哪个官员,就能很容易递到朝议大夫们面前。朝议大夫们一看是我推荐的,一般也不会为难。毕竟我爷爷……”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当然,这事之所以容易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你的实力和名望都够了,推荐你,不违规!” 不是亲近的人,不会说这些话。 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轻轻带过,就足以让姜望欠个大人情。 重玄胜知道晏抚办这事简单,却也没说有多简单。就是因为,倘若晏抚以此要个大人情,也是应该! 那些名门贵胄之间的客套,晏抚不知道有多熟,但他完全不对姜望玩这一套。 因为真正熟悉姜望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赤诚之人。以真诚待他,必能换回真诚。 姜望也不说什么感激的话,继续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晏贤兄,以前咱们互称贤兄,是我冒昧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你有钱,不知道你那么有钱,后来知道你那么有钱,但不知道你还那么有势!什么也别说了,以后我叫你抚兄,你叫我望弟!”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可以。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写个帖子,就可以递到朝议大夫面前的。晏抚的随手而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但晏抚不会谁都帮。对他这样的公子来说,钱财什么的可以随便丢,随便花,写个帖子这样看起来更简单的事情,他却不会轻易做。 因为每一个帖子,消耗的都是晏家多年积累的情分。在耗尽之前,如果晏抚没能起来,晏家也就没有了。 多少顶级名门,功勋世家,都是这样败落的。 晏抚不跟他闹腾,用一贯的风度,温声继续道:“政事堂那里,不会有问题。等名单到了陛下面前,就谁也说不准了。文较武较都有可能,当然……重在帝心!” 姜望摸了摸下巴,琢磨自己曾经得赐一件紫衣,算不算“在帝心”。 但这着实没有什么琢磨的必要。他才来齐国没几年,虽然也算扎根下来了,毕竟有些积累需要时间。有不少名门子弟,说不定都是齐帝看着长大的,哪里能比。 姜望斩去思忖,轻声笑了笑:“管它文较武较,我自一剑横之!” 他的确不必要想了,既然已经下决心要争,那么不管对手是谁,不管要怎么争,横剑便是! “好气魄!”晏公子抚掌而叹:“我已经开始期待那一日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聊了些应该注意的对手。晏府管家急步趋入,附在晏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以姜望的耳力,完全可以听得清楚,但他刻意控制了声音的传递,没有去听。 晏抚转过来,一脸复杂地对姜望说道:“温姑娘正要来……” 他新订的那门亲事,结亲对象正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温汀兰。 姜望很体贴地起身:“那我先走了,回头再一起喝酒。” “不,我的意思是……”晏抚伸手拦道:“你先别走,在旁边陪一下。她这突然上门,我也不知情,现在心里有点虚……” “……”姜望闷声道:“我也没经验啊。” “陪一下,陪一下。”晏抚好言相劝,又对管家说道:“快把温姑娘请进来。” 姜望还想推辞,但耳中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倒不用再请。”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已是不请自来了。” 晏抚连忙站起身来往外迎:“哈哈哈,温姑娘,今天怎么得空?” 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干涩。 再联系到晏抚之前被姜无忧打到海外去的事情……姜望顿觉这椅子坐得浑身不舒服,很想要回家。 晏抚说得对啊,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早知这样容易,写一封信就够了。何必亲来晏府,陪着受熬呢? 姜爵爷强自镇定住,坐稳了屁股。 不管怎么样,气势不能弱。 他用尽量平静的表情,看向门外,露出尽量温和的笑容:“温姑娘,十分荣幸,能够在今天见到你。” 走进厅内的,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走动之间,有极好的仪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见得姜望,她便欠身一礼:“姜公子,汀兰失礼了。来得冒昧,没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她的声音是动听的,表情是温柔的,态度是亲切的,话也说得很有礼貌,但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 大齐不兴什么大礼未全前男女不得见面之类的规矩,订过亲事的男女一起见面游玩只是寻常事。 把身份代入一下,便知别扭在何处。晏抚未来的妻子来见晏抚,却对姜望说自己冒昧了…… 姜望这个乡下地方来的,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礼,只得站起来:“没有没有,我们的事情都聊完了。” 他顺势就想走,完全把晏抚之前的请求抛在脑后:“不然你们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事……” “哈哈哈哈。”晏抚神经质地大笑几声,把姜望的借口盖过去:“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大家都是朋友,来来,坐下说!” 不着痕迹地一把将姜望按回座位。 转身又吩咐道:“赶紧上茶,温姑娘喜欢喝什么,不必我再强调了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八章?鹌鹑 温汀兰也便坐下了,坐姿优雅端庄,而后才问道:“哦?我喜欢喝什么?” “那我还能不知道吗?”晏抚笑容满面:“你放心,府上备着!” 晏抚明显并不记得温汀兰爱喝什么茶,不过对于晏府的管家来说,这肯定不是难题。 姜望面带微笑,毫无多余的动作,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两位言语间的暗涌。 温汀兰显然是知道答案的,但并不穷追猛打,只轻轻点了一句便放过,转道:“都坐下了,怎么独你站着?” “哈哈,也是。”晏抚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 至于是不是真心快乐……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独站着。 姜望与温汀兰正隔开两边,相对而坐。 晏抚看了看姜望旁边的空位,又看了看温汀兰旁边的空位,最后哪边都没有去,自去上首坐了。 居中看着两边,他又笑了起来:“今天,我真是,开心啊。” 晏抚笑的时候其实很见气质,不过现在气势被压得有点低迷,笑容也变形得厉害。 姜望不知他是被拿住了什么要害,也不想知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口一口地喝茶。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晏抚笑了一阵,没人搭腔,于是瞥了姜望一眼,状似无意道:“姜兄,你觉得呢?” “茶很好!”姜望积极回应。 尽管姜望回应得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晏抚这厮居然也能把话接下去:“原来姜兄你对茶道也有研究,那可得与温姑娘多聊聊。温先生是茶道大家,温姑娘自小耳濡目染,茶道造诣是非同凡响呢!” 他就差按着姜望的脖子,强逼着他帮忙跟温汀兰聊天,缓和气氛了。 温汀兰很有礼貌,并不因为姜望出身不够高贵就怠慢了,闻声微笑道:“家父在城郊有一座兰心苑,不待外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里间有不少好茶,姜兄往后若有闲暇,还请去品评一二,我会叫人给你留位置。” 朝议大夫专门建来喝茶的地方,这兰心苑的规格如何,自不用说。 温汀兰这也是给足了晏抚面子。 姜望只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有空一定,一定。” 见气氛好像和缓了些,晏抚才状似无意地道:“汀兰这次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倒叫我失了准备,仓促之下,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叫我心中忐忑啊,哈哈。” “噢,是汀兰失礼了。”温汀兰瞧着他道:“我来晏府,是该提前递贴才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晏公子是什么意思?” 晏抚求助般地看了姜望一眼。 嗯,姜望低头在看茶叶,恰恰没有注意到。那碧色的茶叶在水中肆意舒展,十分的好看。真的太好看了,他一会看看这一片,一会看看那一片,就是不抬头。 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 谁说姜青羊义字当先来着?这就很不够义气嘛! 晏抚终于看清了现实,只能靠自己努力往回圆:“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吃穿用度,都是精细惯了的,在外间恐难如意。若早知你今日会来,我该提前准备好一处新宅,比照温府来布置,也免得叫你不自在。我怎能忍心……” 为一次迎接而专门建设一处新宅。换做是别人来说这番话,大概就只是说得好听而已。但说这话的人是晏抚……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温汀兰纵是心中着恼,这会也消了些恨,轻声道:“这叫你说得,我哪有那么娇惯?” “你当然不娇惯了。”晏抚状态大好,有如神助:“是我患得患失,关心你。” 姜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幸好实力不俗,强行咽了下去。 当着姜望的面,温汀兰有些不太好意思,嗔道:“也不知你跟谁学的这些,脂粉堆里腻出来的,惯会糊弄。” 晏抚有意无意地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别的,一切已在不言中。 姜望:…… 真无耻啊,这狗大户! 好在温汀兰并不相信,轻啜了一口茶,说道:“我看姜公子,是个实诚人,跟你们不一样。” 晏抚当然不会蠢到问这个“们”里都有谁,无论是许象乾还是高哲,抑或在临淄的另外几个公子哥,沾在一起都没什么好印象,个个是风月场中的班头。 他晏某人是特立独行的! 因而从容笑道:“莲藕出淤泥而不染,春风过死水犹带香。还是要看个人修行。” 温汀兰话里有话:“可惜个人修行个人知呢,人心毕竟隔肚皮。” 又转而一笑:“倒是姜公子,是有口皆碑。” 姜望不得不承认,抛开其它不说,晏抚和温汀兰,这两人家世、背景、仪态、风姿、人才,都是极相配的。 但待在正不知因为什么闹矛盾的两人中间,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不敢说口碑,本分做人而已。”姜望低调极了。 他迅速地看了晏抚一眼,用眼神说道——我还是走吧? 晏抚还了一个休想的眼神。 “本分做人,姜公子说得真好。”温汀兰笑着问道:“对了,在我进来之前,你们谈什么事情来着?”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估计是怕姜望说漏了他强留其人打掩护的事情,晏抚连忙接道:“我这姜兄弟,想要参加黄河之会,为国争光。我打算帮忙写个帖子递上去,” 姜望在心中轻叹。 狗大户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没什么事情的,他这般一抢答,倒像是他们之间真谈了什么温汀兰不方便与闻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温汀兰刚起来几分的笑意,又悄悄散了去, 但面上还是未失礼数:“这事情对你来说不难,姜公子人品才华一样不缺。我也会帮着看着的。” “主要是姜青羊真有本事,不然也不好办。”晏抚也觉心累,本着抬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谨慎问道:“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倒也不至于。” 温汀兰轻声说着,忽而话锋一转:“不过这段时间,的确总有些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不听都不成。” 晏抚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了:“哦?不知是哪方面?” 姜望嗅到了图穷匕见的危险气息,立马起身:“那个,我回避一下吧?” 温汀兰温柔一笑,笑得很柔美:“姜公子,晏抚他跑去海外都是找你,我看你也无须回避。” “还是请坐吧。”她柔声招呼道。 俨然此间主人,掌控全场。 姜望乖乖坐下,晏抚一声不吭。 在这个瞬间,两位堂堂的大齐天骄,气势被压得极垮,被压得像两只缩头缩脑的笨鹌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六十九章?倘若我问心有愧 “咳。”姜望轻咳一声:“温姑娘说得也是,我与晏兄的确有那么点交情在。那个,我说句公道话啊……” 温汀兰很温柔地打断他:“一般这句话后面接的话,都不怎么公道。” 姜望败下阵来。 “太过分了!”晏抚怒而起身,撩了撩袖子,看架势是要当场出门寻仇:“谁在你耳边多嘴多舌?且告诉我,我必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温汀兰看了他一眼:“坐下说话。” 晏抚老实坐下了。 她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人家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晏抚好似是怒火浇心,格外的愤愤不平:“无非是嫉妒你花容月貌、端庄得体、温雅贤淑!汀兰,你莫要介怀。你这种优秀的姑娘,最招长舌妇妒忌了!” 温汀兰此刻并不吃这一套,只道:“哦。倒是未听见你说的这些。只有些人说什么,横刀夺爱、仗势欺人、寡廉鲜耻。” 她脸上还带着温雅的笑。 但晏抚已经没法子再含糊过去。 姜望坐在一旁,肢体也很僵硬。 他是知道晏抚这门亲事的前因后果的。 晏家是在解除了与柳家的婚约之后,才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的亲。 整个事件中,晏抚是身不由己。 但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柳家那位名为柳秀章的女子,没有受伤害。恰恰她是最无辜、也最受伤的那一个。 有人为柳秀章打抱不平,很正常。她的闺中密友姜无忧,不就追着晏抚揍了好几回么? 可当有些话语,落在温汀兰耳中,显然不可能好听。 晏抚开口道:“汀兰,这事……” “呵。”温汀兰像是没听到般,顾自轻笑了一声,然后瞧着晏抚问:“晏公子,我不否认自己倾心于你,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可羞耻的。可你说说看,是我强逼你上门求娶么?” 她温柔的的眼睛里,并不能看到委屈。 可是她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为何,叫人瞧着心酸。 是啊,柳秀章是很可怜。 但在这门亲事中,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 前相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亲,这是朝野都关注的大事。 晏抚没有在此事上自主的权力,他只能贯彻晏家的利益。 而温汀兰本应是幸运的,因为她能嫁给她自己倾心的人。但闲言如刀,碎语似锥。割在身上、扎在心上,叫人苦,叫人疼。 为什么姜望劝不下去?因为他没办法说,闲言碎语不算什么。 闲言碎语伤人,偏偏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他在海外劝止了华英宫主姜无忧,却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口舌。 “汀兰。” 晏抚没有再回避,认真地与温汀兰对视:“上温家求娶的是我,去柳家退亲的也是我。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汀兰收回视线,起身,只对姜望一礼:“姜公子,今天汀兰失礼了,叫你看了笑话。改日再与你赔罪。” “不敢这么说。”姜望连忙跟着起身。 温汀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晏抚一眼,转身径自离去。 晏抚仍然坐在上首位置,一动不动。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晏抚抬了抬手:“没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我马上帮你写帖子,放心,黄河之会的事情没问题。”晏抚答非所问。 “嗯,好。”姜望有些担心,但也只能如此说。 晏抚略定了定神,把茶盏一推,直接取出纸笔,就铺在旁边的桌上。 纸是上好的雪映纸,以映雪见雾而得名。那只毛笔更是流转宝光,见他写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 心中挂着明显的心事,仪态仍无可挑剔。 写罢,屈指敲了敲桌,自有下人走了进来。 晏抚把写好的纸张递过去,吩咐道:“交给吴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下人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叠好,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晏抚以手支额,怔怔出神。 处理好了先前答应过姜望的事情,他才重新陷回愁绪中。 姜望就坐在一旁,静默陪着。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晏抚大概是终于想通了,抬起头来,看到了姜望。 依然是那副温文的样子,语带询问:“陪我去一趟扶风郡,如何?” 不等姜望说什么,他又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贝郡晏氏的嫡子,前相晏平的亲孙,在齐国范围内,能有什么可怕的? 能让晏抚这种人说出“不敢”二字的,绝非是权势、金钱。 在扶风郡,有一个令他歉疚的人。 姜望只道:“走吧。” 恰逢其会,在这种时候,他自然要陪着。 况且此行……真正难以面对的,是晏抚自己。他与晏抚交情再好,在这件事里也只能是看客。 从临淄到帝国西部的扶风郡,中间要跨越好几个郡府。 姜望这次没有来得及感受晏家的奢华马车,因为晏抚是直接拉着他飞过去的, 济川、秋阳、银翘、抱龙、长明、扶风,直接飞越齐境高空,划过一条笔直的线。 单单是姜望现在的身份,就足以直飞齐境内的绝大部分地方,不会被阻拦。更别说晏抚的背景了。 扶风郡北接东莱,南倚青头,西临屏西,是一处较为富饶的郡府。 柳家虽然在整个齐国的层面上衰落了,但在当地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望族。 晏抚没有直接登门。 如今晏家柳家婚约已解,贸然登门是失礼的行为, 尽管晏抚急于尽快把事情处理干净,也还是规规矩矩先递了拜帖,征求主人家同意。 而他和姜望随意寻了一间酒楼坐下,等待消息。 晏抚一路上没有住嘴,一会聊聊抱龙郡的传说,一会说说扶风郡的历史,评价一下历任扶风郡守的治政能力。但到了扶风郡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 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紧张,不过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喝酒。 令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柳家家主竟然亲自迎了过来…… 两人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进了酒楼,与店家一番交涉。一会工夫,整个酒楼里其他客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而后几队劲装卫士从酒楼外就开始布防,把守各个要害位置。 那架势,俨然是什么王侯出巡。 当那面容仍能见得几分潇洒的中年男子走进酒楼,晏抚连忙起身招呼时,姜望才知,这人竟是当代柳氏家主…… 柳应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章 宣怀伯 柳氏再怎么没落。 柳应麒也是柳家之主,当代宣怀伯。 他亲至酒楼来迎晏抚,这已经不能说是极尽礼遇了,这已经超过了“礼遇”的范畴。 破了格了! 晏抚绝没有仗着晏家的权势而倨傲,相反,在远远见到柳应麒的身影出现时,他就赶紧站了起来,急步往前迎。 “柳伯父,您真是折煞晚辈了!” 姜望作为晏抚同辈的朋友,自然也是跟着起身,不肯端坐。 柳应麒哈哈一笑,老远就伸出手来,大步走至近前,牢牢抓住了晏抚的手:“贤侄,今天怎么得空前来?” 好像已经全然不记得,晏抚上回亲自来退亲时的难堪。 一边亲热握着晏抚的手,一边转头又看向姜望:“这位是?” 晏抚顺势把手抽了出来,引见道:“这位是我好友,姜望。” 在如今之齐国,不需别的介绍,姜望二字足矣。 姜望更不会傲慢,主动礼道:“见过宣怀伯。” “原来是姜青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柳应麒的表情又惊又喜:“风采照人,风姿卓绝啊!” 姜望与晏抚不着痕迹地对了一下眼神。 看来自晏抚亲自退亲之后,柳应麒这一脉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光看柳应麒出行,提前开道,属下清场,又有卫士巡街,排场大得吓人。 但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这些外在的排场来撑场面? 譬如重玄褚良,他哪怕独身一人,随便往哪个地方一坐,会有谁敢不重视他吗? 而且柳应麒搞这么大阵仗,却只是来迎接晏抚这样一个晚辈而已。 晏家再怎么势大。 晏抚也只是一个晚辈。 柳应麒这样来迎,不会让晏抚觉得自己被尊重,只会让他感受到压力——沉重的,道德层面的压力。看啊,你把我们害成了什么样。我堂堂宣怀伯,现在要这样巴结人。 姜望不由得想,会不会这就是柳应麒的目的? “些许薄名,不值一提。”姜望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但想来晏抚更难面对,故而还是主动道:“伯爷,您太隆重了。我和晏抚这次轻衣前来,只不过是私下拜访,没有什么大事。” “是啊。”晏抚补充说道:“早知道柳伯父要亲自出来迎接,说什么我也不敢递拜帖啊。” 姜望和晏抚应该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但柳应麒好像根本听不懂,笑得十分亲切:“来找秀章?” 甚至语气也很暧昧。 姜望心中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跌至谷底。 齐国人才济济,姜望接触过的高层人物,不说个个风姿绝顶,也大多都是拔尖的人物。 不曾有谁像这柳应麒,似张狗皮膏药,粘上就扯不掉了。 而他还是堂堂伯爷! 这时候的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以晏抚春风化雨的行事风格,当初却要亲自上门退亲,把场面闹得不好看。依柳应麒这个样子,晏抚若不亲自上门,这门亲事怎么可能退得掉? 尤其让姜望生厌的是。 柳秀章与晏抚婚约已解,两个人可以算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柳应麒为了制造仍与晏家和睦的假象,却故意语带暧昧,这把他女儿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望看得到的事情,晏抚当然也看得清楚。 惯来温文有礼的他,此刻脸色也很难看,只勉强着说了一句,维持着基本的风度:“柳伯父,您有事就先去忙。我与柳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没事,没事,伯父不忙!”柳应麒依然带笑,好像真的感受不到两位年轻人的抗拒:“走,伯父引你们回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除非当场撕破脸,晏抚怎么也不可能转身就走。 两人只能跟在柳应麒身后,上了柳家的马车。 马车上,柳应麒也是热情得过分,亲自与晏抚、姜望斟酒:“姜望还是第一次来我扶风郡吧?定要尝尝我扶风的特色美食,见见我扶风郡的美景。” 姜望也只能应付着:“这次时间很紧张,下次一定。” “哦?贤侄忙着做什么大事?”柳应麒好像全无分寸感,穷根究底地问。 “修炼上的事罢了,也没什么好说。”姜望的回答愈发敷衍。 “哦,修炼好,年轻人,就是要胸怀大志,不可耽于现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柳应麒又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开始教导。 倒是难为晏抚,还能始终保持着风度,时不时迎合几句:“柳伯父说得是,这话我记下了,回去再好好揣摩。” “孺子可教也。我早就说过,你晏抚是一等一的人物。对,姜望你也是。你们的前途都不可限量。倒是伯父老喽……” 真是魔音灌脑的一路! 好不容易等马车停下,姜望迫不及待地下去透气。 这是一处独门小院。并非是柳家的大宅。 院前有几株垂柳。 不远处有一方水潭,环境清幽。 两列卫士一路跟着马车,此时也肃立两侧。 柳应麒站在院门前,对晏抚道:“贤侄,秀章就在里间住着。你有什么话,自进去与她聊。我这女儿性子倔,不懂事,有什么不通礼数的地方,你多担待。” 又十分自然地对姜望道:“来,姜贤侄,伯父带你领略一下扶风美景,也别打扰他们说话……” 为了给柳秀章和晏抚制造机会,他这个做长辈的,真是煞费苦心。 “柳伯父。”一路来都谨守礼数的晏抚,出声打断道:“我来找柳姑娘,是谈正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私下交流。姜望是我请来做见证的,恐怕不方便跟你离开。” 姜望完全对柳应麒的招呼置之不理,只往晏抚旁边一站,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柳应麒静静地看了晏抚一阵,感受到了这人态度的坚决。 小儿安敢如此? 他几乎是要发怒了。 但这种事情,这种难堪……这些年来,遭受的还少吗? 现在的柳家,又哪里来的底气,支持他真的“教训”晏抚? 一咧嘴,柳应麒还是笑了:“来人,去通知小姐,有贵客来访。” 他仍然是用十分亲热的语气说话:“晏相是我的世叔,小时候还抱过我,不是亲叔,胜过亲叔!我世叔的嫡孙来此,两家多年交谊,让她不要慢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一章?郎心似铁 自有下人敲开院门,进去传话。 柳应麒堆着笑道:“那伯父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 晏抚拱手礼道:“有劳柳伯父了。” 柳应麒上了他那架堪称奢华的马车,在两队卫士的拱卫下,在落日余晖中远去。 也如这余晖一般,瞧着灿烂,但不知还能撑多久。 姜望忍不住传音问道:“宣怀伯是如此人物,你家以前怎会结下这门亲事?” 晏抚静静看着半掩的院门,传音回道:“亲事是我爷爷与柳姑娘的爷爷定下的。而且宣怀伯他……以前也不这样。” 多少物是人非,尽在不言中了。 未几, 院门拉开。 无人说话。 院门后,站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 柳叶眉上,沾着三分春色,秋水眸中,有一点化不开的哀愁。 她站在那里,似一缕风,好像随时要飞走。 晏抚张了张嘴,但竟没有说出话来。 姜望缄默不语,柳府的下人更不出声。 就连垂落小院的落日光线,仿佛也变得萧条。 晏抚往前挪了挪步子,终于道:“柳姑娘,我……” “晏公子就站在那里。”柳秀章出声道:“有什么话,我们隔着院门说,也免教旁人说闲话。” “我……” “你来,不就是为如此么?” “……是。也好。” “晏公子此来何事?” “有些闲言碎语,我不知你是否听闻……” “你瞧我住在这里。”柳秀章眸光轻移左右,看了看这孤独的小院:“每日所见所听,唯有清风明月。怎比得临淄喧嚣?” 晏抚微垂着视线,并不敢直视这隔门相对的女子,慢声说道:“很多人说,说自……之后,你哀伤过度,每日以泪洗面……” “晏公子。”柳秀章秀美的瓜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这没什么可让人闲话的。你我幼时便相识,常常在一处玩耍。从小大人们就说,我们……便是玩笑话,也玩笑了太久,须得时间来磨灭。” 她截断回忆,看着晏抚:“你要解除婚约。我已允了。怎么,我连难过的权利,都不该有么?” 她不问配与不配,不问能与不能,只问该与不该。 唯有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才有了波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抚的表情也极克制,声音尽量不带波澜:“只是有些声音,落在了汀兰身上……她以后是我晏抚的妻子,我须顾全她的名声。” “是啊。是该如此。”柳秀章的视线,也垂了下来:“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父亲在外说了什么……我不知。” 隔门相对的两个人,都只看着地面。 好像地面上,藏着什么解决世间难题的秘密。 门槛如高墙,隔开了内外两人,是天各一方。 “我不可能对你的父亲做什么。”晏抚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补充道:“晏柳两家,毕竟是世交。” 柳秀章只道:“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他能听我的……事情不会如此。” 晏抚在心中一声轻叹,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柳秀章毕竟是聪明的,问题出口后,她就明白了过来。 “要让我说,我对你全无情意?要让我说,我不曾为此伤心?” 她凄然一笑:“晏抚,你好残忍。” 晏抚站在院门外,像一颗沉默的树。 只有风吹来,才有沙沙的声响。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温汀兰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应该被人如此诋毁。我不能为她抚平此事,无颜立于天地。现如今,我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开口,消解流言。二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回临淄之后,提刀出门,谁说一句闲言,我就斩谁一刀。无论亲仇,不避贵贱。哪怕被人视为田安平那般的疯子,我也会那么做。” 很少有人见过晏抚出手,也几乎从未听说过他在公开场合,与谁动过武力。姜无忧虽然有一阵在临淄追着揍他,他也是只管逃跑,不曾还击。 但没有谁会怀疑晏抚的实力。 这是姜望第一次听到晏抚放狠话。 这位温雅的贵公子,就连说着斩人之类的事情,也是温文克制的。 但他表露出来的决心,坚定得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秀章抬起视线,看着始终不曾抬眼的晏抚:“你为她,宁愿放弃一切?” 晏抚道:“温大夫爱女如命,我如此回护温汀兰,哪怕以后前途尽毁,也不会影响温家和晏家的关系。” “说来说去,你还是最在乎晏家。” “我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所以……”晏抚终于抬起眼睛来,终于能与柳秀章对视:“我也将死于晏氏。” 柳秀章移开了视线:“此事是我的责任,是我影响了你们夫妻和睦,我会处理。晏公子,请回吧。”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柳应麒不甘移嫡,死死捆住晏家不放。先是不肯退亲,晏抚亲自来退掉之后,又到处宣扬晏抚、柳秀章两人情意绵绵,无法割舍。只是迫于温延玉的权势,才鸳鸯泣血…… 怎么也说不上是闭门不出的柳秀章的责任。 但晏抚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对柳秀章行过如此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 “怎么样?” 晏抚和姜望刚刚一走,柳应麒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晏抚与你……还有可能吗?” 柳秀章哀伤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柳应麒追在身后:“秀章,秀章。哎别急着走,晏抚既然是个无情的,咱们也不必记着。你看与他同行的那姜望姜青羊,如何?他现在是大齐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天骄,同境击败王夷吾,已是惊才绝艳。更在海外一战扬名,压得钓海楼同阶修士鸦雀无声。此为良配!如果他能入赘……” 柳秀章愤然回头,或许是生平第一次,对着自己的父亲嘶喊了起来:“您还嫌我受的屈辱不够吗!?” 柳应麒愣住了。 看着自己女儿泪流满面、哀绝转身的样子。 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有……我有什么办法……” 那个踌躇满志的柳应麒,那个誓要再兴柳氏的柳应麒,那个因长子之死,怒而喊出‘不与田氏共日月’之誓的柳应麒……已经死去了。 死在田安平活着离去的那一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世间事,难分说(为盟主陈泽青加更6/6) 回去的路上,晏抚放开了防护,任由凛冽之风,冲撞着自己。 姜望实在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只能陪着他“撞风”。 在急速飞行之中,若不加以防护,迎面的风如利刀、如重锤,是熬苦的事情。 细说起来,晏抚的亲事,竟真论不出一个对错来。 晏家与柳家,的确是先结的亲。 但若说晏家翻脸无情,也苛刻了些。 柳家老爷子仓促离世后,是晏家出手帮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家势。 柳神通被杀,扶风柳氏未来已失的情况下,仍然是晏平出面帮忙施压,才让列为顶级名门的田家付出更多代价。 晏家真正决定退亲,是柳玄虎不堪大任,柳应麒这一脉已经彻底撑不住家名,将要发生移嫡的时候。 这是太正常的事情。 本来日渐衰落的柳氏就已经匹配不上晏家的门庭了,晏家怎么可能让嫡脉嫡子娶一个柳氏的支脉女子? 宣怀伯柳应麒死死抱着晏家不肯撒手,变成现今这副样子,大概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他的老父亲死去了,他为之骄傲的儿子死去了,剩下的一子一女,都不足够支撑家名,眼看着就要丢失这一脉的荣誉,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亲家拿得出手…… 被退亲的柳秀章,自然是无辜的。她什么也没有做,生活就陡然一落千丈。 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柳家变成这样,不是她害的。 而晏抚…… 婚姻大事,他怎么能够自主? 除非他说,他的一切都与晏氏无关。 但怎么可能无关? 就像他自己所说,他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也只能死于晏氏。 远的不说,若非是晏家的权势在,晏抚何以能够随意递帖到政事堂去,轻松帮姜望解决黄河之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好像大家都没有错。但最后,很多人都伤了心。 在凛冽的风声中,姜望不由得问道:“晏抚,你真正爱的是谁?” “哈哈哈。”晏抚忽然笑了。 猛然加快了速度,更激烈地撞进风中。 只留下一句问话,遗落在身后——“我爱谁,重要吗?” 除了呼啸的风声。 无有回应。 …… …… 长生宫,演武场中,一场较量刚刚结束。 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望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 掌心是一团闪耀着的雷球,其间变幻万物,生灭不息。 他轻声叹道:“表兄你这雷玺,真是穷极天地之理。” 雷占乾没什么形象地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也都在你掌中么?” “咳,咳。”姜无弃咳了两声,右手轻轻一送。 那团雷球脱离了束缚,猛然一挣。 雷光显化,成为一方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极见霸道与威严。 径投雷占乾而去,落入他的内府中。 “还需再琢磨一番。”姜无弃说道。 “我知晓。”神通归位,雷占乾翻身坐了起来:“回去再翻翻九天雷衍决,总感觉我有什么没有琢磨透。” 说罢,他又瞧着姜无弃,语带埋怨:“说让你帮着看看,你又不肯。” 姜无弃无奈道:“表兄。公私需明。雷家的传世之功,我怎能看?末代旸帝逼看世家祖传秘典,引得天下皆反。此殷鉴不远。” “我是自愿给你看的!就算挡不住别人的想法。我不说,谁又能知? 姜无弃并不搭话。 “罢了罢了,我是说不动你。”雷占乾摆摆手,直接站起身:“黄河之会就要开始了,正是大丈夫扬名之时,可惜皇室子弟不能参与。如果你可以去,谁能是你的对手?” “想来会有一两个吧,咳咳。”姜无弃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其他人需要扬名,如他这般的天潢贵胄,并不需要:“正因为我不能去,所以表兄,你多加努力。” 他的语气是如此自然。 但说话的内容如此狂傲。 放眼整个天下,能与在同阶成为他对手的,只是想来会有一两个! 而雷占乾对此……毫无异议。 “放心吧,无弃。有你帮忙,我已经彻底巩固三府,完全掌控雷源图典,雷玺更是推到了目前极限。再加上九天雷衍决……”雷占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雷光在其上暴耀:“这段时间我的努力,不会输给任何人。” “名字我已经帮你递上去了。”姜无弃鼓励道:“政事堂那边不会有问题,你只需要考虑,如何在父皇面前表现。” 雷占乾握灭雷光,咧嘴笑了:“朝野上下,以内府而论,可虑者无非姜青羊一人而已。” 他又重新寻回了往日的自信和桀骜:“海民粗陋,横扫近海算不得什么。我不会输给他第二次。” “表兄你亲自与他交过手,心中自是有数的。”姜无弃道:“不过世间奋进者,非独你我。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正有无数人在苦修。这话不仅仅是说姜青羊,天下名门,哪家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九卒之中高手如云,便说那王夷吾,打破历史极限的通天境,道途广阔。虽败于姜青羊之手,但内府之后,神通各显,谁强谁弱却也难说。如此种种,表兄切莫大意。” “我自知王夷吾是个不好惹的,同境不易相争,军神弟子嘛。”雷占乾笑了笑:“不过军法如山,他三年刑期未满,我何须虑之?” 姜无弃一听这话,便知雷占乾还是未听进去。这段时间进展极快,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以他的格局,其实并不太在乎雷占乾与姜望之间的胜负,毕竟无论谁赢,都是大齐的天骄。雷占乾能赢固然不错,姜望如能展现更强的天赋,那也是好事。当然,这话就不好当着雷占乾的面说。 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而后笑着鼓励道:“表兄你这次若能为我大齐展旗,稷下学宫那边,我来安排位置。” 雷占乾眼睛一亮,但听到稷下学宫之名,不由得又想起一人来。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能够作为你对手的一两个里,包括重玄遵么?” 即使目空一切如他,也无法忽视重玄遵的存在。毕竟,相较于长时间停在通天境的王夷吾,重玄遵才是夺尽他们这些“同辈”风华的存在。 姜无弃没有正面回答,只又咳了两声,然后道:“如果他真的被提前召出来了,你就放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三章 揭“幕” 天府城。 由重玄胜亲自督造、紧急筹备的太虚角楼,在今日开业。 姜望自然要赶过来,不然的话,重玄胜至少要骂他半个月。 天府城主吕宗骁都亲自到场祝贺,整个天府城自然十分关注。 围观的人群,几乎把阵法遮掩着的太虚角楼,挤得水泄不通。 城主府方面,直接出动了四队城卫军来维持秩序。 “……下面有请打遍近海无敌手,剑指黄河第一人,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太虚使者姜望!”重玄胜满面红光,中气十足,慷慨激昂:“为大家揭开它的神秘面纱,带大家一睹,这修行史上的奇观!” 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还以为太虚幻境都是姜望搭建的。 姜望面上勉强挂着微笑,悄悄传音道:“这么张扬不好吧?容易挨揍。” “没事。”重玄胜从牙缝里回道:“又不会揍我。” 猛地一鼓掌,再次拔高了音量:“有请姜青羊!” 死胖子,你可以的。 姜望心中已经开始挥拳,面上却笑得灿烂,动作潇洒地掐了一个简单印决,笼罩太虚角楼的幻术法阵便已消去。 算是揭幕。 “哇!” “看起来就很厉害!” “真大气!” 在一片赞誉声中,姜望却感到格外羞耻。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可以用瑰奇梦幻来形容的建筑。 整座角楼,高有五层。通体散发着梦幻的银白之光,如月光流泻。 一共有五个“角”,都在顶层。 一个为顶,直抵天空。四个角舒展,正对着四方。 每一个飞角下,都悬挂着一颗琉璃宝树,华光交映,瞧来似天下至宝。(其实主要造价都在外观上。) 剩下的几层,都是圆檐。石质圆檐上,描绘着古老神秘的字符,好像在描述什么了不得的神功秘法,又或者是在诉说远古的神话。(到底是什么鬼意思,重玄胜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座太虚角楼。嵌宝珠,镶明玉,极尽奢侈华贵。 看起来就非常的不得了。 但虚泽甫给姜望的玉简里,记载的太虚角楼,明明就是一座外观十分朴实的五层石质小楼…… 重玄胜倒是严格按照要求建造了太虚角楼,但是将外观做了天翻地覆的改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它看起来奢华、值钱。 哪怕是虚泽甫过来,乍一眼也未必认得这是个什么。 围观者越是惊叹,姜望越是汗颜。 重玄胜则是已经吆喝开了:“来来来,不要吵不要挤,一颗道元石,进去参观一次啊。大家排好队,参观名额有限!” 道元石还是非常扎实的货币,一颗道元石参观一次,就跟打了水漂一般。 姜望不觉得有人会上当。 但马上就有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这么顶级的修炼之地,我当然要去看,都别跟我抢,我排第一个!” 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极其果断地交了道元石,迫不及待地往太虚角楼里冲,像是扑向了什么绝世宝藏。 姜望定睛一看,这不是重玄胜府上的家丁么! 有第一个,马上就有第二个。 随着“群情汹涌”,很快参观太虚角楼的人就排成了长龙。 幸好城主府的卫士就在角楼外维持秩序,不然还说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姜望这两天在争取黄河之会的名额,还真不知道重玄胜已经准备得这样“充分”。 “你这也太……”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忽悠天府城的修士,是不是对不住自己刚结交的吕大哥。 旁边已经乍起一声喝彩。 “好!” 看着密集的人流,吕宗骁笑得合不拢嘴:“胜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商业奇才。你若修商道,恐怕没有庆嬉什么事!”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主导忽悠大局的人没有不好意思,当地的父母官笑逐颜开,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大股东,有什么好羞涩的呢。 罢了,由他们去。无非是闭着眼睛收钱。 心情复杂的姜某人,显然是低估了胜公子的“才华”。 排队持续了一阵。 “太神奇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第一个从太虚角楼里冲出来,双手疯狂颤动,脸上抖个不停,流着泪喊道:“我仿佛看到了……道的真谛!三年未破之境界,今日为我洞开!” 他拔身而起,身化流光飞远,好一派高手风范! 还在围观中的群众,一下子就爆了。疯狂往太虚角楼里挤:“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去参观!” “参观什么!我直接订位置!快给我让开!” 在人群激动的嘈杂声中,姜望默然无语。 真是为难了刚才那位影卫,好好一个搞潜伏、找情报、行刺杀事的好手,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浮夸的表演。 一位影卫的毕生荣誉,都随着那些眼泪流尽了…… …… …… 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修士,都挤过去排队了。 还剩下拮据的修士,和更多的、好奇修士世界的普通人,仍然聚拢在外围,欣赏着热闹的“修行奇观”。 更外围的人群中,有两个头戴长斗篷的人,默默看着太虚角楼前的这一幕。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音道:“这小胖子,故弄玄虚倒是有一套。” 另一个声音是慵懒的,并不刻意,但自然有无边的风情,只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看他倒是很机灵。” 前一个女声咯咯笑道:“昧月妹妹,你可是看上了这身肥肉?看上了就要赶紧动手,膘肥体壮,补着呢!” 听声音倒是她更年轻活泼,没想到却是年龄更大的那一个。 名为昧月的女人似乎无意争执,只道:“姐姐如果喜欢,昧月自当相让。” 清脆的女声忽地冷笑:“姐姐需要你让么?” 旁边一个青年男人,不知怎么,就嗅到一缕香风,忽然就面色痴痴,往两个长斗篷身边靠拢。 说话的女人,从长斗篷下伸出一根食指,那指甲艳红如血。 就在那青年靠近之前。 一只柔软白嫩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根有着艳红指甲的手指。 “这里是齐国。”名为昧月的女子懒懒说道:“姐姐活得不耐烦,莫要连累妹妹。” “咯咯咯。”清脆的女声笑着收回了食指。 那青年男人懵懵懂懂醒过来,却只看到两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身影,在人群中远去。 拥挤的人潮之中。昧月不知怎的。 忽又想起刚刚那个胖子所说的那一句——“揭开神秘面纱……” 不由得轻声笑了。 那年那日那个山洞—— “你想……看我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四章?备战 太虚角楼的生意爆炸了,所有的位置,包括最贵的那几个包间,全部爆满,座无虚席。 这还不算什么。 重玄胜特别推出了排期制度,预付交款,提前订位。而排期的修士名单,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不仅仅是临海郡修士,哪怕是在青头郡,都有修士赶来。 甚至是范清清,都特意来信,问了姜望关于太虚角楼的事情。 当然,信中也故意提到了独孤小的修行,或许可以通过这种宝地提升云云。 她到了青羊镇后,也顺便接过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以她外楼境的修为,再加上之前在五仙门做长老的经历,当然是绰绰有余。 姜望一直都知道,范清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单说一事。在刚刚离开近海,来到临海郡的时候。其人对于姜望所说的,追杀者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之事,完全没有异议。这就足以说明,她的确是知道了尹观他们的身份。而她始终不曾提过,只说不知是谁。 但这并不意味她不可靠。 姜望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给到她庇护,对声闻仙典的研究,能够带给她未来突破的契机。 只要保持自己的跃升速度。这种清醒的人,反而不容易做蠢事。 姜望当即回信承诺。等正声殿建好后,她就可以找时间来天府城尝试。 无论太虚角楼的生意有多繁忙,作为太虚角楼的拥有者,他总能腾出几个位置来的。 太虚角楼带来的热烈人潮,让吕宗骁的笑容愈发灿烂。 重玄胖主抓的赌场生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从三分香气楼新建这座分楼的受追捧程度来看,月底的抽成又是一大笔。 这两桩生意的利润,都计入德盛商行名下。 说起来,如今的德盛商行,以阳地青羊镇为枢纽,掌握了一条边郡商路,生意已然是做起来了。再加上天府城这边的太虚角楼落成,跟天府城主吕宗骁打好了关系,以后做些出海的生意也不算难。 重玄胜本人也是把德盛商行和重玄家的生意分开在做,严格划线,不曾逾越。毕竟他和姜望的关系,怎么都好算,一旦牵扯进重玄家的利益,就怎么都不好算了。 齐国今年以来,势头最好的几个商会里,一定有德盛商行的名字。 当然,也只是在新兴商会中一较长短,还远不可能跟四海商盟这样的龙头商会相比。 而德盛商行之所以在新兴商会中也无法独占鳌头,则是因为另一个由众多小商行联合组建的商会—— 和昌商盟。 这个商盟成立时间极短,基本也算是吃着聚宝商会倒下的腐肉成长起来。其中有好几个商行,之前都是聚宝商会的债主,大量债务在聚宝商会中周转。聚宝商会一倒,很多生意就被直接拿去抵债了。 整个聚宝商会倒塌的过程中,吃的最饱的三家,一个是四海商盟,一个是重玄家的家族生意。重玄胜也是凭借这些好处,牢牢捆绑家族里的那些家老。第三家,就是这个和昌商盟了。 组建和昌商盟的那些小商行,数量多达十五家,盟主是一个姓齐的神秘人,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在和昌商盟内部,被尊为“齐先生”。 当然,这些事情,姜望是很少操心的。 能者多劳的意思就是……事情都交给重玄胜。 至于姜望自己,自然也是在勤修不辍,积极备战黄河之会。 依然是紧闭房门,独坐问道,心神沉入太虚幻境中。 不知是否错觉,在太虚角楼建立之后,进入太虚幻境的感觉,更自然了一些。 那高渺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以前姜望对其的思考无根无由,现在却有了几点思路。 是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分念万千,对应每一个太虚幻境的修者?亦或是某种道则体现? 那声音并不理会姜望的心情,依照固有的规则,继续发生。 【太虚角楼已建立。】 【获得荣名:太虚使者。】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太虚角楼建立后,他的这层身份从太虚幻境到现世贯通。直到此刻,他才成为真正的“太虚使者”。 福地中,那日晷的虚影之上,在荣名【太虚第一腾龙】【太虚六合修士】之外,又多了一个【太虚使者】。 而后是—— 功:五千三百 法:两万三千四百 掠过功与法,目光投到“太虚使者”四字之上,就能自然获得一道信息——你是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和拥有者,代表太虚幻境行于世间,因而拥有相应的权利和责任。你获得演道台加一品效果,你获得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其余权责待开放。 而将心神沉浸在“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这句话上,又能得到新的信息——在新一轮太虚角楼全部建立完成后,鸿蒙空间开放。 很早之前重玄胜就提到过的鸿蒙空间! 这个鸿蒙空间,应该是太虚幻境里很早就成型的设想,大概是各大势力之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关系,因而一直没能真正开放。 这也能够说明,太虚幻境的确一直在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管之中,不可能获得完整自主与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太虚幻境稳定与安全的前提。 一直到现在,随着这一轮太虚角楼的建立,才真正迎来鸿蒙空间的开放。姜望心有憧憬,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在太虚使者这个荣名的介绍中,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太虚使者在享有一定权利的同时,也需要承担一些责任。虽然暂时还没有说,需要做一些什么。但它无疑表明了,太虚使者和太虚幻境,将有更紧密的联系。 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在诸方监管之下,这种权责,至少不会太过失衡…… 太虚幻境是一个如此广阔的世界,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无法干涉其中。不过,至少还保有选择的权力,他也只能等待选择。 回到自身的修为上来,姜望总是在不断地自我审视,他自知在内府境还远未达至极限。 且不说还有剩下两座内府等待开启,单就在三府这个层次,也还有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仍未刻印。 若要刻印第三内府,甲等上品外楼层次的道术当然是首选。 但若非是天赋异禀、极度契合,又或是自己独创,有先天优势,内府修士的刻印道术,也就是局限在甲等中品或以下层次而已。 甲等中品以下层次的道术,姜望不会考虑刻印。 而甲等中品或以上层次的精品道术,重玄家当然不会缺,但即使是重玄胜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轻易取用。 在知道一部分太虚幻境的信息之后,姜望对太虚幻境的警惕也少了许多。 用演道台推演道术,不失为一种选择。 不过不是现在。 姜望心念微动,已经踏上演道台,呼啸星河中。 他现在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拿到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之后,在荣名持续期间,演道台又能提升一层效果。而拿到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后,演道台还能够永久提升一层效果。 所以等拿到太虚第一内府,姜望现在本质上只有三层的演道台,届时能够发挥七层演道台的效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五章?无华 (为盟主锦者四十九加更!) 寿宁宫中。 当今大齐皇后端坐凤椅,沉眸不语,自然有天下之仪。 脚步敲响的回声里,匆匆赶来的皇太子面带关切:“母后,何事急唤儿臣?” 侍立的宫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也是隐隐约约,极力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大齐皇后的视线落下来,看了看自己躬身恳切的儿子,淡声问道:“何真的事情,你知晓了么?” 姜无华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叹了一口气:“儿臣已知了。说是何真闹市纵车,惊扰百姓,被巡检府拿住了。” 大齐皇后的声音,自是威仪的,轻轻落下:“知道也就知道了,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姜无华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家奴掌着分寸,并未伤到谁,影响也不算恶劣。虽是就算不管,也受不了重罚。但表弟他……免不了吃些苦头。” 何皇后只问:“知道这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姜无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在给宁儿做饭。” 大齐的太子妃宋宁儿,并非什么显赫家族出身,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部员外郎之女。这是当年何皇后亲自定的婚事,姜无华与太子妃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何皇后道:“你该好好做饭。” 姜无华道:“此事说来也甚小。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情。” “今日这声招呼打了,明日呢?”何皇后微蹙娥眉,已见了怒意:“国舅府上若是真有分寸,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舅舅是个眼高手低的,你表弟是个不知所谓的,你打一次招呼,就是给他们一分胆子。一次一次兜下去。终有一日,你兜不下去,哀家也兜不下去!” 姜无华低下头:“儿臣知道了。” 何皇后抬了抬手:“回去吧,你舅舅来宫里缠磨了好几趟,哀家已替你回绝了。” 姜无华恭恭敬敬地行过礼,要走之前,却又停了一下:“儿臣并非不知个中厉害,儿臣只是……怕母后伤心。” “无华啊,做母亲的心,只有自己的孩子能伤。你高枕无忧,为娘就百毒不侵。你若……” 她没有说下去。直到这一刻,她的声音中,才表露出几分情感。 但很快又恢复了高贵雍容—— “下去吧。” “儿臣告退。” 姜无华没有表露情感,只是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而后离开。 在当今齐帝的所有子女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是最出彩的,他也不是最被齐帝喜爱的。 但他一定是最挑不出错的。 …… …… 太虚幻境里的匹配战斗,排名越往前,越是艰难。 能够战斗至此,不会有一个弱者。 而且,基本能够杀进内府境前十的,在腾龙境的时候,至少也有一个六合修士的荣名在身。知道荣名的好处后,更没有可能不尽力争取。 但姜望依然稳步拔升。 在迷界的那一系列血战,令他十分适应这种骤然相逢的战斗。毋庸讳言,若这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他爬升排名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五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之后,便等来了那个高渺的声音—— 【已晋级,内府境排名第五。】 【获得荣名:太虚五行修士。】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效果加一层。 太虚幻境对功和法的奖励都比较吝啬,更鼓励修行者多多切磋战斗,投入大量功法秘术推演。 这很正常,太虚幻境本身,也是在无数灵感的碰撞中,获得成长。 对姜望来说,“法”比“功”更难得。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获得了左光烈的福地遗留,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功”进账。 而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他胜多负少,定期能够收获不少的“功”。 对于另外一些修士来说,则或许未必。 比如有些天赋平平,但出身极好的世家子,就可以轻松拿出大批功法秘术来贡献于演道台,从而获取大量的“法”。 相对来说,兼具战斗才情与创造道术天分的修士,才是最受太虚幻境现行规则欢迎的修士,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也能更加的如鱼得水。 姜望现在累功六千三百点,累法两万四千四百点。 三层演道台升级四层演道台,需要的法是十万点。但因为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的关系,姜望只需要三万点就能够解封四层演道台。 还差五千六百点法……任重道远。 获得法的途径,目前就只有获得荣名,和在演道台贡献功法秘术可得。 以姜望现在拥有的资源,很难迅速解封四层演道台。 他并没有忙着立即推演适应于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还是要先尝试先争一下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让演道台效果再加一层为好。如若艰难,再退而先强化自身。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总的来说,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奖励,并没有让人失望,但也没有怎么超出想象。 那太虚派的虚泽甫特意提醒,希望他尽快获得太虚五行修士,难道就只是一句简单的期待而已吗? 若只是功与法的奖励,只是固定的演道台的提升效果,何必要赶着时间呢? 不知道是因为姜望的思考,还是说事情本身就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正在姜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那高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太虚使者已成就荣名太虚五行修士,获得鸿蒙空间进入资格。】 鸿蒙空间?! 不是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开放吗? 还在疑惑间,身处的福地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姜望至今不知道,福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从洞真墟一路下滑,跌落至如今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除了每月产功减少之外,也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不同。 一贯以来,倒只有一处小小的空间,颇似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镜中世界。 也只有演道台、论剑台,以及日晷虚影,这三样事物,才能够说明不同。 此刻,在这一贯的三样事物之外,又出现了第四样——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六章 鸿蒙空间 这扇石门之上,并无图案,也无刻字。 只有古老的气息,漂浮在沉重的质感之上。 它出现得突然,但竟像是已经伫立了很久。穿过久远的时光,一直沉默在那里。 姜望伸手按在这扇石门上,除了石质微凉的触感,也并无其它特殊感受。道元游动于其上,没有半点反应产生。 此刻他身处的小小福地空间,很像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那个镜中世界。所见唯有方寸之地,其外一切茫茫。 但太虚幻境却比红妆镜镜中世界安全太多。 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姜望不敢逾越一步。有限的几次“冒险”经历,都是危机四伏。 而在太虚幻境中,却从未遇到过危险。 诸方共同监督的前提,也让太虚幻境的安全性拥有极大保障。 于是姜望轻轻一推,石门开了—— 【且夫天地未开,清浊不分,万物混沌,是为……鸿蒙。】 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黑暗。 因为不曾有光,所以也不曾诞生黑暗的概念。 姜望就出现在这样一处难以形容的地方。 感知不到世界的一切,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而在这样一种浑噩的状态里,第一个出现的,是声音。 那个高渺的声音—— 【太虚使者、太虚六合修士独孤无敌。你已进入鸿蒙空间。】 声音的世界…… 在一无所知、一无所得的状态下,对于这个声音,姜望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咀嚼领会它的内容,而是下意识调动了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调动缺失了术介存在的声闻仙典。去感受,去探索…… 浩瀚!宏大! 那声音明明高渺,似天外而来。 但以五仙如梦令声部来感受这个声音,却像是贸然闯进了一个宏大的世界! 那么奇妙、那么瑰丽,可以容纳无穷幻想的世界。 【咦?】 那个一直以来高渺淡漠的声音,好像发出了一个好奇的音节。 这是姜望仅存的最后印象,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浑然无觉了。 …… …… 某个不可知之地。 山峰倒悬高空,云雾缭绕往复。 遁光来来去去,穿梭如电。 间或有白鹤穿行,浑然不为急速往来的修士所惊,悠然自得,鹤鸣悠长,竟如鸣钟。 虚泽甫大袖飘飘,踏步在云间。 那些倒悬的山峰上,不时有如山如海的目光落下。 虚泽甫并不抗拒,坦然接受“监察”。 这些目光,都来自于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督者。 “师叔回来了!” “师伯!” 穿梭如电的遁光中,偶尔有与他打招呼的,也都是匆匆丢下一句,没个正经的寒暄。 更多的遁光则是自行其是,根本当他不存在。也不仅仅是当他不存在……大部分遁光的主人都是行色匆匆,未肯稍歇。 虚泽甫不以为意,有人打招呼,就笑着回应。没人搭理,就自走自路。 “师弟快来快来!”猛不丁跃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修,抓住他的手便往旁边飞去:“说好你这个月归我用,跑哪里去了?赶紧赶紧!” 虚泽甫赶紧解释:“我奉师命去……” “管那些稀巴烂破事情!”女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快来帮我盯着,看看这门道术是如何演变的?” 遁光一卷,两人便已不见。 茫茫云层往下。 依然是云叠云,风卷风。 一路洞穿下坠,就能够抵达此不可知之地的最低处,等闲修士根本无法靠近的地方。 这里是一块平地,平地之外是虚无。 生活在此地的人都知道,虚无就是边界。 平地之上,则建有三间石屋。 一前,两后。 谈不上恢弘,是看起来很寻常的三间石屋。 打前的那间石屋,悬匾上刻有“祖师堂”三字。这三个字倒是极妙,可惜没几个人能欣赏。 三间石屋里都没有人。 这块平地上的唯一一个人,正盘坐在平地边缘,直面虚无。 但其人并未注视虚无,而是闭着眼睛。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修士,甚至也看不清面容。 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坐着。 他好像随时存在,又好像随时会消失。 “咦?” 在虚实之间,他发出了一个带有疑问的音节。 刚刚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那伟大的修行奇观中,有一个年轻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本不是一个能引起人们好奇的事情。 太虚幻境里出现的声音,都是他的声音的复刻。几乎每一个进入太虚幻境的修士,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但这个“听”,不同。 如他这种层次强者,身动法随。 一言一行,万事万物随之改变。一般现于人前时,都会收束自身,与人交流时,都需压制力量。 不然就会发生难测的变化。 压制自身,是为了保护现世,保护他人。与此同时,也隔绝了旁人窥伺自身道则的可能。 太虚幻境是那样一个伟大的修行奇观,他的本识徜徉于其间,也同样无碍其它。 但是在刚才的那个时候,有一点奇妙的“误会”。 鸿蒙空间并未完全开放,先时正在演化特殊。 他声音的正常复刻,仍然正常地发生了。这本也不会有什么。 但那个年轻人,以一种近古时代的方式,追溯了“声音”本源。 简单来说……短暂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真正的声音。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听”了一耳朵他的道则。 如道字一见即得其意。 他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道音。 当然,就像道字被隐藏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有些道字过于强大,容易“杀死”见者,以至于修者众,死者更众。 碍于那个年轻人的实力,其人也不可能听到多少——令他这种存在惊讶的原因正在于此。如此弱小的年轻人,竟能够抓住这一点奇妙的“误会”,真的往他的声音本源踏近一步。 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步距离,也是极见天赋的探索。 这种事情,对有些存在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冒犯,动手将其磨灭也不为过。 不过对他来说…… 无所谓。 他只轻“咦”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既不帮忙,也不干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七章 在下独孤无敌 “咦?” “这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突然就躺在这里。” 这是一条长街,街道两侧楼阁林立,但都蒙着一层清光,瞧不真切,也不像是能进去的样子。 街道上行人稀疏,大都自走自路。 唯独长街中段位置,聚集了三、四个人。 男女都有,围绕在一个倒地的人旁边。 其中一个大概是觉得无趣,一言不发地便走开了。 剩下三个人继续聊天。 因为太虚幻境中高矮胖瘦美丑都不很可靠,索性用甲乙丙来代称。 甲奇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鸿蒙空间里晕倒的人。” 乙沉吟道:“我想他应该不是晕倒。” 丙凑过来问:“兄台此话怎讲?” 乙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晕倒的人,应该不会说梦话。” 甲挠了挠头:“没有听到他说梦话啊?” 乙淡声道:“他的声音很隐约,很纤细,像是织成了丝线,在哪里飘荡呢。如果你仔细感受,是能够听见的。此人对声音之道的钻研很深,睡着了都能有如此精细的运用。” 丙静默感受了一阵:“的确是在说梦话。什么欠啊还啊的……什么意思?” “梦话嘛,哪有什么条理?”甲感慨道:“这位也真是个人才,特意到鸿蒙空间里来睡觉。还睡在大街上!” 丙笑道:“天为被,地为床,有何不可?况且在这里,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现实里可不一定。”甲说。 “如果你在现实里留有足够警惕的灵觉,那么他也一定是如此。”乙很有条理地分析道:“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甲仍然好奇:“来太虚幻境里演道或者论剑,本来就是一种修行了。他这睡着是在修什么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乙显然知识储备很丰富,见识很广博:“不过我听说近古时代有一种以梦入神的秘术,跟这种情况倒是有些类似……” 姜望从无边的浑噩之中,缓缓醒转过来。 头疼欲裂,只记得自己推开了那扇石门,进入了鸿蒙空间,而后听到了一声“咦”。 再之后,就是乱七八糟的聊天声。 “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对,怎么有人在聊天? 姜望彻底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三个脑袋,各据一方,都低头对着自己。 六只眼睛同时透露出好奇。 强忍着一口三昧真火喷出去的冲动,姜望开口问道:“诸位兄台,这是什么情况?” 甲乙丙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刚刚一直在这里围观并且分析人家,现在正主醒了,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甲道:“我们都在鸿蒙空间里瞎逛,刚好看到你躺在大街上……练着呢?” 鸿蒙空间…… 那一声“咦”,果然是他们在聊天吧? 不过好像收获了一点什么。进入鸿蒙空间的好处? 姜望细细思忖着,躺在地上一时忘了起来。 “啊,练着。”随口敷衍了一句,问道:“各位兄台怎么称呼?” 甲乙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显然他们也并不熟悉,是刚刚“看热闹”才聚拢到一起。 还是甲先开口:“正好大家有缘相识,不妨以诚交友,认识一下。在下,贾富贵!” 乙还是很从容:“上官。” 贾富贵、丙,还有姜望,都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就叫上官。”乙补充道。 瞧着挺低调沉稳的一人,内里却波涛汹涌,十足的官迷。 这名字可太能咋呼了!人人都要敬他一声上官。 丙则憨厚地笑了笑:“在下赵铁柱。” 好嘛,全是太虚幻境里的假名字,没一个真诚的。 姜望温声一笑:“小弟,独孤无敌。” 贾富贵、上官、赵铁柱,集体沉默了一刹。 而后大家齐齐拱手:“有幸相逢,有幸相逢!” 姜望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还躺着,赶紧起身,跟三位兄台打成一片。 鸿蒙空间现在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所以出现在这里的修士并不多。很多建筑都未打开,也不知这里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的不同。 仅以姜望跟这三位围观仁兄的交流来看,鸿蒙空间是一个更直接的交流空间,能同时容纳更多修士交流,且不拘泥于熟悉或陌生,如现世一般,走在路上有可能遇到任何人。最重要的一点或许是……鸿蒙空间不需要耗功。 相对而言,姜望与重玄胜偶尔会使用的星河空间,更像是鸿蒙空间的前期过渡,又或者是一个更隐秘的交流空间。 姜望更倾向于前者。因为等鸿蒙空间彻底开放后,街道两侧的建筑,若有客栈之类的地方,无疑就可以轻松取代星河空间这部分作用。当然,或许星河空间之后也有新的延伸。他对太虚幻境的了解还很局限,一切都说不定。 与贾富贵、上官、赵铁柱这三人的交流乏善可陈,相信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没一个吐露真言,都在那里互相套话。 这是正理,鸿蒙空间这种互不知底细的地方,毫无保留才更让人起疑。 不过这种交流,也难以避免的让人心累。毫无意义的交际,是很多贵族都需要掌握的能力。 但是对姜望来说,他不愿意浪费时间。 又随意聊了几句,便率先告辞。 “独孤兄慢走!” “下回再好好交流。” “很开心认识无敌兄!” 大家都很热情。 不过姜望一走远,话题就变了。 “这小子真能装。”贾富贵呸了一声。 “兴许他真有本事呢。”上官貌似很客观地挽了一句,然后道:“不过无敌这个名字嘛……我以前在论剑台遇到过一个叫甄无敌的,只会大呼小叫,根本就不行。” 赵铁柱在一旁附和地憨笑。 他的真实身份,是荆国名门中山氏子弟。也很清楚,能在这个时期进入鸿蒙空间的,都不会弱到哪里去。 他相信什么贾富贵、什么上官,包括已经走了的那个独孤无敌,现实身份都不会太简单。 但是大家在这个地方,套上一层伪装身份,完全抛却平日里的风度仪表,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一般,围观热闹。背后说人闲话……其实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赵铁柱憨笑着补充。 “对对对。”贾富贵说闲话说得兴高采烈,可能平时少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姓独孤的,肯定弱!哪天论剑台撞上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兴许他遇不着你呢。”上官笑着说了一句。 大家都笑了。 这时,走到长街尽处的那个独孤无敌,身前忽然出现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 名为独孤无敌的英俊青年,轻轻一推门,踏入其间。 石门合拢,消失无踪。 整条长街上,察觉到这一幕的人都骤然转头,齐刷刷看来! “干!福地之门!”有人忍不住爆粗。 围观三人组面面相觑。 贾富贵眨巴眨巴眼睛:“这种层次的人物,不是只专注于福地吗?居然还会来鸿蒙空间闲逛?”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这位可能是真的无敌……” 上官倒还能维持表情平静:“富贵兄,看来他是真的遇不着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八章 吾悉得闻(为盟主谭山长加更!) 姜某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怎样的轰动。 他至今也没搞清楚福地的意义。 简单了解过鸿蒙空间后,他就不打算再逗留。因为现在的鸿蒙空间,也只有交流意义而已,对于他来说,相当于没有意义。 修行才是重中之重。 通过福地之门离开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他来鸿蒙空间也是如此……还以为大家都是通过石门进出呢。 倒是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他最为在意的,是自那浑噩中醒来后,一直萦绕在意识中的、挥之不去的飘渺感受——好像能够抓到什么,但又好像很遥远。 回到自己的福地空间,退出太虚幻境。他盘膝而坐,放空自身,让心神漂游。 那若隐若现的,到底是什么? 恍恍惚,飘飘然。 他知道那种感觉,就在某一个玄妙的位置,只等他触及,可是他无法触及。 到底是什么? 到底在哪里? 苦苦寻觅不可得。 焦躁! 焦躁的情绪一旦生出,姜望立即就从那种心神漂游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俗心蒙尘,不能得自在。 不必急切,姜望默默告诉自己。 一贯的自制重新主导了上风。 他开始用一种更清晰的态度,审视自身。 那种难以触摸的感觉,是因何而起? 因何而起记不清了,也无法确定。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刚刚推开福地石门,进入鸿蒙空间,听到那个高渺声音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在运用五仙如梦令声部,在探索那个高渺声音的本质…… 是了。五仙如梦令声部! 姜望甩开杂思,不再去想那若隐若现的飘渺感受,而是专注于现实,思考他的五仙如梦令声部。 自得到这部秘法之后,他一直试图让如梦令所结之“令”,能够更靠近声闻仙典所需的术介。 有着善福青云作为对比,他的如梦令的确也比五仙门祖师所传的如梦令更进一步。不过仍然未能达到声闻仙典的术介要求。 如果说构建声闻仙典所需术介,需要的进程是一百里。那么五仙门创派祖师走了一里地,五仙门历代宗主加起来,走了半里。 姜望虽然更进一步,但也才走到了两里地而已。距离那个一百里的最终目标,还差着九十八里。 在之前的修习中,他明确感知到,那两里地已经是目前能够走到的极限。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孕育出许多的灵感来。 苦求不可得,灵光已天生。 声音的世界,是如此细腻、又如此广阔的世界。 每一种声音,都是一种表达。 每一个音节,都有独特的妙处。 去听,去捕捉,去感受。 如此美妙,如此繁杂。 如此渺小,如此宏大! 水到渠成,姜望当场掐决,迅速完成入梦、筑梦、结令、返觉的过程。 如梦令之“声”字令! 【太虚使者、太虚六合修士独孤无敌……】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道高渺的声音,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手上下意识地掐动印决,灵感仿佛天生,十指如穿花,繁复而华丽……道术释放! 脑海中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姜望回过神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已经散去。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他这次不知从何而得的收获,已经结束了…… 但这个世界已经不同。 声音。 细微而又繁杂,渺小而又浩大。 蚊蝇飞快扇动着翅膀的声音…… 院门外守门卫兵的心跳声…… 在远处街道上人们的交谈声…… 整座城池的声音! 吾悉得闻! 无数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排列,“膜拜”着姜望的耳朵,任意点选。 万仙宫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万仙来朝。 万仙朝“我”。 万声朝耳仙! 姜望真的能够感受得到,那种超然于上的感觉。所有能够听到的声音,都对他臣服,对他予取予求。 这种程度还远未到“耳仙”的层次,但也可以称之为——声闻仙态! 姜望随手翻出红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准确地说,是用红妆镜映照自己的耳朵。不然若只为仪表,随便凝出一面水镜即可。 红妆镜中的自己,依然如故。但是两只耳朵,竟如玉雕一般,温润晶莹! 修行至今,经过无数次道元的冲刷,四灵炼体决的锤炼,以及一些天材地宝的养炼,姜望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优秀。 但这一双耳朵,由里而外,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光泽。在此时此刻,超然其它。 红妆镜的映照之下,并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发生。 姜望心念一动,默默调整,消去它的外显形态,让耳朵的外观恢复正常模样。他可不想以后动用声闻仙态的时候,别人一看他的耳朵,就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秘法。 美不美观不重要,低调实用才重要。 这门介于五仙如梦令声部和声闻仙典之间的道术,应该名为声闻仙态。 如果单纯讨论它到声闻仙典的距离,仍以那百里论来算,大约是走到了五十里。 这骤然多出来的四十八里,都是因为那一点妙绝的灵光。 但它也不完完全全是五仙如梦令或者声闻仙典,因为又有了许多别的灵感融入。 这是一门道术。 完全容纳于现世道术体系下的道术。 姜望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门道术难以定品,因为没有直观的威能,且具备极强的成长性。但绝对不会低于甲等中品! 用于第三内府的刻印,再优秀不过。 但未必能够成功。 因为它虽然属于道术,却也有声闻仙典的部分特征,如梦令的部分,也难以凭借内府的刻印瞬间生成。 可如果不努力将它刻印于第三内府,完成瞬发的可能。那这门声闻仙态的价值就要降低太多,因为在那种玄妙状态下、灵感自然催发的道决,现在来审视,无疑太繁琐、太复杂。 很不利于在战斗中施展,除非每次都提前一段时间使用。但它又有着时限,不可能无限持续。 目前能够持续的时间…… 姜望收起红妆镜。耳朵虽然没有变化,但他清晰感受到,那种“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已经失去。 整个声闻仙态持续的时间,不到二十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七十九章 应叫人间知霜华 完成声闻仙态这门道术的时间,姜望预计自己就算再熟练、再精简,最多也就能压缩到十六息。 长达十六息的准备,只换来十九息至二十息之间的持续时间。 声闻仙态在战斗中使用的价值,直接被削掉大半。 除非能够将它刻印到第三内府,用内府之力完成瞬发的准备。如此才能回归它的本身价值。 比起之前刻印的朽木决和八音焚海,声闻仙态要复杂繁复得多,并且也不仅仅难在复杂。 姜望本来打算用演道台推演得到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现在却不做其它想法。 他最能明白声闻仙态的价值。 不过演道台只能应用于道术的完善和升华,却无法解决内府中的道术刻印问题。 这个部分,仍然只能姜望自己面对。 不过,对姜望来说。 道术既然成立,那么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 剩下的刻印虽然复杂,但是毕竟有迹可循,可以一点一滴地改进与适应。 他从不缺乏耐心和努力。 数不清多少次,在绝望的境地他都挣扎出来。看得到希望的努力,其实并不很难熬。 在窗外缓缓流逝的日月流光中,姜望盘膝而坐,不停地打磨着道术,砥砺着自己。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 观河台上,天下强国聚首,风云交汇。 黄河之会之所以拥有如此广阔的影响力,不仅仅是因为它聚集了举世瞩目的强大势力,更因为它同时是年轻天骄展示天赋、诸国展现未来的时刻。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自古而今,年轻天骄就是最为世人瞩目的。 哪个年轻人不想立在绝巅,一览天下之小? 谁又不曾向往,自己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呢? 每到黄河之会临近,观河台就成为现世最受人关注的地方。无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 诸侯会谈,勾画天下大势。 天骄齐聚,只争谁是魁首! 那等风云激荡,令人向往。 历来黄河之会都分为三场。 内府修士为一场,外楼修士为一场。 神临修士已经突破寿限,一般来说都已经是一方大人物,不再被视为年轻人。 所以并没有神临及以上修为的决胜场。 但仅仅在内府和外楼这两个修行层次比斗,不足以囊括所有天骄。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成就神临,难道不比同年龄的内府强者更有天赋么? 所以在内府决胜场、外楼决胜场之外,还有第三场—— 是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 所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修士,不分修为,不论国别,均可上场。 黄河之会的日期临近,大齐政事堂那边开始做最后的名额甄选。 大大小小的消息,通过各路牛鬼蛇神,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在临淄的街头,都有人开始讨论,本国应该是谁来出战。 天府城新开的三分香气楼里,也不免有酒客把话题落在黄河之会上。 大厅里架着高台,台上正在演一出戏剧。 一旁鼓弄乐器的,都是貌美的妙龄女子,或琴或琵琶或二胡。 剧目正在精彩处,音乐也极紧凑。 “要我看,白芷莫氏的莫连城公子,当为大齐年轻一辈外楼第一!”说话的酒客满脸通红,搂着一位姑娘,大声喧哗。仿佛说的是自家人一般,十分的与有荣焉。 “得了吧!什么白芷莫氏,白芷郡现在姓什么,还是两说!”一个锦衣公子哥冷笑道:“碧梧郡杨郡守的弟弟杨敬你可知晓?” “杨敬能和莫连城比?”先前那酒客愤慨极了:“杨家历代以来,最高也就是一个郡守,拿什么比莫家?” “你看看你,我说东,你说西,黄河之会是去比家世的?”锦衣公子明显占着上风:“就算真是比家世,那也轮不到莫家啊!莫家在齐国都排不上什么号了,还去观河台丢人?” 半醺的酒客瞪大了眼睛:“就比战力。莫连城战绩亮眼,又输与谁了!倒是杨敬,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不知是不是吹捧出来的!” “哈哈哈。”一个汉子忽地笑着插进话题:“杨敬我不了解。不过莫连城自是徒有虚名!” 他把脑袋从旁边女子怀里拔出来,露出一副长髯,笑问道:“当年在临淄惹上了重玄风华,绕道而行的不是他?” 他们一时聊得激动,把附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提及黄河之会,讨论英雄强弱,直叫高台上的戏剧都有些无趣,怀中的美人都失了色。 “谁是重玄风华?”有人低声问。 “啧!”旁边的人鄙视道:“夺尽同辈风华的那一位呗!” “那他不是闭关去了,不参加吗?” “参不参加,也不影响外楼境的莫连城绕他而走啊!” 一个长得天真活泼的女子,瞥过吵闹激烈的酒客们一眼,笑容灿烂地自往楼上而去。 一群腾龙境都都没有的小修士,灌了一些黄汤,就开始品评天下英雄,言必外楼修士。除了重玄遵那般的,连内府境修士都不屑一提。 还真是有趣。 转过长廊,行至一处房门前,她也不敲门,抬起手来轻轻一推。 那纤白细嫩的小手上,指甲鲜红如血。 吱呀声中,房门洞开。 她一步踏进其中,就正好瞧到里间那软榻上,一个以手撑额,懒懒半躺的女子。 这女人身上穿得严实,唯有撑额的那只手,衣袖半滑落,露出半截雪色小臂。 但不知怎的,这几乎是浮光一掠的雪色,却好像铺满了视线,缭绕着无尽的风情,挥之不去。 “你倒是过的潇洒日子!”容貌天真的女子,声音也是脆生生的,显得娇俏可爱。 半躺着的女子轻笑一声。 这声音如绕云流风,直往人心里去。 她也不说别的,只问:“铃儿姐姐,怎的又不开心?” 铃儿咯咯一笑,反手一招,将房门带上,边往前走边道:“你真关心姐姐?” 半躺着的女子只微抬眼皮,瞧了她一眼:“妹妹自是关心的。” 但就这一眼,铃儿止住了脚步。 …… …… ps: 1,“须知少日拏(na)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题三十小像》·清·吴庆坻 那个流传很广的“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是后人误传。 2,“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自题》·情何以甚 3,想了想,全诗分享给诸位书友,与诸君共勉。 这是我在煎熬时期写来明志的一首诗。 全诗为—— 牛斗之间有龙光,曾照少年寒窗外。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处境,请诸君都不要放弃。 在你的少年时期,曾经也有星光照耀在你窗外。 牛斗之墟的宝光,证明你有了不起的天分。 你是绝世的宝剑。 只要磨砺下去,坚持下去,努力下去。 终有一天,你要叫这个世界,看到你的锋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章?自此以后十九息 名为铃儿的女子,与那张软榻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这是安全的距离。 也是危险的界限。 “嘻嘻。”铃儿好像很爱笑,弯起眼睛笑道:“昧月妹妹,你真好看。” 昧月撑着额头的那只手,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透亮的黑发,慵懒说道:“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罢。” 铃儿背着双手,左右瞧了瞧这房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没事就不能来找妹妹你么?我心中喜欢你,想与你亲近呢。” 昧月美眸微转,那平静慵懒的湖泊上,瞬间漾出勾魂的波澜。 “你若真想亲近,近前来……” “哈!”铃儿快乐地一蹦,却是侧身跳到了茶桌旁,轻轻巧巧坐下,与昧月的距离更远了。 娇小玲珑的她,像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表情动作,也都活泼可爱。 唯独魅惑迷人应该更为成熟的昧月,叫活泼可爱略显青涩的她为姐姐,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铃儿自顾在椅子上玩耍了一阵,才一转头,瞧着依然半躺的昧月:“说起来,咱们非要来齐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在这里不可能打开局面。四大书院都不被允许在这里建立有超凡力量的分院,何况咱们三分香气楼?” “姐姐。”昧月懒懒说道:“提醒你一件事。我没有叫你来,是你自己非要跟来。” 铃儿脆笑道:“我这不是跟你亲近么?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 她摇了摇头:“唉,姐姐一片苦心,你却不知。” 昧月一抬手,直接仰躺下来,闭目养神:“姐姐不给我委屈受,我就受不了委屈。” “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疼你还来不及。”铃儿孩子心性一般,在座椅上摇了摇,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对了,和国那个姓原的祭司,你把他怎么着了?后来也不见烦你。” “有原天神在,我能把他怎么着?”昧月闭着眼睛,带着几分海棠春睡的困意说道:“原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 铃儿显然并不相信:“啧。楼里本就没几个知心的。新来的妹妹,也不与我交心。” 昧月轻声道:“我的铃儿姐姐,交心这种事情,可不能一边儿付出。” “我愿意为你付出呀!”铃儿不知怎的,又灿烂地笑了起来:“你说说,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姐姐若想帮我,就让我好好睡一觉。” “没问题!”铃儿欢快地跳下椅子,站着看向软榻,道:“姐姐找个人来好好服侍你,那个什么剑指黄河第一人的姜青羊,如何?” 仰躺在软榻上这个女人,真是人间尤物。 她睁眼的时候,是秋波盈盈,仰躺下来,便成了山峦。 闭眸假寐,睫毛又长又弯。 微抿的红唇,又燃烧着无声的热情。 听到铃儿这话,她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道:“可以啊。如果你能做到。” 铃儿嘻嘻一笑,转身出了门。 …… …… 正全身心琢磨道术刻印的姜望,浑不知有故人在左近。 他沉浸在道术的玄妙世界里,为每一点微小的进步而欣喜。 一点一点地匹配、调整…… 终于在某个时刻,声闻仙态刻印在了第三内府中。 至此,姜望三座内府能够开发的战力,算是达到了顶峰。 三门刻印的瞬发道术,分别为朽木决、八音焚海、声闻仙态。 三座内府的秘藏,分别为增幅火行的星火、增加速度的追风,增幅风行的风门。 而每一座内府,都沐浴在神通之光中。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 只消加快探索内府房间的速度,尽快达到三千之数,便可以尝试开启第四内府了。 内府房间开拓三千之数,这是姜望为自己定下的目标。 探索内府房间,纯粹依靠神魂之力深入。 以他的神魂强度,到了这种程度之后,也开始感觉到吃力了。 不是没有探索更多房间的可能,只是难免要冒一些风险。相较于收益来说,无此必要。 虽说探索内府房间,是深入了解自身的过程。但内府层次对自身的观察毕竟有限。即便开拓了这么多内府房间,姜望对自身的了解,也没能升华到另一种高度。 三千个内府房间,已经是普通内府修士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过犹不及。 收拾心情,调整状态。 姜望再一次进入太虚幻境,他要看看声闻仙态在战斗中的表现。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排名规则并未公布,不过从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中,倒也可以略微推算出一二。 第五名打第六名,和打第七名,胜负获得的加幅肯定是不同的。 而往上打,无论是遇到第四还是第三、第二,胜一次就能前进一名,也只能前进一名。不是说胜过第二,就能成为第二。 姜望运气算是不错,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的他,前面的修士只剩四个,却也能在第一时间就匹配上了。 还恰好是第四名的五行修士。 踏上论剑台,呼啸星河间。 古老斑驳的论剑台连接到一起。 姜望长剑出鞘,直接开启战斗,半句废话也无。 朽木决、八音焚海、人道剑式。 在激烈的交手之中,大概了解了一下对手的实力。而后撬动第三内府,瞬间开启声闻仙态。 外观的变化已经压制过,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殊。 但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整个论剑台范围内,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纤毫毕现。 破风声、道术轰击声……在激烈战斗中,双方仍然保持平稳的呼吸声…… 一切一切的声音,臣服于耳中。 从肌肉运动的声音来看,对手接下来要左转。从道元撞击的声音来看,其人要倾力一战。 只能说,对手同时做好了倾力一搏和左撤的准备。 每一位擅长杀伐的强者,都会让自己随时处在能够兼容几种不同趋势的状态中,随时可以爆发出无数种可能,用以应对战斗。 但对于掌握歧途的姜望来说。 在得知了对手选择范围的情况下…… 那可能有且只有一种。 如果动用歧途,在此时此刻,姜望有信心一剑斩杀此人。哪怕此人已经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但即便是不用歧途,在声闻仙态之下,对手的选择范围也已经很清晰。 姜望纵剑而上,残酷冷冽的不周风迎面一吹。 那对手面带微笑,一面单手化圆,以光盾前抵。一面脚下稍移,人如电光转左! 这一步是如此之快。 他已经做好了借势反攻的准备。 但迎接他的,是姜望早已准备好的八音焚海! 一掌按落,瞧来几乎与对手同时抵达位置。 啾啾啾啾! 焰雀啸鸣,共奏海潮正声! 直到此刻,不周风才刚刚吹碎那光盾。 而火海与音潮卷过…… 只剩姜望独立论剑台。 …… …… …… 公布一下读者群号,欢迎大家来灌水~讨论剧情~ 稷下学宫:1159982294(普群) VIP验证群:327980714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一章 那人恐怖如斯(为盟主newpaker加更) 【胜者独孤无敌,当前排名:内府境第四。】 声闻仙态甚至都没有结束,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在九十名左右的匹配战斗,而是面对的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生死交锋,很多时候胜负只在瞬息。 但声闻仙态的表现,也的确太惊艳了一些。 严格来说,并不仅仅是声闻仙态本身。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虽然强大,但也只是掌控了所有能够通过声音获取的情报。 真正捕捉战机、左右胜负的,还是姜望自身。 姜望超人一等的战斗才情,方是根本所在。 两相结合之下,才造成如此漂亮的战果。 事实证明,姜望毫不犹豫选择声闻仙态,并且耗用大量精力去刻印这门道术,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刚才的这一战,并不是声闻仙态最亮眼的地方。 姜望通过这一战看到的,其实是歧途。 歧途这门神通,最大的制约,在于“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而得知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自知”与“见敌”。 而声闻仙态,毫无疑问能够帮忙补充“见敌”的这一部分。从而为歧途神通解除部分制约,而这,才是这门道术目前最大的价值所在! 姜望不由得想,倘若能够如万仙来朝图所描绘的那样,修成目仙、耳仙、鼻仙……岂不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能把敌人了解得清清楚楚,“见敌”将不再成为制约,那时候的歧途,又有多么可怕? 这念头一闪即逝,毕竟太不现实。 耳仙都还差得远呢! 倒是刚刚在在声闻仙态下,使用八音焚海,感觉到了一些不协调之处。 八音焚海并不完美,起码在音杀的部分,还不够。 一场匹配战斗的胜负,并未在姜望心中停留多久。 脚下站得稳,才能爬得高。 他默默地沉下心神,进入对八音焚海的细致调整中。 这种对自己近乎苛刻的精益求精…… 他不是一时如此,不是一天如此。 …… …… 同样一场战斗,胜者和负者自然是不同的心情。 蒋肇元是荆国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之子,也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五,刚刚被从第四名打落。 作为天下六强中唯一的军庭帝国,整个荆国,是由六护军、七卫军,一共十三支军队组建的军庭所统治,军主即国主。 十三军共尊国主,其下统御万民。 蒋肇元的身份,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他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尚且有些发愣。 虽然刚才他也并未使出全力,在太虚幻境中有所保留,但是……就这么输了? 那一记威力强大的火音混合道术并非重点,重点在于,对方好像完全预判了他的战斗选择, 他几乎是自己送上门去,主动撞向了对手的外楼级道术。 这通常是实力完全碾压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就如现在的他,对付腾龙境修士一样,能够轻松预判对方的所有选择。 所以自己,在同为内府的情况下,被完全地碾压了吗? 就算自己解放全部力量,又是否真的有胜利的可能?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吗? 他是有意参与黄河之会的,也正在努力争取内府境名额,但刚才这一战,无疑给他当头浇落一盆冷水。 在一直被限制扩张速度的太虚幻境里,与同境修士对战尚且如此艰难,真正直面全天下的天骄,又如何能奢图第一? “肇元!”一个斯文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前日彩灯会,不见你人影!怎的又倦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乃是至交好友中山渭孙。 其人是赤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 青海卫与赤马卫向来和睦,他与中山渭孙也是从小一起玩耍的好友。与其他渐行渐远的朋友不同,他们倒是越长大,越志趣相投。 “没甚么意思!”蒋肇元闷声道:“门未锁,你自进来!” 吱呀~ 中山渭孙推门而入,穿华服、系白玉,脸上带笑,举止有礼。 在以军为政的荆国,这种温文儒雅的公子很是少见。 就连蒋肇元自己,也是五大三粗,惯是袒胸露背,大碗喝酒。 “怎又没意思了?”中山渭孙走进房门里说。 “去黄河之会,为大荆展旗,才是男儿意趣。”蒋肇元起身倒了两碗酒:“彩灯会有甚么好看!” “可不只是男儿意趣,这话要让黄舍利知道了,又要寻你麻烦!”中山渭孙笑了笑,又问道:“黄河之会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到时候再见分晓么?” 荆国七卫之中,黄龙卫的那位光头大将军,就姓黄。 黄舍利则是其爱女,相当的凶悍。是能够拿出名头来吓唬蒋肇元这等汉子的。 蒋肇元不搭他的前一句腔,自顾饮了一碗,闷声道:“你是分晓了,我却没什么机会!” 对于外楼境的名额,中山渭孙自然是视为囊中之物的。但对于蒋肇元的沮丧,他却有些意外。 “这不像你。”他问道:“遇着什么事了?” 两人交情甚笃,倒没什么好隐瞒的。 蒋肇元把太虚幻境里刚刚经历的战斗简单说了说,重点在于,对方的战力对他完全呈碾压之势。 中山渭孙眉头紧皱,对于蒋肇元的实力,他自是清楚的。 “难道又是一个左光烈?”他问道:“看得出来对方是哪国人吗?” 蒋肇元摇摇头:“太虚幻境里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如何瞧得出来?” 中山渭孙想了想自己太虚幻境里赵铁柱的名字……无法不同意。 “不过……”蒋肇元又道:“那人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倒是很嚣张,想来是一个张扬之辈。” “倒也未必。”中山渭孙说道:“在太虚幻境里嚣张的人,可能恰恰在现世低调内敛。如此就更能隐蔽身份,不是么?你说他叫什么?” 蒋肇元心有余悸地道:“独孤无敌。” 独孤无敌! 中山渭孙大惊失色! 那个人只有内府境?内府境就能够拿下福地? 怎么可能!? 便是左光烈,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蒋肇元没有必要骗他。 世间竟有如此天骄! 中山渭孙只觉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矜骄傲,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注意到好友异常的脸色,蒋肇元问道:“怎么,你也认识?” 中山渭孙艰难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只能说,那个人,可能比你感受的、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还要强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二章 徒有桃枝不见春 一场黄河之会,牵动着天下无数人的心思。 不论秦楚,何止荆牧? 新安城里的一座小院中,黎剑秋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腰间悬着那柄在庄国声名鹊起的桃枝,身形萧索。 失败了。 在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上,他败给了出身于望江城道院的林正仁。 庄国去年才通过国战跃升一个层次,战争的收获需要时间来消化,底蕴毕竟不足够。拿不出可以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年轻强大的外楼境修士,更没有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的能力,唯有在内府境,还有机会展示一二。 祝唯我还在的时候,自然除他之外别无选择。祝唯我背国而去之后,这个名额才有了竞争的余地。 他黎剑秋已经倾尽全力,但还是迎来了失败。 这本没有什么好沮丧的。 林正仁一直以来就更强、更有名,也更得国君器重,享有更多资源。 与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可以说朝野瞩目其人。 在战斗之中,林正仁层出不穷的手段、好像永远也掀不干净的底牌,的确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以桃枝一剑,惊艳新安城。但林正仁一记一记后手甩出来,绵密不绝,竟生生将他的道剑消磨。 技不如人,输是应当。 胜负常事,不该挂怀。 早在枫林城道院的时候,对方就是望江城道院魁首,是一度跟祝师兄相提并论的人物。 如今输了,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还是不甘心。 可要问他为何不甘……他说不上来。 行过小院石径,踏上台阶,走入静室,关上了门。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 这时候才将握紧的拳头移到身前,摊开手,一枚青色的玉珏,正在手心。 这是董师的玉珏。 也是留在董师尸体上的玉珏。 由国相杜如晦亲手交予他。 董师遇害的那一晚,特意将他支开。等他回到新安城时,再见的,便是那被肢解的尸体。 那天晚上在新安城街头的那场对话,如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董师的遗言。 “只有你懂得牺牲。牺牲是一种神圣的品质,它是成就伟大的基础。” “如果有一天,整个庄国都陷入黑暗。你是我为这片土地保留的火种。” 一直到今天,他都不是很懂这些话。 现在他独坐于此。 他想他是恨过董阿的,为枫林城里那些无辜的亡魂,也为董阿甚至把他带在身边、并不隐瞒——凭什么不瞒着他,要让他如此痛苦、如此煎熬? 但除了恨呢? 现在他独坐于此,的确又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很久以前,还在城道院里的时候,他就想过,董师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要一直等到他死,才能见到。 他死前在笑什么? 黎剑秋默默地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 这枚玉珏最早的主人,据说是董师年轻时的好友张新凉。 张新凉送给董师,董师送给…… 送给了谁? 这种小物件,而且样式也很寻常,他实在没有怎么注意过。 整个枫林城道院那么多人,他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穿什么、戴什么。 他知道这枚青色玉珏里有什么,里面记载着一门秘术,名为控元决。 是提高精细控制道元能力的秘法。 他在跟着董师做事的日子里,早已经学过,记得烂熟。 在城道院的时候,他却并未学过。 会是谁呢? 那个先于他学到控元决的人,想来是董师最先认可的人吧? 其人出事之后,董师才选择的自己…… 那个人,一定很耀眼。 是潜在道院、展现绝佳雷法天赋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天生风雀异脉,性情温和仁厚的王长祥? 还是…… 黎剑秋也不知是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幕画面: 也是一个夜晚。 他正在内院门前的小亭值夜。 一个清秀少年匆匆奔来,虽急不乱,开口便道——“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身上有伤,但面色如常。险死还生,还能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那或许不是他第一次与那少年见面,因为同在城道院,总有见面的可能。但却是他第一次记住那少年。 而董师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为那少年祛除尸毒。 那时候他便觉得,董师待这刚入内门的师弟不一般。很不一般。 董师性情刚直,处世严肃,很少会有那般柔和的时候。 “那师弟一定很优秀吧?”那时候他如此想。 后来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在三城论道上还是在三山城一行中,那位师弟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他们也能算得上是朋友。 他这个曾经的败犬,离群索居的独行客,在那个师弟身上,又重新找到了伙伴的感觉。 再后来他去了郡道院,他们相约会于更高处。 那时候,他们都怀揣着自己的理想。他是想要永远解决凶兽的问题,那位师弟的理想是什么来着?当大官,功成名就,安定一方,让妹妹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新衣裳? 再后来…… 再后来枫林城没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理想,终不能成立了。 会是他吗? 黎剑秋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青色玉珏,将心神沉入其中。 属于控元决的信息,缓缓流入心中。 一字一句,他都如此熟悉。董师曾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述过。 他感受着它们,咀嚼着回忆。 突然,在他的意念中,跳出一滴鲜血。 不,不仅仅是意念。 自那青色玉珏中,真正地跳出了一滴鲜血。 一滴鲜红、饱满的血液。 它直接撞进了黎剑秋的手掌,撞进了黎剑秋的身体里! 痛苦! 剧烈的痛苦! 黎剑秋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 这滴血液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直接穿入五府海,撞进了第一内府之中。 黎剑秋的这座第一内府,里间原本空空如也。 这滴血液落进来…… 嘀嗒! 似春雨落下。 浸入内府地面,不见痕迹。 不,它留下了痕迹。 春雨落下,万物发生。 黎剑秋的痛苦消失了,他感受到一种伟大的力量在孕育。 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一种面死背生的勇气。 好似春风吹过荒芜大地,人世迎来新春。 一颗碧色的种子,从内府地面里“钻”了出来。 像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它高高跃起,悬于内府穹顶。 碧色之光,由此烛照内府! 黎剑秋已经不再痛苦,蓬勃的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发生,但他并未起身。 他躺在地上,怔然……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一滴鲜血,意味着什么。 那枚青色玉珏,是张新凉所遗。它曾将张新凉的控元决,留给了董阿。 而董阿也在其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一滴血,是内府精血,神通凝华。是独属于生生不息神通的杰作。 这一滴血,在董阿死后方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三章?香铃儿 从鸿蒙空间里退出来,姜望摇头笑了笑。 他事先没有想到,进一次鸿蒙空间,能有这般好处,成就了声闻仙态。 虽是意外之喜,有就是赚,也不由得……多试了几次。 当然,再没有什么特殊变化了。 推开福地石门,走进去就是鸿蒙空间,走回来就是自己的福地空间。 他也不跟谁说话,来来回回地试了几次,确定实在没有新的收获之后,也就抛在脑后了。 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姜爵爷自是不知道,鸿蒙空间里,名为贾富贵、上官、赵铁柱的几个家伙,都在怎么骂他臭显摆。 八音焚海的调整,在前几天就已经完成。 调整后的八音焚海,比之原先,威能足足增加了一成。不过也还没有突破甲等上品的范畴。 在这期间,他还参与了一次福地挑战。 已经打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的姜爵爷,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战败。 在挑战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除歧途之外毫无保留的打算,但最后……还是保留了很多。 毕竟没有太多出手的机会。 从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又掉到了排名第四十四的桐柏山。每月产功又少十点,变成了三百八十点。 一路走来,明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唯独在福地这一块,始终如一的下滑。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都知道福地里出现了一个弱者,总之过了这么久,姜望竟再也没有遇到过一次弃权的。让他延缓一下排名下滑的指望频频落空。 这让他很怀念当初那位特意学会远古之时君子九剑残招才来挑战的强者。为什么大家不都做足准备再来挑战呢? 不过至少,姜望现在已经不会对此感到抱歉了…… 任谁这么一路输下来,不管多么骄傲多么自负,也该习惯了。 确实是打不过。 就只把它当做,每月一次跟强者过招的机会。 这样一想,就会好受很多。 姜望安慰了自己一番,暂且结束了修炼,离开这处吕宗骁帮他准备的、专用于闭关的院落。 当然不是说他需要休息,在修炼这件事情上,他从无休息可言。 只是算算时间,政事堂那边应该要有结果了。 这一次闭关收获很足,令姜望更自信、更有底气,脚步也不知不觉的,有些轻松。 “哎呀!”一声清脆的痛呼。 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概刚才是在爬墙,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跌得七荤八素。 吕宗骁准备的这处院落,明明在繁华城区,却算得上幽静。 闹中取静,自是上品。 姜望出来的这个门,正好对着对面院落的院墙。 这毛毛躁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摔在他面前。 小姑娘跌在地上,扭过头来,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看着姜望:“帮……” “不要害怕。”姜望温声道:“我帮你叫人。” “……忙。”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有些迷茫。 “来人!”姜望已经招呼了一声。 一名卫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火速奔行至姜望面前,低头行礼:“姜大人,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小姑娘送去医伤。”姜望吩咐道:“费用记在我身上。” “遵命。” 吕宗骁派来的这名卫兵很麻利,转身就把那个小姑娘抱了起来,蹬蹬蹬便往巷子外跑。 堂堂三分香气楼天香第五的香铃儿,还有些呆愣。 为何是这种展开…… 难道是我暴露了修为?不可能啊,我这匿息之术,外楼修士都不可能看破。 她本来准备了一整套进一步接触的方法,但没想到,第一步就卡住了。 这个姓姜的,竟然随便喊个人来送她! 是老娘不够可爱吗?是摔倒的姿势不够可怜吗? 还有没有同情心! 齐国人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但无论心里如何咆哮,她也不能现在一个翻身,活蹦乱跳地下来。那不就是自我暴露了么? 香铃儿直恨得牙痒痒。 那卫兵很尽责,一边抱着她跑还一边摇晃着她:“小姑娘,坚持住!不要睡过去!医馆马上到了!” 这是何等的让人羞耻! 让我去死吧…… 香铃儿默默捂住了脸。 …… …… 那一边,姜望摇了摇头,自顾自往太虚角楼而去,这段时间,想必重玄胜都在附近。 刚才那个小姑娘,的确很可爱,的确很可怜兮兮。 但始终有一丝不自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不确定的不自然,就不理会。只不过从摔下的那一声,和呼吸声来判断,这小姑娘伤得并不严重,所以随便找家医馆就好。 他自己当然也会一些医疗道术,不过三脚猫的工夫,能不丢人就最好不丢人了。 太虚角楼里依然是座无虚席,生意火爆。吕宗骁派驻的两队卫兵,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让这里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秩序。 仅靠德盛商行自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重玄胜不在太虚角楼,也不在大元赌坊,而是在一间茶室中——他新建了一家茶楼,得益于天府城现在的人气,生意也很好。 “我现在啊,修身养性。”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哦。”姜望表示很相信,随便找了个位置,就要坐下。 “诶诶诶。”重玄胜赶紧拦道:“作为德盛商行的二东家,你既然出关了,也该干点正事,对不对?这个月已经过半,三分香气楼那边,你去收一下账吧!” 姜望:…… 说起来五月是过半了,但人家三分香气楼不是前不久才建成吗?这才几天啊,你这是收个什么账! “快去快去。”重玄胜催促道。 “这随便一个管事都能办。”姜望瞧着他:“你打什么主意?” 重玄胜挪了挪屁股:“据说那边来了超凡修士。朝廷对这方面限制很严格,这种跨域组织里,有超凡修士不是问题,但若超凡修士在齐国境内传授超凡力量,那就是未经报备,私下建立超凡势力。会遭到严重打击。毕竟是我引进来的生意。你帮忙去看一眼,警告一声,免得以后出事。” 姜望刚想问,你自己怎么不去?抬眼便瞧到了十四。 “成。”他不再废话,转身便离开了茶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四章?曾记三分香(月票两千五加更,感谢所有书友!) 对于三分香气楼,姜望并不陌生。 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被很多风月常客许为极乐之地。 那会赵汝成经常请客喝花酒,除了凌河端谨持身之外,其他几个兄弟都没少去。当然,也只是喝酒。都是城道院里有前途的人,没谁真个沦于俗欲。 在临淄,三分香气楼低于四大名馆,但并不是因为三分香气楼摆不出同层次的规格。而是在齐国这种地方,面对地头蛇,三分香气楼必须低头。 姜望去过很多次三分香气楼。 从庄国到和国再到齐国,从临淄到天府城,三分香气楼的装潢都是贴合当地风情又保留了独有特色的。 这背后体现的心思和实力,自是不一般。 “我说今儿怎么一早喜鹊叫,原来是姜大人要来!” 姜望刚刚踏进楼中,一名风韵犹存的老鸨便迎了上来。 与许多青楼老鸨惯用浓妆艳抹遮掩瑕疵不同,天府城这处三分香气楼的老鸨,却是素面朝天。虽无艳色,却让人瞧得清爽,不怎么生腻。 当然,跟温玉水榭的那位桃娘是不能比。 她笑吟吟地瞧着姜望,并不上来动手动脚地亲热,谨守着分寸:“您可有心仪的姑娘?” 姜望并不意外,自己怎么会被认出来。 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把生意做大。记下当地头面人物的模样,只能算是基本功。 现在的天府城,最令人瞩目的当然就是太虚角楼。就连三分香气楼的这家分楼,也是因其而来。而太虚角楼的主人,正是姜望。 如今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王夷吾在死囚营里,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骄,他当仁不让。 结合这些,三分香气楼在天府城的高层,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忽略他。 “我不找姑娘。”姜望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总楼有高手过来?” 老鸨眼神里有了几分戒备,面上依旧笑得亲热:“只是楼里的大人过来巡察,顺便也处理一些咱们分楼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没什么违规的地方。 若是真发现了违规之处,重玄胖早就动手了。他可不会因为有这么点合作关系,就把自己搅进别人的麻烦里。 姜望轻声说道:“齐国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我唯一要提醒的是,不要找我和重玄胜的麻烦。你们总楼的高层巡察便巡察,巡察完了尽快走,别在天府城磨蹭,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吧?” “这是自然。”老鸨态度很和顺:“我们在天下各地做生意,能够这么长久地做下来,靠的就是守规矩。您尽管放心。” 同时,这话也不免有暗示三分香气楼实力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重要,姜望本就是来警告一声而已。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再无什么逗留的必要。 转身就走:“行,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至于现在就说收账的事情,他还真没有那么好意思…… “欸,姜公子稍等。”老鸨忽然道。 姜望回过头,目带询问。 “我们东家要见您。”老鸨道。 “不必了。”姜望一口回绝。 老鸨显然有些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讶异:“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咱们分楼的东家呢,是总楼来的天香大人。” 在她看来,本宗里的天香、心香,个个是人间绝色。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从西境到东境,为求一面之缘,挥金如土的狂蜂浪蝶,数也数不清了。这个姜望之所以拒绝,肯定是不知道谁要见他。 不过对姜望来说,无论是什么香,他都不认识,也不觉得有打交道的必要。 齐国的天骄,有志于去观河台为国展旗的人物,和一个横跨诸国的宗门高层接触,是有什么心思?嫌弃自己在齐国的根基太稳固,太受人信任了么? 姜望也不想表现得太冷漠,只温声笑了笑:“主要是俗事缠身,不得空闲。那今天先说到这里?” 老鸨是个识趣的,自然不会再勉强,礼道:“请慢走。” 姜望抬脚欲走,但忽然想起一事,停下来问道:“对了,你们三分香气楼,分楼遍布天下,情报能力自是数一数二的。可知白骨道?” 白骨道的那个女人,曾就寄身于庄国的三分香气楼中…… “大人说笑了。”这老鸨笑道:“我们本分做生意,谨守规矩,从来不牵扯什么宗门、教派。” 一看她这样子,就肯定知道白骨道是什么组织。 姜望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只随手取出一块道元石,放在她手上:“有白骨道的消息,去太虚角楼联系德盛商行的人。按消息的分量算钱,绝不会亏待了你。这是定金。” 不等她再说什么,径便离去。 倒不是说他觉得三分香气楼与白骨道有什么勾连,而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 白骨道还有一些余孽存在,以前自顾不暇,现在算是慢慢有了些经营,是时候找一找他们了。 回到茶室的时候,重玄胜一壶茶还未喝完。 “这么快?”他故意笑道。 姜望不理他这一茬,这胖子现在也只能口头上过过瘾了,像三分香气楼之类的地方,去是没机会再去的。 只道:“警告我送到了,我看她们还算清醒,应该不会犯蠢。” 重玄胜有心再说些什么玩笑,但目光扫过雕塑般伫立的十四,便冷静了下来:“清醒最好。说起来也真是晦气,以前这三分香气楼都老老实实的,偏偏我这一合作,她们就生出变化来。” “大概有什么原因吧。”姜望不是很愿意继续聊三分香气楼的话题,转问道:“一出关就被你赶着办事,还没来得及问你,黄河之会的事情定了吗?” “狗大户递帖,能有什么问题?虽然最后的名单还没有送呈御览,但也大抵定下了。”重玄胜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他处理感情不行,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有一手的。” 姜望以手掩面:“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晏抚的事情。” “你跟晏抚跑去扶风柳氏仗势欺人,这事早就传开了。”重玄胜冷笑:“还想瞒我?” 姜望只觉头疼。 从头到尾狠话都没放过一句,怎么就成仗势欺人了? 再说了。晏抚的确是有钱有势,我仗谁去? 这流言说不定跟柳应麒有关,也可能是其他人。想要搅黄晏抚这桩婚事的人,临淄肯定不少……不过柳秀章当时承诺了处理好此事,等她一出面,什么流言也都消了…… 算了,让晏抚自己去头疼。 姜望转而问道:“内府境的,是哪几个?” 大概是对姜望不给他透露“晏抚秘闻”的不爽,重玄胜回答得很冷漠很简短—— “你,雷占乾,崔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五章 月色雪色两不如 “雷占乾我倒是认识。” 听到熟人的名字,姜望轻声笑了笑,只问道:“这个崔杼,是何方神圣?” “军中人士。”正儿八经的问题,重玄胜并不含糊:“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普普通通的家世,在军中打出了名堂,现在待在囚电军里,很得修将军器重。” 掌管囚电军的修远,姜望倒是知道。 也是一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物,整个齐国,都没有第二个姓修的厉害角色。自他之后,才算是有了修家。若论底蕴,自是远不能跟重玄家、李家来比。 一个顶级的世家,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来保证家势经年不堕。 不然就算是再厉害的人物,也只能璀璨一时,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顷刻风流云散。 那位静贵妃,据说一直在吹枕边风,为高氏求爵,就是基于此理。 当然,只要修远活着一日,修家人也都是能跻身齐国上层圈子的。 “此人比之王夷吾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笑了:“王夷吾是军中第一,从游脉,到周天,到通天,打遍军中好手,一路第一,一路无敌。我猜现在也没有例外。” 王夷吾本来一路都是齐国第一,但是因为姜望的出现,现在说起来,只能局限在军中。 姜望没有笑:“所以我的对手,只有你堂兄了。” 这不是倨傲,这是底气。参与争夺内府名额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手下败将,一个是另一个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他没有理由还心虚。 唯独重玄遵,虽说名额已经定下,但毕竟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仍然有发生改变的可能,而这,只取决于天子的心思。 重玄胜也收敛了笑容:“如果陛下真的召他出来,想来就是如此了。” …… …… “气死老娘了!” 回到楼中的香铃儿咬牙切齿。 老娘摔在你面前你都不管。 等老娘去了医馆,你就来了三分香气楼? 跟老娘玩捉迷藏呢这是? 她越想越怄气,狠狠在空中一抓,抓出一声爆响。 这会已经入夜,三分香气楼中倒是更加热闹了。 靠坐在窗台的昧月,往这边瞥了一眼,倒是不为她抓爆空气的这一声响而惊讶,只为她胳膊上那黑不溜秋的狗皮膏药而忍俊未禁——为了不露出破绽,香铃儿故意在身上弄出了些摔伤淤痕之类,经过本地医馆的热心救治,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好一个娇俏小美人,愣是被狗皮膏药贴得不见半分颜色。可怜兮兮之余,也真有了些可爱。 “你还笑!”香铃儿怒目而视。 但看过去之后,怒气也不知怎么,便消了。 此时在她的眼中。 那一袭红裳的女子,正靠坐在窗台,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右腿半屈,右手搭在右膝上,青葱般的玉指随意散开,像是一朵倒开的玉兰。 左腿自然垂下窗台,在繁复的红裙之下,仍未能遮掩那道极优美的线条,笔直、匀称。倒是只露出了脚踝,但已让人见得雪肌玉肤,并不被红裳艳光夺去颜色。 裙卷红浪,足起玉潮。 她的左手也垂落,有一种慵懒的倦意。 只是尾指勾着的天青色鹤嘴玉壶,又带来一种洒脱。 不必形容她的面容了。 在所有的天香、心香之中,香铃儿最喜欢这张明明偶有疏离却始终魅惑无边的脸。 窗开着,窗外的夜色泠泠垂落,伴着月光星光,碎在一处。 有风吹来,温柔流散。 楼下的喧嚣嘈杂,仿佛一时也静了。 “我刚刚气昏头了,才注意到。”美景美人自然叫人温柔,香铃儿语气不由得和缓起来:“今天怎么穿得这般鲜艳?” 昧月轻轻勾起嘴角,笑道:“下酒。” “你笑起来真好看呐,好妹妹。”香铃儿痴痴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马上警觉地停住。 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的迷人之处,叫我防不胜防。” 昧月并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听说那个姜榆木,也拒绝了见你?” 她笑了:“倒叫姐姐心里好受许多。” 昧月轻声道:“换个人吧,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此人一心向道,不可动摇。” “这个人再合适不过,又有名气,又有未来,还缺乏根基。”香铃儿不知怎的又笑了:“再怎么一心向道,见过你之后,也要一心向你。” 他不是。他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很坚定。 昧月在心里轻叹。 但笑着说:“咱们要尽快在齐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盘活本宗在东域的局面。而不是跟谁在这里斗气。那样没有意义。” 三分香气楼勾连天下分楼的大布局已经开始,昧月也正是凭借在不赎城与和国的出色表现,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天香。 在齐国,三分香气楼当然不能大肆经营。但是在东域一些小国,就可以稍稍逾矩了。不过即便是在其它小国发展,也须得在齐国这边有个通气的。 东域霸主,可不仅仅是个名头,那是方方面面的影响。 三分香气楼在天下各地发展得再好,一旦恶了齐国上层,顷刻就要在东域绝迹。而另一方面,正是为了跳出这种“虽富不强、虽大不稳”、难以应对强权的局面,三分香气楼才迎来这一次的变革。 昧月的入局时机堪称妙绝。 “哎呀我头疼!”香铃儿小女孩般撒娇耍赖:“懒得再找了,非得拿下他不可!” 昧月特意让人请姜望见面,也是为了走个过场,表明自己尝试失败。当然也未尝没有面对面聊一聊的心思,哪怕是在遮掩面容之后。 姜望拒绝见面,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细想之后,却也觉得合理,像是那个横剑在妹妹身前,请她自“取”冥烛的少年。 “便由你吧。”她轻声提醒:“姐姐要闹,我也管不着。不过,他身边那个胖子很聪明。姐姐以后接触,须得谨慎一些。免得我独自回楼,不好与宗主交代。” 以她对香铃儿的了解,她若执意拦着,反倒令其生疑。这样大大方方地让步,只提点危险处,香铃儿自己冷静下来,应能想得明白。 “放心啦。”香铃儿咯咯一笑:“我怎么舍得丢下妹妹你?” 昧月不再说话,只将玉壶勾起,仰头饮了一口。 那天鹅般的脖颈,在夜色下莹莹有光。 窗台上独饮的美人,美好得像一幅画,那天边的悬月,成了遥远的背景。 香铃儿一不留神,又呆住了刹那。 心中只想…… 无怪乎名昧月。 在她面前……月亮都失了颜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六章 见信展颜 【姜望吾兄,见信如晤: 为什么我说话这么正式? 因为我姜安安呢,已经完成了奠基,现在是一名伟大的游脉境修士! 你不能像哄三岁小孩那样哄我了。 (中间省略一堆举例) 不要以为给我买吃的就可以,我可不是贪吃鬼。 再次再惹我不开心,哼。(此处画了一个气鼓鼓的小人像) (气鼓鼓的小人像旁边,又画了一个大人,牵着小人的手。大人没有五官,在脑门上写了一个‘不听话’。) 今天叶伯伯又夸我啦!他说我…… 青雨姐姐夸我…… 方师兄夸我…… (省略一堆略显膨胀的发言。) 哥哥呀,我每天都没有偷很多懒,大王师姐说很快我就能飞啦。 下次见面,换我带你飞,好不好? 另。 你给我带的那个黑黑的果子,是在哪里买的? 我有个朋友也想吃,找了很久没找到,见信速回。(画了一个奔跑中的小人。) 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姜望已经在临淄的霞山别府里了。 太虚角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用不着他。 黄河之会一日日临近,这段时间自然还是留在临淄为妥。 今年以来,跟安安的信写得很少。 当然,主要是他回得少。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应接不暇,之前出海更是直接断掉了。 安安是定期就有信飞来,不过有时候云鹤飞行的速度,还追不上姜望转移的速度。 姜望是完成了修行之后,在静室收到的这封云鹤传书。 眉眼带笑地看完整封信,只觉窗外天光真的很好。 安安信上说,她已经完成奠基,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姜望当初用四个月,才完成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 姜安安用九霄图奠基,耗费了五个多月的时间。九霄图是与周天星斗阵图同阶的奠基阵图,相当有难度。姜安安毕竟年幼,不比姜望开脉之前已经是几经生死,算起来这个速度绝对不慢。 凌霄阁的确是教导有方。 想了想,姜望拿起云笔回信—— 【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姜安安,见信展颜: 你已经完成了奠基,的确是个小天才。在修行的路上,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哥哥知道,你总是这样好。 只是有一点,我要指出。 ‘伟大’,从来不是因为强大,也不能够自我标榜。而是因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做过了不起的事,人们称颂你,才会以伟大来描述你。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可以不用懂,也可以问你青雨姐姐,我相信她有更生动的答案给你。 哥哥在这边一切都好,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有些想你。 很期待你带着哥哥飞的那一天。 另,你哪个朋友? 再另,你的字好像没什么进步,是不是练得少了? 落款:姜大侠。】 写完又看了看,将信甩回云鹤状态。 接着再取出叶青雨的信来看。 叶青雨行文依然是一贯的秀静,挑拣着说了几件姜安安的趣事,具体描述了一下她的修行程度。 接着才顺便说了几句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一笔带过。 只在信的最后,说了一句—— “请道友以安安为念,行事勿要莽撞。” 应该是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消息为什么传得这样快。但想来行商天下的云国,不难掌握海外情报,尤其是这等已经传遍近海的大事。 姜望想了想,再次提笔,把天涯台之战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非常危险的部分,也尽量把过程描述得简单。 也免不了夸张了一下齐国对自己的支持和保护,把整个天涯台之战,写得似春游一般。 最后写道—— 我欲往观河台,与天下英雄相争。若能侥幸扬名,当可在齐国彻底定下根基。届时便能把安安接到身边,而无虑其它。 漂泊羁旅一年余,常念幼妹孤弱,累及道友忧怀,心中难安。 此一战,我当奋力。 请道友多加珍重,感念再三。 就像叶青雨来信的落款一直是云上青雨那样,姜望这封回信的落款也一如既往,是枫下小姜。 松手放云鹤飞走,怔怔看了会空荡荡的窗外。 还没到霞山红遍的时候,但想来安安应该会喜欢枫霞并晚的绚烂。 临淄七大胜景,都该去瞧个遍。还有那八音茶,小安安不方便去那等场所,可以想办法让店家送出来。还有吃的、喝的、玩的…… 姜望回过神,忍不住又笑了。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踌躇满志,有人火烧眉头。 留在天府城勾连德盛商行海上生意的重玄胜,就非常恼火。 原因在于,太虚角楼的独门生意,有了竞争者。 当然,不在齐国。 在近海群岛。 近海群岛也出了一个太虚使者,据说是一个叫花满楼的人。 此人出身的沧澜派,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虽然也加入了镇海盟,却连一席议席都没有。 花满楼则比沧澜派还要默默无闻。 甚至于在这之前,沧澜派内部都没有太多人认识他。 他得到太虚角楼之后的做法,与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做法,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把太虚角楼,建设在沧澜派所在的星珠岛上——此岛位于小月牙岛南向尾部,像是拱月之星,所以得名星珠。 花满楼的这座太虚角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他直接跟镇海盟建立合作,将太虚角楼贡献出来。 任何一个修士,都可以用海勋交换进入太虚角楼的资格。 以此促使更多修士去迷界奋战,去迷界战斗的修士又能通过海勋来太虚角楼修行,如此形成良好的循环。 虽然星珠岛距离天府城很远,而且以海勋换取太虚角楼资格的方式,没有掏钱来得简单直接——总而言之不怎么影响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生意。 但凡事最怕对比…… “现在很多人都在骂您。”影卫小声汇报道:“说您身上肮脏的肥肉,花光所有刀钱都割不完,骂你是守财奴……” “这句话骂得还挺有创意的。”重玄胜职业性地分析了一句,而后勃然大怒:“他们懂个屁!” “要挣道元石,不也得努力吗?我这也是非常良好的循环,民富才能国强,国强才能护卫海疆!鼓弄口舌之辈,岂懂我良苦用心?!” 过了一会,才咂摸道:“不对啊!姜望才是太虚使者,他们骂我干什么?” 影卫缩了缩头:“他们说姜青羊重情重义,一诺千金。视名利如粪土,怎么会这么抠搜?一定是他忙于修炼,受人蒙蔽,所托非人,让你这个奸商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重玄胜:…… 虽然他一直觉得吐脏字不是高级的骂人方式,但此刻除了骂娘,竟不知能用什么表达心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七章?五行禁锥(为盟主李独山加更!) 五月十九日,姜望亲自守在霞山别府门外,迎来了一位容貌欠佳的客人。 天底下长得丑的人很多,但能让姜望如此亲热对待的丑汉,除了廉雀之外,更无他人。 早些时候,廉雀要争家主,还需要通过姜望,偷偷摸摸地与重玄胜建立联系,双方在暗地里展开合作,互相借力。 现在重玄胜领先一程,姜望也名满齐国,双方的关系早就不必再隐藏。 与姜望交好,本身已是廉雀手上非常强力的筹码。 南遥廉氏是铸兵师圣地,本身与一些名器的主人,有些情分在。但情分这种东西,毕竟是会消耗掉的。更不属于常规力量。 因为“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的原因,廉家在军部是有一些关系在的,且南遥兵器甲于天下,他们也算是财源广进。 但廉家本身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强者,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硬伤。还在外楼巅峰的尹观,就曾扬言要屠灭廉氏,从中也可以略窥这个家族的实力。 花钱雇佣的强者,终不如自家培养出来的强者尽心尽力。请来无法驾驭的强者,还得担心鸠占鹊巢。有些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廉雀和姜望、重玄胜都讨论过,廉家之所以出不了强者,就是因为命牌制度。 世上何曾有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强者? 但聪明人不止他们,能看出这一点的,也不止他们。命牌制度之所以还存在,恰恰是因为,它是廉家稳定延续的根基。 它已经融入了廉家的血肉里,每一位家老,每一个家族高层,都是既得利益者。 要想改变命牌制度,就是挑战所有廉氏高层的利益根本。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不可能妥协的根本矛盾。 即使以廉雀的决心,重玄胜的智慧,也只能徐徐图之。 唯一的办法,就是廉雀掌握家族权力之后,吸纳并培养一批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且对命牌制度深恶痛绝的人,如廉绍之类,成为新的高层。 待这部分力量成长起来,才有可能自内而外、自上而下,完成换血,在不毁掉廉氏的前提下,让这个铸兵师圣地重生。 而让人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的前提,是能为他们开拓新的财路,为他们展现更长远的前途。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重玄胜亲自帮廉雀订立的长远计划,现在也还只在继承顺位的争夺上。 当然,仅就家族继承权的争夺上,廉雀现在已经占据绝对的上风。 毕竟廉家主要的关系人脉都在军部,而重玄家对兵事堂的影响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数得着的。 有重玄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支持,廉雀想输都难。 哪怕是现任族长廉铸平心中对他不喜,又有廉炉岳之流横眉竖眼,也架不住更多的家老陆续表态支持。 谁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目前来看,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跟重玄家搭上线之后,往日那些蹭吃蹭喝、边吃边拿的兵油子,都少了许多。 当然,一旦廉雀暴露他想废除命牌制度的想法。现在支持他的家老,都会成为他的反对者。 “你要的东西。” 一见面,廉雀就取出一只铸铁匣子,直接递给姜望。 他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老样子,除了重铸廉氏的理想藏在心底,一般时候基本藏不住话。 这铁匣也是丑得可以,边角都没有磨平,一看就是顺手敲出来的。 万万不可能有人用它装礼物。 姜望倒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一边转身把他引进院中,一边打开了铁匣。 铸铁匣子中,躺着五根中空的透亮锥刺。这五根锥刺倒是造得极漂亮,原材料来自于姜望在迷界斩杀海族所得到的特殊骨刺。那名海族不算强,但遗留的这骨刺非常难得。 姜望看了看,感觉很满意:“你还是知道什么叫好看的嘛。” 晏抚那个死要讲究的,应该不至于因为不好看而嫌弃了。 廉雀闷声道:“这种类型的法器我不太懂。是请一位族叔帮忙弄的。” 他解释道:“这套五行禁锥,贯入火元就禁火元,贯入水元就禁水元……完全利用了原材料的特性,可以在一息内将方圆五里范围内的同属性元力吸纳一空。当然,有上限存在,上限取决于五行禁锥能够吸纳的元力极限。” “外楼?”姜望问道。 廉雀点头:“差不多能用。” “价值大概是多少?”姜望又问:“跟外楼层次的禁水符这类符篆相比如何?” 廉雀是个诚实的人,实事求是道:“符篆的价格现在有些夸张,大概只能值个三、四百张。不过如果按真实价值来算,至少比得上一千张禁水符。” 姜望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抵得上那一匣符篆的价值,不至于叫晏抚吃亏,就很不错了。 一边把玩一边赞道:“你那位族叔的手艺真不错。请他出手的价格,比照市价再加一成,回头你让人直接跟德盛商行算。” 德盛商行现在挺有钱的,姜望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廉雀也不客气:“成。” 又瞧向姜望腰间的长相思,咧嘴笑了:“你养得真好!” 作为廉氏最具天赋的铸兵师,又是长相思的铸造者,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这柄剑器的变化。 姜望随手解下,递予他道:“你看看。” 廉雀双手捧过,像抱孩子一般,异常珍惜。长相思本身也并不抗拒廉雀,一声未鸣。 此剑出他之手,他因此剑成名。自然有一份缘分在。 “真好,真好。”他笑得合不拢嘴:“此当为天下名剑!” 之前廉雀专门为长相思设计了一套温养法,一直以来,姜望都严格按照那套法子来温养剑器,不曾间断。 这也是长相思能够这么快孕生剑灵的重要原因。 廉雀那套温养法,主要就是利用神通种子。 姜望现在身具三颗神通种子,完全可以轮换不休,自然是养得更好了。 人养剑,剑也在养人。 “还是多亏了你的温养法。”姜望笑道:“你今天来得巧,正好北衙有个朋友请我吃酒,咱们一块去。” 廉雀再怎么不善于与人交际,也知姜望是在帮自己牵线搭桥。都城巡检府的关系,在齐国有多重要,自不必说。 他心怀重铸廉氏的理想,那就不能只专注于铸兵。 “好哇!”廉雀的丑脸上,立刻泛起客套的笑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八章?瞩目 郑商鸣终于找到时机登门,专程请姜望吃了一顿酒。 姜望则居中调和气氛,介绍郑商鸣与廉雀认识。 一场酒罢,宾客尽欢。 郑商鸣有心结交姜望,对他“寒微”时的好友也很热情。而廉雀也需要多方构建自己的影响力,尽快确定廉家少主的身份。 当然,他们具体能处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之后的合作。 …… 五月二十日,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已经送呈御览。 这事并不用保密,因而上午递出去的名单,下午就已经临淄尽知。 内府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青羊镇男姜望、雷家少主雷占乾、囚电军副将崔杼。 外楼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朔方伯长子鲍伯昭、朝议大夫谢淮安之侄谢宝树、冬寂军正将朝宇。 什么白芷莫连城,碧梧杨敬,压根没有挤上备选名单的资格。 至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政事堂只递上去了一个名字—— 计昭南。 无职、无爵、甚至因为很少在国内现身,也没有什么名气。 他只有一个身份,军神二弟子。 大齐军神姜梦熊,所收弟子有三人。 大弟子陈泽青,承其军略。关门弟子王夷吾,继其勇武。前者号称九卒军师,在齐九卒里每一支都历练过,那些骄兵悍将,无不服膺,后者每境必争第一,两位都极有名气。 唯独是二弟子计昭南,少为常人知。 但政事堂既然只递上去这一个名字,当然不可能是政事堂集体发疯,狂妄到不给齐帝选择的机会。 而是因为政事堂上上下下,从国相到九位朝议大夫,都认可他为齐国三十岁以下修士中第一! 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人选。 唯独如此,他们才敢单独送呈齐帝。 只此一点,就能想象得到计昭南的强大。 黄河之会到底有多么受人瞩目? 齐国这边,齐帝还未定下最后的人选,政事堂仅仅只是递上去一个备选名单。 名单上的人,就已经变得炙手可热! 自这份名单传出来之后,来霞山别府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姜望不得不早早宣布闭关,以避免得罪太多人,同时在太虚幻境里急信重玄胜,让他回来处理这些交际的事情。毕竟有些拜访者,切身关系到德盛商行的发展,一味地闭关不见,终是不美。 重玄胜裹着满腹的怨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姜望数十封纸鹤……最终还是放下天府城的生意,回到了临淄。 当然,那些太虚幻境里的肥纸鹤,姜望一封都没打开。 一发就是那么多,猜也猜得到没什么好话。真有要紧事情,胖子也就星河空间见了。 所以临淄见面之时,两人还很亲热。一个已经骂舒服了,一个压根没看对方骂了什么。 长袖善舞的重玄胖回到临淄后,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对姜望来说无比头疼的事情,对重玄胜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情。连着几日宴饮不断,把各方访客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当然,免不了在姜望耳边喋喋不休。 诸如什么我堂堂重玄氏贵公子,将来的博望侯,竟要替你守门之类…… 姜望这天突然想起一事,打断道:“对了,我早先去你们重玄族地之前,鲍仲清派手下来找过我,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你说过要警惕这人,所以我没搭理他。” “他派手下找你?”重玄胜问。 “是啊,就是那个什么覆海手。” 当时他没有理会,不过这事后来就没下文了,倒真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联系他,又好像不怎么诚恳。 他并不觉得,他能跟鲍仲清扯上什么关系。 重玄家与鲍家是政敌。而他跟重玄胜,早已是出了名的同进同退。 重玄胜似是已经了然,摇头道:“倒不是鲍麻子有意失礼,场面工夫他不会差的,只是他不能够亲自去找你。” “这话怎么说?”姜望问。 “你道他为什么找你?”重玄胜笑着说道:“答案就应在这次黄河之会上。” 姜望皱眉:“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真笨啊!”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展开羞辱:“难怪别人要说你受人蒙蔽,你的确挺容易被蒙蔽的!” 姜望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我被谁蒙蔽?” 重玄胜当然不能自揭自短,冷笑一声,避过不谈,转道:“你就只关注你的一亩三分地?外楼名单上的鲍伯昭,你没注意到么?鲍麻子那时候不是想找你,而是想通过你,去找晏抚!” 这胖子只是听了几句,竟好像比姜望还要亲临其境:“他要通过晏抚的关系,去阻止鲍伯昭上这份名单。如果亲自拜访你,目的就太明确了,所以只能让属下来请。而且也不能明说。毕竟阻止自己哥哥成名,传出去不好听……想必你态度冷淡?” “是有一些。”姜望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胖子是真聪明。 重玄胜又笑了:“如果你当时去见他了,想必能弄到一大笔好处。不过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指望不上晏抚了。” “为什么?”跟重玄胜对比起来,姜望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不聪明,这也想不通,那也想不通。 重玄胜反问:“你知道鲍麻子后来为什么不找你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姜望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重玄胜终于开心了一下,笑道:“晏家再怎么在政事堂有影响力,在黄河之会这件事上,也最多插手一个名额。不是做不到更多,而是不能做更多。国之大事,你晏家管了这个又管那个,想干什么?晏抚是个清醒的人,不会做蠢事。” 姜望这才恍然大悟:“晏抚帮我挤上了名单,就不能再出手把鲍伯昭挤下去。反之亦然?” “唉。”重玄胜懒洋洋地一靠:“你看看,鲍麻子那种猪脑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偏你……啧啧!” “我们这些内心干净的人看不清楚这些阴谋诡计,不是很正常么?”姜望愤而反驳。 重玄胜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愚蠢说得这么的清新脱俗!稍微有点脑子也不难懂啊哈哈哈……” 至于为什么鲍伯昭非要挤上这份名单,鲍仲清又想方设法阻止……看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来拜访姜望就知道了。 无论最终能不能去黄河之会、能不能在观河台展旗,只要上了这份名单,那也是政事堂公推的齐国前三。意义重大! 不过,分析是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么屡次三番地嘲讽,姜望可不惯着。 转头看向十四,笑容温和:“十四姑娘,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好么?我觉得我有必要跟重玄胖单独聊聊。” 重玄胜嗤之以鼻。 十四怎么会……欸,十四? 看着十四坚决离开的背影,他连忙起身:“十四等等,先……” 姜望已经一把将他按回座椅,把“别走”两个字按了回去。 这一天,他们聊得很愉快。 至少姜望愉快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八十九章 太庙 元凤五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意义重大。 齐帝将亲至太庙,祭祀先皇。 再当着姜氏皇朝列祖列宗的面,为国点选人才,亲加勉励,使其出战黄河之会。 而国之天骄,也须在天子、在天下百姓的注视下,展现卓绝天资,以证明自己的确有代表齐国出战的资格。 届时文武百官都在,皇室宗亲皆临。 临淄城中百岁以上非修行者的老人,以及宗人府随机点选的九十九户人家,都将到现场观摩。 是为——“大师之礼”。 大师之礼,用众也。 王者出征讨伐,军容行止,皆有礼法。尤其天子御驾亲征,更是威仪盛大。 也就是说,齐国上下,是把黄河之会当做一场大战来应对的。以国战之礼待之。 此次礼祭上发生的事情,都将被史官记录。 而整个“大师之礼”中间的各个结果,如内府名额决出、外楼谁胜过谁一筹,都将由专人张贴布告,遍传临淄,使天下共证。 以证明,这的确是整个齐国都认可的天骄。真的能够代表齐国,去与天下英雄争锋。 也直到这个时候,姜望才认识到,黄河之会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那绝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天骄的名声! 也是。 为何左光殊会说,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是第一,只有黄河之会上的第一,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黄河之会上,一定有值得天下第一去竞争的东西,才使得列国天骄不遗余力,才让这个天下第一,真正具有世间公认的说服力。 因为是姜望主动要参与黄河之会,重玄胜和晏抚都以为他确切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所以谁也没有再跟他多讲。 迄今为止,姜望对黄河之会的了解,就只局限于“天下第一”和“谈判分地盘”上,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地盘是什么分法…… 不过,倒也不是很要紧。 无论是争什么,无论黄河之会有多重要,姜望已经决定参加,那就不会退缩。 越重要越好! 越重要,能够争取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越重要,就越值得。 作为名单上的内府天骄,姜望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跟着重玄胜一起,乘轿出门。 以重玄胜的家世,他自然也是“观礼”的一员,并且还带上了十四。 幸好几个轿夫都是超凡修士,不然这一身肥肉和一身铁甲的两个人,还真不好抬动。 博望侯府的轿子,规格相当之高,轿中的姜望,又是今次“大师之礼”的主角之一。朝廷专门发了铭牌,这会正挂在轿门前。 是以大轿一路抬至了太庙附近。 今次的“大师之礼”,就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开始。 齐国武风甚隆,历来征伐灭国,都有执囚或献首于太庙前的传统。 在太庙前兴“大师之礼”,也不算违例了。 唏律律! 姜望所乘大轿还未停下,姜望本人还在闭目养神。 忽然一声马嘶,马蹄踏地如擂鼓,狠狠敲到了轿前,这才戛然而止。 好家伙,这是谁?在太庙附近纵马? 虽然还没有到太庙,谈不上大不敬。但也未免……嚣张了些! 姜望还在分析声音。 便听来人问道:“可是姜望?” 倒也没有很凶恶。 轿外就挂着铭牌,躲也是躲不过去的。 姜望此时正坐在轿内左侧,虽是挺大一张轿子,也被重玄胖和重甲十四挤到了边缘。 听到这一声,便掀开小半边轿帘,看向外面。 看到的是一个还算英俊,但异常高调的青年。 但见此人,穿着是华衣锦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骏马身上系着彩球,还有红绸飘扬,简直像个新郎官! 马脖子上挂着一块铭牌,说明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不过正好翻转于内,看不到正面的名字。 像是个将门子弟,但姜望猜测他可能出身于文官世家。 说起来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姜望自己总结出来的。 现在临淄城里的公子哥,普遍来说,文官家庭出身的,喜欢骑马,展现阳刚。武将世家出身的,倒喜欢乘轿,显示儒雅。总之个个都要往文武全才上去靠。 当然,重玄胜乘轿的理由无关于此,他只是为了舒服。 “……你是?”姜望客气地问道。 “呵。”来人冷笑一声:“好教你知,镀金终不是真金,弄虚作假,难免贻笑大方!” 姜望:…… 莫名其妙啊这是! 姜望回头看了重玄胜一眼,用眼神问道:这人是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也不废话,直接往前一挤,拨开另一边轿帘,探出头去,怒吼一声:“滚!” 重玄胖这一声实在太响,直如惊雷一般,滚滚而发。 颇有千军万马杀他娘去的气势 吓得挑衅这人的马都哆嗦了一下。 好在这匹马血统不凡,终究没有更丢丑的表现。 姜望注意到,附近不少人,都惊异地看了过来。要知道,今天能来太庙的,除了那些幸运的百姓和老人,各个非富即贵。能让他们失态的事情可不多。 在太庙附近骂街,这是想上史书想疯了? 那些或明或暗聚拢过来的目光,令纵马拦轿这人十分不安。 他显然没有想到重玄胜也在轿中,更没有想到重玄胜一言不合就怒声咆哮。这真闹起来,如何收场?这里离太庙可已经不远了! 脸色阵青阵白,终是没法与重玄胜对骂,放下狠话道:“姜青羊,你最好能去黄河之会,路上我好好指点你!” 一转身,驭马而去。 姜望一阵无语。 即使是他这般有修养的人,也有些想骂娘。 你莫名其妙挑衅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骂你的是重玄胖,你不找他也就罢了,临走放了一句狠话,还你娘的是对我放! 我姜青羊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 听这语气,应该是另外两场的参与者。外楼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姜望只认识一个鲍伯昭。 有矛盾的…… 难道这位是军神二弟子计昭南? 怎么像个傻狍子! 不,应该不至于…… 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如果草率成这样,那大家还是别去丢脸了…… 姜望坐回轿内,对重玄胜投去疑问的眼神——“你又得罪谁了?” “看我干什么?” 相对于姜望的茫然无知,重玄胜自然是了然于心,只撇了撇嘴:“怨狗大户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章?待良时 (为盟主今白夜加更!) “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姜望奇道。 重玄胜垂下轿帘,慢悠悠道:“刚才这人,是朝议大夫谢淮安的侄子,名叫谢宝树。谢淮安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侄子有点出息,很是看重。” 岂止有点出息?能够参与争夺黄河之会名额,实力绝不会弱。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 “然后呢?”姜望问。 重玄胜忽然狡黠一笑:“你不觉得,谢宝树这个名字,跟某个名字很配吗?嗯哼?” 这个‘嗯哼’,格外的意味深长。 名字很配? 谢宝树…… 姜望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呃。温汀兰?” 重玄胜哈哈大笑:“谢宝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姜望这才理出一个脉络来:“谢宝树对温姑娘有意,但是温姑娘钟情于狗……晏贤兄,而且都已经订了亲了。这谢宝树因爱生恨,迁怒于我?” “你走晏抚的路子,上了内府境的名单,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叔叔是朝议大夫,不可能不知道。”重玄胜幸灾乐祸:“不找你的麻烦找谁?” 这件事情要是简单地理解成争风吃醋式的头脑发热,那未免太小瞧谢家的家教了。 谢宝树是真觉得姜望虚有其表,靠走门路才上的名单么?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的叔叔就是朝议大夫,他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姜望若不是有同境击败王夷吾的战绩在先、横压近海同辈修士的战绩在后,晏抚就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把他的名字递上去。 政事堂一位国相,九位朝议大夫,整个齐国多少皇亲勋贵,谁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需要提携? 但在黄河之会这种事情上,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 某城某郡的第一,那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至少也得是个齐国范围内的天骄起步。 但他仍要如此挑衅,无非是为了坏晏抚的名声。换而言之,如果姜望这次表现真的难看,任是晏抚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重玄胜也正是知道,谢宝树这因晏抚而起的矛盾,没有调和可能。总不能让姜望跟晏抚绝交,又或让晏抚退亲吧?所以索性不给谢宝树发挥机会,掀开轿帘就撕破脸。 对方要么灰溜溜走人,要么闹腾起来让那些大人物评理,到时候谁面上都不好看,反正他重玄胜没皮没脸惯了,又不需要参加黄河之会,无所谓。谢宝树则未必行。 最后的结果也未出他意料。谢宝树趾高气昂而来,臊眉耷眼而去。 这些算计都在心里,但只稍一点破,姜望就自然能够想得明白。 “有点意思。”他轻声笑了笑,便不再说。 这种能够上黄河之会名单的外楼修士,他以内府修为对上,难有胜算。但日子还长着,不妨以后再说。总归是要给这位爱骑马的宝树兄,一个“指点”的机会。 …… …… 被当头一骂震在当场的谢宝树,离开后越想越是怄气。 想他谢宝树如此不凡,差在哪了? 论家世,他是朝议大夫亲侄,叔叔谢淮安无子,他就是谢家少主。 论样貌,他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论修为,他是神通外楼,有资格上黄河之会,是齐国范围内拔尖的人物! 再说了,宝树汀兰,这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两个名字便是拿到余北斗面前,他也算不出一个“不”字吧? 结果温延玉选了晏抚! 晏家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放眼望去,也没谁独领风骚。全是仗着前相…… 前相当然挺了不起的。 但他不是“前”了嘛! 现在的国相姓江! 谢宝树有充分的理由对晏抚不满,对于能够打击晏抚的事情,不遗余力。 今次见着了轿子上的铭牌,知道是晏抚专门递帖递上去的那个姜望,心念稍转,一拉缰绳就来了,本只是想来敲打一下,挫挫姜望的锐气,最好让他场上失分…… 没想到重玄家这个胖子! 当真可恶! 姜望唱主角的日子,你还跟他同乘一轿。 姓重玄的果然都是…… 呸! 谢宝树狠狠呸了一声,驭马而去。 …… …… 发生在太庙附近的这场小摩擦,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自然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但都装作没看到。 实在是冲突双方的身份,都不太能招惹。 一方出自朝议大夫谢淮安的谢家,一方更狠,出自顶级名门重玄家。 谢淮安对谢宝树有多好就不必说了。 凶屠那是多么护短的人?为了重玄胜这个侄子,甚至都敢去和军神拔刀! 洞真以下的人物,在找麻烦之前,都得掂掂自己的斤两,看看自己能够扛得住几刀。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为“大师之礼”让步。 那九十九户幸运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携家带口,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着——那是左侧临时搭建起来的阶梯高台,这就是纯粹的观众了。他们站得比文武百官都高,也是人生中少有的时刻。 当然,说是在报名参与的百姓里随机选择,也都得是祖祖辈辈都清白的齐人才成。 早就有人教导了礼仪,在这种场合,当然不会有出乱子的可能。 但凡出一点事情,郑世的北衙都尉就做到头了。 参与“大师之礼”的文武百官,这时候也都到了广场之上,依官品列队,俱都站着。 唯独是那些没有修为的、百岁以上的老人,倒是每人一张软椅,舒舒服服地坐在左侧阶梯高台上,坐在那九十九户人家的前面,在最宽敞的位置,享受最好的视野,还有专人服侍。 未经修行就能得享高寿,此乃人瑞。便是平日里,朝廷也是要隔三岔五送米送布的。 细数来,只有十五张软椅。 倒不是临淄城里的百岁老人只有这些,通知当然是每家都通知到了,但这种年纪的老人,能动弹的已是不多。 最后到场的,只有十五人。 姜望这时候已经被引到一处偏殿外等候,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只等“大师之礼”开始。 引他来的侍卫不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里应该是历代功臣名将陪祀的偏殿,他未能进去,倒不知这间偏殿里,祭祀的是谁。 没有看到其他参与竞争名额的人,应该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总之。 “大师之礼”还未开始,已见肃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一章 无双 文武百官列队等候在广场。 前来观礼的百姓都在左侧高台,虽是都站着,但有恢复精力的法阵缓缓运行,倒也不虞有人无法支撑。 广场右侧也搭建起了高台,但其上空空荡荡,并无观众。 群臣完成了祭拜之后,才会站上去“观礼”。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诸如重玄胜这种官身不够参与“大师之礼”又有资格来观礼的世家子弟,才能够入场。 届时这广场中间的位置,就是那几个年轻人的舞台。 与太庙正门相对的位置,一夜之间已起丹陛,自然是至尊之位。意味着大齐皇帝与历代先皇共赏帝国英杰。 最高处的龙椅凤椅,自是早就备好,只是空空如也。 大齐皇帝陛下,此刻正在太庙中祭祀。 丹陛延伸至中段一缓,此处平台上摆着几张桌案,正是几位皇子皇女的位置。 往下又是一段丹陛,而后才是广场。 整个“大师之礼”的仪轨有多么复杂,规格有多么高,姜望都没能注意。 他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身姿端正,气息悠长。 这份静气非他独有,每个能够参与最后名额争夺的人,都不会缺乏这点定见。 便是因为温汀兰而挠心挠肺的谢宝树,也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一场“大师之礼”,于旁人来说,或者只是一场祭祀。 于他们这些个中主角,很可能决定的是一生。 这一步能够踏出的距离,在往后需要很多年才能追赶。 齐国同境最强的三个人,和齐国第一,有着本质的差距。 而且,唯有夺得这齐国第一,才有资格争夺…… 那天下第一。 …… …… 太庙,武帝祠中。 齐武帝和齐国开国太祖,是齐国历代皇帝里,唯二能在太庙独享一座正殿的存在。 以质子之身,借兵三万,三十七战复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的齐武帝,也是当今齐帝最为推崇的帝王。 大齐皇帝静静看着面前那尊帝王金身,面上不见喜怒。 是齐武帝当年挽救了大齐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但真正让齐国完成霸业,角逐天下至强的,却是他。 想来若在此时不幸宾天,这太庙之中,也该有他一座正殿。 但仅止于此,便够了吗? “政事堂名额早已递了上来。”大齐皇帝淡声问道:“你说朕,当不当节外生枝?” 能于此时此刻,在太庙武帝祠中陪同祭祀的,自然只有大齐储君,东宫太子姜无华。 其余几位皇子皇女,都没有这般资格。 面容很是朴实的姜无华恭立一旁,规规矩矩地礼道:“父皇圣心独握,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自有道理。” 比起英姿飒爽的姜无忧、妖异俊美的姜无邪、英俊不凡的姜无弃,姜无华这位太子,就连长相也是不甚出色的。 就像他此时的回答一样,毫不出彩,也挑不出错。 若是换做姜无弃在场,至少也会说一句“天子之命即为正节,我不闻有旁枝名皇命也。” 但太子有太子的好。 大齐皇帝不置可否,转过身,抬步便往外走。 有宦官高喊:“移驾!” 姜无华一直等到皇帝快走到门外了,才直起身来跟上。 恭谨持礼,一丝不苟。 政事堂如何不知,大齐还有天骄? 譬如内府境中,怎么也不该没有王夷吾。 但军法如山,他既已被罚入死囚营三年,就没办法再回临淄。政事堂不推此人,是尊重军法。 而要说内府第一,又怎么避得过那位重玄风华? 余北斗当年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传了这么多年,齐国谁人不知? 但政事堂仍未有人提及。 因为当时是大齐皇帝亲口让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闭关的。 这是天子威权。 天子威福自用。 ……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没有去“听”外面的声音,也没有感受时光流逝。他只是在默默地调养,像往常一样修行。 然后便有侍卫近前来:“姜大人,请!” 姜望长身而起,温声道:“有劳带路。” 他今日穿着一身干净妥帖的青色武服,长发简单束起,身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悬着一枚质地普通的白色玉珏。 长相思握在手上。 昂首直脊,脚步从容,宁定。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后来也亲眼见得王骜砸碎血王目光。 但好像在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目光的“重量”。 当他跟着引路的侍卫,走入白石板铺就的巨大广场,广场上难以计数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他身上。 左侧高台上是平民百姓,右侧高台上是达官贵人,重玄胜、晏抚他们,应该也挤在那里。姜望没有细看。 前方丹陛之上的最高处,必然坐着大齐的皇帝陛下,他此时更不能够抬头去看。 想来,华英宫主姜无忧,应该也在那个方向。 难以计数的目光,是难以计数的压力。 在天涯台上,他曾被更多的人注视,但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在意。而且那些人所代表的分量……也远远不及如今。 因而唯独在此刻,感受到了“天下瞩目”。 很有趣的体验。 姜望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握剑在手,开始打量差不多与他同时上场的“主角”们。 观察“对手”,自然不算失礼。 整个巨大的广场上,只有七个人站着,分成了三列。 他们显得渺小,又极具光芒。 姜望在左列,这一列有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最靠近丹陛方向的雷占乾,自不必说,已经是老交情了。 姜望重点关注的,是那位崔杼。 其人站在这一列的最后面,也就是靠近太庙方向的位置。 不过也看不出太多东西来,其人面容冷峻,目不斜视,站着像一杆标枪,很有军人气质。 姜望站在雷占乾和崔杼中间,往右手边看,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计昭南。 这位很少在国内露面的军神二弟子,独在广场最中间,因为并没有对手的缘故,所以一人独立。 恰好分隔外楼与内府。 见到他之前,不知道他是谁。 见到他之后,却觉得,他站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真正是难得的人物! 一身银甲白袍。倒提一杆洁白如雪的长枪。 长发束在脑后,只在额前垂了一缕,目如寒星,眉似霜刀。 身上有一种极淡的血腥气,那是无数次杀戮之后,不能再摆脱的痕迹。 而他瞧来一尘不染。 重玄胜曾经介绍过—— 枪名,韶华。 甲名,无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二章 齐帝问政 直觉感到,这应该是一位性情冷漠的人物。 但是当姜望看过去的时候,其人却转过头,回以灿烂的一笑。好像并非那种生人勿近的性格。 姜望微笑点头致意。 计昭南右侧,站着的就是竞争外楼名额的三人了, 自前至后,依次是鲍伯昭、谢宝树、朝宇。 其中鲍伯昭是熟人,比他弟弟鲍仲清长得周正多了。 谢宝树刚刚见过……不提也罢。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是一个女子,倒是姜望没有想到的,因为这名字听起来一点女气都没有。 中长的头发束成一辫,直直垂在脑后。面容有些中性。 丹陛之上,坐着大齐的皇帝皇后。 风椅的位置,比龙椅稍低。 再往下,越过几级台阶。 才是皇子皇女们的位置。 能够在这种场合出席的皇子皇女并不多。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长生宫主姜无弃,一共四人而已。 姜无华坐在左手上位,姜无忧作为长姐,坐在右手上位。 两人之后,则分别坐着姜无邪和姜无弃。 姜无华着太子常服,正襟危坐。 姜无忧一身霜色武服,正侧着头,打量广场上的几人。 姜无邪随意披着锦服,仪态最为轻松,嘴角挂笑,时不时在面前的果盘里拈一颗雪纹果(一种大小如葡萄,薄皮映雪,味道甘甜,口感冷冽的果子),塞进嘴里。若非是当着天子的面,不可太过放浪形骸,这会怕是该有美人捏肩捶腿了。 姜无弃裹着白狐裘,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坐姿也很是端正。 除姜无华之外的三位宫主,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穿应制仪服。比起太子仪服来,他们的宫主仪服无疑要低个一阶,穿着倒像是在提醒别人似的。 他们都在有意淡化这种差距。 倒是说不好姜无华是不是故意在强化这种差距。 反正他向来是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不会出错。今日在这“大师之礼”上,穿太子的应制常服,也很合理。 时间未至,礼部官员正在以至清之水点洒广场,这是为了洗尽尘垢,抹除隐患,以保证之后武较的公平。 大齐皇帝忽然开口道:“无弃,过来说话。” 姜无华面带微笑,姜无忧仍在打量广场上的天骄,姜无邪继续吃雪纹果。好像都没有听到这一声。 姜无弃起身离席,不急不缓地上了几级台阶,走到大齐皇帝的龙椅旁边,礼道:“父皇。” 又对旁边的大齐皇后行了礼:“母后。” 大齐皇帝膝下有九女十七子,除太子姜无华外,被人们视作有冲击储君资格的,还有三位。 但只有姜无弃,在此时此刻,被他叫在身边来说话。足见格外宠爱。 何皇后微笑着点头回应。 除了侍立的太监宫女之外,此时这丹陛之上的,都是皇室自家人。 大齐皇帝也表现得很是随意:“朕且问你,在太庙前举行‘大师之礼’,决出国之天骄,此乃强者之会。为何要请这些站都站不稳的老人,以及这九十九户身无修为的普通人?” “咳,咳。”姜无弃止住咳嗽,从容笑道:“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普通人。而未成神临,所有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父皇您请的这些人,他们是开始,也是最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站在什么位置,都应该记得来路和去路。人如此,国如此。” 大齐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竟然伸手轻抚其背,缓声道:“还好么?” 姜无弃轻声回道:“不妨事。” 大齐皇帝又吩咐道:“搬个椅子来,让小十一坐下,他受不得累。” 身披红袍的大宦官韩令亲自送来一只垫着云绒的椅子,就放在龙椅右前的位置。 姜无弃扶膝坐了。 何皇后在一旁说道:“我宫中有一支顶好的游龙参,或许对你有些好处,回头叫人送到长生宫去。” 姜无弃倒也不拒绝,起身恭敬行礼:“儿臣谢过母后关怀。” 何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再说其它。 待姜无弃又坐下了,大齐皇帝忽地抬高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嘿,看什么呢,无忧!” 天子恩威如海,很少表露情绪。唯有此时此刻的这一点促狭笑意,好像将他从至高无上的帝位上,暂时拉了下来,还他以一点父亲这个角色的人间真实。 姜无忧回过身来,大气地笑道:“看我大齐天骄呢,父皇!” 大齐皇帝下巴微抬,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我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姜无忧略想了想,便说道:“使一国之大,百姓亿兆,修者百十万,孰为根本?使一国如高楼,修者拔其高,民众厚其底。若无高度,不足以傲天下,若无厚度,不足以历岁月。” 她本想以塔为例,但话到嘴边,改成了楼。 “故儿臣以为,普通人是国之根本,修行者是国之躯干,缺一不可。所以我大齐才定刑律,立青牌,缉拿不法,捕杀妄徒!使百姓乐其业,使修者如穗苗。此德治之功也!”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落下,使得何皇后,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大齐皇帝笑了笑:“是朕之虎女!” 他又看向仍在吃雪纹果的姜无邪:“好吃么?” “缺了些水分!”姜无邪笑道:“不用父皇您问了,儿臣自己来答。” 或是天性跳脱,他是诸皇子皇女中最轻松最自在的那一个。 嬉笑着说:“自有史料记载以来,元气之源,即为生灵之气。无生灵之气滋养,天地就不足以孕生元气。在现世之今,生灵之气即人气。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他捡起最后一颗雪纹果,丢进嘴里:“所以我们呐,当以人为本!” 大齐皇帝也不评价好坏,只以手点着他道:“与这厮再备一盘果子,水分需足!” 自有宫女捧玉盘而来。 皇帝则最后瞧向姜无华,淡声问道:“太子怎么看?” 姜无华起身,规规矩矩地一礼,然后道:“皇弟皇妹们都说得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很是欢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三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加更!) 大齐皇帝在这边考较子女,那边礼官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于是右侧高台上,大齐国相江汝默起身道:“请奏天子,良时已至。” 广场之上等待考较的几人,都开始默默地调整呼吸。 大齐皇帝居高临下,看了这几个人年轻人一眼,然后对江汝默道:“国相勿急,还有一人未至。” 他侧头问道:“人呢?” 韩令半躬着身,轻声奏道:“宣旨官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学宫。” 齐帝倒不至于为此动怒,他在太庙里才临时下的决定,不可能此时就召得人来。宣旨本就需要时间,不可能匆匆去闯门。 韩令亲自去都不行。 若无明旨,稷下学宫那边理都不会理,狗脑子都能给他打出来。 皇帝回过头去,对国相道:“且再等。”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要等谁了。 除了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更有何人值得天子在此时说一个“等”字? 这简直……是莫大恩荣! 当今的这位大齐皇帝,无论恩罚,从来都是给足给够,是真正的雄主气象。 江汝默的外表,是一个略显富态的老人,眉眼慈和,有些“阿婆面”(长得有点像老太太)。 作为如今的大齐国相,他自然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皇帝的心思。 轻声道:“遵陛下之命。” 两边看台上的人,免不了悄声议论。有的兴奋,有的担忧,不一而足。 而广场上站着的几个人,表现各不相同。 计昭南无可无不可,三十岁以下,他谁也不惧。 外楼境的那几位,也都不怎么在意,毕竟重玄遵出不出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名额。 唯独是谢宝树,特意对姜望投去了一个讥讽的眼神,可惜姜望仍在宁定养神,并未注意到他。 内府境的这三名竞争者里。姜望早就做好了最难的打算,是从一开始,就视重玄遵为对手的。如今只不过是迟来了一些,没什么好惊愕。 崔杼仍然扳直地立在那里,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倒是看不出心思如何。 雷占乾的脸色,则有些无法压下的难看。 他早已视黄河之会内府境的名额为囊中之物,没想到都等到这个时候了,才要出意外! 他站在最前面,不就是说明,政事堂那些大人最认可他吗? 现在才宣布让重玄遵出关? 早干什么去了? 他很想问那位尊贵的姑父:“您耍猴呢?” 但毕竟还有理智,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姜无弃忽地提高音量说道:“父皇说得是,等等无妨!天骄相争,强弱只在一线,谁胜谁负,终是要较量过才知。多些选择,也好叫大家服气!” 是啊…… 听到表弟的声音,雷占乾心神一定。重玄遵又如何?谁强谁弱,打过才知。以前不是对手,如今未必还不是。 大齐皇帝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当然知道他的安抚之意。 但不仅没有怪罪之意,还配合笑道:“我大齐人才济济,难免叫朕挑花了眼。无弃,你和哥哥姐姐们,都得帮父皇好好瞧着。” 姜无弃、姜无邪、姜无忧、姜无华齐齐应声:“儿臣遵命!” 何皇后面上依然带着母仪天下的微笑,凤眸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皇帝对姜无弃的宠爱,简直……令人心惊。 …… …… 临淄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是为南首门,也即稷门。 稷门之外,就坐落着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所谓“齐地龙门”,自然是盛名遐迩。 但真正能入其间,能见其貌的,却是少之又少。 以讲师论,至少也要外楼起步。 以进修的学员论,必要有功于国者,才能进此学宫。 这不是一个看天赋的地方,家世也不重要,只看功勋。 重玄胜凭借齐阳之战的功勋,为自己赢得了这个进修的机会,但他孝悌仁义,把这个机会送给了自己苦求破境不可得的堂兄——好吧,这句话是重玄胜让人传的。 传旨官奉旨而来,方得立在了学宫之外——他自是没资格进去的。 学宫中人验明了圣旨,于是便有一名教习前去传信。 在一处清幽之地,凉风穿过竹林,清溪流淌于白石之上。 左岸前行数步,立有一座小亭。 凉亭四围是长椅,一个白衣男子就靠坐在东面的长椅上。 背倚廊柱,右手随意搭着围栏。 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曲着的弧线完美,像弓,直着的一往无前,像枪。 左手拿着一卷书,半歪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 伴着清风流水声读书,自有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年迈的教习自下游踏溪而来:“重玄遵,皇帝有诏!” 白衣男子把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来者身上。 有些被打扰的不满,从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这不满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而只会觉得,此乃真性情。 年迈的教习叹了一口气,显然也不是很愿意传这个话,但毕竟不可能抗旨:“黄河之会要你参加,允你提前出关。” 诏书一下,就再无讨论余地。 重玄胜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气一贯如长虹,穿山越林而渐远去。 他把书卷随手放在凉亭内的木桌上,整个人也转过来,以一种较为端正的姿态,坐定了。 这表示,他的态度很认真。 “你知道么,先生?” 他双手按在膝上,宽松的白衣并不能完全遮掩肌骨。 深邃的肌肉线条如丘壑隐隐。 他正面看着这位年迈的教习,用一种很平静地语气说道:“送我进来的,是我的堂弟。用他沙场之功,困我一年。如果我需要陛下特旨,才能提前离开这个地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屈辱。” 对别人来说,黄河之会前特旨相召,或许是一种莫大荣耀。 于他不同。 于是他双手一翻,掌心朝天。 骨节分明的两只手,玉石一般的两只手掌,朝向天空。 自他体内,忽然飞出五道华光,五道华光穿过了此方亭盖,冲破了学宫之界,直抵云霄,洞向天穹! 而那遥远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璀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四章 风华 太庙前。 几乎是所有修为到达一定程度的人,都齐齐看向临淄城的西南方。 但见五道华光拔空而起,纠缠着直撞遥远星穹。 在这青天白日里,西南角的天穹中,忽然亮起一颗星辰。它在这个瞬间是如此璀璨,几与烈日争辉!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星辰,那是某位破境的修士,在遥远星穹立起的星楼,在现世第一次展露光辉! 这颗“星辰”一闪即逝。 天穹仍然只有骄阳独照。 五道华光横空的那一幕,也仿佛只是幻影。 但谁能忘记这一幕呢? 自古以来,破内府踏外楼的修士不知凡几,能有如此异象的,又有几人? 整个临淄城都沸腾了。 太庙前等待的人们,更是激动不已。 “这是五府同耀啊!绝世之姿!” “果然是天府!” “重玄风华真是天府!” “竟以天府成就外楼!” 那些文武百官、勋贵大臣,高高在上的人物,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勋贵聚集的区域里,骤然响起一声大喝,重玄明光猛地往前一站,用力握拳于身前:“虎父无犬子!我儿争气!” 他是个惯于交际的,今日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来“交朋友”。所以哪怕对武较没什么兴趣,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来了。 不远处的重玄胜没有被那五府同耀的璀璨一幕吓到,因为早有预期……倒是差点被伯父大人的这一嗓子给镇住了。忍不住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站在他旁边的十四,一声不吭地挪近了一点,仿佛在说——“不用怕。” 重玄家家势再隆,今日这场合上,也有不少不输半分的。况且重玄明光又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从小浪荡到老。没谁真个把他当回事。 但此时如此失议,竟然也没有人站出来斥责他。 实在是…… 他的儿子太强了。 便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不动声色地看了重玄明光一眼,也不由得心里暗暗感叹。 都说重玄老侯爷的长子徒有其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汝默却觉得,这重玄明光才真是天生命好,一等一的福气。其人生在顶级名门重玄家,长得一副好皮囊,自小锦衣玉食,过得是潇洒风流。小时候自然有重玄家遮风挡雨,稍大了些,到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的弟弟重玄明图就横空出世。 没有什么兄弟相争的难看事情,因为根本没有争的可能。 重玄明光继续潇洒。 等到重玄明图失势,重玄明光总该面对一点生活的压力了,他堂弟重玄褚良又一战成就凶屠之名…… 及至现在,重玄家一门两侯,他儿子重玄遵又真真贯彻天骄之名,五府同耀,立起星楼如星辰。压得同辈尽皆失色。 细细数来,这重玄明光的一生,六十多年来,可曾吃过半点苦头?从小玩到老!前事不忧,后事也无忧! 这可比国相舒服多了! 相对于看台上的议论纷纷,各有所思。广场上的鲍伯昭、谢宝树就没有办法单纯的感慨了,齐齐变了脸色,便是那出身军中的女将朝宇,也一时动容。 无他,齐帝召出重玄遵,本来是冲着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下第一去的。 但重玄遵现在竟然完成了破境,那么他要争的名额,就转在了外楼境中。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世天骄,已经成为他们的竞争者! 本是坐山观虎斗,如今,与虎同行! …… …… 稷下学宫中。 方才还在读书的公子哥,说了一声,“是我之辱”…… 于是放下书卷。 于是五府同耀,瞬间立起星楼,轰动临淄。 这极尽璀璨的一幕,他却并无半分沉湎,双手虚握,天边星辰随之黯去。 也不管呆立当场的老教习心中作何感想,只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书:“先生,我这便去了。” 大步走出凉亭,白衣飘飘,踏空而去。 此子之风华…… 一直到这位白衣公子的身形消失在空中,这位稷下学宫资深的老教习,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踩入了水中! 稷下学宫之外,传旨官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那古老的石牌楼后,拿了一卷书的重玄遵翩然而来。 传旨官赶紧清了一下嗓子,提起中气,正要宣旨—— 一只竖起来的手掌,拦住了他。 “请恕重玄遵不能接旨。”那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令他掠夺视线的光芒,变得柔和许多:“因为我,已经完成前约,出了稷下学宫。” 传旨官愣了愣,才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的确是有这样一道旨意,令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进修一年,破境方出。 今日之新旨,是特诏重玄遵提前出关。 但重玄遵已经提前完成破境,自己出关了…… 这旨如何宣? 传旨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重玄遵却已大步离去:“不过这黄河之会……我当如陛下之愿!” …… …… 太庙前。 丹陛之上。 大齐皇帝正坐不语。 右前方坐着的姜无弃,看向临淄城西北角的天穹,眼神中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是压下了,嘴角含笑。 何皇后欢喜道:“恭喜陛下了,我大齐天骄辈出,皆是您德治之功。” 大齐皇帝抬了抬手,笑呵呵道:“古来天骄,自有造化。若说德治……天下能得其乐,百姓能得其安,朕心足慰。这当中也有皇后的功劳。” 皇后谦道:“安抚后宫,分内之事罢了。比不得陛下殚心竭虑。” 姜无华、姜无忧、姜无邪,不管心思如何,都面带笑容。 当然,这里面姜无忧笑得最开心。 因为重玄遵晋入外楼了,姜望前面就再无阻力。 大齐皇帝瞧了瞧阳光灿烂的她:“无忧,父皇方才忘了问,你说你在看大齐天骄,倒不知谁能入你眼中?” 姜无忧也不扭捏,直接说道:“计昭南自是天骄。余者,儿臣以为,姜青羊独领风骚!” 言下之意,鲍伯昭、谢宝树、朝宇、崔杼、雷占乾,这些人全部不如姜望。 而计昭南,既是军神弟子,又比姜望大了近一轮。姜无忧将两者相提并论,其实也是更看好姜望的。 在场这些人,自然都知道天涯台之事,也知道姜无忧投了重注在姜望身上。听起来她为姜望造声势,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哦?”大齐皇帝似乎来了兴趣,又问道:“倘若重玄遵未曾破境,你认为这姜青羊,还能独领风骚么?” 若是内府第一都拿不上,须得旁人让,那自然算不得独领风骚。 姜无忧飒爽一笑:“儿臣以为,便是重玄风华当面,姜青羊也不会失色半分!” “咳,咳。”姜无弃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对姜望,一向是持欣赏态度,就像看待国内任何一个优秀人才一样。但他并不认为,姜望能够是重玄遵的对手。他亲眼见过姜望与表兄雷占乾之战,很清楚当时双方以硬实力论,其实是雷占乾更占优势的。虽则现在姜望海外扬名,但他也并不认为如今的雷占乾没有胜算。而雷占乾……断无挑战重玄遵的可能。 太子姜无华笑呵呵地听着父皇与妹妹说话,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温情。 而姜无邪笑着饮了一杯酒,笑容里,有一抹咽不下的苦涩。 说起来大齐诸位皇子皇女里,是他最先对姜望示好,并且一出七星秘境,就许了一个宗亲之名位。不可谓没有诚意。 姜青羊出海之前……也是先找的他。 他不是不相信姜望的潜力,恰恰相反,他非常相信。浮陆生死棋局里,姜望飞身而来,挟亿万星光于一剑,一剑斩退雷占乾……那个瞬间已经让他惊叹非常。 他只是待价而沽,想要凭借自己不可替代的资源,拿到更好的条件。 没想到三姐姜无忧果断干脆得多,只见了姜望一面,竟然就毫不犹豫地投下重注——他从来不知道,华英宫主有这样重的赌性。 在他们这个层次,能够动用的资源当然很多,但手底下张嘴要吃的人更多,势力经营的需求更多,再多资源,也根本不够分。投注谁,与谁合作,都要万分慎重。 因为在齐国这个大棋局上,他们几位有资格争龙的皇族,一路胶着到如今,很难说谁能够一锤定音,都是在守住本阵的同时,累积寸角寸地的优势。 姜望去华英宫之前,他还并不着急,想来对方权衡之后,就知道他开的条件有多么优厚。但没想到…… 等到姜望在天涯台一举成名,姜无忧作为决斗公证者挥动方天鬼神戟。 在临淄等消息的他,忽然发现—— 姜望自己,才是不可替代的资源,他养心宫不是。 至少华英宫、长生宫、长乐宫,都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他满齐国找,也再找不出一个比姜望这样更适合投注的天骄了。 像重玄遵,当然是绝世天骄。但人家同时也是名门嫡子,他能投注么?人家会接受他的投注么? 就算是姜望这般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的天骄,若非是遇到了钓海楼之事,他又会归附于哪个皇子皇女么? 他只需要忠于齐国,忠于齐帝,按部就班地修行下去即可。何须冒什么争龙的风险!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任何一个有潜力的人,都有数不清的手,推着车载斗量的道元石,等待着投注的机会。 君不见,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一出来,名单上谁家没有被踏破门槛? 姜无邪饮酒,不言。 且不说诸子女心情如何,对于姜无忧的回答,大齐皇帝显然也有些疑惑。 他带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宽容,笑问道:“以三府战天府,这恐怕难以做到吧?” 何皇后在一旁也笑道:“本宫虽然相信无忧的眼光,但以此事而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不可能。” 姜无忧坐得端正,极见英气:“区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改变真君的意志,在钓海楼的海祭大典上救下死囚?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怎么可能在九日之内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孤勇少年,怎么可能在与天下大宗之天骄的生死战中胜出,让当世真人守在一旁都无法救命还魂?”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姜无忧以手撑案,环视左右:“而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 众皆沉默。 是啊。倘若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被此刻广场上那个按剑而立的少年做到了。三府挑战天府,又是真的完全不可能吗? “皇姐。”姜无弃轻声道:“我相信就算是姜青羊本人,也不会总期待奇迹。” “所以啊,无弃你根本不了解姜青羊。因而你才会觉得,雷占乾还能是他的对手。”姜无忧笑了:“姜青羊从不期待奇迹,只是创造事实。他只是把他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实现。当他说他要去黄河之会,我就相信,他能够做到。” 事实上在那个破烂演武场第一次观战姜望对决雷占乾的时候,她那时也觉得,雷占乾与姜望大有一战之力,只是输在准备不足。 但是在亲眼见证了姜望的近海之行后,两者在她心中已经不存在比较的可能。 雷占乾所谓独占乾坤的傲气,只是家世与天赋叠加的傲慢。而姜青羊不卑不亢坚定前行的步伐,才是真正源自内心永不屈服的骄傲。 见姜无忧如此认真,姜无弃顿了一下,才道:“能得皇姐如此看重,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会拭目以待。” 大齐的皇后远远看了一眼姜望,将那个年轻人看在眼睛里。忽然对皇帝笑道:“咱们无忧可很少这么欣赏一个人呢。本宫看那姜青羊,也的确是国之干才,秀出群伦。皇帝,你不是一直牵挂无忧的婚事么?便招此人为驸马,如何?以本宫看,唯有如此英雄男儿,方不会辱没了咱们无忧。” 此话一出,大齐皇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但姜无忧立即站了起来,对着何皇礼道:“母后对儿臣的关心,儿臣十分感念。只是母后并不了解儿臣。相夫教子,非儿臣所愿。怡花弄草,也非英雄本色。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何皇后这是温柔一刀,笑杀强敌。看似句句为了姜无忧好。换做任何一个公主,姜望这等名声极好的天骄都算得上良配。 但姜无忧是何许人也? 她是华英宫主,是有资格竞争储位的人。恰恰是她的夫婿,最不能耀眼夺目。 不然她若有即位的一天,这大齐天下,是谁做主? 此姜是彼姜么? 在有这么多选择的情况下,大齐皇室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所以她关心姜无忧的婚事,为姜无忧寻此“良配”,恰恰是要轻飘飘将姜无忧推出竞争储位的行列。 所以姜无忧才愤而起身,立即反驳。 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激烈了,不仅驳斥了驸马之论,还顺带手把太子刺了一刀。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太子姜无华经常喜欢侍弄花草。 此非英雄本色,何能担待大齐江山? 皇后对她出手,她打蛇打七寸,转头就找上了姜无华。 姜无弃和姜无邪,一个看着鞋面,一个看着酒盏,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方才还温情脉脉彷如家宴的丹陛之上,这场突来的交锋。 坐山观虎斗,绝不凑热闹。 …… …… ps: 1,此章两更并一更,所以是今天的正常份更新。然后晚上有加更。 2,“真正的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这句话出自我在知乎写的一篇文章。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搜来看一下。 问题是“北伐很难,是什么支撑着诸葛亮和姜维北伐?”。 我写的文章应该在前排,翻一翻就能翻到了。或者去我的个人公号搜索也行。 以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五章 公平二字(为荣耀一星加更) 平日问候请安,姜无忧绝无失礼。 但一旦涉及根本问题,她便绝不相让,尽显峥嵘。 何皇后深深地看了姜无忧一眼,才笑道:“儿大不由娘!无忧既然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了你去。此事便作罢。” 姜无邪嘴角挂笑,妖异俊美。 姜无弃握拳于嘴唇前,把咳嗽声压了回去。 突然被卷进来的姜无华,只温声道:“这椅子坐着不舒服。来人,与三皇女换一张来。” 他主动化解皇后与姜无忧之间的紧张气氛,把姜无忧愤而起身的失礼行为,说成是椅子不舒服,算是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 “不用了。”姜无忧灿然一笑,坐了下来:“再怎么不舒服的椅子,坐着坐着,也就习惯了。” 她并不给姜无华面子,话里也隐有所指。 但姜无华仍是温声一笑:“都依皇妹心意。” 转头吩咐道:“不必换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躬身应命。 这是一份体贴,可换一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昭示。 无论如何,现在在场的这些宦官,都是天子家臣。 除了皇帝皇后,也只有太子可以直接对他们下命令。 其他几位皇子皇女,若要他们做点什么,虽然也能指挥得动,但礼节上,免不得要说一个“请”字。 直到这个时候,大齐皇帝才开口,却是对旁边的韩令吩咐道:“可以继续了。” “大师之礼”可以继续,那么他们这些人的明暗交锋,也就可以停下了。 天子没有表态,已是表态。 皇后面带微笑,仪态雍容。 诸位皇子皇女皆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广场。 韩令轻轻一抬手。 于是众人便看到—— 一位白衣贵公子,单手抓着一卷书,如郊游踏青般,走上广场来。 像是天光照落,云彩纷呈。 广场之上等候着的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风姿,不至于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但在此时此刻,人们的的确确只能把目光,落在这个被许以“临淄风华”的男人身上。 他在靠近太庙的位置站定,与大齐皇帝之间,隔着诸位皇子皇女,隔着丹陛,隔着大半个广场,以及广场上七位等待较选的天骄。 拱手躬身为礼:“国之有征,匹夫承其责!重玄遵来向陛下求取名额,当展旗于观河台,见我大齐雄风!” 他根本不把眼前的较选当做较选,也自信在观河台必能展旗。 大齐皇帝高坐龙椅之下,投下的眼神不见情绪,淡然道:“不知重玄爱卿,想取哪个名额?” 广场上的七双眼睛,包括姜望,都回身看着他。 两侧高台,右边那些拥有超凡之力的百官勋贵还好,看得清楚。左侧高台上的普通百姓,有不少都踮起脚来看他,好些人都挤到了高台边缘,只为能凑近一些看。 乍一似,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对面。 这位白衣男子已经直起身来,卓然而立。长发随意披在脑后,但并不显得凌乱,只有一种洒脱。 他早已,习惯了瞩目。 他先是看了一眼计昭南。 身立外楼的他,自然只有外楼境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的两个选择。 计昭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银甲与白衣,相对了一眼、 重玄遵移开视线。对皇帝道:“重玄遵才入外楼,自然是求取外楼境的名额。” 他求取外楼境的名额,但对于外楼境名额现有的三个竞争者,竟然看都不看。 能够在整个临淄范围内的选拔中,行进至此的人,谁没有几分傲气? 谢宝树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但他并没有先开口。 鲍伯昭冷笑道:“你若是内府境,要个名额也无妨。但刚入外楼,便要外楼名额,我却是不能同意!” 鲍家本就与重玄家是政敌。 他鲍伯昭,也根本不怕重玄家的威势。 大齐皇帝并不出声,好像根本不打算干涉。 谢宝树这时候才走了两步,一侧身,一挑眉,傲气尽显:“哄着你玩,才叫你重玄风华。今年多大了?可知天高地厚?” 出身军伍的朝宇则冷冽得多,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她只将腰间那柄直刀解下,冷冷说道:“想要名额,可以。来问过我的刀。” 这位都是一时骄子,自有气势。 重玄遵仍然不看他们,只再次对着大齐皇帝道:“陛下,重玄遵可以一争么?”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活水不息,才有江海不枯。公平二字,无非是强者上,弱者下。资格,朕可以给你。但你若想要名额,须得大家服气。” 这是表明了态度,要让重玄遵也加入外楼境的名额争夺中,与现有的三个外楼修士一起竞争。 天子威权,自然没谁能有意见。无非是从三人相争,变成了四人相争。 重玄遵再次拱手为礼:“重玄遵,领命!” 他直起身来,左手一翻,握着书卷,负于身后,然后道:“那么来吧。” 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在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身上一一扫过。 补充道:“我是说,你们一起。” 他的嘴角总是噙着笑,这让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认真。 但在大师之礼上,在皇帝皇后、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他不可能开玩笑。 所以他是认真的。 不必两两相争,四进二再进一。 只需一战。 他要以一敌三,真正的,让所有的参与者以及旁观者,全都心服口服! 如此狂妄! 两侧高台,都很安静。 当皇帝陛下点头同意重玄遵参与名额争夺,那么最后的较选就已经开始。没人肯在这个时候,打破“大师之礼”的肃穆氛围。 “狂徒!”谢宝树怒极而笑,他早先就被重玄家那个胖子气了一顿,心气一直不顺,现在遇到这一个不胖的,没想到更气人。 “三流相士吹捧出来的天骄,真以为自己风华满都城?” 敢说余北斗是三流相士的人并不多,恰恰朝议大夫谢淮安,从来就看不惯相士,曾斥余北斗为装神弄鬼之徒。 他谢宝树也是个天之骄子,和另外两个天骄一起围攻一个刚入外楼的人,算是怎么回事? 赢了有人认吗? 此时的鲍伯昭与朝宇都不做声,就是因为如此。 “可以。” 但大齐皇帝在这时候开口了:“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便一起上。重玄遵若赢,这名额就是重玄遵的,没什么可说。重玄遵若输,朕还要治一个轻慢骄纵、搅乱大礼之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六章 自是人间第一流(万字答谢书友) 左侧看台上,重玄明光急得差点窜了起来。直恨不得把儿子提起来扇两巴掌——就算舍不得扇,也总要骂几句的。 天府破境,已经是盖压同辈。好好地一个个的打过去不行吗?非要如此狂妄,以一敌三。 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 就不能学学你老子,低调做人,谦虚行事? 这个不争气的逆子! 但皇帝陛下金口已开。 他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也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改变了。 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广场之上。 大齐皇帝亲口发了话,鲍伯昭等人再无犹疑。 三人分列三个方位,看向重玄遵。 而姜望等三个内府修士和计昭南,也都站到了广场边缘,为他们留出足够的战斗空间。 御前武较的规则,与黄河之会的规则一样。除了随身兵器之外,不允许穿戴防具,不允许动用任何法器,包括符篆之类的事物,也是不能够用的——这是为了避免各国以强力法器武装修士,将天骄决胜的场合,变成国家底蕴的碰撞。给那些资源不足的小国,以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也就是说,到了观河台,计昭南身上的无双甲也是要卸下的,只能以韶华枪对敌。 对于较量中的修士来说,是尽量弱化了家世出身所带来的影响,更侧重于自身实力。这无疑是相对公平一些的规则。 参与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名额只有一个,这不是什么可以谦让的东西。重玄遵狂妄如此,世敌鲍氏出身的鲍伯昭更无留手必要。 事实上,如今需要以三敌一,对他来说已是耻辱。 齐帝应允这一战,无疑说明,在大齐皇帝的眼中,这一战是可以成立的。重玄遵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如何能服? 天子也不总能明察秋毫,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有被奸佞蒙蔽的时候。 他鲍伯昭,正是要拨云见日,还天下以乾坤昭昭! 所以他第一个动了。 劲风鼓荡,身上的长袍猎猎作响,他并指自眉间往下一拉,一只竖瞳直接分开眉心,出现在世人眼中。 鲍伯昭第一个出手,而一出手,就是神通! 此神通,名为天目。 天目有两睁。 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为天罚。 那闭着的竖瞳,骤然一睁! 灿金色的神光疾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重玄遵! 是一个幻影…… 白衣公子的幻影破灭,灿金色神光继续前进,一直撞到了那肃穆高墙之前,被一道半透明的光罩所阻。 整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光罩,如巨石击水,剧烈漾动起来,好一阵才平缓。 这可是太庙! 鲍伯昭的天罚之光,竟然能让齐国太庙的防护法阵,都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其威能可想而知! 绝非肉身能挡。 鲍伯昭愤怒归愤怒,对于战斗本身却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知道天府修士有多么可怕,但重玄遵今日才破境入外楼,境界难稳。这就是机会所在。 所以他并不肯用试探的手段,让重玄遵有在战斗中慢慢适应的可能。 而是一出手,就是杀手锏。 第一眼便开天罚,将战斗直接拔升至最激烈的程度。最好可以打狂妄的重玄遵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以最具杀伤力的神通杀法,将其诛灭当场。 因而几乎是战斗刚开始,他的天罚之光便至。 但是重玄遵太快了。 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几乎不存在重量,一动即远,产生了几乎是空间挪移一般的效果。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还未散去的残影,被天罚之光洞破。 那白衣飘飘的身影避过天罚之光,一步踏前。 忽有谢氏之宝树,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有锦绣华丽之光,绕遍他的全身,将他照耀得光彩不凡,那是文气、是才华、是宝光。遥远天穹,四座星楼显现,白日星辰,与谢宝树遥相呼应。 有狂士高歌之声响起—— 或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或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或曰:“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 那些,是何等狂妄恣肆的声音。 那些狂士,或笑先贤,或傲天子,或以江河为腰带,以天穹为冠盖! 狂之又狂,傲之又傲。 神通,狂歌! 在此神通的影响下,神通拥有者所有的攻击性术法,凝聚速度极大加快,术法威能极大加强。神通开发程度越高,加强的幅度就越大。 但见谢宝树一抬手——“兴酣落笔摇五岳!” 天地之间,文气冲霄而起。一只巨如撑天之柱的狼毫,似被神人握持,点落人间。而此神笔,扫荡风云,张扬而落。自重玄遵上方狠狠抹来,要将他一笔勾销! 是以神人在天外,大地为宣纸。区区重玄遵,纸上一点墨污。 当混同书画里,归于天地间。 此术曰“神来之笔”,威能极受施术者影响,难以用品阶定分。 但它一直以来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威能虽强,但凝聚缓慢。所以此术常见于团体作战中,须得队友帮忙创造时机。 可今日在谢宝树的手里,这“神来之笔”几乎是瞬间生成,且威能非同凡响。 这是超品道术的威能,是黄阶道术才有的声势! 而他竟然抬手便成。 先前在太庙外,重玄胜能够准确把握他不敢把事情闹大的心理,一个“滚”字让谢宝树显得像跳梁小丑。但能够被公推进黄河之会的外楼名单,让朝议大夫谢淮安不避嫌,谢宝树又怎会弱? 但见得—— 在太庙前巨大的广场上,那似撑天之柱的狼毫横拉而来,汹涌的道元力量,几乎席卷整个广场。而那狼毫的架势,也仿佛要将这广场一分两截,要把重玄遵一抹如烟。 吾有神来之笔,自此天下知名! 左右两侧高台之上,都有道术光罩升起,以避免可能的伤害。 而大齐皇帝、皇后所在的尊位,倒是没有任何光影。不过任何道术波澜涌动至此……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广场之上,重玄遵白衣飘飘,身形疾射,仿佛在与那支神来之笔进行追逃的游戏。 但是在极速的飞行之中,他的右手倒翻,瘦长白皙的五指张开,遥遥对准谢宝树,往下一按! 轰! 谢宝树手上已经成型的另一道术法轰然崩散,而他本人,更是被这一下,按进地底半截! 那坚实无比且刻印过阵纹、有阵法力量加持的石板,直接被压碎。 以谢宝树的腰部为中心,无数裂缝蛛网般蔓延开去,在这广场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创痕。足见这一击之强横。 是为神通,重玄! 重玄氏闻名天下的血脉神通,重玄氏以此神通为基础,开发的重玄秘术,也成为了重玄氏立身之本,是重玄家赖以存在的根基所在! 姜望多次感受过重玄胜的重玄秘术,一度为之惊叹不已,但与重玄遵此刻表现出来的重玄神通相较,二者无疑是天壤云泥之别! 强如谢宝树,也被一击按下地底。 但这场战斗,不是一对一的较量。 吼! 就在重玄遵大发神威,一巴掌按下谢宝树的同时。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动了。 她绝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一个战士的荣耀,也从来与美丑无关。 天罚之光一击落空,激起太庙法阵的波澜。 巨大的神来之笔划过广场,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沟。 白衣飘飘的重玄遵空中疾飞,遥遥一按,将谢宝树按下地底…… 在这绚烂华丽的光影之外,低调得没有参与感的她,直接一步弹起,跃至高空。 此刻她在高空,她遥遥面向重玄遵。 自她身后,无尽的血腥气疯狂聚拢。一个身披玄黑重甲的鬼将,手提鬼头大刀,凝于高空上。 赤眸,青面,惨白獠牙,全身血气缭绕,高约两丈余,威势凌人。 神通,将鬼! 此乃鬼杀之将。能够在战场杀戮之中得到成长。被朝宇将养至今,已经拥有堪比神通外楼的战力! 也就是说,重玄遵现在面对的,其实已经是四名神通外楼战力。 没有什么以众凌寡,重玄遵既然放出了狂言,战斗既然已经成立,这就是公平的厮杀。 战场上没有人会给对手喘息机会,更何况此刻参与搏杀的都是天骄。 从未联过手,但自然递补,天衣无缝。 狰狞可怖的高大将鬼,与沉默冷酷的清瘦女将,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高空留下如此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朝宇手中的直刀藏于身后,脚步在空中虚踏,每一步都踏出爆响,每一步之后,身形都更快……以如此不断叠加的恐怖速度,往重玄遵的方向疾冲! 而那将鬼高高举起鬼头刀,身形尚远,便已一刀斩落。 巨大的刀气裹挟着兵煞,排山倒海一般,向重玄遵劈落。这哪是一刀?分明是劈下了一座山! 而此刻,谢宝树最先释放的那道神来之笔,还追在重玄遵身后! 后有山峰般的巨笔,前有藏刀而来的女将,又有高大将鬼劈落巨大刀气……在这个瞬间之前,重玄遵也不过才刚刚躲开鲍伯昭的天罚之光,又按了谢宝树一巴掌罢了! 这还不止! “啊!” 狂歌神通状态下的谢宝树,披散乱发,不能忍受被按进地里的屈辱。一把按住地面,把石板都按碎了,拔身而起。 他双手大张,如抱四野,就要毫无保留,使出最强杀法。 天罚之光落空的鲍伯昭,也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靠近。 在太庙前的巨大广场上,这一瞬间发生的所有攻势、合围,都深深牵动观者的注意力。 站在广场边缘的修士,除了计昭南静立不动,其余三名内府修士都或多或少地提高了警惕,以应对等会儿有可能传来的战斗余波……包括姜望! 而这一切,这令人震撼、也应该令人惊惧的一切光影……重玄遵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只是淡漠瞥过。 他嘴角噙着的微笑,使他显得不那么孤冷,他在疾飞之中,忽然再一次探出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指天穹! 轰隆隆! 天空之中,转出一颗太阳! 那是有别于远穹烈日的另一轮骄阳。 太阳之外,又有太阳。 这一轮烈日高悬,正压在那高大狰狞的将鬼上空,将它斩出的巨大刀气挡住! 混合着兵煞的刀气斩落这轮烈日,却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此神通,名为“日轮”! 压制一切邪秽,扫荡一切污浊。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日轮在这个瞬间牢牢抵挡住了将鬼。 而紧接着,重玄遵剩下的几根手指依次张开,从并指状态,变成了右手大张。 他张开五指,移向了谢宝树。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 他选定了突破口! 谢宝树狂笑:“竖子于我何伤!” 声音尚未落尽,已经有一面虚实之间的铜镜,立于他的头顶,清光照耀八方,明镜高悬六合。 是为神通,明镜! 明镜不染尘埃,自然照见因果。其效果在于,能够反弹一切施加于身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明镜神通的存在,他才能够压制狂歌神通的影响,让他虽狂不妄,实际能守本心,从而能更好地驾驭狂歌神通。 但…… 令几乎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的事情发生了! 重玄遵忽然出现在谢宝树身前! 在其人骤然睁大的眼睛里,那俊朗无匹的白衣公子,右手忽地向天空一抓! 那与将鬼胶着的日轮,忽然消失,出现在他手中。 乍看起来,就像是重玄遵他,一把抓住了太阳,然后对着谢宝树……当头砸落! 啪! “明镜”碎了。 砰! 炙烈耀眼的日轮,直接砸到谢宝树的脑门上,把他身上的锦绣之光全部打碎,把他身周的狂歌之声打灭。 把他再一次砸落地底…… 生死不知! 直到此时,那追击着重玄遵的巨大狼毫,才无声溃散。神来之笔,终未能将他勾销。 刚才那一幕,很多观战的修士都没能看明白。 重玄遵出现在谢宝树身前的那一步,太过突然,场上的谢宝树本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对重玄秘术深有了解,却是在刚才通过对吸力的感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玄遵对准谢宝树的那一按,的的确确是使用了重玄神通,但并不如谢宝树所想的那样,是在攻击他。 而是通过强大的吸力,要把他吸到自己身边来——乍看起来,这无疑是并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朝宇藏刀已至,那道巨笔术法也已经邻近,再加上鲍伯昭的靠拢……把谢宝树吸到身边,就像是请狼入室,为自己更添危险。哪怕是用谢宝树为肉盾,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么多伤害。 指望朝宇或者鲍伯昭投鼠忌器,更是不存在可能。 可是谢宝树恰巧发动了明镜神通! 明镜神通的反弹效果,导致了……重玄遵反向被吸引到谢宝树身边。 所以才有了那探手抓日轮的当头一砸! 也就是说,谢宝树的神通和谢宝树的选择,重玄遵都了然于胸。 往更深处想……重玄遵今日以一敌三,或许并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得志猖狂。反而很有可能,是确实了解自己的实力,也明白对手的实力。 他在去年进入稷下学宫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谢宝树了! 也是,若重玄遵其人仅仅只是有修行天赋。凭借重玄胖的智慧,重玄氏家主之争早就该尘埃落定了…… 且不提姜望心中如何忌惮,广场上战斗仍在继续。 重玄遵一记日轮砸趴谢宝树后,场上就只剩下朝宇和她的将鬼,以及鲍伯昭。 其人砸趴谢宝树的一幕固然令人震撼,但无论朝宇还是鲍伯昭,都没有半点迟疑。 那高大的将鬼骤然失去日轮阻隔,一声怒吼,周身有血雾炸开! 血雾还未散尽,它巨大的阴影已经压落重玄遵身前,鬼头刀破开空间当头斩下! 将鬼不算邪物。或者说,生来有神通之力,又被兵煞养炼,根本不具备邪物的弱点。如果它有那么明显的弱点,朝宇也不可能被推到黄河之会的备选名单上来。 所以日轮神通虽然有扫荡诸邪之能,在先前的阻隔中,于它也完全只是力量的碰撞,不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此时骤得自由,一刀之力,如山峦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重玄遵单手举着日轮,以骄阳为盾,抵住了将鬼的鬼头之刀。 日轮神通,与左光烈十五岁时在黄河之会仗之成名的道术炽阳,在表现上有些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道术炽阳是以烈日的高温焚化一切。日轮神通,体现的则是大日之光明,令诸邪退避。 当然,就价值而言。哪怕道术炽阳已跨进超品门槛,仍不能与神通等同。 此时重玄遵把日轮当成兵器来用,却是以往的日轮神通拥有者,都未曾见过的用法。一般来说,这种神通更多是压制邪祟,常见于与驱逐阴邪类的法术配合。 不过世间本就是玄奇万端,千种人有千种思考。同一门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或许就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此时日轮牢牢抵住巨大的鬼头刀。 相较之下,手举日轮的重玄遵看起来是如此瘦小,而斩落鬼头刀的将鬼是那般庞然。 仅以肉体力量而论,重玄遵当然远远及不上将鬼,但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之下,他往上一抬,反倒把将鬼掀翻! 鲍伯昭的声音适时响起。 “小心,他虽然刚出学宫,但是对我们很了解!” 天目有两睁,另一眼是明察秋毫。 鲍伯昭自然能够看得清楚,重玄遵之前是怎么击败的谢宝树。 伴随着提醒落下的,是一道呼啸的鞭影! 那一道长鞭,仿佛出自神人之手。 灰白色的鞭身所过之处,带起层层叠叠的幻影,那是无尽起伏的山峦。 鲍伯昭的赶山鞭! 而鲍伯昭天目之外的第二门神通,恰是“搬山”。 看台上的重玄胜,不由得撇了一下嘴。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鲍麻子没有来观礼,让他一肚子的冷嘲热讽无处发挥。 这赶山鞭是朔方伯的随身兵器,现在传到了鲍伯昭手里,说明鲍家的未来家主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一场黄河之会,帮助鲍伯昭彻底锁定了优势。 表面上看倒也合理,鲍伯昭虽然比鲍仲清大,但鲍伯昭能够上外楼境的名单,鲍仲清却上不了内府境的名单。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且说赶山鞭打落,带来呼啸山影。鲍伯昭加于其上的山峦之力,是重玄遵的神通也无法轻易消解的。 所以他退。 白衣飘飘的身影仿佛落叶,在呼啸的风中无助飘转…… 也不知怎么一个交错,他忽地飘到了高大的将鬼头顶,轻轻落下。 那将鬼才从被掀翻的失控状态中寻回自主,头顶却又落下了一只脚。 嘭! 落下的这一瞬间,重玄遵已有万钧之力,直接一脚,把将鬼也踩进地底,步了谢宝树的后尘。 将鬼身强体壮,虽然入地极深,把广场都砸出了一个大坑,但浑似无恙,反手一刀,砍向自己的头顶,大有同归之势。 重玄遵飘身而起。 嗡! 鬼头刀悬停在将鬼的头顶上方,发出嗡声轻颤。 仅从这份对刀劲的控制来说,将鬼就不输于任何神通外楼修士。 它一刀同归于尽的反劈,逼退重玄遵后,即刻拔地而起,带起泥土飞石,自下而上,反追重玄遵。 重玄遵伸手一按,巨大的斥力反冲,将他的身形再次拔高。 噼啪! 以天目洞察形势的鲍伯昭早有准备,极其精准的迎面一鞭,正当其面! 重玄遵再次伸手一按,这一次却是将鲍伯昭直接拉近了数寸,身形撞入赶山鞭的内围,与鲍伯昭顷刻贴近! 鲍伯昭天目圆睁! 灿金色的神光正面直射! 而重玄遵却已经身负万钧,笔直坠落! 单手抓住日轮,再一次砸落,砸到将鬼的鬼头刀之上。 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 铛! 妙! 太妙了! 重玄遵身在高空,凭借着对重玄神通出神入化的利用,他忽左忽右忽引忽斥忽上忽下,迎着赶山鞭的压力,在刀锋之上翩跹而舞,不可谓不妙绝! 这场战斗,绝对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层次能够呈现出来的最高水平! 此时重玄遵再次找到了机会,与将鬼正面硬撼,显是要故伎重施,像解决谢宝树那样,再解决一个对手。 而当此之时—— 有一道线,从上而下划落。 这一条线,仿佛本就存在于天地间,仿佛是最中间、最精确的那条线,仿佛本就把这片天地,分为两边! 长发束成一辫的朝宇,好像是凭空跃出,忽然就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那藏于身后的直刀,好像从未亮出锋芒。 但那道线,已经出现了。 藏刀十年,求得一杀! 朝宇得以跻身齐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名单,并不是因为她的将鬼神通,而是因为她凶悍无匹的刀术! 这一刀太快!太绝!太惊艳! 好像有一个声音,好像那声音又没有。 就在重玄遵的面前,与他青山明媚的鼻梁相对的地方,有一颗宝石一样的、散发着美丽光源的事物,碎了。 它就那样消散,让观者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遗憾。 世间美丽之物的凋零,总是令人感伤。 而它碎去的同时,朝宇斩落的那一道直线,也消失了。 两两相抵。 这应该是重玄遵从未展露于人前的,第三门神通! 迄今为止,重玄遵只动用了重玄与日轮,而这也是他早就在人前展露过的两门神通。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以天府修为晋升的外楼,身具五神通! 此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与长发一束的朝宇,四面相对。 朝宇的刀仍然藏在身后,仿佛不曾斩出过。她眼神中有刹那的错愕,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的十年藏刀竟然也能被挡住。 但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纵身疾退。 重玄遵的眼神也是惊讶的,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个并不如何起眼的军中女将,竟然能一刀斩出他的保命神通。 但他的反应更快。 五指一握,强大的吸力瞬间将朝宇拉回。 而他再一把抓住日轮,毫不犹豫地砸中朝宇脑门! 鲜血飞溅中,朝宇整个人都往外甩开。 星光淬体带来的强横体魄和日轮临身前运转的防护秘术,让她没有被当场砸死,但也已经短暂地失去了自控可能。 赶山鞭灰白色的鞭影就在此时呼啸而来,正横在朝宇倒飞的身体之前。 鲍伯昭赶到! 他第一时间选择救援朝宇。只要保住朝宇,她那足堪惊艳的一刀,就还能给重玄遵造成压力。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此刻战局中的最好选择。 但重玄遵早已转身,重玄神通的作用下,再一次与将鬼碰到一起。 鲍伯昭救朝宇,重玄遵杀向将鬼,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这是双方同时做出的选择。 很显然,鲍伯昭选错了。 代价就是…… 轰! 那高大狰狞的将鬼,直接被日轮数下连砸。 重玄遵简直像是在打铁一般,以日轮为锤,把将鬼的身体,锤烂了大半。 盔甲顷刻化作血气,整个高大的身体如烟而散。 将鬼并不惧怕日轮的镇邪之能,但身躯都被砸烂、兵煞都被打散之后,还是被灼烈的日轮打灭了。 再想修成如今层次,朝宇又不知要耗多少苦功,经历多少杀伐。 在剧烈消散的血气之中,手持日轮的重玄遵抬起头来,回望空中执鞭的鲍伯昭,以及鲍伯昭身后,刚刚停下来的朝宇。 他嘴角的笑意仍在,他的眼神仍然平静。 手一松,日轮呼啸而起,散发无尽光明,正面迎向这两人。 满头满脸的鲜血,朝宇也不去擦拭。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朝宇也并不理会。她只将那柄直刀,再一次藏到身后。 她还能挥刀,那么战斗就还未结束。 而在朝宇之前,鲍伯昭干脆凌厉地反手一鞭,直接将这轮愈近愈大的烈日抽飞! 在天目的视察里,那璀璨的光亮,也实在是太碍眼了一些—— 不对! 鲍伯昭心中警兆突生,明白自己被日轮之光吸引了注意,露出了破绽,接下来必然要迎接重玄遵的疯狂进攻。 他当机立断,直接双眸紧闭,开启自己的第三门神通—— 无光! 此神通如其名,湮灭一切光亮,彻底混乱方位。 一时间,笼罩整个广场的黑暗,降临了。 这是彻底的无光,丢失所有方向的黑暗。 在这黑暗中,只有鲍伯昭的眉间竖瞳,能够洞察一切。 可重玄遵,却丢失在视野中! 头顶! 鲍伯昭猛然抬头,果然看到那个白衣身影从天而降。 天目的洞察之能,在无光神通之下愈发洞见秋毫。他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何在无光神通的笼罩中,重玄遵还能来去自如。 是其人的重玄神通! 在重玄遵身周,斥力引力无时无刻地在运动,一息之间有数百次的来回,重玄神通带来的反馈,帮助重玄遵锁定了方位! 鲍伯昭刚刚洞察了这一点,一股巨大的引力,已经从高处传来,意图把他拉近。 神通之光闪动,山峦之力持身! 鲍伯昭刚刚以搬山神通之力抵挡住那可怕的引力,在空中定住身形,忽然又周身一轻。 那恐怖的引力骤然消失了。 而自己被自己巨大的山峦之力带着往地面坠落。 迅速拉开了自己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也拉开了与朝宇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经从长空划过,再一次与朝宇迎面。 重玄遵的目标,还是朝宇! 在这无光的黑暗里,重玄遵凭借斥力引力的无限反馈,迅速锁定对手的位置。 而朝宇藏刀于身后,立空不动。 在重玄遵从天而降的同时,一道直线划开!几乎把那无光的黑暗都撕开了一刹。 朝宇也能在这无光的环境里捕捉对手! 或许这就是制胜的关键吗? 以鲍伯昭的视角来看,朝宇这一刀不如之前那一刀,但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样的一刀,本就是精气神贯彻一处、巅峰完美的一刀,并不容易斩出,而且朝宇此刻又还受着伤…… 可尽管这一刀不如那一刀完美,也依然具备极其凶狠的杀伤力。 鲍伯昭依然寄予希望。 但这希望……迅速破灭了。 重玄遵的身前,再次有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 美好事物的消散,令人神伤。 但对于战斗中的对手来说。令人惊惧的,是这种强大的保命神通……竟然非止一次! 只是看着这一幕的鲍伯昭都如此惊骇,直面重玄遵的朝宇心情如何,也该能够想象。 而事实上,面对朝宇这不如先前的一刀,重玄遵本不需要再次动用保命神通。 他之所以用了…… 当然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对手! 对很多人来说已经足堪惊艳的战斗。 对他来说……战斗已拖得太久了! 那一道直线破灭的时候,重玄遵已经探手抓住了日轮。 在无光神通的影响之下,日轮也失去了光华。 它现在是一只黑乎乎的、圆轮状的事物,失去了无限光明,也失去了镇邪之能,几乎是完美被无光神通克制……但并不影响它的沉重和牢固。 砰! 日轮再次砸到了朝宇的脑门之上,将她整个人直接砸得趴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挡。 整个无助的身体,把地面的石板都砸出了裂缝。 重玄遵留了手,不然这一下她就已死去——这种武较没有必要杀人,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的强者,也不可能看着天骄被杀。 虽然没死,强者的自尊也不允许朝宇再参与战斗了。 所以现在,只剩下鲍伯昭。 重玄遵回过身,尽管看不清楚,依然与鲍伯昭相对。 在无光神通的笼罩里,两侧高台上的许多人都无法看到场内战斗的虚实。 但悄悄握住红妆镜的姜望,却把整场战斗“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那个俊朗的白衣男子,与额开天眼的鲍伯昭相对而立。 姜望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这就是自己之前打算在内府境挑战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吗? 若是解放一切,以声闻仙态加歧途的组合,是否有机会获胜? 他同时也通过红妆镜观察到,雷占乾手中已经握住了雷光,显然在这无光神通的影响下,很没有安全感。 而那个崔杼,却仍然冷酷地站立不动,仿佛能够适应这无光的环境。 至于计昭南……仍然是放松的姿态。 姜望在心中再次调高了对崔杼的评价,提高重视。 而场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在谢宝树和朝宇接连落败的情况下,鲍伯昭仍然斗志未衰。 他甚至是在朝宇倒下的第一时间发起了进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打生打死,重玄遵固然占尽上风,他鲍伯昭也毫发无损。 重玄遵明显地避他而战。想必也是清楚他的实力。这是强者之间的尊重。 这是此间最后的对决。 而鲍伯昭真正的底牌在于,他已经洞察了重玄遵在无光范围里行动自如的倚仗。 所以…… 眉间竖眸,天目洞开! 灿金色的神罚之光,在无光范围里也同样是黯淡的。 可威能不曾稍减! 同时,重玄遵无法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攻击,仅仅只是通过神通重玄的反馈,不可能避得过天罚之光! 在鲍伯昭的视野里,他清楚地看到,神罚之光临近的时候,重玄遵的身形才猛地一动,但避之不及! 一颗宝石般的事物,再次消散。美好消逝,重玄遵无伤。 第三次了……这是重玄遵的保命神通第三次发挥作用了。 重玄遵抬步跃空,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向鲍伯昭靠拢。 鲍伯昭竖眸一眨,神罚之光再次发出。 失去了视野,哪怕重玄遵的速度如此惊人,也不可能误导掉他的判断。 神罚之光再一次精准地击中对手。 啪。 同样是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为重玄遵抵挡住了致命伤害。 怎么可能还有!? 已经是第四次了! 难道这神通可以无限消耗?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神通存在! 一定有其极限。 鲍伯昭笃定这保命神通一定有其极限在,可心中,仍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焦躁情绪。这导致他接下来的这道神罚之光……落了空! 不可如此!战斗还未结束! 遥远星穹的西方,有星光一闪。 藏星海中,忽然跃出一只小钟,轻轻一摇! 铛! 此钟非是法器,乃是浸染“杀”之一字的警钟! 鲍伯昭兼修儒与商,但在星楼的建立上,是以儒家为根本,取的青龙之“信”、朱雀之“德”、玄武之“仁”、白虎之“杀”。 此“信、德、仁、杀”四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道标。 藏星海理论上分为四方,与四肢相对,但又不是完全对应的关系。因为四肢分别在躯干两侧,而藏星海事实上混同一处。 鲍伯昭在心中敲响警钟,让自己冷静自持,维系巅峰。 警钟一响,那些焦躁、担忧、患得患失,全部消散无踪。 鲍伯昭神清心明,准确锁定了高速移动中的重玄遵,眉心天眼洞开,天罚之光再发! 再一次……再一次看到那如宝石般的事物消散。 重玄遵第五次避过了几乎必死的伤害! 鲍伯昭已觉天目欲裂,知道接近了极限,但凭借着警钟的余响,仍然保持冷静,再次尝试锁定。 但仿佛无穷无尽的压力,忽然间碾遍全身。 是重玄神通! 鲍伯昭反应极快,立刻加持起般山之力,抵抗着那恐怖的压力,眼前却已经闪过一道白影! 重玄遵来了! 在呼啸的风声中,日轮迎面砸到。 轰隆隆,竟如雷声。 噼啪! 赶山鞭一鞭横抽,发出爆炸般的脆响,带着山峦幻影,抽向对手,鲍伯昭避之不及,但也不甘示弱,直接以伤换伤。 砰! 两道人影瞬间相合。 鲍伯昭仰面而倒,鲜血飞溅! 在刚才那个极其短暂的瞬间。 重玄遵数百次操纵引力与斥力,成功拖延了鲍伯昭赶山鞭的速度,同时加快了自己日轮的速度。 结果就是日轮砸落对手脑门,鲍伯昭的赶山鞭却抽了一空! 重玄遵一脚踩到仰倒的鲍伯昭身上,直接将他踩在地面,踏散他的所有反抗,同时手上一松! 日**涨,轰然坠落! 瞧那架势,是要把鲍伯昭砸成肉泥。 “胜负已分!”一个声音在场外喊。 整个无光的“夜”,被这个声音揭开…… 那是大齐国相江汝默的声音。 …… …… …… …… Ps: (以下不算字数) 1,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杜甫 “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廿六自题》·情何以甚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原句为“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简简吟》·白居易 2,为了保证大家酣畅淋漓的战斗体验,今天是万字大章。其中四千字为保底更新,剩下六千字是三章加更合并。补月票3000、月票3500、月票4000的加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 3,晚上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4,明天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七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无光神通的效果散去。 太庙前的这一处广场,再次沐浴在日光之下。 所有人再一次,同时看到了两轮骄阳。 一轮挂在遥远天穹,散发着无尽光和热。 另一轮,悬在仰躺倒地的鲍伯昭面前。 而远处,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正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更远一点的地方,曾经神采飞扬的谢宝树,还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雅雀无声。 尽管在鲍伯昭的无光神通散去之前,很多人都已经有了重玄遵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心理预期。毕竟在先前的交锋里,谢宝树败得那样干脆,强悍无匹的将鬼直接被砸崩……重玄遵始终是占据着上风的。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场上被打得东倒西歪的这三位外楼强者,不是什么凑数的外楼修士。而是大齐政事堂甄选出来,准备派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外楼天骄! 当然,他们都还很年轻,远没有成长到他们在外楼这个境界的巅峰状态。未必比得过一些年长的外楼境修士。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也不好意思把年纪大的外楼修士送往天骄群聚之会。像北衙都尉郑世这种随时可以神临但刻意压制境界的外楼修士,在外楼境界怎么可能不强,但这个年纪的外楼……如何能称天骄? 齐国自然有大国之风。 但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这三人,谁能说他们不强? 鲍伯昭展现了最少三门神通的强大战力,谢宝树以神通明镜配狂歌,兼以儒家秘术,战力亦绝不可小觑。而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挡得住? 然而他们都输了。 他们联手围攻对手,却还是落败。 尤其重玄遵,是今日才堪堪踏进外楼之境界! 这一战,足传天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或热切或期待或警惕,都落在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身上。 而通过红妆镜全程目睹了所有细节的姜望,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耀眼的日轮上,也不知怎的,脑门隐隐作痛…… 这个重玄遵,好喜欢用日轮砸人脑门! 不过这一战,真的太精彩。战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可圈可点,尤其是冬寂军朝宇那“十年藏刀,求得一杀”,与自己的名士潦倒之剑,颇有几分共通…… 大齐国相没有再说话,观者几乎都还沉浸在震撼中。 所以广场上是安静的。 安静持续了很有一点时间。 “是你赢了。” 在悬停的、烈焰熊熊的日轮面前,鲍伯昭忍不住开口说道。 重玄遵低垂着视线,看着他。 “我承认,你更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即便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鲍伯昭虽然是躺着的状态,但很具风度地说道:“年轻一辈外楼,我从此不敢称第一。” 重玄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五指相合,收起了日轮。 同时从鲍伯昭身上把脚挪开,沉默地往广场中央位置走了两步。 鲍伯昭爬了起来,终是不肯失了心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今日是你赢了,但躺在地上的,不会永远是我。道途漫漫,你我来日还有一争。” 重玄遵没有回头,只是淡声说道:“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留你到最后,不是因为你有多强。而是想着,我爷爷或许会喜欢看到,我多踩你一会的样子。” 他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和语气,所以很像是在说实话:“你没资格跟我争。” 鲍伯昭忍了许久的鲜血,一口喷出。 但也没有太多人在意了。 唯独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在他看来,重玄遵的这句话,比其人刚才的这一战,杀伤力更大。 重玄老爷子今日并未到场观礼,他已是很少出席这种场合。但今日这一幕,重玄遵这句话,必然会传入老爷子耳中。 而老爷子……必然会很开心。 高台上姓重玄的唯有两人。 重玄胜即便早有预计,心情也难能好得起来。而重玄明光这个做父亲的,则是神采飞扬,左扫右视,顾盼自雄。末了注视着广场上,轻抬下巴,半抿嘴唇,那叫一个矜持自信:“颇有乃父之风!” 重玄胜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希望伯父大人说的才是事实! 几名小太监躬身跑进广场,把伤者抬出场外。 无论是军中的人又或是鲍家、谢家的人,都没有人到广场上来察看败者伤情。 大师之礼上负伤,御医自会处置妥当。 礼制所限……负伤者的家人朋友,也只能在礼后再去探视。 生死不知的谢宝树被抬走了。 朝宇却竖起手掌,阻止了要过来扶自己的小太监,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一气,才站直身体。 她头上、脸上血污犹在,但眼神很平淡,也没有痛呼过一声。 她坚持自己往广场外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住,缓缓回头,看向……广场边缘那持剑卓立的清秀少年。 彼时姜望,正在脑海中反复感受朝宇那两刀。红妆镜让他把这一战里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而带给他最大触动的,就是这两刀。 朝宇的刀,是一条直线,划分生死。 而名士潦倒之剑,也是潇洒一横,分割天地。 朝宇是“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而名士潦倒之剑的那位名士许放……是生不如死十八年后,才在青石宫自刺一匕,剖心袒肝。这一匕,直接报尽血仇。 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和名士潦倒之剑,天然有共通之处。 所以姜望从中获益匪浅。 顺着朝宇的目光,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姜望。 其中一些强者,甚至感受到了这少年身上隐而不透的剑意。 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心情。 ……临阵学刀? 姜望还在与剑式纠缠,忽然感觉气氛不对,于是抬眼一看,满面血污的朝宇,正向他走来。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姜望是个懂礼貌的人,赶紧往前迎了一步,说道:“多谢朝将军指点。” 朝宇一时有些不知接什么好,甚至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走过来。 点点头。转身走了。 …… …… …… (既然大家这么给力,已经冲到十一了,那我……想冲一下前十。 求一下月票,月底结算的时候,如能进入前十,我会专门写一个番外,发在全订群里。 这个番外,可以是左光烈,可以是董阿,可以是重玄浮图,可以是庄承乾……所有那些耀眼的、复杂的、已经死去的、大家仍有遗憾、想要见其风华的人物,在不影响正文阅读的情况下,我将为其人写一个番外,写一写那人还未来得及展开的故事,那本该横耀于长空的光芒。 至于具体写谁,到时候大家全订群里投票产生。 以上,诸君勉力吧!求月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八章 英雄之名 无论谢宝树的现状有多危险,朝宇有多顽强,鲍伯昭有多愤怒…… 哪怕是姜望临阵学刀,引起一些人注意。 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落在重玄遵身上的。 就在刚刚,他完成了以一敌三的壮举,真正证明了,自己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第一人,最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明显是刚刚还在读书,就被齐帝急旨召来。 他来得如此匆忙,但如此风光。 这个白衣飘飘,独立在广场中央的男子,今时今日……真正风华盖临淄! 而直到这个时候,有心人才发现。 从头到尾,重玄遵他,都未动过负于身后的左手。 左手始终拿着那卷书。 他以一敌三,还单手对敌…… 还战而胜之! 虽然还比不上天府老人当年以内府境界强杀三位强大外楼、堪称不朽的传奇战绩,但在如今,也足够称得上一句冠绝临淄! 这样的表现,谁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这样的人若不能去黄河之会,那还有谁配去? 高位正坐的大齐皇帝,对韩令吩咐道:“今日场上的,都是我大齐天骄。你叫人去盯着,让御医好生诊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调取,不必计较损耗。” 这话是对韩令说,当然也是说给所有人听。 韩令躬身应了,使个眼色,自有属下宦官领命而去。 皇帝这才把目光投向广场:“重玄风华之名,卿不负也!” 重玄遵躬身为礼,回道:“陛下谬赞。” 大齐皇帝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语带笑意:“爱卿看的是什么书?” 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正是因为它的无关紧要,恰恰说明了皇帝的满意。 “回禀陛下。”重玄遵风轻云淡的潇洒中,难得有了一点不自然,负于身后的手,往后又收了收:“呃,闲书。” 姜望早已透过红妆镜,看清楚那本书的细节。 不过先前并不清楚讲的是什么,现在听重玄遵说是闲书,也大约有了一些猜测。 那本书的书名,是为《列国千娇传》。 正式书名下,还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副题,写着“武帝秘史”。 想来有个字是写错了,这书讲的应该是齐武帝与列国天骄交手的故事…… 列国千骄传嘛。 的确是闲书。不过增广见闻,感受各国天骄之风采,也是不错。 若还能有一些战斗的记录和评点,就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了。 回头可以去买一本来看。 大齐皇帝并不追问,只道:“赐座。” 两名宦官抬着一张系有红绸的大椅,放在广场边缘,靠近太庙的方向,正与丹陛相对。 放在这个位置,代表是齐国的未来。也是为了让列祖列宗,看看国之天骄。 重玄遵微微低头:“谢陛下。” 而后潇洒转身,走到大椅之前,就那么姿态随意地坐下了。 要知道今日这大师之礼上,除了姜氏皇族之外,就只有那几位百岁以上的老人,才能够坐着。 这自然是一种荣耀。 应当诚惶诚恐的荣耀。 但重玄遵坐下来,就像在自家餐桌上坐下来吃饭一般自然。 自然到就好像……今日他本该有座。 重玄遵落座之后,才有一名宦官走到广场边缘,并不往前,只单手虚按地面。 只见裂缝弥合、碎石扩张、血迹消失…… 已经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广场,很快就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见半分烟火气,展现了妙到毫巅的控制能力。 其人收回手,这里已经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了。 大齐国相江汝默才道:“大礼继续!” 这种宣读,本应是礼官的事情,不过江汝默为之,却并不让人意外。 这位国相向来低调平和,施政风格也是温吞如水。在历代大齐国相之中,算是对政事堂掌控力偏弱的。不过朝野之中,名声很好。 再说今日较选国之天骄,他作为国相,亲自主持也是尽责的行为。 江汝默此声一落,雷占乾、姜望、崔杼彼此对望,各有心思。 武较的规则早就宣布过,竞争名额的三人,每人各打两场,那么谁先出来打,先跟谁打,就很有讲究——在实力相差仿佛的情况下。 如重玄遵那般实力碾压,可以直接一打三,自然就不必如此。 念及重玄遵刚才的耀眼夺目,姜望深提了一口气,心念急转。 我也要打三个! 不行,对手只有两个…… 一打二就算全胜碾压,也不可能盖过重玄遵的风头去。毕竟内府境的竞争者只有三人,也不能现场再变一个人出来。 算了,既然盖不过风头去,就没必要暴露太多。还是一个一个来…… 姜望思虑已定,也不等江汝默随机点将了,直接往前走了一步:“雷兄,请赐教!” 哪怕有恢复时间,这种三人武较中,先上场的两个人也肯定是吃亏的。 就如当初在枫林城的三城论道,姜望就是捡了个便宜,轻轻松松夺魁。 今时今日,则是信心十足,并不在乎这些。 这中间的变化,是无数个不曾虚度的日日夜夜。 之所以先选雷占乾,当然是因为看他不怎么舒服,有便宜也不留给他。 雷占乾一口气憋在心里。 心中已经骂开了,面上的风度却不少。 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那我就指教指教你!” 今时不同往日,三府圆满,九天雷衍决更进一步的他,对此战有极大信心。唯一不痛快的地方,在于竟然是姜望先开的口。 这说明……今时今日,姜望比他更自信! 至于囚电军出身的崔杼,仍然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高不高兴。只是默默地继续留在广场边缘,给对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尊位高台上,姜无华似乎是为了修补关系,注视着广场上的两人,笑道:“本宫要好好瞧瞧了,无忧许以英雄之名的姜青羊,定有不凡表现!” 姜无忧还没有说什么。 倒是姜无邪先笑道:“想来不会让皇兄失望。” “哦?”姜无华问道:“无邪也很看好此人?” 姜无邪轻嗅杯中酒,笑道:“我今来此,最期待姜青羊。” 诚然或许他们都很欣赏姜望,但此时提及,最要表现的自然是另外一个意思——不看好雷占乾。 齐帝对十一皇子的格外宠爱,让这些哥哥姐姐们都有了危机感。 姜无弃双手扶膝,只笑,不说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九十九章?西北有天缺 (为盟主adminnet加更!)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广场上的两人之身。 相较于崔杼的声名不显,姜望和雷占乾,才是更被临淄百姓所熟知的天骄。 当然,重玄胖那时在“无敌演武场”举办的公开决斗,为了多赚点钱,可是卖足了力气的宣传。 知道那一战的人不少,知道雷占乾被越一小境击败的人也不少。 所以说今日之战如能顺利,也是雷占乾的血耻之战。 “我不会输给你第二次的。”雷占乾无比自信地说道。 “是第三次。” 姜望一本正经地强调:“算上七星秘境里那一次,你已经输给我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 在大师之礼肃穆的气氛中,重玄胜的大笑声显得很突兀。 雷占乾绷着的傲性,几乎瞬间被击破。 虽然姜望所说,不应该是此时的重点,但问题在于,他们都知道,这的确是事实。 七星秘境里他目无余子,要独占鳌头,结果在生死棋中被姜望借用某种力量一剑击败。 那时在七星谷里,碍于田安平的突然出现,没能找回场子。 再次交手,便是那个破烂演武场里的公开较量。令他至今都不想承认的是……他又输了。而且是在占据修为优势的前提下,被对方毫无花巧的击败。 现在是第三次…… 怎么可能是第三次! 雷占乾五指一张,瞬间雷光爆耀,击落地面。 以这一个落点为中心,电光如蛛网向四面八方蔓延,铺满了广场地面。 与此同时,在雷占乾身后的观众,可以清楚看到,自他后背,复杂的雷源图腾被电光勾勒出来,透过衣物仍然清晰可见。 那图案复杂、神()圣、威严。 轰隆隆,轰隆隆! 整个广场上空,顷刻阴云密布,云层深处雷电隐隐。 好像只是眨眼的工夫,雷光末日已临! 老实说,目睹重玄遵以一敌三之后,在场很多观众都久久陷在一种兴奋状态中,也因此对眼前的战斗感到了倦怠。重玄遵那一场,是太精彩的战斗,无限拔高了他们的预期。 再回头来看内府修士层次的战斗,其实是并没有那么多期待的。 但雷占乾一出手,光影煊赫,若只论气势,竟也不输外楼境的谢宝树他们半分。 不!岂止是气势不输?! 高台上的姜无忧,清楚地感知到,这雷光天地交互,五方合聚,俨然已经是自成一界。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杀法,将数种强大力量融为一炉,交相辉映。绝非之前的雷占乾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姜无弃帮忙构建。 无怪乎姜无弃对雷占乾始终抱有信心,觉得其人还能够与天涯台扬名的姜望一战。 此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惊才绝艳! 在观众瞬间被调动起来的期待之中,姜望轻轻跃起。 他跃起的瞬间,脚下已经是雷光之海,往上则是雷云压顶。 很早以前,姜望和左光殊讨论过雷占乾的雷玺。那时候左光殊说,雷占乾的雷玺外显,是其人对雷玺掌控不够的表现。因为雷法演化的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 但现在,雷占乾驾雷驭电,雷玺却不见外显。 这足以说明,其人对雷玺的开发,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也非是虚妄。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得到,此时此刻的雷占乾有多么恐怖。 但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映照着这天地交互的煊赫雷界。 声闻仙态,开! 耳中所得,万声皆闻。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 但雷声之中。也有不同。 那在天穹暗潜不发的,带有刑杀之声,那是九天雷衍决所演化的杀机。形成了雷界之“天” 那聚成雷海奔涌,覆盖地面的,与雷占乾背后雷源图典交互不止。形成了雷界之“地”。 那在雷占乾体内,如鼓点般沉稳有序的,是雷玺的声音。此玺贯通天地,调和杀机,将九天雷衍决的力量,和雷源图典的力量,成功融会在一起。真真是“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把此方雷界调和! 这是堪称恐怖的“界”的力量,若是雷占乾能够完全贯通此术,甚至可以说,是能够提前掌握部分“神()临”之力! 当然以其人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足够,至少也要到外楼境界,才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可能。 至于现在…… 术很强,可雷占乾自己……还是太弱! 在声闻仙态之中,姜望瞬间掌握一切能够通过声音掌握的情报。 而后脚步一点,踏碎青云,就在这雷界之中,向着雷占乾疾飞! “来吧!来吧!” 雷占乾双手大张,无数雷光绕体,将他衬得如神()似魔。 这“雷界”之术,乃是姜无弃提出的创意,而由他亲自参与,辅之以雷家家老的完善和指点,从而形成的绝强杀法。 这一式的意义,他心知肚明,是足以传世的绝杀之术。 若非他苦修不辍,将九天雷衍决和得自浮陆赤雷部的雷源图典都修至极深程度,也不可能给姜无弃的灵感以支撑。更不可能将其完成,做到如今这一步! 他一出手便是此术,就是要一击绝杀对手,以此洗刷屈辱,重新竖立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张开的双手,像是抓着无数雷电,往身前交错。 雷声轰隆隆,仿佛天地交演,自然响起了天声,那个声音道—— “吾为雷界之主,敕令诛魔!” “诛魔!” 此言仿佛是天地至理,而姜望,自然就是那待诛之魔。 四面八方,“雷界”的所有诛魔力量,都在瞬间被调集起来,向姜望打落! 这是极其恐怖的力量。 但! 踏青云而至的姜望,高举右手,五指张开,举向天穹。 呼…… 在无尽的雷声中,响起了风声。 在传说之中,西北有天缺,不周山撑之,使天不倒。 而自此吹来的风,肃杀万方! 天地尚且有缺,雷占乾“雷界”所化之天地,何能无缺? 尤其他本人还如此孱弱,还根本不能够完全掌控这门恐怖的杀伐术。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雷占乾此方雷界的“不谐之处”,弱点所在。 于是人们看到,那有如神()魔之境的“雷界”,那雷云所聚之“天”,忽然被吹开了一角! 风自西北角而来,起先只是一个小缺口,但那缺口骤然扩大,以极其恐怖的的速度扩大,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将笼罩天穹的所有雷云都吹散! 雷界……崩溃了! 那正要加于姜望之身的诛魔雷法罚,还未落下,便已随着“雷界”消失。 姜望的耳中,还能听到那雷光散去时的不甘轰鸣,还能够听到雷占乾体内,那雷玺不停震动,极力想要控制住“雷界”之术的挣扎。 但他已不需要再听。 他踩碎青云印记,出现在了雷占乾面前,一记高鞭腿! 啪! 这一腿直接炸响了空间,把雷占乾整个人抽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章 谁有此心 这场战斗的开始和结束,都是突然且震撼的。 天地交互雷光成界,这是不输于任何一位外楼天骄的绝强杀法。 而它崩溃得如此迅速和突然。 只是一缕森白之风吹过,整个雷界就支离破碎。 姜青羊如此平静地在雷界中穿行,在择人而殛的雷光世界里闲庭胜步,又在雷界崩溃、漫天雷光炸开的刹那,甩出如此凶狠的一记鞭腿。 啪! 抽碎了空气,也抽碎了许多人的心。 让人惊叹,让人痴醉。 这平静与凌厉之间的转换,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正在极力控制雷玺挽救“雷界”的雷占乾,压根没有办法反应,整个人就倒飞而出。他一直飞出了广场之外,才被侍卫接住。 索性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是真的晕过去了,但也是真的不必要晕的。 姜望一没有拔剑,二没有接上一记三昧真火,只是一记鞭腿,将将只够把其人抽出场外,并不能够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太丢脸了…… 如果不立刻晕过去,雷占乾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不知道如何面对在自己身上寄予厚望的人们。 想要战胜姜望很难,想要晕过去……很简单。 接住雷占乾的场边侍卫,下意识就想把他“救醒”。 好在姜无弃适时说道:“杀法反噬,恐伤根本,快送雷公子下去休息。” 帮雷占乾找了一个台阶之后,他才对着姜望抚掌而赞:“精彩绝伦!” 作为“雷界”这门杀法的灵感提供者,以及一直陪着雷占乾练习,配合他将这门杀法逐渐完善的人。 姜无弃最知道“雷界”这门杀法的可怕。他也非常清楚,雷占乾还不足以完全驾驭这门杀法,更清楚现在的“雷界”,弱点在哪里。 可姜望却是第一次见识“雷界”! 其人第一次见识雷界,却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惊人的洞察和敏锐,第一时间找到了弱点所在,从而如此干脆地击败了雷占乾。 这太可怕! 无怪乎三皇姐会说,此人是那可以“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世之英雄。 他为雷占乾的惋惜是真心,他此刻对姜望的赞叹,也是真心。 是我大齐好儿郎! 雷占乾败得如此快,作为表弟的姜无弃出来说几句话,挽一下场,也在情理当中。 是以台上诸皇子皇女都没有说什么。 当然,同样是笑,姜无忧肯定比姜无邪笑得开心。 侍卫赶紧抱着雷占乾离去了。 而独立广场正中的姜望,轻轻颔首,便算是表达了对姜无弃这份认可的感谢。 并不失礼,但距离也很明显。 姜无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姜望则转过身来,对崔杼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请!” 他不需要休息! 他的确不需要休息…… 在左侧高台的那些普通人眼中,他们甚至只看到了两个画面—— 雷电笼罩了广场。 雷电消失了,雷占乾被一记鞭腿抽飞。 眨了眨眼,战斗就结束了。 崔杼有典型的军人风格,面对姜望的邀战,也不废话,直接就走到了场中。 雷占乾主动晕过去,算是放弃了接下来的武较。 到了此时此刻,亲眼见得姜望如何击败雷占乾之后,也没几个人会觉得,还有再打第三场的必要了。 在实力不足的修士和普通看客眼中,姜望是轻松碾压雷占乾,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而在实力强大的修士眼中,姜望在刚才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比雷占乾强出何止一筹? 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承认—— 在今时今日的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修士中,姜望当为魁首! 或许还在死囚营中的王夷吾可以一争,但军中包括崔杼在内,这些不如王夷吾的修士,实在是没有战胜姜望的可能。 不过,崔杼自己,似乎不这么想。 此刻他站在姜望面前,依然冷峻得像一尊石雕,好像天生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更不存在畏缩和恐惧。 这个时候,姜望背向太庙,直面大齐皇帝的方向。 而崔杼正好与他相对,是面向太庙。 偌大的广场之上,只有这两人对峙。 场上旁观者,白衣重玄遵,银甲计昭南。 “开始吧。”江汝默淡声说道。 声音一落,两人已迎面! 为什么姜望要用那样凌厉的姿态击败雷占乾? 因为重玄遵今日冠绝临淄,他也需要展现自己的锋芒,好让重玄胜对比起来不那么黯淡! 对雷占乾如此,对崔杼亦如此。 所以战斗的一开始,姜望就略过了试探,直接近身,抵求胜负、 在近身的一瞬间,他五指一张,森白色的不周风跃出,化作六枚杀生之钉,以天罗地网之势,向崔杼靠近! 重玄遵只用三门神()通击败对手,藏住两门。他就只用一门不周风,也藏住两门。 而这不周风吹作杀生钉,正是他开发的新用法。 六根通体幽黑如夜、尖端霜色一抹的长钉,带着森白色尾流,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飙进。 隐隐锁死对手正面的所有方位,分别针对头颅、心脏、四肢。 这是如此森冷,如此残酷的神()通。 屠命灭魂,钉绝生机! 崔杼决计无法硬抗,所以他撤。 他以恐怖的速度撤退。 他的身影,竟如鬼魅一般,快到留下一长串残影,远远甩开杀生钉的追击。 他退得有点远,没必要退这么远的…… 姜望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 便见得崔杼骤然转身,正面面对大齐皇帝! 不对! 姜望左手一拉,预作后手的囚身锁链从虚空中钻出——这本是为了限制崔杼的活动空间,让杀生钉从容建功。 用在此时,两根漆黑的囚身锁链交错,正拦在崔杼身前! 而崔杼的身躯已经在崩解,是那种灰飞烟灭的崩解,崩解从四肢开始,向心脏蔓延。 这种崩解为他提供了可怕的力量。 于是他甩出一支投枪,一支以他的血肉、神()魂、乃至寿元为养分,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死灰色投枪。 啪嗒! 这投枪只一击,便击断了姜望的囚身锁链,向着大齐帝国的皇帝陛下而去。 而崔杼厉声大喊,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癫狂—— “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此声回荡不休,传扬极广。 他的目标竟然是齐帝! 而且是在意义重大的太庙之前,在“大师之礼”上,当着大齐文武百官、观战百姓的面,投枪刺齐君! 这是何等样疯狂的行径? 姜望反应极快,瞬间开启声闻仙态,单手一抓,便将崔杼的声音湮灭,令那一声无法继续传扬。 但该听到的,也已经都听到了。没有听到的,事后也必然能知道…… 无非是亡羊补牢而已。 与此同时,姜望一脚踏碎青云印记,展现自己毫不遮掩的最快速度,极速靠近崔杼的背影。 方寸之间,平步青云!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只在瞬间便已发生。 崔杼与姜望一个照面便后退,越退越快,而后投枪刺齐君。 甩出投枪的崔杼,还未冲出广场,便骤然一回身,与姜望四目相对。 他的表情癫狂,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我无憾!” 这是他的声音,被姜望禁止传播,但落入了姜望耳中的声音。 崔杼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崩溃,飞快地崩解。 他的血肉,他的神()魂,他的寿元,他的命格……他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崩解散尽。 锵! 长相思的轻吟声中,姜望长剑划过! 但他已经死去了。 彻底地死去了。 长剑斩碎了崔杼,也像是什么都不曾斩到。 而那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恐怖的死灰色投枪,连丹陛都没有靠近,就无声无息地崩散了。 司礼监大太监韩令袖手而立,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曾出过手。 而现场鸦雀无声! 整个太庙之前,没有一点声音! 这与姜望控制声音的道术无关。 是真的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当然更没有人说话。 谁敢在此时说话? 一个不好,今日之事,便要演变成巨大的浩劫。 别看齐帝对人才不吝赏赐,但是他狠起来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半分怜悯。 很多年前,有人这样评价当今齐帝,说他乃是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很多人只看到齐帝的恩宠无加,才高之辈能够在齐国一步登天,却往往忽视了,罚也“无加”! 当年分院遍布齐境的枯荣院,是怎么只剩下临淄城里的一座废墟? 其余地方,连废墟也没有了! 废太子姜无量,曾受恩宠无极,齐帝每每出征,都许他监国,甚至自己在朝中的时候,也常让姜无量处理政事。 可一旦失去恩宠之后呢? 废太子当年的所谓“党羽”,几乎被杀绝。而姜无量自元凤三十五年被囚入青石宫,至如今元凤五十五年,中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天子不曾见他一面!这还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曾经感情最深的那个儿子。 而今日,在御前较武,拔选国之天骄的大日子里,竟有其中一位天骄,谋逆刺君?! 这事若是追究下去。 首先一个,囚电军统帅修远,必要解职待查,说不得连命也保不住。 而将崔杼推介至此名单上的人…… 军中一路拔选的诸位官员、乃至于政事堂里亲手选出崔杼来的人,全部都要承担责任。 这责任……没有人能担得住! 大齐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没有人能够直视他,也因此就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本也是没有表情的。 帝王心思,渊深如海。 他不开口,无人敢做声。 所以他开口了。 他淡声说道:“青羊镇男护驾有功,这功劳,朕给你记着,待黄河之会后,一并再赏。” 这不但不是吝啬,反而是极大的恩荣。 擒杀一个内府境的刺客,功劳说大也大,说小也就那么回事。姜望其实没能拦住崔杼,而且崔杼本就不可能近齐帝的身。 但姜望第一时间拦截崔杼,又极果断地隔绝声音、降低刺杀事件的影响,这果决的处置,无疑为他加了很多分。 齐帝选择把这份功劳记下来,并对姜望报以期许。 一旦姜望能够在黄河之会取得大功,两相叠加,很有可能让姜望一举跨过某些本来难以逾越的界限——他这两年才入齐,终究不如重玄胜、李龙川这些世家子可靠,也很难得到与他们相等的信任。所以有些门槛,其实是无形存在,且很难跨越的。 但也有例外——君不见当年齐武帝复国,多少默默无闻的姓氏从此显赫?有些是跟着齐武帝一起来到齐国的,也因为复国之功,成了齐国显贵。 姜望收回还在空中巡回的杀生钉,还剑于鞘,拱手礼道:“微臣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是齐国四品青牌,说起来,缉凶也的确是本职。 大齐皇帝道:“姜爱卿,你很好。朕没有看错你。” 他说的没有看错,自然是指上一次东华阁中赐紫衣一事。 不待姜望回话表忠心,他又忽然问道:“你可知,此贼为何明知不可为,也要在今日刺朕?” 姜望端谨道:“臣……不知。” 他当然明白,皇帝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在问他。 同时他也确实不知道答案。 “诸卿可知?”大齐皇帝又看向那些勋贵百官。 高台之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对于这种极其危险的问题,一时谁也不敢先开口。 但皇帝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冷笑:“这是要效仿秦国怀帝旧事!” 勋贵百官们仿佛被定住了,连抬头也不敢。 姜望甚至听到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可见齐帝此话的重量。 但他没有听懂…… 什么秦国怀帝旧事? 超凡之后,他每日修行的时间都嫌不够,自然是没时间去读史的。超凡之前,的确读了一些书,但还不足以将天下各国的历史都熟记于心。 大齐皇帝显然发现了姜望的迷茫,淡声道:“太子,你是储君,给姜卿解释一下。” 这种程度的考教当然难不倒太子,但此时此刻出来说话,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姜无华倒还能保持着平静,依然是规规矩矩地起身行过礼后,才道:“秦怀帝时期。有宗室赢璋欲反,踟蹰不定。是年六月,有朝臣覆面,于御道刺怀帝。天下自此皆知朝政不稳,怀帝已失尽民心。于是赢璋举兵,杀怀帝于咸阳宫,同年登基,是为秦宣帝……今日之秦王室,便是这这一支。” 姜望听得心头一震。 而大齐皇帝站起身来,就站在龙椅之前,俯瞰着所有臣民,用并不严厉的声音问道—— “谁有此心?” 扑通! 姜无华一下子跪倒,额头贴在地面。 自丹陛至高台,从诸位皇子皇女,到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乃至于平民百姓。 所有人,全部跪伏于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一章 想那蝼蚁……当无憾矣!(为盟主zj1998加更!) 大齐皇帝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严重。 他直接把崔杼行刺的行为,定性为一场谋朝篡位的起笔! 事情如果以这样的性质展开,说不得便是人头滚滚,遍地哀鸿。 从政事堂以下,所有经手黄河之会名单的人,再到崔杼其人军中一路晋升,所接触的、所交好的…… 这是一张多么巨大的网,牵连何等之众…… 谁能不惶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谁敢触之? 此时此刻,一般人没有说话的资格。 而有说话资格的那些人,譬如太子,几位宫主,乃至于国相江汝默……偏偏不能说话。 因为……若类比于秦怀帝旧事,那么恰恰是他们这些人,是有机会成为齐之“赢璋”的人! 废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当年经历那一场浩劫的人,现在很多也都还在场。 堂堂顶级名门重玄家,早已卸甲的重玄老侯爷,重新披甲上阵,浴血沙场,死了两个儿子,再加上重玄褚良的破夏首功,才算是熬过了那一劫。 那曾经的一代天骄重玄浮图,其人的儿子现在正在看台。 殷鉴未远,谁能无惧? “陛下!臣有奏!”同样跪伏于地的姜望,忽然开口道。 当今齐帝是一代雄主,信重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恩荣无加,而厌弃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冷酷无复。 姜望当然知道此时开口的危险,作为刚刚被皇帝嘉奖了忠心的人,他本可以沉默。 谋朝篡位这种事,也怎么都轮不到他这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小青羊镇男来做。 他无疑是安全的。 但作为重玄胜的至交好友,他对三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印象深刻。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他都相信重玄胜有足够的智慧面对,唯独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重玄胜的脆弱和痛苦,只在他和十四面前坦露过。 在枯荣院的废墟,一向脸皮极厚的重玄胜说——“我觉得很寂寞。” 重玄浮图之死,对重玄胜所造成的伤害,终此一生,都无法抹去。 而重玄家,相对于那些已经满门诛绝的“废太子党羽”,已经算得上结果很好。 “姜卿但说无妨。”大齐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难道是闭塞言路之君吗?” 整个太庙之前,跪着的文武百官,宗亲勋贵,没几个敢抬头乱看,但都竖起了耳朵。 重玄胜跪伏在地上,以他的修为,竟一时汗如雨下,觉得分外难熬! 十四沉默地跪在旁边,从重玄胜的反应上,知道了此时此刻的凶险。 晏抚忍住了自己左顾右盼的冲动,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串联太多人。刚有行刺案发生,正是皇帝对“结党”最警惕的时候。可若不借用晏家在政事堂的影响力,又如何能在此时说得上话? 华英宫主屏住了呼吸,想着若是情况不妙,待会该如何开口。父皇会看在自己的份上,宽宥姜青羊几分吗? “陛下。”姜望抬起头来,并不敢直视皇帝的面容,只看着那丹陛上的纹刻。 “臣年微力弱,既不通史,也不知书。唯独行遍万里之路,见识过诸国风景,千般人物,窃有一得—— 人有善恶之分,但实难分辨。混同一体,忠奸常存。一无所有者,难免穷极生变;揽权得势者,难免顾盼自雄。有那积攒了几分倚仗的,夜深人静时,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此是人之杂绪,难以斩绝。 故曰,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然我大齐势压六合,兵甲千万之众, 自察境内,皇朝独尊;环顾东域,触我必亡!放眼天下,能争者不过四五家。 臣以为,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 他双手撑在地上,以额头触及手背:“伏乞圣君明鉴!” “好一个‘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大齐皇帝俯瞰着广场上这个跪伏的年轻人:“那你认为,谁有此力啊?” 姜望恭声道:“陛下是奠定大齐霸业之君,大齐是雄霸东域之国。臣认为,今时今日,齐境无人能有此力! 故而,崔杼大逆刺君,臣以为,不与旧秦同。 想那崔杼,区区内府,实力尚且不及微臣!毁身一刺,近不得天子身前。而我大齐泱泱,强过微臣者,不计其数。 蝼蚁拼死犯上,能耐参天之木何? 微弱蝼蚁之恨,岂能摇动我大齐根基?然而……” 天子问:“然而?” 姜望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若因蝼蚁而动天子之怒,想那蝼蚁……当无憾矣!” 崔杼死前跟姜望说的那句话,虽然被姜望主动湮灭,但齐帝当然不会错过。 此时姜望这般说,就是说齐帝的震怒,有可能就是刺客想要看到的。 他认为今日之事,不是谋朝篡位的起笔。齐境之内,没人有改朝换代的资格。因而这件事的主使者,只能来自国外。 崔杼这一刺,背后当然有所图谋。但齐帝如果怒而滥刑,大肆株连,那肯定是背后主使者所乐见的。 姜望说得委婉,但再委婉,也冒犯了些。 毕竟当今齐帝乃是一代雄主,而他姜望,不过一个小小的青羊镇男。 天子不置可否,淡声道:“姜青羊你好大的胆子。” “明君治下,方有良臣敢言。圣主当朝,才有肺腑之声。”姜望回道:“臣的胆子,是陛下给的。” 大齐皇帝沉默了片刻。 于是整个太庙之前,也跟着缄默了片刻。 “巡检都尉何在?”天子道。 都城巡检都尉,即是人们常说的北衙都尉。 郑世初时并不在现场观礼,此时不知从何处挤出来,拜在丹陛之下:“臣在。” 天子吩咐道:“此事交由你彻查,朕予你调用打更人之权。无论牵涉到谁,不可姑息!”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可牵连无辜。” 为避免滥权,北衙都尉一职,修为不可超过外楼境。这也导致了北衙都尉虽然权重,但也难以调动那些外楼之上的青牌。 打更人则是只忠于大齐皇室的一支力量,实力恐怖。 这件事交给北衙都尉来查,而不是让司礼监韩令负责,已让在场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松了一口气。 齐帝后面补充的那句话,更是让所有人放下心中大石。 重玄胜脑门上的汗止住了。 太漂亮,漂亮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把姜望举起来欢呼。 姜望或许只是因着一份恻隐之心,诚恳发声。但却切中要害,说动了齐帝。 重玄风华又如何? 你今日固然让整个临淄惊叹。 但姜青羊,却赢得了半个临淄的感谢! …… …… ps: 1,“窃有一得……”,这里的窃,是私底下的意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二章 恩赏无加,情义无价 “臣遵旨!” 北衙都尉郑世,匆匆领命而去。 这件事情绝不好查,今日这一回,崔杼以死刺齐君,背后不知是多少年的准备。 那幕后之人,怎会轻易留下痕迹? 崔杼死得干干净净,连神魂都崩解了,已经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而他能够进入囚电军这样的精锐齐君里,在凶名赫赫的齐之九卒中,做到副将这样的职务,并且得到囚电军统帅修远的器重……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可以进入到黄河之会的最后名单里,更是不简单。 这不仅仅是实力,也一定需要背景清白才行。 须知就连那些来现场观礼的普通百姓,也都是上溯几代都身家清白的齐人。姜望若不是有重玄家背书,又有晏抚助推,要想上这个名单,也很艰难。 毕竟国之天骄若是不忠于国,那就是国之笑柄。 崔杼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找到机会对齐帝刺出那一记投枪。 这背后的无数个环节,都有可能被人施加影响——这是齐帝震怒的原因,也是文武百官惶恐的原因。对前者来说,每一个有可能被影响的环节,都有可能潜藏着逆党。对后者来说,每一个“可能”,都有可能牵连到他们,无论他们干不干净。 郑世必须要抓紧自此之后的每一息时间,在对方抹掉所有痕迹之前,找到真相,挖出残党。 同样是追查线索,都城巡检府和宫里那些宦官的手段,自是不一样。 前者直承皇帝之命,但也要受政事堂的监督,行事在规矩之内。 后者则只承皇命,一切只忠于皇帝的喜怒,撒起野来,无边无界。尤其是在齐帝震怒如此的时候。 可以说,姜望今日冒险的这一次谏言,不知让多少人免于风险。 一朝尽得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方便说,心里却会记下这份人情。 将行刺案交给郑世负责之后,齐帝坐回龙椅:“众卿家且平身,‘大师之礼’未毕,不急着走。”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文武百官默默起身。 又听皇帝说道:“此次黄河之会,外楼境中,重玄遵秀出群伦。内府境中,姜望独领风骚。此二者,国之天骄也,众所共见。” “此外,计昭南为政事堂所共推,皆许为而立之下第一人。朕亦嘉之。” “此三人,当代表我大齐,出征黄河之会。国之荣辱,系于一身,不可松懈。”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躬身行礼:“愿为大齐效死!” 要说当今齐帝信重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恩宠无加”。 就连在今日如此震怒的时候,也能给姜望进谏的机会,甚至不去计较他的冒犯。 此刻看着场上这三位“国之天骄”,他满意地说道:“国有天骄,朕不能不赏。韩令!” 韩令往前一步,提声道:“兹计昭南、重玄遵、姜望三人,赐皇朝秘术各一部,同境之内自选! 赐天子内库法器一件,同境之内自选! 此外,焚香三日之后,请至‘温泉宫’,当以天浴! 五日之后,且往点将台,将由强者指点战斗技艺,为期五日! 望诸卿勉力,备战观河台。钦此!” 无论是皇朝秘术还是天子内库的法器,都已经极其珍贵。 而温泉宫、点将台,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更别说天子派出来指点战斗技艺的强者,又该是什么级别? 这还只是出征观河台,并未展旗! 天子之恩赏,的确无以复加。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齐齐行礼,除了肝脑涂地之外,也的确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韩令宣旨之后,齐帝才抬了抬手,示意“大师之礼”结束。 于是皇帝皇后移驾,几位皇子皇女随行。 而文武百官,也都依次散去。 唯独韩令,走到广场上来,对姜望三人说道:“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这十日内任一时间,你们都可来取。不如先回去想好自己需要什么。” 计昭南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两样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作为军神弟子,他想要的、需要的,全都有了。 重玄遵则噙着笑道:“有劳公公了。” 身为重玄氏嫡子,他也什么都不缺。 唯独姜望,诚恳握住韩令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一定好好想想!” 韩令:…… “诸位都是国之天骄,是我大齐的骄傲,韩某将焚香以待。”他笑道。 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身离去。 计昭南对着姜望笑了笑,然后并不看重玄遵一眼,径自离去了。 重玄遵则打量着姜望,好像才要认识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得不说,这种冠绝临淄的人物,对你表示亲近态度的时候,那种魅力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当然!在去年的稷门外,我跟姜青羊送你来着!”重玄胜的声音适时响起,满脸是笑:“兄长破关而出,风采照人,真叫愚弟欢喜!在齐阳战场上负的那些伤,好像都值得了!” 姜望无言…… 你身上受的那点伤,你现在还找得到吗? 重玄遵也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是临风玉树。他笑的时候,是满树梨花。 “你对为兄的好,为兄都记着。真不知如何回报!” 重玄胜笑得更灿烂,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如何?” 饶是重玄遵冠绝临淄,也一时没能接住话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怎么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屁话!? “我是说。”重玄胜不厌其烦,笑道:“兄长不知道怎么回报的话,不如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咱们这也是一桩佳话!” 重玄遵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多勉力。” 这话他接不下去,索性不接了。对胖弟弟表示了一番鼓励,便转身离去。 重玄胜在他身后喊道:“兄长,不着急,你现在刚出来,还不了解情况,不妨慢慢考虑!我还很年轻,可以等!” 重玄遵并不回头,只用拿着书的手往后招了招,笑道:“那你慢慢等!” …… …… …… …… (我是凌晨逛完书友圈来加的这段话。 我太喜欢看书评了,我太喜欢逛书友圈了。我的读者太好了。 大家都很温柔很耐心的跟别人说话,解释疑惑,很认真的讨论剧情。 我写书太幸福了。我感觉自己太幸福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好柔软。 跟你们给我的温柔相比,所有的煎熬都不值一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三章 欺他三分 重玄遵往外走,重玄明光喜滋滋地凑了过来:“今日表现不错,没丢你爹的脸!” 重玄遵伸指按了按额头,有些无奈:“您满意就行。” “满意,满意。”重玄大爷红光满面:“对了,你堂弟跟你说什么了?” 不得不说,这两父子走在一起,倒真是老的俊朗少的潇洒,非常赏心悦目。 “打声招呼。”重玄遵随口说。 “你可得小心一点,这小胖子,鬼心思多得很。”重玄明光积极告状:“要不是爹帮你看着,你这点家业,就要被搬空了。” 稷下学宫乃是非凡之地,他这等闭关潜修的天骄,所在的区域更是不同,与外界绝无联系,也不可能接触那些寻常的轮值讲师。 他在稷下学宫的这大半年,是真正与世隔绝的大半年。因而乍一听,还有些诧异。 “我不是安排人在帮忙打理么?” 重玄明光翻了个白眼:“快别提了,哪哪儿都不行,就一介莽夫!” 重玄遵:…… 来自生父的抱怨,他的确不方便就此说些什么。 “嗐!都是小事情。”重玄明光摆摆手:“你出关就好办了。有件正事交给你,我城北那栋私宅要扩建,邻居死活不同意搬,你给我去说说。爹也不是没面子,主要你们年轻人好沟通!” “……好。”重玄遵无奈。 与此同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也不知从何而来。 对了。 他突然想到,今日“大师之礼”,王夷吾怎么没来? 就算这家伙还在腾龙境打磨新的极限,就算天子召自己提前出关的旨意下得突然,这会也应该得到消息过来了啊。 难道又被军神安排去哪里历练了? …… …… 广场上,姜望笑道:“他刚才若是跟你动手,我可帮不上忙!” 重玄胜笑嘻嘻问道:“若他今日未入外楼,你与他相争于内府,可有胜算?” 他的状态好像很轻松,但这问题是有些严肃的。 姜望想了想,实事求是道:“没有。” 如果是生死相争,他自然不会退缩。 不过现在只是讨论纸面战力的胜负…… 今日重玄遵的强大,不仅仅是天府五神通的强大。他对神通的开发和运用,也是出神入化。 他以重玄神通搭配重玄秘术,完成了像是在无限使用神通的表演。简直是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日轮神通在他手里也是收放自如,运用存乎一心。远可压制将鬼,镇邪驱魔,近则拿作武器,可攻可守。 再加上其人那恐怖的保命神通,以及此战中表现出来的顶级战斗才情…… 就这,他还有两门神通隐藏未出,从始至终只以单手对敌。 姜望自思己身,实在难言一胜。 这个回答,重玄胜也并不意外。只哈哈一笑,拍了拍姜望:“走,带你去看个朋友!” 姜望也不知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跟着他走。 重玄胜打头,加上十四,三个人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一处风格清幽的建筑群落。 正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太医院。 看见把守门口的侍卫,不等盘问,重玄胜先笑道:“我乃重玄胜,是谢公子的好友,特来看他,不知谢公子现在醒了没有?” “好像是醒了。”侍卫说道。 “那我进去看看。”重玄胜说着便往里走。 一个重玄家的嫡子,一个天子亲口认定的国之天骄,在太医院逛逛,探望探望朋友,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侍卫也不会阻拦。 几人走入里间,重玄胜又问了一次路,然后才找到一个房间,脚步轻快地推门进去。 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谢宝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重玄胜。 他不得不小心。 这胖子先前能够在太庙附近咆哮骂街,现在说不定做得出来趁他受伤暴打他的事情。 不过重玄胜笑容满面,非常亲热:“谢兄,我专程来看你啦!怎么样,你可好?” 谢宝树警觉道:“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其实呢,我一直很敬佩谢兄你的。” 重玄胜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提高了嗓音:“我的朋友姜青羊!他对你更是敬仰,很希望在去黄河之会的路上接受你的指点!可惜啊,你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阵笑,张扬放肆,几乎半个太医院都听到了。 谢宝树一张俊脸,霎时黑得不成样子。但不等他发作,重玄胜便已扬长而去。 姜望和十四默默地跟来,又默默地跟着走了。 走出太医院,姜望才问道:“你特意跑一趟太医院,就是为了拿他的话羞辱一下他?” 重玄胜只问:“你开心吗?” 姜望摇了摇头:“又不是我把他打晕的。” 重玄胜:…… “那你下次自己打晕了他,然后自己再来嘲笑一遍。”重玄胜说道:“现在这一遍也是有它的价值的。” 不等姜望发问,他先问道:“见过重玄遵今日的表现后,你对我还有信心吗?” 姜望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有的。” 正是这停下来的一想,才说明他的认真。 重玄胜笑了:“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给了他们利益。但仅仅只是利益的话,并不足够。我还要给他们信心。” 他说道:“所以我要比之前更嚣张。惹了我的,我一定要惹回去。没有惹我的,我也要欺他三分!” 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和重玄遵争锋相对,包括此刻特意来太医院羞辱谢宝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出出气也是顺带手。 姜望听完,想了想,又转身往太医院里走。 “欸,你干什么?”重玄胜问。 “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姓雷的朋友!” …… …… 且不提雷某人如何暴跳。 “小人得志”过后,神清气爽的几人,大摇大摆地回了霞山别府——重玄胜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回博望侯府去给人比较。 而姜望则直接回到了房间闭关。 事实上他早在太庙的时候就有了灵感,只是那时候并不方便,又为了配合重玄胜造声势。故而直到此刻才能静下来修炼。 他的灵感,来自于刚刚被他“羞辱”过的雷占乾。 正是那一道“雷界”! 在那短暂的交手中,姜望洞悉了“雷界”的弱点,轻松将其击破。 洞悉弱点,当然也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了“雷界”。 “雷界”的核心是什么? 雷玺、雷源图腾、九天雷衍决。 而姜望恰好有三昧真火、火源图腾,以及超人一等的火行掌控能力。 当然,还有已经可以堆到六层的太虚幻境演道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四章 不负良宵(为盟主大红橙子皮加更!) 击败雷占乾的过程,虽然很轻松。但没有人会忽视那一式“雷界”的强大。 雷占乾虽是败了,仍然有无限未来。 而姜望恰好掌握了与雷占乾同出一地的火源图腾,又有火系神通,在如此合适的条件之下,便自然而然地动了心思,想要根据“雷界”,推演出一式“火界”来。 并不是说姜望已经天赋高绝到这种地步,能够一次交手就学会对手的秘术。 最重要的原因,是雷占乾根本不足以掌控这道杀法,在战斗的过程中,未能弥合的弱点清晰可见,这道杀法背后的骨肉架构,也因此暴露出来。 而姜望以声闻仙态,完美接收了所有声音能够提供的情报。真正对这门杀法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此为推演“火界”的前提,火源图腾和三昧真火,则是推演“火界”的基础。 这事说起来是天时地利,想起来是水到渠成,但真正做起来,却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式“雷界”,提供天才创意的是姜无弃,填充骨血的是雷占乾,丰满细节的是雷氏几位强大家老。 雷占乾本人亦修行九天雷衍决多年,本身也是天骄人物,能够坐稳雷氏继承人的位置,自负“独占乾坤”,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然被姜望屡次三番地击败,但也并不能抹去他的优秀。 雷氏虽然不及重玄家、李家这等顶级名门,但强大的家老也还是有几个的。且雷家本就以雷法闻名于世,正是自家领域。 此三方结合,方有“雷界”这一式杀法成型。 也正因为它的强大、恐怖,雷占乾才在还没能完全掌控的情况下,迫不及待地拿来对付姜望。 姜望想要轻松复刻,无疑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开发出来如梦令的新用法,取其筑梦之能,将与雷占乾交战的那一幕,引入梦境中,反复观摩。 复盘战斗本就是他每次在太虚幻境里战斗之后的习惯,有了如梦令,总结经验教训的效率更高了。 关在房间里揣摩大半天,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思路。 长呼一口气。 若没有那乍现的灵光,以及必不可少的深厚积累,想要构筑一门好的术法,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有思路就好办了。 姜望此时才从术法构建中收回心神,接着便听到了房门外的声音——呼吸声,和心跳声, 随手一招,房门洞开。 门口正守着着两位容颜姣好的侍女。 一见房门打开,左边的那个提着花篮的侍女立即便道:“公子稍候,水已经备好,马上沐浴。” 姜望愣了一下。 门外右边的侍女已经低头走进房间,将手里捧着的三脚吞云香炉放好,云烟袅袅而起,浮动着一种令人心清神明的香气。 两名家丁抬进来一个大浴桶,另外两名家丁则将提来的四桶热水倒进浴桶中,而后默默离开房间。 门外左边的侍女这时才走进来,随手将房门带上,将篮里的花瓣均匀洒落水面。又用纤纤玉指在水中试了试,抬头对姜望笑道:“公子,水温合适,请更衣沐浴。”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三日后,他将去温泉宫享受天浴,在此之前,需要焚香三日。 不用说,这两位侍女肯定是重玄胜搞的名堂。看她们的样子,也是一直等在门外,怕影响了姜望的修炼。 姜望抬手,拦住那位放好香炉、上来便要给他宽衣的侍女,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有些难掩的遗憾,但也不至于纠缠,对姜望行了一礼,便退出了房间。 超凡修士无垢并非难事,唯独温泉宫是个特殊的地方,连着三日焚香沐浴后,方能前往,已是规矩。 姜望看着那漂浮着花瓣的浴桶,有一些不自在——只有那种惯爱涂面敷粉的公子哥,才会喜欢用花瓣泡澡! 不过该沐浴还是得沐浴。 褪去衣衫,坐进浴桶之后,才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 这桶水里加了不少药材,但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反而带着清香。 那温润无害的力量,以水为介质,与身体做着细微的交流。 而姜望在一种醺醺然的状态中,又开始思考“火界”。 这一次拿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齐帝给的恩赏着实丰厚。 这些恩赏之中,皇朝秘术随时可以去选,但正如韩令所说,最好自己想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再去宗人府挑拣。 倒不如修成“火界”之后,看看效果,再决定选择什么类型的皇朝秘术。 天子内库的法器则更不用急,黄河之会上又用不着,这时候选了,徒劳分心。 大师之礼后,姜望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现在的他,与天府的重玄遵,有着不小差距。 黄河之会是列国相争的戏台,焉知不会再出一个天府? 所以他盖压天下的信心,并不足够。 好在他现在还远未达到自己内府境的极限。而今日才是五月二十日,以黄河之会召开时间来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还有这样一段时间,可以好好提升自己。 时间在修行中总是过得很快。 当姜望从术法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时,天已经亮了。 天光透进窗纸,在水光中静静流转。 青羊镇男那流线型的肌肉线条,沉在水中隐隐。 有沉迷术法前随手布下的火行道术加持,水倒不至于凉透,就是水中的药力已经散尽了。 姜望起身换上干爽新衣,叫来家丁撤走浴桶。 正准备继续修炼,得到消息的重玄胜,已经挤进房间里来。 一见姜望,便很是遗憾地感叹道:“我特意等到早上才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把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赶了出去,真是辜负良宵啊!不解风情!” 他鄙视地看着姜望:“庆功,懂不懂?” 姜望看了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十四一眼,很真诚地说道:“那我自然是没有你懂。” 重玄胜脸上的猥琐笑容消失了。 变得一本正经:“闲话少叙,我一大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一聊崔杼的事情。” 姜望挑了挑眉:“这么快?北衙那边已经有结果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五章 护国殿 无怪乎姜望如此惊讶。 那崔杼能够走到太庙之前,向齐帝投出那一枪。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势力能够做到的。 以地狱无门为例,如今的地狱无门,也算得上东域有名的杀手组织。但绝对没有哪一个阎罗,能有机会走到齐帝面前。 且不说行刺了,靠近齐帝的机会都没有。 非得在齐国深耕多年,才有可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一个势力一旦出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头尾,不至于留下什么明显的马脚这么快被人抓住——真有如此简单,那崔杼早就被青牌们投进大狱里了。 “那倒是没有。”重玄胜摇摇头:“就算有什么进展,在有确定性的突破之前,北衙也不会泄露半点消息,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那你要聊什么?” “我且问你。”重玄胜一脸严肃地说道:“在今日之前,你见没见过崔杼?” “我上哪里见去?”姜望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是这次参加大师之礼,才知道这名字。”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你能确定,那就没有关系了。不然我担心,有人拿崔杼最后回头跟你说话的事情做文章。”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或是他拦了谁的路,或单纯只是嫉妒,理由太多了。 他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如他谏齐帝时所说,“混同一体,忠奸常存”。 而如果有人真拿此事做文章,又找到崔杼曾与姜望见过面的证据,确实是可以实实在在地往姜望身上泼一盆脏水,说崔杼以死为阶,抬姜望一步。 所以重玄胜才问这个问题。如果姜望见过崔杼,在哪里见过,重玄胜可以提前应对。如果确实没有见过,那以重玄胜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人有机会把这盆脏水泼出来。 但是提及崔杼…… 其人死前那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一刺,那崩解身魂命寿的一切努力,很难不让直面这一幕的人心有感触。 姜望当时是剑斩杂绪,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事后他其实也难免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要让那样一个在军中称得上前途无量的人,癫狂赴死? “崔杼死前……”姜望说道:“说他无憾。” 崔杼的那句话,被他当场湮灭了声音。有些强者或许仍能听到,但重玄胜显然没有到那个层次。 此时听到这话,他也顿了一下。 忍不住讨论道:“你觉得崔杼是出自哪方势力?” 这的确是现今齐国,人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了。论关注的程度,甚至都要超过黄河之会,只是不方便公开讨论。 姜望在面谏齐帝之时,说崔杼之刺,绝非国内某些人想要谋朝篡位。因为纵观齐国上下,现在的确是没有哪一个人,能有改朝换代的实力,姜氏皇族牢牢掌握着至高权力。谋朝篡位之类的阴谋,根本没有成立的基础。 这个观点自然是有说服力的。 但若要穷根溯源,找出崔杼的背后主使,却不是仅靠推测就能做到的。 “我哪里知道?”姜望摇摇头。 “难道真是夏国人?”重玄胜喃喃自问。 崔杼当时在广场嘶吼的那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如今怕是已遍传临淄。 那句话说——“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这句话里的姜述,正是当今大齐皇帝的本名。 作为掌握天下至高权力的霸主国天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而神武,则是夏国的年号。自道历三八八八年,齐夏之战以夏国彻底退出东域而告终,败回南域的夏国,便改年号为“神武”,延续至今。 姜望就算当时不知道“神武”年号代表什么,现在也该知道了。 很有些困惑地问道:“可如果是夏国人,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刺杀,意义何在?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连我这一关都没能过去,谈何刺杀天子?” “不管是何方势力所为。既然这刺杀没有成功的可能,那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成功刺杀……”重玄胜说道:“而是刺君这件事本身。” 即使是以重玄胜的智慧,在完全丢失情报的情况下,也无法触及真相。但他也很快划出了一定的范围。 “所以呢?这次刺杀只为了引发齐夏的再一次战争?刺客并不是夏国人,幕后主使者想要渔翁得利?”姜望问。 “刺客是不是夏国人并不重要……” 重玄胜忽然摇了摇头,转道:“重要的是,你可能会有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崔杼为什么选择在今天送死?” 他解释道:“军中高手如云,齐九卒都是精锐。因为王夷吾被困于死囚营,崔杼才能够赢得机会,参与大师之礼,来这御前武较。 而你和雷占乾的对决,让他看清楚了,接下来他必定不是你的对手,拿不到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只看水位,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他根本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所以说,这可能是他近几年里唯一一次,可以靠近齐帝的机会。更是这一生里唯一一次,在此等重大礼祭上,宣告那一声‘崔杼刺齐君’的机会。” 姜望不得不承认,重玄胜分析得很有道理。崔杼那必然存在的“同党”,很难说不会对他产生敌意。 毕竟若是没有他,崔杼跟雷占乾是有一争之力的,而一旦崔杼拿到去黄河之会的资格,再于黄河之会上好好表现,几乎就宣告了以后在齐国的青云直上。对于他们的图谋,肯定大有裨益。 现在却止步于姜望这个名字之前,只能舍身一刺,发出一次声音。 “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出临淄。”姜望说道。 以他和重玄胜的关系,没必要逞英雄,就算不怕,那些麻烦也是能免则免。 “另外。”重玄胜说道:“去黄河之会前,你抽个时间再去一次太庙,去祭祀一下陪祀的功臣名将。大凡出征,都要如此的。” 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齐国都配之以“大师之礼”,自然能算得上是规格极高的出征。作为代表人物之一的姜望,祭祀齐之名将,也是应有之礼。当然这规矩重玄胜若是不说,姜望自是不知的。 “需要和那两位一起吗?”姜望问。 他问的当然是计昭南和重玄遵。 重玄胜摇头:“倒是不用,各去各的。” 姜望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 他笑道:“替你去!” 作为齐国的顶级名门,初代博望侯自然在太庙的陪祀之殿中有一个位置。 重玄遵想也不用想,必然是要去祭先祖的。 初代博望侯的后人,自然随时能去灵祠拜祭,但以为国出征的名义去祭祀,却是一种荣耀。 而姜望替重玄胜去,就是让他不输这份荣光。 重玄胜也笑了起来:“祭祀这种事情,多去几殿没有关系。记得也拜一拜初代摧城侯……你的凤尧姐姐会很开心的!” 姜望:…… 虽然私底下他是这么称呼的李凤尧,但被重玄胖这么一提,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军出征,主将去往太庙祭祀,这是约定俗成之礼。至于去祭哪位将军,哪位名臣,都没有人会管。 但哪位名将功臣的香火更盛,自然能够说明,其人的能力与功勋,更为后世将领认可。 所以重玄胜让他多祭几殿,也算是个小小的情面。 重玄胜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重玄遵刚回来,盖压临淄之人,必然不会接受自己在家族内部地位的下降。与此相对的,重玄胜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太多太多…… 去太庙祭祀,只是一件简单的事。诚心礼敬即可,没什么好说。 最让姜望在意的,还是崔杼。 崔杼那一刺,究竟能够造成多大的风波,不好说。 但以姜望的眼光来看,当今齐帝的统治,不会被这一次刺杀动摇半分。 当然,崔杼背后的力量,或许有更多未知的目的。 只是,让姜望有些不解的是,崔杼那一句“我无憾”…… 为什么要对他说? 仅仅只是因为,当时他们正好在战斗吗? …… …… 除了日常的修行功课之外,又埋首于“火界”的研究中一整天。 同样是焚香沐浴,而后又是一整夜的修行。 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大致搭建出了“火界”的框架……离成型还早得很。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丢进太虚幻境,利用演道台推演了,虽然耗功必然巨大,但那无疑是最简单的。 但姜望不打算那样做。 自己慢慢将这门杀法推演出来,才能够有更深刻的把握。就像他自己创造的八音焚海,能够让他提前掌控一样,若是换做演道台推演出来的甲等上品道术,或许会更完美,但他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学习使用了。 至少也要等到骨架坚实之后,才去利用演道台丰满血肉——姜望不会承认,这选择的确跟“功”的不足,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姜望暂且停下修行,推门而出。也不带随从,径自去了太庙。 出征之前,来太庙祭祀,这是正理。而且姜望前日才在太庙之前,被许为国之天骄,是以并没有受到阻拦。 两名卫士立在太庙正门前,目不斜视。姜望走过来,也不问一声。 于是沉静地走进太庙里。 这里大概是临淄最安静的建筑群落,可能只有寂冷的青石宫能比。 里间所有值守的卫士,都和正门前的那两位一样。立如石雕,人走到面前来,也不眨眼睛。但从气息来看,个个都是好手。 这里有没有顶尖的强者镇守,姜望并不知道,但他也不会蠢到去探究这个答案。 在肃穆的气氛中往里走,当然,主殿并不能去。 姜望远远绕开,走进陪殿里。 奉天殿和护国殿,是太庙里规格最高的两个陪殿。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开国之功的功臣,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 当然,后者香火自然远胜于前者。毕竟在齐武帝复国之前,那些开国的功勋家族,叛的叛、死的死,早已经风流云散。 现今齐国的顶级名门,绝大多数都是在武帝复国之后崛起。 姜望第一个去拜祭的,自然是初代博望侯的灵祠。 如今重玄家是齐国最顶级的名门,初代博望侯的位置,也进了护国殿,但位置稍稍要靠后一些。 因为重玄家在武帝朝的时候,只能算是崭露头角。重玄氏得到博望侯之爵,真正世袭罔替,成为顶级名门的时候,相较于石门李氏,要晚了一代。 像初代摧城侯这种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其灵祠才在护国殿的最前列。 灵祠里本就备有天意香,此香据说能承天之旨,让供奉者与被供奉者寄存于天地间的灵性,产生微妙联系——真假倒是难说,价格是极高昂的。 它的香气本身也能温养神魂,唯独其常用于祭祀,不太吉利,才很少被人用来修行。 姜望取了三根,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插进香炉中。 从灵祠里的情况来看,重玄遵应该已经提前来过了——或许这就是重玄胜第二天才提醒这事的原因,让姜望不必跟重玄遵私下里碰上。 看着灵祠中初代博望侯的塑像,姜望不由得想到…… 青石宫里的那一位若没有被废,又或者重玄浮图当年没有跟那位站在一起。 以重玄浮图连灭数国之功,再加上后来于迷界构筑浮图净土,建功于人族……怎么说也该在这太庙的陪祀之殿有个位置,再起一间灵祠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再拜之后,便转去了摧城侯的灵祠。 以他和李家后人的关系,的确是应该来祭一祭的。 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那等神威,令后人思之,也无限神往。 那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是叛军重兵所驻之城。初代摧城侯,以十箭为复国之战奠定了胜势。 而石门李氏,也一直传承至今,声名未衰。 规规矩矩地祭拜过后,姜望便准备离开。 但在摧城侯的灵祠之外,不经意地一扫,便看到另一间灵祠——与摧城侯的灵祠并列,但明显冷清得多。 这自然只能是初代九返侯的灵祠。 凤仙张氏世袭之爵早被夺去,又一削再削,终于无闻。但后人不肖,却不能抹去初代九返侯挽救社稷之功。 在这太庙之中,九返侯的灵祠始终不曾撤去。 当然,来这里祭祀的人也很少。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张氏后人,在临淄就已经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不过……此时好像有人正在其中祭祀,有天意香的香气隐隐约约。 姜望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在。 护国殿中没有卫士,大概只是早晚有人过来洒扫。 想了想,他迈步往里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六章 塑像披衣(为盟主枳酒o加更!) “人气”,是一个乍听起来很熟悉,但难以落到实处,因而有些虚浮的词, 但切实存在。 齐帝问民的时候,姜无邪说:“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前一句,是说人气作为生灵之气对天地元气的影响。后一句说的,则是人气与国家体制的联系。 九返侯的灵祠,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人气的地方。 虽然在护国殿中供奉,也经常有人前来洒扫,但仍然显得很冷清。 姜望走进祠中。 此时仍是早晨。 临淄城里的绝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喧嚣起来。 唯独这里,肃穆安宁。 微冷的晨光不知从何处洒落。 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姜望,沐浴在晨光中。 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缓慢地回头,看向姜望。 看到姜望,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扭头回去,把手里的天意香插进香炉,然后彻底转过身来,与姜望正面相对。 “好久不见,姜青羊。”他说。 天意香是青色的,如缠青天之幕。 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又切实存在的烟气,在其人身后隐约升腾。 烟气跃过他,袅袅在初代九返侯那尊高大的塑像前—— 这是一个等身的塑像,约有八尺高,身形倒并不特别强壮。这尊塑像着上身,身上伤痕无数。之所以说是,因为还搭了半截紫色的袍子。 当年九返侯九战九返,力竭而死,武帝解下衣袍,披在他的尸身上。 供奉塑像如此,大概便是为了纪念此事。 而能够畅通无阻,来到太庙护国殿,又在此祭祀九返侯的,自然只有凤仙张氏唯一的血脉,张咏。 或者说,一个很可能并不是张咏的人。 姜望下意识就想起了重玄胜昨天的提醒——“你可能会有麻烦。” 心中警惕,面上不显:“是有一段时间。” 自云雾山那一次战斗过后,他们就没有再接触过。就算偶然见到了,也只是一眼瞥过。 当初同时从天府秘境里出来的几个人,他和许象乾、李龙川的交情越来越深,倒是与张咏接触几次之后,就形同陌路。 “过来祭祀我张氏先祖么?”张咏轻声道:“你有心了。” 说着,他侧开了身体,给姜望让出祭祀的位置。 九返侯当然是英烈,姜望起意进来看看,本也是要祭拜一番的。 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走到供台前,取了三根天意香,一并点燃,规规矩矩地礼敬之后,才将天意香插进香炉中。 又复拜了一拜。 张咏就一直站在旁边,直等着姜望这一套都做完,才问道:“为什么你可以一点敷衍都没有呢?你又不认识他,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齐人,现在的凤仙张氏更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裨益……怎么你可以这么认真?” 此时的张咏,与姜望所见过的任何一次张咏,都不相同。 进天府秘境之前的张咏,勇敢之中带着点幼稚和怯懦。 出天府秘境之后的张咏,拘谨内敛,也明显更有自信。 彼时在云雾山跟在十一皇子姜无弃身后的张咏,急于出头,建功心切,眼里都是野心。 这是一套完整的、人物成长的画像。 而那个在道术独木成林和道术花海两层交叠中,目露哀求的张咏,复杂而神秘。 但无论是哪个张咏,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有这么多话。这么主动地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我不觉得你的问题是一个问题。世间之事,都要强求‘为什么’吗?”姜望说道:“九返侯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尊敬他。就这么简单。” “你很真诚,真的,你很真诚。”张咏看着姜望,然后扭头看了看那九返侯的塑像。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做不到。” 他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梦呓一样的语调说道:“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我都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个国家的任何人。” 姜望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所以?” 张咏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敌人。我个人对你没有任何仇恨。而且……” 他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对手,不是么?”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他的话就放松警惕,手搭在剑柄上:“你到底是谁?” “你这个问题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只有一个答案。”他微垂着眸子,说道:“我是九返侯的后人,凤仙张氏幸存的唯一血脉,张咏。” “很奇怪。”姜望盯着他道:“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在云雾山的那个时候,我竟然选择了沉默,没有揭露你的疑点。而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想起这件事。” 张咏呵呵呵地笑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本性善良,知道体谅和同情。云雾山的那个你,只是屈从了你的本性。” “那时我中了你的瞳术?”姜望问。 “姜青羊,那不重要。”张咏说道:“重要的是你善良。” 姜望想了想,慢慢拔出长剑。长相思美丽的剑身,在晨光之中,比晨光更清澈。 “我想只是因为……”他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在齐国定居的打算,也还不是青牌捕头。” 张咏还在笑,他笑着问姜望:“职责所在?” “那么恻隐之心呢?”他追问:“你的善良,你的同情,你的怜悯呢?”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我的恻隐之心,不会交给杀手刺客,不会交给阴谋苟且之徒。” 自云雾山之后,张咏每次都是绕着姜望走,能不照面,绝不照面。 他这样的人,之所以今日会暴露自己,言语之中不再遮掩。姜望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已经彻底藏不住了。 他为什么突然就藏不住了? 姜望唯一能够联想到的,就是崔杼刺君案。 这个张咏,和崔杼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系! “誒。”张咏笑着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你露了一根毫毛,他们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出来……” 他蓦地昂起头来,往前一步:“来,拿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七章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 对于战斗,姜望更是绝对不会有犹豫。 几乎是在张咏提步的同时,他已经纵剑近身。 长相思耀起一抹寒光,拉出一条直线,横于张咏身前。 名士潦倒,不改风流。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 这是姜望融合了朝宇十年藏刀之式后,锋芒再进的名士潦倒之剑。 剑起时寒光犹转,人近时寒光已消。 而那条横线……已经落于张咏身前。 一线当分生死。 但于此刻,张咏双眸骤然圆睁! 那是如深夜一般幽黑的眼睛。 他看着那条横线,以掩盖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看着那条横线。 眼中的夜色迅速流逝。 而随着他眼中夜色的流逝,姜望斩出的那条横线,竟然消失了。 仿佛已经……融进了夜色里! 姜望这不是普通的一剑! 就算比不上朝宇巅峰状态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杀力暴涨,远胜早先的一剑。 这一剑若是面对雷占乾,雷占乾只有动用雷玺,才能相抗,且绝不轻松。 姜望握剑蓄势已久,面对一段时间未接触,不知深浅的张咏,直接斩出了这才练成贯通的一剑,虽不至于说十拿九稳,却也有一定的自信在。 但却如此轻易地便被“融化”了。 张咏这瞳术,比起当初在云雾山那一战时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姜望,当然也不至于畏缩。 他的第一剑没能建功,半分颤抖也无,直接脚步一点,在这方寸之间,踏碎青云。 以一种闲庭胜步的姿态,转至张咏侧面。 而将身半倾前压,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轻闲的感觉褪去了,转变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剑尖直抵其人腰窝。 此剑是为老将迟暮,孤勇搏死。 张咏亦是一转眸,这一次与姜望对视。 姜望明明已经尽量避免看他的眼睛,但还是被张咏轻易地接上了目光。 是的。 这种感觉…… 就像是自己的目光凝为实质,被张咏的眼睛掌控着,两个人的两道目光,于是连接到一起。 几近于王骜一拳打碎血王目光的表现! 当然,这并不是说张咏能有王骜那样的实力,毕竟姜望也远不能跟血王比。而是瞳术本就更能驾驭目光,同时他的瞳术,也的确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测度的境界。 姜望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夜。 那是茫茫无际的、深邃的夜晚。幽远的恐惧在无限蔓延中。 剑还在手中,剑势还在凝聚,但对手已不知何踪! 这不是鲍伯昭的无光神通,不是光亮被湮灭所以陷入黑暗。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黑夜”。 有目叫你无所识。 而姜望往前踏步,宁定走入那黑夜中! 声闻仙态,开! 视线走入黑夜里,眼睛影响到的心神,也在黑夜里。 但听觉在现实中!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在黑夜的世界里,独独只有两人的心跳,这声音是如此清晰。 独独两人的呼吸,各自平缓,但流入耳中。 姜望面色不改,直接在此横拉长剑,又是一剑名士潦倒。 未经藏剑蓄势,这一剑的本质当然不如之前。 但面对这有可能涉及谋刺齐君案件的张咏,姜望绝不打算保留。 重玄胜的提醒音犹在耳,他很怀疑,对方今日就是故意等在这里,故意迎接他。 在这护国殿中,肃穆安宁,毕竟在太庙里,会让人放松警惕。 可同时又不是帝祠,并不会有强者注视。 细想来……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 他坏了崔杼的事情,让崔杼只能做刺杀的选择。崔杼背后的势力,难免对他生怨。那么寻机刺杀他的可能,不是没有。 所以这一次,长相思的剑身上缠有一缕霜色不周风! 剑起生死一线,不周风吹灭万寿。 姜望这一剑已经是绝杀,但并不仅止于此。 第二内府中,亦有黑白之光闪过。 既然只有两人相对,便见我生死歧途! 从血液流动、肌肉碰撞、道元奔涌等一切声闻的情报来判断,此时的张咏,一共有七个选择。 而歧途,为他定下左转! 姜望剑式不变,依然以名士潦倒来压迫对方。不周风却离剑而起,悄然化出一枚杀生钉,直往右侧钉杀! 应该结束了…… 这种程度的战斗,一步错,就是生死分。 从声闻仙态接收到的声音来判断…… 对手在往前! 歧途失效了!? 姜望心中生起这个恐怖的念头。 这是足以让很多修士失神当场的事情,视为倚仗的歧途在本该建功的时候,竟然没有收到效果! 但这并未有影响姜望的战斗。 他相信歧途,但更相信自己。 几乎是本能般地拉回剑光,一式年少轻狂,正面直刺! 这是所有人道剑式中,最张扬,最狂妄的一剑。 在这种时候,最彰显姜望的勇气! 人不轻狂枉少年! 噗! 长剑贯入的声音。 比任何一个结果都让姜望意外的是…… 在今日表现出了强大战力、恐怖瞳术,甚至能够不受歧途影响的张咏。 竟然被他这一剑,直接刺入心口! 在张咏嗬嗬嗬嗬的艰难呼吸声中,黑夜流散了。 姜望与其迎面。 看着张咏瞬间惨白的面容。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张咏原本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今日要死在这里。 他并不是提前知道了姜望的神通,也不是可以忽略歧途的影响。 在当时当刻,他的肉身的确有选择,那是作为强者,在战斗中本能预设的诸多选择。 可在他的的内心里,选择只有一种。 他只要一死,只求赴死,因而歧途才会失效!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作为崔杼的同党,来此埋伏自己吗? 为何又要主动死在自己的剑下? 姜望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而张咏的身体,骤然开始崩解! 像前日崔杼那样崩解! 巨大的警兆生出,姜望直接抽出长剑,踏碎青云印记,疾退! 几乎是一步,就退到了灵祠门口。 但已经开始崩解身魂命寿的张咏,却没有追击。 “嗬嗬嗬,嗬嗬嗬。” 他只是吐着血沫,这样艰难地笑着。 他好像并不似崔杼那样决绝,所以他崩解的速度不快。 他的手,从指尖开始崩解。 而他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手,眼神哀伤。 姜望本来已经决定撤出护国殿,去帝祠那边搬救兵。但不知怎的,缓下了脚步。 “你看,你是善良的。” 张咏抬起眼睛,看着退到门口位置的姜望,莫名其妙地笑了:“你对我,仍有恻隐之心。” “我不太理解。”姜望这时候的心情是疑惑的,如果张咏今日来护国殿,是为了代表崔杼背后的势力来报复他,那为什么在这种状态下,还不出手?这应该是其人最强的状态,也是其人最后的机会了。 他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咏轻声道:“是啊,为什么呢?” 他的表情好惆怅。 姜望明明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的故事,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感伤! …… …… …… …… (二月我们取得了很棒的成绩。我也欠下了巨债…… 但是我们一路来此,如此艰难,怎么可以停下? 这不是终点! 所以三月,我继续要票!继续拼命! 因为上个月的教训,和我确实力有未逮、还欠一百多章更新的关系……月票加更规则做个调整。 这个月咱们以五千为底,每加一千票,就加一章更新! 来吧来吧,兄弟姐妹们!我们一起来努力。 二月我们已叫人间知霜华,三月……请叫天下知我名! 求月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八章 哭祠 张咏又看向姜望,用他哀伤的眼神看向姜望:“或许我应该在灭化的状态里,杀死你。此时此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不想杀你。” 他随即又哀伤地笑了:“或许我也杀不死你。刚才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身上,有很可怕的神通存在。” 他此时的眼睛,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半点特异的地方。 但姜望已经见识过他的瞳术了,知道有多可怕。那抽离了一切的黑夜,那带走了名士潦倒之剑的黑夜…… “你果然跟崔杼是一伙的。”姜望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那如出一辙的崩解状态,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崔杼……”张咏呢喃了一句,看着姜望道:“姜望,你也是小国出身。你应该懂我的。” “你问我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他问:“我们也是儿子,女儿,父亲,母亲。为什么我们就要死在山里、田间、路边? 为什么我们的国民,水深火热,时时要活在凶兽的恐惧之中? 为什么齐人却可以如此幸福,普通人也能够去郊外踏青?” 为什么我们的战士浴血搏杀,却也守不住我们应得的资源? 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大部分的收获却要被强国拿走? 为什么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无论做什么,无论付出多少!也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姜望忽然想到了阳国。 想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将纪承。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天雄纪氏从男到女,再从少到老,满门都战死,也没能挽回祖国覆亡的命运。 他又想起了三山城。 想到血洒玉衡峰上的那些人,想起窦月眉自断道途,连开五府,有搬山之神通,却依然拿那山,无可奈何! 他当然也记得,在旭国松涛城外的松林兽巢中,看到的那个老年妖族。 野兽催化成凶兽,凶兽在肆虐嗜血之后养成根基。 而后再以活生生的妖族为原材料,催成妖兽,从而收获一枚枚开脉丹。 开脉丹的底色,是带着血的。 强国捕捉妖族,分配给小国。小国建立兽巢,炼制出开脉丹,上贡给强国。通过这一套体系,强国牢牢控制着小国的成长…… 这些事情,姜望是知道的。 姜望亲眼目睹了那一切,他已经见过了关于开脉丹的很多真相,可他无法回答张咏……为什么! 因而他只能问道:“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是哪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 张咏恨声说道:“我们要让姜述那独夫知道, 一直有人恨他。永远有人恨他。 叫他有生之年,不得安寝。 叫他永世,无法真正相信任何一个人! 所以崔杼拼死一次,所以我!” 他没有说下去。 他的手已经消失了,他的腿也已经崩散。 姜望沉默。 而张咏看着他说:“姜望,你与那些人不同。我知道的。你与他们不同。” 他的耳朵也没有了,但是他的眼睛看着姜望,那是一种渴求认同的眼神。 他的嘴巴说:“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然后嘴巴也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间忽然响起噪声。 先是侍卫的声音:“何人喧闹太庙?” 紧接着是一个急促的声音:“都城巡检府奉旨办案!让开!” 姜望此时虽然已经散去了声闻仙态,但还是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情报。 追进太庙的这批人,足有十四名。 而那个急促的、为首者的声音,是曾经接触过的熟人。乃是四品青牌捕头马雄,曾以大辟之刑对决仵官王。 是青牌的队伍! 几乎是前声刚落,风声便近了耳边。 话音未歇,马雄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护国殿里,冲到这处九返侯的灵祠中来。 此时张咏崩解得只剩一双眼睛,他用仅剩的眼睛,往灵祠外看了一眼。 那一眼,带着讥嘲。 但眼睛也消失了。 他在这崩解的状态里有一击之力,但没有拿来对付姜望。如果马雄早来一步,他或许可以留下点什么,但此刻已无法继续。 也不必继续。 姜望没有想清楚,张咏最后的那个眼神里的讥嘲,是代表什么。 但是在其人眼睛消失的那一刹。 他忽然想明白了,很久以前,他从张咏身上看到的那种熟悉感是什么…… 那是他感同身受的山河寥落,是背井离乡无枝可依的彷徨,是让他泪流满面的家园破碎之苦。 如张咏所说,他并非是以瞳术控制姜望,而是勾动姜望心底的情绪。包括感同身受,包括怜悯,包括熟悉…… 因而……张咏和他一样,是失乡之人,是丧家之客。 现在随着张咏之死,瞳术的作用也已经消失。 姜望所以才能够把一些事情想得更清楚。 今时今日张咏在此地,的确不是为了等他。自己只是恰逢其会。 那么张咏为什么会来这里? 只是单纯地因为占用了那个“张咏”的身份,所以来祭拜先祖? 不对。 姜望忽然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张咏崩解血肉魂命而死,不应该有血腥味才对。 不对…… 血腥味一直存在,只是在之前,被张咏的瞳术掩盖了。 姜望蓦地抬头,看向那尊九返侯的塑像。 而更擅长办案探查的马雄,更已疾步踏前,一把扯下了九返侯身上的那件紫袍! 于是进得灵祠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张咏死前留下了什么。 那是以血为墨,写在九返侯塑像身上的控诉。 那是一首姜望印象很深刻的诗。 那血书写道——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那是青崖书院大儒墨琊写的一首诗。 那位大儒本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想骂谁就骂谁,从不嘴下留情。 姜望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是许象乾路见不平,为张咏出头,诵出来嘲讽静海高氏的高京。 说起来这首诗虽然不留情面,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墨琊本人又不需要在齐国讨生活,而齐帝也不可能就为这么一首诗派人追杀墨琊。天底下狂生多了去了。 而且天下这般广阔,权势终有尽头。便是楚国乡间一农夫,不敢碰村里地痞的晦气,却也敢骂秦帝骂上个三天三夜。 所以一首讽刺之诗,实在不算什么。 唯独在于…… 这首诗以鲜血写在九返侯的塑像身上。 而写下这首诗的人,是九返侯最后的血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零九章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为盟主瓜谷加更!) 姜望现在当然知道,刚才死去的这个“张咏”,绝不是凤仙张氏的血脉。 都城巡检府的青牌,现在也有足够多的手段,不需要任何线索,就可以做出铁一样的证据,证明此“张咏”并非彼“张咏”。 但谁能相信? 在今日之前,张咏还是凤仙张氏唯一幸存的血脉,在天府秘境中得到了机会,跟在大齐皇子姜无弃身边做事,努力勤奋上进,一心想要恢复祖上荣光。 今日之后,而且恰恰是做了这么一件事之后,都城巡检府突然再宣布他并非真正的张咏。 哪怕证据再充分,也很难取信于人。 所以死在九返侯灵祠里的这个人,无论是不是真的张咏,也都是张咏。 他在死前留血书于九返侯的塑像之上。 是以“张咏”这个身份,向张氏先祖哀哭。 这是国之功臣子孙,对齐庭的血泪控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跟崔杼刺齐君之事,明显环环相扣! 前有夏国刺客在齐国境内势力的遮掩下,于“大师之礼”上刺齐君。 后有复国功臣之后,以死哭祠。骂齐君苛待功臣之后,却沉迷女色,厚赏无功之高氏。 若仅以此二事来看,很像是一副齐帝失德、齐庭统治不稳、国内形势飘摇的画面。 一个处理不好…… 人心见异! 看清血书内容的同时,四品青牌捕头马雄脸色剧变,立即又将那件紫袍盖上九返侯塑像,猛地回头:“都不准进来!锁住护国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一幕的确是应该封锁住,但意义已经不大。 姜望默默环视,那些已经冲进来的青牌捕头和还在不断聚拢的太庙卫士…… 他们进来又迅速出去了。 今日这一幕必然会被传开。 就算这些人全部守口如瓶,崔杼和“张咏”背后的那股力量,也一定会让今日九返侯灵祠里发生的事情,传遍天下。 不会让“张咏”这么惨烈的死法完全失去意义。 只不过适逢其会的姜望,就难免有些麻烦了…… 其他的青牌捕快退出去了,他却不方便离开。 作为在“张咏”死前最后和他有所交流的人,很多人都想知道,姜望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当然也包括马雄。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紫袍盖住的塑像一眼,仿佛是在注视什么洪荒猛兽。 常年办案的经验,让他迅速压制了情绪,目光警惕地扫过香炉、供台,把整个灵祠都打量了一遍,确认暂时看不出别的线索后,才看向姜望。 “姜捕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问。 虽然之前接触过,也相处得还不错。但此时此刻,马雄显然是要公事公办——也必须如此。 但姜望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崔杼刺君,和张咏哭祠,那个幕后势力接连出手两次,都是在试图冲击齐帝统治。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手笔,的确令他也震愕当场。 但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马雄为何会带人出现在这里? 答案很明显,其人是追踪张咏而来。 整个都城巡检府,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追查崔杼刺君案。 崔杼登上黄河之会备选名单,从政事堂到囚电军,有太多的地方要调查。 难以计数的青牌捕头,这两天都在不眠不休地办案。 而现在,显然是在马雄这条线上,发现了张咏和崔杼的某种联系。甚至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不然他不会带着人直闯太庙。 如此也可以解释,张咏为什么不再在姜望面前隐藏。因为无法隐藏得住了。如他所说,他露出一根毫毛,跟脚就已经被人抓到。 但这个问题重要的另一面在于,张咏之前……却是长生宫主姜无弃的人。 崔杼能够上黄河之会的名单,有张咏借用长生宫力量助推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崔杼刺君的这把火。竟然第一个就烧到了姜无弃身上。 这个被人们称为“最类今帝”,也的确得到齐帝格外宠爱的大齐十一皇子! 姜无弃是最有希望争夺那张宝座的人选之一,他本人在齐国政界有一定的根基,长生宫的力量,也绝不输给任何一位皇子皇女。 他一旦被卷进崔杼刺君案…… 之后会发生什么,简直无法想象! 这是一场恐怖的风波,不知几人死,几家亡! 姜望定了定神,回答道:“出战黄河之会前,我特来太庙祭祀,希望能继承大齐先烈之英武。” 这的确是事实,没什么可遮掩的。 马雄又问:“来九返侯灵祠祭祀?” 姜望如实道:“我是先去了初代博望侯的灵祠,又去了初代摧城侯的灵祠,然后才来的这里。毕竟初代九返侯与初代摧城侯是齐名的英雄。” “你和刚才死去的那个人,约好来这里祭祀?”马雄问。 在这种半公开的场合,他不肯以张咏代称其人,是从现在开始就不承认这个人的身份。尽管他这种从底部一步步爬上来的四品青牌,非常清楚,张咏的身份已经由不得他们不承认了。 但都城巡检府的态度必须要摆出来。 姜望当然也认可,因为他现在也在青牌体系中。 所以也不提‘张咏’二字,只摇头道:“我们事先并无接触。那日殿前武较后,我在霞山别府不曾出门一步。也是临时起意,才在今天过来祭祀。这都是可查的。” “他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场。在我们赶到之前,你们发生了什么?”马雄亮了亮手中的留影石:“你现在跟我的解释,全都会被完整记录下来,不用担心我故意歪曲。” 姜望摇了摇头:“我也腰悬青牌,理应帮北衙还原真相。不过……” 他看了一眼马雄:“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大人们面前再详谈此事?毕竟此间,只有你我。”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也是四品青牌捕头,咱俩平级呢!而且我又没有犯什么事,你单独审问我,不合适。 到不是说他怀疑马雄什么,而是在如今这样的敏感时刻,他不得不谨慎小心、 崔杼刺君和张咏哭祠这两件大事,本身已经展现了那幕后势力的强大。 马雄是追缉张咏至此,看起来毫无问题。而且以前的接触中,表现也很正常。 但谁知道呢? 崔杼能够参加“大师之礼”,更要干净清白得多! 至于留影石可靠……听听就罢了。 心魔大誓都不可靠,还能指望一件死物吗? …… …… …… …… (落后了一天,但排期在二月份的加更总算还完了。 三月我要更努力! 所以求月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章 问话(求月票!) 马雄盯着姜望,看了一阵。 翻手把留影石收了起来,问道:“巡检府去一趟?” 态度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以常理论,他也的确没有跟姜望这个国之天骄起嫌隙的必要。除非是立功心切,又或者……另有所图。 姜望说道:“当然,我肯定配合。” 马雄自己搜查了一阵护国殿,又留下四个青牌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这才带着姜望离开。 说押送自然不准确,但马雄也的确是视线不离姜望左右。 姜望面色如常。对方作为青牌捕头,又正好追踪此案,监督自己是本职之事,倒没什么冲突可言。 倒是从太庙出来,看着正在往头顶攀爬的太阳,有一种忽来的恍惚感。 这是大师之礼后的第二天。 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祭祀,没想到又亲眼见到这样一件大事。 齐国政治的波云诡谲,让他不由得思考,自己之前想要在黄河之会后,把安安接过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云国是中立之国,附近也没有什么敌对势力。而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至高无上,叶青雨作为凌霄阁主的独女,完全有庇护安安的能力。尤其叶凌霄本人,也对安安很是喜爱。 反观自己,就算在黄河之会取得好成绩,在齐国扎下根基,又真能高枕无忧吗? 在齐国这样的强大帝国里生活,大部分时间肯定是安定祥和的。可一旦要出什么事,其危险往往也无法抵御。 希望这些事情尽快平复吧…… 兴亡都是百姓苦。 离开太庙才几步,就又有一队青牌匆匆赶来,为首的一人颧骨极高,眼神格外明亮。 想来是马雄通知的人。 此人很有一股利索的劲,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直接进了太庙里。 马雄显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带着自己这边的十个青牌捕快,围着姜望一起走。 “厉大人。”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为了观察反应,他随口跟姜望解释了一句,双指分开,遥遥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东西。” 不同于姜望这等突然窜上来的青牌,马雄是法家门徒,四境外楼修为,资深的四品青牌捕头,他称之为大人的,至少也是三品青牌,与致仕前的捕神岳冷一个级别。 姜望此时在想,若是能学习一门强大的瞳术,是不是可以触发一点灵感,帮助自己推演目仙术?就算完全不合适,也可以算是对声闻仙态的一个补充,提供更多“知见”。 之前他一直在很多方向犹豫,但这会突然就想清楚了,齐帝赏赐的那门皇朝秘术,他决定以瞳术为优先选择。 至于马雄提到的这位眼睛很好的厉大人,是否能在九返侯灵祠找到什么线索,他并不看好。 崔杼和张咏的这种崩解,过程是完全不可逆的,而且一切都崩解得干净。崔杼死在齐君面前,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当时在场的,比这位厉大人眼睛好用的,恐怕不在少数。结果如何呢? 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指望的。 都城巡检府在北城占据很大一块地盘。 从衙门的占地范围,也可大约一窥权力。也难怪郑世压制着境界,迟迟不愿神临。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也没谁会抨击恋栈不去什么的。 几乎历任巡检都尉都是如此。只要不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被要求去位,一般都会一直拖,拖到实在会影响未来的时候,才选择破境,然后不情不愿地升职。 问话在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里展开。 姜望不是犯人,因而也谈不上审讯。姑且可以称之为“问话”。 在场的除了马雄之外,还有一位姓杨的巡检副使。 这位巡检副使可不是林有邪那种临时借牌的性质,是真正平日里处理巡检府事物的几位巡检副使之一,在都城巡检府里很有权力。 姓杨的巡检副使和马雄,与姜望对坐在一张条桌的两边。 条桌漆成铁黑色,桌面很光滑。 问话由亲往现场的马雄主导,他把一块留影石放到桌上,以示绝无干扰:“姜捕头,请如实描述一下你在九返侯灵祠所见所历的一切,我和杨巡检使共同见证你的证词。” 姜望说道:“我也需要一块留影石,用以记录。” 马雄和姓杨的巡检副使对视了一眼,大概他是有些为难,但那个姓杨的巡检副使意外地好说话:“没问题。” 不仅直接取出一块留影石给姜望,还说道:“你可以检查一下,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更换。” 姜望歉意地道:“麻烦了。” 嘴里说麻烦,该检查的还是检查了一遍。 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以不用计较,但涉及自身安全,该计较的绝不能放过。 留影石握在手上,姜望把道元灌入其中,然后说道:“当时我去太庙祭祀,先去的博望侯灵祠,再去的摧城侯灵祠。从摧城侯灵祠出来之后,接着便去了九返侯灵祠。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人,以张咏之名活动的那个人。” “我们私底下谈话,直接说张咏就可以,没有关系。”马雄补了一句,然后问道:“你们认识吗?” 这是一个小小的问话技巧,因为姜望如果要时刻注意不能说“张咏”是张咏,那就意味着要时刻提醒自己,从而整个回答的过程都高度警惕。马雄作为办案者,当然希望他放松一些,然后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暴露点什么。 “认识。”姜望无可无不可,直接说道:“我们都是上一次天府秘境的胜者,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许象乾。此外,我早先去阳地的时候,在凤仙郡拜访过一次张咏,那一次他家里出了那件事,他显得很憔悴,也比较冷漠。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交流。” “后来在云雾山,我们交过一次手。具体的经过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很容易查得到。自那以后,就没有再交流过。今天也是刚好遇到。” 姓杨的巡检副使带着笑意说了一句:“那次交手,想必是姜捕头赢了。” 姜望淡笑道:“自然。” 虽然此人很明显地表现出了善意,他也没有顺势就攀谈起来。而是继续描述,这是一种坦然的表现。 “我进灵祠的时候,张咏刚好在供台前祭拜,我也去上了一炷香。然后……” 笃笃笃。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一章 在北衙 马雄在巡检府内部的位置,明显是比杨姓巡检副使低一些的。 所以是他主动起身,走到房间外——正在“问话”的这个房间,自然是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的。 “请她进来吧。” 外间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听到马雄这么无奈地说了一句,然后自己走了进来。 他与姓杨的巡检副使对视了一下,显然是传音说了点什么,杨姓巡检副使也微微点头。 过不得一会儿,大齐华英宫主就走了进来。 她那比一般男儿都要高挑的身形踏进房间里,自然吸聚了所有视线。 “宫主殿下。”杨姓巡检副使道:“请恕下官公务在身,不能行礼。” 姜无忧抬抬手:“不必多礼。你们这不是审讯吧?是的话本宫就避一下,” “自然不是。姜捕头也不是犯人。”杨姓巡检副使道:“就是正常的问话。” “那好。”姜无忧笑了笑:“本宫旁听一下。” 说罢,也不理会这杨姓巡检副使和马雄的反应,自顾看了看,洒脱地拿了一把椅子,在边上坐了。 从头到尾倒是没有跟姜望有什么沟通。 但谁也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姜望倒并不惊讶。 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都直接公开追缉姜无弃手底下的人了,姜无忧若还得不到消息,那这储位,华英宫真是没什么可争的。 因而她能知道姜望被马雄带回巡检府,并迅速赶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雄咳了一声,正要继续问话。 笃笃笃。 又有敲门声响起。 自然不能让杨巡检使去看情况,更不可能让华英宫主去。 马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起身,出门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上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重玄胜脸上带笑:“我没有打扰大家吧?” “当然没有。”杨姓巡检副使脸带微笑道:“重玄公子请随意坐,我们与姜捕头问过话就可以。” 重玄胖倒也不会客气,但左右看了看房间里的空椅子,便笑道:“没关系,方才轿子坐累了,我站一会儿!” 姜无忧来也就罢了,除了护住姜望之外,可能也是关心姜无弃在此事之中涉及多少,想要得到第一手情报。 而重玄胜来……应该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事实上,他一听到姜望被带到巡检府的消息,就立即动身赶了过来。 此时,姜望和两位问话者,隔着长条黑桌相对而坐。 姜无忧端坐在长条黑桌的左边,表情平静。 重玄胜站在长条黑桌的右边,面带笑容,就那么看着马雄。 马雄忍不住回看了他一眼。 重玄胜抬了抬手,笑道:“请继续。我们不会干扰你,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马雄一脸无奈。 你们俩一个宫主一个名门嫡子,一左一右两大护法似的盯着……我怎么问? 他干咽了一下,做最后的努力,小声道:“这事影响重大,陛下都关注的……” 姜无忧打断他道:“如果本宫不方便听,这便可以走。” 马雄当然不能说华英宫主不方便旁听。除非姜望确实是有什么同谋的嫌疑,又或是正作为案犯被关押在这里审问。 现在是,姜望只是作为那起事件的旁观者。来这里的名义,是帮他们还原当时的现场情景。 他本人有职有爵,又将在不久之后代替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在没有证据之前,就连“嫌疑”二字,马雄都不敢往他身上放。 回想起当初在贝郡,姜望离开之前还得跟他报告一声,再到现在…… 马雄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声,江山代有新人出,英雄老矣。 他迅速摆正了姿态,把心里那丝立功办大案的念头压平了,端正道:“姜捕头,请继续。” 姜望的态度始终如一,先时不因独自面对而怯懦,此时也不因华英宫主和重玄胜撑场而骄狂。 依然是温和平缓地讲述道:“我祭拜了九返侯后。那张咏忽然跟我说,‘你为什么能够这么认真祭拜?你又不认识他,现在的凤仙张氏也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裨益……’ ……然后他说他就做不到,他无法尊敬齐国的任何一个人。 我意识到他不是原来那个张咏,身为青牌,便准备擒住他。交手了几合之后,他就进入了那种崩解血肉魂命等一切的状态,我就撤到了灵祠门口,然后马捕头你就赶到了。” 马雄想了想,问道:“跟那天那个崔杼一样的状态?” “对,一模一样。”姜望说道:“张咏他称那种状态为……‘灭化’。” “那你是怎么逃脱的呢?”马雄忍不住问道:“我听说那种状态很恐怖,杀力很强。” 姜望淡然道:“因为我很强。” 马雄:…… 华英宫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了:“整个临淄都知道的事情,马捕头你还有疑惑么?” “呃,倒是没有。”马雄顿了顿:“不过,我还有一些疑问……” 房门在此时被人推开。 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都城巡检使郑世,走了进来。 他就站在门口的地方,淡声说道:“接下来本官亲自问话,你们先下去吧。” 马雄和杨姓巡检副使别无二话,直接起身离开了房间。也没有半点异议,为什么华英宫主和重玄胜还能在场。 在北衙,郑世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郑世随手带上了门,走了几步,坐到杨姓巡检副使先前坐的位置上。 姜无忧端坐不动,但表情明显凝重了些。 重玄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北衙都尉郑世,本就是临淄实权人物。如今又正好负责崔杼刺君案,被临时赋予了极大的权柄,甚至可以随意调动打更人——那可是镇压齐国境内一切邪祟的组织。 郑世坐下之后,看了姜望一会。 看得姜望自己都有几分忐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暴露了。 难道那个“张咏”真的跟我有关系?崔杼我也早就认识? 但郑世只是问道:“吃了么?”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呃,清早吃了点零嘴,然后便去太庙了。” 郑世点点头,又问道:“这两天睡得如何?” “没有睡,在修行。”姜望老老实实地说。 “勤勉是好事,但弦也不要绷得太紧,有时候得松一松。”郑世宽声说。 姜望乖乖点头:“好,我知道的。” “行。我问完了,”郑世站起身来:“回去好好备战黄河之会。” 姜望又愣了一下。 但郑世只是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间外,什么也没有再说。 的确也不必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二章?克己自苦者(为上月四千五月票加更!) 与其说郑世是在问讯。倒不如说是慰问。 北衙都尉的亲近,不言自表。 当然,这也与姜望确实清白有关。 时至今日,他的出身和大部分现于人前的经历,对齐国高层来说早就不是秘密。 他能够获得青羊镇男之爵,就是齐国接纳他的第一步。 为齐建功,就是齐人。 及至后来上了黄河之会名单,则代表他不仅仅被认可为齐人,也能够在某些时候,作为齐人的代表。 作为国之天骄,他是有资格、也应该被优待的。 这也是姜无忧和重玄胜能轻易来北衙见他的原因。 他坐进都城巡检府的这段时间,足够青牌们反复验证他的行踪。 而自“大师之礼”后,他一直在霞山别府里闭门修行,从未外出。他在都城巡检府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得到验证。 虽则单独相处时,“张咏”跟他说了很多话,好像很认可他,但他是真的与事无涉,也真的经得起调查。 他不仅没有罪责,与张咏交战,还能算得上功劳。 当然…… 如果有人想要对付他,他亲眼目睹“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两次都作为亲历者,尤其后一次,更是单独与张咏相处了一段时间……要做些文章,还是很容易的。 在调查阶段有的是办法,埋下一些让姜望无法辩驳的证据。 所以姜望才如此小心,谨言慎行。 姜无忧和重玄胜也正是因为更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匆匆赶来,就是为了不给某些人做手脚的机会。 像姜望这种已经齐国知名、未来必在高层有一个位置的绝佳臂助,姜无忧的那些竞争者,如果有机会,会不会想要抹去他? 像强势回归家族的重玄遵,已经知道自己产业七零八落,王夷吾也被送进了死囚营……他会不会想要做点什么? 这些可能性都不能够确定,但也不能够不防备。 姜望今日来都城巡检府这一趟,事情可大可小,可以高枕无忧,也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没人撑腰的话。 但回过头来说,整起事件中,那个杨姓巡检副使一直表现出善意。 就连北衙都尉郑世,都亲自过来宽他的心。 哪怕是马雄,也只能说是一个公事公办,没有刁难的表现。 这就是羽翼已生了。 在齐国,等闲风浪,已不可能吹倒如今的姜望。 倒是离开巡检府的时候,偶遇了郑商鸣——自然不是真的偶遇。 先时北衙都尉郑世虽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其它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份善意,当然要折算在姜望与郑商鸣的交情里。 不过为了避嫌,郑商鸣也只是随意打了一声招呼,姜望也很平淡地回应了一下。 双方完全不理会彼此就太假了,毕竟不久之前才一起喝过酒。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耳中便响起郑商鸣的传音。 “冒牌张咏是林有邪捕头发现的,其人只是在崔杼上黄河之会名单的时候顺手推了一把,但就这一下,便被林捕头抓住了破绽,直接找到了他不是张咏本人的证据。乌老为了保护她,没有把此事公开。所以让马雄去拿人……” 郑商鸣脚步平稳地走过去了。 姜望也表情不变,跟着姜无忧往外走。 心头却是暗凛。 “张咏”说的那一句“露出一根毫毛,就能被扒出祖宗十八代。”原来是应在这里。 林有邪一直在盯着张咏,哪怕是在其人加入长生宫后也未放弃,顶多就是更迂回了一些——甚至因此找过姜望。 没想到不声不响,就逼得张咏跳出来了。 “张咏”此人,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不惜灭了凤仙张氏满门,苦心积虑制造出“张咏”这么一个身份,图谋必然深远——日后重现凤仙张氏,立一个心怀叵测的名门,也不是不可能。 其价值肯定不仅仅只是用在“哭祠”上。 但是在身份暴露之后,以张咏此时此刻爬到的位置,“哭祠”已经是其人能够做成的最大的事情,也是最能够伤害齐君威望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再复盘此事,不得不说,张咏在突发情况下的选择之坚决、手段之凌厉、目标之明确,令人动容。 张咏背后的那股力量,真真让人心惊。一个崔杼,一个张咏,八竿子打不着,但都是在齐国有很多可能的年轻俊彦,但他们赴死决然,意志如一。让人不由得想——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会是身边的哪一个?潜在水下的那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庞大? 而逼得张咏提前跳出来的林有邪,也真是让人佩服。其人修为不高,战力不强,有些时候偏执得让人皱眉,但办案的能力……只能说不愧是林况的女儿,乌列的徒弟。 幸好自己当时已经和林有邪达成了和解,其人承诺不再纠缠调查自己,不然就凭她追查张咏的这个劲……地狱无门的事情早晚得捅出来。 重玄胜和十四走在另一边。 不用看,重玄胜也知道,郑商鸣肯定跟姜望说了什么。 不过以他的城府,更不会表露半分,随意说了几句话,便上了大轿。 十四自是与之形影不离的。 姜望正要跟着上去,姜无忧的声音响起来:“姜青羊,坐本宫的轿子。” 她自有一股潇洒利落的劲,也不用人伺候,自己一掀轿帘,坐了进去。 华英宫主本人不在意,姜望也没什么好避嫌的,跟着弯腰上了轿中。 值得一提的是,华英宫的轿子,比之重玄胜特制的大轿,无论从大小上、还是舒适程度上,都远远不如。 只能说姜无忧不是个贪图享受的性子。 克己自苦者,必有远图。 轿内两人对坐。 姜望张口道:“宫主殿下……” 姜无忧一抬手:“等会再说。” 于是轿内无声。 既然姜无忧无意现在说些什么,姜望就端谨正坐,闭目修行。 华英宫主看了看端坐对面的、这个很快进入修行状态的少年,不由得笑了笑。也自闭上眼睛,进入修行中。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北衙所处的地段还蛮繁华的,轿外是早已苏醒过来的临淄。 喧声入轿,轿内不闻。 四名轿夫抬着这顶轿子,脚步沉稳,一头撞进了人潮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三章?人间悲欢各不同 华英宫的轿子,在一条深巷尽头的茶楼前停下。 这自然是重玄胜的产业,专用于私下小聚。 早先姜望去七星谷之前,李龙川等人就是在这里为他践行。 走进茶楼,进得雅间,重玄胜和十四早已等在里面——当然不是说他与华英宫有什么私底下的接触,而是要双方一起,就今日之事讨论出个章程。 毕竟他们都去接了姜望,姜望也免得分别再应对一遍。 姜无忧和姜望各自坐了。 华英宫主在任何地方自然都是主角,她抬了抬手,直接说道:“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们讲,但是不方便在巡检府说的么?” 姜望想了想,把“张咏”当时质问他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为什么小国之民饱受折磨,大国之民却可得享安宁……诸如此类。 这话他自是不方便在巡检府说的,因为他自己,也是出身“小国”。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与怀疑。 彼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张咏愤懑、绝望、痛苦。 姜望复述之时,尽量不掺杂半点情感。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姜无忧、重玄胜、十四,都认真听着。 听姜望复述罢了。 姜无忧冷笑一声:“他以为齐国的强大,只是因为吸他们的血吗?他以为他们那些小国的弱小,只是因为上贡吗?权利须和责任相对,你承担多少,才能够攫取多少!翻翻史书,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少国家消亡!如果不是我大齐庇护,他们很多国家,连国家都未必会存在!还想拥有开脉丹,还想拥有超凡修士?孰为可笑!” 从很多层面来说,姜无忧的话,都是没有错的。大国享有更多资源的同时,也承担了更多责任。别的不说,只一点,每年有多少齐国修士战死海疆? 这可能是小国修士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数字。 唯独是……那些存在于“小国”两个字背后的,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小国寡民的悲惨处境,确实是被忽略了。 重玄胜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无疑是认同的。 姜望对“张咏”,有一种不便明言的同情,这同情仅针对于其人的出身和经历。毕竟同有毁家失乡之恨。同样在微末之间,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底层的那些痛苦。 但姜无忧和重玄胜,却是不可能有的。 这不涉及什么道德高低,也无关于是心硬还是心软。每个人站的角度,处的位置,经历过的事情,本就是不一样的。 让姜无忧这样的天潢贵胄,和重玄胜这样的名门嫡子,理解小国之民的艰难,的确不怎么现实。 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个人有个人的悲欢。 所以姜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他的瞳术很厉害,可以捕捉视线、迷乱精神()、影响情绪、消弭伤害,在外在的表现上,是眼睛会变得如夜色一般。” 这个细节倒不是他有意隐瞒,只不过没来得及在巡检府说。 宽松也好,示好也罢,郑世好像也不很在意姜望所察知的情报。或者是已经知道的足够多,或者是清楚,知道得再多也不重要。北衙那边,应该是捕捉到了一些情报的。 “这倒是个线索。”姜无忧说道:“不过他既然在你面前展现了,就说明不可能通过这个查到什么。要么是他的瞳术很普通,随处可见。要么这是开发的新术,不会被世人所知。他的瞳术显然属于后者。”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姜望说道。 “你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姜无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语气:“也不知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有实力,就有好运气。”重玄胜笑着说。 “你说得有理。”姜无忧淡淡回了一句,便对姜望说道:“黄河之会前,你不要再分心其它事情。好好修行就是,这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话虽是对姜望说,实际却是说给重玄胜听的。 在齐国临淄,姜望能有什么其它事情可以分心? 唯独是重玄胜和重玄遵争家主,有可能把姜望扯进来。 平日里姜无忧没什么可说,姜望和重玄胜有自己的交情,但在黄河之会这样关键的事件之前,她希望重玄胜能够克制一点。 重玄胜只是笑笑,但也不以为忤。 姜望当然也知道她的好意,点头道:“我知晓。” 但话虽如此说,重玄胜若有麻烦,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便是。 姜无忧点点头,便欲离开,但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本宫听说,你在迷界遇到了王骜?” 迷界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确有此事。”姜望道。 姜无忧明显很有兴趣:“他的实力如何?” “非常可怕。” 姜望就把王骜与血王短暂交手的经过讲了一遍,碍于实力,他没有观察到更多信息,但已经观察到的部分,也已经足够可怕。无愧于其人武道第一人的称号。 姜无忧听了,沉思片刻,然后起身道:“我说的话你记着……先走了,不必相送!” 也不要姜望和重玄胜他们多礼,摆摆手便大步离去了。 她行走之间,像是猎豹,优雅而健美。 说话行事利落干脆,真是英气勃勃。 这次跟姜望到这处茶楼来,她可能更关心的,是张咏之事对姜无弃的影响。但她从头到尾,没有跟姜望提过一句长生宫,显然并不想现在就拉姜望入场。 待姜无忧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重玄胜忽地叹道:“真是令人敬佩。” “怎么说?”姜望问。 重玄胜反问:“你觉得华英宫主为何那么关心王骜?” “她喜欢武道?”姜望话说出口又觉不对,因为姜无忧的修行体系绝非武道,于是转道:“有什么纠葛?”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华英宫主年纪这般大了……唔,在几位宫主之中,只比太子小一些。为什么她也还在内府境而已?” “打磨境界?追求天府?” 姜望提出了可能,但也觉得并不可靠,天府再强,也只是内府境界,寿不可破百二。若能神()临、洞真,又何拘于天府? 耽误了成就神()临,等到寿元不足,才叫后悔莫及呢。 “因为她在走自己的路。” 重玄胜说:“一条全新的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四章 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大概是因为姜无忧的身份,姜望一直忽略了她的修为。 华英宫主这个身份,这个名位,本身已经不需要再靠实力来支撑。 不过若是仔细探究,作为大齐皇室的三皇女,姜无忧在修为上好像确实黯淡。 太子姜无华好像很普通,但也是外楼巅峰的修为。而她的两位弟弟,姜无邪和姜无弃,现在的境界可也都不输给她了。 姜无弃深不可测,先不去说。 七星谷之时,姜无邪尚比雷占乾要弱一筹。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好像可以说一声,“不过如此”。但姜望总觉得,姜无邪的实力,没有那么简单。那杆红鸾枪,可是令人惊艳得紧。或许其人发力的时候,正在内府之后。 而姜无忧…… 现在再回想一下,当初在天涯台。季少卿想要逃离之时,姜无忧一记方天鬼神戟砸落,为何辜怀信就立即出面了? 除了是他要让季少卿体面一战之外,其实也指向了另一个可能—— 那就是,姜无忧一戟下去,季少卿会死! 季少卿的实力,姜望是深知的。虽然他亲手击败并杀死了此人,但并不会觉得,自己可以一招就将其杀死。 而同为内府境的姜无忧,却好像可以做到这一点。至少是在辜怀信的眼中……好像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么内府境的姜无忧,到底有多强? 国之储位,当然不会只以修为来定。 但那个位置是全方位的竞争,如果姜无忧不够强,未来不够宽广,留下了如此巨大的短板,在其它方面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何以她能与其它几宫相争,不落下风? 甚至于在很多时候,她明显更张扬,更主动。 在海外,她既能调动钓海楼庶务使级别的暗子,又在决明岛说得上话,甚至请得动祁笑。 这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表现了。 凭借什么? 别的方面不说,在修行上,凭借什么? “什么路?”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她试图练出真武之体,要引武入道,以道行武。把武道并入现有的修行体系中!以腾龙、内府、外楼,乃至神临、洞真、衍道的修为,驾驭武道的力量!” 姜望震惊莫名。 他现在已经知道,武道是一条全新的道路。有很多可敬且可怕的人,在这条道路上攀登。为自己争夺风景,为人族另立高峰。 但现在…… 武道还在探索的路上。 就有人在研究如何把武道并入现行修行体系。 一如曾经飞剑时代的飞剑之术,成就了现在的道剑之术。 姜无忧亦是那些相信武道必有未来的人之一,但她的相信更彻底。武道还未功成,她已经开始探索武道与现世修行体系融合的可能。 这非常困难。 困难到什么地步? 只看一点。 以姜无忧人人称羡的修行天赋,又主修大齐皇室顶级功法至尊紫薇中天典,得传天经地纬二部。 无论是按部就班的修行,还是专修武道,现在的成就至少也在神临,或者武道二十一重天。 可她现在,以三十余岁,不能再被称为年轻天骄的年纪,仍在内府境中! 而她仍然是如此英姿飒爽,不见半点扭捏挫败。 姜望偶尔有几次去华英宫见她,她不是在练刀,就是在练戟。 你在她身上,永远感受不到她正面对的挫折。 尤其是她还在争储的位置上,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她却困顿于内府,艰难跋涉。 但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姜无忧,她都高贵、威仪、英武不凡。 她坚定走她的路,在任何时候都不动摇。 这是何等强大的内心? 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和勇气? 这的确是……令人敬佩! 姜望再一次地感受到,这真真切切的、是一个群星闪耀的璀璨世界! 有如此之多光芒万丈的人物! “华英宫主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姜望怀着一种难以尽述的感触,说道:“此时得知,实在令我感佩万分。” 重玄胜道:“涉及华英宫之事,自然不会传开。不过临淄顶级圈子里都知道,但以前没几个人相信她能做到。至于现在……没几个人会觉得她做不到。大家都明白,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那条前无古人、目前也绝无仅有的路,应该已见轮廓。不然不会有天涯台那一戟。 姜望想着,一时心神激荡。 重玄胜却想起,那日在大师之礼,姜无忧与大齐皇后的对话。 那场对话当然不会外传,此话姜望不知,但他作为顶级名门重玄氏的嫡子,自然也有门路可以听闻。 皇后试图让姜无忧招姜望为驸马。 姜无忧那天说——“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彼时彼刻,哪怕是大齐皇后,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谁能说姜无忧不是英雄呢? 就连他重玄胜,虽然绝不掺和皇室夺嫡,但也对姜无忧非常敬佩。 晏抚被姜无忧打得抱头鼠窜,不敢露头,又岂止是打不过而已? 时人有诗曰——“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他有时候看到姜无忧,也真的是会惭愧的! “我很期待,华英宫主真武之体练成之日。”姜望说。 “期待归期待。”重玄胜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你们只有一事之约,你可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做了驸马,你再有才华,也只能黯淡。” “……”姜望有些无语:“我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但迎着十四瞧来的眼神…… 他只能无奈地挥挥手:“闲话真多!” 姜望实在难以理解,这胖子为什么什么话题都能扯远。 前一句真武之体,后一句就驸马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还真有人提起过,若不是姜无忧态度强硬…… 重玄胜高深莫测地撇撇嘴,也不说明白了,转问道:“你早就知道张咏不对劲了吧?” “在云雾山的时候……”姜望没有隐瞒,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重玄胜往后一靠,得意地笑了:“就这么知道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世间少有玉郎君(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姜望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重玄胜套话成功了。 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但这胖子得意的样子,还真挺欠收拾的。要不是十四在场…… 心胸开阔的姜爵爷摇了摇头,懒得与他计较:“那时候我被他的瞳术影响了,对他心生同情。所以什么也没有说。这一次他死了,那种影响才消失。” 重玄胜倒其实是早就觉得张咏未必对劲,他的选择是避而远之,不去理会。齐国这么大,每日都有无数的事情在发生或者结束,他不会什么事情都去插一手。 一旦他重玄胜决定要做什么,往往都是在时间和利益之间达成了平衡。 何况张咏后来混了长生宫,那必然是已经被调查过,不存在能够轻易查出来的问题。重玄胜不在其位,也不想自找麻烦。 对于姜望当时默不作声的决定,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尤其现在姜望说,当时也是受到了瞳术的影响,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还是提醒道:“这事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放心,我没有那么蠢。”姜望自信满满地说道,又有些好奇:“说正经的,你怎么清楚我早就知道了张咏不对劲?” 重玄胜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你对张咏的瞳术很了解,但战斗的过程却只讲了一个大概。你可能是没有花时间去圆,又或是在姜无忧面前过于放松,不过我一听就听出来,相对于这次战斗,你了解得有点多,肯定不是第一次面对张咏的瞳术。那么问题来了,凤仙张氏没有瞳术传承,你虽然不够聪明,但这很容易就能查得到的啊!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了张咏不对劲。” 就随口多说了几句,这胖子便猜得七七八八! 张咏说得对,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姜望想。 不够聪明就不够聪明吧,我不生气,够能打就行。他又想。 “对了。”姜望换了个话题:“那个姓杨的巡检副使态度很好,是你找了关系么?” 重玄胜摇了摇大脑袋:“我以为你不会问的,姜青羊,是我高估你了!” “说人话。”姜望咬牙道。 “嘿!”重玄胜嗤之以鼻:“你待怎的?还想不想知道答案?” 姜望看着他道:“要不然让十四再出去一下?” 重玄胜沉默了一阵,想到十四最近确实不是那么靠得住了,立马笑了起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巡检副使杨未同呢,是朝议大夫易星辰的门生!” “然后呢?”姜望问。 此时的重玄胜善解人意知无不言:“崔杼这一次上黄河之会,他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终勾选的……” 他点到即止,然后道:“你进了都城巡检府,易星辰当然不至于亲自打招呼。但作为他的门生,杨未同总会有所表示。” 话说到这里,重玄胜的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 一直以来,都是他经营关系玩弄智慧、姜望展现天赋动用武力,两相组合,所向披靡。现在猛不丁一看,他的武力已经落后了,而姜望的“关系”,竟有那么点渊深难测的意思。 姜望在大师之礼上面谏齐君的好处,在此时已经展现出来了…… 受了他人情的那些人,虽然不会登门拜访表示感谢,甚至也未必会还以多么大的好处。但在偶尔遇到了、碰见了的时候,顺手帮扶一下,却也是人之常情。 今日就算姜无忧和重玄胜没有到场,只要没有强力人物推动,在场的杨未同,也会看着,不让谁把脏水泼上来。 开玩笑!帮了他老师的人,若在他在场的时候,被人抹黑了,他要如何自处? 旁人不会说易星辰辜恩负义吗? 易星辰只怕反手就要给他几个耳刮子。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朝议大夫易星辰,他也是有耳闻的。 此人据说长得很是英俊,年轻时候甚至与摧城侯府的李正书齐名,号称“世间少有玉郎君,难得一见易星辰。” 东华学士李正书的风采,姜望是见过的,见之难忘,令人叹服。 那位易星辰能与李正书齐名,风采可想而知。 不过…… 说到李正书,张咏留在九返侯塑像上的那首诗,作者墨琊与李正书好像还是好友。 一念至此,姜望赶紧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重玄胜追问。 姜望头也不回:“摧城侯府!”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不需要再问一个字。 …… …… 对于摧城侯府,姜望已是不陌生。 轻车熟路,很快就赶到这座很见石门李氏风格的侯府。 摧城侯府的人对姜望也不陌生,毕竟是自家少爷的好友,常在一起玩耍的。直接便迎进院中,又去告知主家。 摧城侯府上上下下,都有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 姜望在客厅落座,这边茶盏刚刚奉上,那边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太太便拄杖走进厅来。 “这是谁来了啊?”老太太眼角带笑。 姜望慌忙起身,站都不知该怎么站了:“姜望实在惶恐,怎敢劳老太君相迎?” 这位李家老太君,堂堂当代摧城侯的生母,在临淄可谓是最有地位的几个老太太之一。今日却亲自过来迎姜望,的确是叫姜望心中感动。 当初第一次见面,这位老太太就送了他一份石门草作为见面礼,让重玄胜嫉妒了好久。不可谓不厚待。 “不妨事不妨事。”老太太笑呵呵道:“老身正好也想见青羊你了,听说你在大师之礼技压群雄,老身没能亲自去看,但为你很是欢喜!” 她对姜望的观感,那也的确是没话说。 姜望不比李龙川结交的其他朋友,像那高额儿,虽然也是好孩子,但难免浪荡恣肆了些,成日里带着李龙川往花街柳巷里跑,没个正经事。 而姜望这孩子,持身甚正,长得也不差,重情重义,有口皆碑,又很有出息!最主要的是额头也不高……实在是很难得。 姜望惭愧道:“我早该来给老太君请安,竟耽于俗事,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得哪里话?”老太太嗔道:“好男儿天下为家!龙川瞎玩瞎闹,成天不着家,我也不说他什么。你是忙正事嘛!不过,今日却是不巧,你来府上玩耍,龙川却还没回来呢!” 老太太说着,又笑眯眯地补充:“凤尧也在冰凰岛。” “呃。”姜望心里很是亲切,也很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今日是来找龙川的大伯李学士……”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六章 “好孩子” “哦?”听姜望说完后,老太太把着他的手道:“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不要紧,老身给你做主。” 她侧头吩咐道:“去把大老爷请过来。” 虽则摧城侯李正言才是家主,但毕竟李正书年纪更大,且他的实力地位也都不差。所以摧城侯府里说到大老爷,都是说李正书。 另外还有一件,李正书虽然是庶长子,不是老太君亲生。但却是老太君养大的,与老太君感情极好。 一直也未搬出侯府去自住。 哪怕是常去东华阁轮值,被许多人私底下称为“东华学士”第一人,也没有自己开府分脉的打算。 姜望心中一暖。 这老太太是对自家孙子爱屋及乌也好,是维护李龙川的朋友也好,这份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很难不让人动容。 “不是的,老太君,我现在没什么难处。好着呢!有难处我肯定跟您讲。”姜望说道:“只是确实有一件事,要跟龙川的大伯讲……” 李老太君活到了这把年纪,一见姜望这般,便知这话可能不方便被太多人听到。 于是轻声道:“都退下吧。” 客厅里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只剩一个亲近的侍女在旁伺候。 李家老太君拉着姜望的手:“来,青羊,坐下说话。” “还请您先坐好。” 姜望赶紧搀扶着老太太坐下了,自己才在旁边落座,但也只沾了半个屁股。 老少两人聊了几句——也都是老太太对李龙川的抱怨,对姜望的赞许……李正书便踏进客厅里来。 其人成就神临的时候,已到中年,面目四十余许。 有一种说法,说是他故意压制进境,不与兄弟相争,不让人有机会说闲话。待李正言先一步神临,坐稳家主位置后,他才选择的破境。 不过李正书本人,斥之为无稽之谈。 他脸上虽然看得出岁月痕迹,不像尹观那等年轻神临一样容颜不老,但这些显于面上的岁月,也带给了他一些别有的魅力。 而他的修养、他的气度、他的学识,更让他如此与众不同。 玉郎君之名绝无虚假,他的确是临淄一等一的美男子。 重玄家那位重玄大爷,虽然生得好皮囊,因为保养有方、无忧无虑,六十多岁了还能算得上“容貌甚佳”,但与玉郎君相较,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进了客厅之后,李正书先是给老太君行了问候之礼,才笑着看向姜望:“国之天骄,正是勤恳进益时,怎么得空来拜访我?” 东华学士从来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用以称呼那些在东华阁值守的学士。 皇帝上朝之前,坐在东华阁的时候,随时会垂询一些问题。他们的任务,就是为皇帝解惑。 这无疑是一种荣誉。 不一定是朝议大夫,却能够讨论国事,不一定身居高位,却能够对天子施加影响。 值守东华阁,不限官职、修为,只在于学识、见识。 最早的时候是政事堂推举人选,如今嘛,都是齐帝自己勾选名字。 而近些年来,李正书值守东华阁的次数最多,可见深得帝心。 李正书本人出身于齐国顶级名门,但成年后就选择出外游学,后来进入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青崖书院,成为名儒。 他没有留在青崖书院任教,而是回到了齐国。在这个方面,天下四大书院和三刑宫是一样的,并不禁止门徒弟子去哪国。 说是韬光养晦也好,说是不图虚名也好,李正书在齐国,至今无官无职。 但凭借着“东华学士”这个非正式的名头,谁也不敢小看他对朝政的影响力。 自李正书进来之后,那位老太君的亲近侍女也出去了,李正书亲自立在旁边侍奉。 此间只有李正书和李家老太君两人,姜望没什么可委婉的,便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去太庙祭祀,遇到了一件事……” 说完了“张咏”留在九返侯塑像上的那首血诗,姜望才道:“我曾听许象乾讲,您和墨琊先生是至交好友,所以过来提醒您一声。” 李正书和墨琊的交情,自是没得说。墨琊的亲传弟子游历天下,来临淄,想去天府秘境试试,是李正书亲自安排的名额。 李龙川和许象乾交好,那是因为早在这之前,李正书就多次带着李龙川去访友,这两个年轻人老早就认识了。 若说齐帝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李正书,倒也不至于。但是心里有几分不愉,却是人之常情,极有可能发生。李正书若是毫不知情,很容易触个霉头。 李正书静静听完这番话,温声一笑:“伯父知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在东华阁里,他帮忙递过一句话。对于李龙川和重玄胜、姜望结交,他是持赞同意见的。 当然,时至今日,结交姜青羊当然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可在彼时,那不过是重玄氏一门客,还是希望不大的重玄胜身边的门客。 彼时结下的交情,自非后来可比。 现在的姜望,天府城主主动结交,北衙都尉之子屡次示好,去都城巡检府问个话,巡检副使全程带笑。 倒不是说这些人不好。但多多少少,也跟姜望展现的未来有关。 他给姜安安写的信里说,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宽慰妹妹的一句话。他自来齐,不知受过多少冷眼、面对过多少敌意,但一路前行至此,按剑四顾,人们的确都“和善”了。 李正书现在自称伯父,俨然是把姜望当做自家子侄辈对待。 这可是石门李氏!齐国顶级名门,先祖塑像立在护国殿最前列。 而两年之前,齐国还没有姜望这个人,更不要说什么家世底蕴了。 其人也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随口一句辛苦,这恰恰是亲近的态度。 姜望只道:“这是应该的。” 李家老太君当然知道,姜望刚才说的这件事,将会在临淄造成多么大的风波,不过那是两个儿子操心的事情,她不干涉,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干涉。 只是又一次握住姜望的手,慈声道:“好孩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七章 裸身衔玉 (求月票!) 早晨在太庙里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被封锁了消息,但不可能封锁得住…… 至少不是一个马雄能封锁住的。 别的不说,就连他自己,这临淄城里多的是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他还不敢不开口。 最先知晓的,自然是在都城巡检府内部很有力量的那些人。 重玄胜这种,则属于跟当事人联系紧密的。 李家得到消息的时间,不在最快那一拨,但也不算慢。 姜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有人进来报信。两相验证,与姜望所说的完全吻合。 彼时李家的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慢悠悠地喝茶。 当代摧城侯李正言,和李正书正在谈论此事。 自李正言坐稳家主之位后,老太太就很少再对家族里的事情发表意见。 除了喝喝茶,听听戏,再就是偶尔拿着龙头拐杖打打李龙川。 只是在下面的人说到,姜望在去九返侯灵祠,遭遇变故之前,是从初代摧城侯的灵祠出来,刚刚祭祀过初代摧城侯…… 老太太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真是个好孩子。” 李正言和李正书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 …… 从李府离开后,姜望便自回了霞山别府。 无论此刻临淄是多么风云变幻,多少人忐忑不安。自身的修为,才是立身之本。黄河之会的成绩,才是进身之阶。 姜望从来都是清醒的。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一以贯之地去努力。 闭门锁室,自去钻研火界之术。 他必须要承认一件事情。 虽然他轻松击败雷占乾,好像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其实他的火源图腾,修行进度远不如雷占乾的雷源图腾。 火源图腾之力不足以跟三昧真火保持平衡,哪怕火界之术在他的主导下构建出轮廓,而他已经极力在压制三昧真火。 质的差距需要用量来靠近。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姜望不得不分出更多的修炼时间来给火源图典。那毕竟也是一方世界里的强大功法,没有那么容易钻研透彻。 好在他的火源图腾并非单纯的火源图腾,早已和白骨莲花连成炙火骨莲。 无属性的星力可以转化成一切力量,当然也包括图腾之力。两相加持之下,才勉强可以稍作平衡。 但要想尽快达到火界之术的要求,不在火源图典上付出更多努力是不可能的。 从白天到夜晚,修行之中,时间流逝得匆忙。 修炼当然辛苦。 在别人鲜衣怒马的时候,在别人花天酒地的时候,永远埋头,永远跋涉。 忍受寂寞和孤独,跟安逸的本能做对抗。 不过,能够安心修行,在很多时候,其实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九返侯灵祠之事,已经在暗涌中传遍了都城。 这一夜的临淄,无数人无眠! …… …… 当今齐帝,几乎每日都坐朝。 从卯时,到辰时,每日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一旬只休沐一日。至今,已经五十五年。 不可谓不勤勉。 齐国在他的统治下,已是毋庸置疑的东域霸主,雄视四方,威加海外。 卯时是早朝开始的时间,所以其实还在寅时,参与朝会的大臣,就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政事堂里的朝议大夫们,更是已经把今日的政事提前议过。 哪怕是在五月末,寅时也还未有天亮。 伟大的临淄城,蛰伏在冗长的夜晚里, 紫极殿外那雄阔的广场上,文武百官们像蚂蚁一样从各处移动而来,慢慢聚集到一起。 然后依着各自的尊卑、位阶,默默排列成队,等待那一声朝闻钟。 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数的官员走过这片广场,走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今日,是不同的。 若从高空俯瞰,若视线能不被这夜色所掩,当能看到—— 那在巨大白石广场上汇聚的“蚂蚁”,无论尊卑,都非常刻意地绕了一个大圈,在广场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白。 空白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只小蚂蚁。 当天光渐渐挑破无边的夜幕,这个世界迎来晨曦时。 铛 观星楼上的朝闻钟,已经撞响。 这一声雄浑悠长,传遍这三百里霸国巨城,使人闻之,清心,醒神,明性。 临淄这座伟大的城市,随之苏醒。 两名带刀武士各持一边,缓缓推开紫极殿那扇巨大的门。 因为时间尚早,天光还不够亮的缘故,紫极殿穹顶悬着的赤日珠,正在倾落明光。 恢弘的大殿,就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 文武百官们沉默着鱼贯而入,广场上那个孤独的黑点,依然孤独。 现在,天已经渐渐开始亮了。 这个世界变得清楚了些。 让视线再往下,让目光再坠落。 就可以看到,广场上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跪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着上身的瘦弱身影。 全身上下只穿一条单裤,长发披散,定定跪在紫极殿外的广场上。 今日来朝的文武百官,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他,每一个人都好像没有看见他。 无人与他招呼一声,无人多看他一眼。 有人关心,有人期待,有人担忧,有人窃喜……但都缄默。 跪在这里的这个人,是大齐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 在脱下常年裹身的狐裘之后,才发现他真的很瘦。 他裸露的脊背上,一节节的脊柱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里,只能叫人想到一个词——瘦骨嶙峋。 “咳咳,咳咳。” 偌大的广场上,今日如此安静,竟然无人私语。只有他偶尔没能止住的咳嗽声,和清晨有些寒冷的风声。 好孤独的咳嗽。 紫极殿里,好像一切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该奏事的奏事,该争论的争论。但总是……少了些什么。 今日早朝的两个时辰,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比难捱的两个时辰。 紫极殿内奏事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在强装无事,但谁能心无旁骛? 长生宫主卷入刺君案,这在哪国哪朝,都几乎意味着……无数的鲜血。 大齐波澜壮阔的储位之争,今日似乎就要退出一个角逐者,这是牵扯到整个齐国的大事。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大概唯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位天子,仍然如过去的那些年月一样,不见半点波澜。 帝心难测。 不管怎么样。 煎熬也好,期待也好。 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了,心不在焉的奏事结束了。 往日那些最热衷于争辩的政敌们,今日难免有些不够激动。辩赢了的官员不见满意,辩输的官员也不见沮丧。 司礼监大宦官韩令,侍立丹陛之前,宣道:“退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文武百官如潮水退去,涌出了紫极殿,散入那巨大的广场,向各个方向流走。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一团空白,以及空白里的那个黑点。 大齐的皇帝陛下没有出声。 韩令也好像成了雕塑。 应该是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但感觉上,已经很久。 皇帝起身。 韩令张嘴就要喊“起驾”,但皇帝的手压了压。 作为大齐天子最亲近的大宦官,韩令从始至终并未回头,但声音已经咽了下去。 皇帝离开龙椅,走下了丹陛。 此时已是辰时,是“朝食”之刻。老百姓一般都在这时候用早饭。 天光已经大亮。 紫极殿内悬着的赤日珠,早已收敛光芒。 皇帝缓步往外走,每一步,都好像把天光踩在脚下。 当他终于走出紫极殿,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之上。 偌大的白石广场上,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影,除了姜无弃。 那个着上身、跪在地上、披散头发、看着他的——他的儿子。 “此子类我!” 天子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这句话。 于是他的目光垂落。 先看着铺就眼前这片广场的巨大白石板,再到那与地面贴合的膝盖,再到那着的、削瘦的上身,再到那张英俊的脸——若非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病容,这张脸还应该更出色一些。 裸身披发的姜无弃,跪在地上,难言雍容。 天子看着他的眼睛,而后看着他口中,含着的那块白玉。 口中含宝,是贵族丧葬之礼, 姜无弃这是表示,他已是一个死人。 姜无弃在很早以前,就应该是一个死人。 早到……还在娘胎里的时候。 那是元凤三十八年的冬夜,齐帝亲自领兵在外,伐灭不臣。 而姜无弃的母亲雷贵妃,在还怀着他的时候,就在大齐皇宫之中,遭人刺杀。临死前拼尽一切,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宫中强者赶到时候,刺客已经自毁。 至今也没有查出来,幕后凶手是谁。 等到齐帝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雷贵妃的尸体,和剖腹而出的孩子。 齐帝洒泪曰:“爱妃虽弃我,却无弃我子!” 故名无弃。 姜无弃还是胎儿之时,就受了必死之伤,当夜那位轮值的宫中强者舍命相救,才保住了一线生机。 但也仅仅是一线生机。 即便齐帝有通天彻地之能,一个先天不足的、刚剖出来的婴儿,也无法承载他的任何手段。 自此霜毒入命,非药石能医。且越长大,霜毒越重,入命越深。当时的太医院院长,断定这孩子活不过十岁。 在姜无弃九岁的时候,齐帝要为他换血换骨,重塑新身,从而以皇室秘法,拔除入命霜毒。 当时九岁的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换血换骨之后,我还是大齐皇子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齐帝再爱他,也不可能拿自己其他儿女的骨血与他相换。 于是姜无弃选择了拒绝。 他宁可死,也不要庸碌一生。他姜无弃就算是死,也要以天潢贵胄的身份死去。 不然那个女人,他的母亲,在寒夜里挣扎里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他九岁之前,习武健身,调理身体。 九岁之后,开脉修行。 他是霜毒入命,霜毒会随着他的修为一起成长,越强反而死得越快。但唯有变强,他才有机会改变命运。 这是一个悖论。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应该导向死亡。 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能活下来,但他活下来了。 不仅熬过了十岁那一劫,还活到了今天。 不仅活到了今天,还让皇帝亲自为他督造长生宫,成为大齐最有希望争夺储君位置的几个人之一! 他从出生挣扎到现在。 他摇摇欲坠的好像随时要死去,但如风中之烛摇曳了这么多年,他还摇曳着,光芒却越来越耀眼。 今天姜无弃跪在这里,表示他已经是个死人。 大齐皇帝的那一颗天子之心,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天子承天之命,统御万民,天生就该是孤家寡人。 但他真的就可以毫无情感吗? 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一次出征,是齐天子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御驾亲征。 此后他再未出过临淄城。 他的天子难测之心,有没有想过那一年的寒夜? 紫极殿前的广场上,没有一位朝臣敢于逗留。 司礼监的掌印大宦官,静默立在紫极殿的大门门侧,连呼吸声都湮灭了,不显出任何存在感。 大齐的皇帝陛下,走下高高的台阶,走到姜无弃的面前,伸手,拿走了他嘴里含着的白玉。 姜无弃从小是在药池里泡着长大的,畏寒惧冷。而今日他裸其身,跪在紫极殿外等候发落。 每一缕冷风,对霜毒入命的他来说,都比刀子割肉还痛。 但他的咳嗽声在皇帝出来之前就已经停止。 他强忍着不在皇帝面前咳嗽一声。 尽管这些年来,那一声声忍不住的咳嗽,已成了他稍缓痛苦的唯一方式。 他是个要强的。 此时此刻他抿着唇不发一言,眼角却有泪珠滚落。 这眼泪,滚烫。 大齐皇帝手里拿着那块白玉,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静默了一阵,而后问道:“姜无弃,是你命人刺杀于朕?是你派人去九返侯灵祠,血污朕名?” 姜无弃流着泪道:“虽非儿臣所为,然……儿臣有失察之罪!” 皇帝淡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失察之罪,罪不至死。” 姜无弃双手撑在地面,低下头来,哽咽难言:“父皇……” 大齐皇帝手一翻,“这块玉,朕收下了。” 而后一甩大袖,转身大步而去。 韩令脚步匆匆地跟上。 高喊道:“起驾!” 这一声在偌大的广场上,传得极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八章 捷报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殿前的广场,是臣子等候和聚集的地方。 姜无弃是子,亦是臣。 虽然当时无人敢留下来看姜无弃一眼,但朝野上下关心此事的人,实则全都竖起了耳朵。 姜无弃类于天子,而比天子更宽仁,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明君之选。 唯独是先天不足,有早夭之厄——但这么一年一年地活了下来,好像那早夭之厄也不怎么可靠。 甚至有很多声音认为,这是十一皇子韬光养晦之举。 若无这个缺点,他实在是比其他哥哥姐姐都要优秀一些,很容易被针对。 姜无弃如何涉险过关,对于重玄胜来说并不重要,他也只是听一耳朵结果罢了。 无论谁来做大齐天子,总归影响不到重玄家的地位。 如重玄家这类顶级名门,只需要效忠天子。 所以重玄胜唯一需要全神应对的,就只是重玄遵而已。 谁做天子不重要,谁来做这个重玄家的家主,很重要。 在重玄遵进入稷下学宫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诸多布局。在大师之礼后,他也每日奔忙,埋下许多后手。 但一步都没有用上。 重玄遵什么也没有做。 其人仿佛完全不在乎名下产业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的事实,也好像根本不清楚王夷吾被打入了死囚营,更好像不在乎家族里的风向似乎悄悄转变,不少家老似乎更支持重玄胜…… 他从“大师之礼”后,只见了几个核心手下,就闭门锁院,专心修行。 重玄胜于是知道,这个兄长是不打算现在就一决雌雄了。 这是重玄遵已经非常重视他的表现。 哪怕是借着天府之威、盖压临淄之势,也没有想着直接一举压下重玄胜。而是把时间放在黄河之会后,要携黄河之会上的赫赫威名,再回过头来高山压卵。当然,这又是另外一种自信。重玄遵自信在黄河之会上,必有所得。 于整体而论,这是堂堂正正之师,倒让重玄胜的那些手段,变得滑稽可笑了起来。 重玄胜该做的、能做的,在重玄遵被关在稷下学宫里的时候,已经都做了。 现在重玄遵不入局,整日闭门修行,就跟其人还在稷下学宫里没两样。反倒叫重玄胜无从下手。 但怎么可能还跟其人在稷下学宫里一样? 彼时谁也不知道,一年时间重玄遵能走到什么地步。而现在,人尽皆知他是天府外楼,盖压同代,真正践行了“夺尽同辈风华”这句话。 他不需要做什么,很多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那些摇摆中的家老,甚至比如,爷爷重玄明图本人。 重玄老侯爷虽然不会明确表态,但自重玄遵大师之礼上以一敌三,力压三位天骄之后,他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重玄胜这段时间也懒得再往博望侯府跑,索性天天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呃,盯着姜望修行。 用他的话说,在修行上,他怎么拼也拼不过重玄遵了,也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现在他全身上下“千斤之子”的希望,就都压在名满齐国的姜青羊身上。 黄河之会必要争第一! 在修行方面,姜望是从来都不需要监督的。 但他偶尔也要出来转悠两步,放松一下身心,或者吃点零嘴——他本来是不吃零嘴的,但是为了给姜安安买好吃的,经常听说有什么东西好吃,就要先试一试,渐渐也就养成习惯了。 每到这个时候,重玄胜就会准时跳出来。 “海族未灭,何以家为?” 啊呸。 是“天下第一未成,姜青羊你何敢懈怠?对得起你妹妹,对得起你胜哥,对得起临淄千千万万相信你的人吗?” 姜望只能默默回去…… 早课,晚课,名士潦倒一笔勾仇,火界之术…… 反正时间就这么密密匝匝地过去,一寸一寸地前行。 好像崔杼、张咏引起的恐怖风暴,都已经远离了。 作为黄河之会的参与者,他的确也有远离政治风暴的资格。 那潜于水面之下的巨大阴影,好像已经短暂地与他无关。 大师之礼后的第三天。 今日焚香沐浴之后,明天就可以去温泉宫“天浴”。 而再过两天,就是去点将台接受强者指点的日子。 再然后就是去挑选合适的皇朝秘术,当然重点是瞳术。 总之,接下来是实力高速发展的一段时间,且每一步的强大,都有迹可循。他没有理由不抓紧。 重玄胜嘴上说着修行已经没有必要,怎么也撵不上那个堂兄,实际上也是开始拼了这条胖命。 经营上他已经做到目前能做到的极限,现在唯一能拉近距离的办法,就是修行了,他自然不可能放弃。 当然,他还是不肯接受姜望的“指点”,尤其是不肯在太虚幻境里接受“指点”。 每天就跟十四切磋。 他自己是很认真,十四也一丝不苟。 但在姜望看来,就是——“不知道切磋个什么劲,打情骂俏似的!” “哈哈哈哈!” 重玄胜只会还以一阵狂笑。 …… 第三次焚香沐浴之后,一想到终于摆脱了那些粉色花瓣,姜望就觉得神清气爽。 穿上崭新的武服,还特意跑去关心了一下重玄胜修行(其实是为了顺便放风,外加找机会跟重玄胜“切磋”。) 重玄胜一边不停地操纵重玄秘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姜望斗着嘴。 一名影卫就在这个时候,十分急切地落进院子里。 现在这些影卫,基本上已经不会避开姜望说话了,都知道姜望跟自家公子的关系。 所以他一落地,便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春死之军兵出夏国,一日内破境百里,死囚营王夷吾奋勇当先,阵斩夏国剑锋山守将华方宇!他的捷报,已经传回临淄!” 王夷吾这个名字,真是好久不见了…… 仍然是一出现,就起波澜! 在这起事件中,华方宇是夏国成名已久的神通外楼,而王夷吾却只是内府修为。 这战绩,相当亮眼。 正是知道王夷吾和自家公子险些分出生死的事情,所以这名影卫的声音才这么不平静。 敌之幸事,正是我之不幸。 但重玄胜却很平静,笑问道:“捷报上写的什么?他不会狗屁到在捷报上写‘王夷吾才是齐国第一内府’吧?” 他与王夷吾的矛盾,自不必再说。此时还能开玩笑,也真是养成了器量。 但那影卫道:“捷报上只有一句话……” 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公子:“为重玄遵贺天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一十九章 落子倾山 王夷吾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声援重玄遵! 他无法离开死囚营,不能够回临淄。但是他要让临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他王夷吾的存在。 他用阵斩神通外楼华方宇的战绩,告知临淄,齐国内府第一,孰未可知! 更是用这封只有一句话的捷报,为重玄遵造势。 天府者,天下第一府。 姜望不够看,重玄胜更不够。 重玄胜愣了片刻,咬牙笑道:“好得很呐!” 至于姜望…… 对于王夷吾的战绩,他倒是没有很惊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王夷吾的实力和天赋,古往今来第一的通天境,本就是一种里程碑式的证明。 其人打遍军中无敌手,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战绩,不是吹捧出来的。 兵主神通号称是“万军之将,天下之凶。”,经过战场上的磨砺,最终会发出怎样的光彩,其实难以想象。 没有人会否认王夷吾的未来。 下一次的胜负,在交手之前都未可知。 当然,姜望亦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无论王夷吾有多强,既然已经被他反超了……压过一头,一世压一头。 唯独让他惊讶的是,王夷吾这一份战绩的背景——春死之军兵出夏国,一日内破境百里! 夏国自当年战败后,就已经退回南域,现在与齐国并不接壤。 中间有好大一块区域,有好几个小国作为缓冲。 何以有此战?何以春死之军能够突然攻入夏国?何以王夷吾能够冲破剑锋山的防线,杀死夏国守将华方宇?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战争吗?”姜望问重玄胜。 在他看来,其人先前能笑着问捷报,心里应该是有预期的。 不过重玄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早知道?我只是,对陛下会这样落子……不意外。这就是陛下会有的手笔。” 他叹道:“当今天子之气魄,真是超迈四海!” 人身有四海,曰脊柱海、躯干海、四肢海、头部海,又名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 修行者常以肉身映照现世。 世人也常以“四海”,代称天下。 姜望自己,还在想象,那接连发动“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两件大事的幕后势力,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还在为齐国波云诡谲的局势感到不安,好像前方山雨欲来。 他还在揣测,天子会如何应对。会怎么清洗朝野,如何才能避免不伤及太多无辜,自损八百…… 而齐天子,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现在才是大师之礼后的第三天,也是崔杼刺君案后的第三天。 春死之军的调动,不可能是从今天才开始。 也就是说,在崔杼刺杀齐帝,喊出“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的那一天。 齐帝就已经做出了非常果断的反应。 对于“崔杼刺君”、对于“张咏哭祠”…… 对于那幕后势力有可能的下一步动作,有可能主导的种种行动…… 齐帝的应对非常简单。 战争。 极其强势,极其霸道的战争。 用毋庸置疑的胜利,来碾碎一切不服,扫荡所有阴谋,镇压国内国外! “崔杼刺君”,无非是想要证明齐国时局不稳。 来一场国战,看天下看看大齐稳不稳! “张咏哭祠”,无非是要证明大齐苛待功臣从而导致君臣离心。 来一场国战,看天下看看大齐是否君臣一心! 齐天子根本不管那潜于水面下的势力想做什么,绝不可能被那藏在暗处的势力牵着鼻子走,陷入千头万绪的猜疑与追索当中。 让都城巡检府去查案,让打更人提供武力支持,但他真正的手笔,却在春死之军! 既然公开说是夏国刺客来刺齐帝,那就攻夏! 那天早上,重玄胜说,那刺客是不是夏国的,并不重要。 原来是这个意思…… 刺客怎么说不重要,夏国认不认,也不重要。 齐帝想不想认为那刺客是夏国的,才最重要! 以今日齐国之强,环顾东域,的确如姜望面谏时所言,“触我必亡”。 在东域范围里打乱战,意义不大,还容易引起诸国恐慌,破坏齐国在东域的长远布局,攻夏则不同。 首先是“师出有名”。 齐夏之间,本身是早有国恨。夏国改元“神武”后,年号至今未变,说明奋武雪耻之心,从未消失。而且这一次,还有“夏国刺客”,公然在齐国大师之礼上行刺。伐之有名! 其次,夏国是南域大国。攻伐这种级别的国家,才能够显现齐国的实力。所谓杀鸡儆猴,杀个鸡蛋肯定不行……杀猴子就很有效果! 齐天子并没有预见到之后会接着有“张咏哭祠”的发生,但毫无疑问,他的应对,一并将此事的影响抹去了! 这本就是天子手笔,倾山之局。一切阴谋、敌对、野心、抗拒……高山倾倒,摧毁一切。 回过头来再看,这件事能够说明什么? 春死之军说是一日内破境百里,春死当然也是齐九卒中仅次于天覆的精锐。 但也不可能朝发夕战,从齐国到夏国,至少这中间的缓冲地带,各种势力,需要时间去协调。 不可能说为了打夏国一巴掌,就先把路上这些小国伐灭了——非要那样做的话,夏国也会提前有个准备。联景联牧都是选择。 而协调这些小国、让大军得以通行的时间,需要多久?两三个月?半年? 齐国兵事堂给出了答案—— 两天。 春死军所到之处,那些小国纷纷让道。简直是让齐国大军,把它们的国境当做自家庭院一般闲逛! 用两天的时间打通了大军通行之路,并且奔袭到夏国国境。而后用一天的时间,破境百里,拿下剑锋山! 尤其剑锋山此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历史意义——这一座夏国境内的名山,曾是旸国极盛之时,向西南方向拓土,所打到的最远的地方。 齐国用无双兵锋,向东域,向天下宣告一事—— 今齐之强盛,已不输旧旸! 姜望不由得感叹道:“此诚天子倾山之子,此子落下之时,局势已定。” 岂止是局势已定啊,棋盘都被这一子按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章 齐天子遥在东国 能够在两日内完成大军借道,足够说明,在齐国与夏国之间的这些小国,早已被齐国慑服。 无论它们本身是否情愿,都无法抗拒齐国的任何决定。 大概与之前的阳国没什么两样,只等齐国什么时候一战而定——又或者留着作为开脉丹的产地。 不过,毕竟是借道远征,齐国也只出动了齐九卒中的一支,若说要一战灭夏,肯定是不够现实。 但仅仅是攻下剑锋山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具备了巨大的政治意义。更别说这场战争,还轻松镇压了国内形势,把一场筹谋许久的动荡,平复于无形。 剩下的,只等青牌们慢慢抓出那些暗中的影子来。 而重玄胜说道:“叔父早就说过,夏国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齐夏之间,必然还有一战。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战会来得这样早。此时或许不是良机,但又好像……是恰当其时!至于是否真能够达到敲打夏国的作用,还需要看这场战最后能打成什么样,” 重玄褚良是经常会和重玄胜推演军略的,可以说重玄胜关于兵事的能力,皆传于凶屠。 作为齐国现在顶级的名将之一,凶屠的战争嗅觉自然不会差。 那么齐天子的这一步,就还有第三重目的……敲打夏国,遏制对方蠢蠢欲动的野心,再次确立齐夏之间的政治态势。而这,仅仅杀死一个神通外楼境的华方宇,肯定不够。 必须还要守住剑锋山! 回到这一场大战中来。 夏国虽然早已没了当年与齐国争雄时候的威风,但也是南域数得着的大国,与魏国相争于南域东部,各有胜负。 当然不可能跟几乎统合了半个南域的楚国相较,却也绝非宗庙崩碎的阳国可比。 “春死”是大齐排名第二的精锐,拥兵十万众,不可能第一时间全部涌入夏国。 所以破境百里,打破剑锋山的,只是一支先锋军队。 而王夷吾所率死囚营,为此锋镝。 区区一个内府境的王夷吾,能够阵斩剑锋山守将华方宇,已经算得上天骄表现。却不可能在夏国大军的反扑下,守得住剑锋山。 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春死军的后续军队,能够及时跟上吗? 姜望想不明白,更缺乏情报,只道:“静观其变吧!” 是日,继续修行。 …… …… 对普通人来说,是普通的一天过去了。 对努力的人来说,是十二个奋斗的时辰过去了。 临淄里的氛围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天还人心惶惶,大家偷偷躲在角落里,讨论谁将要倒大霉,谁又能够从中得利…… 但今天。已经都是讨论前线战局的声音。 什么“崔杼刺君”、什么“张咏哭祠”,先前搅得人心惶惑,朝野不安。 但在现在,几乎已经被人们忽视了。 “弱夏岂能抗我大齐兵锋?” “必擒夏皇于太庙!” “倒也未必如此,大约只是大军过去,打两巴掌。” “敢刺吾皇,必以血报之!” 临淄城里涌动的,大约是些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在关注,时隔三十一年后,齐夏之间的再一次战争。并且绝大部分的齐人,都信心满满。 齐国政局不稳? 区区一个崔杼,连齐帝身前百步都进不得。 齐帝苛待功臣之后? 九返侯后人是如何丢掉世袭罔替的爵位,史笔如铁,可记得清清楚楚。 事发之时,物议汹涌,没有人关心那些。 但是当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后,再回过头来平复物议,却又简单得多。 以重玄胜的身份背景,当然是最先得到前线战报消息的那群人之一。 姜望也终于知道,春死军里的一支前锋军,是如何守住剑锋山的了—— 大齐军神姜梦熊! 在王夷吾以身为锋镝,阵斩夏国将领华方宇、攻破剑锋山后的第三个时辰,也即是夏国方面几次冲锋不利,紧急调来军中强者反攻的时候…… 大齐军神姜梦熊,登上了剑锋山顶。 其人一拳在剑锋山西侧砸下百里之渊,目视夏都而曰:“齐天子遥在东国,贵国何必远行?我今来此相候,刺我!” 而后…… 独自迎接夏国一位真君五位真人的围攻,当场毙杀一真人! 其时天降血雨,为当世真人悲! 一位当世真人的损失,是极其巨大的! 发生在西境的那一场国战,真人韩殷一死,战争就几乎宣告了结束。 夏国之强,虽然远胜庄雍,但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损失。 围攻姜梦熊的夏国强者不得不退却,开始调集大军,意图聚集军阵之力,以此磨灭姜梦熊真君之身。 但有这样一段时间,春死之军的主力军队,也已经陆续赶至。 当然也有人在阵前愤怒指责,说崔杼刺齐帝,夏国根本不知情。 说什么,“夏国乃堂堂之国,岂以刺杀事为凭。” 又说什么。“夏国便行刺杀事,不会派区区一内府。” 还说什么……“齐国乃东域霸主,焉能以片面之词,兴不义之师?” 姜梦熊只回一句:“我今来此,不问其它。汝自决也!” 大齐帝国的态度非常明显——大齐不需要证明崔杼到底是不是夏国的刺客。 但夏国需要证明,崔杼不是夏国的刺客! …… ……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与姜望无关了。 因为三日焚香之期已过,已经到了去往温泉宫的时候。 在三百里临淄城里,有许许多多的传说。 传的是五花八门。来历也各不相同。有的颇有些可信,有的就是单纯的胡说八道了。 相传上古时代,临淄所在之地,有一眼寒池,冰寒彻骨,触则冻杀。 彼时有强者在高空大战,打破天缺,青天滴血入寒池。 这一眼寒池,竟然变成了温泉。 时人以“天泉”名之。 据说浴此泉水,神临可期。 当然,现在的姜望自然清楚,温泉宫里的所谓“天泉”,其实是齐国太医院加入许多顶级药材,以秘法调制,再配上那一眼的确有些灵气的温泉罢了。 脱胎换骨说不上,养身蕴灵健体,还是颇有效果的。 至于什么天浴之后,神临可期…… 非皇室子弟,能被获准“天浴”的,哪个不是神临可期? 这一次来温泉宫的三人里,计昭南更是不知已经神临多久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一章 温泉宫 温泉宫在整个齐王宫的东面,通常情况下,是只有皇室中人能来享受的好地方。 今帝当政以来,直接隔出一半的池子,专门用来赏赐有功之臣,表示恩赏。 而这一次参与黄河之会的三人,所享受的“天浴”,乃是整个温泉宫最高等级的的泉眼,用的药材更不必说。 好在“天浴”是分开三个池子,不同修为、不同体质的人,太医院配的药物效力也不会相同。必是要因人施药的。 不然跟计昭南、重玄遵一起……还真有几分尴尬。 三位国之天骄早早就在温泉宫外会合,各自都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和计昭南是不熟,彼此点头致意一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和重玄遵嘛,是早晚有交手的一天。了解了稷下学宫进修期间的事情后,这一次再见面,重玄遵虽然说不上横眉竖眼,但也没有那么主动亲切了。 至于计昭南和重玄遵……好像也不怎么合得来,互相都当对方不存在。 大概唯一的好处,就在于这三人都还比较能定心,各自站定不动,站在那里就能修行起来。倒也不怎么难熬。 等到温泉宫的小宦官过来,把他们各自引开,姜望才觉得自在了些。 “天浴”不存在什么旖旎之事,小宦官把姜望引到一处青玉砌成的浴池前,便行礼离去。 池边有一位白胡子老先生,坐在一张条案后等。 似乎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得姜望,便打开针囊,直接道:“取青羊男鲜血一滴为用。” 针囊里排列着一根根长短不一且颜色不同的针,也不知那些五颜六色的针都是干嘛用的……瞧来颇有些脊生凉意。 但取血姜望倒是知道,宦官早已告知了流程。太医这是要检查他的血液,然后根据他的体魄状态,专门调制合适的药液。 姜望这三天在霞山别府每日焚香沐浴,其实也泡了药液,但自然远不能跟温泉宫的条件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热身。 人都到了这里,姜望也不说二话,在老先生对面坐了,平伸右手。 老先生用干枯微凉的左手,抓住他的手,右手则在针囊上空徘徊,似乎在犹豫用哪一根为好。 嘴里似是很随意地开始闲聊:“听说前几日,青羊镇男在太医院里,把一个伤患给打了?” 姜望心头就是一跳。这才察觉到,这老先生的手劲还挺大,他试着抽了一下手,竟然没有抽动…… “哪能呢?”姜望强笑道:“我只是去看了看我的朋友,表示一下慰问。” 老先生抬了抬眼皮:“哦,朋友啊。” “是,是……”姜望流着冷汗,看着老先生从针囊里抽出一根足有一尺长的红色尖针来——天知道那个一目了然的针囊,怎么能抽出这么长的针! “一滴血,对吗?”姜爵爷再次确认道。 白胡子老先生盯着他的手,似乎在寻找下针的位置,头也不抬:“你如何定义一滴?” 姜望:…… “我错了!”姜望老老实实道歉:“以后我再也不在太医院惹是生非了,我向您保证。” “啧!”白胡子老先生道:“紧张什么?我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欺负你们这些小孩子?” 那根一尺长的红色尖针,在姜望的手指上轻轻一点,连痛感也没有,就消失在老先生手中。 连痛感也没有,恰恰是最恐怖的事情。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在他眼睁睁瞧着的情况下,取一滴他的血,却让他没有感觉。这种实力,就很耐人寻味了…… 对方松开了钳制,姜望才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忍不住问道:“老先生贵姓?” 老先生瞥了他一眼:“怎么着,想回去叫齐了狐朋狗友,来堵老头子的门?现在的年轻人这么狠辣吗?我都一把年纪了……” “哪能啊……”姜望擦着汗:“就是觉得老先生医术高明,想结个善缘。” 白胡子老先生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药箱,放在长案上,打开之后,开始在里面取不同的药粉,往一个青玉碗里放。 嘴里则道:“噢,我姓雷。” 姜望噌地一下起身。 是说怎么这老先生要给雷先跑出气呢!感情是一家!这哪行?这必须换个太医! “骗你的!”老先生孩童般地笑了:“姓温。” “哦,温太医。”姜望提着的心轻轻放下来一些。。 老先生眯起眼睛,调配着药粉,又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我这个姓氏,你认识的应该不多吧?” “是不多。”姜望老实说道:“就认识一位姓温的姑娘。” 老先生摇了摇手里的玉碗,淡声道:“温汀兰呢,须叫我一声三爷爷。” 这就好说话了! 姜望心中一喜,面带笑容:“其实咱们还有些渊源呢!” 他本来想说一下他跟晏抚多么交好,而晏抚还是温汀兰的未婚夫婿,算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 但温老太医忽然狠狠地说道:“我有一针,可叫人十年不举,以后谁敢叫我家汀兰不开心,必要叫他一试!”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对了,你刚刚说咱们有什么渊源?”温老太医问道。 姜望面带微笑:“我是说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算是有渊源了。今日能认识温神医,见识您的绝妙医术,姜望真是三生有幸!” 温老太医用食指点了点他,笑道:“这孩子,说话实在!” 快点结束吧……姜望心想。 嘴里则笑道:“诚实说话,诚恳做人嘛!” 温老太医已经调配好药粉,手指一翻,又跳出那根一尺长的红色尖针来,悬于玉碗上方,一滴红色的血液滴落青色玉碗中,与药粉一接触,顷刻化作一碗乳白色的药液。 竟然芳香扑鼻! 温老太医随手将青玉碗往浴池的方向一丢,这只玉碗便悬于青玉池上方,乳白色的药液如瀑布垂落,与青玉池里的温泉水混合在一起。 变得清澈、透亮,而那股香气,也变得若有若无,飘渺了起来。 老太医招手收起玉碗,合上药箱,起身道:“好了。去享受你的天浴吧。” 姜望松了一口气,正要往青玉池里去。 温老太医忽地回头道:“放心,没有下不举药。” 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唯独姜爵爷立在青玉池边……心情凌乱。 一时不知该不该下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临淄城内 “天浴”最终还是浴了。 想来齐帝说好的是赏赐,不至于事到临头了,给宫里招个人才。 那位温老太医真是顽童心态,姜望唯独是……有些同情晏抚。 他不知道那位朝议大夫温延玉是怎样一个人,但温汀兰的这位三爷爷,可真是不好对付。 上次找上门去的,幸好是温汀兰本人。 若换成这位温太医…… 想想怪瘆得慌的。 “天浴”的效果很好。具体来说,就是把经由四灵炼体决、石门草锤炼过的体魄,又强化了两成有余。 此外五行元力的天赋好像也提升了一些,不过不算多。也就是姜望现在对火行的精细掌控,才得以察觉一二。 这些效果,已经是姜望当前修为和体魄,能够达成的最好效果了,毕竟用的都是国库里最好的那批药物,又是太医院里的高人量身定制。当然,用那些可遇不可求的天材地宝除外。 对于国之天骄出战黄河之会,齐国也算是给足了支持。 在姜望看来,想来皇室子弟在修成神临,求得金躯玉髓之前,应是都要用“天浴”打好身体基础的。 以此而言,说是天浴之后,神临可期,倒也勉强能沾得上边。 离开温泉宫的时候,没有看到计昭南或者重玄遵,也不知是还泡着,还是已经走了。 走出宫外,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姜望感受着自己充满力量的身体。 这种越来越强大的感觉……令人迷醉。 一直以来他都是凭借着卓越的战斗才情,和强大的神通,去赢得一场场战斗。但其实就基础而言,需要补充的实在太多了。 他自己苦修不辍,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极限。但毕竟有很多地方,是需要资源支持的。 比如这次天浴…… 总之,在黄河之会前的这段时间,就是姜望不断补完基础、也不断提升自我的过程。 再过两日,就要去点将台修行五天,也不知会是哪位强者来指点。 姜望想了想,决定去选取皇帝赐下来的皇朝秘术。 去选一门用得上的,正好这两天熟悉一下,若是修行起来有哪里不妥,还可以请皇帝派来的强者指点迷津。正是合理利用资源。 国库的位置,在城东。 且正在东面北首门附近。 这一门,又名社门。乃是自北而南第一门。 社稷之门,也是临淄城一百零八处城门中,最具特殊意义的两座城门。 社为土神,稷为谷神。万物以大地承载,万民以谷物供养。 稷门之外,就是稷下学宫,为国培养人才的地方。 而社门之内,则是大齐国库。说是齐国的根本重地,也不为过。 除了本身有国库卫士之外。轮值京畿的九卒军队,看得最紧的地方,也是这里。 社门开在临淄东面,正是以地迎海。 大齐国库对着海面,也是昭明守卫海疆之决心。 如齐武帝曾说—— “但若敌从海上来,必殆尽国库而后能死!” 真乃雄言! 离开温泉宫后,姜望独自来到国库之前。 这几乎是一座城中之城,且高墙深筑,密不透风。 与守门的卫兵传过消息,验证过身份。 他便被允许进入第一道门户后……等待。 是的,还得司礼监那边来人,才能带他进“术库”。 曾经他获封青羊镇男的时候,也得赐了一门甲等下品的国库秘术“妒火”,颇有奇用。当然现在已经跟不上姜望的战斗层次…… 不过被冠以【皇朝秘术】之名的术法,在国库秘术之中,也是顶尖的存在了。 国库秘传里很大一部分,乃齐国征战天下所得,其中既有宗门收缴,也有各方进贡,当然更多的还是掠夺。 在这些林林总总的收获中,自然只有破国之获,才能列以皇朝秘术之名。 当然,齐国修行者历代积累留存下来的秘术,也是核心。 韩令说是想好了就去找他,说什么焚香以待。 但不过是场面话,听听就得了。 韩令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內官之首,怎么可能亲自来陪着他们选秘术? 所以姜望在这边等着,司礼监那边来个有资格领路进国库的宦官,两相验证身份,也就是了。 哪怕今日之姜望是国之天骄,四品青牌,又是青羊镇男,该等的,也得等。 并且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第一扇门和第二扇门中间的地方等着。 国库卫士,更是不可能跟他讲什么交情。个个如石身铁面,眼神都不交流一下。 好在姜望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修行,没人理他正好,随便找个地方一站,就继续开始推演火界之术。 …… …… 从温泉宫出来,重玄遵钻进了候在宫门外的大轿中。 他其实更喜欢大袖飘飘走在大街上,潇洒肆意。 但大师之礼上一战,声名太盛,现在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往面前凑。 天浴对他的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天府五耀的时候,该强化的已经强化了。接下来还想更进一步,只能靠星光圣楼的星光淬体。 至于所谓的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对他来说确实意义不大。他的五神通已经足够开发,本身也拥有顶级秘术,根本不需要在其它秘术上分心。至于法器,天子内库里的也不在他眼中,天子秘库里的法器还差不多……但想想也不可能, 所以他索性主动降低层次,照着自己父亲的需求,选了内府境的两样,让老爹拿去显摆去了。 说起来,这一次以天府修为破境,在外楼境盖压临淄,的确如他设想的一般,不曾出半点差错。 但事实上的收获,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堂弟那位挚友姜青羊,愣是以三府修为,在大师之礼上硬生生夺去了不少风头, 他想象中的一出来就高山压卵,弹指间胖弟弟乖乖挪步……并不存在。 很多人好像觉得,有姜青羊支持的重玄胜,是可以和他争的。 当然,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夷吾居然输得那么惨,几乎是他前脚进了学宫,王夷吾后脚把他的家底输了个精光,自己也惨到要军神来救场…… 噢,不应该说输了个精光。 如自己的老父亲所说:“幸好为父帮你看着。” 是啊…… 重玄明光的确是保住了一点产业,但那都是重玄遵核心的、不可能被掠夺的产业,上上下下的负责人都对他重玄遵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投诚对手。 而重玄胜大笔一挥,划给了重玄明光。 儿子的产业,重玄大爷亲自接手,那是名正言顺。因而现在,已经败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这些。 饶是被许以临淄风华之美誉的重玄遵,也忍不住按了按额头,有些头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人间灯火天上星 天险些擦着黑,丘吉落了轿,捧着一只锦盒,脚步匆匆地往国库走。 待第一重门外的守卫验证过身份,他紧了几步,走入里间,老远便开始道歉:“姜爵爷,实在抱歉,累您久候!我在宫里请令求文,耗去了不少时间,这才赶来!” 他乃是司礼监的八名秉笔太监之一,在宫里的地位,不输于另外八位随堂太监。唯有如此,才有资格拿来国库的钥匙。 与掌印太监韩令虽是没什么可比性,但也是內官之中较为上层的人物。 一见面就赔礼道歉,三言两语便把姗姗来迟的原因解释清楚,很见处事风格。 按理来说,內官体系与外官无涉,他也本不必对一个四品的青牌如此客气。不过“国之天骄”这个名头,却是也不好说,未来走到什么位置都有可能。 守门的国库卫士见怪不怪,有什么想法也只在心底。 姜望从火界之术的观想中退出来,全无等了一个下午的焦躁,微笑道:“不妨事。我知晓有些规矩走起来,是很要时间的。” 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內官,身形有些单薄,但五官温和,面色红润。修为应是不俗,在宫里的地位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望没有失礼地上下打量,而是一眼看过去后,就很坦然地与其人的眼睛对视。 “您能够理解就太好了!”丘吉笑道:“那咱们这就进去,不耽误您的修行。” “您先请。”姜望礼貌地说道。 说起来,什么达官贵人、名门子弟,丘吉见得多了,像姜望这般不骄不躁的,还是少见。 他看得出来,对方并非是因为出身不足,而不得不体现温和。相反的是,其人有一种笃定的自信,仿佛随时准备好了迎接一切,故而能如此从容。 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出宫办事的机会不少。他见过的人里,也有那出身贫寒,但一举成名的,往往一个比一个的想证明自己,尤其无法忍受慢待。 姜青羊真是不同。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在丘吉心中。 丘吉赶到此地之后,拿出印文,验证了身份,国库的第二扇门此时才能被打开。倒是没有见着看门的人,不知藏在何处。 跟在丘吉后面,进去之后,便见得一面铁壁,铁壁上浮雕着种种说不出名字的异兽。两边都有巷道,也都有转角。 他们是靠左而行。 丘吉捧在锦盒里的,是半边令印,另外半边,在“术库”看守者的手里,需要凭借司礼监出具的行文调动——这也是丘吉所说“请令求文耗去不少时间”的原因。 姜望跟在这位秉笔太监身后,任他应对各种查验。 总之绕得迷迷糊糊的,很是繁琐,最后总算走到了对应的术库门前。 在丘吉和术库看守者的令印相合后,术库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没有想象中的高阔、堂皇。 只有一排排的石架,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书籍,当然也有一些玉签、玉简、竹简之类。 分门别类,一一排列整齐。 灰尘自是没有的,这里的藏品定期有人维护、更换、增补,而这里大大小小的防护法阵,足以保证它们长久留存。 “这是内府境层次的术库所在。”丘吉出声介绍道:“您可以在其中任选。” 这座术库的看守者全身裹在甲胄里,除了一双眼睛之外,看不到其它。其人也不说话,就只是默默跟在丘吉和姜望的身后,看样子只是单纯的监督。 任选当然是很好,但选择太多了,足以挑花眼睛…… 姜望左顾右盼一阵,也没瞧见自己想要的秘术种类。 丘吉站在一旁,忽地笑道:“我来之前,对这里的术法略为了解过。姜爵爷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妨跟我说一下,您的要求。” “这再好不过了!我自是相信公公的。”姜望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即诚恳说道:“我想要一门瞳术。” 丘吉笑了笑,一息都未犹豫,便径往前走,走到第二十七排书架前,才站定下来,说道:“这些都是内府境层次的瞳术。” 姜望跟过来看了看,这一排石质书架上,果然都是各种瞳术秘籍。 无论书籍还是玉签,自然都是不允许直接翻看的。对于很多修行者来说,看过,就是学过了。 不过每一门瞳术旁边,都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大略记载了秘术的来历和大概效果。 比如姜望眼前的这份竹简,木牌上便书有“伐阳所获,阳氏灼血赤瞳内府篇,攻伐之术。” 真是奇()妙的缘分…… 灭阳之战,姜望参与其中,也以军功得爵。现在则在齐国的国库里,看到阳国王室的瞳术秘籍。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纠葛。 当然,这门瞳术并不合他的意。 阳国王室的秘术,弱肯定不会弱。不过姜望现在优先要选择的,是类似于李龙川烛微神()通的瞳术,以配合声闻仙态,补完“知见”部分。 但这么多的秘术,一个个看过去,却也不知道何时了……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用目光搜寻着。 察言观色的丘吉又笑道:“姜爵爷需要什么类型的瞳术,或者有什么更具体的要求,也不妨跟我说一下。我对这里略有了解。” 姜望并不拒绝这份好意,他心中也早已想好自己的需求,直接说道:“我需要强化洞察能力的瞳术。在此门类下,优先考虑更具潜力的瞳术。” 要求有潜力,自然是为了演道台的推演做准备了。尽管姜望从未学过瞳术,但内府境层次的瞳术,对他现在的实力来说,帮助可能不会太大。所以他考虑得更长远。 演道台把秘术推演到更高层次,也是需要秘术本身有一定潜力的。像吞毒刺之类的低级道术,推演至吞毒花就到顶了,耗功再多,也无法拔高,潜力就只到那个地步。 丘吉这次倒是略想了想,然后往前走了三步,在左侧书架第三行点了一下,“这门。” 又往前走了十余步,在右侧书架第四行点了一下,“这门。” 再往前两步,斜指着右侧书架顶层位置,“这门。” 最后停下来,笑道:“这三门都符合你的要求。考虑到潜力的话,最好还是第二门。” 姜望跟着一一看了过去,只觉得其人介绍的这三门瞳术,果然都很不错,都相当符合他的要求。 要不怎么说,內官那么多人,丘吉能当上司礼监的八位秉笔太监之一呢! 这哪里是略有了解?他简直是对整个内府境术库里的秘术都了如指掌。 以他的身份和年纪,不可能学会整个内府境术库里的所有秘术。所以他应该也只是记了一下那些木牌上的简略信息而已。 做到这件事情,大概唯一的价值,也只是在现在的这种时候,向某个人示好了。 可司礼监有八个秉笔太监,八个随堂太监,都有资格出宫办事。就算是皇帝要赏赐谁,也未必是他来带路。 正因为此事如此费而难惠,才恰恰说明丘吉此人的用心。在这种事情上他都做得如此妥帖,其它事情又如何? 姜望心中赞叹,面上感谢。 这些秘术也不能现在就翻开看,充其量也只能对着简单的介绍做一番比较罢了。以此看来,丘吉推荐的第二门瞳术,的确是最具潜力的一门。 既然已经接受了丘吉的推荐,再去左查右找,就显得很不信任人了。姜望自然不会如此做。 所以看了看第二门瞳术的木牌,他便转过头,准备开口跟术库的看守者宣布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丘吉忽然又说道:“姜爵爷,我有一个意见,不知您愿不愿意听?” 姜望也很礼貌:“公公愿意提点,是我的荣幸。您请说。” 丘吉拢着袖子,微笑道:“我个人认为,这座术库里,目前来说,最有价值的瞳术,应该是我身后这门……但它也许不太符合您的要求。” “丘公公介绍的,我一定要看看了。”姜望说着,便走了过去。 从始至终,那位术库的看守者都不发一言,停下来就像是一尊铸在此地的雕塑,不对姜望的选择做任何干涉。 丘吉面带微笑,半侧开身。 而姜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颗火红色的珠子,放置在一个石质的托盘上。 这颗赤珠光滑圆润,色泽明亮统一,漂亮极了。 旁边的木牌写着:“旸国散落传承之一,乾阳之瞳。内府篇。” 至于效果,描述得也是非常简单—— “神()魂攻伐。” 只这四字。 但这四字,顿时让姜望眼前一亮。 在内府境就能够参与神()魂攻伐的秘术,姜望迄今为止,只看到王长吉施展过! 他自己倒是研究出了神()魂匿蛇,但也基本只在探索内府方面有效,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很少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大多只是被姜望用来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换而言之,作为涉及神()魂的杀伐术,神()魂匿蛇根本不合格。 姜望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当然已经判断出了价值,什么洞察、观微……且都放到一边先。 相较于神()魂杀伐术,内府层次的洞察类瞳术,实在是没什么比较的价值。 而且姜望的神()魂之力,本就是远胜于同境修士,但却一直难以发挥完全,正合此术! “它在国库里有完整的传承吗?”姜望直接问道。 丘吉微笑道:“还有一部外楼篇,至于神()临之后的篇章,已经失传……无论是从潜力还是从效果来看,在现在的术库里,它就是最好的瞳术。” 失传不要紧,它既然后面还有神()临层次的功法,就说明有到神()临乃至更高层次的潜力。 演道台说不定能够推演上去。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姜望没有立即决定。 他又看了一眼这枚记载着乾阳之瞳的赤珠,强行挪开视线,看着丘吉道:“不知道公公为什么这么帮我?姜望才微德薄,实在地说,此时倒是有些心虚了。” 丘吉的眼神()里有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姜望还能忍得住不伸手。 “姜爵爷,您这样的国之天骄,是要代表我齐国去观河台参战的。”他笑得更真诚了一些:“我若能帮到您,就是帮到了大齐,也是帮到了陛下。不知有多么满足!此事又不违例,无非是多费一些工夫来记忆罢了,我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 最重要的是那一句“不违例”,说服了姜望。这说明即使丘吉以后有所求,也将是“不违例”的。 姜望想了想,拱手道:“那我就谢过公公了。” 丘吉笑而不语。 姜望又对那术库看守者道:“我选乾阳之瞳。” 全身覆在甲胄中的术库看守者第一次说话了。之前他与丘吉对接的时候,都是只验令印,不发一言。 “请便。”他的声音很沉闷,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你选定之后。此术会封存三年。三年之内,不会有第二个人学习。” 这倒是一桩好处,再强的术法,学的人多了,价值也就低了。 盖因世间天才数不胜数,传播得越多,被破解的速度就越快。 姜望也不二话,伸手握住那枚火红色的珠子,神()魂之力稍稍触及,乾阳之瞳内府篇的相关记载,就流淌在心间。 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睁开眼时,已满是赞叹。 虽然只是浮光一掠,还远远谈不上掌握,但这乾阳之瞳,已经让他惊喜不已。不愧是传承自旸国的秘术! 曾经一统东域的日出之国,留下来的传承,哪怕只是内府层次,也堪称绝妙。比起他自己摸索的神()魂匿蛇之术,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姜望动作小心地将赤珠放回那石质托盘中。 术库看守者并不再说话,只竖掌贴在石质书架上,那石质托盘竟然并拢成球,将赤珠裹在其间。 而后整个石球就开始“下沉”,沉入那如水面一般的、石质的底架里。 下次出现,就得是三年后的今天了。 在此期间,纵是有人得到赏赐,进入术库,也学不到乾阳之瞳。 姜望很守规矩,并不对这术库看守者有过多探查。学完皇朝秘术之后,就跟着丘吉离开了术库。 两人依着原路返回,走着走着,这位术库看守者便不见了。 姜望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也不想知道。 大齐帝国雄于东域,自然也富于东方。 国库之中各类藏宝的价值不可估量。 不知有多少强者守在这里。 少问少看,按住好奇()心,才是正理。 丘吉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来过这里不知多少回,依然是目不斜视。 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跟着丘吉稳步往外走,再次经过一道道关卡,反复地经受验证之后,才得以从国库中出来。 出得城中城,仍在雄城中。 此时的临淄,已经入夜。 天空繁星点点,夜晚的临淄城灯火如龙。 等在国库外的小太监,早早掀开轿帘。 丘吉团着双手便往宫中的那顶轿子走去。 姜望跟了两步,说道:“今日之事,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公公!” 对方是司礼监八位秉笔太监之一,实在地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帮到对方的门路。 丘吉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笑道:“就当结个善缘。” 而后躬身,钻进了轿子里。 宫里的小轿悠悠远去了。 姜望独立在国库外,沉默了片刻。 抬头看了一眼嵌星的夜幕,自往霞山别府而去。 说起来,每回来临淄城,要么是忙于各种事情,要么是关起门来修炼。大轿来,马车往。 他倒是很少有这种独自走在临淄街头的体验。 在喧嚣来去的人潮之中,他自在地“游动”着,在一片繁华里,默默咀嚼着乾阳之瞳的秘诀。 此术传承自当年一统东域、问鼎天下的大旸帝国,虽只是内府境的断篇,但也很见霸气雄浑。 它的修炼之初,是要在每日正午时分,引烈日之光入眸,辅以神()魂之力,经由秘法,炼入眸中。 一旦大成,则能引动乾阳之力,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建功,端的是霸道非常。 比起还在探索中的火界之术,有完整修行法决的乾阳之瞳,无疑要容易掌握得多。 只可惜现在不是正午,不能立即一试。 把细细研读了一遍的乾阳之瞳秘诀暂且搁在一遍,姜望没有放松,而是又继续火界之术的推演。 如此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沉浸在术法世界无边的玄妙之中。 …… …… 朝宇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缓缓驶过的马车中,看到了这个漫步在人潮中的年轻人。 瞧得他从容漫步,与临淄街头的人潮如此融洽,却又有一股独立的风姿,如星如月。 “此人是谁?”她旁边的人出声问道。 “姜望。” “那个临阵偷学你刀术的人?” 朝宇放下了车窗的帘子:“是个配得上我那一刀的人。” 人间灯火天上星,料得两处皆分明。 拉车的骏马一声未嘶。 在沉默之中,马车驶向了临淄城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四章 乾阳 大师之礼后的第四天,仍是修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浴的效果,姜望感觉身后的炙火骨莲,似乎更灵动了些。无论是星力的吸纳,还是图腾之力的汇聚,都更容易了一点。 以此为基础,火界之术的推进速度也有所加快。 他并不着急。这脱胎于雷界之术的杀伐之术,用得好便是杀招,若是像雷占乾那样掌控不稳,反倒会成为破绽,不如不用。 指望观河台上那些来自各国的天骄瞧不出破绽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唯独星力吸纳的速度,哪怕提升一点之后,也远不够用。去观河台的路上,本就要经过星月原,如果有机会的话,到时候肯定是要停留一夜的。只不知赶赴黄河之会的队伍如何安排…… 日上中天的时候,姜望才暂时停下火界之术的修行,施施然出了门,就站在院中,抬眼望天。 肉眼是不可以直视太阳的,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那无穷无尽的光亮,可以轻易将人的眼睛灼瞎。愈是目明者,愈是危险。 姜望在抬眼望天之前,已经按照乾阳之瞳的秘术,先一步构建了以真元之力为基础、掺杂神()魂之力的保护层,覆于左眼之上。 乾阳之瞳是修在左眼的,至于右眼之上,则笼着一层赤光。自然是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让他的眼睛避免被太阳伤害。 说起来乾阳之瞳这门瞳术的修炼,从描述来说,本是从超凡之前就开始,以药水洗练,而后自游脉至周天乃至通天、腾龙……如此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松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从内府境开始。 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右眼上的赤光外。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也在第一内府中蓄势待发,一旦有中火毒的趋势,立即便调动三昧真火来化解。 当姜望看向太阳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将他笼罩。 那瞬间的刺目,令他几乎流下泪来。 但眼睛的自然反应归眼睛,姜望自己则丝毫不受影响,严格按照故旸国传下来的秘法,攫取了那一点烈日之“芒”,“种”入左眼中。 他迅速低头闭目,不断将神()魂之力和真元之力送往左眼。 在眼眸的刺痛感中,以乾阳之瞳的秘法,强化着左眼的种种。 通过种下的烈日之“芒”,他很快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文溪县城的那个神()秘人可以察觉目光,武夫王骜可以打碎血王贯入杀意的目光,而“张咏”,可以接续他的目光。这三个人的凭借并不相同。 现在,他终于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了,让“目光”这个词,从轻飘飘的概念,落到了实处。 接下来的步骤,才是修炼乾阳之瞳的难点。 根据秘法记载,接下来要以神()魂之力与真元之力交相编织成“线”,并与实质化的目光之“线”糅合在一起。 这需要极其细微的真元掌控能力,也少不了对神()魂之力的把控。 旸国皇室子弟修炼此术时,都是从小就开始锻炼,一点一滴地养成细微控制能力,而后一步一步地提升难度,最后才能功成。 姜望远超同级修士的强大神()魂之力,在修炼乾阳之瞳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极大的优势。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接触过神()魂层面的战斗,对神()魂之力的运用很有心得。 而真元的精细掌控,也从来都是姜望的长处。 秘籍上所描述的最难的部分,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多少难度。 反而是水到渠成,自然发生。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左瞳之中,忽然赤光一闪。整只眼睛,被赤红色所铺满。 与黑亮清澈的右眼对比起来,有一种奇()异难言的美感。 而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姜望感觉得到,自己现在随时可以开启神()魂层面的战斗,以乾阳之力构筑种种杀法,伐灭对手神()魂——虽然说起来,也只有内府境的一式杀法而已。 但这已经足够说明…… 仅仅只是第一次目视太阳,乾阳之瞳就已经初步修成! 姜望收回瞳术,并不以此自满,而是又开始了其它的修行。 乾阳之瞳的修成,当然可喜,不过只有一式配套的内府层次杀法,事实上很难在他现在的战斗层次中起到作用。 神()魂层面的战斗,固然很少在内府境界发生。但观河台是列国天骄齐聚之处,出现什么样的手段,都不算惊奇()。那些来自天下各国的天骄,纵是并不提前探索神()魂层面的战斗,却也一定会留下相关的防护手段。凭借着通天宫对自身神()魂的保护,防护起来确实也不算太难。 不过有一桩意外之喜在于…… 修成乾阳之瞳后,竟对火源图典有了一些全新的理解,甚至回过头再来审视三昧真火,也有了一些不同的发现。 由此而来……火界之术的基础,也更严实了一些。 这种感觉太好。 每时每刻,姜望都在独自见证更强的自己。 如此一路往前走,直到那最耀眼的地方,终要为天下知。 …… …… 姜望在修行。 重玄胜也在修行,他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天赋也是有的——在他与姜望的初次战斗里,就把姜望轻松摆布了,战斗智慧自是一等一。 不过也确实,分了太多心。 要跨越他与重玄遵之间的巨大差距,不分心又是绝不可能的。 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至少姜望和十四都会这样觉得。 而被重玄胜拼命追赶的重玄遵,这一日却难得地停下了修炼,在院中与老爷子聊天。 他依然是一袭白衣,潇洒地坐在石阶上,石阶不远处,重玄云波半靠在躺椅上,沐浴着阳光。 五月底正午的阳光,是不怎么温柔的。 不过老爷子好歹也有一身修为,倒不会觉得难受。 倒是搬了个小马扎坐着,笑呵呵给他捏腿的重玄明光,额上已见了些汗, 重玄云波瞧了这个在临淄有‘绣花枕头’之称的长子一眼,不满道:“叫你平时用些功,现在都虚浮成什么样子了!” 重玄明光浑然不觉得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被骂有什么丢脸,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边捏得起劲,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其实用了功的,只不在父亲面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是真不带吹的!” 重玄云波看着他就生气,但是看着坐在石阶上的白衣青年,又有些老怀大慰。 “多踩一阵,也许我爷爷会很开心。” 听听?多提气!多解恨! 鲍家那个老家伙虽然没了,回头怎么也要烧封信与他知! “遵哥儿。” 老侯爷懒懒说道:“阮监正的女儿有些修行上的碍难,这两日你抽个时间,去登门拜访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两对父子 重玄老爷子这话一落下,院中的气氛,顿时起了些变化。 重玄明光殷勤捏腿的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 重玄遵本来心情还不错。 虽则说王夷吾和自己父亲“联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他的经营给经营没了。确实让人头疼。 但那家伙在夏国剑锋山传回的、那一封为重玄遵贺天府的捷报,还是很提振心情的。 尤其今日祖孙三代其乐融融,闲话家常,不失为人生乐事。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但老爷子这番话…… 能和博望侯论交情的阮监正,自然只能是钦天监监正阮泅。 大名鼎鼎的临淄第一高楼观星楼,就是钦天监的地盘。每日紫极殿早朝时的那一声朝闻钟,都是钦天监的人撞响。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神秘的衙门。他们也的确,不怎么涉及政事。 但真正有分量的人,自然知道钦天监的分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钦天监地位超然,监正阮泅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若非是重玄老爷子戎马一生,德高望重,府中子孙也未必就能够有去“指点”阮泅之女的机会。 但虽是“机会”,却也不是谁都想要。 彼时的重玄遵懒懒坐在石阶上,左手搭在左膝上,抓着一卷书,轻轻垂下。耳中听着父亲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右手手肘支在右膝上,撑住棱角清晰的下巴,看着远处的天空走神。 骤然听到这一句,只是扯了扯嘴角,轻笑道:“阮监正都教不好,想来是蠢到无药可救了。孙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得好。” 重玄明光的手更慢了…… 他虽说很多时候想问题想得有些简单,但又不是个傻子。尤其是这六十多年的人生,几乎都是被老爷子教训过来,察言观色的那一套,还是掌握得很纯熟的。 现在的气氛就很危险…… 老爷子倒是不见什么表情,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子孙就算再有出息,也该尊重。” “爷爷。”重玄遵把视线收了回来,移开撑在膝盖上的手肘,那卷书在左手中打了个转。 他在阳光下笑了:“其实我一直不太懂,什么是规矩?” “规者,画圆之工具。矩者,画方之工具。两个工具,怎么就成了‘规矩’,须得所有人遵从?” “谁定的规矩?那个人一定是对的吗?他的规,真的画的是圆,他的矩,真的画的是方吗?” “历代天骄俱往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规矩,” “只要我够强,强过所有。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说……” 他左手拿着书,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笑道:“这才是方。” 博望侯府里的这处庭院,此时倒是没有多么安静。 那些侍奉的家生子,走动的还是走动,修剪花草的还是修剪花草,总之是各有各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听到,主家在说什么。 但气氛终是有些凝固的。 重玄云波戎马一生,军中威望甚著,就连军神姜梦熊,也要敬他几分。 往前来说,他撑住了家族,往后来说,他教出了优秀的孩子。在重玄明图拒绝领兵之后,为了挽回齐帝的信任,是他重披旧甲,以早不在巅峰状态的身体,为国征战,杀伐于齐夏战场。 放眼整个齐国,能跟他比较资历的,并不多。 在重玄家内部,他也自是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重玄遵,显然太有主见。 重玄明光作为一个负责的、有担当的父亲,同时也作为一个聪明的、孝顺的儿子,兼此两重身份,在此情此景之下,自然不能够沉默。 他一定要保持住重玄家族内部的稳定,消弭这一对爷孙之间的矛盾气氛,要推动重玄家,走向更长远更光明的未来,让自己玩得更开心……扯远了。 总之他要挺身而出。 “咳。”重玄明光清了一下嗓子:“这个事情我说两句啊……” 重玄老爷子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险些把坐在马扎上的重玄明光带得跌倒。 一眼瞪向重玄明光,暮年老狮,犹自威风凛凛。 “捏捏捏,一点手劲都没有,捏个屁!饭叫你少吃了?老子生了四个儿子,就你是个饭桶!” 臭骂罢了,一甩袍袖,怒冲冲大步而去。 重玄明光眨了眨眼睛,很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老爷子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出息儿子。 重玄遵默默把那卷书展开、竖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 …… 知道这段时间的珍贵,包括郑商鸣在内,那些熟人朋友,没谁上门来打扰。就连晏抚这等格外亲近的,也免了隔三岔五的请客。 姜望全力投入到修行之中,如此一直到大师之礼后的第六天。 也就是前往点将台的时间。 点将台在城西。 往日出征之时,主帅于此点将布阵,故名点将台。 点将台下,是一块巨大的校场。 齐国所有的精锐军队,包括已经消亡了的,都曾在这里接受检阅。是故一地肃杀,兵煞之气,根本散之不去。 站在台上眺望,完全可以想象台下兵卒列阵、旌旗漫天招展的场景。那种浓重的兵煞之气,也可以轻易让人感受到战场的气氛。 姜望是上过战场的,在这个地方并不会不自在。 而银甲霜枪的计昭南,在此地则是如鱼得水,非常自然。 相较而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好像不太适合这里,但其实他也并不别扭。反而有一种在尸山血海中依然从容的潇洒感。 这座点将台形制非常简单,完全可以说,就是一处无遮无掩的高台,连围栏都没有。 唯独台上各种剑痕刀痕枪痕深刻——据说不少齐国名将都在此台演过武,故而留下这些痕迹。 随着岁月流逝,时间消磨了一切神韵。 但彼时留下这些痕迹的方向、力度、细微种种,却是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稍作还原的。 姜望、计昭南、重玄遵,这三人各自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一起就更没有。 索性在台上各据一边,欣赏起那些印痕来,努力在脑海中还原那些名将演武的情景。 当朝议大夫易星辰散了朝会之后过来时,所见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三个人呈一个三角状态背向而立。 计昭南站得笔直,眼睛盯着地面,手中名为韶华的长枪微颤,既无声音,也无劲风,似是在脑海中与那些名将交手, 重玄遵负手而立,看得入神。 还有那姜青羊,正蹲在地上,像老农民检查土壤一样,正用指腹感受那些演武的痕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六章 火界 点将台这种地方,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 而易星辰作为政事堂九位朝议大夫之一,他来此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 他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拾级而上,慢慢走上高台。 最先看到他的,是与他正对的计昭南。 其人收枪而立:“见过易大夫。” 听到计昭南的招呼之后,姜望和重玄遵才反应来,各自转回身,对其行礼。 尤其姜望,观察得相对仔细。毕竟前不久才在巡检府收到其门人的善意,而且他也很好奇,能与年轻时候的李正书齐名的,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此人高而瘦,五官倒是不差,但乍一看,其实也并没有太出彩。唯独他的眼睛,往这边一看时,整张脸骤然亮堂起来。 如沐星辰之光。 真的是非常灿烂的一双眼睛。 他的行事作风倒是简洁干脆,也没有任何铺垫,直接便道:“我只教你们三天,剩下的两天,另外有人来教你们其它的部分。所以抓紧时间。有关于术法的任何问题,无论是什么道术、秘术乃至神通开发的问题,无拘于修炼或者应用,只要有困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所以很自信。 说完之后,也不等这三位国之天骄有什么回应,直接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凝成一个灿烂的光点。然后以这个光点为起点,向不同的方向画出了三条线。 姜望恍惚有一种感觉,好像此方空间,被这三条线分了均等的三份。人也随之分开了……那种感觉,就像之前他和计昭南、重玄遵,背向研究点将台上的演武痕迹一样。 当他从那种恍惚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发现自己还在点将台,一切也都没有什么变化,唯独是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已经不见了, 只有易星辰还站在他面前。 “易大夫。”姜望左右看了看:“这是哪里?” “还是点将台,我同时在给你们三个人授课,为了避免你们互相影响,所以用了点小手段。”易星辰笑道:“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问题上么?” 虽则重玄胜说,易星辰承他一个人情。但姜望自不会持此而骄。 尤其在朝议大夫这样的级别,处事已经很少被个人好恶所影响了。 他果断抛开对易星辰所谓‘小手段’的好奇,很是直接地说道:“我最近在研究一门新术,的确有很多困惑的地方……” 如是这般,把火界之术积攒的问题一一描述出来。 易星辰静静听完,开口便道:“雷玺有调御雷电之能,你的三昧真火,却非专注掌控火行的神通,而重在攻伐。构建此术全靠你自己的控制力,当然是要比雷家小子难得多。” 他第一时间就看出问题所在,并且也很清楚姜望这火界之术的灵感来自哪里。 要知道,雷界之术可是在先前的大师之礼上,才第一次现世。 看来其人说自己可以解答所有关于术法的问题,还真不是吹嘘。 “不要一味地模仿。三昧真火和雷玺的性质完全不同,你不妨换个角度,以你的图腾为枢纽……” “你的火焰图腾很正统、很古老,有作为术法世界演化基础的潜力。但它不够深刻,想必为你点青的那个人,有些稚嫩。” 庆火部的确是浮陆上传承很久远的一个部族,只是因为连续几代巫祝潜心研究幽天图腾而没落下来。 易星辰继续说道:“但是那个人又很有灵性。神来一笔,把你的火焰图腾和骨莲之纹勾连在一起。这两者之间,发生了奇妙的联系。似乎还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染,让它们形成了新的图腾。” 姜望有一种自己一丝不挂的错觉,好像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而且除了对于火源图腾以及白骨莲花的名字不一样,对方描述的每一个点,都很贴近真实! 这是朝议大夫,还是卦师? 这些真的能只靠眼睛看出来? 至于易星辰所说的那个有些稚嫩又很有灵性的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姜望印象中的,那个一跃幽天前的庆火其铭…… 姜望把杂生的念头全部抹去,专注于听讲。 “你的骨莲之纹很干净,我本以为它会连接某个邪神呢。”易星辰笑了笑。 当然很干净。本身就只是普通的神印,又有庄承乾亲自动手抹去联系…… “这个新的图腾很有神性,虽然本源图腾本质上就是对‘神’的否定……” 这就是当世真人吗?真的直接洞彻本质? 浮陆的确认为“神”是本源之窃贼。 易星辰继续道:“你可以试着自这点神性,来阐述术法世界的变化。在自然的生长中,以三昧真火护持,完成你想要的火术世界。” 醍醐灌顶! 困扰多日的难题,一朝得到开解! 姜望顿时灵感涌现,不再纯粹地效仿雷界,以三昧真火为核心。而是发挥自己炙火骨莲的优势,兼具图腾之力和“星力”的特点,以炙火骨莲为基础,来构建火的世界。 这个世界,如此美妙…… 首先,是火种。 在空无的状态中,诞生了火种。 那是赤红色的、与第一内府中那颗神通种子一模一样的火种。 代表着三昧真火的火种。 有了火种,就有了光,有了生机,有了一切。 在此方世界的最中心。 火种以焰花的姿态绽放。 焰花是姜望早期掌握的最精妙的道术,也是后来很多道术的基础。 它绽放着,像一朵火莲。 形如骨莲,但以火凝。 而后…… 啾啾啾! 在火莲的正中。 一只焰雀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了起来! 这个世界变得鲜活了! 图腾之力搭建了这个世界的地基,星力成就了这个世界的天空。 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而姜望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成为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 当姜望从那种莫名的感动中睁开眼睛,一个小小的,火的世界。 在他的眼前浮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这个世界,虽然暂时不如雷界之术构建的世界那么暴烈强大,但更生动,更具体,更真实,当然也更稳固。 火界之术,于今乃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七章 教你杀人 易星辰一出来就说,“任何术法上的问题,都可以问。” 姜望虽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其实也是将信将疑的。 真人未见得就能够万法皆通。 计昭南和重玄遵且不说。他自己就所学颇杂,五花八门的术,学了一堆。 易星辰还能全部了然于心? 事实证明,他还真能。 这位朝议大夫掌握的术法之广博、之繁杂,简直骇人听闻。几乎无所不包,如渊如海。给姜望的感觉,就好像是面对一位人形术库。 比术库更优胜的是,这位朝议大夫还有自己的理解和认知,每言必中,发人深省。 除了仙术和如梦令有所保留之外,术法方面,神魂匿蛇、八音焚海,包括刚学的乾阳之瞳,姜望都一一做了请教。 易星辰的任务是指点,而不是收徒。传授独门术法不可能,但帮姜望梳理一下术法体系,指点一些术法思路上的不足,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已是极大的帮助。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太快了。 姜望正如饥似渴地学习,感觉自己还有许多方面需要补足。 一个恍惚,计昭南和重玄遵已经出现在眼前。 高高的点将台上,他们又一次看见彼此。 从意犹未尽的表情来看,每个人都有不少收获。 重玄遵当然是在稷下学宫里进修过,但每个人的修为、境界、角度,乃至教导的能力都不同。 计昭南的师父当然强大,但军神大人日理万机,也不可能巨细无遗关心他的每一个术。 而易星辰对术法的理解,或许在整个齐国,都能排得上号。 政事堂让他来指导,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过,得到最大收获的,还是姜望。 他的基础最不牢靠、问题最多,也最少有这种被当世真人指点的机会。 事实上,在三分三面同时进行的指点中,易星辰也的确在他身上倾注的心力最多。当然,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好了,三天时间已至。剩下的课,换一个人来上。”易星辰大袖一挥,便潇洒转身而去。 真是一点也不耽误时间。 身为朝议大夫,每日不知要参与处理多少国事。能够专门腾出三天时间来教导他们,的确是非常难得。 随后登上点将台的,是一个面目和善的矮胖老人。 “叔父!” “大帅!” “侯爷!” 三声称呼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来者正是兵事堂的秋杀军统帅,重玄褚良! 人称凶屠是也。 叫叔父的当然是重玄遵,而齐阳战争时,姜望曾在其人麾下征战,此时又正好在点将台上,所以口称大帅。 计昭南的关系较另两位都更为疏远,因而只称爵位。 出身军伍的重玄褚良,行事作风更干练。 视线淡淡扫过,就算是回应。而后开口:“今日我来,只教你们一件事。” 他笑眯眯道:“杀人。” 他明明笑得如此和蔼,面容也这样和善。 但最后这两个字一出口。 三位国之天骄,顿觉金戈铁马,仿佛见得眼前血红一片,是尸山血海! 重玄褚良以神临绝顶的修为,来为三位国之天骄上这一课,自然是因为,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凶屠才是行家! 比政事堂的任何一位朝议大夫,兵事堂里任何一位九卒统帅,都更懂得如何杀人。 哪怕他只有神临,说起来,好像才与计昭南同境! 他的东域第一神临之名……是杀出来的。 “杀人怎么教?说千遍,不如杀一人!”重玄褚良一步前踏:“来,杀我!”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很重,是那种踩在你心脏上的“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有一种血淋淋的感觉,不知怎么,就悄然蒙上了眼睛。 以姜望自己为例,他非常的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但面对重玄褚良,突然有一种暴烈的杀意冲出。 他知道这就是重玄褚良想要的,所以并不遏制这种杀意。 因而此时此刻,他很想杀了这个人! 人影动,长剑已出鞘! 一剑便是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死来勾仇! 在此之前他已经听到呼啸风声,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抓住日轮,向着重玄褚良当头砸下! 而与此同时,眼角余光已见寒光一点,那是韶华枪忽如其来。 三位国之天骄,同一时间,被点燃杀意,向重玄褚良发起了进攻。 此三人,无一弱者。 但强和弱,从来只是相对的概念。 重玄褚良仍在说话,意态从容:“你们都是天骄,也都经历了大小无数战斗。想必都觉得,杀人很简单。” 他一巴掌往上,直接将日轮掀翻。 “你们一路厮杀,想必也自认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但!什么才是最好?” 一巴掌回抽,竟当场把姜望斩出来的那条横线抹去。 像抹掉沙堆上的一道划痕般,轻易将其抹消。 “是爆发了最强的杀力吗?” “是挥出了最有威胁的一击吗? “你们所以为的、所追求的,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就真的最能杀死对手吗?” 他反手一巴掌,将计昭南的韶华枪打歪。 “收一收你的枪,杀人,不必那么用力!” 其人再往前一步,已与重玄遵贴面而立。一把抓住他的日轮,按住他的手,撞回他的胸膛! “你在抡大锤吗?杀人不是打铁!” 又一转身,直接一巴掌。 刚刚踏碎青云来此的姜望,整支长剑几乎被扇得脱手而出。 “我很难想象,现在的年轻人,居然把这叫做剑术!” 他后撤一步,合肩一撞,直接撞进计昭南的枪势中,将他整个人撞飞:“一寸长一寸强,你守不住你的强,你就一寸比一寸弱!” 老实说。最开始计昭南是有些不忿不服的。 大家同为神临境界。我是后起之秀,国之天骄,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你就算比我强,又能强出多少? 我尊重你的身份地位和战绩。但是你过来就像教训三岁小孩一样教训我,是不是不合适? 但交过手后…… 还真的不服不行。 重玄褚良令人拜服的地方,并不是他以绝强的武力轻松压服三人。 而是他在面对每一个人的时候,都只展现与对方同层次的力量。 正在被“虐打”的三位,都是国之天骄,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重玄褚良所做到的一切,是以他们目前的力量层次,绝对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说,这是绝对的、战斗技巧上的碾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八章 平等国(为盟主快西快加更!) 易星辰指点术法的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重玄褚良教他们杀人的两天时间,却过得很慢。 这简直是整整二十四个时辰的折磨。 这个外表和善的矮胖老人,对三位国之天骄,进行了全方位的战斗碾压。 说他一直在骂人倒并不准确。 但嘴上确实也从未停止过侮辱…… 要不是这三个国之天骄,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只怕打到一半就已经崩溃了。 当重玄褚良终于后退一步,结束了长达两天的“切磋”。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在另外两人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放松…… 欲往黄河之会,与天下英雄相争。 举世无双的自信,他们都有。 但重玄褚良用与他们相近的实力层次,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不“完美”。 其实,能成长为齐国年轻一辈最顶尖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非常清楚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强者的点拨是锦上添花,是在坚实的骨架血肉之上,增添毛发细节。 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实力,甚至在战斗中,常有超越极限的发挥。但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凶屠的的确确开拓了他们的眼界。 点将台修行的这五天,对他们而言,的确不能说是脱胎换骨。但也各自都有了不小的收获。 此中以基础最薄弱的姜望为甚。 之所以说是“最薄弱”,而不是“最差”,是因为姜望的基础其实并不差。他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过来,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只是囿于出身,缺乏名师指点,终究有不够周全的地方。 若把修行比作筑楼,他的底座也很稳,楼高也很高,只是可能不如其他名门修士的楼那么形制完美,没有那么漂亮精致。 姜望平日也很注重弥补,从来都是抓到机会就向强者请教。甚至李龙川、重玄胜、左光殊这些平辈的、战力慢慢被他超过了的,他也经常与之沟通讨论。 每一战都仔细复盘,也是在自己总结经验教训。 如易星辰、重玄褚良这等强者的指点,更像是一种高屋建瓴的梳理,令他融会贯通。 五日之期结束,来点将台参加修行的三人,各自散去。 此后就是各自修行的时间了,齐国方面能给的支持已经都给到了。政事堂兵事堂各出一位强者,放下公务来指点他们,足称厚遇。 无论是易星辰还是重玄褚良,都很替他们节约时间。来了就开始,结束了就走,不多说一句废话。 总之是很“充实”的五天。 再次回到霞山别府,还未来得及与重玄胜展示一下点将台上的修行成果。就又一次被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镇住…… 说起来,他在去点将台修行之前,最后得到的关于前线的消息,是大齐军神姜梦熊,只身登上了剑锋山,独以双拳,击退夏国强者的围攻,还当场斩杀一真人。 彼时夏国方面在不断增兵,排名齐九卒第二的春死之军后续队伍,也及时赶到,十万齐军精锐,陈兵于剑锋山。一场震动现世的国战,眼看就要直接进入抵定胜负的阶段…… 在姜望从点将台离开之后,这场齐国主动南下的战争,已经出现了结果。 夏国以五十万大军,猛攻三昼夜,也未能攻破姜梦熊亲自领军镇守的剑锋山。 据说当时齐九卒中的冬寂军也已经整军待发,随时要开往夏国。 面对齐国展现出来的、不惜就此倾国而战的决心,以及迟迟攻不下的剑锋山,夏国方面终于在第四日,停下了继续征召军队的步伐。 而第五日,夏国方面直接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神临修士送上剑锋山。 这名神临修士大有来头。 其人出身于一个名为“平等国”的组织。 这段时间在齐国频频掀起波澜的,正是这个组织。 “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之后当然还有后手,这是一系列想想都令人惶恐的行动,不知准备了多久、潜藏了多久,甚至于他们也暗中联系了夏国…… 但齐帝倾山一子,直接打上夏国,把这一局按碎。 最后的结果……就是联络夏国的这位神临强者,直接被夏国方面交了出来。 夏国自证了“清白”,证明了那位高喊神武年号的崔杼,的确不是夏国人。平等国这个组织,也自此浮出水面。 姜梦熊于是退军。 不过撤离之前,在剑锋山上留下了八个字,是曰—— “小惩大诫,奉旨赐还。” 夏国方面当然不可能清白。他们也是在死了一位真人后,又强攻剑锋山三日无果,再面对齐国不惜加剧战争的态度,最后才不得不妥协,与“平等国”做出切割。 可以想象,以夏国的层次,在平等国原来的计划中,必然是占据极重要位置的一环。双方至少也是合作的关系。 而姜梦熊留下这个八个字,就是为了再次强调,剑锋山不是夏国打回来的。而是齐帝“赐还”的。 当年旸国定为边界的剑锋山,今之齐君,也是想要就要,想放就放。 个中滋味,也只能夏国人自己感受了。 对齐人来说,当然是“扬我国威,振奋人心”。 姜望刚从点将台出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地方张灯结彩,想来就是因为此事。 而对于齐庭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可能就是针对那个“平等国”组织的大清洗。 具体能清洗得有多干净,是白茫茫大雪一片真干净,还是鸡飞狗跳瞎闹腾,就要看军方能从平等国那位神临修士身上得到多少消息了…… 一个活着的神临修士落在齐军手里,几乎不存在保住秘密的可能。 当然,关于最后这一部分,即使以重玄胜的身份,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甚至于这个“平等国”的理念是什么,他都不得而知。更别说更具体的组织实力、强者数量、组织架构之类。 那些大概只在经办者的脑子里。 重玄胜他们,只能根据已知的一些信息推测,但也是云里雾里,没个脉络。 “现在再来想想,这决定实在是简单直接。以大齐周边的形势来说,真正能够对咱们大齐造成威胁的国家。也无非就是景国、牧国和夏国。 前两者同为天下六强,一旦发生摩擦,就不是小事,在没有充足的准备之前,招惹哪一方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黄河之会即将召开的关头。 思来想去,真正有可能实现威胁,又可以马上打上去的,也就只有夏国了。 唯独是……在刺君案后立刻做出这个决定,直接撇开国内形势,放眼于东域之外,实在是需要太大的魄力,非雄主不可为!” 说这番话的时候,重玄胜正在练习秘术。 身前九个拳头大的铁球,在他的控制下来回穿梭。 “也不知道这个‘平等国’是什么组织……” 看着重玄胜身前翻飞的铁球,不知道为什么,姜望突然想到那个很麻烦的青牌捕头林有邪。 郑商鸣说,乌列为了保护林有邪,让巡检府掩盖了林有邪查证张咏的功劳。 现在看来,的确是老成之举。 平等国…… 这个组织想干什么? …… …… …… (今天大封推,兄弟姐妹们,赤心巡天第一次有这种级别的推荐。 这是我们一起努力出来的! 必须得有气势。 请把月票全都砸给赤心巡天! 今天万字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好为人师(求月票!) “管它是什么组织。” 重玄胜探手抓住一枚铁球:“既然露头了,早晚得捏死!” 肌肉并未用力,但重玄秘术已经将其挤压成铁饼状,他又揉巴揉巴,将其捏回了球形。 “平等国”的底细尚未公布出来,但已经被齐庭定性为邪教。 对于各种邪教左道,这胖子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以他的出身,也的确不需要在乎,无须面对这些。 不过姜望却难免有些警惕。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这个平等国,仅以目前展现出的信息来看,就已经强大得过分。组织能力远胜于在庄国肆虐的白骨道。甚至于在齐国这样的霸主国里,都已经扎下根基。 委实可怖。 但话又说回来。 如今的确是齐国如日中天之时。哪怕是能够接连做出大事、甚至可以勾连上夏国的“平等国”,在齐国的这一系列行动,也完全是以失败告终。 崔杼受阻于姜望,只能提前刺君……如果没有姜望,他也是争不过王夷吾的。 张咏则是被齐国青牌逼得自己跳了出来,也是主动做了那个最大程度上利用身份价值的选择……哭祠。 可以说,平等国的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组织,目前出现的每一位成员,无论修为高低,都有着极高的素质,都在现有的条件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崔杼、张咏这种年轻强者的存在,说明这个组织还有极其完备的人才培养体系——非大势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也仅止于此了。 无论“平等国”有多少准备,有多么强的实力,接下来还筹划了什么动作,现在也都只能够终止。在齐国军方掌握了一名神()临成员的情况下,这个组织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齐国掏出所有情报之前,尽可能地完成切割。 它再强也不可能与齐国正面抗衡。 姜望重玄胜他们虽然不知道朝廷现在对“平等国”的调查到了那一步,但仅从这一系列事件的结果来看……事情告一段落后,齐国不但没有发生什么动乱,反倒威势更上一层,俨然直追曾经的旸国。 仿佛正应了那一句,蚍蜉撼树树何惧。 只不过,放眼天下,“平等国”这样的组织,若也只能算是蚍蜉,自己目前的力量,又能算什么?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只要一直往前走,时间终会留下答案。 抛开杂绪,他往前一步,就要上手:“你这重玄秘术用得不对,我这几日跟重玄遵一起修行,他就不是这么用的!” 重玄胜直接一步跳远,一脸警觉地收回铁球:“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他练法不一样!” 姜望的手悬在半空,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呢?” “你爱劝谁劝谁去,我反正不上当。”重玄胜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十四,咱们换个地方练!” 十四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院子霎时空空。 姜望也只能够留下一声不甘的冷哼,独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 …… 天下好为人师者,不止姜望一人。 有教铁匠打铁的,有教艄公划船的,有教说书人说书的……不一而足。 当然,姜望的重点不在于“为师”,而在于“为师”的过程。 有些人则不同。 咱们的重玄大爷,今天想了又想,还是敲开了出息儿子的院门。 彼时重玄遵正在书房里写字,站在玄檀木的大书桌前,写大字。 人站着,直着腰,半低头,大笔一挥,就是一个“我”字。 先前写的什么字,就不知道了,全被盖住。但后面几张,都是“我”。 这字写得孤独而傲性,勾画又极凌厉,有一种不容更改的味道。 临淄贵族圈子里的“交际名人”重玄大爷,当然不会连这点弦外之音都不懂。他清楚,这个字,便是一种回答。 但他犹豫了再犹豫才过来,当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铩羽而归。 这可是自己家里。 他重玄大爷,是一小家之主! 眼睛从书桌上略过,装作打量书房布设的样子,也装作根本没有看到那几个大字,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开启了话题:“这几日你跟你爷爷问安,都很敷衍。自点将台回来后,也没去说话。” 重玄遵淡声笑了:“我不是回来太晚,怕打扰到爷爷了么?明早就去。” “这也不是理由……” 重玄明光明显没什么底气,说话弱声弱气的。 任是谁,摊上这么个冠绝临淄的儿子,也很难有足够的底气。尤其是自己不怎么样的时候。好家伙,大家若是敌人,他扛不住儿子的一根手指。 他蔫蔫地说道:“你娘死得早,从小到大我也不约束你。”(实际是只顾着自己玩。)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阮家的女子,也不是非要你喜欢。” 说到这里,他语气强硬了一些:“只是有一点,你爷爷年纪大了,你不许跟他顶嘴!” 但马上又弱下去:“你可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嘛!” 说完这些,他又瞥了沉默不语的重玄遵一眼,嘟囔着道:“我知道你翅膀硬了,大概不怎么听老子的。但作为你爹,老子说还是要说的。” 别人自称起“老子”来,都是张牙舞爪。他倒是这个词一蹦出来,就立马压下去,好像只是单纯给自己撑一下腰。 重玄遵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毛笔放下来,有些认真地看着他:“父亲,你什么都好。” 重玄明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直说吧,就哪一点不好?” 他微抬着下巴,显得很是倨傲。 骂吧骂吧,找麻烦吧找麻烦吧,欲抑先扬的那一套,老子见得多了! 临淄的贵族圈子,没几个瞧得起老子的,老子心里有数!用得着他们瞧得起?去他个鸟! 说我吧,说我吧,尽管说我!你爷爷从小把老子训到大,老子也没少半块肉!还怕你这个小崽子? 他在心里,如此想着。 但重玄遵笑道:“后面没有了。就这一句……你什么都好。” 重玄明光沉默了片刻,撇撇嘴:“净说些废话!” 一甩袖子,不屑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把头仰得更高。迈出门去。 就这样傲慢地离开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章?月明星稀 如今在京畿之地轮值的,是齐九卒之一的斩雨军。 计昭南是直接住在军营里的。 他住不惯临淄。 那种繁华和安稳的感觉,他不太能够适应。 虽则他已被政事堂公推为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但在军营中,还是跟普通士卒一般,住帐篷,吃大锅饭,按时出操。 可能唯独突出的一点,就是他住的是单人的军帐,规格达到了统领的级别——当然并不足以匹配他的身份。 但也足够了。 多恶劣的环境他都经历过,驻扎临淄近郊,轮值都城,实在是太轻松的事情。 这年头临淄附近还能发生什么战事? 顶多就是配合着巡检府去剿杀一些别国奸细,或者左道妖人、邪教组织什么的。 比如那个“平等国”。 此时的计昭南,独坐军帐之中,用一块雪绒布,细细擦拭他的韶华枪。 今日,杀了几个平等国的人。可惜没有什么大人物,实在是有些浪费了枪锋。 那个去夏国联络的神()临,也算是平等国组织里的高层了,所知消息竟然十分有限。甚至于就连这有限的部分,也迅速就被切断了。 真正较为核心的人物,没有一个抱着侥幸心理逃跑的,全是自杀。让追索根本难以进行。 不过这事也不归他操心了。 作为军人,他只是去试枪。 这几天他总会想起在那个地方的日子…… 若不是为了参与黄河之会,为国而战,这次他也不会回来。 于晚风之中响起在军帐外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计将军。” 计昭南手上不停,只道:“进来。” 掀帘走进来的,是天覆军的随军文书文连牧。 此时的计昭南,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为了适应观河台上的战斗,他的无双甲平日是不披挂的,只有韶华枪还是从不离手。 至于为什么天覆军出身的他,在斩雨军里也如鱼得水…… 身份地位自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齐九卒虽然各有统帅,有的甚至父死子继,数代经营,但也并不是谁家私军。本质上军权仍在齐国手上,国家先于统帅。 如军神()姜梦熊此次兵发夏国,直接一块虎符,就调动了春死之军。 九卒之间,有竞争关系,但合作的时候更多。 大致如此。 文连牧有些不敢与计昭南对视,虽是在对面落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落在韶华枪上:“陈先生让我带些消息给你。” “哦?”计昭南淡声道:“大师兄说什么了?” 他口中的大师兄,文连牧口中的陈先生,自然是军神()的大弟子陈泽青。 大齐军神()收的五个弟子,每一个都往战场上扔。每一个,都没有逃避过危险。 现在死得只剩三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是黄河之会的相关情报。”文连牧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直接说道:“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争胜场,荆国出战的是赤马卫大将军的养子,慕容龙且。去年赤马卫叩关雍国靖安府,就是此人主导。虽然被雍帝韩煦亲自击退,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牧国方面,出战的是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此人是下一任大祭司最有力的竞争者,在草原上被很多人当做神()祇供奉。” “秦国方面,出战的是黄不东。此人名不见经传,应该一直在那地方厮杀,我们查到的最近的一个战绩,还是三年前。陈先生说,不具备参考价值,但看一看也无妨。” “此外楚国方面,出战的是楚国第一美人夜澜儿。她是楚帝直接定下的人选,未经过较武,楚国那边在私底下争议很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实力不好判断。” 其实齐国这边,政事堂直接公推计昭南,一方面是计昭南的确在齐国三十岁以下属于无可争议的第一,另一方面,也是不欲他在人前展现更多。 文连牧继续说道:“至于景国……他们这次非常神()秘,根本就没有公开较选。而是由道门圣地直接派人出战。或许是三脉圣地各派一人。绝大部分的景国人,和我们一样,现在也都不知道出战的会是谁。” 文连牧说完,直接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案上:“这是陈先生整理的。上述这些人,能够找到的、有代表性的战绩,他都做了完整记录和评述,让您抽空看一下。” 作为陈泽青的师弟,计昭南当然知道,陈泽青现在基本上全权负责齐军的情报工作,但这样一本册子所代表的工作量、所倾注的精力,也实在是太沉重了些。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韶华枪横在膝上,然后伸手接过了这本册子。 这册子上只记录了除齐国之外的当世六强。 至于当世六强之外的其它国家,没有什么搜集情报的必要,也没法搜集。因为不是所有国家,都会参与黄河之会。就算参与,也很少会参与每一场,大部分六强之外的国家,都是集中精力,争取其中一场的胜负。 而且,作为当世霸主国出来的绝世天骄,若还要把眼光放在那些小国身上,也实在不够底气。 文连牧悄悄看了他一眼,又道:“内府境和外楼境的对手,陈先生也一并做了整理。相关情报已经让人分别送给了姜青羊……和重玄遵。” 计昭南是不喜欢重玄遵的,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看来,王夷吾就是在认识了重玄遵之后,才变得愈发固执。 并且他知道,姜望把王夷吾打进了死囚营,陈泽青同样不会对姜青羊有什么好感。 但在齐国的立场上,也分别为内府境、外楼境出战的天骄提供帮助,的确是陈泽青会做出来的选择。 计昭南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你有胆子跟着夷吾一起犯蠢,没胆子在我面前提重玄遵?” 文连牧面色尴尬:“这个……” “行了,我没工夫计较这些事情。”计昭南翻开手里的册子:“是得好好看看陈师兄的评述。” “那么计将军,您慢慢看。”文连牧赶紧起身,三步并两步就往外走。 “对了。”计昭南的声音忽地在身后问道:“你与那重玄胜交过手,其人如何?有机会赢么?” 文连牧停下来想了想,说道:“虽则重玄遵风华盖临淄,但重玄胜智胜我不止一子,我认为他有机会。” 他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声音,于是掀开厚帘,走了出去。 帐外,月明星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天下英雄应知我(为月票六千五加更) “荆国内府境出战者黄舍利,身具四神通,已经在人前展现过的两门神通为…… 最近一战,是与…… 在此战中…… 其父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人称‘黄和尚’,家传……” 看着手上这份极其详尽的资料,姜望有些叹为观止。 “这得花多少心思?” 重玄胜在一旁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过陈泽青亲自负责此次黄河之会的情报工作,我倒是没有想到,可能是为了计昭南吧。” 姜望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事:“我手里的这份资料这么详尽,那么别国关于我的资料,也不会少吧?” “废话。”重玄胜嗤了一声:“你代表的可是齐国,放眼天下,谁会不盯着你?” 顺着解释了一句,他才道:“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没事。我也该被知道了。” …… …… “生”和“死”的分界线,一直延伸向极远处。 往后是生机勃勃的无边草原,往前是死寂暗沉的无际荒漠。 对于驻守“生死线”的战士们来说,边荒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或许并不是“魔”。 因为魔潮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发生,零星几只迷途的阴魔,有时候反倒是种乐子。 所以最大的煎熬,应该是漫无目的的等待,和始终不能放松的警惕。 边荒的枯燥,让人无法忍受。 当然,只有未曾真正经历过魔潮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宇文铎在“生死线”驻守,已经三年。 说是镀金也好,做样子也罢,身为牧国名门宇文氏的真血子弟,他是的的确确在这个地方,挥洒了三年的青春。 足以为牧国年轻贵族的表率。 以地位和实际权力来说,牧国的真血子弟,大概相当于齐国的名门嫡子。但并不是靠名分来确立名分,而是看婴儿出生时,血脉是否接近先祖来确定。 一个奴隶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真血子弟。而一个贵族的孩子,也有可能普普通通,不够资格冠以“真血”之名。 当然,奴隶的孩子若是真血,也不会让奴隶养大,而是交给主母来养。 那些生不出真血子嗣的贵族妇人,也通常是以抱养真血孩童的方式,维持自身的尊贵地位。 总的来说,牧国名门的真血子弟,都是可以纵情在这无垠草原上驰骋的。 能够束缚他们的,唯有苍图神的意志,和王庭皇命。 当然在事实上,真血子弟之间的资源争夺,也非常激烈。 草原儿女生就该去放牧、去打猎、去战斗,想躺在帐篷里等收获,基本上也只能收获两手空空。 在匹配万夫长身份的帐篷里,满头辫发的宇文铎有些唏嘘:“赵,我的曳赅!我要回归王庭了!” 此时的赵汝成,正坐在火盆前,熟练地用小刀割下羊肉,然后直接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他倒并不是需要用这些食物止住饥饿。 只是,若有人能深入一下无垠荒漠,就能够理解,这种人世间的鲜活滋味,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受。 长时间在荒漠里战斗,长发干枯得厉害,也没有什么工夫打理,索性便将其削去了。 留着寸发的赵汝成,在无俦的俊美之外,平添了几分凶悍。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灰扑扑的皮褂子,不知是什么皮制成,总归很耐磨。靴子则是土黄色的,也不知是本色,还是在荒漠中浸染了的。 此刻虽是很不注重形象地大吃大嚼,也穿戴得这样不得体,但偏偏仍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种美,无关于性别,也超脱于装扮。 宇文铎常常觉得,可能赵汝成才是神子。若非神之子,怎能被塑造得如此完美? 他又重复了一句:“整个草原的权力中心,至高王庭!” 赵汝成咽下了嘴里的大块羊肉,一边去割下一块,一边道:“那恭喜你了。” “多亏了你帮忙,我这次回去能有一个很好的位置……”宇文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很神秘地顿了一下,但见赵汝成没什么兴奋的姿态,只好自己接了下去:“直接进神骑!” 赵汝成这时候才扭过头,笑道:“不错!” 宇文铎所说的神骑,就是草原上最强的骑兵苍图神骑。 历年以来,天下十大骑军无论怎么排,苍图神骑都是第一。 这支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骑军,是草原儿女的荣誉所在。 苍图神骑的骑兵,也被牧民敬为苍图神的神国骑士。 哪怕宇文铎出身名门,又是真血子弟,要进这支骑军,也并不容易。 自认识赵汝成之后,源源不断交上去的阴魔头颅,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曳赅。”宇文铎斟酌着措辞:“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还进荒漠杀阴魔吗?” 赵汝成灌了一口马奶酒,只道:“习惯了。” 宇文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安排人继续跟你合作,也肯定能够靠得住,那小子高兴还来不及。但……” 他隔着火盆和烤羊,看着赵汝成:“我的曳赅,你是太阳一般灿烂的人物,难道要永远在边荒这种地方,黯淡无光地生活下去吗?” 赵汝成摇晃着酒囊,笑道:“黯淡无光是很幸福的,你不懂!” “曳赅,曳赅。”宇文铎摇头晃脑地说道:“有个机会,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个机会。黄河之会!你可知道?” 赵汝成咕噜咕噜饮着马奶酒,并不搭腔。 宇文铎挪了挪位置,靠近了一点:“现在内府境的名额已经定下人来了,但他的实力并不够服众!在我看来,你远胜于他。我可以帮你争取到机会,把他顶下来。我大牧帝国,向来尊重强者,轻视血统门庭,以你的天赋才华,必有出头之日!这次黄河之会,就是你的机会!曳赅!” 赵汝成打了个酒嗝,随手把空空如也的酒囊扔到一边。 而后扭过头来,并不说话,只用那双带着三分醉意的、漂亮的眼睛,看着宇文铎。 看着这位合作了这么久的草原“兄弟”。 他虽然并不关心牧国的形势,但以他的智慧,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呢? 宇文铎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小伎俩的确瞒不过人。 这位曳赅虽然日复一日地厮杀于荒漠深处,好像只知道战斗,是个修炼狂。但他的眼睛明亮着呢!就像翱翔天空的苍鹰一般。 宇文铎想了想,索性摊开了说道:“我不瞒你,曳赅。我们宇文家跟金家不对付,我也看不惯金戈那小子……但这机会绝对是真的,只要你能赢他,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是你的,我可以对着苍图神发誓!” 金戈就是牧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境修士,乃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 铁浮屠是牧国第二强的骑军,也在天下十大骑军中,排名第六。 金家跟宇文家的矛盾,则要上溯到几代之前了。 这一届的黄河之会,金戈能代表牧国出战内府境决胜场,宇文家却颗粒无收。据说王庭大议后,阿爷在家里气得抽死了一匹爱马。 宇文铎想着,就算争不过金戈。把金戈挤下来,也是大好事一件。 但赵汝成只是笑了笑,拿起小刀,继续割羊肉:“我对黄河之会不感兴趣。” 宇文铎急道:“赢了黄河之会,名誉,地位,美人,你就什么都有了!” 见赵汝成仍然没有反应,他又道:“你不是想要更快地变强吗?赢了黄河之会,陛下会大大地赏赐你,奇功、秘法、神恩……想要什么有什么!” 赵汝成仍然是笑呵呵地,边吃肉边道:“贪婪是原罪,宇文兄。有酒喝,有肉吃,我就够了!” “这怎么能够?”宇文铎急得想跳脚:“你是雄鹰,就应该翱翔在高天。你是骏马,就应该驰骋在草原。从南到北,从古到今,英雄只会沉默一时,不会沉寂一世。曳赅,你相信我,你不应该默默无闻,你应该光芒万丈!” 这般令人振奋的话语,却对赵汝成没有丝毫影响。 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但只是吃肉,并不回应。 “你真是急死我了,曳赅。”宇文铎急于说服赵汝成,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不是悔恨吗?你这么努力地修行,应该是想要报仇吧?只要你赢了黄河之会,宇文家可以帮你!牧国可以帮你!” 赵汝成如他所愿地停了手。 但也止住了笑。 小刀插在羊肉里,赵汝成再一次侧过头来,就那么冷冷地、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冰冷残酷的杀意,几乎瞬间就充斥了军帐。 宇文铎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脊生凉意! 会死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他会被眼前这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杀掉,就像杀阴魔一样,也像杀一头羊一样,轻易地杀掉! 失策了…… 他在心里想。 接触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未涉及过这个话题。就是因为清楚,这很可能是对方的禁忌。 他们能够维持这么久的合作,就是因为赵汝成从不要求补给之外的任何东西,而他从不过问赵汝成的过去。 但或许是马上就要回到王庭了,或许是即将进入苍图神骑,心里有不自知的膨胀。 他居然,愚蠢到拿这种话来说。 我会死在今日吗? 牧国名门宇文家的真血子弟,即将入职苍图神骑的宇文铎,如是想到。 赵汝成看着他,看着他的汗毛都竖起来,眼神里充满恐惧,才淡声说道:“宇文铎,你不要太高看宇文家,也不要太高看牧国。” 什么意思?宇文家不能帮他?牧国也不能帮他? 宇文铎脑子里乱糟糟的,但身体骤然一松。 因为赵汝成已经回过头去,继续割羊肉。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就连宇文铎自己,也觉得那感受并不真实。 他和他的曳赅在一起好好的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死?哈哈,有点可笑。 但……并不能笑出来。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其实我真的把你当曳赅,也许你不信。我想要你去黄河之会,是有打压金戈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从来没有过问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们草原儿女的血液是滚烫的,你救过我的性命,帮了我很多,我也许帮不了你,我的曳赅,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帮你。” 宇文铎说的,是去年冬夜,他巡视生死线时,遭遇了刺杀。当时是赵汝成救了他。不然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扔进荒漠,而其他人大概只以为他是被阴魔拖走了。 “唉。”赵汝成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在吃饭,你话好多。” 宇文铎却咧嘴一笑,又亲切地往这边挤了挤:“其实参加黄河之会真的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汝成的态度稍好了一些,他就又死灰复燃了:“我的曳赅,你如此强大,难道不想与天下英雄交手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内府第一?齐国秦至臻,楚国项北,齐地姜望,牧国黄舍利……” 赵汝成手里的刀子再一次停住:“谁?” 宇文铎眨了眨眼睛:“黄舍利啊,一个女的。” 赵汝成只得直接一点问道:“这个姜望,是什么人?” “齐国人,一个男的。”宇文铎道。 赵汝成手一翻,切下一小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你们就是这么做情报工作的?” 宇文铎这才恍然醒觉过来:“噢对,我帮你要了情报的!” 他猛地爬起来,疾走几步,在书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簿册。 一边迅速翻页一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关注的,天下英雄,我只觉得曳赅你是第一。内府境就敢深入无垠荒漠的,能有几人?” 他翻到了相应的情报,用很没有所谓的语气念道:“姜望,西境庄国枫林城出身,在邪教覆城之后,东行入齐。是当年天府秘境的五名胜者之一,第一次进入齐人视线。而后在齐阳战场建功,得爵青羊男。在临淄与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一战,令他声名大噪。此后……” 宇文铎念着念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曳赅,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切肉吃肉的动作。 那个削掉长发,依然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坐在巨大的火盆前,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曳……曳赅?”宇文铎的声音有些迟疑。 而赵汝成笑,他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宇文铎!” “天下英雄在列,是该有我一席之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宁剑客(为盟主云上清波加更!) 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两匹高头大马同向而行, 落在后面的辫发男子大喊道:“曳赅,你是不是记错了!要一席之地的意思,应该是去争天下第一吧?” “不,是你想错了!”纵马在前的赵汝成说道:“一席之地,就是字面意思。我要去看黄河之会,你帮我弄个能坐下来旁观的名额就是!” “不是,你去都去了!”宇文铎仍不放弃:“顺便打几场又怎么了!” 赵汝成:…… 对方这话明明一点逻辑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好像竟然很难反驳…… 他只得凶起来:“少废话!” “好嘞!”宇文铎一夹马腹,屁颠屁颠地往前去了。 …… …… 黄河之会的时间定了下来,定在七月十一日。 据说朝议大夫谢淮安亲自去看过水位,总之是六国差不多地位的人,同时议定了这个时间。至于其它的国家,听安排就是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对于黄河之会的参与者来说,这段时间自是除了修行别无其它。 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因任何事来打扰。 除了固定的每日修行功课之外,姜望近期的精力都投注在“火界”之术上。点将台修行期间,在易星辰的帮助下,算是初步完成了此术。 但若要真正圆润自如,把它作为一记杀手而非破绽引入战斗中,却还需要水磨工夫。 这个时间,是十五日。 在与雷占乾的战斗中,看到破绽,洞察了雷界之术的运转细节,因而产生灵感,开始复刻,这中间是不眠不休地钻研,之后在当世真人易星辰的指点下,初步完成了火界之术。 最后用十五天的时间,才真正能够将这门术法应用到战斗中。 姜望自然要一试。 也只能在太虚幻境中。 说起来,自上次打到论剑台内府境第二之后,他是隔三岔五才来一次论剑,差不多把三四五六名的对手又重新打了一遍,排名第一的那位,始终没有出现,但名次也始终没有跌落。这说明,现如今的太虚幻境第一内府,也是在其他五行修士身上,积累了足够多的胜场。 但对方若是再不参与匹配战斗,恐怕姜望不必与之一战,也能够摘取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不过那样终究不够痛快。 值得一提的是,解放神通的左光殊,最近也快摘取五行修士的荣名了——看来在错失楚国黄河之会内府境名额后,这位小公子心情非常不好,总之是一直在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样子。 姜望正想着等会战斗结束了,要怎么安慰对方几句。 论剑台倏忽飞起,直入星河中。 已经寻到对手! 论剑台逢于星河中。 看到对手的瞬间,姜望眼前一亮。 倒不是这个对手在太虚幻境里的形象有多英俊或者漂亮,而在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他此前并未见识过的对手。 现在的太虚第一内府! 在黄河之会开始前,先问鼎太虚幻境第一,无疑是非常提气的事情。 而对于自己能不能做到…… 姜望从不怀疑。 很显然的是,对手也具备相同的自信。 没有交流,论剑台连到一起,两对充满战意的眼神碰撞时,就是交流。 两人都用剑。 但姜望的剑,就是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剑,太虚幻境里最常见的兵器。 而对手的剑,如秋水一泓,流转在手中,显然是将现世里的长剑复刻进了太虚幻境——这显然是个不差“功”的家伙,姜望也不是没有想过把长相思复刻进来,但看了看耗功的需求,最后还是决定低调点。 两个人的相貌,显然都不真诚。 独孤无敌的这张脸,太英俊了,英俊得完全没有瑕疵。 而现任太虚第一内府的脸,太平庸,平庸到几乎可以套用到任何路人脸上。完全无法匹配其人骄傲自矜的眼神。 但剑不会说谎。 剑客的剑,本身就是最真实的语言。 出剑即发声。 像是秋日午后,平静湖面上,微风一动,波光粼粼。 那温柔得似情人私语的剑气,就这么荡漾开来。 瞧来温软,却避无可避。 这是太虚第一内府的剑,这个女人的剑,有一种极致的美感。 姜望以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直接拔剑而舞,身似飘萍,身不由己。 这一剑已经不及升华后的名士潦倒强,但用在此时,再也合适不过。 你剑似秋波,我随波逐流。 两柄剑一前一后,两个人一进一退,明明生死相争,却翩跹似舞。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对这个在太虚幻境里以“宁剑客”为名的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剑道是太伟大、也太浩瀚的一个世界,每一位真正的剑客,都对剑道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要遇到如此契合的两道剑式,实在不易。 但身为剑客,她自然不会因这点感受而影响剑式。反而是因着绝顶的剑道才情,顺着这种奇妙的感受,施施然转出一剑。 在荡漾的秋波之中,忽有一剑,似鱼儿跃出水面。 细看来,那是一滴水。 近前时,才知是一滴泪。 曾经秋波流转,情意绵绵。 曾见陌头杨柳,曾经月上西楼。 到如今,这一剑…… 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是哀极伤极怨极的一剑,世间由爱生怨者,莫过于闺中此剑。 这一剑转折得极巧极妙,真是神来一笔,令人又爱又恨。 完全把双方的剑式混成一处,在自然的情感变化中骤现杀机。 当那一点剑光忽然点落眉心,“随波逐流”中的姜望,忽然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对手以一种极其哀怨的剑势,破掉了身不由己之剑的飘转。 情人相恨,闺中有怨,你如何能说自己……身不由己! 姜望像一片飘叶,飘到了尽处,忽地悬停。 整个人绷在空中,那是一种在身不由己、无尽颓唐之后,忽然的紧绷。 这是聚集了所有剩余的生命力,因而奋死一搏的紧绷。 他人在半空,横拉一剑。 此一剑…… 名士潦倒,仍旧风流! 十年落魄,以死勾仇! …… …… ps: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王昌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三章 竖子猖狂 一剑刺出一滴泪。 宁剑客的剑式,是闺中之怨。 这一式“悔教夫婿觅封侯”,正是由情入怨,绝妙天生。 完美承接了先时的秋波一剑,且在此基础上再升华。 像是文人挥笔,妙手偶得佳句。切中多少离人心思,留待千古传唱。 而姜望的应对仍是如此巧妙。 像是一对反目的情人展开对话,像是一篇承上启下的文章,像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 你秋波盈盈,我随波逐流。 你恨我多年没有音讯,只知功名,忘却故人。 可是我漂泊羁旅的这些年…… 我亦不曾封侯。 我只有十年落魄,半生潦倒,如今你既问罪,我便一剑横来,以生死勾销恩仇。 那条横线在空中拉开。 像是酒至酣处,兴起挥毫。 直接将宁剑客斩出的那一滴“泪”,分为两截! 妙!太妙了! 宁剑客沉浸在剑式如此相合的美妙中,仿佛天涯见知音,有一种巨大的感动在萌发。此刻她恍恍惚忘却了一切,只沉浸在剑术世界的美妙中。 手腕轻轻一颤,就顺着那一滴泪被划开的痕迹,将剑光化为两道。 她一式并发两剑! 一剑在左,是为“问故人”。 一剑在右,是为“莫思量”。 两道剑光同源而生,一剑相思,一剑斩相思。 虽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独有闺中之怨,但也忍不住问一句,故人安否? 可在牵挂之时,同时也告诉自己,须得斩断前情,莫再思量。 这是在原先的剑意之上,继续延展。而且一体两面,两情共存。 不伤前一剑,不绝后一剑。承接过往,又展开诸多可能。 这是势、意、术相合,近乎完美的一剑! “宁剑客”欣喜,雀跃,于今日之战中,剑道上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对敌者的剑术造诣虽还不如,但那份灵气才情,已是让人惊艳。 她很期待,接下来会看到怎样的绝妙应对。 她也非常期待,之后会是怎样一个精彩的自己,会阐述怎样精彩的一剑。 与这样的对手交锋,与这样的知音问剑,才不枉她学剑多年。才能够激发她更多的剑术灵感。 她很期待! 甚至是紧紧盯着对方的剑,目不转睛。 然后她看到了……火。 赤红色的火光席卷一切。 那天空划过的,是焰火流星。那地面翻腾的,是火海生涛。那尖啸着的焰雀,划过细长的焰尾,在天地之间自在飞翔。 天与地,火与火。 火光铺满视野。 那是极致华丽,极致璀璨的世界。 是火的世界! 火诞生在最初,也终结在最后。 把所有天才的、耀眼的、服气或者不服气的……都容于其中,也焚于其中。 宁剑客本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但她刚刚的确沉迷于剑术拆解的交锋之中,还在为“天涯觅知音”而动容,还在期待着对手剑术之上更卓越的表现…… 火界之术降临了。 将她和她的剑,都淹没在其中。 如此突兀,但又如此的理所当然! 脱离浩瀚星河,退回到私有空间。 宁剑客看着自己的剑,久久无言。 她终于意识到,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所谓的“人海相逢一知音”,只是她单方面的错觉。 她从头到尾,都沉浸在剑术的美丽世界中,深陷于剑招拆解的美妙变化里不可自拔。 而对手显然……只想赢。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 【独孤无敌进位五行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内府!】 【初次成就此名,奖两千功,两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这太虚最强内府之战,赢得有点轻松。 对手的剑术确实非常强大,而且一剑叠加一剑,不仅仅是剑气的收束、剑式的利落,其人甚至恐怖到一丁点剑意都没有浪费。她一定有一个非常广阔的剑道世界,才能在战斗之中,让剑术不断地发生、不断地演进,一剑更进一剑,以至于剑势越来越膨胀, 姜望承认,纯以剑术对决,他不是对手。事实上其人的剑势演化到后面,他已经接不住了。难以想象若再继续下去,对方的剑势还能演变到什么强度。 但这是战斗,是生死搏杀。 哪怕在太虚幻境中,生死并不为真。 但走上了论剑台,就定要争胜负。 所以姜望早已在酝酿秘术,在对手剑势变化的恰当时机,直接按出火界之术——他本来还准备了别的后手,但没想到这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火界之术的强大固然是一个方面,不过在姜望看来,最大的原因,在于对手自身。彼时彼刻仍陷在剑势的拆解之中,显然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难以想象,这样的战斗判断,竟然会出现在太虚最强内府的荣名争夺之战中。 姜望除了感慨一声,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年轻人! 以三昧真火为起源的火界之术,算是在目前的条件下,把三昧真火开发到了极致。效果也非常卓越。 此外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也是实打实的收获。 功且不说,这新得的两千点法,让他如今累积的法,已经达到了两万六千四百点。只差三千四百点法,就能让演道台再解封一层了。 目前的三层演道台,叠加太虚最强腾龙、太虚使者、太虚五行修士、太虚最强内府,四大荣名的效果,已经有七层演道台的功效。 姜望想了想,走到演道台前,直接将火界之术贡献给太虚幻境。 火界之术虽强,但缺乏独创性,本就是借鉴雷占乾那边的雷界之术。思路虽然在易星辰的指点下有了变化,但术法的架构是一致的。 而太虚幻境对功法的需求,永远是更倾向于独创性。这是多次贡献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然未在太虚幻境里碰到过雷占乾,但随着太虚幻境的扩张,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开始正视这里。 为了避免雷占乾贡献雷界之术后,占据绝大部分的演道台贡献,索性他先将火界之术贡献了。 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雷占乾进了太虚幻境,也贡献雷界之术,也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法”。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在太虚幻境里贡献的最强术法。 反馈也没有令他失望…… 太虚幻境回馈了足足十一万三千七百点法!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在太虚幻境里,收获的最大一笔“法”。 火界之术在独创性和强大性方面,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远远超过姜望以往在演道台的所有贡献。 他辛辛苦苦积累那么久,才弄到两万六千四百点法,当然也有他一直警惕,不肯把核心的独特秘术,如声闻仙态、人道剑式之类贡献出去的原因。 但火界之术带来的反馈,也实在是太惊人了。 太虚幻境对这种术法的鼓励显而易见。 姜望不仅顺利解封了四层演道台,也顺利向第五层演道台…… 好吧,并没有那么顺利。五层演道台的晋升,需要足足一百万点“法”,哪怕因为左光烈的遗泽,他现在只需要解封,也需要三十万点“法”才行。 由此观之,当初把演道台推进到十九层的左光烈,该向太虚幻境贡献了多少独创的强大术法,其人又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当然,以左光烈的家世,和当年的地位,若要冲击演道台层数,所能够调动的资源,也远非今天的姜望可比。甚至于都难以想象…… 仍只可仰望了。 姜望收拾心情,正要顺势以累计出八层效果的演道台来推演完善火界之术,忽地一只以剑为羽的纸鹤飞了过来。 他接过来,展开一看—— 【你会参加黄河之会么?】 寄信者,宁剑客。 …… …… 剑阁真传弟子宁霜容,今日在太虚幻境里吃了个大亏。 她爱剑成痴,本身于剑道之上,也有绝顶才情。 在宗门同辈里一枝独秀,进了太虚幻境也是顺风顺水,一路第一。 这阵子准备去参与黄河之会,所以闭关了一些时日,没有在太虚幻境里匹配战斗。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空隙,来了一趟……最强内府之名就易了主。 因为国家制度与宗门制度的不同,天下诸国离不得“人气”,也有更多“入世”的责任。 黄河之会,是只有天下列国参与的。 她想参与黄河之会,并不是以剑阁的名义。除了剑阁真传的身份,她同时也是一个小国的世家女。本要替那个小国出征黄河之会,想剑试天下英雄,看看同阶之内,她是不是无敌。毕竟太虚幻境的最强,是有局限的。 其次才是为国扬名,帮出身的国家争取利益, 但实在地说,她对那个小国的归属感并不强烈。剑阁才是她更认可的地方。 当然这些计较,就不必与人言了。 对于今日之战斗,她一开始是很懵。 明明双方极有默契地在拆解剑式、演化剑道、碰撞灵感,她也自信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沉浸在剑术的美丽世界里无法自拔…… 然后对方突然甩出一记杀手锏级别的术法。 神通合术,自成一界,那样精彩的术法,分明是蓄谋已久。 说不服,其实是有的。 但她这个人很骄傲,并不愿意给自己找理由。 在认认真真地复盘了整场战斗之后,她认为对手那一记术法,时机恰到好处,刚好是她剑势另起,正要再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这证明了那个叫独孤无敌的家伙,的确有着惊人的剑道才情,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变招。 而且其人的那记火行术法,精妙强大之处,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 抛开其它的因素,客观来说。 便是真正有所准备,也未必能够接得下来。 她认真审视过后,承认自己确实差了一招。所以寄信去问。 倘若对方也去黄河之会,那她就不必再去了。输就是输,在太虚幻境里都争不到第一,谈何去争天下第一? 不过她是如此想,独孤某人却是不知。 当姜望收到这封信,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此人想要在黄河之会上找回场子? 对于先前的那一战,他也认可对方并未有展现全部的实力。 不过……何必要等到黄河之会再战呢? 太虚最强内府荣名的获得者作为陪练,无疑是非常合格的。甚至可以说,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陪练? 姜望想了想,故意用嚣张一点的语气回信—— “你要是不服,现在就可以再来。” 当纸鹤带来这样一封回信,宁霜容的心情可想而知。 什么剑道契合,什么惺惺相惜,什么确实技不如人、我当勉励之……一时都抛在脑后了。 独孤小贼! 竖子猖狂! 当即回信过去,只一字,曰—— “来!” 且说另一边,姜望任由纸鹤飞走,自去太虚幻境中寻找宁剑客。 自己则把火界之术重新放在演道台上,用叠加至八层效果的演道台,开始推演完善此术。 在太虚幻境里,匹配内府层次的战斗,一战可赢一百二十点功。 姜望一路赢到第一,累功已经颇丰。但此时看着日晷虚影上的功数量急剧减少,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他还指望能不能用剩余的功,把乾阳之瞳的外楼篇推演出来呢——这显然是白日做梦。 结合了炙火骨莲、三昧真火,统合姜望火行感悟的火界之术,绝对是姜望目前为止掌握的最强术法。 也无怪乎学得雷界之术的雷占乾,在大师之礼上信心满满,甚至敢在还没能彻底掌控的情况下,将其搬出来。 恐怕是不觉得有人能那么快看出问题,而只要撑过雷界成型的那一段时间,他就能够掌控战局。可惜遇见了姜望。 比起他的进步神速来,姜望更是在飞跃。 便真让他雷界无漏,其人也没有掌控战局的可能。 但术法强大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它在推演的时候,也格外的耗功。 哪怕姜望已经在事实上完成了此术,并且成功应用于战斗中,演道台只需将其完善,也耗了近万点功。 把姜望的“积蓄”消耗一空,只余一千出头的功在那里挂着。 但新得的火界之术,已经基本上算是补完了漏洞。至少是在太虚幻境八层演道台的层面上,补完了漏洞。 姜望细细感受了一番,将需要改进的地方牢牢记住,确认有所消化之后,才一把抓住那有剑形翅膀的纸鹤,洒然一笑。 踩上论剑台,呼啸入星河。 有陪练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来就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四章 誓约(为月票八千加更) 岱山郡,九江城。 曾经一度被称为庄国第四郡的九江城,在真正的第四郡永昌郡出现后……九江城,也就只是九江城了。 是岱山郡郡守治下的九江城。 之所以如此说,究其原因,也无非是九江玄甲的统帅、曾经有望神临的段离,已经废在庄雍之战里。 虽则庄庭极尽恩荣,赏赐不断,甚至于不允请辞,强行将他按在九江玄甲统帅的位置上。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最后的荣耀。 落日的余晖虽然美丽,可马上就要消散。 九江玄甲现在的具体事务,段离已经没有能力负责了…… 之所以还维持这样的状态,一是段离忠勇为国,废掉也是因为国家,贸然换掉他,未免寒了人心。二是庄雍之战后,庄国上上下下,的确暂时找不出一个能够顶替段离的人。 庄国在雍国身上大口咬下来的肉,需要时间来消化。国内的新生代强者,需要时间成长。外来投奔的强者,也需要确定忠诚之后,才能大用。 所以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事实上现在的九江玄甲,就是包括杜野虎在内的五位偏将,各管一摊事情。 而岱山郡郡守,也时不时地来九江城“视察”一番。想要把握这支强军的意图,已是路人皆知。 说起来,先登锁龙关的杜野虎,现今在九江玄甲里,的确有着仅次于段离的威望。 古兵家修行路,生者千不存一。便是那活下来的,也大多都是废掉,失去所有未来。 所以此法在现世才渐渐无人尝试。 但在开脉丹还未出现的时代,正是无数资质普通、不能够天生开脉的人,以赴死的勇气冲击道脉…… 当用一条条人命冲击出来的超凡修士成长起来,才有了支撑上古人族的力量。 在今时今日,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还要走气血冲脉这条路,无疑是需要更大的勇气。 杜野虎走出来,走成了,当然也就更让人钦佩。 兵家重杀伐。 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的国战,且厮杀在战争最激烈的地方。 他也成功扫清蒙昧之雾,叩开内府。 以实力而论,冠绝现在的九江玄甲。段离已废,其余几位偏将,也都只在内府境界而已。 但以内府境的实力,掌控九江玄甲这样的强军,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哪怕有段离的支持,其他偏将也并不服气。 总之,现在的九江玄甲,大致便是这样。 扫荡境内凶兽时,偶尔还会一起出动。但事实上已经分裂为五部,各行其是。只能上面什么时候确定了新的统帅人选,才能重新整合起来。 这些事情,杜野虎管不好,更懒得管。 他只想喝酒,打战,并不在乎其它。 现在唯独是多了一件事——看望段离,陪段离喝酒。 虽然医师都说以段离现在的状态,不能再酗酒。就连国相来看望的时候,也严令不许段离再喝——但是管他娘的呢! 用段离的话说,老子废都废了,本就没什么生趣可言,还不让老子喝酒,那活个鸟!干脆早死早超生! 而杜野虎也从来不劝,只陪着喝。 “狗东西!” 酒桌上,段离忽地抬手就是一巴掌,盖在杜野虎鸡窝一般的乱发上:“老子让你陪老子喝酒,不是让你光顾着喝老子的酒!两斤酒你干下去一斤半,老子喝鸟去?” 他虽然没了修为,但打人的劲还挺大。 杜野虎看了他一眼,不痛不痒地抹了抹头发,咕噜咕噜,又灌下去一碗。 这个姓段的王八蛋,以前总是对他千叮万嘱,让他注意风度,注意仪表,做一个什么儒将,成日说什么“名将之风”。现在废了倒有意思了,原形毕露,一天到晚骂娘。 真有意思! 他杜老爷心胸开阔,懒得计较。而且这个酒,确实还挺好。便由他去。 段离见他这么个八风不动的反应,心里闹腾得不行。骂骂咧咧道:“老子这点抚恤,早晚得让你糟蹋尽了。” “瞎说啥呢!”杜野虎这才有了反应:“你又没死,什么抚恤不抚恤的?那叫赏赐!” “赏他老娘!老子拿命换的!”段离忽然就爆发了。 他涨红着脸,好像也涨红了眼睛:“就他妈换了这么点!” 爆发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并不突然。 他是真正有望打破凡俗寿限,有机会成就神临的人。 他也真正的为国尽忠,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但不应该,是被骗着去…… “好好好。”杜野虎哄小孩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随便敷衍了两下,就道:“酒肉穿肠过,烦恼随着走。来,喝酒,喝酒!” “你他妈就知道喝!酒囊饭袋!”段离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一抬碗,把酒灌进肚子里。 又继续骂道:“老子的九江玄甲,都要被你们这些龟儿子败掉了!” 杜野虎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又给他倒了一碗酒,嘴里继续敷衍道:“是是是,着实可恨。” 抬起自己的酒碗:“来,老段,咱们再干一碗。” 段离满脸通红,狠狠地看着他,看了很有一阵。 看得杜野虎已经自顾自喝下了第三碗,才骂道:“真不知道老子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还想把九江玄甲交给你!” 他甚至突然就带了一点哭腔:“以前叫老子段爷,现在叫老子老段!” 杜野虎着实无奈了:“你前天喝酒的时候跟我说的,说以后咱们兄弟相称,让我叫你段哥哥。我说那不好吧,你说那就叫老段。这么快就忘了?” 段离一甩手,蹭地站起,撒起酒疯来:“酒桌上说的话,能算吗?” “好的,好的,不能算,爷,段爷,老虎错了!” 杜野虎赶紧将他拉回座位:“我给你赔不是。来,我先干为敬。” 他一仰头,干脆利落地干下一碗。 咕噜咕噜喝完,一抹嘴,又道:“我连干三碗,以示歉意!” 然后又开始倒酒。 “给老子住手!”段离一拍桌子,把桌上的酒菜都拍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喝多了?想趁机掏老子的家当?他娘的你蹭酒蹭疯了吧?” 杜野虎遗憾地看了酒坛一眼,感觉今天也差不多陪够了,该回去睡觉了……人生不就是喝酒、睡觉、杀人么? 于是说道:“瞧你这话说的。那今天先到这儿,我下次再来陪你!” 说完便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真可谓来也潇洒去也从容。 来时双手空空,走时腹内饱饱。 “你给我站住!”段离喝止他。 杜野虎无奈转身:“又怎么了?” 庄雍国战结束后,段离便总是如今这副样子,动不动撒酒疯,耍小孩子脾气。 他早年专注于九江玄甲,未娶妻未生子,如今一朝废去,又性情大变,也没个亲近的人照顾。 已成废人的将军没谁在乎,杜野虎只好勉为其难,常来看看。 但说到照顾人,他确实也是不擅长。也就是陪着喝酒,自己也顺便过点酒瘾——现在怎么说也是正式的一军偏将,手底下一堆弟兄。他那点饷银,全分下去了。自己喝酒倒是也能喝得起,喝这么好的酒就有些为难。 段离摇摇晃晃地站着,用手指着他道:“我喝酒时说的话,可以不认。但是你不行。你不管什么时候说的话,你都得认!” 杜野虎挠了挠头,敷衍道:“认认认。”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段爷,我扶你到床上去歇着。” “你站住!不许过来!”段离酒气熏天:“我还没有说让你认什么呢!” 杜野虎只好站住:“我什么都认,好吧?段爷,这一整天喝的,天都黑了,你该睡觉了。” “呸!你才该睡觉了!”段离啐了他一口:“老子清醒得很!” 要是换一个人,不管什么身份,杜老虎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他杜老爷从不惯着谁。唯独是段离…… 自他进入九江玄甲以来,一直对他诸多照顾。 他酗酒、打架闹事、没日没夜地睡觉、战场上经常杀意上头多次违背军令…… 一桩一桩,都是段离帮他压下来的,还破格提拔他做了九江玄甲的偏将。 说是恩重如山,并不为过。 杜野虎叹了口气:“是,我说错话了。您消消气。要不我再罚酒一碗?” 回应他的是一只军靴:“给老子滚!” 杜野虎偏头一闪,笑哈哈地就往外走。 现在滚,他求之不得。 “你给老子站住!”段离又喊道。 杜野虎无奈地停下:“咋了啊,我的段爷!” “你说!”段离忽然撇着嘴,酒气满脸,很有些委屈的样子:“我不管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我!” 曾经威风凛凛、前途远大的九江玄甲统帅,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每日借酒浇愁,撒泼打滚。 要说杜野虎看着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世上让人难受的事情太多了,能如何呢! 无能为力,永远无能为力。 只有喝酒,睡觉,杀人。 只有让烈酒穿肠过,但愿能带走! “我答应你。”杜野虎闷声道。 “你发誓!”段离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杜野虎叹了口气:“我发誓。” 段离又道:“你发毒誓!” “行。”杜野虎无奈极了:“我发毒誓。” “你说!”段离仿佛杠上了:“你如果不去做,你就死全家!” “你说吧,干啥都行。”杜野虎只当他是在撒酒疯,哄道:“我如果不做,我就死全家。” 反正全家早就死了…… 段离定了一会,似乎想了想,又道:“加上一条。不听我的话去做,就一辈子没酒喝!” 杜野虎瞪圆了眼睛:“老段!你这太毒了吧?” “哈哈哈。”段离叉腰大笑,笑罢,重复道:“发誓!” 今天的段离,有一种异样的执拗。 不知是喝了太多,还是心里太委屈。只能这样折腾人。 杜野虎无奈道:“我如果不听你的话去做,就一辈子没酒喝。行了吧?赶紧睡觉!” “不行!”段离一摆手:“你答应得太爽快了,没诚意!我要换一个誓!” 他伸着手指,在空中绕了半天,最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指着杜野虎道:“你发誓,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去做,你死了的兄弟就不得超生!” 杜野虎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 “你过分了!”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凝重。 但段离只是醉醺醺的、却很执拗地盯着他,好像一定要让他答应下来。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拼了命的去为你做,做什么都可以,我欠你的!但是说这些话,没有必要。”杜野虎转身往外走:“我希望你今天只是喝醉了!” “老子要你拼什么命?”段离忽地在他身后怒吼起来:“你这么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东西,你的命值当什么!老子稀罕吗?” “那你想要老子做什么?”杜野虎怒狮一般回身,几步走到段离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委屈吗?愤怒吗?被骗到战场上拼命,拼命让人看戏,最后成了一个废物,却什么也不敢说。想要老子帮你报仇吗!?” 他松开段离,一把抽出腰间的军刀,杀气腾腾往外走:“老子现在就去新安!” “你去你娘!”段离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却不但没有抓住,反倒被带得摔倒在此。 乒乒乓乓一阵。 压断了椅子,撞塌了桌子,摔碎了酒坛子…… 半剩的酒菜,浇了他一头,把他变得如此狼狈。 这是曾经庄界最顶级的人物,仅在皇甫端明之下的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啊! 杜野虎本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但此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煞气全无了。 他收刀入鞘,转回身,把段离头上、脸上的酒菜剥开,把他扶了起来。 “我答应你。”杜野虎瓮声说道:“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发毒誓,发最毒的誓。” 他顿了一下,道:“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段离看着他,此时眼中已经没了酒意,也不复那醉醺醺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他道:“野虎,我没有儿子,我拿你当儿子看。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人憎鬼厌,也只有你,还肯顺着我,哄着我,听我的话!” 这位曾经在庄雍战场上奋尽最后一点道元与气血,也要追击对手的将军,摇了摇头,异常郑重地说道:“我不要你为我拼命,我要你为自己拼命!” 他低吼:“答应我!” 可能是酒喝得太多,杜野虎现在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意识到,段离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喝醉。今天晚上的对话,或许会将现有的一切都改变…… 但是他怎么能拒绝? 他的父亲是一个屠户,很早就死了。眼前这个脆弱得不成样子的男人,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扮演了那个缺失的“父亲”的角色,一直护持着他。 “我答应你。”杜野虎说道:“用我死在枫林城里的兄弟,用他们死后的安宁为誓言,我答应你。” 但是段离说的第一句话,就险些令他没能站稳。 “你在枫林城里的兄弟,并不是全都死了!” “你说什么?”杜野虎一把抓住段离的双臂,用无比认真地眼神盯着他:“你说,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眼神,段离知道,如果今天自己是开玩笑的。那么自己和杜野虎之间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坐下来说。”段离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杜野虎松开了手。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胳膊几乎被捏断。段离甩了甩胳膊,也没什么可讲究的,随意找了一块还能落脚的地方,席地而坐。 杜野虎亦步亦趋,跟着坐在了地上,眼睛仍然紧紧盯着他。 段离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有人来找到我,告诉我一个消息。不要问我那人是谁,我答应了保密。” 他也同样注意着杜野虎的表情,慢慢说道:“这一次黄河之会,东域齐国的内府境参与者,名为……姜望!” 杜野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睁开。 “不可能。”他摇头道:“老三如果没死,他不可能不联系我。” 尽管他在否认,但是他的嘴唇,有一些哆嗦。 段离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长相着急、但其实很单纯很简单的年轻人:“如果你能够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先逼着你发下那种毒誓,然后才肯把消息告诉你。你就应该知道,这是真的。” 杜野虎一时没有说话。 枫林城域的覆亡,本来就有些不清不楚。老城主刘易安的突然病逝,也是疑点之一。 但整个枫林城域除了董阿之外,没有任何活人,没有任何证据。 也只能董阿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姜望既然还活着,为什么没来找他? 为什么,一直跑到了东域齐国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难猜。 段离又道:“去年国战的时候,董阿被刺死于新安街头。杀他的人,留下了一块玉。是董阿曾经随身佩戴的玉。别人都不知道那块玉是谁的,我想,你应该知道。” 是的。杜野虎当然知道。 姜望后来给他寄的信里,可不止一次地显摆过,说院长如何器重、自己天赋如何卓越,往后要怎么罩着兄弟们云云。 虽然他没来得及亲眼看看,那小子显摆的玉珏到底长什么样。但能与董阿联系起来的,大概也不会有其它了。 杜野虎血液里的酒,全部醒了。 但他的心里,有火在烧。 那些酒,全部浇在了那些火上。 炙烈的、痛苦的……愤怒的。 “所以,所以枫林城的覆灭,是一个阴谋。跟董阿有关,跟皇帝也有关的阴谋。所以我家老三一个人跑到了东域齐国去,是想要报仇。所以他不肯联系我,是怕我冲动坏事?” 杜野虎说着,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想要爬起来。 段离狠狠按住他,声色俱厉:“你忘了你发的誓了吗???” 杜野虎愣住。 老三活着……老三活着,要独自报仇。 可是老大和老五,都不在了…… 他刚刚拿他们死后的安宁发了毒誓。 他呆坐在那里,低下了头。 满脸的络腮大胡,大概很好掩饰感情。 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颤抖着,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离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董阿曾经交代我一件事。说如果有一天,枫林城的秘密暴露出来,就叫我杀了你。现在,姜望出现在黄河之会,说明这个秘密瞒不住了。至少在你这里,瞒不住了。以杜如晦的本事,一定已经湮灭了所有线索。全天下都未必会相信姜望,但是我想,你一定会相信他。” 杜野虎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 但是仍然没有抬头。 他充满恨意的声音,从指缝里钻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几十万人,我的兄弟们……枫林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骨道要用枫林城域数十万人炼白骨真丹,朝廷早就知道了线索。庄高羡一直躲在深宫养伤,庄国蛰伏示弱多年,他需要这一颗白骨真丹,恢复伤势,堪破洞真。所以,包括杜如晦、皇甫端明、董阿在内,他们默许了悲剧的发生。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段离说道。 杜野虎移开双手,抬起头来。 段离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瞧来血红一片。 “我要杀了他们。”杜野虎咬着牙道:“老段,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每一个人,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一刀一刀地剐死!” “但是你杀不了他们。你谁都杀不了。”段离冷静且残酷地说道。 杜野虎全身都在抖,那是极致的恨意:“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咬下他们的肉……” “你就算是死,也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段离打断他。 “你要活着,老虎,你答应过我,你要活着。”段离说。 这位曾经威风八面,如今已成废人的九江玄甲统帅,叹了一口气道:“传消息给我的人,想必是希望你能够逃离这里。但是你逃不掉了。” 他说道:“你逃不掉了杜野虎。” “逃了一个姜望,逃了一个祝唯我,庄高羡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不会再让你逃。从这里到齐国,太远了,你逃不掉。” “只有一个办法。” 他慢慢低下头去,抱住了杜野虎,像一个父亲,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头挨着头。 “只有一个办法……”段离慢慢地说。 这个在今日又哭又闹,折腾极了的房间,这个赶走了所有侍从,只留两人对饮的房间。 这个炙烈的、煎熬的、燃烧着某种情绪的房间。 好像终于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 “什么狗屁办法!”杜野虎骤然响起的、痛苦的声音。 但立即就被段离更严厉的声音压制了下去:“想一想你发的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五章 虎臣 全天下都在关注黄河之会。 而对所有有志于黄河之会的国家来说,天下六大强国的出战者,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但现世如此辽阔,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观察天下的情报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情报能力,本身也是国家强大与否的一种体现。 齐国的陈泽青,能够对秦楚荆牧的出战者了如指掌。甚至具体到某一场战斗的细节表现,基本上只要在人前展露过的情报,都能够搜集还原……这本身就说明了齐国的强大。 对于庄国这种正从小国向区域性大国迈进的国家势力来说,军事力量或许暂时跟上了一部分,关注天下的情报能力,却不是一步就能够跨越的。 这需要长时间的建设。 事实上,庄国关于天下各地的很多情报,都是从景国或者玉京山那边来。 当今庄帝是雄心勃勃之辈,庄相也是能力卓越,又殚精竭虑,自然不甘于此。 但实事求是地说,以庄国现在的实力,要想把情报系统铺到东域去,确实是强人所难。 能够稍快一些得到的消息,也是诸如“齐灭阳。凶屠领秋杀军出战,阳建德以身死国。”、“齐夏战于剑锋山”…… 总之都是一个大概。 相较于景国,庄国得到的情报肯定要简单得多,也晚得多。 而即使在道属国中,庄国也不是最听话的那一拨……庄承乾当年是惯会翻脸无情,如今的庄高羡,也不是低眉顺眼的性子。 所以在情报的援助上,庄国在道属国里也要落后一些。 庄国的情报工作,以往是由副相董阿负责。 董阿死后,副相之职,至今还没有一个能担起重责的替代者。 作为其人最后托付的弟子,黎剑秋本也一直在帮忙处理政务。现在也和董阿曾经的僚属一起,依旧在处理部分事情。 这是得到国相杜如晦支持的。 主要当然是为了平稳过渡政事,其次,也算是国相对副相的某种缅怀,不让其人走茶凉。 不管别人如何说,杜如晦对董阿的器重一直未改,期许其人为下任国相……朝野都是深知的。 当然,很多重要的国事,不可能再让黎剑秋他们插手。虽未再立副相,剩下的副相权责,也在慢慢移交。 不过,在这段过渡期里。庄国现今在西境之外的情报,目前是由黎剑秋在负责。 说起来权责很大,也只是说起来罢了…… 因为庄国本就没有什么西境之外的情报能力。 此时此刻,黎剑秋走在慈心殿。 此殿是大庄仁皇帝庄明启曾经处理政务的地方,今帝或是出于缅怀,也常在此殿议事。 纵观庄国三代国主,也的确只有那位仁皇帝,称得上“慈心”二字。 以功绩论,庄太祖开国立业,今帝大胜强雍,拓地进取,都称得上耀眼。 但说句大不敬的……民心常怀仁皇帝。 殿中侍奉的太监通传之后,黎剑秋走入殿中。 他的桃枝解在殿外,是以此刻左腰空空,右腰侧,则悬着一块青色玉珏。 走进殿中的时候,庄帝正在与国相议着什么。 黎剑秋守着规矩,没有细听。 说起勤勉来,除却刻意隐于深宫的那段时间,今帝确实不输于谁。 以文治武功而论,他当得上“雄主”二字,的的确确是他亲手拔高了庄国的地位和影响力。 “剑秋来了?”庄帝瞧着黎剑秋,笑了笑:“何事奏报?” 杜如晦也放下手里的卷宗,温和地看了过去。慈心殿中,除了庄帝之外,也只有他能落座。 董阿死前托付的行为,让庄国现在的高层,是很看重黎剑秋的。 之前让他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就是证明。 不过要走到董阿那一步,还需要很多时间和付出。现在就想承接副相之位,更是绝无可能。 杜如晦心里给黎剑秋安排的下一个差事,其实是祁昌山脉北边,永昌郡的一个城主之位。若能抚政安民,前途不可限量。 董阿当年也是在城道院院长的位置“历练”归来,才青云直上,坐上副相之位的。 一城之主与城道院院长,算是平阶,但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还是城主的地位要高一些。 黎剑秋的起点已经强过董阿。 如今弟子继亡师遗志,行亡师旧路,共同参与到繁荣庄国的伟大事业中,往后说起来,也算是一桩佳话。 这事要等到副相府的事务全部移交完毕,他才会正式提出来。不过私底下对黎剑秋的期待,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现在的庄国,有望神临的外楼强者出现断层……但年轻一辈其实是有些人才在的。 国道院祭酒章任,就对国道院的学生傅抱松寄予厚望。 而因为董阿的死前相托,缉刑司大司首和杜如晦本人,都很看重黎剑秋。 祝唯我之前被所有高层一致看好,唯独董阿不是很认可。祝唯我叛国之后,董阿的眼光也更有说服力了一些。 然后就是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简直是把杜野虎当亲儿子看。不过以其人现在的状态,说话也没有太多分量。 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则是根本没有来得及寻找继位者。 大将军皇甫端明,本身没有表露过任何偏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息的子嗣,只唯国君之命是从。 除此之外,包括国君在内的更多人,可能更期待的是林正仁。 庄国的年轻一代,将来立在高处的,可能就是这么几个人。当然,其中杜野虎大概可以忽略不计。倒不仅仅是因为支持他的人已经失去分量…… 听得庄帝的问题,黎剑秋躬身道:“黄河之会值得注意的对手名单,我这边已经整理出来了。除了景国方面给的情报,也有一些咱们自己的总结。” 说着,他递出一本册子。 庄帝接过看了看,赞道:“不容易。” 的确是不容易。黎剑秋递上来的这份名单,除了六大强国的参与者之外,还有如魏、夏、曲、和之类的国家。 虽然信息大多不全,基本只局限在名字和修为之上,但以庄国在西境之外的情报实力,能整理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没什么可苛责的。 黎剑秋道:“分内之事,剑秋不敢不尽心。” 庄帝随意扫了两眼,便准备递给杜如晦,但手顿了一下。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随口问道:“齐国的这个姜望,出身庄境?” “是的,陛下。”黎剑秋同样没有什么表情:“结合景国的情报来看,此人应该是臣在枫林城道院时的师弟。” “哦。有趣。”庄帝淡淡说了一句,仍然不见喜怒,只把这份情报册子递给杜如晦:“国相瞧瞧。” 杜如晦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嘴里则道:“剑秋辛苦了,先下去歇着。你刚刚叩开内府,须得好生巩固境界,不可轻忽。” “谢过国相关心。”黎剑秋又对庄帝一礼:“臣告退。” 而后转身,离开了这慈心殿。 待其人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杜如晦没有先说情报册子上的事情,而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枫林城的事情,董阿没有瞒他。在国与家之间,他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庄高羡不置可否,只道:“结合其人入齐的时间,这个姜望,好像正是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离开的枫林城。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生,能够在那种情况下逃离?” 杜如晦是多聪明的人,提一句黎剑秋,就是担心皇帝因此生隙。提一句就够了,斟酌自在圣心,反复强调,反容易叫皇帝厌烦。 此时则顺着话题道:“应该是有隐藏身份,或者说,隐藏了实力。他现在是以内府境修为,参与黄河之会,那么他离开枫林城的时间,一定是在无生无灭阵彻底开启之前。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白骨道身上,因此忽略了此人。” 这个推断很简单,因为内府境修士不可能冲得出无生无灭阵。 杜如晦继续道:“之前我推断,枫林城里还有人活着,并且这个人杀死了董阿。现在看来,就应在这个姜望身上。” 庄高羡只道:“如果是他杀死的董相,那么他必然知道了枫林城的真相。” “陛下不必担心。”杜如晦当然很了解自己的皇帝学生,缓声道:“枫林城一役,是您扫荡邪教的一役,我们庄国上下一心,挫败了邪神降世的阴谋。虽然有一定的牺牲,但也在此战之后彻底抹去了白骨道…… 哪怕这个姜望现在能够参与黄河之会,可以跟列国天骄争锋,还有齐国撑腰。也不足以左右枫林城之事的性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 庄高羡自然也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又问道:“现在可以查到这个姜望的底细么?他是土生土长的庄国人吗?他在庄国的隐藏身份是什么?” 杜如晦苦笑:“枫林城已经彻底没了。哪怕现在将其从幽冥缝隙夺回来,姜望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去证明所谓的真相。而同样的,我们最多就是从与他接触过的人嘴里,得到一些简单的信息,想要查到他当时的隐藏身份,已是不可能。” 姜望这个人的存在,当然是可以确认的。当初三城论道上,就有不少异城的人认识了姜望,尤其以三山城修士为最。 此外黎剑秋也是跟姜望有一些接触的。 但要说挖掘出更深的线索,知道其人为什么能够逃离枫林城域,是怎么知道的真相。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枫林城域,毁灭得太彻底。什么也没有再留下…… “枫林城,枫林城……”庄高羡轻声重复了两句,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杜野虎,还可靠么?”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家与国,不是谁都能做出取舍的。董阿和黎剑秋已是难得,我不了解杜野虎将军,不能为陛下甄别。” 涉及枫林城之事,在黎剑秋和杜野虎之间,他也只能保一个黎剑秋了。 又是董阿最后的门生,又继承了生生不息的神通,继承了董阿的理想,承载着其人的信任。这样的黎剑秋,于公于私他都很看重。 那份两人都已看过的、关于黄河之会的情报,现在正在案上。 庄高羡把情报册子拿了起来,随手一递,吩咐道:“把这份情报原封不动给林正仁,叫他好生琢磨。” 自然有小太监走上前来,双手接过册子,急步去了。 庄高羡对杜如晦笑了笑:“林正仁既与孤有约。孤这回便看看,黄河之会上,他能拿出什么成绩来。” “想来是不敢辜负陛下期待的。”杜如晦说。 庄高羡忽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前一个话题:“杜野虎将军先登锁龙关,是孤之勇士,国之功臣。” 他说道:“须体面。” 这就是为杜野虎定下结局了…… 至于是自杀,还是醉酒而死,又或旧伤复发……想来最后一种死法是最体面的。 当时在庄雍战场,庄高羡宣杜野虎而其人不至。但彼时的庄高羡,完全不计较杜野虎的无礼,还以壮士称之,说不要苛责。 做一个明君的手段,他是不缺乏的。 而此时,杜野虎但凡有一点不稳定,他就不可能允许此人继续掌握军权。同时,也不会让这个在军队中有一定根基的人离开庄国。 这也是天子之心。 所以,如无意外,杜野虎的结局,在此时就注定了。 事实上庄高羡现在还不知道杜野虎与姜望曾经的交情,一旦知道了,大概“体面”也不会再有。 杜如晦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劝,只道:“老臣让人去安排。” “老师,你亲自安排。”庄高羡看向他:“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杜如晦刚要应声。 忽地一名殿前侍卫快步进来,急声奏道:“启禀陛下!九江玄甲统帅段离阴谋叛国,偏将杜野虎亲手将其擒获,现已押在宫门外!” 庄高羡眉头一扬,立起杀机。 而杜如晦也十分失态:“你说什么?!” 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的忠心,举国皆知。 他与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在庄雍战场上拼死拖住雍国的承德侯李应,这才为庄帝斩杀雍国太上皇韩殷创造了机会。 此战之后,贺拔刀身死,段离被废。 这一光辉事迹,庄国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这样的忠勇之士,如何会叛国? 怎么能叛国? 报信的殿前侍卫跪在地上,十分惶恐。 好在杜如晦很快收住了情绪,直接问道:“在哪一门?” “北……北门!”殿前侍卫回道。 再一抬头,国相与国君陛下,都已经不见了。 贵为天子与相国,时刻讲究一个仪态,毕竟是庄国臣民之表率。 什么时候不是从容威仪? 以前庄国孱弱的时候,杜如晦还经常南移北转,凭借着咫尺天涯的神通,一个人当多个人用。 现在庄雍一战打出了威风,他也已经很少有这样着急忙慌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 亲手将段离提到庄王宫外的杜野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庄天子。 …… …… 满脸络腮大胡、肌肉结实、形象粗鲁的杜野虎,无疑很符合人们对壮士的设想。 此刻…… 此刻一只手提着段离,沉默站在庄王宫外的他。 无疑是痛苦的。 对比着仍在不断挣扎的段离,反倒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更绝望。 当杜如晦一步踏近前来,当庄国之主的身影,出现在北宫门外。 守在宫门外的白羽军将士,全都屏息凝神。 而杜如晦第一眼只看向段离,这位老相国的眼神,是有些哀伤的。 “为什么?”他问。 段离的喉咙,是被杜野虎用真元封住了的,所以先前一声都未能发出来。 而杜如晦压低了声音,带着些怒意:“让他说话!” 杜野虎于是松了手,任由段离跌坐在地。 段离并没有被捆起来,已成废人的他,根本也不需要捆缚。他不能够对国相、对庄帝,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庄高羡和杜如晦从未想过他会叛国的原因。 一个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人,从此安享富贵,不好吗? 修为尽失的他,又能叛去哪里?随便在什么地方遇到一只凶兽,人就交代了。 但段离问:“为什么?” 他看着杜如晦,以及杜如晦身后的庄国国君,笑着道:“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段将军。”杜如晦摇摇头:“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段离怨毒地看了杜野虎一眼,但杜野虎死气沉沉地立在那里,并不说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笑道:“不,这是真的。我带了永昌郡的布防图,我带了军部谍子的花名册,我带了九江玄甲的所有核心机密……” 他厉声道:“我要把它们全部带去雍国!” 段离说的所有这些东西,此刻都在一位宫卫的手中。 与此同在的,是一只险些被损坏的储物匣,从痕迹来看,应该是段离被抓住时,想要销毁,但是被及时阻止…… 阻止此事的人,自然只能是杜野虎。 人证物证俱在,大概也是段离此时并不抵赖,反而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因。 可尽管看得明白,杜如晦还是表现得非常难以接受。 他面色沉痛地看着段离:“段将军,我没有想到,我没想到……” 他怒道:“陛下对你还不够厚待吗!?” “你虽然废掉了,但是职务未失,仍然是九江玄甲之统帅,御赐衣甲,俸加三成!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还在与我商量,要许你一个伯爵之位!!” 换做是往日的段离,这会应该已是泪流满面了。 但现在他只想笑。 欺骗属下,让属下去送死,难道是厚待吗? 职务是未失,但实权已经被以“将养身体”之名剥离了不是吗? 赐我衣甲?老子都是一个废人了,穿上御赐的衣甲能干什么?去给贺拔刀上坟吗? 至于所谓的商量出一个伯爵之位,还不是你杜如晦一张嘴?谁他妈知道你们商量没商量? 国战都结束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赐爵!当老子一直那么傻? 段离想纵声狂笑,想破口大骂,但同样不出所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他不仅说不出话,还深深地低下了头。 并且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 看起来,就是迷途方悔、羞愧万分! 而杜如晦转过身去,独自继续着这段戏剧。 大庄的国相大人,向着国君拜倒,哀声道:“段离一生为国,一时糊涂!虽犯了不赦之罪,但老臣跪请陛下,留他一个全尸,同时遮掩此事,勿伤其身后之名!” 大庄的国君陛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国相伤心如此,孤又何能无动于衷?便允此奏,名爵虽不再赐,生前之名也不相夺。便算是庄雍战场上并肩一回……全了此段情谊!” “老臣,叩谢君恩!”杜如晦深深叩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随手拔了一名宫卫的佩刀,几步走到段离面前,半跪下来,半扶着其人,一刀穿心!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竟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他是一国之相,有他的威严和气度。但是国家需要他做一个刽子手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刽子手……都更像刽子手。 此刻他抱着段离,拍了拍其人的后背,算是最后与之告别。 而后松手,起身。 簪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没有半点动摇。 段离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尸体,就这样软软倒地。 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段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真的在悔恨吧! 唯独,唯独杜野虎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像死狗一样软倒在地上的男人,死前一定是在心里大喊——杜野虎,你发了誓的! 所以杜野虎眼中有泪,他止不住。 没有拔刀砍向杜如晦,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真的无法再遏制悲伤。 好在段离说过,悲伤不是问题。情感越真挚,越不是问题。 段离还说过什么? 杜野虎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 在有如深渊的恨和痛之中,想起了……将军的嘱托。 “啊!!” 杜野虎忽然一声大吼,虎目染泪:“我杜野虎大好男儿,忠义不能两全!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拔出腰刀,反手自斩脖颈! 这一刀极狠极快,没有留半分余地。 他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在这庄王宫外自尽! 军刀斩入脖颈足足过半,鲜血奔流如瀑! 而后,才被一只手抓住。 庄国皇帝庄高羡的手。 他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杜野虎这一刀真的斩下去、并且下一息就真的要死去时,才出手拦刀。 庄高羡右手抓住杜野虎的军刀,轻轻一拉,便将此刀带回。 同时左手轻轻拂过,止住杜野虎喷涌的鲜血,弥合他的脖颈伤口。 “糊涂!”他怒声斥道。 这一作怒色,顿见天子之威。 好像将杜野虎求死的狠意,也镇住了。 这汉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虎目犹然有泪。 杜如晦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真虎将!真义勇也! 庄高羡已经解下杜野虎手里的刀,怒视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为国擒叛,正是国家忠义之士,何言苟且?国家养虎士,不是为了看你挥刀自裁!你这样的勇将,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以功勋相配!而不是死在这里……徒让人笑!” 杜野虎仍是咬牙不语。 杜如晦知道,这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苦口婆心道:“义有大小之分。我知道段将军平日待你不薄,但国家大义之前,容不得私念。你今日为国擒贼,正是大丈夫所为。乃大忠大义,如何是忠义不两全?本相与段将军往日感情也很好,今日却亲手杀他,难道本相也应该像你一样,自裁于此吗?” 杜野虎还是不吭声,但抬眼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汉子。我想段将军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就这么窝囊地死去。他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想要把九江玄甲交付于你……” 老国相说到这里就打住,叹道:“他的身后之名,也需要你来维护。” 似是这句话说服了杜野虎。 “相国,陛下。”杜野虎的声音哑得吓人,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痛苦,还是因为喉管刚刚斩断才接上,不方便言语。 他说道:“野虎失礼了。” 庄国国主以一个圣明天子应有的宽容看着他:“大丈夫不拘小节,孤只见着了你的真性情,未见你失礼。” 杜野虎低下头,哑声道:“臣……臣……不知所言。” “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庄高羡宽声道:“且回去歇着,好好养一养精神,国家还需要你,九江玄甲还需要你,很多事情等着你做。” “臣……”杜野虎又看了段离的尸体一眼,那眼中的伤痛做不得假:“臣请葬段离。” 庄高羡只道:“准了!” 庄国国主今日宽宏的表现,必然会传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 真乃明君也! 杜野虎缓步走过去,将段离的尸体抱起来,又看了一眼庄高羡手里的刀。 这果是个不知礼的。 庄高羡也不计较,只温声道:“此刀伤主,用之不详。你不要再用。回头去孤的内库里,自选一柄佩刀。” 在场的宫卫以及白羽军将士,都羡慕不已。 此人竟得陛下恩宠如此! 杜野虎想了想,抱着段离低头:“谢过陛下。” 而后也不说别的话,抱着段离的尸体,就这样离开了庄王宫。 待这抱尸的魁梧身影远去。 杜如晦礼道:“老臣恭喜陛下!” “哦?”庄高羡转身往宫里走:“今日血溅宫门,不知何喜之有?” 杜如晦跟在身后道:“陛下才失一宿将,立得一虎臣!可见天命在庄,不使我衰也!” 庄高羡停住脚步,良久,才长叹一声:“多亏有你啊。老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六章 “送丧” (为月票九千五加更) 段离叛国的事情,在庄国内部都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更别提在国外有什么影响了。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九江玄甲统帅,后来也不过是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 仍有荣誉,仍有职务,但在超凡的世界里,不再有什么地位。 在公开的说法里,他是旧伤复发而死。 大概除了九江玄甲的将士,也没几个人会追究个中原因。 总归朝廷这么说,那就是这么回事。 朝廷……总不会骗人吧? 段离将军一生为国,荣誉满身,虽死应无憾。 其人无妻无子,以军营为家。 是杜野虎为他操办的丧礼。 丧礼有些仓促,前一天身死,停棺缅怀一天后,紧接着就下葬。 丧礼很简单,就在军营里举行。 但也很隆重。 他出殡的那一天,九江玄甲全军列队吊唁,国相都亲自到场敬挽,国君也有心意赐下。更别说郡守、郡府缉刑司司首之流…… 应无憾了。 很多人都感叹,段将军应无憾了。 旧伤复发,是一个体面的死法。在沙场搏命的将军里,这种死法很常见。 想来段离自己是接受的。 毕竟他本来,求的是一个五马分尸。 相较而言,旧伤复发可体面多了。 杜野虎并不知道,这原本是庄高羡打算安排给他的死法。这冥冥之中的巧合,当然也没有什么好庆幸的。 不过知与不知,事情都走到了这一步。 人死不能复生,他也不能再回头。 葬了段离之后,人们发现,杜野虎将军,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没日没夜地喝酒,不再每时每刻想着上战场。 他开始整顿军务,开始在副将杨尹的帮助下收拢权力,开始积极争夺九江玄甲的未来…… 论功勋,庄雍国战之时,是他先登锁龙关,将庄国战旗插在城楼之上。那一声“百年之辱,今日奉还!”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论实力,走古兵家之路,且每战必先、悍不畏死的他,早已在军队杀出名声来。 他还是腾龙境修为的时候,有很多人不服他当九江玄甲的第五个偏将,与他一起参加过几次战斗之后,不服的就都服了。没人有他那么拼命,别人拼命是为博取功名,怎么也有一个限度。他拼命,好像就是为了把命拼掉。 至于现在,冲到内府境的他,九江玄甲里已没人敢与他单独放对。其他几个偏将,修为都比他深厚,但论及生死相搏,的确也有一丝不便明言的忌惮。 杜野虎唯一缺乏的是资历,但九江玄甲主帅段离对他的认可,早就补上了这一层。 段离因旧伤复发离世后,九江玄甲主帅位置悬而未决,上头不曾派人下来接任。很多人都在传,这是朝廷有意为之,就是为了等杜野虎。 等他更有实力,等他得到更多人认可。 在段离的丧礼上,国相多次与杜野虎私语,也被视为一种风向。 当然,这些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此时此刻,杜野虎独自坐在军帐中。 结束了一天的军演,最不愿思考的人,此刻默默在思考。 以后……没有人会再帮他想办法了。 副将杨尹是很好的,很有脑子,但有些问题,不能问杨尹。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自己的确不够聪明,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小五就一天到晚地嘲笑他,他只能羞愤地还以老拳。 但想来,照着段离说的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旁边就是一坛酒,今日他也没有饮一口。偶尔看一两眼,止个干瘾就罢了。 酒虫作祟的感觉很难受,但他从此不敢再喝醉。 他答应了的,答应了段离的…… “将军!” 帐帘卷动,挤进来一个敦实的人影。 赵二听这个憨货,又是报告都没有一声,就撞了进来。 杜野虎以往是不在意这些的,也就杨尹会管一管,但现在他觉得,或者是要立一下规矩。 段离说过,练兵第一要紧的,就是规矩。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根本听不进去的那些话,在段离死后,反倒一次次浮现,越来越清楚。 段离应该是对的吧? 我活着……应该是有用的吧? 赵二听撞进来之后,只直愣愣地看着杜野虎,但一时并不说话。 规矩……杜野虎又想。 于是有些头疼。 “怎么了?”他问这个二愣子。 “你不该抓段将军的!”赵二听忽然说道。 “憨货!”杜野虎恼道:“又在哪里,听了什么胡话?” “张偏将喝酒时,跟他帐里的人说的。”赵二听梗着脖子道:“他们说你拿段将军换取荣华富贵!熟……不管生的熟的,都为无耻!” 出乎赵二听意料的是,脾气暴躁的杜野虎并没有立即发火。 反而是问道:“还有呢?” 赵二听认真地想了想:“俺也觉得将军做得不对,段将军就算有罪,也不该你来抓。段将军对你多好……” 一只酒坛子砸了过来。 他熟练地闪过。 酒坛砸碎在地上,顿时酒香四溢。 浪费了!赵二听想。 “去你娘的!” 熟悉的虎将军回来了…… 杜野虎咆哮道:“老子是问你怎么觉得吗?你这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憨货,怎么觉得算个屁!” 赵二听缩了缩头,不知怎的,他现在倒觉得自在了很多。 委屈巴巴地道:“是你要问嘛!” 杜野虎还想砸他,但看了看,手边已经没有酒坛了,有心把面前那本看不太懂的兵书砸出去,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 只怒道:“老子是问姓张的老狗还说了什么!” 赵二听挠了挠头:“好像就说了这个。” 国相压下来的事情,想来姓张的也不敢多说…… 看着这个楞不啦叽的赵二听,杜野虎就是一肚子火,甩了甩手:“滚吧!” “滚就滚……”赵二听倒是很骄傲的样子,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杜野虎又叫住他,严肃地说道:“你记住,以后不要再跟我讲枫林城的事情!那些话,你给我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太好了!”赵二听喜笑颜开:“俺早就讲腻歪了!要不是怕你揍……” 他住了嘴。 杜野虎阴沉着脸:“滚!” 赵二听一掀帐帘,麻溜地离开了。 在重新变得空荡的营帐中,杜野虎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小五活着就好了……他何必要动脑子呢? 根据段离说的那些,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杀了赵二听,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赵二听死了,他和姜望的感情就不会再被人想起……但他确实下不了手。 不然刚才那一坛子砸过去,赵二听就没了。 好在这个憨货愣是愣了点,却很听话。答应了的事情,就会做到。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野虎揉了揉脑袋,强迫自己去看那本兵书。 娘的……这个字念什么? 马还是四?两个破字非要碰到一起,叫人读哪边嘛! 他又恼了。 杨尹个狗日的,也不知道注释一下! 正恼间,忽地一抬头,伸手拿住了单锏。 顿时气血绕身,凶煞之气隐隐。 他的确在天子内库中取了一柄宝刀,但是并不用,而是摆在自己的宅子里,供了起来。 杜国相看到后,虽然批评了他,说什么刀就是拿来用的,但明显也很高兴。 至于这根单锏,则是段离所遗。 本是一双,其中一支毁在庄雍战场,为雍国承德侯李应所断。 双锏名为“取敌”,段离当初也没能拿它取了敌,如今只剩一支,想来单锏应叫“送死”才是。 还是杨尹有文化一些,说不如叫送丧。 他想着,确实自己该为段离送丧,便定下此名。 此刻杜野虎提着送丧锏,人如恶虎,势若凶神。 煞气咆哮蒸腾,笼罩整座军帐。 在浓得化不开的杀机里,“钻出”一只小白鹤。 那白鹤飞在半空,散作流云,流云又一转,化出一道飘然出尘的身影。 其人面向杜野虎,声音清冷动听:“杜将军,我没有恶意。” 杜野虎提着单锏,恶面无情,丝毫不因对方清丽绝伦的容颜而给什么优待,只冷冷道:“你可以用来解释的时间不多。” “在下叶青雨,是姜望的……朋友。” 这以云化形的女子说道:“此行是来帮你的。” 杜野虎沉默不语。 叶青雨看着这位凶神恶煞的汉子,只好继续道:“姜望之前送信与我,说他马上就要去参与黄河之会,有些事情可能就瞒不住了。你在庄国或许会有危险。所以请我来接你。” “你们的好意,杜某心领了。”杜野虎淡淡道:“请回吧。” 云鹤自齐而来,本就需要一些时间。偶尔遇到一些什么意外被打散,慢慢重聚也需时间。 叶青雨收到信的时间晚了一些,她是昨天就来了九江城,不过直到今晚,才找到机会,单独来见杜野虎。 姜望的信里说,杜野虎要么就言听计从,要么就二话不说拿刀去新安城,倒是没有提到过,杜野虎会是现在的这种反应。 “我确实是姜望的朋友。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证明的。”叶青雨想了想,取出一张信纸,轻轻往前一弹:“姜望说这上面都是你们才知道的事情,你一看便知。” 她又道:“跟我去云国,我能保你性命。之后会找个机会,将你安排到出海的商队里,悄悄把你送到齐国去。” 但杜野虎看也不看那张信纸一眼,仍只道:“军营重地,姑娘莫要自误。还是快些走吧。” 那张信纸飘在他面前,又慢慢落下,落在地上。 姜望可没说他的兄弟会是这种态度啊? 叶青雨很有些发愣,但是并不放弃,转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妨说出来,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 “你走不走?”杜野虎冷道:“我看你也是受人之托,懒得跟你计较。你最好不要逼我。” 叶青雨有些恼了。 想她何等身份,何曾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她好心好意来帮忙,好声好气地说话,这凶汉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想跟她动手? 她的声音也蕴了些怒意:“姜望说了,如果你不愿意,就要我强行把你带走。” 姜望的原话,是杜野虎如果控制不住,非要提刀去新安城拼命,那就强行把他绑起来带走。带回云国关起来再说。 现在杜野虎虽然没有去新安城拼命的意思,但是要跟我拼命……也差不多吧? 听得叶青雨这话。 杜野虎一翻送丧锏,霎时间血气狂涌,在身后凝结成一只恶虎形状。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已经完全展开了战斗的姿态,用杀气满盈的眸子看着叶青雨:“你大概做不到。” 这修为,这战力……也跟姜望说得不一样啊。 不是说腾龙境修为,随随便便就撂倒? 姜望啊姜望,要我怎么说你。这人完全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啦! 叶青雨倒也不是怕了此人,她的云篆神通妙用无穷,单打独斗谁也不惧。再者说,要不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她随手一丢就是几百个机关人! 但问题就在“动静”二字上。 这里是九江玄甲的军营,也是庄国重地。 动静闹大了,真没法收场……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叶青雨恼道:“姜望一个人背负那么多,过得那么辛苦,你作为他的兄弟,就不能省点心吗!?” “少说废话!”杜野虎一步跨到案前,提着送丧锏,气势汹汹:“姜望此人寡廉鲜耻、辜恩负义,无父无君、背国求荣!曾与他约为兄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必唤起大军,将你围杀于此!” “好,很好!”叶青雨也动了真怒,言语之间不再有什么顾忌:“少了你这个累赘,我为姜望感到轻松!你就做你的庄庭走狗吧!异日若是兵戎相见,你别对他摇尾乞怜就是!” 话音落下,人已经散为云气,消失在军帐中。 杜野虎轻轻一弹指,击破了叶青雨先前布下的遮掩法阵。 军帐外的晚风,绕着帘幕鼓噪。 其人已远了…… 杜野虎收了血气煞气,弯下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那张信纸。 …… 这一夜,杜将军帐中的灯,亮到天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七章?其乐融融 宁剑客真的是一位非常好的对手。 于剑术之上,简直有宗师之风。 尤其当她撇开剑术的拆解,放弃对剑道的探索,而专注于战斗的胜负时,曾经登顶太虚最强内府的恐怖实力,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姜望面前。 这几天,两人交战十五场。 姜望胜九负六。 在战斗中,姜望已经动用了除歧途之外的所有手段,想来宁剑客能够保留的也不多。 太虚最强内府之荣名,在这几天里不停地换人,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但也只是在独孤无敌和宁剑客之间。 不过对于“宁剑客”本人来说,战斗的场次越往后,她就越能感受到这个对手带来的恐怖压力,她一次又一次地动用绝剑术,但胜机已越来越渺茫。 她自己在这些天的战斗中进步飞快,但对手独孤无敌的进步速度更是恐怖,这是第一个在战斗才情上令她感到敬畏的对手…… 但其实在双方近乎旗鼓相当的战斗中,姜望这几天的进步速度就算快一些,也没有快太多。之所以让“宁剑客”的压力越来越大,乃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战斗,完全填补了双方战斗里的“知见”。 “知见”对歧途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对于她会做出的战斗选择,姜望越来越熟悉,判断越来越精准。从而一步一步,逐渐绞杀了她的胜机。 说起来这跟李龙川的箭术很像。接触得越久,对手在他眼中的破绽就越清晰,到最后常常是一箭定生死。所以石门李氏的敌人,从来都是尽量避免跟李家的人接触。要么避而远之,要么见面就分生死。 不过,虽然结果相似。但洞察对手的选择与发现对手的破绽,也并不是一回事。 虽然姜望从始至终并未动用歧途神()通,但在战斗之中,不断以进攻诱导对方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歧途的运用。 只是这种引导很考验战斗智慧、容易被察觉、也容易被抗拒罢了。 终是不如真正的歧途神()通。 如果两人现在在现世里生死相搏,姜望只要用出歧途神()通来,如果对方没有另外隐藏的绝杀手段,那基本上就可以宣告胜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很有些胶着…… 发生在星河中的战斗里,姜望抓住机会,一道不周风,吹灭了宁剑客的右手,于是后退一步,很有礼貌地道:“承让。” 完全不像之前那个会咧着嘴喊“不服再来”的狂徒。 “宁剑客”以左手接住长剑,冷哼一声,离开了论剑台。 “啧,真没有风度。”姜望摇头这么感慨了一句,也就作罢。 双方之间的胜负,定格在十胜六负。 风度不风度的,确实也不重要。 他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陪练,“宁剑客”无疑完美符合条件,态度差点就差点吧……宰相肚里能撑船,谦谦君子唾面自干! 论剑台退回福地空间,姜望想了想,顺手给“甄无敌”和“灵岳”各发了一个决斗邀请。 前者当然是视若无睹,倒是左光殊即刻就应战了。 论剑台再次呼啸而起,撞进星河中。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楚国内府境的出战者定下来后,姜望本打算找个时间安慰一下左光殊的。以过来人的成熟身份,给小少年的人生道路以指点。 诲人不倦嘛。 但是后来遇上宁剑客,切磋起来十分畅快,就忘了这事……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璀璨星河之中。 论剑台刚一合并,姜望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眼前所见,已经是水的世界。 战斗一开始,左光殊就在爆发。 看来这小子火气很大。 不把他打服,估计是没办法好好聊天的。 姜望心中计议已定,直接长呼一口气,不周风绕身而起,那森白色的风,将涌来的波涛全部吹毁。 同时双手迅速掐诀。 以他现在的掌控程度,三息之内就可以完成火界之术。 而将惯于杀戮的不周风转为防御,只是要撑过三息时间,实在算不得难事。 披甲驾车的左光殊,在三息之内,足足甩出了三十多门道术,彼此之间各不干扰,反而相辅相成,足见其人恐怖的水行天赋…… 但全部湮灭在姜望不计损耗的不周风之前。 而三息之后…… 火的世界,替代了水的世界。 在无数啸鸣的焰雀之中,姜望蹈火而来,一把将左光殊拉下河伯战车,打断他的下一次施法,大笑道:“你输了!” 左光殊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不过身上水光潋滟的战甲和蔚蓝色的披风,都已经消散了,收回了河伯神()通。 面子拉不下来,但输了他还是会认的。 姜望松开这少年,单手一握,将火界收回掌中。 那一个天圆地方的火红色耀眼世界,在他掌中灿烂了一阵,也在左光殊眼前晃悠了一阵……才缓缓消散。 “怎么着?”姜大哥摆出一副知心好大哥的架势,亲切笑问:“几天不见,火气这么大的?” “有事吗?”左光殊一脸不爽:“没事我急着赶下一场。” “有事有事。”姜望赶紧拦住,笑道:“我这不是听你的,打算要参加黄河之会么?你看,我现在已经选上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姜望现在也算是熟悉左光殊的性格了。你要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他就格外难对付,很爱跟你作对。但你要是把他当大人,跟他商量正事,他就特别乐意做出点“贡献”。 闻听此言,左光殊果然没了转身就走的架势。 他毕竟跟姜某人还是很亲近的,换成是别人,他根本话都懒得说。但要是姜望,他倒也愿意帮忙。 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这小少年才道:“楚国这边的情报,我不能给你。其它国家的,倒是可以跟你说一下。” 很有原则的一个少年!姜望在心里赞了一声。 其实陈泽青搜集的情报已经足够详细,该有的都有了。姜望只不过找个由头跟这小子沟通下去罢了。 事实上并不期待,但面上笑得非常灿烂:“那我求之不得,你快给我讲讲!” 左光殊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姜望在他面前认真听讲的样子。 因为姜望有些时候很像左光烈。这让他可以有一种,换自己当哥哥的感觉…… 当然这年少的心情,他从未跟任何人说。 当下便扬起下巴,“勉为其难”地讲了起来。 他本来有志于黄河之会,关于对手的情报,都是左家帮他收集的。现在跟姜望讲来,倒也头头是道。 而姜望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赞叹一句,大楚左氏真天下名门也! 左二公子虽然表现得不屑一顾,但不自觉扬起来的音量,却是骗不得人。 真是其乐融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八章 演法阁 待左光殊这边认认真真地把情报讲完,姜望再三道谢之后,才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光殊你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男儿,这次落选黄河之会,火气这么大,可有点不像你。” 左光殊果然被说到了心坎上,拂袖怒道:“项北此人,骄横无礼。我若与他同岁,岂会容他猖狂?!” 看来是输给了项北,并且项北的年纪比他大,修行岁月更长。这小少年并不服气。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在你面前都敢骄横,看来此人的确是大楚第一内府。” “什么第一内府?屈舜华不会比他弱半分!只是要隐藏……”左光殊话一说出口,立刻做贼心虚地瞥了姜望一眼,僵硬地掩饰道:“隐藏实力罢了。” 独孤大哥饱经风浪,自然是面色如常的:“哦,这样。” 心中却是一动,隐藏神通? 按理说黄河之会这等天下争先的场合,不该有谁会隐藏实力的。 但姜望身怀歧途神通,当然能够理解。 黄河之会上的收获再大,也弥补不了歧途神通暴露的损失。 不过,虽然对那位屈舜华隐藏了什么很好奇,同时更好奇,屈舜华宁可放弃黄河之会都要隐藏的秘密,左光殊为什么能知道…… 但姜望却是绝口不提。 摆明了问不出来,不值当惹得这小孩子恼羞成怒。 “说起来,你把左家辛苦搜集的情报分享给我,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姜望说着,左手一抬,那灿烂的火之世界再次照耀在掌中,小小一方世界里,火海生波,焰雀飞舞。 他看着左光殊:“我觉得这门术法,其实很适合你。你考不考虑学一下?” 说起来,这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想法,而是在刚刚的接战中,他的确是觉得,若是要构建类似于雷占乾那一版雷界的术,左光殊的河伯神通,反而要比他的三昧真火更适合。 河伯与雷玺,都非常强调对元力的掌控。 而姜望的火界之术,其实是在易星辰的点拨下,已经改换了思路。两种思路倒也不能简单地评判优劣,最终还是看施术者如何掌控。只能说姜望现在的这一套,更适合姜望自己。 因为左光烈的遗泽,他一直想着要如何回报左家。但大楚左氏确实也轮不到他来帮什么忙。就连他跟左光殊的相处,其实也都是左光殊提供了更多。名门嫡子的眼界,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他确实觉得,左光殊的河伯神通,很有机会推演出水界之术来。而这门术毫无疑问可以让左光殊变得更强——变强,大概是这小子最想要的了…… 听到姜望的话,左光殊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很是心动。 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他刚刚才被这门术击败!以他好强的性格,必要把这门破术研究透了才是。 但也不能丢了架子…… 灵岳小公子板着脸,冷哼道:“我大楚左氏,什么神功秘法没有?” 他瞥了姜望一眼:“我本是不稀罕的。不过如果你觉得这门术需要我帮忙参考一下,非要我一起研究的话,我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姜望忍着笑:“那你行行好,帮我参考一下,如何?” 左光殊略一沉吟,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 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就是一点一滴推演出来的,从无到有,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传授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碍难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他详细地为左光殊拆解这门术法,告知他若要演化“水界之术”,应该从哪里开始,又如何继续,每一个步骤的关键点在哪里。 左光殊的天赋……也非常惊人。 基本上姜望只要说一遍过去,他就能立刻理解。只是在关于浮陆图腾的部分,停下来问了几次。 来自浮陆的图腾,是构建雷界之术的重要一环。关于这一点,只能让左光殊自己去想办法。但想来左家家大业大,在明确知道需求的情况下,类似的事物应该不难找。 “……大体便是如此了。”姜望讲完,最后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左光殊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应该是没有了。回去我用演法阁推演一下,大概就可以成型。” “演法阁?”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因而有些疑惑。 左光殊解释道:“名为‘阁’,但其实是一种非常繁复、造价也非常昂贵的法阵。整个楚国范围内,也只有顶级名门才能够搭建起来……我们左家有三座。” 他又不经意地骄傲了一下。 姜望也很捧场:“类似于演道台?” 左光殊很认真地摇头:“是演道台类似于我们楚国的演法阁。太虚派祖师当年在我们楚国待过一段时间,大概是那个时候有的灵感。” 这小少年还真是很有家国荣誉感…… 姜望想着,很有兴趣地问道:“所以效果是一样的吗?用什么来推演呢?” 演道台推演功法,需要用到“功”,但说起来,“功”也不过是太虚幻境里的一种货币罢了。本质上应该不可以构成推动演道台的力量来源。 真正推动演道台的,还是整个太虚幻境的伟大力量。是无数人在其中迸发灵感、磨砺技艺……从而产生的人道洪流。 “倒也不是完全一样……”左光殊很是严谨,倒不会为了推崇楚国就故意含糊其辞:“演法阁其实更像是一种幻境,任何人都可以用演法阁构建自己心中的术法、切磋演练,哪怕是普通人都行。只要构建合理,术就能够在演法阁里成立。不过就算构建成功了,要应用到现世里,也需要重新磨合。演法阁里的各种条件,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现世……” 姜望听明白了。 作为演道台的“资深”使用者,其实他并不觉得,演道台是“借鉴”了演法阁。 演道台推演出来的功法,是直接就可以用的。 而演法阁,更像是一种创意的模拟。 前者需要太虚幻境的支持,是对某一种功法的进阶演化。 后者相对来说消耗肯定少很多,而且很有利于术法的研发。就连普通人都可以使用,若是推广开来,可以激发多少奇思妙想? 难怪都说楚国的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心里想是这么想…… 姜望抚掌而赞:“如此难得的演法阁,左家却有三座,真不愧是天下名门!” 但这实在是有些浮夸。 “……”左光殊看了他一眼:“先告辞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三十九章?回礼(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姜望现在每天除了早课、晚课之外,午时引阳芒入瞳,也是雷打不动的课业。 修行之高峰,是一担土一担土累聚起来的,他从不轻慢。 此外,还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戌时进入太虚幻境。 “宁剑客”这个时候一准也在。 几乎已是一种默契了,他们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战斗一场。 而后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打一场——一般都是自觉可以有更好的发挥,但是没能发挥出来的时候。 今夜亦是如此。 “宁剑客”再次奉献了一场高质量的剑术表演,同时也再次被击败。 双方的胜负场数,达到了十一比六。 姜望若是再赢一场,双方的胜负之比,就变成了二比一。 以倍数计算的胜负,就已经是强出了一个级别,切磋的意义,就没有那么大了…… “宁剑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姜望从她眼中,依然只能看到对剑道的热切,和对战斗的思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一类人…… “宁剑客”没有立即再战一场的意思,直接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回到福地空间,仍是恶趣味地对重玄遵发起了决斗邀请——这胖子当然不会同意,但万一哪天疏忽了、看错了呢? 注定石沉大海的决斗邀请,姜望并不在意。 正在他准备离开太虚幻境的时候,忽地一只水色的纸鹤飞了过来。 是左光殊的信。 接在手里,展开一看,信上写道—— 【那个人留下来的道术。 有一门……我也觉得很适合你。】 便只是这么一句话,很有左光殊的风格。 再往下,就都是这门道术的详解了…… 姜望握住这张信纸,难免有些感慨。 左光殊这孩子,也真的是有些太骄傲了些。 他虽然嘴上犟着说,他是帮姜望研究火界之术,但心里很清楚,姜望是在找机会教他。 他学是学了,却不肯占便宜,紧赶着第二天就把回礼送来。 尤其让姜望感慨的是—— 左光殊送来的这门道术…… 名为【焰花焚城】。 枫林城郊外的那一天,那奄奄一息蜷在稻草堆上等死的时候……现在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超品道术。 左光烈十九岁时以此术一战破城。而在枫林城郊外,他也以此术,几乎焚尽九煞玄阴阵——那可是强秦的绝杀之阵,势大如赢武,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调动。 死在枫林城郊外的左光烈,临死前保护的、想要带给左光殊的天元大丹,最终给姜望带来了新生。 而今日左光殊,将这样一门左光烈极具代表性的道术,送给姜望。 命运的轨迹,在两年后以这样的方式交汇,真是奇妙…… 姜望想了想,给左光殊回信道—— 【小小年纪,偷拿家里的秘术,经过你爷爷的同意了吗?】 他心底其实还是把左光殊当小孩子看,怕这孩子为了自己的所谓面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外拿。 这样一门价值极高、意义重大的道术,左光殊能够做主么? 左光殊肯拿给他,但他却不肯这样就学。 他本来指点对方构建水界之术,也根本不是为了回报。, 左光殊回信回得很快,但并不是姜望所以为的恼羞成怒。 信上只有一句话—— 【他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全权处理。】 信后依然附着《焰花焚城详解》。 姜望一时沉默,不知该怎么回。 良久,将这门道术记录下来,而后回道:“好。” 纸鹤飞入星河里。 说起来,单纯以威能而论,焰花焚城未必就强过以后的火界之术了。 等姜望的修为提升上来,对火行有更多感悟,三昧真火开发到更高层次,火界之术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也绝对是在超品之上的。 但火界之术是基于神通的运用,不能够传授给别人。除非是像左光殊这样,恰好有河伯神通,本身又不缺资源,家里又有演法阁…… 而焰花焚城,是真正能够传授给任何一名修士的。 以现在可以看到的价值而论,其实是焰花焚城更高。 顶级名门的子弟其实大多如此,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大多数时候,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肯占旁人的便宜。并且对这些人来说,所谓的吃亏,也算不得什么。晏抚挥金如土,何时会觉得自己吃亏?不过是零星数字而已。 当然,许象乾和重玄胜,大概是两个例外…… 这门《焰花焚城详解》,姜望现在还不能够修炼,实力没有达到。虽然珍贵,也只能暂时束之高阁了。 不过其中对于焰花的详细阐发,还是带给了姜望许多灵感。 焰花这门道术,姜望太熟悉了。而它恰恰是焰花焚城的基础,甚至可以说,在左光烈的火行宫殿里,焰花就是华丽宫殿的地砖之一。 姜望在焰花的基础上,开发了焰花之海、神魂焰花,也将其铺设入火界之中。可以说,将焰花已经掌握得极为透彻。 董阿当初留下的对焰花的感悟,是远远及不上姜望现在的进展的。 但研究过《焰花焚城详解》之后,他发现他可以做得更多…… …… …… 黄河之会的时间确定下来了,齐国这边带队去观河台的人选,也已经确定。 曹皆。 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之一,他所掌的军队,正是近期大出风头的春死军。 说起来有些尴尬。 春死军疾行两日,一日破境百里,攻下剑锋山,其后又在夏国大军之前岿然不动,可谓威震天下。 但人们记住的,都是军神姜梦熊如何霸气冲天。 甚至是王夷吾这等军中新星,是如何的光彩夺目。 春死之军的强大,也被一再提及。 唯独春死军的统帅曹皆……无声无息。 因为他压根也没有上战场,兵事堂调动了春死军,但领军的是军神姜梦熊。 大概是为了平衡朝野里的某些声音,展现对曹皆的信任。齐天子才命曹皆带队,参与黄河之会——这些都是重玄胜跟姜望分析的。 都已经举办过大师之礼,黄河之会当然是一场出征,而且是规格极高的出征。 此时带队,如主帅出征。本身即是一种荣誉。 当然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故非强者不可为之。 毕竟一位齐国内府第一、一位齐国外楼第一、一位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这样的三个国之天骄出战,若是半路出点什么事情,到不了观河台…… 齐国也真是要丢脸丢到天下皆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章?白灯笼 (为月票一万零五百加更) 当带队赴观河台的强者定下曹皆,姜望便已作出决定,要提前去一趟星月原。 炙火骨莲积蓄星力,是他的一大杀招,不可能弃之不用。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稳拿天下第一。而且,趁机也可以再跟观衍前辈请教一番。 多一分进益,就多一分把握。 他现在的心态是…… 有争天下第一的自信,并竭尽全力为之奋战。但是也接受失败的可能。 能去参与黄河之会的,哪个不是千万人中选出来的最强者?哪个不是国之天骄? 没有什么天命在谁。 就算在太虚幻境里,他有时候还会输给宁剑客呢。 所谓胜负…… 站上观河台之后,输的倒下,赢的继续站着,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坚定自己的道途,这一路走来不曾辜负岁月。他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强者,那么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这叫自信。 觉得自己谁都不用在乎,轻轻松松必拿第一,什么准备也不做……这叫狂妄。 当然,有的人或许是有狂妄的资本的。 但至少姜望不觉得自己有。 掌春死之军的曹皆,无疑是临淄城里真正的大人物之一。 姜望完全不认识这位大人物,也没有任何在出发之前接触对方的门路。 说起来他在临淄也有些朋友,不过都是公子二代,与曹皆这等真正的大人物,差着辈在。便是费尽心力找上门去了,为这事也不值当。 至于在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路上,齐国的队伍有没有可能停下来,陪他在星月原等一夜? 他若是说清了个中原委,兴许可能。 但关于星月原、关于观衍、关于炙火骨莲,他都不想表露太多。 尤其是观衍大师,对方甚至都与悬空寺了结了因果,明显没有履足现世的想法。真想让自己为世人所知,悬空寺多的是人可以帮忙,用不着姜望在这里为他做宣传。 姜望承他的情,当然也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现在这时候去星月原,时间难免有些微妙。 黄河之会即将开始,平等国又余波未平…… 姜望本来打算悄悄来去,不惊动任何人,星力蓄满了就回来。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与重玄胜商议过后,这胖子的建议很简单。 让姜望出发之前,跟北衙都尉郑世报备一声就好。 这建议越想越妙。 跟都城巡检府报备,和跟北衙都尉郑世报备,不是一回事。 前者人多眼杂,而后者……是郑商鸣的父亲。 跟郑世报备了,就等于跟都城巡检府报备了,那么此行就不存在什么名义问题。 至于这个消息,要不要小范围地传出去,就看郑世自己如何权衡了。 就姜望在大师之礼上拦截崔杼一事,现在已经浮出水面的平等国,说不定会伺机报复。他们接连被齐庭打击,大概也需要再做点什么,巩固组织内部的人心。 平等国若有这方面的打算…… 以都城巡检府的手段,要把姜望离境一事,操作成一个引蛇出洞的行动,应该不会太困难。 也就是说,姜望按照重玄胜的建议,向郑世报备自己将去星月原之事,不仅不是消耗了郑世那边的人情,反倒是送了一个人情给郑世。 且这还能保证姜望自己的安全,同时也可以不受影响地积蓄星力!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一身肥肉,真是没白长。 许象乾背地里说他的肥肉大概可以配合脑子思考……姜望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跟郑世报备再简单不过,虽然这位北衙都尉也是临淄的实权人物之一,等闲难得接近。 但咱们的姜爵爷,只要通过郑商鸣就行。 再一想,他通过重玄胜,也可以随时接触到重玄褚良,通过晏抚可以接触前相晏平…… 如此看来,圈子倒也不若。 只不知曹皆有没有儿女? 当然,玩笑归玩笑,事情还是要自己做。 姜望通过郑商鸣,告知郑世自己因为所修功法的特殊性,需要去一趟星月原积蓄星力。说起来这也是为出战黄河之会做准备……算得上合情合理。 而后当天晚上,斗篷一戴,黑袍一披,趁着夜色,就悄悄离了临淄。 他也没忘了进太虚幻境给宁剑客去一封信,告知对方自己这几天有事,不能来切磋。说了些甚是为憾之类的客套话。 也便如此了。 虽然说是低调潜行,当然也少不得要去青羊镇看看。 他此行都在都城巡检府的视线里,当然要顺路回封地,尤其是需要看一看他命人修建的正声殿,以再次强调自己对于齐国的归属感。 同时潜踪而行,也可以暗中观察,范清清是否用心——虽是已经做出了没有什么问题的判断,但多观察一下总不是坏事。 因为身上还跟着眼睛的关系,姜望没有暴露匿衣——他并不清楚都城巡检府派出来的强者正以什么方式关注着他,但必然是在关注他的。有些东西自是能藏则藏。 好在开发出声闻仙态后,他对如梦令声部的研究,已经在范清清之上。以有心算无心,想要不被范清清发现,倒是并不算难。 事实上青羊镇现在发展得很健康。 姜望本人越来越有名气,在齐国的朋友越来越多。德盛商行的生意越来越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独孤小小处理起镇务来,也算是有模有样。现在又有范清清在一旁认真辅佐…… 正声殿已经差不多建好了,范清清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从姜望的暗中观察来看,她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很本分地履行着职责。话说回来,她就算是动点什么歪心思,独孤小可也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住呢。 虽然说独孤小的超凡之路,一开始都是受竹碧琼指点,但独孤小不是竹碧琼。 她更早就明白了世界的残酷。 当然,现在的竹碧琼,也不是以前的竹碧琼了…… 这一路走过来,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发生改变。 就连每天躺尸的向前,现在不也斗志昂扬地在试剑天下了么? 这些种种变化,其实也不知是好是坏…… 倒是有一点,青羊镇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这肯定是好事。 对于这个封地,身为封主的姜望,并不额外索取什么。其实就只是这样,便足够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了。更别说德盛商行给这里带来的活力,以及日照郡镇抚使看在姜青羊面子上,对这里的照顾。 这么长时间发展下来,青羊镇如今已经是阳地有名的富裕镇子,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迁过来,只是受阻于体制罢了。 姜望没有露面,而是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从他这次经行阳地的观察来看,这片土地已经彻底地融入了齐国,郊野里也多了不少普通人踏青的身影。 当阳人归为齐人,生活的确是更好了一些。 恐怕要不了多久,阳地三郡镇抚使这个临时的职务,就可以转为郡守了。 这对田安泰、黄以行、高少陵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主持阳地政务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的确没有少花心思。 相对于有家族支持的田安泰和高少陵,其实黄以行的位置坐得更稳,毕竟作为旧阳降臣,他在任一天,就是对阳地之人的极大安抚。 不过前两者是可以把郡府当做自家的根基之地来经营的,黄以行作为齐国新臣,却几无可能,至少在他这一代,若无显著功勋,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 …… 星月原在象国与旭国之间,从齐国这边过去,直接横穿旭国即可。 旸国覆灭后,日出九国一度也在东域煊赫一时。后来几经征伐,几度寥落,只剩阳、昭、昌、旭四国。 在阳国覆灭,这日出四国变成三国之后。旭国上下更是老实得很,对霸主国礼敬有加。姜望若是亮出身份,少不了一路逢迎。像之前被城卫军士卒呼喝的事情,绝无可能再发生…… 不过姜望也不稀罕如此,所以仍是低调着便过去了。 如无必要,耀武扬威非他所愿。 张咏死前曾对姜望说:“或许我应该在灭化的状态里,杀死你。” 这说明在平等国内部,肯定是对姜望有敌意的。只是张咏本人,不愿意动这个手而已。 他拦了崔杼的路,又极大程度上消弭了崔杼刺君案的影响,没有让齐帝在暴怒之下做决定。那样一位雄主,就算是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恐怕也不会回头…… 所以姜望这次离开齐境,是有可能招致平等国报复的——如果都城巡检府那边操作得当的话。 严格来说,在姜望已经提前报备的情况下,此行的危险性并不大。黄河之会前夕,都城巡检府就算决定用姜望为饵,也一定会提供足够的保护。 不然回头齐帝问起责来,谁担得起? 黄河之会的三场比斗,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必不能缺席,且场场都要争第一。姜望如果出了事,难道还要让齐帝临时再选一个人参战? 温泉宫也去了,点将台也指点了,现在人没了…… 剥一层皮都是轻的。 从现在到黄河之会开始,可以说这几个国之天骄,就是齐国上下最金贵的几个人。他们的合理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在备战黄河之会的紧要关头,或许参赛者都应该老老实实留在临淄,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些国之天骄想要有更充足的准备,有更充分的历练,谁又能拦着呢? 别说姜望只是来星月原一趟,呆几个晚上就回去。 那边计昭南也出了海,说是顺便去迷界磨枪,不也没人拦着么? 他们是天骄,是战士,又不是囚徒。 当然,参与黄河之会的三个人里,唯独重玄遵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闭关的…… 以重玄胜的智慧,都不觉得此行会有什么危险,那应该问题就不大。 事实上重玄胜认为,平等国但凡聪明一点,也不可能会咬这个钩。哪怕都城巡检府那边演得再真,这个钩也太直了…… 若是一路直飞,以姜望现在的速度,一天之内就能赶到星月原。但为了“隐藏踪迹”,他走了三天。 要想在旭国的国土上疾飞无阻,不亮出他大齐天骄的招牌来是不可能的。 对于赶路这种事情,姜望是已经很习惯了。 无非是赶路、修行,赶路、修行…… 再正常不过。 但在通过某种方式“看”着他的人眼里,这三天的点点滴滴,着实让人动容。 在星月原外,一处无名的小山上。 静置在地上的阵盘,很好地遮掩了形迹。 阵盘的作用范围里,一个国字脸,两鬓微霜的男人问道:“如何?” 此时他正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嵌玉点星的罗盘,看外表很严肃的一个人,此时倒是不怎么在意形象。 他提问的时候,眼睛仍然看着罗盘。 而他问的那个人,身量较瘦,颧骨极高,正负手而立,仰望天空,眼睛炯炯有神()。 过了一阵,才收回视线,摇摇头道:“有着易大夫和凶屠大人都赞叹不已的天赋,又肯如此用勤用苦。这姜青羊若是不能够天下闻名……那也真是天理不昭。” 站着的这个人,是都城巡检府里的三品青牌厉有疚。曾经在太庙外与姜望照过面,曾被马雄请去专程察看九返侯灵祠里的线索。 而坐着的人,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捕神()岳冷了。 他是前两年就已经退隐,加一品官位致仕。但很支持现任巡检都尉郑世的工作,偶尔仍然会参与都城巡检府的行动。 乍一看来,姜青羊一人出门,两位神()临修士暗中随行,这排场已经胜过了临淄城里所有的公子哥,实在威风得紧。 岳冷瞧着罗盘目不转睛,嘴里则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把他弄进青牌?哼哼,当时听说某些人还对我岳某人有微词,说我抱重玄家的大腿……现在呢?他能去黄河之会,可是我们青牌的荣耀了!” 他们两人都盯着姜望在,不过“盯”着的方式不同。 他依靠此罗盘,片刻不离,而厉有疚则依靠自己的眼睛,时不时重点观察一下。 虽则是为了引蛇出洞,但在黄河之会前,也确实是不能让姜望出什么事。 厉有疚赞道:“捕神()的眼光,自是了得。” 岳冷随口道:“当时可是白灯笼都在争取……” 他忽然闭上了嘴。 厉有疚也不再说话。 白灯笼这个词,仿佛是某种禁忌,一旦宣之于口,就要禁止所有的话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一章?星月如故 有一段时间没来星月原了,这里倒是如故。 象国和旭国都不能染指这里,仍是闲散的几个小势力,在这里生活着。说是“势力”,但连内府级别的修士都没有,最高也就是腾龙境级别的战力。 这些小势力大概已经换了几拨人,又或许仍是先前那些,只是姜望对此毫无印象……总之不很重要。 他再次来此,仍是避开人烟稠密的地方,独自坐在夜空下。 日常的修行已经完成,此时他放开身心,通过背后的炙火骨莲,在这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沟通星力。 在积蓄星力的同时,他也在尝试传递信息给观衍,把自己请求交流的情绪,放到玉衡星力之中——也不知观衍大师能否感受到。 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也有着艰苦漫长的修行。应该不会天天把目光投入现世,自然更不会每天等着姜望的消息。事实上他不嫌姜望问东问西太麻烦,就已经是很温柔的表现了…… 姜望以自己的眼界来看,观衍大师每次跟他沟通,都是通过玉衡星力进行。 这种方式非常隐蔽,外在的表现无非是玉衡星力浓郁了一些,而他此时专注于积蓄玉衡星力,把这一点“异常”也掩盖了。 想来,若是与观衍大师交流,应该无法被外人察觉才是。毕竟从遥远难计的森海源界,借助星力与现世修士沟通,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不过愿不愿意交流,还是要看观衍大师的心情。 毕竟只有观衍才具备构建交流通道的能力,他只能选择参与或者不参与。 等了一阵没有回应,姜望也就默默地积蓄星力,不做什么其它的事情。 炙火骨莲在天浴之后,更灵动了。 而通过对火界之术的精研,姜望对于图腾的开发也更加深入,与之前不可同日而比。 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积蓄星力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上一次他来星月原,用了三个晚上,才堪堪将炙火骨莲的星力蓄满。 以现在的速度来计算,大约只需要两晚就可以。 星月原的第一个夜晚,就在积蓄星力中过去了。 天亮之后,做早课。到了午时,准时修炼乾阳之瞳,而后就是提前一些做晚课。入夜之后,继续开始积蓄星力。 在现在的修行阶段,姜望的早课是搬运道元、梳理天地孤岛,晚课是开拓内府房间、探索自身,这两件是水磨工夫。 此外,还要用神()通之光温养长相思,还有火界之术、声闻仙态……各种术法的修炼。剑术也不能够落下。 总之每天的修行都可以排得很满。 …… …… 星月原的边界外,还是在那处无名荒山。 “有什么异常吗?” 等了很久的厉有疚,忍不住问道。 盯着罗盘的岳冷摇摇头。 “看来他们是不会来了。”厉有疚略显遗憾地说道。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平等国。 他和岳冷两位神()临级青牌出马,若只是单单护送姜望一程,未免也太奢侈了一些。总要有些收获才好。 为了引动平等国出手,巡检府费了很大的工夫,把这件事做成姜望偷偷离境的表象。 而且在很多人的视野里,岳冷和厉有疚,此时一个在海外,一个在临淄。 至少在明面上,青牌的神()临境强者都没有调动。 当然,实际上不仅岳冷和厉有疚都在,他们还随身带着政事堂签下的调令,随时可以就近请求旭国的强者出手协助——若是齐国的天骄在旭国不远处出了事,而旭国强者又没有及时响应调令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对于姜望的安全,巡检府可谓做了重重保障,力求万无一失。 同时也要用这些准备,抓一抓平等国的大鱼。 岳冷长于困锁,厉有疚敏于洞察,二者合作起来,正是天衣无缝。他们两个,也都是鼎鼎有名的缉捕高手。等闲的神()临修士,都不可能从他们手上逃脱。 “是啊。”岳冷也有些遗憾。 不过他的遗憾倒不是因为平等国,而是因为正全身心积蓄星力的姜望。 这份勤恳他太喜欢了。 当初他还想把姜望收入门下呢,不过彼时姜望并不主动,他也没有多积极。现在当然是没这个可能了,姜望已经可期神()临,而他自己也只是神()临境界,能给对方的指点说起来非常有限,哪里还好意思张嘴? 凶屠那样的顶级神()临倒还差不多…… “不来也好。”厉有疚说道:“这平等国有些邪乎,到现在一共只抓到三个活口,掏出来的消息全部过时……咱们自己去缉捕当然不惧,万一没看好要参加黄河之会的俊才,免不得在政事堂那边吃挂落。” 岳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厉有疚,这般会安慰自己!” 厉有疚也笑:“干咱们这行的,不这般可怎么熬呢?” 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也只有和岳冷这样差不多层次的青牌在一起,他才能够稍微找回一点年轻时候办案的感觉……曾经在很多枯燥的蹲守时间里,他和那些同样年轻的伙伴,都是这样互相打气。如此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岁月,他也成了腰悬三品青牌的名捕。 岳冷虽然资历深一些,属于已经退休的老前辈,但也不介意跟厉有疚闲聊几句:“你年轻的时候,那会青牌里最风光的还是乌老吧?” “是啊。”厉有疚笑道:“先是乌老,而后是林况。再之后就是岳大人你啦!捕神()之名,可是威震天下!” 岳冷笑了笑,生受了这小小的吹捧。 他的年纪比林况大,但是林况比他更早成名,且当时与林况齐名的,是资格更老的乌列。所以说起来,林况倒是他岳冷的前辈。 不过与厉有疚比起来,前两年退休的他,倒能算是老前辈。所以受几句夸赞,也没什么不可以。 厉有疚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许久未见着乌老了,他也避见故人……倒是常能看到有邪那孩子。” 岳冷对此也不知如何说,只能道:“他有他自己的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想要为林况翻案吗?”厉有疚问。 “他们是忘年交……”岳冷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 厉有疚也便不再提及,略一调息,复又仰头望天,眸中精光暴涨。 在他的视野里,星月原中盘膝而坐的姜望如此清晰。 “他吸收的星力好纯净!”厉有疚忍不住赞道。 岳冷盯着罗盘,嘴里道:“星月原本就是一块宝地,在这里立星楼都要简单一些。我们和景国每年都有部分定额……可惜分到咱们巡检府没几个。” “啧,要是能独占就好了。” 厉有疚又看了一阵,仍然不见什么异常,也就收回了视线。 但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 变化发生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二章?人不同 何为藏星海? 五府海与躯干对应,藏星海与四肢对应。 但就像五脏并不对应五座内府,藏星海也以并不同于四肢的方式,独自混同一体。 通天宫起先居于脊柱海,也即通天海。 而后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游入五府海。 推开天地门时获得的天地反馈,聚成天地孤岛。 此岛浮于五府海面,需以道元托举,是腾龙道脉栖身之所。 修者驾驭腾龙道脉,深入蒙昧之雾,扫清蒙昧,逐次叩开五府。 那么五府圆满之后呢? 腾龙道脉蓄积了足够的力量,便要离开天地孤岛,游入人身四海的下一海,是为四肢海,也即藏星海。 何为立圣楼? 何为星光圣楼? 内府境,是修者对自身的探索。 外楼境,则是修者自内而外的延展。 修行者通过秘法,与遥远星穹建立联系,将自己的意志,投射到遥远星穹之中。操纵星力,建立所谓“圣楼”。 立圣楼是什么?是修者在探索自身之后,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而后反馈于外。在天地之间,建立自己的影响力。在遥远星穹,扩张自己的“道”,“阐述”自己对“道”、对“天地”、对“自身”的理解。 现世修行者,常将内府跃升外楼这一个阶段,概括成“四圣灵中起高楼”。 盖因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灵星域是遥远星穹之中,迄今为止,修行者探索得最完整细致、最具包容性、最能够稳妥建立联系的星域。 也是与现世有着最深“牵绊”的远古星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灵星域也是现世天地四方的映照。 青龙星域掌木之元,白虎星域掌金之元,朱雀星域掌火之元,玄武星域掌水之元,土之元则掌在中央现世。 四灵星域的伟大意义不必再赘述。 大凡人族修士,大多在此四灵星域中建立星光圣楼。那本身亦是现世人族之光,在宇宙的照耀。 而内府晋升外楼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锚定遥远星穹的第一份星力,在那古老的遥远星穹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或者说,自己的“道”。 那是最危险、最容易迷失的一步。 但不是每个修行者,都有自己“道”。 或者说,即便有自己的“道”,绝大部分修士也很难清晰、透彻,甚至于坚定到可以投射遥远星穹、映照四方的地步。 但就如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所发生过的那些伟大画面一样,那些最艰难、最坎坷、最危险的地方,早就被先贤踏平。 映照遥远星穹、建立星光圣楼这样的难题,人族先贤也早就探索过,并且为后来者拨开了迷雾。 对应着四灵星域,不同的修行流派,有不同的道途。 可以说各有见异,但又大体在同一个框架里。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此四灵。 道门取其威、诚、仁、杀四字;儒门取信、德、仁、杀四字;法家取威、烈、正、刑四字;释家取威、德、容、灭;兵家取势、烈、御、杀…… 无论哪一家,都是堂皇大道。 都是可以兼容修行者个人小道的坦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也成为了某种“公序良俗”,制约着这个世界,不让它变得更坏。 当然,并不是说,你立了“仁”字圣楼,就一定是仁爱之士。只是说,至少你在遥远星穹立起的圣楼,向宇宙传扬的、公开散播的,是“仁”字之光辉。 至于是真仁,还是假仁,仍是取决于修者自身。 “道”已有了。 后来者,只需从桥上过,而不必只身泅渡。 现世的修行者,内府修士不必神通也能外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四灵星域的稳定,以及各大修行流派这些“道”的展开。 今时今日之修者的修行,是走在很多前贤开拓的大道上。所以现世,才能愈发繁荣。 立起星光圣楼,在遥远星穹扩张自己的“道”。而遥远星穹,也会通过星光圣楼,反馈以星光之力。 修者以此淬体,也在星光圣楼照耀的过程中,真正寻找、靠近、凝聚自己的道……独属于自己的道。 这就是通往神临的道路。 星光淬体是外楼境的基础,所有的外楼修士都能通过星光淬体强大自身。 但要想更进一步…… 越靠自己的“道”,就能够从星光圣楼得到越多的反馈。修者自身也就越强大。 之所以内府修士越级战胜外楼修士的事情最常发生。 就是因为在这两个境界里,无论是神通还是星光圣楼,上限和下限之间,波动都太大。 有神通的内府修士和无神通的内府修士,几乎是跨了一阶。而只能够用星光圣楼星光淬体的外楼修士,和清晰自身“道途”的外楼修士,差距也如鸿沟一般。 如鲍伯昭,在某种程度上是知道自己“道途”何在的外楼修士。朝宇藏刀出刀,也是刀术近道。哪怕是谢宝树,也是熟读儒家经典,知晓“道”为何物的。 但他们或是修行不够、或是阅历不够,远没有达到自身的极限,星光圣楼的作用,只相仿于自身神通,甚至不如开发了那么久的神通强大。 而重玄遵五府同耀,每一门神通都很强,并且都开发得很完美。再者,他也成就了外楼…… 发生在星月原上的变化,就由屹立在遥远星穹的某一座星光圣楼而始…… 其时,姜望仍然在积蓄着星力,玉衡星力的累聚,让他有了一定的资本,可以探索炙火骨莲更多的可能性。 比如可不可以更快地积蓄星力,减少对星月原的依赖;比如可不可以扩大炙火骨莲的容载量,积蓄更多的星力;比如对火源图典更深层次的理解……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以声闻仙态的能力为证,这声音绝未发生在耳边。 也不是观衍大师的声音。 这声音突兀响在心底,又似乎远在天边。 给人以一种非常亲切、非常热情的感觉。 “我们需要公正的未来!” 姜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起,九返侯灵祠中,“张咏”所说的那句话——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姜望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庄国君臣坐视数十万人被邪神炼杀,只为夺取白骨真丹;天佑之国为了留住龟兽,每年把国内最优秀的天才,献祭于龟兽之口…… 他所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这世间种种丑恶黑暗,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么,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姜望那宁定清澈的眼神,渐渐开始恍惚。 是什么样…… 站在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星月原是似乎伸手可摘星辰之处。 在头顶上方,夜空那浩瀚星河里,有一颗四四方方的星辰,在微微闪烁。 星月原外的无名小山上。 对于厉有疚感慨的,希望能够独占星月原的话语…… 岳冷一边紧盯着罗盘,一边随口说道:“哪那么简单?” 他牢牢注视姜望身周的动静,但什么都没有察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三章?星光似我 星光圣楼的力量,几乎都是作用于己身。 唯独修者自己与自己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星穹圣楼,才有可能跨越漫长的距离,产生力量上的联系。 从星光圣楼是人身立于遥远星穹,向宇宙阐发自身之“道”的角度来说。 星光圣楼是具有向外投射力量的可能的,但也仅仅只是“可能”。 因为遥远星穹,实在是太遥远了。 那是无法测度,也不能够形容的恐怖距离。 就如姜望在七星世界里所察知的那样,你所看到的星辰,或许只是星辰在诸界的投影。 真正的遥远星穹,到底在何方? 那是先贤都只能定义为“遥远”的遥远处。 在本体未至的情况下,仅通过星光圣楼,跨越遥远星穹的距离,降力量于现世,具体影响现世中的某一位修士…… 哪怕是在星月原这样“最接近”遥远星穹的地方。 也是岳冷不曾想象过的威能。 无论是岳冷还是厉有疚,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甚至也联想不到。对付一个内府境的姜望,最多也就是派一位神()临出手了吧,还要如何? 他们的确尽职尽责,时时刻刻地盯着姜望。 但变故,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而今夜如果顺利,在两位神()临级青牌的注视下,姜望无疑是可靠且安全的。往后再回溯,今夜也不会令人生疑…… 星月原上,姜望恍惚着,疑惑着。 他不自觉地抬起头,仰看夜幕中的,那一颗四四方方的星辰。 他的心跳,不自觉地,跟上了那方正星辰的闪烁频率。 咚、咚、咚。 恒定,漫长,冰冷。 “我们需要平等的世界!” 那个亲切的,仿佛充满着爱意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姜望心底。 姜望情不自禁地呢喃:“我们,需要……” “唉……” 就在这个时候。 姜望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声叹,十分温柔。 这种温柔,不是单纯的和善、友好、轻声细语,而是拥有十分强大的内心,因而能从容地面对世间所有。 真正的温柔,必要自强大的内心里孕出。 而此时响起的这声轻叹,由围绕着姜望的玉衡星力产生。 骤然浓郁的玉衡星力,像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皮。 是观衍大师么? 姜望心底,有一个念头这样闪过。 与此同时,那个正在以恒定速度闪烁着的四方星辰,在明、暗,明、暗的间隙之中,像是被什么给摁住了,就停在半明半暗中,不再闪烁。 巨量的玉衡星力,如温泉之水,静静涤荡,洗刷着姜望的体魄,也安抚着他的神()魂。 姜青羊吸纳星力的秘术一定是最顶级的。远处观察着姜望的岳冷,忍不住想到。 而再一次“开眼”看姜望的厉有疚,甚至于把这声赞叹说了出来——“天骄的际遇果然不同凡响,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的。当真妙绝!” 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星月原上,无声无息的“战斗”,还在继续。 在恍恍惚惚之中,姜望已经情不自禁。他有恨有怨,对这个世界有不解、有迷惑,忍不住在心里说道——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仿佛是某种开始,即将牵引这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去往另一个结局…… 而玉衡星力缓缓流动,观衍大师温柔的声音,通过星力被姜望所感知、所接受。 “那么,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姜望的本心,也非常愿意接受这个声音。这是他亲近的前辈,较为信赖的人。所以他又开始思考。 观衍的声音继续道:“你有你的‘该’,他有他的‘该’。”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世界。每个人想要的世界都不可能完全相同。” “那么,听谁的?” “谁来做主?” “谁才是对的?” “这个世界,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这些声音,在姜望的心里缓缓流淌。 像一道清泉,极其温柔地洗涤着晦暗,又给姜望以清醒。 “不要说,这个世界该是怎样的。不要把你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当你产生这样的念头,当你开始认为,这个世界‘该如何’之时,你已经走向歧路。” “无论你是多么伟大、多么光明的人物。” “无论你是多么善良、多么慈悲的贤者。” “甚至于你越伟大,越慈悲,你反而会造成越大的罪孽。” 观衍的这些话,一句一句响在姜望心里。但又不仅仅是在对他说,而仿佛是以某种姜望无法理解的形式,同时在与那个停止闪烁的方正星辰对话。 “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与其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不如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自己。” 通过玉衡星力,观衍最后说道:“你,即是世界本身。” 夜幕里那一刻方正星辰,无声黯淡了下去。 而星月原上,姜望睁开了眼睛。 观衍的声音,是一种“梵唱”,是此道与彼道在姜望心里的碰撞。 那方正星辰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影响了姜望的心神()。而最初的引子,来自于大师之礼上的崔杼,以及九返侯灵祠中的张咏。 甚至于,并不是崔杼和张咏主动做的这一点,是某个可怕的存在,通过他们,在姜望心底埋下了种子。 而在今夜之星月原催生。 观衍的厉害之处则在于,他用此道碰撞彼道的同时,制止了那方正星辰再“发声”。 相对于两人以姜望为战场论道,那方正星辰埋了先手,给姜望设置了“定见”,让姜望天然就倾向于彼。 而观衍,则在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封住了对方的嘴巴。 那么胜负不言自喻。 再怎么有“定见”,彼方闭嘴之后,此方也能够慢慢扭转回来。 “刚才那是……” 在那方正星辰黯淡之时,姜望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哼,但也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似乎……是一个女声。 观衍的声音,通过玉衡星力为他所感知,带着隐隐的、温柔的笑意:“几日不见,小友又招惹了谁?” 这一声彻底洗去了晦暗。 姜望这时候脑子才完全清醒过来,想明白前因后果。 心中油然生起一种后怕,平等国不愧是能够掀起那般手笔的组织,他刚才差点就着了道! “是一个叫平等国的组织。”他在心里回道。 “不曾听说。” 观衍说道:“不过刚才影响你的那位,并不是本体降临,其人仗着星月原与遥远星穹的距离较近,通过星光圣楼投射力量,又以附近的一位强者为桥梁,这才影响到你。我说的附近,是指星月原周边。星月原之外我看不到,提供不了什么建议,但大概是在西北方……如果让你的朋友现在去寻找,或许能有一些线索。” 我的朋友? 姜望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观衍说的,大概是巡检府暗中跟着他的强者。 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人躲在哪里,但想要联系上,也总有办法,只是…… 他在心里道:“让人发现了您的存在,我很抱歉……” 观衍的声音似是笑了笑:“我如今虽不欲履足现世,但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星光似我,千百年流淌如故。发现便发现了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四章 良逢 岳冷仍在紧盯着罗盘,和厉有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星月原上的风,吹到这里,已经有些无力。 “好像有点不对劲……”岳冷咂摸道。 虽则从手里的“天罗”来看,星月原上一片平静,他重点盯着的姜青羊,也正沐浴在星光之中,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的灵觉,仍然有了一点不协的感触。 厉有疚二话不说,直接“开眼”。 这一眼看过去,正见得姜望拔剑而起,在空中横拉一剑。此剑拉出一条横线,分割天地、了断生死。 正是“名士潦倒亦风流,落魄十年死勾仇!” 然而其人面前并无敌人,他仿佛是以天地为对手。 这一剑委实不俗,但斩得没头没脑。 “出事了!” 厉有疚直接拔地而起,往姜望的方向直趋而去。 岳冷则直接把手中罗盘一把翻转,盖在另一只手掌上。 星月原上,忽然之间足有十二道璀璨星光从天而降,覆盖了以姜望为中心、约莫十五丈方圆的地方。 璀璨星光如天柱,瞬间摇动了星月原上的这个夜晚。 灿烂夺目,光耀四方。 每一道星光柱,都似连接了天地,上承夜幕,下接厚土。 每两道星光柱之间的距离,都刚好相等。将此方天地均等分割。 而星光之柱中,又有无数星光之线飙飞而出,彼此勾连交织。 几乎是立刻就构建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把姜望罩在其中,也保护在其中。 此为……天罗! 是都城巡检府镇府之宝,与此宝齐名的,还有一张地网。 岳冷此行特意自巡检府调出了此等法器,就是为了保障姜望的安全,同时也不给平等国成员逃跑的机会。 此刻翻手按下天罗之阵,远程把姜青羊保护起来,同时封锁现场,而后才手托天罗之盘,紧随厉有疚之后,追进星月原去。 他谨慎是谨慎的,但显然是浪费了天罗的使用机会…… 当厉有疚、岳冷前后脚飞入星月原。 空中收剑的姜望只远远喝道:“刚才有人袭击我,现在应在西北方向!” 两位神临境青牌,二话不说,又疾往西北方而去。 而姜望看着将自己牢牢困住的星柱囚笼,虽不知它的来历,但也感受得到那股不容遁逃的法家威严。难免有些无语…… “岳大人请收了神通!”他原地追了一声。 好在他对五仙如梦令声部掌控得不错,而岳冷的耳朵也还灵便,疾行之中,反手一抬天罗盘,便收了天罗之阵。 星光之柱散去了,姜望独立在夜空下,又重新淹没在寂静中。 此地发生的巨大动静,当然惊动了不少人。但这星月原上零散的势力,却是没有哪个敢前来察看的。 所以天罗之阵消失后,星月原反倒更安静了。 “观衍大师……我实在抱歉。”姜望又在心里道。 观衍大师虽然说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昨夜没有降临,很明显就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姜望,因而沉寂。 只是在平等国的神秘强者试图影响姜望时,才迫不得已出手。 这份人情,姜望欠得大了。 当初他帮观衍送还僧衣,什么谢礼都没有要。 但此后观衍数次指点,其实已经胜过所有谢礼。又有今夜这一遭…… 观衍的声音通过玉衡星力降落,仍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我虽已脱离悬空寺,除戒还俗,身非佛子。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把你这赤子引入歧路啊。” 佛门戒律是用比律法更严格的规矩,束缚人心的恶念。让修行者的一言一行,都在佛门所定义的、“善”的框架中。 但真正的“佛”,真正的“菩提心”,却是完全可以抛开这些戒律,根本不需要任何束缚,一言一行依然能见本心。 这也是儒家先贤所言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就是说按照儒家典籍,潜心学“礼”七十年,可以修行至随心所欲却诸事合矩的境界。 在姜望的眼中,观衍就是这样一位存在。 昔时森海源界五百年教化之功,今夜与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禅心论道……都让姜望敬服不已。 其人虽已还俗,但却如立不朽金身,乃真佛也。 姜望叹了一口气:“大师之德,姜望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观衍笑道:“你若以此为德,便帮我还报天地吧。替我在现世多积善行,也算是替了我的修行。” 姜望认真道:“行善惩恶是本心,大师不说,我也是这样做。晚辈不能厚颜说还报。” 观衍又笑了:“如此,我已得到还报。” 他转道:“说起来,当初来森海源界的三位应召使者,我现在只与你有所沟通。不知另外两位,近况如何啊?” 对于他在现世不多的“熟人”,观衍大师显然还是有些关心的。 姜望并不为了迎合观衍而掩饰什么,摇头道:“说来惭愧,自回现世后,俗事缠身。倒是再无联系。只知道武去疾的宗门里出了点事,却也是因为公门事务……” 虽则当时在森海源界,他们三人并肩作战,结下了情谊。彼此也有过相约,说回返现世之后多联络云云。 但时过境迁之后,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 苏绮云满天下搜集材料为小鱼塑身,偷天府又是长于匿迹的。别说人影了,消息都听不着。 武去疾所在的金针门,前阵子他师叔武一愈重创门主,窃夺度厄金针秘典,也是闹得风风雨雨…… 姜望自己这一路行来,更是波折不断。 没有什么特殊事情的话,确实也难再联络了。 听完姜望所讲的金针门故事,观衍只轻轻一声叹息,并不说其它。 他也只是想到了,顺口问一句。而姜望跟苏绮云、武去疾联不联系,又或如何相处,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他并不会干涉什么。 环绕周身的玉衡星力变得更浓郁了…… 姜望的炙火骨莲几乎当场蓄满。 而观衍的声音道:“我在你心里留了一道梵唱,若那人再来,当可为你一隔。不过这终是治标之法……” 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手段,确实防不胜防,也避无可避。 今夜若非观衍大师,他连自己怎么中招的都不知。 也不知那人在星月原之外,还能不能使出此等手段…… “屡承大师德泽,晚辈铭感五内。”姜望恳声道:“不知如何治本?” 观衍道:“早立圣楼。” “当然,早成神临也可以。”他难得地还开了一个玩笑。 然后道:“今日良逢,便止于此。姜小友好生保重。” 姜望通过炙火骨莲,清晰地感受到。 那浓郁的玉衡星力,就此渐渐散去了…… …… …… ps:《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要学七十年的礼才能从心所欲。作者只是将其化进修行体系中,所以故意另做解释,所谓“六经注我”嘛! 就跟之前用的“蒙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心如明镜台”等等一个性质。 为了防止有人黑我国学功底稀烂(当然本来也很一般),所以解释一下。 以后不再另做解释。 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勿对号入座。确实被黑怕了,所以过分谨慎。 谢谢大家体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五章 “佛缘” 姜望不是个蠢的。 他很清楚。 今日与那平等国的神秘强者“论道”,又为自己留下一道梵唱护身,观衍大师一定消耗很大。 不然以观衍大师的温柔性情,应该还会留下来指点一番他的修行才是。 中间故意提了几句苏绮云和武去疾,恐怕也是不愿他多想,生出内疚。 此为佛心。 今时今日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对于远在森海源界的观衍大师,真是无以为报。 只能是好好修行,如观衍大师所祝愿的那样,早立圣楼,甚至早成神临。 让自己少麻烦一点观衍大师…… 姜望默默地反思着自己这一次来星月原的决定。 整个决策过程都没有什么问题,唯独在于……应该说是低估了平等国对自己的重视程度。 按常理来说,要对付内府境的姜望,一名神通外楼修士就够了,两名神通外楼已是十拿九稳。 但从之前匪夷所思的经历来看,平等国出手的那人,何止于神通外楼?更别说还有一位强者守在星月原附近作为桥梁…… 都城巡检府调动两名神临境青牌来暗中随行,已经算得上是做足了准备。但在危险发生的时候,却完全无知无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玄妙手段,若不是正好在星月原,恰好有观衍大师看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着了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不知,先时听到的那声闷哼,是属于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还是属于那个“桥梁”的…… 他已经记下了那个声音。 若是前者,往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遇上,也好有个戒备。 若是后者,捕神岳冷跟那位厉捕头正在追缉,或者能有一些线索。 仔细梳理整个遇险的过程,姜望可以发现一点——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并不是想要强杀他于此地。而是想要引导他,认可平等国的理念。 看来是崔杼失败后,就想顺势培养另一个能够去黄河之会的“崔杼”。所以才需要这种级别的强者出手。 这一点发现令姜望非常反感。本来因为“张咏”,对这个组织生起的些许同情,至此消散无踪了。 崔杼的狂热虔诚,的确让他有些动容。“张咏”死前对他剖白的那一系列问题,那些令他感同身受的痛苦、煎熬、愤怒,更让他久久思考。 然而…… 现在他不免会想。 崔杼和“张咏”的牺牲,真的是他们自愿的吗? 他们贯彻的信念和道理,他们不惜牺牲一切为之奋斗的理想,真的是他们的自由意志吗? 会不会那个平等国的神秘强者,就像今夜对自己所做的那样,也曾“引导”过他们的理念? 姜望不得而知,但不可能不怀疑。 “果是邪教。”他想。 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小师弟!” 姜望差点当场拔剑,好在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了本能。 他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光头和尚踏空而来,满脸惊喜地瞧着他。 “小师弟!”净礼和尚又喊了一声,很是欢喜:“你是来找我的吗?” 姜望很有些头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缘? 不过星月原离悬空寺这般近,净礼和尚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位……”姜望一时犯了难,不知怎么称呼合适。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怎么说苦觉和尚也救过他的小命,虽然后来暴打了他两次吧……唉,毕竟是当世真人嘛,报复什么的不用再说,就当是切磋了。 总之以他和苦觉之间的“情谊”,现在再对净礼和尚敬而远之,开口闭口这和尚来这和尚去,就不免有些没道理。 但也总不能叫师兄吧? “叫师兄就可以啦!”净礼和尚笑眯眯地提醒道。 “咳咳。”姜望咳了两声,直接将称呼的事情跳过:“那个,我此来星月原是为修炼,这便要走了。您这是?” 净礼和尚兴高采烈:“我刚刚在那边禅坐,看到这边哇哇哇星光乱放,怪好看的,就跑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遇到了小师弟!看来是佛祖让我们师兄弟相逢……来,师弟,和我一起拜谢佛恩!” 说着便来拿姜望的手。 姜望只得赶紧双手合十应付了一下,然后道:“感谢佛祖,感谢佛恩。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回头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实在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位以师哥自居的热情和尚相处,只好走为上策。 “欸,小师弟!”净礼和尚叫住他:“哪天啊?” 姜望愣了一下。 净礼和尚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又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支笔,翻开其中一页,摆出了规规整整的架势,对着姜望灿烂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师弟你哪天请我吃饭,师兄记一下,免得到时误了约!” 看来以后不能跟这和尚说客气话…… 姜望想着,嘴上道:“我近日有些忙,主要是黄河之会的事情,脱不开身。等八月,八月你来临淄,我请你吃素席,如何?” “八月哪天呢?”净礼和尚又问。 还非得现在就落到实处啊…… 姜望想了想,说道:“八月九日,你看如何?” “好嘞!”净礼和尚规规矩矩记下一笔。 某年某月某日,小师弟要请我于某地吃饭。 姜望瞥了一眼,发现这和尚字迹还挺干净工整的,一如其人……怎么就是那位苦觉大师的徒弟呢? 净礼和尚收好册子,又挠了挠头,有些犯难道:“我们去齐国要先报备的,尤其是临淄这种地方,很有些麻烦。就怕到时耽误了……” “小事情!我去都城巡检府打声招呼便是。”姜望作为四品青牌,自是有这个底气拍胸膛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立即又道:“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净礼和尚转头看了一下悬空寺的方向,有心拉师弟回去歇歇脚,享一阵清福,但现在自己确实又有事情在身。这让他很有些苦恼…… 当然,在他回过头之后,就不用再苦恼了。 因为姜望已经不见了。 见他往悬空寺的方向看,那架势好像某个黄脸老僧随时要跳出来……姜望岂有不跑之理? 苦觉和尚可比净礼和尚难对付多了! 至少净礼和尚不动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六章?朱禾之盟 看着夜幕下空空荡荡的原野,净礼和尚叹了一口气。 临淄真是一个苦地方,净深师弟都瘦了…… 跑得那么急,齐国朝廷一定是不给休息吧? 这得多黑的心呐!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转身往回走。 说起来,师父前些日子又和苦病师叔吵了一架,这会不知去哪里了。也不知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唉。 他其实也辛苦。 师弟和师父,都让他很忧愁。 …… …… 姜望离开星月原没多久,就遇上了两手空空的岳冷和厉有疚——总归已经露了面,他们也没有再隐藏行迹的必要。 看样子,他们还是跟丢了目标。 “的确有强者潜藏在那边,只是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岳冷解释了一句:“对方是此道高手,把痕迹抹除得很干净。” 姜望很清醒,他自己三脚猫的追踪能力,远不够资格质疑岳冷他们。 因而只是道:“平等国的确是个大麻烦。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呆在国内,一直到黄河之会开始。” 岳冷和厉有疚对视了一眼,显然都很满意他的“懂事”。 仍是岳冷笑道:“你如果还想在东域游历一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次我得在你旁边寸步不离了。” 他这话,当然是表示亲近的玩笑。 一位神()临境强者跟在身边,哪里有什么游历的意义。而且这位还是有“捕神()”之名的神()临境强者,怕是一圈“游历”下来,身上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姜望也笑:“虽然我也很想跟着捕神()大人长长见识,但黄河之会开始在即,只能等下次了。” 说起来岳冷是正式将他引入青牌体系的强者,他的囚身锁链也是其人所授。另外岳冷又很支持郑世……若在青牌体系内部划分派系,他们可以算作是一个派系的,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比较近一些。 两人都笑,很有那么点默契的意思。 一旁的厉有疚则看着姜望道:“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抹掉痕迹,那人的实力不会弱于我们。我倒是比较好奇(),对方是怎么袭击的你,你又是怎么挡住的袭击……当然,你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现在的姜望,在堂堂三品青牌面前,也有“不方便”的资格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国之天骄的名望,也不仅仅是巡检都尉郑世与他的亲近。 若是在此之前,厉有疚还只觉得姜望是一个年轻天骄的话。那么这几天的接触后,他已对其人的未来坚信不疑——如此用勤用苦,将来必有成就! 姜望想了想,终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道:“袭击来自神()魂层面。” 厉有疚那亮得吓人的眼睛,也忍不住眨了一下。 他和岳冷虽然早有推断,能够瞒过他们注视的攻击,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尤其以神()魂层面的攻防可能性最大。 但是姜望真的确定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到了。 外楼层次都很难触碰到的神()魂手段,姜望不仅有,并且还掌控得很好,甚至抵挡住了那种程度的强者侵袭…… 这不是一门内府层次的乾阳之瞳可以解释的。 厉有疚当然不能穷根究底,问题问到这里,也就打住。 只能在心里感慨,国之天骄,果然不同凡响。 “走吧。”岳冷见厉有疚没有再问的意思,便道:“咱们先回国内。” 三位青牌就此腾空而起,直接飞返齐国。 大齐神()临级别的青牌捕头,是有无须报备、横飞东域各国国土的权力的。 这是早年间一桩大案引发的后续,彼时齐国一位大臣叛逃,巡检府的高手几乎是倾巢而出,全力追捕。 但在追捕过程中,因为与途经国家报备沟通缓慢,迟迟不被允许过境,从而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目标逃脱。 齐帝动了雷霆之怒,指责该国庇护齐之叛臣,直言欲动兵戈。 该国诚惶诚恐,为求自保,与齐国签下了盟约。盟约中有一条规定,齐国青牌以后在调查涉及神()临层次的大案时,可以不经报备,横飞国土。 也就是说,以后若有神()临层次的强者横空过境,他们需要自己判断一下,对方是否是齐国的青牌,而后才能决定拦不拦。 这份盟约,名为“朱禾之盟”。 在不久之后,推及至整个东域。 而当年最早签订这份盟约的国家,名为“明”。 是曾经的日出九国之一,后来为齐国伐灭。 明国当年的国都,就在如今的大齐帝国朱禾郡,也即是金针门所在的郡域。 所谓的“朱禾之盟”,正是齐国东域霸权的体现。 …… …… 这是一间地下石室。 布设非常简单,可以说徒有四壁。 连门都没有。 四面墙壁之上,刻画着线条繁复的阵纹。 这些阵纹,汇聚成一个奇()妙的整体,将所有的探察、卦算……全都拒之墙外。 石室的正中间,放着一只石质圆盘——看起来很像是磨盘,但又实在有些大,约莫一丈方圆。 圆盘中心,是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空洞,深不见底。以此洞为起点,十二道深邃的刻度,将这个圆盘整整齐齐地划分。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桌椅、灯盏……一切似乎应该存在于密室里的东西,这儿都没有。 徒有一张圆盘,四面石墙。 当一个黑影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终于发生了隐秘的变化。 那圆盘中心的空洞,仿佛忽然间连同了某个位置,隐隐的、幽幽的“风声”,有些凄怨地响起。 那黑影也不见异常,进了石室之后,便走到那圆盘前。此刻听到“风声”,倒是后退了一步。 “风声”止住了。 空洞之中有个雌雄难辨的声音响起:“甩掉了?” 黑影的声音明显也经过伪装,很是沙哑:“我比你更重视我自己的安全。” “那是最好。”空洞之中的声音道:“为了我们平等的理想,你要活得更长久,死得更有意义。” 黑影顿了一下,道:“这次行动失败了,那个姜望怎么办?要另外调人,冒险强杀他吗?” “不必。”空洞中的声音道:“我今日虽未能功成,但也窥破他的底细,不算没有收获。护持其人的那位强者,佛宗气息瞒不过我。可见姜望此人,必与姜述不是一路。说不得就是……” 空洞中的声音隐去了这一节,忽地冷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说的就是姜述!” …… …… …… (今天存下一章,补充存稿,保证修改的余地,稳住质量。明天开始三更还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五马客 石室之中,那黑影显然也有些意外,缓了缓,方道:“原来如此……姜望已是别人的棋子。” 空洞中的声音道:“因而他越是天才,越有意思。他成长得越快,往后越能危及姜述。” 黑影道:“那么,以后不必管他?” “不,有机会仍要针对,只不要真的弄死他。”空洞里的声音道:“我们袭击他,就是在帮他,帮他更进一步,赢得姜述的信任。” “……我知道了。”黑影说道。 “就这样吧,你先安静一段时间,不要引人注意。”空洞里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后石盘的空洞里,那呜咽般的风声再一次响起。 石室里归于沉默。 …… …… 北域草原。 这片草原上,芳草最丰茂的地方,风雨最柔和的地方,牛羊最肥美的地方…… 莫过于穹庐山脚,被称为“神()之牧场”的地方。 如今雄踞整片草原的强大帝国,最早就是从这座山的山脚下走出去。 在伟大的苍图神()指引下,从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发展成可与天下强国争锋的大牧帝国。 控弦之士以百万计,马蹄所踏之处,无不俯首。 当草原儿女朝圣的目光望向穹庐山,就看到了这世间的伟大奇()迹,也看到了人生的归处。 此山以天穹为庐,除苍天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遮在它头上,所以名为“穹庐”。 亦是它撑住这片天空,给草原儿女以“家园”。 整个草原的精神()寄托——苍图神()殿,就建在穹庐山顶。 千万年来,俯瞰着茫茫草原,注视着生死缘灭。 而这片草原的至高王庭,是牧国女帝的王帐停驻之处——在世之瑰宝,伟大的“天之镜”旁。 这片宽广如海的淡水湖泊,像是一面镜子,嵌在无垠的草原里。 相传,它是草原神()女用以自照的神()镜。 在牧国神()话之中,“草原神()女”是最初的苍图神()使,她传播神()的旨意,救助世人,为草原带来善音。 草原神()女回归苍图神()的神()国之时,将这面镜子遗留在草原上,映照世间。而天之镜作为草原上最大的湖泊,的确哺育了无数的牛羊,让草原儿女得以茁壮成长。 若把草原分为东西两部分,穹庐山在西部草原的中心,天之镜在东部草原的中心。 最早的时候,至高王庭是在穹庐山山脚的。 随着大牧帝国一统草原,至高王庭也不断迁移,最终常驻在“天之镜”旁。 不同于外域人所想象的那样…… 牧国人并不是都在马背上睡觉。 他们日常休息的屋帐,与行军时的那种简单帐篷,也并不相同。 那屋帐绵延,兼具各部族不同特色的同时,也有着整齐的规划。 不同的区域,承载着不同的功能,和谐共处。比之亭台楼阁,别有一种风情。 这是最适合草原的城市,甚至于论起豪奢之处,至高王庭也并不逊色于哪一个国家的都城。 当然也有不同之处。 拥有“神()力”的至高王庭,是可以作为一个整体移动的。 至高王庭,又被称为“雄鹰之城”。 意即,可以飞翔的城市。 对于世上大部分国家来说,迁都是极具政治意义的事情,很少发生。 草原上则不同,至高王庭的“迁徙”,较为频繁地发生。只是近些年来,才算慢慢定在天之镜旁。 草原上也有“货郎”。 通常赶五匹马,游走四处,两匹载货,一匹载人,两匹轮换休息。故又被称为“五马客”。 他们是草原上的“客人”,为放牧在不同地方的牧民带来各种货物,也希望得到主家的热情招待。 此刻,在至高王庭的边际帐区,一个几乎已经卖光了货物的五马客旁边,走来了一个头戴兜帽的人。 围脖已经堆得极高,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偶然的惊鸿一瞥,还是让人觉得惊艳。 这名五马客马背上的货物已经不多,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余地。 但来者还是挑挑拣拣起来。 对话只在双方耳中展开。 “虎哥怎么样了?”兜帽人问。 五马客道:“他现在好像很受信任。前一任九江玄甲统帅旧伤复发而死,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 “不应如此……”兜帽人略想了想,便道:“上一任九江玄甲统帅的死,肯定有什么隐情。” 五马客道:“应是有些蹊跷的,不过我没有时间细查。总之,庄庭现在肯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自己也未必愿意走。我强行掳人的话,杜如晦肯定能追上来。” “他没事就够了,其它的没有那么重要。”兜帽人点点头:“先放一放,一切等黄河之会后再说。” “去黄河之会还是太冒险了,我不赞同。”五马客道。 “邓叔。”兜帽人道:“有了三哥的消息,我总要去看一看的。” 说话的兜帽人,当然是赵汝成。 被称为邓叔的,自然便是号为“一指断江”的邓岳。 杜野虎能够通过姜望的现状,想到枫林城之事有问题。姜望能够想到,自己天下知名后,杜野虎会有危险。 比他们俩都要聪明的赵汝成,当然也不会失了考量。 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邓岳虽强,也难以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还原庄王宫外的真相。只能告知赵汝成,他所看到的现状了。 在至高王庭伪装成五马客的邓岳道:“既然知道他在齐国,并且过得很好,大可以等黄河之会结束后再去看他。” “您能想象吗?在枫林城那样一个小地方走出来,没有背景,没有师承,无依无靠……最后却能够成为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第一,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您能想象他经历了什么吗?他能够走到这一步,恰恰说明,他过得不怎么好。” 赵汝成说道:“我不可以等了。一刻都等不了。他若能冠绝天下,总该有几个故人,见证他的荣耀!我戴着面具去,且只是看着……不会被发现的。” 邓岳沉默了一阵,自深入荒漠以来,赵汝成已经很少这么大段地说话了。 这体现了他的复杂情感。 “黄河之会啊……”邓岳叹了一口气。 “您这次不要跟着。”赵汝成说道:“就在草原上,找个地方歇脚。等我看过了,回来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的事情。” 黄河之会上人多眼杂,强者云集。他混迹在牧国队伍里,有宇文铎的掩护,不会有什么问题。 邓岳这样的强者,却难以隐藏身份。去黄河之会反而危险。 “你是个有主意的。”邓岳看了看他,故意道:“姜望既然还活着,你是不是又可以颓下去了?” 赵汝成摇了摇头:“三哥这人,外和内强。很多事情他不会计较,都可以一笑了之。但是他要计较的事情,一定会计较到底。枫林城的事情,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在货囊中取了一支玉钗。 “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是他如果要做什么的话……我总要能帮到他才是。” 将几颗碎银交给五马客,便转身离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八章 抚宁正音 有岳冷和厉有疚随行,回齐国的路上无风无浪。 横空过境的确是方便许多,来时三日,归时不过一日。 当然,对于“被过境”的国家来说,恐怕不是多么好的体验。 快飞到青羊镇的时候,姜望在空中出声道:“两位大人护持之情,姜某心中实在感念。前方不远,就是属下的封地。最近新起了一座正声殿,乃是承自海外,别有奇()观,颇得正音之妙,不知两位可有兴趣赏听?” 岳冷和厉有疚都在迁就姜望的速度,而且为了表示亲近,路上岳冷还跟姜望讨论了一阵囚身锁链的用法,对姜望颇有裨益,算得上相处融洽。 姜望这番邀请,也是亲近之意。 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但在前辈主动表示善意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完全不晓事,故作孤傲。 岳冷笑了笑,看向厉有疚道:“我一个卸任之人,整日没什么正事。能有个地方坐坐,打发时间,正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厉大人可有闲暇啊?” 这是帮姜望“留客”了。 厉有疚则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何不可!” 姜望先时落后半个身位,此刻脚踏青云印记,加速在前,主动引路。 “两位大人,请跟下官来。” 以青牌体系中的官职论,他以属下自居自无不可,此时更显几分亲近。 对姜望来说,他只是偶起一念,有心结好两位青牌体系的前辈。 但对青羊镇厅来说,这已是让人惶惑的差事了。 青羊镇不过区区一镇域,往日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家封主,提前悬四品青牌的姜爵爷了。 但这次陪着封主来镇上的两位…… 厉有疚腰间悬挂的,可是三品青牌。 岳冷则更过分,他因为任职期间,破案无数,累功之下,离任的时候是加一品致仕,以位阶而论,可算二品。 政事堂的那些朝议大夫,兵事堂里的那些九卒统帅,官阶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岳冷这个二品职衔与那些真正的二品大员远不能比,但对青羊镇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一辈子也弄不明白的区别了。 总之都是大得吓死人的大人物。 独孤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已经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但囿于出身眼界,一时也难免手忙脚乱,笨嘴拙舌。 范清清在海外风风雨雨那么多年,自是见过世面的。但她也没想到,自己无奈之下献法投靠的齐国天骄,尚且如此年轻,在齐国竟已是如此势大! 整个迎接的过程不必赘述,青羊镇厅方面的表现,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不过姜望全程从容,半点遮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风采,从来都是源于自身的实力和气度,不会因为封地底蕴不足而失色半分。 待得三人坐进了新建成的正声殿,姜望才笑道:“封地疏于打理,倒是叫两位大人见笑了。这正声殿,我也是第一次坐进来,恐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他先时来看时,便知正声殿建成就在这两日,所以临时起意,请两位青牌体系里的大人物来“听”。范清清果然也没叫他失望,及时竣工。 不过这正声殿的“正声”,到底如何,还是要听过才知。 岳冷和厉有疚都是见惯了世面的,多么繁荣的封地都见识过,当然也见识过比青羊镇寒碜得多的,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反而岳冷是颇多赞语:“你这封地,民气很足,可见治政有方,人心向你。此乃千年之基业啊。” 这话隐隐有期许姜望未来成就当世真人的意思,当然是吉利话。 姜望也笑道:“若真想延续千年,还需岳大人多多照拂。” 好听的话他自然也会说,岳冷也是必然会成就真人,才有可能照拂青羊镇千年嘛。 厉有疚则比较切实,中肯地说了一句:“你这镇子虽不算大,但人才不少,百姓安居,往后不会差了。” 一个小小的青羊镇,超凡力量竟不弱。那个镇长小姑娘,和那个名为张海的邋遢修士且不去说,还有范清清这样的资深内府修士在。可以说得上是“人才济济”了。 最重要的是,以他和岳冷的出身,都很清楚姜望的背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不像那些世家子,到了哪里任职,只需专心修行就好。家族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什么人才都不缺,多么富裕的地方也能建设起来。 姜望只是笑笑:“承大人吉言。” 他先时不为手下没见过世面而觉寒碜,此刻也不因两位青牌体系内的大人物夸赞而膨胀。 从容故我,轻声对着范清清道:“请试音。” 这处正声殿,范清清费了极大的心思,是比照着较于五仙门故地更好的标准来建造的。 一来是为了在姜望面前好好表现。二来,她现在也确实愿意在更安定的齐国定下来,尤其是看到姜望越来越长远的前途后。 正声殿建在青羊镇域里的一处无名竹山上。听正音,当然要听自然之声。 此山翠竹郁郁,每有风过,沙沙作响。 范清清寻遍了青羊镇域,才找到这个最合适的地方。说起来,距离当初那个发生很多故事的胡氏矿场并不远。 此殿建成之后,还是第一次“开声”。 范清清很自信。 以她的修为和眼界,督造一座正声殿,想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她行至殿堂左侧,掐动印决,而后轻轻一推窗—— 听过风声吗? 风拂垂柳,是温柔的。 风摧朽木,是狂暴的。 风轻轻掠过水面,是浅浅的涟漪。 风敲击在窗外,则是思念。 此时此刻,那一阵风,它雀跃地穿进了竹林间。在竹叶的簇拥里,吹出了漂亮的哨音。 挤出密密的竹叶,卷动竹枝,轻轻地摇曳…… 竹海起涟漪,就在风来时。 这风声、叶声、竹声……都在正声殿里还归本真。 正声殿内,众人久久无言。 “确实妙极。”岳冷叹了一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有道是“身在公门好修行”,他半生埋首案牍,做了不少事情,也为人情所累。 前几年已经退隐,想要在修行上有所突破,但人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又时不时被请动出山。 与其说这自然之声妙极。倒不如说,自然之正声,恰恰击中了他的部分心声。 厉有疚则道:“有此一殿,此山非无名也!” 相对于岳冷,他在公门里尚有更多的进取心。若能挤进政事堂,成就当世真人的可能性,也会多那么一点。若不能,像岳冷那样加一品致仕,也能有更多的资源,便于退隐后修行。 所以听这风竹正声,他先想到的是价值。 姜望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便请厉大人为此山赐名!” 既已决定交好,厉有疚倒也不扭捏,当即便道:“丝竹乱耳,此音抚耳。案牍劳形,此殿宁心。此山,不如以‘抚宁’二字名之。” …… …… …… ps: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田园居·其一》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刘禹锡《陋室铭》 晚上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世上无难事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厉有疚亲自命名的抚宁山,此后便是一桩情分。 而岳冷,那道囚身锁链便是交情。 这一趟去星月原确实值得。且不说观衍大师与那平等国强者禅心论道,那份收获还需要姜望慢慢消化。 便是青牌体系中,姜望从此算是可以横着走了。 巡检都尉之子,与他交好。 实权巡检副使杨未同,向他示好。 退隐的捕神岳冷和他有交情了,现役的三品青牌厉有疚与他结下了情分。 而另一边,林有邪也承诺以后不再主动查他,其人背后站着的,是在青牌体系里影响极大的一代名捕乌列。 也就是说,整个都城巡检府里,一部分不会惹他,一部分只会帮他。剩下的,真可以说,“不足道也。” 虽然这些关系都不如他和晏抚、李龙川那样坚实,但这份根底,已经称得上不俗。 便是现在脱离重玄胜这些朋友,如今的姜望也可以说已在齐国扎下根来。 但姜望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这些善意,有多少是冲着他参与黄河之会来的,他心里有数。 此后在齐国是更上一步,还是盘桓于此,最终还是要看他在黄河之会上的表现。此为重中之重。 姜望开启声闻仙态,听过正声之后,跟范清清说了一点意见,整座正声殿里,什么地方略有不协,哪里需要稍作调整。甚至精确到某一张桌椅的摆放…… 范清清或许有些不以为然,但面上是恭恭敬敬,表示一定尽快调整。 不过姜望也不很在意,听话就行。待真正调整完之后,她会知道谁才是对的。 正声殿既然已经建成。太虚角楼的名额,他当场就给范清清定下了。 他不走官道之路,常做放手掌柜,那么赏罚分明是第一紧要。 此外厉有疚有一个侄子,也对太虚幻境很感兴趣,姜大老板仍是大笔一挥,一并许下名额。 而后专程把小小叫过来,指点了一番修行,勉励了几句。 独孤小是他最早的班底了,也是整个青羊镇里,他最信得过的人。 但也便如此了,她的修行天赋并不突出,处理镇务的能力的确是不错,不过在超凡的世界里,只会越拉越远……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镇域的事情,姜望便和两位青牌前辈动身回返临淄。 至于此行岳冷和厉有疚如何向上面报告,也是可以预见的。 胡编虚夸不可能,但姜望对封地的重视,对齐地的归属感,以及他勤苦修行的事实,他们是一定会传递给更上层的大人物知晓的。 这叫交情。 …… …… 姜望没有在青羊镇耽误太多时间,闲庭胜步般踏空远去后,独孤小便默默地进了正声殿里收拾。 在青羊镇处理政务这么久了,在该有威严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威严在的。唯独是在姜望面前,仍然一直是以侍女自居。 因为“姜老爷的侍女”,可能是她能够和姜望保持的……最亲近的关系了。 她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她经历的一切,让她很清醒。 姜望在青羊镇的小院,她也从来是自己打扫,定期更换床单被褥,不肯假手于人。 范清清很自然地过来帮忙。 独孤小赶紧拦住:“姐姐别动,您是何等人物,怎能做这些?放着我来。” 虽则论起年纪来,独孤小叫她婶子都没有问题。但终是姐姐听得顺耳。 独孤小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 她现在的修行都是范清清指点,平日里也伺候得很用心。 过惯了苦日子,她最知道抓住机会,也没有什么低不下头、弯不下腰的。穷苦人不讲究那些。 范清清也便顺势作罢,随手把窗子关上了,似是随意地说道:“是不是感觉,和姜大人越来越远了?” 独孤小一边用雪白的绒布擦拭着殿内的椅子,一边笑道:“姜大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哩,一直都是这么远呀!” 范清清久经世事,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姜望在独孤小心中的地位。而在她看来,姜望把封地这么重要的地方,全盘交托给独孤小看顾,这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独孤小是有机会更进一步的…… 她是这么觉得。 而以她和独孤小的师徒之实,独孤小又是这么个小丫头,独孤小若能从姜望那里得到更多,她也就能得到更多。 一个德盛商行,一个太虚角楼,都已经让她目不暇接了。姜望现在又要去参加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 其人的未来,她简直无法想象。 而姜望这个人,看起来温和谦逊不设防,很好哄骗的样子,实际上沉静坚持有定见,极难动摇。 这一点,从姜望在近海群岛一系列事件的表现,就可以窥见一二。 她可是最早与姜望接触的那部分海岛修士,一开始却根本也没看明白姜望这个人。 相对来说,从独孤小这边入手,肯定更简单一些。 她也不是要动什么坏心思,只是托庇在姜望这颗茁壮成长的大树底下,想要占据更多的荫庇之地,伸手摘更多果子吃。 “傻丫头。”范清清笑道:“再怎么高高在上,终非泥胎木塑,必有七情六欲。亲一些,疏一些,可差得远呢。” 独孤小手上不停,仍是很单纯地笑着:“姜大人待我很亲的。他的房间都不让别人收拾哩!” 范清清把独孤小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实际上,她指点独孤小的修行这么久了,却连独孤小的小周天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不知道神印法的存在。 由此可见,范清清虽然老于世故。独孤小的心思,却也是极深的…… 相较于范清清的殷切,独孤小自己其实清醒得很。她明白她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堂堂内府境的大修士,为什么对她态度这么好,自小饱经人情冷暖的她,太知道原因了。 只要本本分分,不使姜望生厌,她就能够留住现在的幸福生活。 若真是贪得无厌,那才叫自寻死路。 当然,她不会跟范清清说这些。她摸准了姜老爷的脾气,这是她相较于范清清的优势所在。她能拥有的优势并不多,她会好好保持。 “侍女和侍女,也是不同的。”范清清暧昧地笑了笑:“姐姐早年在海外,得了一些秘术,你若能学好了,包管受用无穷……” 独孤小低下头,显得很羞涩:“小小就怕自己笨拙哩。” “只要你肯学……” 范清清拉住她的手,意有所指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章 剑起咸阳城 渭水绕咸阳城而走,浩浩荡荡,奔向西北。 它也是少见的、不与长河发生联系的大河。 而大秦这一天下强国,就截在渭水之前,在这西北方的位置,雄视西境,乃至于眺望天下。 秦之强,不必多说。 西境之内,无堪战者。 而道历三九一七年,发生在河谷平原上的惨烈大战,直接把大秦推向了“至强”之名,隐隐压过东齐,似可与雄踞中域的景国一较长短。 兵强马壮,法器强大,号称“国库充盈三千年,术法甲于天下”的大楚,咽下战败的苦果,直接拱手放弃了在西境多年的经营,不得不退回南域舔舐伤口。 几乎丧失了在西境的影响力。 天下名将项龙骧,死于大军之中。一代天骄左光烈,被千里逐杀,死于庄国无名之地。 前者,是“现在”之折。后者,是“未来”之失。 甚至于左光烈也根本不仅仅是“未来可期”。其人在战死之前,已经是天下知名的俊才,是大楚军部举足轻重的将领,是大楚左氏名位已定的少主,更是大楚六师之“赤撄”的下任执掌者。 所谓“赤撄”,意即以血相“触”、敢撄其锋。其精神()核心,是誓死抵抗任何敌人。 而河谷一战,赤撄这样的天下强军,死伤过半。 左光烈只身破阵,一度打穿函谷关……未尝不是想复刻凶屠当年领孤军一支,深入敌后,大破夏国之战。 可惜最后功败垂成,天骄陨落。 河谷平原上,那投入近十万修士、普通士卒以百万计的一战,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亲历者至今仍在舔舐伤口,感受痛苦。 但又仿佛已经很遥远。 因为今日之咸阳城,已经根本感受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氛。 但见碧馆倚红妆,烈酒酣高楼。 便有行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 时人或曰:“秦宫弃脂水,而渭流能涨腻。” 由此可见秦王宫之盛况,称得上佳丽如云。 唯有太平年代,“美”才为“美”。女人才有心思去打扮,男人才有心思去追逐。 天下本不太平,秦能有太平风景,自然是因为强大。 如齐地百姓,能随意游于郊野。小国百姓,只有在修者的护卫下,才敢出一趟远门。亦同此理。 咸阳城西,义安伯府。 这一日,门前来了个眼睛没什么神()采、也相当不修边幅的男子,二话不说就往伯府里走。 此人身上并不脏腻,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倒不至于叫人联想到乞丐。 尤其是他理直气壮地走来,自然得像回家一样,叫人摸不清虚实,只怕是什么奇()人异士。又或是哪个天性自然的名门之后。 所以门子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赶人,而是很有节制地问道:“敢问来者,可有拜帖?” “没有拜帖。”来者懒懒地道:“只是我西行至秦,听闻卫家公子,乃天下第一腾龙。故来问之。” 所谓的天下第一腾龙,未必是现世第一,但至少是无可争议的秦国第一。 其人姓卫,名瑜。乃是大秦义安伯卫秋之子。 来人敢“问”卫瑜,想来应是有几分倚仗的。 在义安伯府做门子的,当然不是傻子,不会蠢到去冒犯这样来路不明的人。 于是问道:“敢问来者,是何人推荐您来?” 来者瞪着一双死鱼眼,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无人推荐,我自己寻来的。” 这样子也太不像高手了。 门子并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没有二两劲的家伙,能和自家公子一战。 但也不去羞辱他。只看了看此人,面做难色:“伯府自有规矩,您没有拜帖,又无人推荐。小人恐怕不能放您进去。” 他倒也不是怕来者犯浑,在这咸阳城,还没有谁能触法得脱的。早年间舞阳君触法,也被结结实实打了一百杖。脱光了裤子在宫门外打的,多少老百姓都瞧见了皇家屁股。 不怕归不怕,但他身为义安伯府的门子,每月领丰厚的饷钱,还常常能收到一些孝敬,不知有多么安逸。除非主家吩咐,不然没必要做得罪人的事情。 动不动扯虎皮拉大旗,给主家找麻烦的,才叫做不长远,甚至小命悬危呢! 来者倒也没有非要找麻烦的意思,只问道:“能不能劳烦你通传一声?想来你家公子号为天下第一腾龙,应是不惧挑战的。” “这位大叔。”门子道着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小的人微言轻,真不敢随随便便就去烦扰主家。要不您再想想办法,找个人帮您引荐一下?” 来者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得罪了!” 门子火速往后一退,厉声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义安……” 这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什么都不曾察觉,而来者抬起的右手两指之间,却夹了一块深黑色的布片。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角,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割去了一角。 而那截口十分整齐,他用手指轻轻抹过,竟隐隐有刺痛感! 作为义安伯府的门子,他的眼界总归是有些的,故知此人真是高手。 “……你怎么割坏我的衣角。我又没招惹你。”门子道。 若换了个讲究的,只怕什么高人气质也没了。哪位高人会跟一个门子计较? 好在这位胡子拉碴的不速之客,也没有什么高人风度。 只并指往前一甩。 手里的这一角布片顿如离弦之箭,瞬间飙射至门子身前,甚至带起破风的尖啸声! 但临近门子,却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刚好飘落他手中。 不速之客这才道:“以此为请柬,你家公子若是个货真价实的,当会来见我。” 这话本来很有气场。 奈何他眼中无甚神()采,说话也懒懒的没气力,听起来便很“飘”,叫人提不起精神()。 但义安伯府的门子,已经感受到了不俗。 攥住自己的衣角布片,问道:“小的这就去禀告……敢问阁下名号?” “向前。”来客似是打了个哈欠,极没有气势地说道。 …… …… ps:“秦宫弃脂水,而渭流能涨腻。”,化自“渭流涨腻,弃脂水也。”——《阿房宫赋》·杜牧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忆江南》·李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只为问剑 门子不敢多问,一路“向前”,急步走入府内,去向自家公子禀告。 卫瑜年不过十九,但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同境之中,打遍咸阳无敌手。 他也不是养尊处优,只长于私斗、年纪不大,却已是在镇獠军中历练过。 “镇獠”非是普通军号。 秦有十兵,称为天下劲旅。 镇獠排名第五。 曾经秦十兵除为首的“霸戎”之外,几乎每一军的名字,都有一个“兽”字。 如排名第二的嚣龙、排名第三的凤雀等。 自镇獠军出现,取代了其中一支后,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其余带“兽”字的军号接连被取代。 即使是在竞争极其激烈的大秦帝国,秦十兵这种级别的劲旅,更迭也不多见。 所以这一军索性以“镇獠”为名,意即镇住獠牙之辈,远胜先军。另有一重意思则是,“獠”为夜猎,有恶鬼食人之意。镇獠便要镇住此恶事、恶行,使秦境之人,夜间无忧。 在嚣龙、凤雀等军号仍在的时候,这一军能够保留此名,可见强横。 军中实力为尊,在这样一支劲旅里历练过的卫瑜,战力自无虚假。其人号为“天下第一腾龙”,也是咸阳人都服气的。 不过诸如天下第一游脉、乃至于周天、通天……天下第一腾龙这样的称号,因为不可能上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得不到天下公认…… 总之是各大强国都有一个的。 甚至不仅仅是景、秦、齐、楚、荆、牧这天下六强,一些区域性强国里,也是有所谓的“天下第一”的。 理所当然的,各国之间互相都不会承认对方的所谓天下第一云云。 名器谱都还有十几个版本呢! 何况这些中低阶的修士排名。 唯独齐国王夷吾那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算得上货真价实、世所公认。因为他是真真切切打破了历史极限,在修行历史上留下了里程碑。 但就像很多强者一直不以为然的那样,通天境再怎么古往今来第一,也只是个通天境。对于未来的说服力并不足够。 在王夷吾同境败于姜望之手后,这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号……也就越发的不够光耀了。 说回卫瑜。 他自然是个识货的,一见门子手里那张布片,就能够感受到拜访者锐利的剑意。 因而停下舞剑的动作,朗声问道:“此人是谁?” “他不肯说名号,只让我尽快前来禀告……”门子抹着汗道:“说什么您如果名实相副,就不会对他避而不见。” 什么“货真价实”,他当然不敢如实复述。 但即使是修饰过后,这话在卫瑜听来……也实在太不客气。 连名号都不敢报,却好意思说什么“名实”? “有意思!” 卫瑜还剑入鞘,施施然便往外走:“本公子便会他一会!” 伯爵之府,庭深而远。 卫瑜缓步走出府邸,看了一眼门外,不由得问道:“人呢?” 伯府门外自有行人来去,但无一人停驻。 左边倒是有一个蹲在墙边晒太阳的闲汉,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堵在门外的人。 门子窜上前来,左右看了看,指着那个老农般蹲在墙边的人道:“公子,就是他找您!” 他急步上前,对着那位‘奇人’招呼道:“这位阿叔,我家公子出来……” 仍是一句话未说完,人也没来得及走近,那人便懒懒转头,将他的话打断:“什么阿叔?这位兄台,咱们若序年齿,我兴许比你小!” 他一手撑墙,缓缓起身,丝毫不觉得自己跟一个门子称兄道弟有什么不对。 但他瞧向这门子身后按剑不语的贵公子,又完全没有低人一等的觉悟:“阁下就是秦国第一腾龙,卫瑜?” 卫瑜极有风度地笑了笑:“正是在下。” “来得这么慢。”此人很不客气地抱怨道:“真是的,我都等得犯困了!” 卫瑜是有风度,但不是没脾气,闻言皱眉道:“阁下藏头露尾,名字都不敢说,还怕等个一时半会么?” “什么藏头露尾!”此人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告诉你我叫向前了吗?” 义安伯府的门子,在一旁直想捂脸,原来这人名叫向前,不是让他向前呀! 卫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向兄登门拜访,是为问我一剑?” 他认真地打量了向前几眼:“不知剑在何处?” 向前仍立在墙边,仍是那不修边幅且懒洋洋的样子,只洒然道:“剑,无处不在!” 此话一出,在卫瑜和门子的眼中,这人身上,陡然见了锐气。 尤其是在卫瑜的感知里,那锐气丝丝缕缕,不住地往外钻。仿佛是眼前的这个人,这具皮囊……已经根本藏不住他的剑! “好!”卫瑜忍不住赞道:“请君来问!” 他已经见猎心喜,忍不住要在这伯府门外,试剑一场,决胜于此。 但这个名为向前的家伙,却用那双死鱼眼,瞟了他一下,然后才道:“我一路西行,只为试剑。无意伤你颜面,无意夺你名声。咱们入府中问剑,如何?” 卫瑜笑了,缓缓抽出长剑,执剑于右侧:“许你伤我颜面,许你夺我名声,卫某必不生怨。只要你……做得到!” 向前略略低头,以示礼敬:“如此,向某得罪了。” 唯独此时的这一份致意,才叫卫瑜觉得,这位登门挑战者,果然有不凡的出身,不是空有武力之辈。 于是他握剑的手,反而松了三分。更舒适,更顺畅……也更认真! 便在此刻,向前抬头。 他抬头的时候,便已出剑。 在他抬头之刻,那双暮气沉沉的死鱼眼,已然变得锐光四射。 而卫瑜从这双变得锐利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道流光。 那一个光点,在这双眼睛里愈来愈远,而离他本人……愈来愈近! 是飞剑之术! 卫瑜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本能般地一剑横前。 这一剑横倒,如山岳伏落,巍峨千里。 牢而又牢,坚不可破。 铛! 这一声响,震动了义安伯府门前的街道,惊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一点寒芒,直接撞上了卫瑜横在身前的剑。 砰! 卫瑜连人带剑,足足退了五步有余,一脚抵在门墙上,才堪堪停下退势! …… …… ps: “獠”有夜猎的意思。但恶鬼食人这个部分,是我为了加强故事说服力,自己引申的(说曲解也可以)。 总之学生党不要当真就好,莫坑了考试。 晚上有。 之后只要我不提前说没有,晚上就有。一直到还清债务为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以后不敢称无敌(为盟主阿甚的小迷狄D加更!) 一点寒芒起,一剑退卫瑜! 路上的行人侧目之时,所见的,便是卫瑜横剑在前,抵墙而立的一幕。 不由屏住了呼吸。 卫瑜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秦人认可的天下第一腾龙,大秦之天骄!前途不可限量,未来非止于眼前。 现在与人同境相争,却好像落在下风。 对敌者,何人也? “好!” 卫瑜又赞一声。 “飞剑时代的辉煌,我心向往之,恨不能至。想不到在今时今日,还能见得此等古法飞剑。此我卫瑜之幸事!” 他将长剑侧转,斜在身前,后足一踏,整个人飙射而出。 一股极强极凶的剑意,聚他身与意,凝他势与力,不断咆哮、不断凝练…… 而最终他人与剑,皆往前。 但向前仍站在原位置,仍靠在墙边,只姿态随意地抬手于身前,食指微微提起,轻轻往前一拨。 铛! 一点寒芒彷似凭空出现,与卫瑜陡然刺出的长剑之剑尖,正抵在一起。 卫瑜根本不想现在出这一剑,他距离对手,尚有七步。 但他不得不出! 就在刚才,他的剑告诉他,此剑不出……他会死! 势未满,意未尽,而剑已出。 直到剑尖相抵的此刻,他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清了对手的剑。 那是一支无柄的飞剑,此时放大到两尺余,通体看来,皆是剑芒,无一处不锐利,无一处不刺眼。 仿佛它并无实质,而是无尽剑芒糅成的一剑。 但它与自己的长剑相抵,又是如此真切地存在着。 不能用术法,自己的任何术法,都挡不住这支剑。 卫瑜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除了挥剑之外的任何动作,此刻都是累赘。他只能靠自己的掌中剑,靠自己勤学苦练的超凡剑术! 他的剑术,本就是他最强的地方。 此时此刻,卫瑜全力鼓动道元,贯道元于剑中,以力凌势,将那支飞剑往前一送!而后折身一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精彩的弧线,剖开了流风,快绝狠绝,纵剑趋敌身! 铛! 又是这样一声响。 卫瑜又在提剑迫近的同时,不得不提前出剑,被飞剑逼停! 我安能如此? 卫瑜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翻腕一转,手中长剑也跟着在那柄飞剑上绞了数绞。 螺旋转的剑气在空中绞出一个漩涡,竟将那支灵动无比的飞剑短暂控制住。 神乎其神的剑术! 而卫瑜本人,顺着自己用剑气绞出来空当,直趋近前…… 铛! 他准备用来绝杀的一剑,不得不再一次提前斩出,用以横隔那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飞剑! 旁人或许看不懂,他却看得明白。 这柄飞剑太锐利了! 轻而易举就斩碎了他的螺旋状剑气,完全不受约束。 对方也根本不是躲不过那一绞,而是故意给他机会,就是为了在此刻,浪费他的绝杀一剑! 这是什么样的判断?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卫瑜一咬牙,回身再转,剑光连斩三道,迫开那飞剑。 一步踏上院墙,又从天而落,翩若惊鸿。 此一剑,灿烂华丽…… 铛! 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剑,又被生生逼得倒转而回! 在义安伯府的门子,和伯府门前越聚越多的行人眼中,所见的便是,号称大秦第一腾龙的卫瑜,种种进攻剑术,堪称精妙绝伦。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往前。 但……不断地被逼退。 从头到尾,根本无法靠近对手五步之内! 那个如礁石立在墙边,动也不动,只抬指控剑的男子,此时瞧来,竟是如斯恐怖。 “看来……便是如此了。” 向前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他一直只抬起一根食指,此刻中指也抬了起来,两指相并,拇指、无名指、尾指,全部合拢。 右手以一种刺剑的姿态,往前一送,瞬间绷直。 侧并剑指,直接指向卫瑜! 忽然之间,响起了尖啸声。 因为距离太近,卫瑜已经难以分辨,自己是先听到的这声尖啸,还是先看到的那一点寒光。 总之当他竭尽全力,仍要奋勇前杀的时候…… 铛铛铛! 三声连响。 他第一次靠近了对手五步之内。 然而他的手上,已经只剩一支剑柄。 他拿着光秃秃的剑柄,距离对手只有四步。 但却僵停于此。 这四步,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因为卫瑜的姿态太决然,他前趋的气势太凶狠。 所以他僵停着递出剑柄的样子,也显得格外滑稽和讽刺。 但没有人笑。 包括他的对手,那个名为向前的男人,也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当啷! 或许是整条长街过于安静。 这三截剑身坠落地面的声音,才如此清脆。 人们仿佛是此刻才醒觉,卫瑜手上的那柄名剑,就在他冲刺的路上,被直接斩断,裂成四截。 而卫瑜,也如梦方醒。 他握着剑柄,看着向前。 眼中已经看不到那支飞剑了,但是他问道:“此剑何名?” 向前眼睛里的锐利,已经消失了。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落魄家伙,瞪着一对死鱼眼,无精打采地面对人间。 唯独…… 唯独在提起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下巴微扬,带着一点不言自喻的骄傲。 “龙光射斗。”他说。 卫瑜倒转剑柄,握于手心,对着向前拱手一礼:“卫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以后再不敢称无敌。”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输赢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于卫瑜来说,他今日输掉了天下第一腾龙的光环,被“夺去了”名声,又被斩断了佩剑。这份失败的苦果,不可谓不惨痛。 但作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向前毫无声名从此远扬的觉悟。 他那张颓然若丧的死鱼脸,也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 只道:“告辞。” 而后转身,披着一路的目光,独往远处走。 卫瑜的那番话,在他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或许对卫瑜自己来说,“不敢称无敌”,是一种再大不过的认可。 但对他而言……卫瑜本就不该称无敌。 那人都已不在了,谁能称无敌呢? 至于胜过秦国第一腾龙的所谓“威名”,更是不过尔尔。 他本可以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像这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所做的那样。只要输赢,不要输赢之名。 是卫瑜自己的骄傲,让其人不肯给自己留后路。 而于向前来说,从始至终,他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此行,他不为伤人颜面,不为夺人名声…… 只求问剑。 只问此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三章 寒光万道破蒙昧 (为盟主霸天剑魔VAE加更) 古老飞剑之术的传承者,现身咸阳城,剑败卫瑜。 这消息惊动了很多秦人。 在很多人看来,此人同境击败卫瑜,想来正是待价而沽的时候。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此人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不得就被哪位大人物看中押注,从此鱼跃龙门,在大秦帝国占下一席之地。 也的确有些人,愿意接触一下这个人,探探他的底。 咸阳城里,的确漾开了这样一道小小涟漪。 但作为与战者的向前,却已经慢悠悠地出了咸阳城。 他不在乎。 沿着渭水,他往更西处走。 渭水哺育了无数秦民,不过普通百姓的足迹,基本就到“武关”而止。 这一座横跨渭水的雄伟关城,为秦民彻底阻隔了来自西北方的危险。 只有真正的“赳赳老秦”,悍勇之士,才能前往武关。 对秦人来说,能赴武关而守,是一种荣耀。 而对向前来说,武关那边,或许有更强的同境修者……能试他的剑。 大名鼎鼎的卫瑜,确实没能让他发挥出最强战力,未免有些遗憾。或许当时剑败王夷吾、名动临淄的姜青羊可以,可惜那一战之后,姓姜的已经内府。 至于越级与姜望而战……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样狂妄。 沿着滔滔渭水,一路往西北而走。 大江滚滚,烟波浩渺,穷极目力,但见水远天边。 滔滔渭水向谁去,巍巍武关又为谁而守? 此情此景,真令人豪情顿生。 然而,走在渭水边上的这个人…… 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睁着一双死鱼眼,怎么看怎么无精打采。 所谓一幅画上的墨渍、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便大抵如此了。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这人若是役夫,这会该被监军抽死好几回了。 不过旁人怎么看,向前是无所谓的。 甚至于他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看法。 世人辱我、骂我、谤我、恶我,我当如何? 你们都是对的…… 总之,问剑。 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他与渭水同向,与这天地山水共存,但与他同行的,其实始终也只有一支飞剑而已。 就如此刻…… 渭水继续浩荡往前。 但向前停下了脚步。 他就站在渭水的这一边,没什么所谓的,用那双死鱼眼,看向另一边。 其时也,日光洒金,波光漾漾。 一名身穿简单黑色武服的男子,从渭水的另一边…… 踏浪而来。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坚硬。 若不是他在移动的话,简直像是这渭河里的礁石。 他走到哪里,就踩断哪里的浪头,截断哪里的奔涌。 滔滔河水,只能绕他而走。 而他谁也不让,谁也不避。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过了渭河,走到了向前的面前。 “古飞剑,向前?”他问。 向前站定不动,无精打采地看着他:“有事?” “在下秦至臻。”黑衣男子道。 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容,身量中等。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拳头,坚硬、平实,拳峰几乎被磨平,和他本人一样,瞧不见什么锋芒。但给人的感觉,是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他的气势是很足的。 他的名字,也广为人知。 秦国此次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级修士,便是秦至臻。 这是有资格角逐天下最强内府境之名的人,也是如今秦地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向前仍是毫无波澜地看着他,重复道:“有事?” 秦至臻缓慢地说道:“我是卫瑜的朋友。” 他的语速不快,好像说什么、说哪一个字,都已经认真想过。 所以不会改变。 “哦。”向前道:“给朋友出头?” 秦至臻道:“你断他的剑,夺他的名。作为他的朋友,我总该来要个交代的。” 向前有很多地方可以解释,比如不是他非要夺名,是卫瑜自己要公开一战。比如战斗之时,刀剑无眼,顶多是不杀死卫瑜,不可能对卫瑜的剑手下留情。 但归根结底,确实也是他主动登门挑战。 这些道理要说起来,论个对错…… 实在是太麻烦了。 向前最怕麻烦。 所以他只道:“那么,你想要什么交代?” “很简单。”秦至臻道:“你怎么对卫瑜的,我就怎么对你。不过,你现在修为不够,我秦至臻不会欺负你。今来与你立约。待你内府之后,来与我为战。” 他的语速依然不快,但坚定、坚硬,很有分量:“届时我来夺你的名,我来碎你的剑。” 说着,他取出一张带着陈旧气息的纸。 这张纸,在最上方写着三个秦文大字——军令状。 尤其那个“令”字,上面加了印,有一种肃穆的味道。 再往下看,整张军令状上的大片空白处,只在左边位置,印了一个拳印,应是秦至臻的拳头无疑。 而右边的空白位置,显然是留给向前的。 向前是同境挑战的卫瑜,秦至臻也要同境挑战向前,是为公平。这张军令状,则是为了不让向前有避战的可能。 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张军令状一眼:“其实不用你说,内府之后,我也会再来见识秦地英雄的。” 他抬了抬眼皮:“不过……你若要战,何必等以后?” 他那双本来无神的死鱼眼,在这个瞬间精芒暴涨。 与此同时,在无人得见的五府海中,一道流光倏忽划过,直接撞进那茫茫无际的蒙昧之雾里。 就在下一刻,千万道剑芒透雾而出! 寒光万道破蒙昧。 笼罩五府海上空的蒙昧之雾,就此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涤荡一空。 而千万道寒光复又聚拢,化为一支小巧飞剑,只在空中一挑。 轰隆隆! 第一内府显出形迹,就此洞开。 剑叩内府门! 他竟然在这渭水边,临时斩破蒙昧,洞开内府,跃升至与秦至臻相同的境界,以成全对方的一战之约! 沉毅如礁石的秦至臻,也不免有些讶异了。 这位古飞剑传人,一路挑战,显然是并没有打算现在破境的。看其人的路线,大概还要去武关同境问剑。 而秦至臻有足够的自信,等其人以完满的状态跃升内府之后,仍能将其人击败。以相同的方式,替卫瑜要个交代。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懒懒散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一旦锋利起来,也是真锋利。 沉默了片刻。秦至臻道:“我非欺人之辈,愿意等你几年,你何苦如此?” 向前用一种罕见的认真,说道:“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 “那种光辉照耀了我。” 他对秦至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我,不想再退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四章 争魁 天下太大了,大到即是是超凡修士们,有些时候一旦分开,也很难再见一面。 去年在枫林城域外一别,向前自言要再走无敌路。 而第一条路线就是——“此去西秦决昆仑”。 姜望亲眼所见,向前一旦动用剑阵,简直用“恐怖”二字都无法形容。那是能够以腾龙境修为剑隔四象,干扰到外楼修士的杀招。 腾龙境之内,他的确无法帮向前找到对手。 飞剑之道,至刚至锐。性命交修于一剑,堪称杀力无匹。 在飞剑时代的辉煌剪影里,唯我剑道亦是跻身飞剑三绝巅的顶级剑术。 传承此道的向前,哪怕不动用剑阵,只凭龙光射斗,随时随地而战,的确也有同境无敌之姿。 但话又说回来。 洞真无敌向凤岐,尚且身死道消了。 腾龙境的向前,能够走到哪一步,又有谁能知呢? 他虽然作为朋友,鼓励向前振作精神,但其实自己也并不能确定,让向前努力振奋,对向前本人的未来而言,是好是坏。 只能说,大道同行,各尽其心。 在岳冷和厉有疚的“护送”下,姜望终于回到临淄。 他们都需要向齐庭报备此次出行的经过。 只不过岳冷和厉有疚报备的对象主要是政事堂,姜望报备的对象主要是巡检府。 像岳冷和厉有疚这样的神临境青牌,郑世再有手腕,也不可能叫他们服服帖帖,很多时候都得哄着办事。完全是凭借齐国的体制,才能够对在职的厉有疚指东打西——这也是巡检都尉不得神临的原因,限制修为,就是限制这个职务的权力。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黄河之会的规格,当然是国之大事。 政事堂直接负责此事。因而对于黄河之会的出战者,一干朝议大夫乃至于国相,都很关切。 岳冷、厉有疚、姜望,三人一到临淄便已分开。 但是对于如何报备,他们显是已经有了默契的——虽然从未真正就此沟通过。 岳冷和厉有疚肯定是会在描述平等国贼心不死的同时,强调姜望的清醒勤勉,以及遇险时的机敏果敢。 姜望则会在事件描述中,强调岳冷和厉有疚的尽职尽责、保护得力,虽然最终没有捉到人,但也没有让平等国有可乘之机……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谎。但有些时候不必说谎,只消稍稍调整侧重点,就能表达完全不同的意思…… 总之,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事暂且简单地翻了篇。 但星月原那一夜的心有余悸,让姜望一时断了“游历”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在星月原之外的地方,可不可以再次做到以星楼蛊惑他。但那种可怖的强者,若盯着他不放,多的是匪夷所思的手段。 哪怕有观衍大师留下的梵唱可以一隔,他也没有必要恃之冒险。 还是该如观衍大师所说,好好提升修为,以治根本。 此后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琐碎事情,齐境范围内总归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至于天下,暂时关心不到那么远,老老实实备战黄河之会,才是正理。 霞山别府里,他、重玄胜、十四,都在刻苦修行。 霞山别府之外,临淄仍是熙熙攘攘,人们如常生活。 太虚幻境里与宁剑客的切磋仍在继续,其人又展示了新的【绝剑术】,再次扳回了几场胜局。他在熟悉之后,才能重新保持压制。 偶尔也与左光殊过手,帮其完成水界之术。在这个过程中,左光殊本人的天才想法,以及大楚左氏的名门眼界,反过来对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其实也有不小裨益。 此外便是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 只能说姜望又累积了一次与强者交手的经验。 当然也从福地四十四的桐柏山,掉到了福地四十五的平都山,每月产功只剩三百七十点。若非他已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一,赢得多输得少,这点功还真不够在论剑台消耗的。 产功的价值这般不够用,还有如此多的强者趋之若鹜,这让他对福地的秘密也更感兴趣了。可惜囿于实力,仍只能干看着。 重玄遵闭门不出,应也是在苦修中。 而计昭南去了一趟迷界,声名大噪。 其人降临的迷界区域正好爆发了夺岛之战,他直接孤身入阵,斩杀一位海族两字王爵,杀死的海族统帅、战将难以计量,拿下了六月份的海勋榜正榜第一! 他所获海勋稳稳超过了十万点,成为了三阶卫海士。 说起来倒是只比姜望在海勋榜上高了一阶,瞧来相差不远。 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 卫海士的荣誉,对现在的姜望来说,是增添光耀。 而在计昭南身上,则是他的存在,昭显了这个荣誉的分量。堂堂计昭南,出海一趟阵斩海族王爵,韶华染血,也才是三阶卫海士,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此荣誉的分量吗? 苦修不知岁月急。 在列国天骄的埋头苦练中,在人们或期待或忐忑的注视中…… 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终于临近了。 …… …… 临淄城向来是熙攘的,但今日格外喧嚣。 尤其是城西通往“礼”字门的主干道,两侧挤满了行人。 都城卫兵排成长龙,才堪堪隔出通畅的大道来。 无它,今日又是大齐战士出征之时。 临淄一百零八处城门,前往黄河之会的队伍,走的正是“礼”字门。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一般的国家,或者只需要鼓勇、奋命。 如齐国这等天下强国,却在“威”之余,还得有“仪”。“勇”之时,也需有“礼”。 齐国武风甚隆。重玄胜举办一场决斗,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由此便可见一斑。 在大齐,每逢大军出征,送行者摩肩擦踵,衷愿凯旋。 此次齐国前往观河台的队伍,阵容极其华丽。 参战的三位国之天骄,不必再说。 领队的是九卒统帅,掌春死之军的曹皆。 而随行的,是一支足足两百名腾龙境修士组成的军队,其中还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 他们都是从天覆军里抽调出来的精锐,为壮大齐声威,每一个都长得高大威武。不仅看实力,也看“脸”。 能被选上的,自然个个威武不凡。 也唯有天覆军,能够抽调出这样一队士卒了。 要知道腾龙境级别的修士,即使是在斩雨军这样的九卒精锐里,也是有资格竞争都统位置的。这里的有资格,是指迈入了晋升的门槛。真要完成晋升,还是需要功勋到了才行。 当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擂鼓,如心跳,由远及近。 道路两侧百姓,本来喧嚣不歇的议论声,似被一种肃杀的气势所慑,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哒!哒!哒! 三位国之天骄,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列,迎接着所有临淄百姓的注视,以及祝福。 霜甲雪袍的计昭南,骑着一匹通体无一丝杂色的白马,位在三人中间。 甲无双,人无双。 银枪斜提于侧后,寒芒似要点破地砖。 每当他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哪里,哪里就有姑娘喘不上气来。与他对视的刹那,几乎要窒息过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正在计昭南左侧。 他骑的则是一匹“乌云踏雪”。 此马通体黝黑,只有四蹄见白。 他那迷人的风姿,早已倾倒临淄城。 鼻是青山明媚,眸是墨染星晕,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令他不再远在云端,而是真真切切,与这世间的人,同在世间。 计昭南右边,则是去年就已经名动临淄的姜青羊。 其人同境击败王夷吾,可以说是踩着这位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头,为齐人瞩目。 若说那一战没几人亲见。 那么之后的“无敌演武场”一战,则是观者如云。 雷家不世出的天骄,号称“独占乾坤”的雷占乾,竟被姜望越一小境轻松击败。临淄几乎无人不知。 很多人暗地里都说,这次黄河之会的名单决选,雷占乾竟然也能上名单与姜青羊再战,说不得就是走了什么门路。 终究长生宫主姜无弃名声甚好,没几个人把闲言碎语丢在他身上。只说是雷家自己的无耻行径…… 败得干脆利落的雷占乾,着实也没办法解释什么。只能闭门不出,埋头苦修。 此时的姜望,骑着一匹火红色的大马,位在右侧。脊直而挺,面色从容。 天青色的武服干净利落,全身上下只在腰侧挂一枚简单的白玉。 长发束在脑后,静静垂下。 他的眉眼最初只是清秀,后来经历风霜,磨砺出来一些棱角。 虽则仍不及计昭南那般风姿无双,也不似重玄遵那样风华绝代。 但他有他自己的从容笃定。 他的眼睛是如此干净,很难想象,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有这样稚子一样干净的眼睛。而他微抿的唇,仿佛在描述这一路走来,所有不肯后退的时刻。 鼻高而直,面和而定。 他看起来如此真诚,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气场。 你永远可以相信他。 永远可以相信姜青羊! 与两位天骄并骑,他风姿独具,不让分毫。 在他们身后,就是两队出身天覆军的骑兵,人人披甲戴胄。就连战马也不例外。那雪亮的甲片,映得日光耀眼。 百骑之后,是春死之军的统帅曹皆。 既不去夺三位国之天骄的风头,又有坐镇“中军”之意。 哪怕只是两百人的军阵,也有其规格体制。天下名将,在任何时候,都尊重“战争”本身。 曹皆再后,则是剩下的百骑。 铁骑相连。 两名内府境的“队正”,披甲殿后。 他们骑的马,全是从御马监调养出来的雄驹。 个个高大矫健,全有妖兽血统,且都训练有素。真个厮杀起来,不输普通的游脉修士。 它们和骑士配合起来,真个浑然一体,战力几近倍增。 当然愈是强者,愈是要更强的坐骑才能配合。 如当初齐阳战场上,阳建德所骑的宝驹,虽则已是天下神驹,也只不过堪堪承载阳建德,令其可以全心凝聚所有力量,毕全功于一伐。 若要增幅阳建德……那匹马是做不到的。 护卫骑兵的马都如此神骏。 其中姜望等三位国之天骄的坐骑,更是优中选优,格外不凡。 出征之前,齐帝已经有旨传下,将这三匹神驹赐予他们。 原话是——“未到酬功之时,先酬其勇。” 见多识广的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很欢喜,更别提姜望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匹火红色大马,甚至都不比李家姐姐的“去黑”差了。 有一桩小事或能体现这三位国之天骄的年轻心性。 他们都各自给马起了名字…… 重玄遵的马,名为“雪夜”,是一个很有画面感的名字了。 在一片漆黑的夜晚,唯有脚下的雪是白的,很符合这匹马的形象。 姜望也很用心,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给自己的火红色大马取名为“焰照”。 意即这匹神驹奔跑起来,如火焰光照一般,迅捷非常,又灿烂夺目。 计昭南取名也非常认真,当时在御马监里,他绕着那匹高大白马想了足有半柱香。 最后他的马叫“小白”…… 这支威武之师行过大道,道旁两侧的百姓全都缄默无声,只以目光为他们送行。 千百年来,齐国的百姓,就是这样一次次送别他们的战士。 有的战士凯旋而归,有的战士埋骨异乡。 而大齐帝国,就在这样一次次的出征中,完成了雄霸东域的伟业。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还能够更伟大! 所有齐人,都这样坚信着。 他们相信,他们身在一个伟大的时代,身在一个伟大的帝国里。 他们为自己是齐人,而格外骄傲。 哒!哒!哒! 马蹄声坚定而规律,出征者笃定而勇毅。 当那三位国之天骄,并骑至“礼”字门下,将要离开临淄这座伟大城市的时候。 缄默在瞬间被打破。 不知是谁开的第一声。 第二声、第三声…… 从城门这边,一直蔓延至长街尽头的声音…… 从“礼”字门前的大道,一直扩散到整座雄城的声音…… 无分男女,不论老少。 所有临淄人的声音,汇聚成的一声。 那声音清晰而宏大,逐日拨云,撼天动地。 那声音只道—— “争魁!!” 此去,争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五章?刀枪如林 黄河之会,是“诸国相争、必得一先”。 它不仅仅具备着政治意义,还有更实际的考量。 天下列强在观河台展现“未来”,也凭借这“未来”,划分资源。 像真君这等层次的战力,不可能轻动,除了生死,也无人能做他们的“裁判”。 如大齐军神()姜梦熊这般频频出手、张扬霸道的真君,其实少见。 有几个国家,敢让自家真君独上剑锋山,在敌国国境内迎接围攻? 若非绝强的自信、举世无双的霸道,不可为此事。 真君一旦陨落,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惨痛代价,是绝对伤筋动骨的损失。 所以哪怕知道姜梦熊之强,夏国还是忍不住试一试,想要趁机将其围杀在剑锋山。若能将其杀死,说不得就是夏国反攻东域的开始! 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经天下皆知了。 黄河之会只看“未来”。 因为诸国列强如今的位置,已经是“现在”的实力体现。 另一个原因在于,“未来们”再怎么打生打死,也都在掌控之中,在限度之内。 “荆与牧,共北域”。 这话几乎铭刻在每一个北域之人的心里。 两大当世强国彼此制衡,又联手抗魔。 大概是因为曾被魔潮肆虐太久,北域的地貌是现世最奇()特的。 那条将无垠荒漠与无边草原分割的“生死线”,在荆国境内,却是不同的样子。 荆国不似牧国,没有那般辽阔的草原,它们与无垠荒漠“对峙”的,是平原上一座座如恶兽般棱角分明的军堡。 边荒的“死”,一成不变。 人族的“生”,却有各自不同。 在牧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生机勃勃。 而在荆国,这个“生”,是刀枪如林的“生”。 在荆国这样的军庭帝国里,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与魔战,与人战,经年不歇。 所以当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领着一彪人马“出征”之时,很多荆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支队伍是要去往观河台参战的。 哪怕这支队伍里天骄云集,有赤马卫大将军慕容奋武的养子、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爱女…… 因为像慕容龙且、中山渭孙、黄舍利这些荆国天骄,本就是经常会带兵出征的。 队伍出了荆国,一路南下。 身穿华服的中山渭孙识趣地落在队伍后面,他才不想去触夏侯烈的霉头。 大荆帝国是军庭帝国,整个国家是由六护军、七卫军联合组建的军庭所统治。 像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说是大将军,其实也是诸侯王。 中山渭孙的身份,与王子也差不多了。 这六护军、七卫军,十三支军队,彼此之间肯定少不了竞争。 但这次出征黄河之会的,全是七卫军里出来的天骄。 六护军里一个也没出。 而夏侯烈所掌的骁骑,正是六护军里的一支。 军主令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领队,大概也是为了平衡六护军那边的声音…… 可惜,去黄河之会这样的长河,看的只是年轻天骄的个人实力。闹得再欢,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说回此行来。 堂堂骁骑大都督,夏侯烈当然不会为此与这些小辈计较,甚至于为了体现公正,他会更用心地保证此次黄河之会顺利进行。 但他的心情,也自是很难好到哪里去。 中山渭孙反正尽量不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晃悠,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慕容龙且那家伙,还在那里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真当这位骁骑大都督善心仁面,爱你这俊才啊? 当然,心里酸是归这样酸。中山渭孙知道,至少自己现在是没资格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的…… 在鹰扬卫内部,他掌的兵马,远不如慕容龙且在赤马卫掌的兵马多。所经战役也是远远不如。 虽然他自负于兵阵一道也不输于谁了,终究没有经过战争的检验,别人不会这样认为。 慕容龙且已经证明过自己,他却还没有。 “想什么呢!” 一个身形健美的女子,从容驾驭着战马,往队伍后面来。 那匹战马在她的操纵下,踏着灵巧的小碎步,轻快极了。 这女子五官深邃,美得不同。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光滑得如水锻一般,仿佛边荒的恶劣环境,丝毫不能将她影响。 好好的一个美人,取个光头名字。那位黄大将军真的是…… 中山渭孙默默地埋怨了一句,脸上则带起温和的笑容:“我在想……” 他故意往慕容龙且和夏侯烈那边抬了抬下巴:“不知两位兵法大家,在讨论什么呢?” “少给我虚模假样的,你真想知道,自己不会上前去听?”黄舍利大大咧咧道:“我且问你,姓蒋的可服了?” 中山渭孙尴尬的眨了眨眼睛。 蒋肇元先时输了内府境名额的争夺,很是不服不忿,说些什么没发挥好、前些天修行出了岔子,不然就要怎么怎么……总之是一些跟狐朋狗友喝酒时的场面话。 却恰好被同样去喝酒的黄舍利听到了…… 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酒楼都被拆了干净。 蒋肇元再输一阵,只好灰溜溜认怂。再不提状态不好。 作为蒋肇元的好友,这事儿中山渭孙真没法说。他当然是知道,蒋肇元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但恰恰被正主碰上了,被教训了也是不冤。 黄舍利冷哼一声:“看样子还是不服。” 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服服服。已是服了。”中山渭孙赶紧道。 看这姑娘的架势,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揍一顿蒋肇元。 他只好替朋友服个软。 黄舍利这才道:“输给天下第一内府,他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嘛。” 中山渭孙在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知道一个叫独孤无敌的,不知道比你们厉害到哪里去了。 当然,其人可能是钻了太虚幻境的漏洞,不是真内府…… 这声嘲讽自然也只能在心里,以他的修为,自不必怕黄舍利。奈何那位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护短。 今日他恶了黄舍利,那位黄大将军是做得出来以大欺小的事情的。 而他中山渭孙的爷爷,又是出了名的管教严厉…… 说起来都是泪。 大家命不同。 中山渭孙温和一笑:“想来这内府天下第一,除了黄姑娘你,也没谁有资格了。” 还是叫赵铁柱的时候自由快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六章 豪杰宇文铎 说起来,各国前往观河台的人马,一般都是前后两拨。 一拨是去参战的,以参战的天骄核心,由强者带队,以小队士卒随行,通常出发在前。 另一拨是去观礼的,多是国内的达官贵人。或是见识世面,或是参与谈判……不一而足。 前者算是出征,后者只能算是游玩,所以不会一起出发。 当然,所谓的“观礼自由”,也仅止于天下六大霸主国。 观河台虽然广阔,观礼的位置,却没有那么多。 除至强之列的六国外,名额都很有限。 相较于很多国家泾渭分明的队伍,牧国的队伍有些不同。 出征的和观礼的同时出发,几乎是前队接着后队。 最前面的,是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 三名参战的国之天骄,由骑着巨狼的苍图神骑随行护卫。 那矫健而威严的神狼,足可以叫每一个看见的人心惊。 而此队之后不远…… 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走路的走路,是游山玩水一般的队伍。 贵人们带了不少仆从奴隶,忙上忙下地服侍,让整支队伍更显臃肿。 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浩浩荡荡。 带队的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这位大人物面都不怎么露,全程在车驾里祝祷。 那么其他人也就更没有什么好说了。 戴着一只青铜面具的赵汝成,就混在宇文家的观礼队伍里。 宇文铎本不愿去观河台,见不得金家人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曳赅要去黄河之会观礼,他随便叫几个族人带着,却也不很放心。 若是路上谁与汝成曳赅起了矛盾,汝成曳赅虽强,在大牧帝国的队伍里,也难免要吃个狠的。能去观河台观礼的贵人,虽然也不至于说都敢不把宇文家放在眼里,但会给他宇文铎面子的,却是没有几个…… 但是要他挤进护卫骑兵里,哪怕只是名义上地护卫三位国之天骄,他也是不愿。 所以最终也是混迹在观礼的队伍这一边。 一路上与汝成曳赅纵马同行,共赏万里河山,倒也开阔。 唯独可惜的是……这家伙怎么都不肯登台一战。 为了能顺利把金戈赶下去,临时调换名额,他不知暗中做了多少准备,花了多少心思。 可惜汝成曳赅不肯上场,一切白费。 “嘿。”队伍正行进着,宇文铎忽地用手肘撞了撞赵汝成,挤眉弄眼道:“来了!” 他的语气很快活,只可惜汝成曳赅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叫人看不清表情。想来应是很有趣的。 赵汝成拉着缰绳,并不言语。 一匹雪色的骏马,如游云一般飘来,自在张扬,掠过不少贵人的车驾,来到宇文家的队伍里。 马背上坐着一个头戴银摇冠、额系红玉带的美丽女子。 一身蓝色的草原礼服,并没有影响她从容驭马。 她似驾云而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露出整齐而雪白的牙齿。 最让人惊叹的,是她有一双天空一般的、苍青色的眼睛。 比起它的美丽,它所代表的的意义,则更为深邃。 苍青之眸,是牧国皇室郝连家,真血子弟的独特标识。 也就是说,纵马而来的这位,最少也是一位公主。而且是天下六大强国之大牧帝国的公主。 说是天底下最贵耀的女子,也不为过了。 “这么巧吗?”这女子半点扭捏也无,爽朗大方,直接驭马到赵汝成面前,声音里带着喜悦:“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宇文铎直想撇过头去。 我的公主殿下,您自上次见到了我汝成曳赅的面容后,三天里往我们宇文家跑了四趟!我们去哪,您一准在哪。我们来黄河之会,您也来黄河之会……这能不“巧”吗?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出口的。 郝连家的人招惹不得,郝连云云更不能惹。 谁都知道,她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宠溺非常。甚至爱称为“天之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呀。 不过,汝成曳赅若是真能入幕王庭,那也是绝好的路子。以后青云直上,曳赅们鸡犬升天…… 可惜……这汝成曳赅空有一副好皮囊,在男女之事上……生涩啊! 宇文铎又惋惜又埋怨地瞥了赵汝成一眼,笑容满面地对赫连云云道:“云公主能赏脸过来,是我宇文氏莫大的荣幸!” 青铜面具掩盖了所有的表情,赵汝成那双漂亮的眸子,也很平静。 他驾马缓行,微微一低头,便算是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郝连云云冲宇文铎点点头,就算是回应过了。调转马头,让自己的雪花骢与赵汝成的青鬃马并行。 侧歪着头,打量着赵汝成脸上的青铜面具,仿佛能透过这张厚重的面具,看到其下那张极尽俊美的脸。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是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啦!” 她的声音是灿烂纯澈的,叫人听了,有一种阳光洒进心田的感觉,温暖舒服。 宇文铎缓马行在赵汝成另一边,闻声豪爽笑道:“哈哈哈,公主说得是!所谓英雄惜英雄,咱们互相之间,都该要好好认识一下。” 想我宇文铎仪表堂堂,那也是掳获过不少美人的芳心。虽然不及咱汝成曳赅那么俊俏,也可称得上威猛帅气吧? 您拿我当空气,不合适。 怎么着我也身高八尺,老大一个人呢! 但赫连云云用苍青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宇文铎,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 “哈哈哈。”宇文铎又豪爽地笑了起来,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我先去忙,你们别管我,你们聊!” 招呼都没来得及跟赵汝成打一个,便灰溜溜转马而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会有的。 赫连云云则又看回赵汝成,笑意盈眸:“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堂堂大牧公主,当然不至于现在还没摸清楚赵汝成的名字。早就知道赵汝成和宇文铎是怎么认识的,以及赵汝成在边荒都干了些什么。 但是虽然已经知道了,过场还是要走的嘛。 此为情趣也。 赵汝成淡声道:“在下,赵汝成。” 既不够亲近,也不够冷漠。 毕竟他还要混在牧国的队伍里,去观礼黄河之会,得罪了牧国公主完全没好处。 赫连云云笑道:“我的名字就有意思啦。我娘说,世人总要讲,赫连家怎样怎样,如何如何,诸如此类云云。便由他们去说吧!我是她的女儿,我就是赫连家。我的一生,就是赫连云云。所以我叫这个名字。” 她瞧着赵汝成:“你叫我阿云就好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七章?云云(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折节下交,笑靥如花,亲切阳光。 但赵汝成只是点点头道:“云殿下。” 他不肯叫得亲近些,有意保持着距离。赫连云云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也不介意。 “你喜欢草原吗?”她又问。 “在哪里都一样。”赵汝成说。 “现在可不一样了!”赫连云云笑道。 赵汝成:…… 他不是什么生瓜蛋子。所谓的“枫林五侠”,说起来当初也是枫林城里的豪客。但实则呆的呆、傻的傻、愣的愣,也就一个方鹏举,能懂些女人心思,不过更热衷于所谓“前途”,甚少分心。 论起怜香惜玉,招花惹草,那四个加起来,都远不能跟他赵某人相提并论。 不过一来他现在着实没有心思,二来……他现在确实不想死。 就算是想死,也不想要“得罪牧帝”这么惨烈的死法…… 眼前这女人,招惹不得。 他也只能做一回凌河老大哥,端谨持身,再学一番杜野虎,不解风情了。 赫连云云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看向前方:“汝成,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其实也没有很多。”赵汝成道。 “你的气质与众不同,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哪有什么故事,有的都是意外。” “都有哪些意外,不妨说说看呀?” “还是不说了,很无聊的一些事,说来乏味。” “那我跟你讲一些有趣的事情吧!” “愿闻其详。”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但赫连云云的坐骑,那匹雪花骢,忽地挨过头去,在青鬃马的脑袋上蹭了蹭。 青鬃马扭头想要避让,雪花骢打了个响鼻,顿时它就老实了,马蹄仍是不停,但脑袋仿佛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蹭…… 过了一会,雪花骢又打了个响鼻,青鬃马还蹭了回来…… 宇文铎给赵汝成准备的马自然不差,但跟赫连云云的坐骑比起来,那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里,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的。 两匹马在那里边走边亲昵起来,耳鬓厮磨。马背上的人,难免就有几分尴尬。 但赫连云云笑得灿烂,好像全然无觉。 赵汝成戴着青铜面具,也默然无语…… …… …… 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狼骑环绕之中,有一辆白牦牛拉着的大车。 被誉为“现世神()使”的苍瞑大人,就坐在这辆大车里。 草原上很多牧民视他为神()祇,在屋帐里供奉他,在灾害中向他祈祷。 他独身游走在草原,活人无数。 白毛风、兽潮、马匪……很多危险时刻,都有他一身当之的背影。 他的仁名遍播草原,为牧民传唱。 但他依然很神()秘。 真正见过他真容的人,没有几个。 或者说,见过他真容的,没有几个能记得…… 与苍瞑一起坐在大车里的,就是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了。 这位只在刚出发时露过面的金冕祭司,总归是在为此行祝祷,为大牧帝国祈福。 出征队伍的一应具体事务,都是随行的神()殿骑士队长负责。 祭司的职责,有且只有侍奉神()祇。 把视线再往后移,在出征队伍的中段,则是一个骑着矮脚马的瘦小身影。 他实在是算不得强壮,在周围高大魁梧的神()殿骑士对照下,愈发显得瘦弱。 他的马看起来很普通,但在巨狼环绕之中,却轻松自在,踏着欢快的碎步,哒哒往前。 而他本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周围的那些苍图神()骑所驾驭的巨狼,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都非常亲近,半点凶狠也无。 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大概也是让那匹矮脚马如此从容的原因之一。 他是王帐骑兵出身,名为那良。 曾被女帝陛下亲切地称为“狼孩”。 因为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在草原上,是一匹母狼哺育了他。 他一直生活在狼群里,也以为自己是狼。 直到……遇上了人类。 第一个遇到他的牧民,姓那。他也就姓了那。至于良字,则是他后来识字之后,自己取的,是狼字中的一部分。 牧国此次出战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天骄,便是他了。 在王帐前最后的武较中,若不是有强者看护,他几乎将对手撕碎。 出征队伍的尾端,牧国内府境的出战者,金氏真血子弟金戈,骑着一匹覆甲的战马,行在狼骑中间。 他看了看队伍最前方的大车,有些不加掩饰的不满。 白牦牛在传说中,是苍图神()第三化身的坐骑,具有神()圣意义。 他金戈作为大牧名门金氏的真血子弟,尚且不能坐进那辆大车,那苍瞑面都不露,却能赢得比他多得多的赞誉和荣耀。 而且,周边神()殿骑士若有若无的冷漠,也让他很是不快。 在无垠草原上,王帐骑兵从来只围绕王庭,随侍君主。出战不多,声名不著。 能够跻身天下十大骑兵之列的,只有苍图神()骑和铁浮屠。 虽然苍图神()骑排名第一,但名列天下骑兵第六的铁浮屠,却也不是很服气。 二者之间竞争意味很浓,甚至可以说,处处都在竞争。 能在苍图神()光辉照耀的国度,与“神()国骑士”相争,本身已足够说明铁浮屠的强大。 当然,铁浮屠亦是以苍图神()为信仰的,只是不如苍图神()骑这么“正统”。 总之,在这种积年累月的竞争之下。 出身铁浮屠,甚至父亲就是铁浮屠之主的金戈,也难免在苍图神()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金戈越往前行,越不是滋味。金冕祭司的大车他挤不上去,那良又是个出身卑贱且不善言辞的,他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边随行的苍图神()骑一个个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就差把“铁浮屠不行”这句话挂在脸上。 他偏偏还不好发脾气。人家神()殿骑士看都没看他,他也不能说自己被挑衅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发脾气,在场的一个金冕祭司和一个“现世神()使”,哪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索性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身后观礼的队伍中行去。 有这个心烦意乱的时间,倒不如去和云公主说说话,拉拉关系。 在这里行的他娘的什么军! …… …… …… …… (说点题外话。 如果我每天从早写到晚,在电脑前坐十个小时,用尽全力去写,都只能让您觉得“水”。 那我觉得,您其实没必要看我的书了。 我不是在斗气,不是说怪话。 我确实拿出了我最好的状态在写书,剧情也在我的掌控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一场黄河之会,要出场多少个新旧人物。 这些天骄,乃至于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国家。 他们蔓延开的关系,足以影响整个赤心世界。可以说每个天骄都在节点上。 我现在刻画得不好吗? 往回看看,这几天新出场了多少人,多少势力。哪个刻画不清晰?在尽量有趣的剧情里,不声不响地放出了多少设定,大家更了解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我怀着最大的真诚,写这些文字,我把我觉得最好的部分、我能够奉献出来的精彩,全都奉献出来了。 如果您还是看不上,那说明确实没有缘分。想来是不必强求的。 山水有相逢,不妨说一声后会有期。 不要彼此生怨。 过个一两年后,如果我还在写,肯定是更好了。或许那个时候,我们能有缘。 另外大家有缘一场,我送您一个“脱水版”,免得您牵挂。 【黄河之会在观河台开打,列国天骄打得很精彩,打完,各自回家了。】 我没有受影响,但是觉得有些读者可能会受影响。 所以说这些。 如果这些读者能静下来,慢慢地看一看,我相信最近这些章节,每一章都是值得读的。 我比你们,更不想黄河之会让你们失望。 愿大家都能愉快。 晚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八章? “齐馆” 天下列国的参战队伍,纷纷向观河台进发。 齐国的队伍自临淄出发,经郑国西去,绕景国北面而走,最后穿过季国,从沃国去往观河台。 说起来,景国就在齐国的正西方,而观河台在景国的正西面。 齐国队伍直接穿过景国,一路西行,显然是最快的路径。 但显然不可能这么走…… 别的不说,齐国骑军过境时,景国官方如果让你解兵,你解还是不解? 景国的一系列规矩,各种道家礼仪,你守还是不守? 大家同为天下六强,谁让了谁,都不好看。 索性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齐国队伍年年不惜绕老大一圈,经由沃国赶赴观河台。 景国方面也默不吭声,随便你怎么走。 “沃土之国”地段自然是极好的,土地也很是肥沃。 但真正让这个小国发展富庶起来的,其实还是黄河之会。 陆地瀚海的所谓“黄河河段”,正是在沃国与景国靖天府之间。 沃国再往西,就是天马高原了。 南面来的国家且不去说,北面来的国家队伍,大多都要经过沃国往观河台去。 常年选择绕道的东域齐国,甚至于在沃国都建立了“齐馆”,用以接待经行此地的齐人。当然,最主要的职能,还是在黄河河段到达目标水位的时候,让齐国的出征队伍暂停歇脚。 牧国在此也有“牧园”,荆国在此设有“荆楼”。 其它林林总总的小国倒也不必细说。 这么多国家势力在此设下落脚点,反而意外的和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沃国却因此成为一个交通枢纽般的存在,有百花齐放的风采。很多国家的商人,途经时都必然在此停驻。 又因为各方制衡,而保持了某种超然的独立性。 当然,离景国这么近,想要完全摆脱景国的影响,也是不可能。它可以繁荣,但不能强大。 …… …… 曹皆身量不算高,也不怎么壮。 甚至于他的五官,在温吞之中,天然带着一种苦相。几乎不存在攻击性,反倒看起来很好欺负。 若说国相江汝默是“阿婆面”,那他可以说是“小媳妇”面了。 两人也是如出一辙的低调。 江汝默可以说是历代齐相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政纲温和,处事圆润,推崇双赢。往往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见不着痕迹,便已把事情办妥。 有一件旧事或者可以说明江汝默的行事风格。 当初他在礼部的时候,同堂有一员侍郎,视他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处处与他为敌。 换做一般人,早就想方设法斗死对手了。那些大员一路走上来,身后不知倒下了多少政敌。 而江汝默是怎么做的呢? 当时有一个外放为郡守的机会,非常难得。有过任职郡守,牧守一方的经历,对进政事堂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履历。 江汝默的机会更大,但是却主动放弃了,向政事堂推举与他为敌的这位侍郎去。 那位侍郎当上了郡守,还特意到江汝默面前炫耀,百般挖苦。江汝默也笑脸以对,唾面自干。 后来是那位侍郎的坐师看不下去了,告知了他个中内情。 此人才知道自己能当上郡守,完全是江汝默推举之功。从此对江汝默心服口服,甚至于说,“此生甘为江侍郎守院门。” 而江汝默在礼部内,少了一个处处与他掣肘的对手,在都城之外,多了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礼部内其他官员也都因此很佩服他,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几年之后,礼部尚书出缺,礼部几乎所有在职官员都推举他继任。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官运亨通,进了政事堂,成为朝议大夫。乃至于现在,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齐国相,领袖政事堂。 相较之下,兵事堂里的曹皆,也是没有什么赫赫声名。 他不似凶屠那般,是天下皆知的名将,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凶名。也不似军神()姜梦熊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他打的战很多,但没有主导过什么有名的战役。 在一些有名的大战役里,他不是配合这个名将,就是配合那个名将。 总之稳稳当当,别的将军光芒四射,他就稳坐后方。拿的总是“次功”,“从功”。 而且他打过很多败战,打败战的次数,比兵事堂里其余几个九卒统帅加起来都多。但也从来没有什么全军覆没的惨败。 不管面对什么战局,总能保住一部分军力撤退。但也仅此而已了,什么绝地反击、反败为胜,在他身上也绝少发生。 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无功无过的将军,在兵事堂里的排序,却仅在姜梦熊之下。 齐帝曾说:“天下用兵第一,镇国也。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镇国”即是镇国大元帅姜梦熊。 在齐帝看来,天底下用兵第一的人,是大齐军神()姜梦熊。但一说到天底下会打战的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曹皆。 当然,这个评价,齐国人认,其它国家的人,可不会认。 甚至于齐国内部,也有不少人不认可后半句。 人们很难理解,没什么存在感的曹皆,何以能在用兵之道上,与军神()相提并论? 春死之军名震天下,但春死之军的统帅是谁,很多人都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人。 初次见到曹皆的人,大概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敬畏。 他看起来的确不显眼。 但当他往那里一坐,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自然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至少此时在“齐馆”之内,与他对坐的三位国之天骄,没人敢轻视于他。 “你们可知道,黄河之会最早是因为什么而办?”曹皆问道。 此时此刻,大堂里只有他们四人。 计昭南并不说话,他自然是清楚的。 重玄遵也微笑不语。 只有姜望懵懂道:“呃……分地盘?” 他确实不知内情,但也没有什么好隐讳的。 曹皆笑了笑:“倒也不无道理。” 他看着三位国之天骄,主要是对姜望讲道:“自中古以来,人皇逐龙皇于沧海,龙族,便在现世绝迹,人前不现。但其实,现世还有龙,一条老龙。” 他伸手在桌面上划出一条长线,然后屈指点在这条长线上:“他就是这长河之主,在中古时代被人皇敕封为长河龙君,以镇压长河水脉。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姜望震惊莫名。 他也往来长河好几次了,也算是对水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长河之中必然会有水族存在。但却从来不知,这里有一条老龙! “中古时代,不是所有的龙族,都随着龙皇败退沧海了么?”姜望问。 曹皆意味深长地道:“但凡有慧之灵,谁无己念?不是所有的龙,都认同龙皇的理念。” “长河太浩大,太雄阔。在龙皇被逐之后,仅以长河龙君之力,根本不足以镇压。所以近古之时,长河灾害频发,肆虐两岸。两岸先民,受灾者无以计数。” “先贤们于黄河河段筑起观河台,在此联手镇压长河水脉。因为两岸无数生灵,都赖长河活命,故也不能将其镇死。有意控制威能的话,封印又难免在长河不断地冲刷下松动。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先贤们就要来加固一次封印。这就是最早的黄河之会。” 姜望想了想,说道:“恐怕也有炫耀武力的意思。” 他注意到了曹皆所强调的那一句——长河龙君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曹皆笑了,颇有孺子可教之感:“长河龙君,现在只是在名义上统御现世所有水族。在近古时代刚开始的时候,那位可不仅仅只是在‘名义上’,而是事实上统御所有水族,是真正的水族之主。” 姜望忍不住想到,那岂不是另一个龙皇? 只不过在缺失了其他龙族的支持,又有半数水族撤去沧海之后,这位水族之主的权力和实力,都大不如龙皇了。 水族的分裂,想来也与跟人皇的布局有关。这位长河龙君,应当就是人皇在水族的落子。 最后的结果也非常圆满——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水族大分裂之后,仍能纵横沧海,在迷界跟东域人族打得有来有回。可见最早之时的水族,该是何等强大。 而在那样一个辉煌的大时代里,人皇烈山氏逐龙皇于沧海,裂水族于长河,稳定了人族现世之主的位置,不得不说,真乃壮功伟绩。 此后在漫长的时间里,长河龙君逐渐失去了统御天下水脉的权力,只作为天下水族名义上的共主。实则各处水族,已经或自治,或与人族合政。 长河龙君能掌控的,也只剩长河。 或者也未必能掌控长河,因为每一次的黄河之会,都是诸国列强镇压水位,炫耀武力的时候…… 经过无数先贤的努力,以及长河龙君或自觉或不自觉地退让。 曾经在中古时代与人族发生龃龉的水族,到了今日,已经和谐共处。人族水族延续古老盟约,几为一体。 至少在明面上的宣传中,很多人都相信,水族只是生活在水里的人族。两族同根同源,亲密无间。 这已经是大融合的迹象。 所以姜望当初在清江水岸,看到有人私掠水族女子,才会感到愤怒。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他是出于少年的良善热血,和个人的朴素感情。视水族为“人”。 这也正是当年那些先贤想要看到的。 只不过,大概是时过境迁。很多人大概已经觉得,人族不再需要水族的帮助。无论是对外战争,还是水脉的镇压调理。也不再谈什么大融合,不念什么古老盟约。 现在甚至还有了洛国这样公然贩卖水族奴隶的国家存在,还有庄高羡这样欺压摆弄水族、视为战争工具的君主…… 但是怎么说呢? 如观衍大师所言,每个人都有他的“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世界。 可能在很多人的“理想世界”里,水族就只应该作为奴隶、作为战争工具存在。 对这个世界,姜望慢慢地在了解,但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他一路行来,一直在思考,但并不敢说,他的思考就是对的。 他是想从曹皆这里,得到一些教诲的。 但曹皆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除了昭南之外。你们两个知不知道,黄河之会,分配的是什么?” 重玄遵笑而不语。 计昭南都已经被除开了,自然更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则果断摇头:“我听重玄胜说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但具体的怎么分、分什么地盘,没有细问。” 曹皆看着他,哑然失笑:“你什么都没闹明白,就来参加黄河之会?” 姜望坦然道:“我只知道,我想拿天下第一。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这大概是有些狂妄的一句话,但他说起来,真诚、笃定。他的确是这么想,所以他这么说。 此言一出,计昭南扯了扯嘴角,带着欣赏意味的笑了。 重玄遵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若是当时没有选择突破,而与姜望此人,在太庙之前同境一战,想来,大概会很精彩…… “很好。”曹皆赞许道:“知道自己要什么,已经很难。坚定自己要什么,更不容易。” 他的目光在姜望、重玄遵、计昭南身上一一掠过:“我期待你们为国展旗!” 曹大将军代表齐国,在此提出期许,想要在黄河之会上……夺三魁! 姜望并不在此时谦虚,只道:“竭尽所能而已。” 计昭南规整正坐,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坐在这里,本身已经是答案。 而重玄遵嘴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难完成的目标。 曹皆笑了笑,心中很是满意。 这三人里,姜望不遮掩,不矫饰。不懂的地方,就大大方方地问。有疑惑的地方,也大胆猜疑,不怕出错。很清醒,很坚定。 而计昭南和重玄遵,在黄河之会的情报方面,明明都懂得很多。但却不急于在此时表现,不在此刻抢什么所谓的风头。全部一言不发,只做倾听状…… 都是有傲骨的人啊。他想。 …… …… …… ps:昨天我说那些话,本意是为了扭转一些读者焦虑的情绪,让大家能静下来看书。不是为怼谁。有一点不被理解的委屈,我没控制住。措辞如果伤害到谁,我向您道歉。 大家催促的、鼓励的,都是喜欢这本书,别吵架。 我争取多写一点,在黄河之会最高潮的时候,来个万字什么的。(不一定能做到,但会尽力做。) 爱你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五十九章 列国天骄之会 (为盟主商博良bc加更!) 齐馆之内。 曹皆看着姜望,缓缓说道:“你作为我大齐天骄,又为国出征,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黄河之会的起源,我刚才已经说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资源。” “你可知开脉丹的来历?”他问。 开脉丹的来历…… 联想到曾在旭国所见的那个老年妖族,姜望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 轻声说道:“略知一二。” “那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曹皆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众所周知,我们人族是赢得了与妖族的大战,才成为现世主人的。那是一场发生在远古时代的惨烈战争,关乎现世主权,也关乎我们人族的存亡。战火席卷了现世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有慧之灵,能够置身事外。” “妖族被赶到世外,人族成为了现世主人。漫长而黑暗的远古时代,结束了。那个时代有多么漫长,已经无法考证。但已经结束了……” 他话锋一转:“然而妖族的反攻,却从未停止。他们在世外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进攻,不惜代价,不计生死。人族和妖族的鲜血,永不止歇。” “上古时代早期的历史,就是人族与反攻现世的妖族大战绵延的历史。但是这一局面,在上古时代中期,得到了改变。 第二代人皇有熊氏,联合三位道尊,共同构筑万妖之门,彻底隔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道门就是最早的修行源流,当时的“道”,是大道的“道”。 所有的修行者,都统称为“道”。 直到后来,随着修行世界的不断发展,才渐渐有了分化。 现世百家,都承认“道”为修行源流。 而今日之道门三脉,都是从古老时期传承至今,都为正统。但这个“道”,已经只是今世道门的“道”。 并不能囊括那么多了。 人皇有熊氏,和三位道尊,当然都是伟大的存在。彻底断绝了妖族的反攻希望,于人族而言也是无上功勋。 只不过这万妖之门,倒的确是姜望第一次听说。 甚至于,若非那一次跟着尹观,在旭国松涛城一探究竟,他都不知道“妖”是什么样子。更难以理解妖族和开脉丹的关系。 姜望迟疑着道:“这万妖之门……” 曹皆肯定了他的猜测:“景国国都,天京城,就立在万妖之门上!” 荆、牧两国在生死线抵御魔族,齐国联合东域小国、以及近海群岛势力,在迷界与海族连年大战。 没有道理景国雄霸中域之地,却什么责任也不必承担。 原来如此…… 隐隐为天下至强之国的景国,守的竟是妖族! “原来如此。”姜望喃喃自语。 “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建立天京城的景太祖,的确是一位伟大存在。”曹皆笑道:“不过嘛。嘿嘿,妖族在上古时代是咱们人族的生死大敌,现在,只能算是修行资源了。” 妖族能够成为开脉丹的“原材料”,自然能够算得上是修行资源。 “但妖族不是他景国一家扛的,他也扛不下。哪家没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战斗?” 原来诸强国都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 或者这样说,有没有能力派驻军队去万妖之门后厮杀,正是“强国”的标准之一。 “此外,荆牧打魔族,那是半点收获也没有。秦楚也不必说。咱们大齐打海族,经过沧海异变,他们身上的道脉也不能够使用,海族有多穷酸,姜望你是二阶卫海士,昭南这一次也去了迷界,想来心里也都清楚。” “算来算去,倒只有这万妖之门后,能够有所收获,而且是涉及开脉丹这样的根本性收获。战争,是整个人族的战争,收获,也是整个人族的收获。景国必然不能独吞。” 曹皆最后道:“黄河之会分什么资源?分的就是这个!” 他看了一眼计昭南,说道:“昭南你常年在万妖之门后战斗,且与他们说说。” 难怪说计昭南必然是知道黄河之会的真相。 难怪计昭南这样的强者,却很少在临淄出现,常年不见踪影。 原来……他一直就在万妖之门后,与妖族战斗! 姜望终于明白,计昭南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杀气,是从何而来了。 计昭南的无双甲,在离开临淄后就已收了起来,此时韶华枪也在储物匣内。 他穿着一身霜色的武服,手上空无一物,坐姿却是笔直锐利的。 此时,他先是苦笑了一声:“妖族,没有那么好打。” “事实上,在上古时代,人族与妖族的大战是得不偿失的,不然先贤们也不必呕心沥血,构筑万妖之门。 只是在后来,有先贤潜心研究,催化野兽为凶兽,再以妖族为引,制造了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从此开脉丹有了新的源头。一个妖族,能够制造很多开脉丹。此时征伐妖族的收益,才能勉强平衡。 又经过一代代发展,到如今,才可以说是收获大于牺牲。但这个‘大于’的牺牲,也极惨烈……” 计昭南补充了一些上古隐秘之后,才继续道:“万妖之门后的世界,非常广阔。而妖族本身,是由非常多的部族组成。自然有的部族难打,有的部族好打。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高,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还少,而也有宝地,危险程度很低,收益却很可观。” 他看着姜望:“你说的分地盘,分的就是万妖之门后的地盘。” 原来妖兽并非天地所生,而是人族后天培育而成。为的是提升开脉丹的产量! 原来人族与妖族的战争,从远古时代,一直到现世今日,仍然未曾结束…… 姜望正襟危坐,郑重地道:“姜望受教了。” 以计昭南的出身背景、资质风采,什么好地方去不得?但他却一直默默厮杀在万妖之门后,若不是这一次黄河之会,姜望也都只知道军神还有三个弟子活着,却不知第二个是谁。 对于这位在万妖之门后浴血厮杀的将军,致以再高的崇敬也不为过。 就像坐守迷界孤岛的丁景山一样,他们都是人族的脊梁。 计昭南却轻松地笑了笑:“像你说的那样,黄河之会就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嘛,但怎么分,有些新开拓的地盘,应该给谁,驻守将士死光了的地方,该谁来接手……总要有个标准。” “大家在聊之前,总得试一试刀枪。但总不可能让镇国大元帅他们来打生打死,那可没人能收得住……所以,最后是我们来。” 他说道—— “这就是观河台,列国天骄之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章 丰城 计昭南仍是以军人的姿态坐在那里,如枪,如松,语气却是很寻常的:“所以我从前线回来,就是为了我大齐将士,能够在万妖之门后,分几块好地盘。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有重量的一句话。 重玄遵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因而他不再有亲近感,他的风华,他的骄傲,完全能够叫人感受到距离, 现在,他非常地认真。 姜望的心情,也自不同。 虽则姜望说,这黄河之会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他想要拿天下第一。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心。 他是为了自己在齐国的位置,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到重玄胜,也为了早点稳定下来,可以好好照顾妹妹。 所以他要奋尽全力,拿这个天下第一。 但是在听过了曹皆和计昭南的讲述之后,他才算是真正领略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感受到了黄河之会的重量。 他们在观河台,争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也不仅仅是国家荣誉。 更是切实的国家利益。 是胜负之后,无数的资源,难以计算的人命。 难怪天下列国,都如此重视。 难怪所有的天骄,都来争锋! 姜望一直说他会竭尽全力,他也的确会如此。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保留歧途神通。 歧途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会被同层次的天骄破解。以那些天骄的天赋、背景,最次的情况,也会找到办法抵御。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姜望此时甚至在思考,为了这一场胜负背后的重量,在必要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付出更多? 比如……不保留歧途。 “我们会为国展旗的。”姜望认真地说。 “展旗三面。”重玄遵接道。 计昭南笑了:“当然。” 这三个人之间,无论谁和谁,都不存在什么良好的关系。 有的倒是各种矛盾。 姜望和重玄遵因为重玄胜的矛盾。 重玄遵和计昭南因为王夷吾的矛盾。 姜望和王夷吾打生打死,作为王夷吾的师兄,计昭南立场在哪边也可想而知。 但在此时此刻,因为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同样的重量,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一时间,三人间那种隐隐约约的、叫人难受的尴尬感,倒是消失无踪了。 而这,也是曹皆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谈论黄河之会的原因。 虽然三人参与的是不同级别的战斗,但决战之前,三军必要一心,这是再质朴不过的用兵道理。 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 …… 作为沃土之国的都城,跟很多小国的都城比起来,丰城算得上是相当繁华了。 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来看,没有几个地方比得上。 阳地有一个仓丰城,与丰城的名字很像。但沃国之丰城,丰富的,可不仅仅是“仓”。 进城之时看到的熙攘人流,那股子喧嚣热腾的气氛,几乎让姜望以为是在齐国的哪座城市里。 而放眼望去,千般建筑,百种风情。各国风格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也叫人颇为赞叹。 此城虽不可能跟临淄相比,倒也确实是难得的繁华之地。 当然,对于宇文铎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什么啊,这比咱王庭差远了!”宇文铎边走边嘟囔道:“他们还说什么衣冠之地,说咱们是什么胡、什么蛮。啧啧。” 语气里很有几分怨念。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后来又在生死线值守,说起来的确是没怎么见识过诸国风物。 早年间一直听人说,中域人眼高于顶,不太瞧得起草原人。 结果跑来沃国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说是都城呢! 虽然他承认这地方还算不错,但明显比不过至高王庭嘛。 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无奈道:“人家沃国的实力,还未必有你们宇文部强,哪有拿至高王庭跟他们比的?” 这位草原兄弟的家国荣辱感,真的是相当强烈。 “反正就这个小家子气的样子。中域人还好意思瞧不起咱们?”宇文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真乃坐井观天也!” 他倒是完全把赵汝成当自家草原人了,一口一个“咱”。非要赵汝成跟他一样荣辱同休,同仇敌忾。 “其实是你误会了。中域人并不是瞧不起草原人。”赵汝成解释道:“他们是东南西北域,哪边都瞧不起……” 宇文铎:…… “观河台上我牧国勇士定叫景国人好看!”他忽然怒气冲冲起来。 马上又转为抱怨的语气:“唉!可惜那金戈实力不够,还非要占个名额,有实力的,却不肯上台……” 好嘛,都学会迂回了。 金戈那也是打遍草原,选出来的内府境第一,哪里就实力不够了? 被这宇文铎败得跟什么一样,倒似是金戈是走的后门。 一个字,“酸”。 赵汝成懒得搭理,只继续打量着路边的建筑。 宇文铎自讨没趣,只好收了那副欠揍的姿态,走了两步,又不耐烦了:“在王庭你都足不出户,这里有什么好逛的,还非得出来?” 赵汝成叹了一口气:“我没让你跟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话这么多呢?大家一手交阴魔头颅一手交生魂石的日子,真叫人怀念……那时候多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嘿嘿。”宇文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不是怕你不认识路嘛。” 赵汝成没心思计较,因为已经到了他今日出门的目的地。 停下来静静看了一阵,问道:“那里就是齐馆?” 宇文铎探过头去,跟着瞧了一眼,撇撇嘴道:“是啊,齐人在我们之前就到了。他们倒是积极!” 从牧国到沃国,自然要比从齐国到沃国近。 而齐人绕那么大一圈,队伍还先到了丰城,所以他说齐人过于积极。 作为势力范围有所接触的两大霸主国,牧国和齐国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很难称得上和睦。前者总想往东域伸伸腿,后者也常想看看北域风光。各自扶持了一些小国,明面上是和谐共处,暗地里没少打架。 当然,在针对景国上,齐国和牧国还是相当有默契的。 所以宇文铎对景国人的怨气相对更大。 赵汝成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发现你成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的?景人你也烦,齐人你也烦。你就待家里别出门得了,免得心累!” 他教训得理直气壮,宇文铎倒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忽地高举右手,招摇道:“这边!在这边!” 他的声音是如此豪放,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而赵汝成眼睛一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笑容灿烂的赫连云云。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 “我居然被宇文铎这个二愣子给卖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一章 楼上楼下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赵汝成这些天一直在有意避开赫连云云。 他从“牧园”里悄悄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来齐馆看两眼罢了。 宇文铎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他只以为是这草原兄弟想要见见世面,想一想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姜望见面,也就同意了。 这家伙半分草原汉子的豁达也无,一路过来贬这个骂那个的,已让他烦不胜烦。 但没想到的是,那竟是宇文铎的分心之策! 多稀奇的事啊。 他赵汝成自诩智计过人,天天撩拨杜老虎,嘲笑姜三哥。不知多么有才智上的优越感。今天居然被宇文铎这个肚子里藏不住二两货的家伙给卖了? 最可气的是这个赫连云云,还在那里装偶遇呢。 但见她招了招手,一脸地惊喜:“你们出来玩,怎么也不叫我呀?” 叫不叫你……你这不都是来了么? “云殿下。”赵汝成语气还是很温和的:“我们只是随便逛逛,倒也算不上游玩。正打算回去呢。” 他礼貌不失,距离也很有。总之把话堵死,一开口就是正要回去了,不给赫连云云发挥的机会。 殊不知赫连云云心里也在骂呢。 说好的路上偶遇,宇文铎你扯着个喉咙吼什么?生怕赵汝成不知道本公主早有预谋? 可人已经遇上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也没法补救。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偶遇”了。 赫连云云状似无意地,用苍青色的眸子,扫了宇文铎一眼,语带遗憾:“啊?那还是真是不太巧。”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才刚出来啊!这异国风情,令我流连忘返呐!”宇文铎很狗腿地笑着,又转而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曳赅,你不是对‘齐馆’很有兴趣么?咱们何不进去逛逛?” 赵汝成确实意动了,但并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期待,只淡声问:“哦?齐国出征队伍所驻之地,方便去逛么?” “那有什么不能的!”宇文铎摆了摆手:“这齐馆平日里本就对各方开放,打开门做生意呢,倒也不仅仅是招待齐人。咱们的牧园不也是么?差不多一回事。” 宇文铎说得自信满满,谈笑间就把一切都安排了。 赵汝成却更是牙痒。 瞧宇文铎这架势,对丰城这里不知多么熟悉。就算没来过,也肯定早就通过情报了解了。 先前在自己面前那通漫无边际的抱怨,果然是分心之策。中间还拐了一道撺掇他上观河台较武的弯。 大狗熊翻跟头——玩花活呢! 最让赵汝成生气的是,他居然没能看出来!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边荒的魔气给侵蚀了。难道已经沦落到跟宇文铎在一个层面上了? “行,那就进去看看。”他淡声道。 “好呀!”赫连云云开心地笑了:“我也一直对齐国风物很好奇呢!喜欢非常,心向往之!” 宇文铎:…… 这么巧吗?以前可没听您说过。 倒是听说过什么早晚要马踏中景、鞭策东齐…… 赵汝成更是无话可说。 三人这便结伴,往齐馆里去。 赵汝成和宇文铎是独自出来的,倒是不知赫连云云怎么摆脱的侍从,这会却也是无拘无束。 “咱们去齐馆里,暴露了身份却是不好。”赫连云云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中间位置,把赵汝成和宇文铎隔开,又很随意地笑道:“不要再叫我云殿下了,叫我阿云吧!” 宇文铎开口道:“好的,阿……” 赫连云云一眼定住了他:“你就叫我云大人。” 宇文铎豪爽地笑了:“阿云大人。我记住了,真挺好记的!” 赵汝成一阵无语,说好的草原豪杰呢?面对区区一个公主,就如此谄媚,你宇文铎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汝成?”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瞧过来。 赵汝成非常流畅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云,你先请进。” 赫连云云灿烂地笑了,一马当先,带队走进了“齐馆”中。 齐馆占地极阔,名为“馆”,实则是一片很大的建筑群落,亭台楼阁什么都有。只是以主馆为门面,很多建筑都在主馆后,以月门相通。 不然也不能轻松容下出征队伍几百号人。 主要经营的,自然是齐地有名的特色,如茶食、海味等等,甚至还卖一些海盐。 这草原上的三人队伍一进馆内,便有衣着得体的小厮迎上前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这座主馆里的装饰自是没得说。 进得大门后,是一面室内照壁,其上的百鸟朝凤浮刻,明显是大师手笔。 这小厮堵住右边的位置,指向左边,分明右边不方便让人去。 想来齐国的出征队伍,应该就在那边了。 赵汝成故意打量了几眼,好奇道:“往右边去,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奇怪家伙,小厮倒很客气:“本国贵人已经包下那边,这几日都不得空位呢。实在抱歉,不能引您过去。” 齐馆往小了说,只是一个生意场所,往大了说,那是齐国在沃国的颜面。 所以虽是一个小厮,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会失了大国礼仪。 这黄河之会临近,沃国这里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齐人虽然不用怕谁,但也没有必要平白招惹谁。 赵汝成笑了笑:“没关系,只是随口问问。” “那请几位跟我来。”小厮在前引路。 赫连云云则道:“宇文铎你对这里比较熟,待会吃什么喝什么,可就要你安排了。” “哈哈哈哈。”宇文铎像是被安上了道元石的机关兽,接收到赫连云云的讯息才说话,此刻突兀地豪爽大笑起来:“云大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这位公子。”小厮轻声提醒道:“为了不影响到本店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小声点笑呢?” 宇文铎倒也不蛮横,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忘了这里不是草原。” 这种爽快的态度,确实不容易让人讨厌。 小厮低了低头:“您注意脚下。” …… …… 齐馆二楼。 刚与曹皆说完话,正往房间里走的姜望,听到了那阵粗犷的笑声,随口问道:“下面怎么回事?” “来了几个牧国人。”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笑道:“许是来刺探军情呢!” 姜望也跟着玩笑了一句:“那我可要藏好了。” 走进里间,随手关上了房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二章 鹤唳(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缘分”这个词,总是带着些虚幻的味道。 无影无形。 传说有绝巅神通能够抓缘为线,牵动因果。但终究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很多时候,是不能自己,只可听天由命。 林正仁是不相信“缘分”这个词的,他只相信自己。 比如…… 若不是他努力争取,冒死设局,怎么可能进得了黄粱秘境? 那是道门所属的秘境之一。那么多道属国都等着分配,彼此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若非是庄国取得了庄雍之战的胜利,国力急剧膨胀,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名额。 而若不是祝唯我叛国,这个名额怎么会轮得到他? 若说“缘”,那本应是祝唯我的“缘”。 但最后,却是他林正仁的应得之“份”。 所以“缘”呐,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谁能争取到,就是谁的。 这一次,国相杜如晦亲自带着他来参与黄河之会,无疑说明了庄廷对这次黄河之会的重视。 刚刚取得了庄雍之战胜利的庄帝,急需在黄河之会上,证明庄国的潜力。而这种潜力,是值得玉京山给予更多支持,景国分配更多资源的。 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庄国根本没有派人来。 因为的确是没有够格参与的天骄,毫无尝试的必要,献丑不如藏拙。 但也不仅仅是庄国如此,绝大部分小国都是这样。 相较于那些天下强国、大国、区域强国,诸多小国也只在内府场次有些指望。甚至是如雍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也不例外。 因为内府层次的战力,受神通影响太大。而神通的获得,运气占有很大的比重。有时候一个强大或者极其契合的神通,就能够瞬间叫一个修士崛起。 到了外楼之后,关于“道”的探索,就很考验国家的底蕴了。若无强者引路,很难独自成才。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更不必说。没有成就神临,基本没有上场的必要。而放眼天下,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神临的,又能有多少人? 资源不够,就要拿命拼。而“拼命”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两个字而已,是真的有很多条人命被拼掉了,这件事才能称之为“拼命”。 正是因为历届以来,外楼场合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战人数,都远远少于内府场人数。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在黄河之会上,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 这个结论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很多小国来说,它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我们都派了国之天骄去黄河之会最激烈的场次参战,怎么也不能算青黄不接。 对于林正仁而言,这一战决定了未来十年里,他在庄国的发展。 越激烈,越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参加黄河之会这样天下知名的盛会,就他和杜如晦在空中疾飞,实在是不够风光…… 林正仁倒并不虚荣,只是很多时候,排场能够说明实力。 还在望江城的时候,他就不曾在乎林家的产业,他眼中看的是国道院。 随着修为的提升,眼界的开拓,慢慢的,庄国国道院,也不过如此了……他要抢的,是祝唯我的资源。 在参与黄粱秘境的时候,他见识过景国天骄,才知道什么叫场面,什么叫底蕴。 不过庄国现在欣欣向荣,同辈又无对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资源也都够他用了。 他又想。 或许应该派一支仪队去往观河台,如此才匹配庄国现在日渐上升的地位。 但一来,杜如晦实在是太忙,等到今天才出发,之前已是不眠不休了多少天,才把政务处理得差不多。 二来,就派一个内府境修士去往观河台,实在也是没什么必要加仪队。 再者说了,派一支仪队去景国面前低眉顺眼,是不如不派…… 心中不停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始终保持着儒雅的微笑。 抛开别的不说。 一个乌发垂肩、极见气质的老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排飞在空中,不疾不徐,还是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正是贤相良才,庄国之辉光。 能在今日代表庄国出征观河台,自己已是四千里山河第一天才。 林正仁的笑容,是有一些真诚的。 忽然听得声声鹤唳, 林正仁极目回望。 但见得四只神异非常的云鹤,正上下翻飞而来,其后拉着一座华丽至极的巨大车驾。 以五色宝石为轮,养神香木为椅。 嵌玉游柱,篆刻雕栏。 点缀以秀珠,用光羽作流苏。 四只云鹤齐唳一声,这华丽车驾倏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劲风,吹得林正仁道髻都歪了。风姿大失。 他毕竟做不到像杜如晦那样风轻云淡,暗暗运劲定住身形,怎么都有几分痕迹。 不过他也顾不得恼怒,以他的智慧,当然猜想得出,来者是谁。 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儒雅,极显风度地看了过去。 华丽至极的车驾上,坐着仙气十足的两个人。 那男子白衣飘飘,坐姿随意,长发梳得也不甚端正,斜插一根乌木簪子。但偏偏气质出尘,潇洒极了。 右边的养神香木椅上,坐着的女子面笼薄纱,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有的美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叫你知……美之所以为美。 但这两人,都未看他。 “杜相国这是去观河台?”车驾上那白衣男子说道。 “此时东行,自然只有这一个去处。”杜如晦笑容温和:“叶阁主,怎么云国今年也要参会吗?” 叶凌霄笑了笑:“以我家青雨之天资,真要参会也参得!不过,云国向来无涉诸国争端,所以只是来观礼。” 杜如晦看了看那端坐不语的女子,也笑道:“那是自然。” 叶凌霄以肘撑膝,脸上带着俊逸的笑,俯身看来,语气很是关心:“来参加一个没什么指望的大会,你还亲自带队。怎么。你们对韩煦就那么放心?” 他这个姿势本来有些轻佻,但由他做来,竟很顺理成章,反而有赏心悦目之感。 杜如晦仍然回以笑容,但说话的内容却显得很有底气:“在输了庄雍之战,死了真人韩殷,又伐礁失败之后,雍国能不能继续保持区域性大国的位置,还是一个问题。我庄国何惧之有?”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雍国虽然有墨门的支持,但从目前来看,墨门的支持也很有限——不然为什么伐礁都能受阻? “也是。” 叶凌霄收了那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坐了回去:“车驾太小,就不邀你同行了。咱们观河台再会!” 林正仁略为可惜地看了一眼。 哪里小了……明明这么宽敞。 但鹤唳一唱,车驾已远。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二章 鹤唳(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缘分”这个词,总是带着些虚幻的味道。 无影无形。 传说有绝巅神通能够抓缘为线,牵动因果。但终究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很多时候,是不能自己,只可听天由命。 林正仁是不相信“缘分”这个词的,他只相信自己。 比如…… 若不是他努力争取,冒死设局,怎么可能进得了黄粱秘境? 那是道门所属的秘境之一。那么多道属国都等着分配,彼此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若非是庄国取得了庄雍之战的胜利,国力急剧膨胀,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名额。 而若不是祝唯我叛国,这个名额怎么会轮得到他? 若说“缘”,那本应是祝唯我的“缘”。 但最后,却是他林正仁的应得之“份”。 所以“缘”呐,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谁能争取到,就是谁的。 这一次,国相杜如晦亲自带着他来参与黄河之会,无疑说明了庄廷对这次黄河之会的重视。 刚刚取得了庄雍之战胜利的庄帝,急需在黄河之会上,证明庄国的潜力。而这种潜力,是值得玉京山给予更多支持,景国分配更多资源的。 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庄国根本没有派人来。 因为的确是没有够格参与的天骄,毫无尝试的必要,献丑不如藏拙。 但也不仅仅是庄国如此,绝大部分小国都是这样。 相较于那些天下强国、大国、区域强国,诸多小国也只在内府场次有些指望。甚至是如雍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也不例外。 因为内府层次的战力,受神通影响太大。而神通的获得,运气占有很大的比重。有时候一个强大或者极其契合的神通,就能够瞬间叫一个修士崛起。 到了外楼之后,关于“道”的探索,就很考验国家的底蕴了。若无强者引路,很难独自成才。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更不必说。没有成就神临,基本没有上场的必要。而放眼天下,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神临的,又能有多少人? 资源不够,就要拿命拼。而“拼命”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两个字而已,是真的有很多条人命被拼掉了,这件事才能称之为“拼命”。 正是因为历届以来,外楼场合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战人数,都远远少于内府场人数。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在黄河之会上,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 这个结论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很多小国来说,它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我们都派了国之天骄去黄河之会最激烈的场次参战,怎么也不能算青黄不接。 对于林正仁而言,这一战决定了未来十年里,他在庄国的发展。 越激烈,越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参加黄河之会这样天下知名的盛会,就他和杜如晦在空中疾飞,实在是不够风光…… 林正仁倒并不虚荣,只是很多时候,排场能够说明实力。 还在望江城的时候,他就不曾在乎林家的产业,他眼中看的是国道院。 随着修为的提升,眼界的开拓,慢慢的,庄国国道院,也不过如此了……他要抢的,是祝唯我的资源。 在参与黄粱秘境的时候,他见识过景国天骄,才知道什么叫场面,什么叫底蕴。 不过庄国现在欣欣向荣,同辈又无对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资源也都够他用了。 他又想。 或许应该派一支仪队去往观河台,如此才匹配庄国现在日渐上升的地位。 但一来,杜如晦实在是太忙,等到今天才出发,之前已是不眠不休了多少天,才把政务处理得差不多。 二来,就派一个内府境修士去往观河台,实在也是没什么必要加仪队。 再者说了,派一支仪队去景国面前低眉顺眼,是不如不派…… 心中不停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始终保持着儒雅的微笑。 抛开别的不说。 一个乌发垂肩、极见气质的老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排飞在空中,不疾不徐,还是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正是贤相良才,庄国之辉光。 能在今日代表庄国出征观河台,自己已是四千里山河第一天才。 林正仁的笑容,是有一些真诚的。 忽然听得声声鹤唳, 林正仁极目回望。 但见得四只神异非常的云鹤,正上下翻飞而来,其后拉着一座华丽至极的巨大车驾。 以五色宝石为轮,养神香木为椅。 嵌玉游柱,篆刻雕栏。 点缀以秀珠,用光羽作流苏。 四只云鹤齐唳一声,这华丽车驾倏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劲风,吹得林正仁道髻都歪了。风姿大失。 他毕竟做不到像杜如晦那样风轻云淡,暗暗运劲定住身形,怎么都有几分痕迹。 不过他也顾不得恼怒,以他的智慧,当然猜想得出,来者是谁。 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儒雅,极显风度地看了过去。 华丽至极的车驾上,坐着仙气十足的两个人。 那男子白衣飘飘,坐姿随意,长发梳得也不甚端正,斜插一根乌木簪子。但偏偏气质出尘,潇洒极了。 右边的养神香木椅上,坐着的女子面笼薄纱,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有的美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叫你知……美之所以为美。 但这两人,都未看他。 “杜相国这是去观河台?”车驾上那白衣男子说道。 “此时东行,自然只有这一个去处。”杜如晦笑容温和:“叶阁主,怎么云国今年也要参会吗?” 叶凌霄笑了笑:“以我家青雨之天资,真要参会也参得!不过,云国向来无涉诸国争端,所以只是来观礼。” 杜如晦看了看那端坐不语的女子,也笑道:“那是自然。” 叶凌霄以肘撑膝,脸上带着俊逸的笑,俯身看来,语气很是关心:“来参加一个没什么指望的大会,你还亲自带队。怎么。你们对韩煦就那么放心?” 他这个姿势本来有些轻佻,但由他做来,竟很顺理成章,反而有赏心悦目之感。 杜如晦仍然回以笑容,但说话的内容却显得很有底气:“在输了庄雍之战,死了真人韩殷,又伐礁失败之后,雍国能不能继续保持区域性大国的位置,还是一个问题。我庄国何惧之有?”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雍国虽然有墨门的支持,但从目前来看,墨门的支持也很有限——不然为什么伐礁都能受阻? “也是。” 叶凌霄收了那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坐了回去:“车驾太小,就不邀你同行了。咱们观河台再会!” 林正仁略为可惜地看了一眼。 哪里小了……明明这么宽敞。 但鹤唳一唱,车驾已远。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乘风 叶凌霄一按面前的嵌玉游柱,便有一道云幕升起,挡住了迎面的风,也把父女俩的声音留在车驾里。 “杜如晦竟然亲自带人去观河台,那人必不简单。或许这次黄河之会,他们真能给人惊喜也说不定。” 一语罢了,久无回音。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一眼:“作为我叶凌霄的女儿,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天下大势?” 叶青雨的声音像清泉流过白石,听得人心里好像也很清净。“庄国的事情,也叫天下大势呀?” 叶凌霄靠在椅上,半侧过身,斜乜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庄高羡成就当世真人,搏杀韩殷。杜如晦是国之贤相,撑天架海。他们才赢了庄雍国战,又拓土得人,不断进取。你怎敢轻慢?” 叶青雨歪了歪头:“那庄高羡吞丹治伤,杜如晦疲于奔命,牺牲了多少亡魂,才有今日。两个绑在一块,也不能跟我爹比呀。” 叶凌霄遏制住眼里的笑意,故意冷哼一声:“庄国的事你瞧不上,那我考考你,雍国何以伐礁失败?” “因为陈!”叶青雨脱口而出。 叶凌霄不置可否:“此言何解?” 但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对上一个问题的认可。 叶青雨自信说道:“天底下了解礁国的,莫过于雍国威宁候焦武。雍势强于礁,力强于礁,又是焦武亲自领军突袭,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失败的理由。除非有外力干涉。” “如果是荆国干涉,雍国不会无声无息。庄国刚刚吃饱,消食还来不及,更不会急着再跟雍国来一场。 而礁国北邻陈,南近洛。洛国什么底色,谁都知道,能够做到的事情,在庄雍国战里已经做完了。只有陈国,此国虽小,但传承颇远,向来神秘。” “雍国只是伐礁受阻,突然退兵,并未大败亏输,要做到这一点,派一强者警告即可。或者是当世真人。只有这个层次的强者,才会令雍国有所顾忌。” “我猜……九大人魔,或许就在陈国!” 叶凌霄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外。 他自成就真人之后,空闲时间多了一些,就想着怎么把宝贝女儿修行之外的“课业”补上。譬如权谋,譬如人心。 但也都是循序渐进,像今日这般,说着笑着便教导了。 只没想到,女儿能给出这样一个精彩的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立刻就理解了——我叶凌霄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完美无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这答案还算不错。”他用很勉强的语气说道。 如果此时没有叶青雨在场,是他在和别人讨论叶青雨的回答,那他必然是夸到天上地下都绝无仅有的地步。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嘛,还是不能让她太膨胀。 这孩子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苗头了,须得泼泼冷水才是。 叶青雨笑得眼睛弯弯。 她当然不会告诉叶凌霄,雍伐礁之事,恰好是姜望跟她在信里讨论过的。 若说天底下对此事的了解,除了雍国和礁国本身之外,又还有谁能超过姜望呢?他可是参加了威宁候的寿宴,见证了人魔肆虐青云亭,也是最早得知焦武出兵伐礁的人。 因为与人魔算是有过交手了,姜望也认真地想过人魔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思考。正好叶青雨信里提了一笔,他也就顺嘴便讨论了起来。 对于叶青雨来说,她只把雍伐礁当一个消息来说,本意是让远在东域的姜望,能够对西境的事情有个概念。 姜望直接跟她在信里纸上谈兵,是她没想到的,当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会却觉得,聊得还是挺有意义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只不过叶青雨也不知道的是…… 姜望那些分析,并不全是他的思考,也稍微“借鉴”了一下,某个胖子的分析。 总之这架乘风鹤辇上,父女两人都很满意。 “唉。”叶青雨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安安在家里怎么样了,出门不带她,竟不太习惯。” 叶凌霄冷笑一声:“她跟阿丑不知道玩得多开心。恐怕巴不得我不在,没人督促她修炼呢!” 叶青雨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您为什么不肯让安安跟着来?” 叶凌霄侧了回去,撇撇嘴:“她年纪小,要修行的嘛。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阅历,立什么小周天、大周天,不知要多少年。修行路漫漫,怎可从小就松懈?” “阅历那也不是在家里练出来的。”叶青雨道:“那不也得多出来转转嘛。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可是难得。多增加阅历啊!” 叶凌霄不怎么开心地说道:“舟车劳顿太辛苦,她年纪小,还是算了。” 坐乘风鹤辇也算“舟车劳顿”的话,那些肉身飞行的,怕要用“颠沛流离”来形容才是了。 叶青雨瞧了瞧他,忍不住笑道:“那是人家的妹妹,你还能不让哥哥接妹妹走?” 叶凌霄大义凛然:“那是我凌霄阁弟子!我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叶青雨盯着他看:“阁主大人,这可有点耍无赖了啊。” 叶凌霄转过头去,看向鹤辇外,冷哼道:“这个世道这么乱,对吧?安安又那么可爱,多招坏人惦记啊?我身为凌霄阁主,必须对每一个弟子负责任,须得护一方平安,保一境稳定。你说是不是?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他就来接安安走嘛。” 叶青雨耐心地讲道理:“人家在齐国可有势力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身份,您也不是不知道。齐国可是天下强国,怎么就保护不了安安呢?” “齐国强归强,他姜望能说了算吗?还不是齐帝生杀予夺?就那个傻愣傻愣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权贵,连累安安。”叶凌霄还是不回头,冷哼道:“但是在云国,我说了算。安安绝对平安。” “唉。真拿您没办法。”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也把头转向鹤辇的另一边,眼睛却弯弯。 姜道友呀。 我是很理解你的。 但这事怎么说? 唉。 我这个爹,他有点老顽固。 唉。 我尽力了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乘风 叶凌霄一按面前的嵌玉游柱,便有一道云幕升起,挡住了迎面的风,也把父女俩的声音留在车驾里。 “杜如晦竟然亲自带人去观河台,那人必不简单。或许这次黄河之会,他们真能给人惊喜也说不定。” 一语罢了,久无回音。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一眼:“作为我叶凌霄的女儿,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天下大势?” 叶青雨的声音像清泉流过白石,听得人心里好像也很清净。“庄国的事情,也叫天下大势呀?” 叶凌霄靠在椅上,半侧过身,斜乜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庄高羡成就当世真人,搏杀韩殷。杜如晦是国之贤相,撑天架海。他们才赢了庄雍国战,又拓土得人,不断进取。你怎敢轻慢?” 叶青雨歪了歪头:“那庄高羡吞丹治伤,杜如晦疲于奔命,牺牲了多少亡魂,才有今日。两个绑在一块,也不能跟我爹比呀。” 叶凌霄遏制住眼里的笑意,故意冷哼一声:“庄国的事你瞧不上,那我考考你,雍国何以伐礁失败?” “因为陈!”叶青雨脱口而出。 叶凌霄不置可否:“此言何解?” 但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对上一个问题的认可。 叶青雨自信说道:“天底下了解礁国的,莫过于雍国威宁候焦武。雍势强于礁,力强于礁,又是焦武亲自领军突袭,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失败的理由。除非有外力干涉。” “如果是荆国干涉,雍国不会无声无息。庄国刚刚吃饱,消食还来不及,更不会急着再跟雍国来一场。 而礁国北邻陈,南近洛。洛国什么底色,谁都知道,能够做到的事情,在庄雍国战里已经做完了。只有陈国,此国虽小,但传承颇远,向来神秘。” “雍国只是伐礁受阻,突然退兵,并未大败亏输,要做到这一点,派一强者警告即可。或者是当世真人。只有这个层次的强者,才会令雍国有所顾忌。” “我猜……九大人魔,或许就在陈国!” 叶凌霄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外。 他自成就真人之后,空闲时间多了一些,就想着怎么把宝贝女儿修行之外的“课业”补上。譬如权谋,譬如人心。 但也都是循序渐进,像今日这般,说着笑着便教导了。 只没想到,女儿能给出这样一个精彩的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立刻就理解了——我叶凌霄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完美无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这答案还算不错。”他用很勉强的语气说道。 如果此时没有叶青雨在场,是他在和别人讨论叶青雨的回答,那他必然是夸到天上地下都绝无仅有的地步。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嘛,还是不能让她太膨胀。 这孩子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苗头了,须得泼泼冷水才是。 叶青雨笑得眼睛弯弯。 她当然不会告诉叶凌霄,雍伐礁之事,恰好是姜望跟她在信里讨论过的。 若说天底下对此事的了解,除了雍国和礁国本身之外,又还有谁能超过姜望呢?他可是参加了威宁候的寿宴,见证了人魔肆虐青云亭,也是最早得知焦武出兵伐礁的人。 因为与人魔算是有过交手了,姜望也认真地想过人魔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思考。正好叶青雨信里提了一笔,他也就顺嘴便讨论了起来。 对于叶青雨来说,她只把雍伐礁当一个消息来说,本意是让远在东域的姜望,能够对西境的事情有个概念。 姜望直接跟她在信里纸上谈兵,是她没想到的,当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会却觉得,聊得还是挺有意义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只不过叶青雨也不知道的是…… 姜望那些分析,并不全是他的思考,也稍微“借鉴”了一下,某个胖子的分析。 总之这架乘风鹤辇上,父女两人都很满意。 “唉。”叶青雨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安安在家里怎么样了,出门不带她,竟不太习惯。” 叶凌霄冷笑一声:“她跟阿丑不知道玩得多开心。恐怕巴不得我不在,没人督促她修炼呢!” 叶青雨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您为什么不肯让安安跟着来?” 叶凌霄侧了回去,撇撇嘴:“她年纪小,要修行的嘛。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阅历,立什么小周天、大周天,不知要多少年。修行路漫漫,怎可从小就松懈?” “阅历那也不是在家里练出来的。”叶青雨道:“那不也得多出来转转嘛。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可是难得。多增加阅历啊!” 叶凌霄不怎么开心地说道:“舟车劳顿太辛苦,她年纪小,还是算了。” 坐乘风鹤辇也算“舟车劳顿”的话,那些肉身飞行的,怕要用“颠沛流离”来形容才是了。 叶青雨瞧了瞧他,忍不住笑道:“那是人家的妹妹,你还能不让哥哥接妹妹走?” 叶凌霄大义凛然:“那是我凌霄阁弟子!我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叶青雨盯着他看:“阁主大人,这可有点耍无赖了啊。” 叶凌霄转过头去,看向鹤辇外,冷哼道:“这个世道这么乱,对吧?安安又那么可爱,多招坏人惦记啊?我身为凌霄阁主,必须对每一个弟子负责任,须得护一方平安,保一境稳定。你说是不是?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他就来接安安走嘛。” 叶青雨耐心地讲道理:“人家在齐国可有势力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身份,您也不是不知道。齐国可是天下强国,怎么就保护不了安安呢?” “齐国强归强,他姜望能说了算吗?还不是齐帝生杀予夺?就那个傻愣傻愣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权贵,连累安安。”叶凌霄还是不回头,冷哼道:“但是在云国,我说了算。安安绝对平安。” “唉。真拿您没办法。”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也把头转向鹤辇的另一边,眼睛却弯弯。 姜道友呀。 我是很理解你的。 但这事怎么说? 唉。 我这个爹,他有点老顽固。 唉。 我尽力了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四章 苍青 收到叶青雨的回信,是在来沃国的路上。 因为身在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里,又想着马上就到观河台了,姜望便没有再回信。 对于杜野虎的情况,他的确很意外。 虽则叶青雨说,杜野虎对他“误解”颇深。 但他很了解杜野虎的性格。 杜野虎不会误解他。 只能说,应该是发生了某些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让杜野虎有了自己的决定。 而杜野虎的决定……谁也不可能改变。 就如当初他决定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去9江玄甲参军。 另外几个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但是也更清楚,他们拦不住杜野虎。 姜望只能默默地推演了炼体决给他。 而凌河那般喜欢苦口婆心的人,也都不说话,只在杜野虎走后每日提心吊胆。看到带口信的那个士卒,第一反应是掉眼泪。 其实当初他们五个人……每个人主意都很“正”。 所以才意气相投,结为兄弟。 不管怎么说,杜野虎现在既然是安全的,并且还混得很不错,那就暂由他去。 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现在也不可能去把人绑走。 那就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杜野虎。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相信他。 而自己……继续往前走就是。 当姜望暂时结束了修行,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还是昨天那个。 便笑着问道:“不曾让那几个牧国人探走机密吧?” 这士卒笑道:“这些草原蛮子出手阔绰,馆里倒是赚了不少金子呢。” 姜望没有什么身份界限,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折节下交。 令他敬而远之的,往往是一个人的道德和行为,而从来不是身份地位。 闻言只笑着道:“赚人家的金子,还背后骂人家是蛮子,这可不好。” 玩笑之中,确实也有一点批评的意思,当初三山城那些所谓“山蛮”,让他至今想起来,还印象深刻。 这士卒挠了挠头:“是不太好,以后我不说了。” “对了。”他又分享‘机密’般道:“那三个草原人里,有一个牧国的皇女呢!苍青之眸,好几个兄弟都瞧见了。” 姜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早告诉我。” 说着,便往楼下去了。 他特意出来,是为了找曹皆的。 春死军统帅曹皆既然督队出征,那么他姜望作为曹皆手底下的“兵”,向曹将军请教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很合理吧? 曹大将军平时当然贵人事忙。但现在又不在国内,想来也没什么可忙,总该有些时间的。 而且黄河之会就是现在最大的事情。 于情于理,也该指点指点。 …… …… “牧园”之中。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正在装饰得相当豪奢的独栋马房里,给自己的雪花骢梳毛。 对很多草原人来说,马就是生命。 赫连云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经常会自己喂马。也不会有人觉得她照顾自己的马,有什么不合适。 “雪儿,雪儿。” 赫连云云一边慢慢挪动着木梳子,一边喃喃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青儿’呢?” “雪儿”是这匹雪花骢的名字,“青儿”则是她给赵汝成那匹青鬃马起的名字。 当然,她还没有通知赵汝成,他的马已经有名字了。 不着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赫连家的真血子弟,是圣血部族最光辉的后裔,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她很有耐心。 “雪儿”歪了歪头,显然是不怎么看得上那匹青鬃马的。 之前只不过是碍于主人的指使,“逢场作戏”。 “你怎么这么肤浅呢?”赫连云云教训道:“人家血统是不如你,实力也不及你,但是血统有那么重要吗?你作为一匹血统高贵的马,是有神性的,你要有自己的追求!” 她捏住雪花骢的耳朵:“人家长得也挺好看的,你承认吗?” “雪儿”大大的马眼里,满是无辜。 “承不承认嘛?”赫连云云追问。 它于是打了个响鼻…… “你看,我们达成了一致。”赫连云云松开了手,喜笑颜开地继续给它梳毛。 “公主殿下!”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撞进了这栋马房,像是门板往屋里压了几丈。 却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金戈。 赫连云云脸上笑容未改,转过头去:“怎么着了?” 金戈那张跟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威武的脸上,此刻已被怒气填满:“我昨日邀请您去游湖,您说没时间。却原来是跟宇文家里那个野人出去了?” 赫连云云依然在笑:“不要叫人家野人哦,没礼貌。他有名字的。” 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灿烂。 像是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在远处天边,缓缓蔓延开的灿烂霞光。叫人目眩神迷。 唯是如此,金戈才更愤怒。 “他根本就没有草原的圣血,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无氏无族,不是野人是什么?” 赫连云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金将军,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您如此尊贵,是青天上的彩云,却要往泥地里去?” 金戈不仅不退,反倒往前一步:“我,金戈!铁浮屠未来的主人,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他高大雄壮的身躯,堵在赫连云云面前,简直像是一座铁壁。 “非要说的话……”赫连云云眨了眨眼睛:“他长得比你好看。” 金戈愤怒极了:“论血脉,我是金氏真血子弟,圣血部族的后裔。论家世,我是金昙度的儿子,未来注定要接掌铁浮屠!论……” “他长得比你好看很多。”赫连云云打断了他,认真地补充道:“特别多。” 金戈还有一句“论天赋”没能论出来,他没办法再“论”了,他愤怒得不能自已。 “岂有此理!” 他咬牙转身:“老子去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长成什么样。然后刮花他的脸!” 啪! 一声马鞭脆响。 金戈雄壮的身躯被抽得轰然倒地! 体内真元移位,气血混乱! 他堂堂大牧帝国年轻一辈第一内府,金氏真血子弟,竟然被一鞭就抽倒了! 而他竟然不知道,这一鞭子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 金戈倒在地上,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然后他便看到,公主殿下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赫连云云低下头来。 那双美丽的、苍青色的眸子,与他对视。 只是其间,再无灿烂笑意。 “这一鞭子,我没有抽你的脸。因为你现在代表的,是我大牧帝国的颜面。” 赫连云云淡声说道:“但是你最好能够想明白,你应该以什么态度,跟我说话。” …… …… …… …… 知会大家,阿甚的神话小说《西游志》上市啦。 这是一个让我斗志永燃的故事。 写的是我的理想主义。 后来很多次,我都默默回看它。 可以说,是“永远战斗”这四个字,支撑着我,让我可以走过那些艰难的路。 当当网联合开展满减活动,满百减五十。大家如果买的话,可以凑几本书(比如《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一起,比较划算…… 此外,前一千本,当当独家送出限量版西游志笔记本,很漂亮! 大家等更着急的话,可以买来看嘛。 爱你们!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五章?万国风光皆来此 “陆地瀚海”如此雄阔,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肉身飞渡。 凡人若想过河,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操舟搏浪。 整个长河之上,一共架有九座大桥。 这九座大桥历史悠久,坚不可摧,乃是自中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建筑,伟力深具。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皇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永镇长河,不使长河兴风浪。 而后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九桥又被称为“九镇”。 其间也有很多次,长河两岸的国家或宗门,想要另起新桥。 毕竟长河实在太长,几乎横贯现世已知之地,往来所需,九座大桥远远不够满足, 但无论是哪个国家牵头,无论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一座桥,能够存留下来。 多少漫长的时光走过了,多少伟大的力量消散了。 中古是九桥横江,现世还是这九座古老的桥。 “第一镇”在宛国更西处,如扼长河咽喉。“第九镇”则已临近夏国,如同钉住长河之尾。 齐国的出征队伍,经沃国南渡,走的就是第五座大桥。 此桥名为狻猊(Suān ní)桥。 如果说以前姜望只是把“九镇”作为传说来听,在得知黄河之会的来龙去脉之后,感受已经不同。 裂水族,逐龙皇。创下如此丰功伟绩的那位第三代人皇,真的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九镇”与“观河台”,或许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长河流贯现世,经沃至景,有一个南折。 也就是说,黄河河段的流向,是自西北至东南。而非此前一路东向那么平直。 狻猊桥恰好在这个转折点的上端,也就是横跨在黄河河段开始的地方。 更巧合的是,黄河河段结束的地方,是“第六镇”,霸下桥所在。 黄河河段恰好在观河台的注视下流过,又恰好一头一尾镇有两座大桥,那就不能再以单纯的巧合来描述了。 说明这个河段,本就是长河水患的重中之重。 才需要如此“镇压”。 姜望驾驭着“焰照”,跟另两位国之天骄一起,在天覆军将士的拱卫下,踏上了狻猊桥。 此时的曹大将军,驭马行在队伍最前列。 狻猊桥是直桥,并非拱桥。 长河也是流过这里,才激烈起来,轰隆隆往东南去。 这座古老的石桥,实在太广阔了。 数百人的队伍,行在这桥上,小得如蚂蚁一般。 但这座桥的形制又非常简单、古拙,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传承着典型的中古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骑马缓行时,能够听得到浩荡的水声。 那隐隐的震荡感,带来有如实质的压迫。 仿佛有一只庞然巨兽,正在石桥底下奔走、咆哮。 而这座石桥是如此坚固、牢靠,它稳稳地镇压一切风波,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齐国队伍行在狻猊桥右侧,姜望转头往右边看,掠过右手边的计昭南、重玄遵,看着那白浪滔滔…… 仿佛一条巨龙,从不可知之地奔腾而来。它咆哮万里,横贯六合,撞破雄山,摧断高原……将一切所见所经的事物,全部以怒涛席卷, 那是何等遥远的一条长河! 穷极目力,也瞧不见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河,却仍然会被这条“祖河”所震撼。 这是多少岁月以来,哺育了无数人族的母亲河。 她如此伟大,如此浩瀚。 而今日尤其不同的是…… 长河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以姜望目测来看,长河奔涌至此,浪头高卷之时,距离现在的桥面,已不足三丈。以长河的体量而论。水位只要再高一些,基本上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打上桥面来。 当水位漫延过桥面…… 长河两岸会是什么样子,便可想而知了。 以黄河水位来决定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正是延续了黄河之会的传统。在黄河河段之水漫灌两岸前,将其压制住。 只是姜望在想。 这水位,和什么有关呢? 浩荡的河风鼓过桥面,也带来了大桥另一边的很多声音。 狼嚎、马嘶,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 那是牧国的队伍。 他们两拨人差不多同时上桥,倒确实是巧合。 不过两国队伍各靠一边,泾渭分明,让空阔的桥面中间还留下大片空白。 牧国的观礼队伍和出征队伍是一起到的,这事姜望早就听说过。 传闲话的天覆军士卒,还嘲笑说草原人就是没什么规矩。 便是此刻,齐国这边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牧国那边虽是浩浩荡荡,也不免有些乱糟糟。 姜望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看向大桥左边。 白牦牛所拉的大车,和威武雄壮的苍图神骑已经走在前方。苍图神骑倒是保持着应有的军容。 后面嬉闹着的车驾上,载的则是牧国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那些仆从奴隶倒不至于带来观河台,都留在了丰城的牧园里。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满头辫发的魁梧汉子,一个骑着青鬃马的面具人,一个骑着白马、头戴银摇冠的美丽女子。 有不少骑士拱卫着他们。 那辫发汉子似在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很是爽朗。 姜望想,之前去齐馆吃喝的,或者就是这几个人。 所谓的牧国皇女,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对那传说中的苍青之眸,欣赏而无冒犯。倒是细看了几眼那个面具人,其人戴的青铜面具是恶鬼之形,刻纹很有些意思。 “你看什么看!” 那辫发汉子忽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若在平日,姜望笑笑也就过去了。为几句口角大动干戈,实无必要。 但今时代表齐国出征,自不能失了威风。 因而他略昂起头,瞧着那人道:“看你,又如何?” 此一声出。 整个齐国的队伍,倏然停止。 所有天覆军骑士,全部拨马转向,冷漠地盯着其人。 也盯着包括其人在内的,一整个牧国队伍。 战刀悬腰,符枪负背。 齐整无声,杀意凌人。 围绕着赫连云云的,自然是大牧帝国的王帐骑兵。见势也齐齐勒转马头,身负长弓,腰挂弯刀。 而牧国队伍最前方的苍图神骑,也停步回望。人手一杆大铁枪。 巨狼的眼睛,发出冷冷幽幽的光。 狻猊桥上,一时静了! 唯有桥下咆哮而过的长河,仍在激荡。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曹皆依然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也压根没出车驾。 摆明了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打自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黄河之会还没开始,两大强国队伍就在狻猊桥上大战,说出去徒然叫天下人笑话。 但引起摩擦的两人,提前来一场较武助助兴,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一拉缰绳,便要独身过界,与这猖狂齐人试手。 不过…… 旁边探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缰绳。 汝成曳赅的声音有些别扭,但很有说服力:“别人看你,你多看几眼回去便是。你这张脸,能吃什么亏?在这里大打出手,是想叫金戈看你的笑话吗?” 后半句说服了宇文铎。 只是却也不能丢了气势,他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姜望,怒道:“看我,长针眼!” 王帐骑兵:…… 天覆军:…… 赫连云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这家伙生死线上磨砺了几年,便只如此吗? 打架不怎么样就算了,放狠话也不行。 除了一个赵汝成,三年边荒守下来,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汝成则是直接拽着宇文铎的缰绳,把他往队伍另一边拉:“你中午喝醉了,去车上歇歇!” 宇文铎还有些不依不饶:“你拉我干什么啊,别拉我,我没醉。这小子还敢跟我横……” 赵汝成手上用力,把声音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我要是他,我就说,这里是黄河之会。要跟我交手,叫你们的内府第一来。你配吗?你倒是怎么办?求金戈帮你出头?丢脸不丢脸?” 宇文铎立刻偃旗息鼓。 嘟囔道:“我只是抖抖威风嘛,谁知道齐国人那么较真……” 牧国队伍那边,王帐骑兵收拢气势。 巨狼甩了甩耳朵,无趣地转回了身。 苍图神骑继续前行。 天覆军这边,也是默默恢复了队列。 必须要如实地说,跟这个好像脑子不怎么样的牧国人起冲突,不仅不怎么威风霸气,反倒是自己好像也挺丢脸的。 唯独引发矛盾的姜望本人,虽然也是正常跟着队伍往前走,但却……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面具人别扭的、明显不是真声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显得很是突兀。 虽然并未开启声闻仙态,但是对声音的敏锐把控,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种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听过这人的本声。 那本声虽不够清晰,但一定听到过。 一定听过的。 只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姜望再扭头往那边看,但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 “还看呢?”驾驭着‘小白’的计昭南笑道:“刚才那莽汉真过来了,你还真跟他打啊?” 姜望收敛心神,笑了笑:“怎么会?我肯定让他去叫他们的第一内府来。牧国的第一内府,早打晚打都是一样。但是这个人,肯定不够资格打。” 计昭南点了点头,这才是有脑子的人。 在双方的克制之下,一场纷争消散无形。 队伍又前行了一阵,到了狻猊桥的中间位置,姜望便看到,前方桥面上,有一幅巨大的雕刻。 刻的是一个形似狮子的异兽,蹲坐在那里,如沐神光。 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狻猊了。 整座“第五镇”上,只有这一处雕刻。 非常的深邃有威严。 历经岁月仍未磨灭,迎过风雨仍旧明晰。 仿佛承接了自中古至如今的浩荡时光。 令人一眼望去,便生出敬畏之感, 姜望甚至有一种感觉,它好像随时会从那石刻里跃将出来,显于现世。 这当然是幻念。 是那石刻过于生动,其上的气息又古老而真实。 或许,脚下的这座石桥,真的把狻猊炼进去了也说不定…… 不过姜望并没有研究这幅石刻多久,就见得牧国的队伍中,出来了两个祭司,飞身而过,铺开一卷厚厚的羊毛毯子,将这幅雕刻盖住了。 那卷羊毛毯上,不知用什么颜料,染出了一幅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图案,很见威严。 “他们这是干什么?”姜望忍不住问。 计昭南道:“狻猊在传说中好静坐、喜欢烟火,享受供奉。牧国人把它的雕刻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所有信仰苍图神的人,都不会在意它。” 一群牧国人只是从旁过去,能提供什么香火…… 姜望有些无语:“他们苍图神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小气?”计昭南淡声说道:“香火之争,是很血腥的。” 能让常年厮杀在万妖之门后的计昭南说血腥。 那一定是真的非常血腥。 姜望不足以想象出来。 神道大昌的时代毕竟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整个现世,以神祇为信仰的国度。也就一个和国,一个牧国而已。 一直到牧国的整个队伍都行过狻猊桥,那边留下来的两个祭司,才去收了那卷有神像图案的羊毛毯。 过程很是严格,举止十分虔诚,但姜望没有再关注。 过了狻猊桥,抬眼便已能看到观河台。 倒不是说它真有那么近,而是因为它的高大雄阔。 观河台以“台”为名,却非是人们所常见的景观台那般规模。 而是一座占地极广、极其高阔的圆形古老祭台。号称“来去纵横九百里”,比临淄城都要大得多。 此乃世间第一雄台。 它屹立在南岸,隔着长河,与长河北面的天马高原遥遥相对。若在极高处俯瞰,观河台看起来甚至好像不比天马高原小太多。 而在折转往东南的黄河河段,它在西南岸,正好与东北岸的景国相对。 登上观河台的巨大台阶,一共有九十九级。 每一级台阶上,都能跑马。 先行一步的牧国队伍,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两边再发生什么摩擦,双方都有意保持更大的距离。 牧国队伍加快了一些,齐国队伍就放缓了一些。 重玄遵忽然问道:“我们的观礼队伍什么时候到?” 曹皆驭马在前,没有回身,只道:“在陛下到来之前,他们就会先到的。” 姜望很有些惊讶:“陛下也会到?” 齐帝的到场,可以说,是将黄河之会的规格无限拔高了。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姜望已经非常重视黄河之会,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不够重视! 之前可没有说过这回事! 不过看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情,显然都是知情的…… “不是真身降临。”曹皆随口道:“每次黄河之会,咱们六国的天子总要聚首一次的。” 行了几步,他又解释道:“一则长河水位,需要六位至尊联手镇压。二则万妖之门后,干系重大,只有至尊才好定夺。三则,对六位至尊来说,这也是必要的、彼此试探和了解的机会。” 曹皆口中的六国,自然不存在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 而六位至强之国的天子,届时也都会降临观河台观战…… 哪怕并非是真身降临,也足以令人震惶。 可以说,那六位至尊,执掌着现世最高权柄,一言一行,都足以动摇整个现世的局势。 届时的观河台,只怕是飓风之眼。 而它能够酝酿的风暴,是拥有毁灭现世之力的! 姜望斩去心中乱绪,让自己回归最最根本的想法—— 争天下第一。 他的呼吸,于是又平稳了下来。 “对了。”曹皆状似无意般,又说了一句:“长河龙君也会到场。” 这倒是很合理。 姜望之前也想过,加固封印这件事,会是谁来做。他一直以为是曹皆和其他几个国家同等身份的人一起,顶多用一些什么镇国之器辅助。 只没有想到,是六位霸主国的天子亲自出手。 而人族的这六位至尊降临观河台,长河龙君作为名义上的天下水主,不露面自然是不合适的。 同时,请长河龙君看列国天骄之会。正是展现人族未来,符合姜望之前所推测的,炫耀武力之意。 姜望苦笑道:“曹帅,我会努力表现的。不用再给我施加压力了。” 曹皆哈哈大笑。 这几日姜望天天磨过来求指点,饶是他曹真人修为高深、眼界广博,也不免给磨得有些头疼。 此刻故意把话一截截的说,消息一点一点的放,正是小小的“报复”之意。 这也是亲近的表现。 马蹄跨过最后一级石阶,姜望便真正立足于观河台之上。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肃穆。 这座古老的、巨大的石台之上,仿佛历史长河在他眼前流淌。 那光荣的、煊赫的,伟大的、澎湃的……无数的历史。 在这一刻,呼应了千万年之久,与后世来者相见。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先民,筚路蓝缕,一步步开创人族的基业。 也好像感受到了,“人皇逐龙皇于沧海”,这句话的重量。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花灯般地转。 这是伟大时光留给这座荣耀之台的印记,也是人族那段英雄历史,留给后来者的美丽礼物。 姜望深陷在一种伟大的感动之中,久久不能脱离。 心中激慨,如有千言。 此情此景,却寸句难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焰照已经载着他,来到了齐国的专属区域。 观河台是一座巨大的圆台。 其上本来空无一物,但就在这几日里,已经新起了许多建筑。 亭台楼阁,无所不有。 “万国风光皆来此。”姜望之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此时忍不住喃喃出口。 一夜之间,俨然凭空生出一座“台”上之城,各具心思,极见奢贵。 景、秦、齐、楚、荆、牧,分列六方,划分观河台。 而天底下其它国家的位置,都零零散散在这六国中间。 有些臣属国、附庸国的队伍,甚至都直接搬进霸主国所属的区域里。 也有很多独立的国家,如魏国、曲国之类,正在建立自己的据点。 观河台上,诸国占据的方位,与现世有所不同。 景国和荆国都在西面,牧国和楚国都在北面,齐国和秦国都在南面。 东面正对着黄河河段的位置,被让出来了…… 姜望猜想,那或许是给长河龙宫留的位置。 在观河台的正中间,则立着六根参天石柱,直似撞进云霄。接天顿地,围出一片巨大的空间来。 那里就是列国天骄将要交手的地方。 石柱四周,道纹隐隐。石柱内部的情况,什么也看不清楚。 姜望此时生出第二个感触,是为“雄阔”。 这的确是现世第一雄台,再无任何一座景观台,能与这观河台相较一二。 曹皆忽然说道:“‘万国风光皆来此’,你知道后一句是什么吗?” 姜望诚实摇头:“不知。” 曹皆道:“都是云烟过眼,唯有长河如故。” 他环顾左右:“你看这些亭台楼阁,一夜之间就建起了。但是当我们离开这里,它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被抹去。” “被谁抹去?”姜望忍不住问。 “被这观河台抹去。”计昭南在一旁说道:“它们之所以现在能建成,只是暂时被景国的强者镇压住而已。这观河台上,不知有多少血魂,怎能容人居?” 姜望忽觉嘴唇有些干涩:“谁的血魂?” “怎能在这里说?”曹皆道:“告诉你后一句,是叫你不要看花了眼。” 这话隐有提醒之意。 姜望认真道:“晚辈受教。” 此刻他们面前,立着高大的牌楼,石匾上,唯有一个“齐”字。 牌楼之后,就是齐国风格的各种建筑,简直是一座“小临淄”。 这些建筑,是他们停在沃国丰城休养的时候,一队天覆军士卒提前来准备好的。 虽然没有墨门那样的机关术实力,但偌大的齐国,找几个建筑大师,还是并不困难的。 接下来的时间,不仅仅他们都在这里。 如旭国、昭国之类的附属国队伍,若来观河台,也将入驻其中。 曹皆率先走进这条“齐”街,随口道:“你们也可以四处去逛逛,但这里人多眼杂,若要出行,记得带一队士卒随行。” 计昭南和重玄遵都直接往里走,显然对四处闲逛并无兴趣。 姜望从未刻意遮掩自己的庄国出身,对于曹皆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也根本不会是秘密。 姜望在故乡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对齐国而言,并不重要。 齐国要的是青羊镇男的现在,青羊镇男的忠诚,青羊镇男的未来。 这一队士卒,其实就是仪队,也是撑场。 代表着姜望无论走到哪里,齐国都是他的后盾。 当然,若是真的发生什么纠纷,这一队士卒也拥有极强的战力。随时随地可以结成军阵,展现九卒第一的杀力。 姜望并不知道此次黄河之会,庄国是否有派人参加。 但如果派了,无论是谁带队。 他都可以带着这队人,前去耀武扬威。 哪怕是庄高羡当面,也不会敢在这观河台把他怎么样。 只是…… 他姜青羊,要的是耀武扬威吗? 要的是在齐国撑场的情况下,才可以有的耀武扬威? 姜望根本没有迟疑太久,紧跟几人之后…… 走进了“齐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风云(为月票一万二加更!) 漫长的生死线,荒漠的更深处。 在晦暗的光色里,一些隐隐绰绰的存在,悄无声息笼近。 或羊角蟒躯,或蛇发马身,或者头大身小,或者是双手如鸡爪的人形…… 荒漠是很“干涸”的。 这种“干涸”,作用于神魂深处,顺便也波及肉身。 只有生魂石的力量,能够抵御。 而生魂石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就是阴魔头颅。 这些畸形的怪东西,或者说,这些正常的魔,恰在这种“干涸”里如鱼得水。 魔的身躯,也是“干涸”的一部分。 不是荒漠造就了魔,而是魔的存在,扩张了荒漠。 靠近的阴魔几有数百,而且隐隐有些章法,摆出了悄悄合围的姿态。不似那些偶尔出现在生死线上的零星同类,总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无垠荒漠里,仍然是看得到太阳的。 但是抬头看到的那轮太阳,永远蒙着一层晦暗,像是铜镜上,怎么也擦不去的锈痕。 你还看得到它,可永远无法通过它,看清自己。 “连无垠荒漠都能够忍受,他,想要做什么呐?”一个裹在黑袍中的人说道。 这件黑袍非同一般,有一种非常沉重的、铁铸般的质感。在两侧袍角的位置,坠着两根黑色的箭头。 那箭头闪着寒光、十分锋锐,并不仅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真的随时可以安一根箭杆,用于杀敌。 这种玄狱垂箭袍,是大秦镇狱司的标志。 在镇狱司独门秘术的呼应下,黑袍的背面还会现出一座黑狱的图案,大概在那种状态下,这种袍子才会被更多人认出来。 不过,估计天底下没人会愿意,自己能认出它。 “去问一问咯。”说话的,是另一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 只不过兜帽掀了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门,脑门上纹着竖直的锁链,顺着后脑勺,垂入脖颈。 此人探出右手,伸在面前……五指一拢! 那些正在靠近的、隐隐绰绰的“东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种种怪异的、刺耳的啸鸣。 但很短暂。 那声音一出现,就结束了。 只留下…… 一地的头颅。 稀奇古怪的、凶恶畸形的、阴魔的头颅。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身躯才有实体。但死后则相反,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 与阴魔搏杀,阴魔头颅是唯一的“战利品”。 它们可以用来造就生魂石,但生魂石积累再多,也只能作用于荒漠…… “屠维。”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人,有些不满地开口道:“来之前我就跟你说,动手就动手,不要闹出大动静。” “这也算大吗?” 光头上纹着锁链的男子看了看他,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好吧。” 此时,从烟尘弥漫的远处,大步走来一个人影。… 也披着玄狱垂箭袍,兜帽同样掀了下来。不过是长发,左耳上挂着一只钩子。 他的左手,拖着一个雄壮的、一动不动的人形躯体。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被他拖着前行的那个“东西”,有一对很大的牛角。 “我抓到了这头将魔!”这人笑着说。 “上章。”仍是那个裹在黑袍里的身影回身看来,语气有些无奈:“杀了就行了,你抓他回来做什么?” “将魔欸。”上章说道:“杀了就散了,什么都不剩下。” 与阴魔不同,将魔是有神智的,有资格统御大队阴魔,算是“魔”的低级“军官”。但其实魔的世界里,存不存在“军官”这样的概念,谁又知道呢? 魔潮距离现今时代,已经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将魔这种东西,死后连头颅也剩不下,全都会散为魔气。 论起“收获”来,竟然还不如阴魔。 总之晦气得很,杀了也白杀,却还不好对付。 “但是一头将魔,所知非常有限,价值几乎没有。”裹在黑袍里的人问道:“你抓他回来,意义何在?” “他不好抓的。”这人仍笑道。 裹在黑袍里的人怒了:“这是好不好抓的问题吗?我你娘的,我问你抓他有什么用?” “好好好。”上章左手一松。 一声极轻的炸响。 那个牛角将魔,炸成一团魔气,迅速崩散,又像虫子一样,钻入荒漠的地面里。 “不要生气嘛,阏逢。”上章笑着说道。(阏yan) “妈的,一个个的不上心!这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叫那群狼崽子盯上就麻烦了。”阏逢催促道:“快点来问问题!” “好的好的。” 上章于是走近前来,走过光头的屠维,走到阏逢的身后。 脸上带着笑容,低下头去,看向地面。 地面上,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大概是中年人的样子,但眼神很黯淡,眼角的皱纹似在加深。而散在地面上的长发,在一根根变白…… 他正在迅速地衰老。 金躯玉髓,已经被打破了。 神临之境,不复存在。 “你好,邓岳前辈。”上章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之前匆匆交手,还未来得及向您介绍我自己。鄙人大秦镇狱司,上章。腆在十名司狱长之列。” 躺在地上的……是邓岳! 而上章的眼睛往邓岳旁边看了看,忽地带了些哀伤的情绪:“现在,是九名了。” 在邓岳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同样穿着玄狱垂箭袍的……尸体。 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在背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洞穿了玄狱垂箭袍和他的身体,还贯入地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 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长枪,钉死在地上。 显然为了擒获邓岳,大秦镇狱司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上章的表情并不凶恶。 而邓岳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缓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上章。” 他的声音也有些老态了,没什么力气。 叫人很难相信,这么虚弱的他,竟然能够在大秦镇狱司四名司狱长的围捕下,且战且逃,纠缠了三天之久,还杀死了其中一名司狱长! “很好,我喜欢交朋友。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上章笑着说:“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咱们老秦人,向来有提携后辈的传统。”邓岳说话应该很费劲,但他用可怕的意志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不过,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呢?” 上章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应该是应该的。不过你最好问快点。” 他用手指在邓岳的身体上方虚晃了几下,好像挺不好意思:“因为你的状态……你知道的。” “啊。”邓岳又笑了:“我心里有数。” 这个头发已经白了小半的男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上章:“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朋友那边的消息咯。”上章笑道。 “不可能。”邓岳也在笑:“那个朋友永远不会出卖我。” “当然,当然。你的朋友很忠诚。”上章安抚似的说道:“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烧死,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 “不过呢。”上章说道:“你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你知不知道,他后来生了个孩子?” “唉。”上章很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挺奇怪的。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如果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 邓岳点了点头:“理解啦。” 上章笑道:“相互理解嘛。” 也不知道大家说的是不是一个“理解”。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邓岳问, “能怎么样?养起来了呗。”上章说道:“谁会那么没人性,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啊?” 邓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我的朋友呢?” “这个就要保密了。”上章表情认真:“镇狱司有规矩的。您应该能够理解。” “理解。”邓岳道。 上章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我永远不会生孩子。永远不娶老婆。” 邓岳看了看他的裆部,笑道:“进宫就可以了。” “那不行!”上章的反应很激烈:“我最讨厌那些死太监了!一个字要在嘴里绕三圈,成天不阴不阳的膈应人,一个个的心理很变态!” 脾气不太好的阏逢,和光头上纹着锁链的屠维,无论有多么不耐烦,在上章开始问话后,便都保持了沉默。显然在这个方面,都很信任其人。 但他好像跟邓岳聊得很开心,似乎完全忘记了审问的目的。 邓岳提醒他道:“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你们看。”上章看了看阏逢和屠维,很是得意:“我说过了吧?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出门在外,就要靠朋友嘛!” 他转回头来,看向邓岳:“那我问问你。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啊?” 邓岳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上章按了按眉心:“你受伤这么重,是有可能导致失忆的。我能理解。” 他很够朋友,费力地帮邓岳找借口。 然后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他,想要做什么啊?” 上章左右看了看:“这么个鬼地方。他也呆得下去吗?” “可能是长大了吧。”邓岳笑着说道。 上章很认真地说道:“我刚才问了你两个问题,但是你只回答了一个。我最讨厌聊天不认真,只回半截话的人。我们才刚刚认识,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邓岳缓声说道:“年轻人,两个问题,都是这个答案。我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吗?” 上章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抿唇,微笑:“您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镇狱司。我们问讯的手段,跟以前不太一样。” “可喜可贺。”邓岳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上章慢慢地蹲了下来,脸上仍然挂笑,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邓岳的右手食指:“一指断江,对么?” …… …… 无垠荒漠里,是连风也没有的,因为吹不进去。 但在生死线这边无可奈何的风,或许也曾掠过草原,或者拂过柳树,也许曾在长河上空飘卷。 那么观河台,它或许也来过。 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早已经是旌旗密布,人头攒动。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七月十一日。 但其实早在七月九日,较武便已经开始。 或者叫做“前期选拔”。 黄河之会的正赛,无论是内府场、外楼场,都只有十六个名额。 其中天下六大强国,就占了六个。 剩下的十个名额,才由其他国家竞争。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一共只有八个正赛名额。只拿出两个来给其他国家竞争。 对很多国家来说,他们竞争的目标,其实就只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资格而已。 拿到了正赛资格,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若能进个一两轮,就已经在万妖之门后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独立捕捉妖族,制造开脉丹的可能。而不必永远困囿在……围绕开脉丹建立的进贡体系中,永远无法摆脱霸主国的钳制。 当然,不是所有的收获都合适。国力无法匹配天骄成绩的结果,也很可怕。不然万妖之门后,那些废弃了的据点……是从何而来? 对于夏国、魏国、盛国、宋国之类的大国来说,他们想要的,肯定不止如此。 鼎之轻重,力胜者谁不想问? 但天下至强之国,只有那六个。… 后来者想要取而代之,需要付出的努力,太多太多。 观河台正中间,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早已经开放。 参与此次黄河之会的国家,除天下六强之外,一共还有一百三十六国。 事实上,能够来参与黄河之会,就已经是国力还不错的小国了。以西境而论,如陌国、成国、洛国之类,根本就没有派人来参加。 除了没什么胜利希望、路途遥远还要浪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强者带队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黄河之会的前期选拔,是不禁生死的。 很多小国,值得培养的天才可能就那么几个,还指着他们能成长起来,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再续个几百年国运。放到黄河之会上来拼消耗……根本耗不起。 实际上黄河之会的正赛,也不禁生死。只不过主持正赛的强者,按照惯例,会在最后关头,出手保住天骄不死罢了。 但尽管如此。 一百三十六个国家的参战队伍,竞争那少得可怜的正赛名额,也足以说明较选之激烈了。 而这一百三十六个国家里。 竞争十个内府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一百一十二人。绝大部分参与黄河之会的国家,都派出了内府境的修士参战。 竞争十个外楼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七十五人。 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正赛名额的,只有十七人…… 说是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你真派个不到三十岁的内府境修士来,那也是没什么上场可能的。 “内府场这么多人!怨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齐街的某处茶室里,听了卫兵的汇报,曹皆笑了笑:“姜青羊,紧张否?” “当然不能这么算。”盘坐在他对面的姜望说道:“只是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门槛相对更高,提前就淘汰了一大批人而已。至于紧不紧张……” 他低头看了看长相思:“听得天下英雄皆来此,我的剑在颤。” 然后轻笑:“它很兴奋。” …… …… 1,“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论诗四首其二》清?赵翼 2,因为很多读者说晚上八点没更新不习惯,所以把明天的更新挪过来…… 没有存稿了。明天只能两更,后天再看。 (大高潮的爆发我从头开始攒吧O,O) 《》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七章 逢山鬼 楚国的观礼队伍,昨日驾驭着华丽战车而来时。 姜望还特意去看了看,他倒是挺想在现世里看看左光殊的。这小少年没有争得名额,但不知会不会来观礼。 他在太虚幻境里给左光殊去过信,不过对方可能在忙着完善水界之术,没有及时回信。 而这几天,观河台附近的太虚幻境,已经被阻隔了。 就如齐王宫范围里不可能联系太虚幻境一样,六位至尊将来此,自然不允许诸如太虚幻境之类的事物存在。 不过他跟楚人不熟,也不好打听。楚国的那些战车是一架比一架华丽,豪奢之处胜于天下,出来露脸的楚人,却是没有几个。 他在楚街外徘徊了一阵,还被人瞪了好几眼。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正是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出了香阁,引得无数狂蜂浪蝶齐聚,只想一睹芳容。 不过他什么都没瞧见,就悻悻然回返了。 至于齐国的观礼队伍,他倒是没什么期待。 重玄胜明说了要闭关修炼,晏抚忙着哄温汀兰。 许象乾人还不知在哪处海岛呢,总归是跟着照无颜到处跑。 还有李龙川姐弟,反正姜望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在冰凰岛,忙着石门李氏的海外事务。 唯独是,他忽然想到,王夷吾有剑锋山之功,说不定已经离开死囚营了。其人三年不能回临淄,却没说不能来观河台…… 如果真在这里遇上了,不知其人是否骄横如初? 观河台中央,那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好几场对决正同时进行。 景国作为东道主,自是负责安排赛程,以及保证较选公平进行。而六大强国的其余五国,都有监督之权。 万妖之门后的地盘,也是在景国的主导下分配的……谁让人家的天京城,正好压着万妖之门呢? 现在当然可以说,以国都镇压万妖之门,是圈定了巨大的利益。 但与妖族为战,可不是一开始就能有所收益的。 在收益远不能填补损失的时候,天京城就已经建立了。 今日当然是六大强国都在万妖之门后驻扎有军队,厮杀不休,把抵抗妖族反攻的防御战争,慢慢变成了人族主动掠取资源的进攻战争。 但是在今日之六强还不是这六强的时候,在秦国还未成为西境霸主的时候,在旸国一夜崩溃的时候…… 在那些缺失强援的日子里,仍是景国,牢牢镇住了万妖之门。 可以说,景国人今日之收获,也是景人先辈以鲜血搏杀出来的。埋骨无数,方有今日独霸中域的风光。 姜望出了齐街,往观河台中央位置去。 一小队十名天覆军士卒,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仪仗。 他特意来看看,列国内府修士竞争正赛名额的战斗。 他要观人,观武,观术。 六强之外的国家,未必能有足够匹配他的对手。… 但能来这黄河之会的每个人,肯定都有其可观之处。 哪怕只有一点能够启发自身,也比只坐在房间里苦修的效果要好。 事实上他的第三内府已经足够圆满,随时可以叩开第四内府,但他并不着急。 火界之术因为涉及第一内府的神通,不可能被第四内府刻印。单单增加一个动力源,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足以提供质的提升。 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最好能一进内府,就摘下神通。 就像当初他与王夷吾的那场对决一样。 只有真正的强敌,才能够启发现在的他。 六合者,天下也。 东西南北上下,囊括一切,是为“六合”。 这六合之柱,就是囊括天下之柱。 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就是“天下之台”。 只有黄河之会的魁首,才能够在这六合之柱上,竖起本国旗帜。 是以,很多人又把黄河之会上争魁,称作“为国展旗”。 快要靠近六合之柱的时候,正好遇到一队精锐之士迎面走来。 之所以说他们是精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睥睨的气势。 这些人,全部身穿阴阳战甲,腰悬三尺道剑,个个气息不俗。 正是景八甲之…… 斗厄! 同为天下劲旅,分属不同强国。天覆军和斗厄军之间,难免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但也不至于在这观河台上起什么摩擦。 只是一个个的,头昂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了。 但姜望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在斗厄军的士卒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这一队斗厄军身后的几个人。 想来都是道属国的天骄修士,不知其中有没有景国那边秘而不宣的天骄。 然后姜望就看到了…… 林正仁。 他太熟悉林正仁了。 这个在三城论道上不择手段只求胜利得更轻松的人。 这个在望江城,与蒙面的他,有过一次正面交锋的人。 那一次他在庄承乾的引导下,顺从并高炽了心里的仇恨。而这个人,也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亲弟弟逼得跳井。 那一次他占据着绝对的实力优势,且杀心已动。而这个人,却在他手里成功逃脱。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姜望的目光淡淡扫过其人,好像根本没有认出来。 而林正仁…… 林正仁看着姜望,目光之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探究。 然后跟在队伍里,缓步走开了。 他怎么会认不出姜望呢? 怎么会只是疑惑而已呢? 这个人的脸容,已经在他心里出现了无数遍。 他一遍遍地回忆,当初在三城论道时,看到的那张脸。就是为了以后,不管在什么时候再遇见,都能够第一眼认出来。 整个林家的血债,都要记在这个人身上。 他多少次半夜惊醒,以为自己已经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这种恐惧,必要以鲜血才能洗去。 但现在不能。 他永远告诉自己一句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成全你的敌人。 对方现在是齐国的天骄,身后有一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 不像他,不像他们这些小国天骄,只能跟在斗厄军的屁股后面。 既然不能认出。 那么他就认不出。 也要让这个人觉得,他的确是没有认出来。 只是在终于走远之后。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终于又见面了,山鬼。 他谨慎到…… 即使是在心里默默咀嚼仇恨。却也不把那人的真名叫出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六合之柱 “林兄,你怎么好像有点神思不属?” 说话的人明眸善睐,身段娇美。 是盛国的内府境天骄,江离梦。 盛国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 同为道属国,庄国是景国钉进西境的一颗钉子。 说是钉子,也就是跟雍、洛、陌、成这几国来回摩擦,是绝不敢钉到秦国头上去的。 甚至于秦国公然“借境”伏杀左光烈,庄国也只能默默忍受。事后再要一些好处安慰。 它没有拒绝秦国的可能,玉京山也不会这样要求它。 而盛国号称第一道属国,却是直接在北域,跟牧国打过硬仗的! 如果说庄国是一颗钉子,伤不了什么对手,还不怎么听话,需以锤子来钉。那么盛国就是一柄钢刀。 景国持之,斩在了至高王庭前! 这两个国家,在道属国里的地位排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今日之庄国,大胜雍国,扬威西境。正在向区域性大国迈进,虽不能跟盛国这样的国家相比,比起别的几个小国,还是要风光一些。 林正仁和江离梦,也是在黄粱秘境里认识。 不能说一见如故,但可以算是彼此有些熟悉。 听得此言,林正仁瞬间收敛心神,叹了一声:“刚才打得辛苦,艰难取胜。来了观河台,方知天下英雄,有些沮丧,也有些惭愧啊。” “话不可这么说。”江离梦正色道:“我辈天骄,正该遇强则强,遇勇越勇。岂能裹足不前,自伤道心?” 一旁同行的其余几个道属国内府修士,也纷纷出言“勉励”。 “是啊林师弟,江师姐说得对。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还不如趁早回家得了。免得台上出事,终生后悔。” “如此心性,如何能得大道?林正仁,你须得好好想想,你为何而来!” “唉,如果害怕了,现在放弃也好。毕竟这正赛之前……死伤着实不少。你也为你们庄国,留个火种嘛。” …… 一番七嘴八舌,个个是为他着想。 只是竟似没有人去想,现在已经开始较选了,道心若被摇动,会是如何下场…… 而林正仁这个淳朴宽厚仁义的年轻修士,自也是没有想到的。 他面带惭愧,诚恳地道:“江师姐教训得是,诸位师兄教训得是。林某小城出身,心性不坚,眼皮子太浅,目睹天下英雄,险些心志被夺。此后定当知耻后勇,不叫诸位失望!” 江离梦宽声道:“大家也都是关心你,爱之深责之切嘛。如果有哪些话不中听,别往心里去。我们同为道属国,正是同气连枝,正要彼此互助。” 林正仁则执礼甚恭:“那是自然,林正仁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其余几位纷纷加入说笑,总之是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 还是是这队斗厄军的队长开口道:“诸位天骄,这里人多耳杂,还是回景街再聊吧。”… 于是才纷纷闭嘴。 毕竟是道宗国里的精锐军士,他们虽不至于说怕了,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只是这一回去,有多少人当面安慰,背地里马上去找关系,要与林正仁这样的孱弱对手对上,就不得而知了…… 黄河之会的正赛自然没人能做手脚,但前期选拔赛的赛程,六国却是都可以施加一些影响的,尤其是作为东道主的景国,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在黄河之会这样天骄齐聚的场合,进一步退一步,都是天壤之别。 能挑到弱者,谁不乐意?既可以轻松过关,又能够隐藏实力。那么走到最后的机会,就又多一分。 有时候两个实力差不多的对手,胜负就看谁更了解谁。 …… …… 与斗厄军错身而过,姜望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天下之台”。 林正仁他见到了,但并不表露敌意。之后此人若能给他个“惊喜”,在黄河之会里,走到他面前来。他才会给出一个答案。 那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已经叫人觉得雄壮、伟大。 而六合之柱后,更是别有乾坤。 从进来的地方往前看,便是足足八个圆形演武场,并两行排开。 这些演武场,与太虚幻境里的论剑台非常相似。 或者说,它们本来也都是古老时期的演武场形制。 而往左右看,则是一圈一圈的看台,层层往上。 将这八个演武场围在中间。 此时看台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各国的观礼队伍都有。 姜望随意看了一眼,便往右手边的看台而去。 不得不说,身后跟一队天覆军士卒,气势真的是十足强大。 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仰视的目光。 更有甚者,生怕自己挡了路,远远就起身让开。 无论姜望愿与不愿,在这观河台,他代表的就是齐国。就是要强大、骄傲。 所以一路走过去,颇有螃蟹横行的感觉…… 全天下也只有五个国家的军队,敢和天覆军别苗头。 大部分国家,哪怕是其它霸主国的属国,也是不敢在齐国面前嚣张的。 作为齐国的天骄,姜望本人更是被重点打量的对象。 当然,之所以说是“大部分”国家,而非全部。自是因为,例外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眼前这一堆人,不仅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 鉴于这些人穿得五花八门,姜望也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他传音问道。 他问的是这几天已经处得很熟的那名天覆军士卒。 其人名为乔林,最早是在北面边郡的驻防军队里服役,被选入天覆军已经两年,算得上是百战之兵。 “夏国的。”乔林回道。 姜望恍然。 要说这观河台上,列国齐聚,天骄同列,不可能完全相安无事。… 且不说齐国队伍和牧国队伍在狻猊桥险些闹腾起来…… 光秦国和楚国的队伍,纠纷便是从未停过。他们顾忌大国颜面,大规模的厮杀不可能发生,但私底下单人约战,就姜望所知的,已经不下十回了。 河谷之战的惨烈,让楚人至今还在舔舐伤口。 而齐国在不久之前,强占剑锋山,姜梦熊阵杀一真人,而后才施施然下山。“小惩大诫”之后,将剑锋山“奉旨赐还”…… 这份屈辱,夏国自然也无法忘记。 再往前追溯,几十年前的霸主之争,更是让夏国人恨到如今。 对于姜望他们,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作为强势一方,齐国的代表,姜望也是表情轻松,在这群人前面从容走过。 “姜天骄是吧?”夏国的那堆人中,一个面目焦黄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姜望,皮笑肉不笑:“期待与你交手。” 姜望面带微笑:“我也很期待。期待能在台上见到你。” 这人扯了扯嘴角,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会让你失望的。” 姜望十分敷衍地点点头:“借过。” 一副“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聊太久”的姿态,带着人扬长而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六十九章?身在风云中(为盟主赖皮不坏加更!) 姜望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地走过去,嘴里敷衍着说期待,但就连夏国那人的名字都没有问。 真可谓大国天骄,傲慢如斯,完全不把其人放在眼里。 直让夏国那群人气得眼睛冒火,却也只能干看着。再怎么着,他们也不可能在看台上跟姜望动手。 姜爵爷面上骄横,实际上已经悄悄传音问乔林。“刚才那人是谁?” 乔林这个家伙,话多嘴碎,相对应的,情报来源也算是很丰富,可谓是齐国队伍里的“百晓生”。 “此人是夏国名门触氏的天骄,名为触悯。”乔林传音回道。 “噢,这样。”姜望面无表情。 实际上已经暗暗决定,等会就重点看看这个触悯的战斗。 这就叫,在气势上碾压对手,在战斗上重视对手。 此乃决胜之道也。 姜望在看台上选了一个空位坐下,跟他来的十名天覆军士卒散开而坐,形成一个圆圈,将他护卫在中间。 一行人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非常的显眼骄横。 姜望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横行霸道的纨绔状态,强行把乔林招到旁边坐了。 主要任务,其实是作为“说书人”,帮他介绍各路英雄。 乔林也很机灵,早就弄到了今日的较选名单,挑拣着跟姜望解说,谁谁谁不可小觑,哪一场战斗比较重要。 八个演武台同时进行着较选,每一个演武台上的战斗都很精彩。叫人目不暇接。 即使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也很难一眼分出强弱。只能结合乔林的解说,根据这些参战者所属国家势力,进行大概的筛选,再观察场上形势,确定自己重点观看的战斗场次。 那雕塑般伫立在各处演武台附近、背插三根金色投枪的精悍士卒,正是景八甲之一的神()策军。 景八甲威震中域,其中斗厄和神()策两军,都为景国皇室所掌。 黄河之会正赛前,负责维持较武秩序的,也都是神()策军的将士。 姜望没有过多关注他们,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场上。 每一场战斗,他都以如梦令秘术,在心中模拟,把自己代入交战双方,演练自己在彼时彼刻会做出的应对,然后与正在交锋的天骄们比较。 看看谁的应对更妙,场上的战斗者为什么会那么选,这一步是为了哪一节做铺垫…… 这非常有趣。 有时候他与场上修士的应对完全不同,但在两三合之后殊途同归。有些时候他的应对更优,有时候场上修士的选择令他惊艳非常…… 真是精彩。 来自天下各国的英雄在此交锋,汇聚风云,令观战者心神()激荡。 有儒生落笔如飞,墨痕跃纸而出,凝为飞禽走兽,有百种特异,见术法风流。 有墨者驾驭机关巨兽,横冲直撞,刀剑无伤。吞金吐火,威势惊人。 有兵修煞气如龙卷,刀出似旌旗遍野,前扑如马踏关山,只身把人带入战场的气氛中。 有修士剑演四季,春雨冬雪变换时节,令长相思鞘中鸣颤不已。 有人倒提匕首,身如狂风,风起则战启,风停则胜负已分…… 太精彩。 姜望目不转睛。 见长河,知浩瀚,觉雄浑,直欲拔剑而啸。 踏足观河台,览古今之变,见岁月如歌,感受何为伟大。 观天下英雄,正是身在风云中! …… 正在姜望沉浸于场上的战斗中时。 “六合之柱”南面,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白衣披身,俊朗非凡。 旁边几个看起来就身份不俗的老者,正围着他说说笑笑,下意识地落后半个身位。 唯一一个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面笼轻纱,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随意在左右扫过…… 然后她便看到了姜望。 想不看到也不行。 偌大的圆环看台,不知坐了多少人。 但却没有谁像这个家伙一样,这么嚣张。 一个人出行,还带十个卫兵。 九个卫兵围在四周,一个卫兵贴身守护。 统共十一个人,竟占了前前后后几十个座位! 那些个卫兵,还一个个的面无表情,毫不掩饰自身的煞气。 在别的地方,这么嚣张倒是不很惹眼。 在观河台,风云际会之时,天下英雄齐聚之地。 好意思这样的人,却是真不多。 细数来,也就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可以如此。所谓天下强国,自然是有睥睨天下的资格的。 而除了这家伙之外…… 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来关注这选拔赛事。所以显得这人格外突兀。 面纱之下,她忍不住抿唇而笑。 她见过这人拔剑对敌,骁勇无惧的样子。 见过这人耐心温柔哄妹妹的样子。 见过这人披落白发,独自走下了抱雪山…… 见过他的落魄,也见过他的坚决。 唯独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这么张扬,这么有“排场”的样子。 她是不喜欢张牙舞爪之辈的,但因为知道这人不是这样,反倒觉得这种“嚣张”,竟有几分难得,从而带着一点有趣。 瞧这人身周一圈精悍士卒拱卫,占据看台上老大一块位置,真的是惹眼极了。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到他全神()贯注的样子。 显然其人的心神()全部都在演武场上,并无几分心思享受这“耀武扬威”的感觉。 忽然手腕一紧。 却是旁边正与几个小国高层沟通合作意向的父亲,抓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往右边看台走。 耳中响起声音来:“我知道你瞧不上庄高羡的选择。但一码归一码。庄高羡此人,能够击杀韩殷,实力并不输我。甚至于,他若不是当年冒险一战,在雍国受了重伤,登临洞真的时间也未必就比我慢了。” 叶凌霄一边跟几位老者谈笑风生,一边传音到宝贝女儿的耳中:“咱们虽不用怕他们。但也不必要打他们的脸。可以庇护姜安安,但最好是不要放在明面上。所以……别看他。 这种事情上,叶青雨还是很听话的。 所以她乖乖的收回了视线,往演武场上去看。 那人看得那么投入的战斗,究竟有多么精彩呢? …… 心有所感般,姜望忽地从战斗中“扯出”视线,抬眼看向右方。 顿时眼前一亮,是叶道友! 虽则人物风流的叶凌霄就在旁边,但他的确不是通过叶凌霄做出的判断,而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 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很熟悉了,那张面纱他也不陌生! 姜望心中喜悦,正准备起身去打个招呼,耳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为了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你最好不要再盯着我女儿看。” 在这种场合,也唯有真人主导的传音,可以确保隐蔽不被人发现了。 大齐天骄姜某人,脸上有些燥热,传音回道:“叶真人您误会了,我,我没有盯着……” 叶凌霄的冷哼迅速截回来:“最好是没有!看你的较武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章?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姜大人,姜大人!”乔林急促地传音:“快看右边看台那里,有绝世大美人!相信我,虽然遮着面,但绝对是个大美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传音,在真人的耳朵里,如擂鼓一般清晰,根本没有半点隐秘? 姜望义正辞严地驳斥道:“看什么看,看你的较武去!” 乔林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这姜大人也太善变了! 上次那牧国公主,你不是还怪我没跟你说么?这次跟你说了,你又正经起来了! 姜望一脸严肃地盯着看台,态度非常端正。 他是个听得进劝的人。 不会说因为早先无依无靠就卑躬屈膝,更不会因为现在有天下强国撑腰就目无余子。 凌霄阁一直庇护着姜安安,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游历天下,迅速提升实力,他心中只有感激。 堂堂叶真人,“建议”他保护好妹妹的消息,不要被庄国君臣发现,他自然要听。 事实上他稍稍一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轻率。 且不说黄河之会还未结束,他最后能取得什么名次尚未可知。 就算他真的夺魁,天下知名,也决定了要把妹妹接到齐国去,根本不需要再担心庄高羡。 但以他和庄高羡、杜如晦必然的敌对关系,凌霄阁如此公然庇护他,庄国难道不会对云国产生敌意? 即便凌霄阁并不害怕,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为凌霄阁招惹麻烦? 所以在明面上与叶青雨保持距离,是正确的选择。 细想来,他也就是第一次去云城时,带着安安现于人前,叶青雨破开“天幕”来迎。但彼时他是一头白发,与今日全然不同。 此后去云国带着安安玩耍时,都是遮掩了样貌的。 他在齐国,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安安,把妹妹的消息保护得很好。就连向前也是离开齐国后才告知…… 不对。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他在祁昌山脉附近被杜如晦堵住,还是靠叶凌霄才脱险。 也就是说,只要今日再见到他,杜如晦一定能够猜出来,他跟凌霄阁是有某种关系的。那么妹妹在凌霄阁的事情,还瞒得住杜如晦吗? 此人是何等老谋深算,如何会疏忽这一点? 从这点来看,叶真人说“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好像不太站得住脚。 不过堂堂当世真人,叶阁主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吧? 也许还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层次太低,还不足以理解真人的意志…… 姜望默默地想着,但的确不再往叶凌霄父女那边再看一眼。 而那一侧的看台上,叶真人从容应对各方高层,讨论起各种问题来,那叫一个高屋建瓴、格局宏大,风采气度令人心折, 观天骄之战只是名义,商谈合作才是主要。他们这些不打算在黄河之会有什么争夺的人,特意来此观礼,当然也有所求。 具体的商队事务,自有云国的高层来负责操作。他现在只是跟这几个小国的强力人物沟通意向,达成上层意志的一致罢了。 不过堂堂凌霄阁主叶大真人,分心二用只是等闲。 所以传音也同时在自家女儿耳边响起—— “你拿他当朋友,这么关心他,给他帮了这么多忙,他却看都看不见你。唉,为父也不是挑拨,但这小子好像不行啊!” 叶青雨表面上十分认真地在看台上战斗,传音回道:“提问!” “问呗。” “凌霄阁主和阿丑叔,谁更幼稚?” “那肯定是阿丑……什么意思?你爹哪里幼稚!” “自己想。” “哪里幼稚了!不行,你给我说清楚,我叶凌霄何等人物,出则纵横天下,入则一阁之主,哪里幼稚?” 叶青雨默默起身,往旁边挪了几个位置,仍旧盯着场上的战斗,并不再回话。 叶凌霄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再看看旁边几个小国的核心人物,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但他毕竟不是那种把个人心情放在宗门利益之上的人,仍是应对得当,风度不失。 只是…… 姜望耳中忽地响起一声怒斥:“你给我小心一点!” 大齐天骄姜青羊暗暗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传音回道:“阁主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让你小心一些。杜如晦这次也来观河台了,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姜望连连道谢:“晚辈知道了,一定会注意的。谢过叶真人指点。” 他等了一阵,见叶真人不再回话,才把提起的心放下。 安安没有跟着叶凌霄来观河台,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他不想安安看他打生打死的样子,所以此次参与黄河之会,并没有在信里跟安安说,只是跟叶青雨聊了几句。但安安如果真的能来,可以见到他的风光,他也会很快乐的。 做哥哥的心情,很有些矛盾。 “触悯上场了!”乔林又传音提醒道。 这小子确实是机灵,很懂得揣摩“上”意。这等“人才”,居然连个统领都不是,可见天覆军还是很严格的,只注重硬实力和真功勋。 姜望不动声色地移过视线去。 面目焦黄的触悯,恰恰飞身跃落演武台。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对襟短衣、面有稚色的少年郎。 “是容国的天才呢,不过在参加这次黄河大会之前,没有什么名气。叫……林羡。” 乔林很称职地解说着:“看来是逼不出触悯什么手段来了。” 夏国是曾与齐国争霸的强国,虽然如今衰弱下来,却也是一等一的大国。 而容国…… 姜望在青羊镇对抗白骨道传播的鼠疫时,对这个阳国的邻居略有了解。 它跟阳国的实力相差无几,只可在齐国的兵威下瑟瑟发抖。虽然还勉强保持着独立,但递表称臣,成为齐国的属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容国的队伍和夏国队伍碰上,实在要说一声签运不好。 姜望看着触悯和林羡,尤其注意到林羡的刀,和他握刀的手。 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未必。” 林羡的刀,是一柄柴刀。 刀头极重,刀背极厚,刀锋极锐,木柄约有整把刀的三分之一长。 而林羡那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抓住木柄,没有半分动摇。 他饱经沧桑的手,和他年轻的、略显稚嫩的脸,实在不太匹配。 但这只手,和这柄刀,很融洽。 姜望认真看着它们,恍惚有一种感觉。手仿佛是刀的长柄,刀仿佛是手的延伸。 那种亲密无间的联系,是他非常熟悉的。 因为当他握住长相思之时,亦然如此。 人与刀能够融洽至此,其人的刀术必定不凡。 这个林羡…… 之前声名不显,大概是容国想要在这次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很多国家,很多个体,也都在竭尽所能地奋斗着啊…… 乔林作为天覆军的精锐,本身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对于战斗的胜负,有自己的理解。 但是对于姜望的判断,他是无条件相信的。 所以立即转变了立场,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么林羡是扮猪吃老虎?有意思了,看触悯那个张狂大意的样子,说不得就要止步于此,连正赛名额都拿不到!哈哈,夏国人!” 他之所以如此相信姜望,毫不犹豫地转变立场,其实并不是因为姜望取得了黄河之会的名额。 而是因为王夷吾。 一路走来,打遍军中无敌手、被很多士卒崇拜的王夷吾。在摘下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之荣誉后,腾龙境同境败给姜望,跃升内府又败。 这个战绩震动了临淄,在军中更是引起惊涛骇浪。 正是因为王夷吾一路走来,每一境在军中都是统治性的强大。对于齐国军人来说,同境击败王夷吾,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姜望端坐,扶膝不语。他已经进入“战斗”中,在感受战斗双方的气机。 …… 场上,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林羡握着自己的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手。 触悯静静地与他对视。 柴刀无鞘,这样的重刀,这样的形制,也无鞘可养。 但它并不显得孤僻。 手是它的支撑,是它的力量源泉。与它紧密相连,同心协力。 当神()策军的将领宣布战斗开始。 林羡的手就已经动了。 他的表情依然内敛,还有一点怕见生人的羞涩。 但是他的刀往前砍,就像砍柴那样自然。 即使是一个稚嫩的、羞涩的少年郎,砍柴也可以很用力。 因为……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他的眼中已经不存在对手,只存在一颗“树”。 等他伐薪归去的树。 所以这一刀,理所当然。 极重极凶,却又不带杀意。 正是如此,这一刀才难以抵挡。 一个非金非木的方块,恰于此时此刻,坠落在柴刀的锋线前。 像是宿命的相遇。 铛! 柴刀斩上方块的同时,这个方块顿如花苞绽开。 倏然膨胀,探出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五指,一把抓住刀锋! 于此同时,才是躯干,头部,双腿,另一只手……一一展开。 这是一个与常人等高的机关铁人,有着可怕的防御力,能够徒手接刀。而且是接住这样重、这样狠厉的一刀。 从这空手夺刃的精准来看,在徒手战斗方面,这具机关铁人预设的搏杀之法恐怕不下于百套。 它的反应,比一般的内府境强者更直接,更强硬。因为没有对于生死的感触,自然也有更多选择! 姜望倒并不意外于触悯是墨家修士,乔林如果连这都不知道,也枉得碎嘴之名,早就告诉过他了。 此时的林羡,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 他拔刀。 就像砍柴时,柴刀的刀锋不小心陷进树里,于是拔起来,于是再砍。 这当然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拔刀的动作也很轻松。 但问题在于…… 这把刀明明已经在触悯的机关铁人手里,明明已经被死死抓住刀身! 这就绝不简单! 柴刀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束缚,再一次出现在林羡的手中,再一次自由且自然地斩落。 铛! 机关人闪避不及,也没来得及格挡,就直接被一刀斩上左臂。 火光四溅! 那不是火行道术,是赤裸裸的,柴刀斩上铁手、金铁交击所撞出来的火星! 咔咔咔…… 机关铁人发出非常艰难的噪声,但整只机关左臂却无比顺利地飞起,坠落! 柴刀砍下了一根柴。 樵夫自然不会就此停歇。 他要砍下更多的柴,他要满载而归。 很多人在等他的收获。 樵夫的家,在等他! 所以林羡往前走。 他的脚步很简单,很平常。 抬脚,迈步,简单得像是樵夫走向下一棵树。 但这一步,已经绕过那机关铁人,与触悯迎面。 这一步的感觉,甚至让姜望想起了自己的平步青云。 而林羡只是提刀,再斩。 砍过树的人都知道,一棵树很难被一刀就砍断,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向同一个水平线的创口发力。 所以林羡的刀,也换了一个角度,斜斩向触悯的腰部。 太自然了,也是太“实在”的一刀。 林羡像是已经按住了这棵“树”,马上就将其拦腰截断。 这一刀若是落实,只怕触悯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便就此分离。 但在林羡的脚步之前,有一个黑黝黝的圆球。 这个圆球,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在此时,猛地膨胀起来, 圆壳打开,一只虎状机关兽冲出圆壳,一口就咬在刀锋上! 那圆壳收在身后,竟成了翅膀。 乍看起来,还有些像瓢虫。 此为瓢虎! 《傀论》有云:如虎有翼,似瓢有力。其恶之胜虎也,而威更过之。 很显然,触悯并未如乔林所愿,不曾疏忽大意。他非常地重视对手,第二具傀儡早已做好准备。 黄河之会是禁用法器、甲胄、道衣等一切外物的,除了兵器之外,修者只能靠自身的实力争取胜负。 对于修行墨家之术的修士,则是有另外的限制。 墨家出身的修士,只能使用自己炼制的傀儡,且数量不能超过五个。 这是为了避免,墨家修士用远超自身实力的傀儡获取胜利,将黄河之会又变成各国国力的比拼。 在比赛之前,墨家修士将要在战斗中使用的傀儡,都需经过专人检查,确定傀儡的拥有者与炼制者的确一致之后,才会被允许使用。 一旦用出超过认证外的傀儡,立即会被判负,失去继续战斗的资格。 这对墨家修士来说或者并不公平,毕竟“善假于物”就是墨家修士的追求,所假之物当然是越强越好,谁炼制的并不重要。最好是游脉境修士能够驾驭真君级别的傀儡,那才叫妙事呢! 很多墨家修士,全部身家都在傀儡上。有些墨家修士,正是以傀儡的数量取胜…… 不过世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任何规则的制定,都只是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公平”。 等雍国跻身天下强国之列,黄河之会关于这方面的限制或许能有所改变。至于现在嘛,墨家虽是天下显宗,但黄河之会是诸侯列国之会。以宗门的名义,却是不可能干涉的。 因为规则限制如此,所以此时的触悯,祭出了一具等身机关铁人、一具瓢虎之后,还有三具傀儡的空额在。 触悯和林羡,都很清楚这一点。 无论是这具机关铁人,还是这具瓢虎,都非常不俗。剩下还未出的三具傀儡,又该有多强? 触悯的胜算太大了。 但林羡,仍只是拔刀。 他又自然地拔出了柴刀,这柄刀不知怎的,又脱离了瓢虎之口。 而一刀劈砍,正对触悯天灵! …… …… ps:《傀论》无出处,作者自己编的。以后还会有,不再另行解释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一章 蕞尔小国 林羡柴刀又劈落。 开山伐薪,势不可挡。 触悯却面无表情。 后退一步,瓢虎已覆面。 那只瓢虎速度绝快,竟在柴刀落下之前,先一步以瓢背接住了此刀。 瓢背之上,接连有三个光点,轮番亮起,围成三角之形。 而柴刀斩落。 铛! 瓢虎悬于空中,纹丝不动,林羡的柴刀却被反弹扬起! 这还是开战以来,林羡第一次柴刀斩落,却未建功。 瓢虎这一挡,消耗的能源得以元石来计算。 当然,触悯这次代表夏国出战,自不必考虑损耗。 对于瓢虎的防御能力,他也早有预计,因而迅速地做出反应——他又退了两步。 右手自左袖之中,拉出一道银色铁链来,“啪”地一声炸响,抖成一根绷直的链枪。 他并没有送劲的姿态,只是五指一松,此链枪便疾射而出,直奔林羡咽喉。 在极速之中,那链枪的三角状枪头,忽然睁开一对墨绿色的眼睛! 这哪里是链枪,分明是一条三角状的蛇,面对敌人,露出了狰狞面目。 霎时加速狂飙,所过之处,带起幽幽的风声。 此傀儡,名为链蛇。 《傀论》有云:此链非缚,杀之用也! 非是囚人之锁链,乃是杀伐之链枪。 这具傀儡的杀伤力,由此句可见一斑。 战斗中的两人,各自有精彩的反应。 触悯退步,抖出链蛇,凶狠反攻。 而在此之前,林羡扬刀在半空,轻轻一带,柴刀又斩回。 他的柴刀和手臂,明明是被瓢虎之背壳反弹至此,但他一刀斩落,好像本就是他举高了手臂,借势用力。 又是如此自然的一刀! 铛! 刀落瓢背,仍是无功。 在触悯的控制下,这具瓢虎已经完全放弃了进攻。只以瓢背为盾,靠着绝快的速度,和绝强的防御,抵挡林羡的刀。 林羡的神()通似乎可以让他的刀不受任何限制。 所以触悯在两次尝试之后,立刻放弃了夺刀,也放弃了限制,而是转以抵挡。 砍柴刀这次无功,却不可无恙。 因为就在林羡一刀拔回的同时。 那链蛇已经睁眼,极速狂飙而至,一下便扎透林羡胸口! 那三角状的蛇头带出血肉,在林羡的背后倏然炸开,如蛇吐信,飙出足足九根倒钩,反向勾住林羡的后背,钉住他的肌肉骨骼,压制住他的道元血液。 非止如此。 同时还有一只带着金属光泽的手臂,悄然贴上了林羡的脖颈,一记倒挂锁扣。 却是先前被林羡斩断一臂的机关铁人! 触悯的两具傀儡,在此刻合围。 人们毫不怀疑,这只铁臂能够轻松将林羡的脑袋摘下。 但林羡…… 仍然抬刀。 他抬刀的时候,还在链蛇与机关铁人联合的捆缚之中,好像除了认输就只有死亡可选。 但是他柴刀劈落的时候,连人带刀,竟又已经在触悯身前! 若不是他胸膛处还在流血,他的脖颈明显塌下去几分。之前的一切,竟像是根本不曾发生! 这一时,就连看台上与人说话的叶凌霄,也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他认出了这无拘神()通! 此神()通的拥有者,不受任何拘束。若是开发得当,绝对是一等一的神()通。 铛! 瓢虎再次挡在触悯身前,挡住了林羡的柴刀。 触悯一退三步,面色变得凝重。 此时此刻,瓢虎在他身前,牢牢抵御着对手的进攻。 链蛇浮空在林羡身后,蓄势待发。 他的机关铁人赤天奴,也已经转向过来,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而林羡的胸膛处,那贯穿伤口如此狰狞,鲜血汩汩而流…… “我不欲杀人,你认输吧。”触悯昂首说道:“容国蕞尔小国,大概损失不起你这样的天才。” 林羡的神()通的确强大,但现在场上,触悯的优势非常明显, 无拘神()通可以让林羡不受拘束,随时随地发起进攻。但他的刀无法斩破瓢虎,不能够对触悯真正造成伤害。触悯的链蛇配合机关铁人,却随时有可能对林羡造成击杀。 更何况…… 触悯还有两个傀儡的名额未展现,谁又能知道,他还有什么杀手锏? 此时此刻,触悯出声让林羡认输,很见大国风度。 但林羡握着刀,眼神()没有动摇。 容国把他藏得很好,也培养得很用心。 他的面容很有些青涩,他甚至也不够有杀气。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拥有长远的未来,许多的可能。 断绝在此,不值得。 但是。 但是…… 阳建德当年也是人人称颂的天骄,一度与重玄褚良并称。 纪承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甚至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只惜败于景国天骄之手。 后来又如何呢? 纪承被齐国卡得死死的,所有的冲刺契机都被破坏,最后连神()临都没能成就。 时间站在天骄这边,这话是没错。 但齐国……有更多更强的天骄,有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现在。 他还能等吗? 这一次黄河之会如果不能打开局面,展现潜力,加入到万妖之门后的战争里去。 容国就完了…… 当初的阳国,可正正的挨着容国呢,两国之间还偶有摩擦。 现在呢? 只剩下“齐国阳地”。 “容国的确很小。”林羡看着触悯,胸膛处的贯穿伤口好像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平静地说道:“但在我的心里,它很大。” 我祖国有多大呢? 填满了我的心。 林羡往前一步,普普通通地往前一步,一刀劈落,如樵夫斩柴薪! 不,不是一刀。 他这一刀,从左从右、从前从后,从无数个不同的角度斩落。 樵夫来伐山! 铛! 这一声,比之前所有的声音都要浑厚,都要沉重。这是千百声叠于一声。 柴刀落下。 咔嚓! 瓢背开裂,整只瓢虎傀儡,裂为两截,颓然坠地! 那防御极强的瓢虎被斩为两截,林羡持刀的虎口,也已经满是鲜血。 然则此时,链蛇已经飙至。 机关铁人赤天奴横冲而来! 林羡返身就是一刀! 柴刀刀锋,正正与链蛇“枪尖”相撞。 这一刀竟然也将链蛇劈为两半! 咔咔。 不是链蛇破碎的声音,而是林羡右手的指骨,至此全部断裂。 他动用了他不足以掌控的力量,柴刀脱手而出…… 被他的左手接住。 一步前踏,柴刀劈落,再断机关铁人一臂,又一记横削,赤天奴的机关头颅飞起! 机关铁人轰然倒地。 简单,自然,干脆。 电光火石之间,场上形势已变。 触悯三具傀儡皆毁,而林羡返身拔步又往前。 柴刀劈落! 这一次再无瓢虎相抵。 乔林几乎都要为林羡鼓掌,庆祝夏国人提前出局。 但触悯忽地以中指按住左耳,一歪头,自他右耳中,倏然飞出一个圆滚滚的黑影。 那黑影在空中猛然伸展。 单爪、鬼面、如鼠、一对肉翅。 它高扬着头,那鼠一般的尖嘴骤然张开。 适才持刀纵横、有如天神()的林羡,七窍流血,仰头便倒! 这东西绝非傀儡,它是活物。 触悯也不仅是墨家修士,不仅仅精通傀儡之术,他还身怀驯兽之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二章 敌之所愿 驭兽之术的修行者,不是没有,但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比符篆修士还要少。 像近海群岛那种地方,因为常年与海族交战。有擒获海族,禁锢海主本相,设下禁制,摧毁神智,当做护岛海兽的传统。 算是在贫瘠的海族身上尽可能地开发价值。 但那根本不能算是驭兽之术,与禁锢奴隶没什么不同。 真正正统的驭兽,是人与异兽心意相通。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伙伴,是战友。 此术历史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之时。 远古时代的人族,天生道脉的修行者太少,战力非常贫乏。便有先贤创造出驭兽之术,以驭兽之术驯化异兽,为部族所用,增加额外的战力。 在短时间内,异兽增加的战力非常可观,当然是风靡一时。这也是人族先贤在艰难岁月里无数的尝试之一。 但问题在于,常见的野兽几乎没有干涉超凡层次战斗的能力,而拥有超凡之力的异兽并不多见。 并且这些异兽普遍实力强大,甚至很多都拥有智慧,极难驯服。 如传说中的法兽狴犴,也是可以算作异兽的。 远古时代被称之为“异兽”的存在,往往身具某种神性,甚至有资格被称为神兽。 驭兽之术通常是与这些强大异兽的血脉后裔结缘。 随着时代往后推移,它们从“不多见”,变成了“罕见”,最后几乎绝迹。 驭兽之术也就此走入穷途。 后来,人族先贤基于对开脉丹的研究,创造性地培育出了“妖兽”这一族群,用以补充开脉丹的来源。 妖兽真正拥有超凡战力,不输给一些异兽。随着培育能力的不断精进,妖兽们的实力还可以提升。 很多人觉得,驭兽之术说不得就此复兴了。 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于…… 越强大的妖兽,就等同于品质越高的开脉丹。 驭兽之术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提升超凡力量。但妖兽和人类修士,完全没有可比性。 优胜劣汰,如此而已。 在漫长的修行历史中,被淘汰的修行法门不计其数,驭兽之术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后人提及之时,免不了叹息几声,但也仅止于此。 就异兽本身来说,也只有零星一些罕见的异兽血脉,还在现世艰难传承。如天佑之国那只巨龟,便是其一。 但也太罕见。 触悯的傀儡之术已经是造诣非凡,无论机关铁人赤天奴、又或瓢虎、链蛇,都不是一般的墨门修士可以制造出来的。 而他兼修的这驭兽之术,竟也同样到达了极高深的境界。 这一只单爪鬼面鼠蝠异兽,被驯养得极好,且天赋能力惊人的强大,一出场便击倒了林羡。 从场边的神策军将领并未制止来看,触悯驯化的这只异兽,应该是算在五只傀儡的名额中,不属于违规行为。 场外的乔林震惊莫名。 他甚至都忘了传音,喃喃出声:“触悯……好强!” 这的确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战斗。 出乎意料的精彩! 在很多人看来毫无悬念的战局,在场上却是一波三折,此起彼伏。 林羡那不受束缚的神通,配合他后来展现的、具有极强杀力的刀术,可以说是逢山开山、逢水断水。 若不是遇上触悯这样的对手,是完全有机会杀进正赛的。 这两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具有极其可怕的想象空间。 姜望非常笃定,林羡若是能把这两种力量开发到当前的极致,甚至有资格在这黄河之会上争魁! 只可惜他明显经历太少,容国把他藏得很深,也让他少了很多成长的机会。 当然,他若声名早扬,也未必能有今日。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其人的对手所决定的。 正是因为林羡强大如此,触悯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才更叫人心惊。 真实实力这样强大的林羡都无法扭转败局,触悯的强大也可想而知。 无怪乎其人敢跟齐国天骄叫嚣,有一股子定要为夏国争回颜面的气势。 只可惜…… 姜望轻叹一声:“他没有机会了。” 还在选拔赛的阶段,在这么早的时候,触悯就遇上了林羡,被逼出了绝大部分手段。 三具傀儡都被毁掉,就算是能很快修复,也都已经被人了解透了。 而那只单爪鬼面鼠蝠的超凡能力也现于人前。 触悯最多还有一具傀儡或者一只异兽的名额,空间太小。放在战场上,这叫做“失去了战略纵深”,已经注定败局。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其人还没有走下台,他这精彩一战的经过,恐怕就已经被所有强大的对手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 他并不庆幸失去这个强大对手, 反而惋惜,可能不会有跟身具此等奇术之人交手的机会。 乔林一时间没有想清楚,还在为夏国天骄的强大而担心。但是听到姜望这么说,再看到场上触悯难看的表情,也就大概能想明白了。 此时此刻,触悯在台上独自站立,脸上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 那只单爪鬼面鼠蝠悬飞在他身边。 林羡倒地,生死不知。三具被柴刀斩毁的傀儡,散落在林羡周围。 久久无人出声。 很多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黄河之会,是不禁生死的…… 甚至于,弱小如容国,为了保持低调,林羡是独自前来参赛的。 也就是说,陷入昏厥、无法主动投降的林羡,此时的生死,已经在触悯的掌控之中。 那么触悯会杀死这个毁他傀儡,断他黄河之会希望的对手吗? “姜大人。”乔林咽了一下口水,传音道:“他会杀林羡吗?” 经过这样一场精彩战斗的洗礼,姜望此刻的心情非常冷静,他反问:“你希望他怎么做?” 乔林想了想,说道:“杀。” 道理很简单,林羡是容国之天骄。 容国则是齐国卧榻之侧。 小小一个容国,把这个天才藏得这么深,对齐国的警惕、抗拒,再明显不过。 林羡若死,可以说是断绝了容国最后的希望。这当然是齐国所乐见的。 姜望说道:“所以触悯不会杀他。” 场上,触悯看着倒地的林羡,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杀意。 剑锋山这座极具意义的名山,被“奉旨赐还”。 夏国已经是天下笑柄。 他作为夏国的代表之一,来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是想要为夏国争回一些荣誉的。 却受阻于区区一个容国出身的修士之前,在选拔赛的阶段,就暴露了诸多底牌。 如何能够不恨? 但他沉默了一阵,最后只是对场边主持的神策军将领说道:“胜负已分了吧?” 那神策军将领面无表情,抬手道:“庚字台胜者,夏国触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三章世间失意者 无论林羡有多么天才,他的死活,都对夏国没有影响。 小小一个容国,又远隔千里,夏国也无须在意它的态度。 但他的死活,可能会对齐国,有一点点影响。 一个活着的林羡,未必就真能对齐国造成什么麻烦。如他这般的小国天骄,历史上不知出现过多少,也没几个能左右了一域形势。 然后,拥有林羡这等天骄的容国,至少是有对齐国造成麻烦的可能。 这就足够了。 一个可能,就足够让触悯扼住杀意。 夏国那也是疆域万里的大国,能在这样的大国里脱颖而出,成为国之天骄,触悯当然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左右。 换做是其它小国的天骄对手,他杀也就杀了。而林羡不同。 林羡展现出来的天赋,对于容国来说,意义非凡。 触悯并不同情容国,并不怜悯林羡,但是他深恨齐国。 杀林羡是齐国人所乐见的,那他就绝不为之。 今日之夏国,哪怕卧薪尝胆数十年,也的确是无法与齐国争雄。但如容国这样的“可能”多了,一点一点、经年累月的啃噬,未必不能将这个庞然大物噬倒。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昔日之旸国可以覆灭,齐国又为什么不能? 触悯一侧头,重新让鬼面鼠蝠钻回耳中,探手收起散落地面的傀儡碎片。 没有再看林羡。 他只是站在演武台上,深深地盯了看台上的齐国天骄一眼,然后便转身,独自走下了高台。 等着吧…… 他想。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赢得了这一场。虽绝无夺魁可能了,但打进正赛的机会还是有。 如能把最后的手段留下来,未必不可以在正赛上制造“惊喜”。 哪怕只是多进一轮,也可以多一分话语权。 而夏国除了他之外,还有参加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在,夺魁的希望并未完全湮灭。 相较之下,那个拼死一战,想要为容国杀出一线希望的林羡,却是完完整整的失败了。容国上上下下藏了这么久,只等在黄河之会一鸣惊人的天骄,却最终止步于前期选拔。 虽是未死,但未必有死了好受。 观河台上,容国只此一位天骄,就这样无功而返,不能说不让人绝望。 然而列国齐聚,天骄相争。 来此观河台的,任是哪一个,也都是一国称颂的天骄。 谁没有一点故事,谁没有一些坚持? 谁不是一路披荆斩棘,战胜了数不清的对手,才走到这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那么谁甘愿失败? 仍只是赢的站着,输的倒下而已。 谁都有不能输的理由,但总有人要输。 世间失意者,岂独林羡? …… …… 夜晚已临,牧街之中。 “汝成,选拔已经开始了,你不去看一看吗?”宇文铎掀帘而入,大大咧咧地道。 彼时赵汝成正坐在书案前,拿着一只纤毫画笔,在画卷上细细描绘。 那张厚重的青铜面具放置在书案的左上角,因而他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闻声只道:“正赛还没开始,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铎凑近来看了看:“这画的五个什么人,怎么不画脸?” “绘画的艺术你哪里懂?”赵汝成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这世上啊,本就是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 宇文铎好像完全听不懂,脸上挂起毫无心机的憨笑,亲切地埋怨道:“你说你,说着来见天下英雄,却整日待在屋帐里。不是画着叫人看不懂的画,就是修着没有尽头的行!多么枯燥啊!” 赵汝成笑了笑:“请回吧,跟公主殿下说,我在修行,没有空。” “瞧你说的,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宇文铎继续憨笑战术:“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看较选!” 赵汝成头也不抬,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刚刚坐下半边屁股的宇文铎,立马又站起来:“曳赅你继续画,正赛开始了我再叫你。” 这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又去了。 赵汝成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手上不停,描绘着其中一个人物衣饰的细节。 那是一件朴素且干净的长衫。 他在上面加了一个补丁。 正勾勒着,忽地顿笔,抬头。 那张青铜面具,已经覆在脸上。 此时才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粗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赵公子。” “进来吧。”赵汝成招呼道。 宇文家的“侍女”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腰如水桶的妇人,孩子都有赵汝成这么大了,放羊割草是一把好手,伺候人嘛…… 在她之前,宇文铎给赵汝成安排的本是一个活泼漂亮的侍女,赫连云云出现之后,就换成了这位。 宇文铎一再表示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想让汝成曳赅修行分心……赵汝成表示他相信了,然后把宇文铎暴打了一顿。 但宇文铎不愧是草原硬汉,为了让曳赅能够专心修行,死活不肯换人。 这位牛大婶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时间久了,赵汝成也习惯了…… 大婶挺好的,大婶不会有事没事来打扰他。 “公子。”牛婶走进屋帐里来,捧出一个半尺长的小匣子:“有人让我转交这份礼物给您。” 赵汝成问道:“谁?” “不认识。”牛婶摇头道:“他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赵汝成看向屋帐里的茶桌,吩咐道:“放桌上吧。” 牛婶走过来,将这个匣子放在茶桌上,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干活麻利,绝不拖泥带水。 一直等牛婶走远,赵汝成才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只匣子打开。 他就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茶桌上的这个匣子。 匣子里…… 是一根手指。 一根被反向拗断了的、扭曲弯折的手指。 赵汝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近茶桌前。 匣子里,那根指头之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赵汝成又静默了一阵,再次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张纸条卷起来,飘在空中。 现在,这张纸条与他正面相对了。 带着青铜恶鬼面具的、寸发的赵汝成,仿佛与这张纸条背后的人,正面相峙。 隔着单薄的纸,遥远的夜。 这张纸条,用很工整的字迹写着三行字—— “人还没死。” “沃国丰城,云来客栈等你。” “不见不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四章 我帮你呀 一直到演武台上这天最后的战斗结束了,姜望才收回沉浸在战斗中的心神。 他这时才发现,四边看台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 一直沉浸于台上的战斗中,连叶凌霄父女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叶真人都说了要小心行事,他也不能去打个招呼什么的,便只好如此了。 云鹤在观河台太显眼,只能黄河大会之后再去信。 今日观摩了许多场战斗。 通过如梦令的模拟,他也交了许多次手。 其中不乏有非常精彩的战斗。 当然,限于他本身的实力和眼界,以及如梦令自身的局限,不可能完美复刻每一场战斗。但他洞察到的那些精彩,却是可以重现一二。 这么多场看下来,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除了林羡和触悯之外,就只有一个宋国的内府境修士。 其人名为殷文华。 宋国应该是距离观河台最近的几个国家之一,地理位置就在观河台的西北方。 这个国家独尊儒术,以“礼”治国。 而殷文华此人,除了是宋国望族之后外,也出身于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与照无颜、子舒恰是同门。 龙门书院西边是宋国,东边是魏国,正北面就是观河台。 论起与观河台之间的距离,龙门书院倒是比宋国更近一些。 据说当初观河台落成之时,就是一位儒门先贤起草的祭文。 在传说中,这位儒门先贤凝神作笔、以血为墨,洋洋洒洒写下万字雄文,祭文写就之后,大笑三声而死。 而祭文投入长河,有浩气长歌,平息狂澜,顿止怒涛。 后来这位先贤的弟子为了缅怀师尊,在观河台南面找了一块无主之地,结庐而居,谈经讲学。 不少人慕名而来,承继先贤之学。 这就是龙门书院的前身。 包括龙门书院在内的天下四大书院,和法家三刑宫一样,都不禁弟子为官。在秦则为秦儒,在齐则为齐儒。 本来墨家也是如此,在出面扶持雍国之后,或许将有一些变革。 当然全天下都在看着,这个过程必然是缓慢的。或许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或许转了一圈又回到开始,也说不定。 毕竟以墨家的体量,动起来实在是太艰难。 宋国和魏国都是大国,一西一东,隔着龙门书院相对。 自然也少不了被龙门书院所影响,只不过两国被影响的程度有一些差别。 宋国独尊儒术、以礼治国,自然文脉甚昌,国内很多官员,都在龙门书院进修过。 而魏国则更重兵家一些,当然,距离龙门书院这样近,国内儒家的力量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就是。 说起来,这些现世显学之中,只有兵家扩散得最彻底,没有自己的圣地,但却分出了无数的流派。很少有什么统一一致的行动,但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看到兵家修士的身影。大凡有战争发生的地方,就绝少不了兵修传承…… 说回殷文华。 此人身出名门,又拜得名师。是非常典型的名门子弟,根底极深、根基极稳,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战斗体系很是全面且正统。尤其一手二十四节气剑,堪称出神入化。 是全场最让姜望有拔剑冲动的同境修士。 像这样的天骄,几乎能够从容应对任何情况、任何对手,在黄河之会有更大的机会走得更远。 如林羡那样的小国天骄,靠着强大的神通和刀术,强则强矣。却显然缺乏应对诸多意外的储备。一只鬼面鼠蝠,就将他突兀击倒。 相较之下,殷文华的剑,未必有林羡的砍柴刀那么凶,但若是面对同样的突发状况,他怎么也是能反抗一二的。 何为风云地? 便是这一个个让长剑鸣鞘的对手,令姜望难甘寂寞,只想拔剑搅风云。 而这还只是前期的选拔赛事,很多修士并未展现全力。更有甚者,那几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可还没有露面呢。 姜望并不感到畏惧,他只有激动。只想参与其中,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浅水滩里称王称霸,终究是儿戏。 在英雄之中称英雄,才是最英雄! 当他离开演武台,背向之柱而走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 他并不怀念那个人,但是他很记得这句话。 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在心里问它:“你准备好,传承千古了吗?”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中,长相思只回以一声长吟。 …… …… 牧街。 没能撺掇赵汝成出门,又不想去赫连云云面前挨训的宇文铎,正躲在温柔乡里喝花酒。 那些来观礼的贵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哪儿都少不了排场和享受。 类似的场所,也非止牧街有。 香薰撩人的屋帐里,漂亮的焰灯在穹顶招摇。 宇文铎正唇枪舌剑地跟姑娘讲道理,你来我往纠缠不休。 另一只手则陪着另一个姑娘翻山越岭,探索人生之理,活跃着五指关节,保养自己的拳头。 在边荒憋了三年,他是又讲道理又养生。 门帘就在此时被卷起。 晚风呼呼地往里刮。 宇文铎一个激灵,回身怒骂:“谁你娘……” 然后便见到了静立在门外的、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 骂娘的话自然是咽下去了。 “曳赅啊。” 虽是六七月,但观河台河风太大,晚风尤其不温柔,容易让人受凉。 所以宇文铎亲切地抱着两个漂亮姑娘,无私提供自己的热量。 同时面露难色看着赵汝成:“不是我宇文铎不够义气,只是现在吧,你这个名花有那个……不太方便。” 赵汝成只道:“有事。” 他的声音……很冰冷。 就像每一次刚从边荒回来时那样。 宇文铎立时坐正了,手也放了回来,面容也变得严肃:“你们先下去。” 懂得跟宇文铎讲道理的两位姑娘自然很讲道理,当即也免了依依惜别的过场,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房间。 她们走了,也带走了卷进房间里的晚风。 香薰袅袅,是醉人但空虚的温柔。 赵汝成没有立时说话。 宇文铎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曳赅,只要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黄河之会我还可以上场吗?”赵汝成问。 宇文铎沉默了一阵。 “如果你早几天说,我这边都没有问题。都可以给你跟金戈一战的机会。”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前期选拔都已经开始了,曳赅。现在我做不到,宇文家做不到。” 宇文铎没有问赵汝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件事情,现在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选拔已经开始了,金冕祭司不会再答应换人。不会再给机会,让自己人消耗金戈的精力。 任何一个国家的带队强者,都不会再应允这种事。 无论宇文家付出多少。 “我知道了。”赵汝成说道。 他没有纠缠。 任何人都无须为任何人负责。何况这件事情,的确是他自己朝令夕改。宇文铎已经尽力了。 他转身往外走。 还会有别的办法。他想。 但迎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 穿着海蓝色的衣裙,头戴银摇冠。 她看着他,笑起来,像海棠盛放在夜色里。 “你想参加黄河之会?” 赫连云云说道:“我帮你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一笑(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赵汝成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女人。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易俘获芳心。 甚至不需要眼神,只需摘下面具,多的是女人飞蛾扑火。 他不曾用过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恒久的。 小到一人,大到一国,恩怨纠葛,由情及爱,莫不如此。 他只想微醺的过一生。 不能醉得太死,也不可看得太真。 醉得太死,这世上就永远没人还记得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过去了…… 看得太真……他要怎么活下去? 人力有时而穷,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看得清楚世界的真相,所以越是悲观。 在一个小城,交几个朋友,朋友里面最有出息的,也无非是做到这个小城的城主。或许是在缉刑司,或许是在道院任教,或许是在城卫军里…… 要是有点什么麻烦,他也就偷偷解决了。 有着在这个小城里挥霍不完的财富,维持着不上不下的修为,喝喝花酒,杀杀山贼。 偶尔横行霸道,有时候也“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就这样过一生,跟这些人一起平安喜乐。 他是这么想的,他是这么做的。 但,有人不答应。 有些人……他妈的,连这都不答应! 赵汝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隐在青铜面具之下。 他的心情,藏在那桃花一般的、漂亮的眼睛中。 这是多情的眼睛。 虽然他并无多余的感情。 此时此刻,他看着赫连云云。 看着赫连云云的笑容。 他遇到过很多女人,他还会遇到更多女人。 但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笑容。令他印象如此深刻。 也许只是因为,今夜的他…… 太脆弱! “可以吗?”赵汝成问。 他难得的、认真地看着赫连云云:“我是说,金戈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宇文铎帮我,算是他们之间的竞争。你出面的话,会不会让铁浮屠不稳?” 赫连云云笑吟吟地回看他,那双苍青色的眸子,仿佛洞穿了厚重的青铜面具:“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呃我是说……很有内涵!” 赵汝成:…… “那个……”宇文铎从屋帐里走出来:“其实这件事情……” 赫连云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你们慢慢沟通。”宇文铎把话咽了下去,一脸质朴地憨笑:“我挺忙的,先走一步。” 他脚上生风,话音落下,人就没影了。 赫连云云这才脸上带笑地看着赵汝成,又问道:“你关心我啊?” 赵汝成很擅长应对这些,当然不至于羞涩。 但也没有顺水推舟的心情。 只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只是怕你太单纯,把有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你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随便帮的。未必有宇文铎自由。” 赫连云云眨着笑眼:“从现在开始,你在我眼里,更可爱了。” 她背着双手,探头去看赵汝成:“有些事情呢,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够告诉你的是,在黄河之会换下金戈这个决定,丝毫不会影响我赫连氏。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比金戈强。” 赵汝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想,我的自信,跟你的自信,是一样多。” 赫连云云道:“那么择日不如撞日……” 在边荒都厮杀了那么久,对于战斗,赵汝成丝毫不虚。他本也做好了与金戈一战的准备,迈步便往外走。 “我们今天就定亲吧!” 赵汝成险些一个趔趄。 赫连云云捂嘴笑道:“跟你开玩笑啦。” 赵汝成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外走。 赫连云云几步走到身边来,又说道:“我堂堂大牧帝国的皇女,当然不能这么草率就定亲。怎么着你也得赶一万头牛,一万只羊,驮一万匹布,叫上几个英雄好汉相陪,风风光光地来迎我吧?” 赵汝成:…… 他现在只想去跟金戈打一架。 “好啦好啦……”赫连云云哄小孩般地招招手:“走,本公主带你去找金戈。” 在观河台七月的河风中,两人并肩往外走。 经过今晚这么一打岔,双方好像熟悉了一些——先前一直只是赫连云云单方面的自来熟。 赵汝成从来都是把情绪埋得很深,很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 今夜也不例外。 他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赫连云云笑着道:“有事情找宇文铎呢。” 她当然不会说,她是听说赵汝成来找宇文铎喝花酒,专程跑过来“捉奸”的。 赵汝成道:“那……” “现在没事啦!”赫连云云显然心情很好,声音雀跃,像银铃摇晃在风中。 几乎是在明着说——“我找宇文铎的唯一事情,就是你。” “我有一个问题。”赵汝成赶紧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云殿下,您身份如此尊贵,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我当然是忙完了才来找你的呀!”赫连云云骄傲地说道:“放心!我赫连云云胸怀大志,不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 赵汝成看了看…… 确实是志向远大的样子。 “我们还是聊聊金戈吧。”赵汝成道。 “好的呀!”赫连云云很配合。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比你差多了!” “……聊点我不知道的,怎么样?” “那聊聊苍瞑?” 现世神使苍瞑,的确是个传奇而又神秘的人物。 作为牧国三十岁以下第一的天骄。赵汝成混进牧国的队伍这么久,竟然从未见过其人一次。 他本就是随便转移话题,并不打算套取金戈的什么情报。要以硬实力赢下这个名额,如此才不会欠赫连云云太多。 因而道:“也可以。” 赫连云云立即道:“长得比金戈强一些,但是没你好看。” 赵汝成有点头疼:“云殿下,能不能聊具体一点?” 赫连云云想了想,说道:“苍瞑大概长得比金戈强出十一个宇文铎,但是差你三十一到三十三个宇文铎。” 还真的是很具体…… 甚至还有波动空间! 赵汝成有些哭笑不得。 但…… 他跟着赫连云云,在夜色中往前走。 伸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 心里的难过,好像,舒缓了一点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六章若见鸿雁 赫连云云站在一座华丽屋帐外,感受着观河台上自由来去的风。在她面前,是一个半跪着的黑影,静悄悄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灯影在帐上摇晃,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里间的决斗由金冕祭司那摩多主持,宇文铎和那良、现世神使苍瞑他们,都在里面观战。 而作为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绝不干涉结果。 她有她自己的界限在。 譬如她可以给赵汝成竞争黄河之会的机会,可以让金戈不得不在正赛前夕接受挑战,可以大半夜地让那摩多出来主持决斗…… 但却不会向赵汝成透露金戈的实力,更不会强迫金戈认输。 她绝对尊重决斗本身,也尊重一场公平对决后的结果。 这是草原的传统,也是赫连家必须要维护的历史。 但…… 是什么给了那些人勇气,让他们对至高王庭毫无敬畏呢? 赫连云云移回了视线,淡声说道:“把给赵汝成送礼物的那个人找出来,剁碎了喂狼。” 半跪着的黑影不发一言,隐入黑夜里。 …… …… 齐街之中。 姜望在房间里默默修行。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响起。 瞬间开启的声闻仙态,已经告知了姜望,门外那个人是谁。 他倒是有些意外。 乔林是个嘴碎的人,但在话多之外,其实很守规矩,应该不会在他修行的时候打扰才对。 “进来吧。”他说道。 身穿天覆军制式战甲的乔林走进房间里来,面色古怪:“有人让我交个东西给你。” 姜望看过去:“什么东西?” 乔林递来一个瘦长的锦盒,忍不住赞叹道:“您真厉害啊!” 姜望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实力,倒也并不谦虚,一手接过锦盒,只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多努力,也可以的。” 乔林简直肃然起敬。 不愧是国之天骄! 修行也努力,勾搭美人也努力。 事实上他刚刚在外面遇到那位轻纱遮面的大美人时,就已经震惊得失语了。 尤其那位大美人还指名道姓,让他把这份礼物送给大齐青羊镇男姜望。 他的心里,对姜爵爷是高山仰止的。 我都没见你们怎么接触,竟然就勾搭上了! 难怪看比赛的时候,姜爵爷对自己的提醒不屑一顾。 人家姜爵爷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简直是花丛圣手,情场豪杰。若跟他一样只会盯着人家看,那得多掉价! “我会努力的,一定以您为榜样!”乔林信誓旦旦地说道。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小子今天的马屁功夫有所下降,弄得这么浮夸是怎么回事呢? 但乔林已经满怀着崇敬的心情,精神抖擞地离开了房间。 姜望摇摇头。随手将这只锦盒上绑成蝴蝶状的绸带解开。 打开锦盒,便看到里间有一张卷着的、淡青色的纸,用一根云色的线系着。 他心中一动,伸指轻轻触碰那条云色的线,便见那根线,散为云气,袅袅而去。 将这张淡青色的纸展开,便有一一行行清冷宁秀的字,出现在纸上—— “此为同字笺,可在百里范围内生效。映字基于本笺,无有道元波动,不虞为人所察。” 另起一行—— “云上青雨。” 而后字又一个一个的消失。 这张淡青色的纸,瞧来仍是光滑无痕。 同字笺取出来之后,那只锦盒里,还躺着一支流光浅晕、毫尖无色的笔。 姜望笑了笑,拿着纸和笔,起身坐到书桌前,抚平了,慢慢写道:“枫下小姜已知晓。叶道友,尚未安歇么?” 随着纸上的字又一个个消失,他知晓,它们应该已经出现在另一张同字笺上。 这种体验新奇而有趣,这种器物,亦是超凡世界里美好的部分。 同字笺,同字笺,欲笺心事与谁知? 不一会儿,纸上又出现新字—— “安安留在凌霄秘境里修行,家父说黄河之会人多眼杂,便没有带她来。阿丑叔和大小王在家陪着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另,我们来观河台的路上,遇到了杜如晦。你要小心。” 姜望回信道:“有叶道友的照顾,安安在凌霄阁我很放心。关于庄国队伍之事,叶阁主已有提醒。我先前也看到了林正仁。会好生应付的。” 叶青雨写道:“杜如晦带的那个人,你认识?” 她虽然没有听说过林正仁这个名字,但姜望这般一说,她自然能够反应过来。这个林正仁,就是跟在杜如晦旁边的那个儒雅青年。 姜望回道:“是个很狡猾、很不好对付的人。” 凌霄阁歇脚的地方,是西边区域里独占的一小块。 叶凌霄财大气粗,直接放了几套墨家所制的“云游屋”,而且是最奢华的那几款,即放即用,将位置占满。 云国作为中立之国,通商天下,与很多国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然,因为恪守中立原则,也无法更近一步,达成同盟之类的协定。 仅止于商业上的合作而已。 在观河台的这几天,是叶大真人难得的、不够潇洒的几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此时此刻的叶青雨,坐在一只柔软宽大的云团上,慢悠悠地写着回信。 洁白的璃雪桌上,覆着淡青色的纸。一个个规整的字,在纸上缓缓流淌。 誒? 看着姜望对杜如晦身边那个青年的评价,再联系一下此人诚笃儒雅的表象。 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正仁此人,还真是“根正苗红”的庄臣呢!与那庄高羡、杜如晦,都是如出一辙的。 她想了想,写道:“我还以为是个敦实厚道的人,可见极伪。不过大道坦荡,龙在高天,蝇虫不复见也。” “道友的提醒我铭记在心,自当奋勇向上,不为泥淖所陷。他日凌于高天,再来搬山填之。” 叶青雨看着这列规整的字,似乎又看到了那干净且宁定的眼神。 她写道:“时候不早,暂且歇笔。请君继续修行,多加勉力。” 过了一会儿。 同字笺上出现一列字—— “道途漫长,与叶道友共勉之。” 叶青雨将这同字笺轻轻卷起,以云线小心系好。 嘴角带笑地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陷进了云里…… 道途漫长,同行者,二三子。 而浮生若梦,长夜有光。 …… …… …… (信的落款,我有时候会写,“若见鸿雁,请寄回音”。这是本章标题的来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七章?诚而近伪 在很多人的眼中,林正仁是一个诚笃君子,儒雅守礼之人。 且很坚韧。 或者说,“坚韧”,才是这段时间,林正仁给这些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柿子要拣软的捏。 他们都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和林正仁为战,最后能够在选拔战斗里“恰巧”遇到林正仁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这能够遇上林正仁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有信心能够稳赢他的。 每一个的纸面战力,看起来都比林正仁要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初赛艰难获胜之后,接下来的两轮战斗,林正仁都几乎是被压着打。 每一场他都遍体鳞伤。 但每一场,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从头苦捱到尾。总能在败局之中,找到对手的破绽。最后败中求胜。 他的确是不够强,但也的确是很坚韧。 叫人肃然起敬。 一路跌跌撞撞,竟也走到了现在。 景街,某个雅致的院落。 林正仁一脸谦卑地从院子里退出来,诚恳地说道:“诸位请止步,不可再送。江师姐的建议,正仁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好一番寒暄,里间的人散去,院门关上。 林正仁儒雅的脸上依然不见愠色,也无怨怼。只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摇了摇头,叹息着独自回返。 作为道属国之一,如今日趋崛起的庄国,在景国的区域里,也能占上一套不错的院子。 当然,远不能跟盛国这样的道属国相比。 与景国的队伍,更是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林正仁回了庄国所属的院子里,合上院门。便独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默默等待。 杜如晦在观河台并未闲着,这几天一直在交朋访友。正在崛起的庄国,需要与其匹配的现世地位,但这一点,并不能轻易得到。 堂堂大庄国相,每日与人宴饮,揣摩各方心思……不得不说,杜如晦为这个国家付出太多。 不过林正仁这段时间也是每日都在外面的,除了参与选拔战斗之外,就是努力交游。在道属国的天骄圈子里,赢得了不俗的口碑。 总之,他们俩其实都很忙,很努力,很少有彼此私下沟通的时刻。 但今晚,必须要聊一聊了。 林正仁静静地坐着,很有耐心。 很多人抢着要与他为战,但那些抢着捏软柿子的人,又何尝不是他“挑选”的目标呢? 虽然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待而已。 等待的功夫,往往要在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被人们看见。 而林正仁是绝不缺乏的。 一直等到夜深,那乌发如墨的老者,才踏进院里来。 看到林正仁的姿态,杜如晦也不多说,自在石桌对面坐了,宽声问道:“有事?” 连续几天的预选赛,林正仁都非常“艰难”地取胜了。 无论他本人的感官如何,无论他更看重谁,作为大庄国相,他都会好好照顾林正仁的感受。… 现在的林正仁,是有资格让他考虑感受的。 林正仁抬眼看着这位国相大人。 一天的交游,并未给他带去多少疲色。 但脸上消不去的皱痕,仍是在诉说着,他的呕心沥血。 没有几个神临强者,需要这么累。尤其他还身怀咫尺天涯这样的顶级神通。 看着杜国相慈祥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林正仁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但他很快就将其湮灭。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会像爷爷那般待他。 再不可能有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其实并不需要再想什么,因为早已经想好。但是坐在杜如晦的对面,他还是让自己再思考了一阵。 再斟酌了一下措辞。 然后才说道:“今天盛国的江离梦师姐,找到了我。” 杜如晦抬了抬眼皮:“哦?” “明天我们会遇上。”林正仁说道:“江师姐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让她可以保留更多的实力,轻松进正赛。原话是‘大家同为道属国,我的荣誉,也是你的荣誉。’” 杜如晦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是什么看法?” 林正仁双手扶膝,正容道:“国家利益所在,就是正仁的看法所在。只是正仁驽钝,不知如何选择,才合我庄国之运,不知往哪边走,才是我庄国之福。故来请教国相。” 庄国想要获得匹配实力的地位,其它道属国的意见很重要,盛国这种实力第一的道属国,意见更重要。 杜如晦自己跟盛国带队的强者说话时,都执礼甚恭。当然,他一个神临境修士,对着当世真人执礼甚恭,也很寻常。 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林正仁不能自己做决定。 听得林正仁这番忠肝义胆的剖白,杜如晦和蔼地笑了。 望江城道院里出来的两个人才,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若是一定要比较的话。 面前此人诚而近伪,终不如傅抱松,直而无私。 办事的能力两人都有。 林正仁惯会笼络人心,傅抱松的人格魅力也很让人信服。此一面算是各有千秋。 但在超凡实力上,还是林正仁更胜一筹。 两个人,是不同的用法,须得放在不同的位置。 心里的评价与计较,并不会出口。 杜如晦感慨地说道:“不知不觉,你竟走到了这一步。实在令老夫骄傲。” 林正仁恭恭敬敬地道:“多亏了您苦心指点,我才侥幸有这微薄的成绩。” 杜如晦笑呵呵地道:“是你自己争气。” 笑罢了,他忽地看着林正仁的眼睛:“如果让你放手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对于这个问题,林正仁早有预期。 因而早有答案。 “我与江师姐在黄粱秘境有过接触,算是了解她,这些天也没有少观察。江师姐是大国天骄,天赋高,实力强,神通罕见,战斗经验丰富。我天赋不如,境界不如,功法不如……” 林正仁低声说道:“只有六成半的把握。” 杜如晦笑了。 他知道林正仁谨慎非常的性格。遇事不说十分满,六成以上,就是旁人的八九成了。 “那么。” 杜如晦说道:“你不妨‘无谓地’抵抗一番。正赛总要有人进,老夫觉得,不仅仅江离梦合适,你也很合适。” 林正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正仁还担心一件事。” 迎着杜如晦疑问的眼神,他说道:“万妖之门后的资源,我不知,咱们能不能要,接不接得下。” 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们年轻人瞻前顾后,担心这些事情。” 他长叹一口气:“是老夫的过错啊……” “你尽管放手一战。” 他收回枯瘦的手,起身往房里走。 只把声音,留在院中—— “万妖之门后,如果我们能有一席之地。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惜交代在那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天骄见我应如是(为月票一万三千五加更!) 姜望说会重视林正仁,并不是说说而已。 庄国天骄林正仁与盛国天骄江离梦之战发生前,他正在看台上。 当然,他并不仅仅是为这一战而来。 在观河台的每天,他都来这里观战。 最精彩的那些战斗,从未脱离他的视野,最耀眼的那些瞬间,他都好好地观摩了。 可以说,天底下再难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有这样密集的、天骄之间的精彩碰撞。 三轮选拔赛之后,来自天下列国的一百一十二名内府境天骄,只剩下十四名天骄在。 在黯然退场的那些国家里,其中有二十七个国家,永远失去了他们国内第一的内府境天骄。 还有六个国家的天骄,被彻底地废掉了,从此道途断绝。 再没有什么盛会,能让这么多的天骄赌上一切、拿命来拼了。 正是因为竞争激烈如此,战斗残酷如此,黄河之会上夺魁的天骄,才是天下公认的第一。 三轮选拔赛结束后,剩下的十四名天骄,将在今天展开第四轮战斗。胜者将直接占据七个正赛名额。败者七人,则来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这一天是如此重要,因而姜望在看台上,很是发生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比如就坐在他对面看台的,一位身披黄色战袍、五官深邃、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健美女子。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顾盼之间,尽是睥睨,比绝大多数的男儿都更有气势。 甚至让他联想到了姜无忧。 不过此女子更“彪悍”一些,姜无忧则是更威严贵气一些。 经乔林“介绍”,其人正是荆国内府境第一黄舍利,也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之女。在陈泽青提供的情报中,黄舍利身怀四门神通,在荆国国内是摧枯拉朽,战力绝对强大。 身为齐国的内府境天骄,姜望在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不少人所观察着。 整个观河台,关注选拔赛事的人几乎都知道,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之中,唯有齐国的姜望,选拔赛一场不落,每场都在观战。 其实另外几大强国的天骄。他们不是不关注选拔赛,而只是不像姜望这般,每一场都关注。 在先前的选拔赛里,那些值得注意的天骄,那些精彩的战斗,自然有专人为他们筛选好,准备各种翔实的资料,让他们集中进行研究,不浪费正赛开始前的修炼时间。 这方面的事情,天下六强之一的齐国,当然也有,且不会比任何一方做得差。只是姜望更愿意亲自来感受战斗而已。 像今天,大约算得上是内府境选拔赛最重要的一场,黄舍利也便亲自到场观战了。 对于旁人的目光,姜望并不陌生。 修习乾阳之瞳后,他对“目光”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感触。 但这道目光,实在有些太重,重到……有某种提醒之意。 像是某位不速之客,在正式拜访之前,敲了敲房门。 姜望扭头往右边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衣黑靴、如礁石般沉默有力的男子。 他正看着姜望,毫不掩饰、目标明确地往这边走来。 乔林机灵地传音道:“秦至臻。” 秦国内府境天骄秦至臻,这个名字姜望当然记得。 其人的相关资料,姜望也翻阅过很多次了。 无论是过往战绩,还是他给人的印象,都是“强硬”二字。 强大的强,坚硬的硬。 如礁石可迎怒涛,激流之中,千百年独自伫立。 姜望坐定不动,只道:“让他过来。” 迎上前去的两名天覆军士卒于是站在道旁,没有再阻拦。 但秦至臻还是竖起手掌,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一队霸戎军士卒停下,停在在天覆军士卒的防卫圈之外。 身披漆黑重甲的霸戎军士卒,与身穿紫金色战甲的天覆军士卒相峙。 而秦至臻独自走近前来,走到姜望的面前,与他对视。 姜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假如左光殊这一次拿到了楚国的内府境名额,又恰巧遇上此人,一定很想给他一个教训。 当然,任何一个楚人,都不会想跟秦国人客气。 姜望一开始来黄河之会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想争天下第一而已。 不过在天下六强的对手之中,他想要“给点教训”的对手,还是有个排序的。 把左光殊气得骂娘的项北,是第一。 左光殊一定很想痛打的秦国同境天骄,是第二。主要是因为秦国人的身份,倒跟秦至臻本人的关系不大。 左光殊没能来,他这个独孤大哥,总要帮忙出口气。 当然,也有很可能气没出成,反被人打得一肚子气。毕竟面对这些顶级天骄,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手拿把攥,稳稳不失了。 但气势不能输! 不管面对谁,心里都要有暴打他们的准备。这才是争天下第一的志气。 正在对视的两道眼神,一方沉重而有力,一方清澈且坚定。 而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共通的、绝不放弃的力量。 姜望始终沉默。 作为主动拜访者,秦至臻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远比他的年龄厚重。而他的语速,缓慢且有力。像一块礁石,缓缓压了过来。不容闪避,也不容抵抗。 “有个人跟我提起过你。” 他这样开场。 他说话的时候,气场就好像已经挤压过来,挤占一切多余的空间,要碾得人窒息才罢休。 其时,乔林坐在姜望左边的位置,随时传音“递情报”。 右手边的座位空着,其他的天覆军士卒守在更外一圈。 姜望看了一眼右边的空位,很有礼貌地示意道:“坐下聊。” 秦至臻想了想,迈开步子,真的就跨了过来,侧身一转,在姜望右边坐下了。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并肩而坐,不知在商谈着什么,这一幕引得无数人心中猜想。 但没有几个人敢把疑惑流露在眼神中,甚至大大方方看过来的人都不多。 唯独正对面的黄舍利是个例外。她大马金刀地坐着,正以一种“你们这些阴险喽啰瞒着老娘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的眼神看了过来,格外的肆意和轻蔑。 姜望只当做没有看到。 待秦至臻坐定了,才开口问道:“谁跟你提起过我?” “一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秦至臻慢慢说道。 他这句话的语气很慎重,表示他提及的,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他也同样没有理会黄舍利。 姜望看着场下,面容儒雅的林正仁已经走上了丙字号演武台,从容自信的江离梦正在登台的路上,这场他期待已久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本来要以最冷静的状态,将林正仁好好研究个透彻。 但此刻,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没有移转视线,只问道:“哦?” “他叫向前。”秦至臻说。 “所以。”姜望问道:“你们是朋友?敌人?” “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秦至臻很平静地说道:“他挑战了我的朋友,然后我去挑战了他。他跟我说起了你,我就来看看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姜望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没有问胜负,因为现在是秦至臻坐在这里,胜负很明显。 秦至臻笑了。 这个如礁石一般的男人,笑起来也一点都不轻松,显得过于沉重,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等你击败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他这样说。 姜望仍然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太多情绪的流露,只轻声道:“好。” 如此随意,但如此笃定的一声“好”。 秦至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起身道:“告辞。” 姜望依旧平静:“慢走。” 秦至臻离开座位,迈步往下走。 一袭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礁石,在河流的冲刷中,慢慢地往下方移动。 往下走到看台底,然后右转。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严格设定好的,半点也不偏移。 快要走出天覆军士卒的防护范围外时,他忽然又回头看向姜望,用一种他很少有的、好奇的眼神:“你不想问问,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吗?” 姜望终于把视线移回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 【你最好准备了答案。】 “好。” 这回是秦至臻说这个字。 然后这个黑衣的男子,便带着沉默的霸戎军士卒,走向了右边的看台,也同样占据了一大块位置。 黄舍利看看秦至臻,又看看姜望。看看姜望,又看看秦至臻。像打量着两个小偷。 而姜望和秦至臻,都盯着演武台。 全程听秦至臻和姜望打了半天哑谜的乔林,心痒难耐。 他太想知道那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是谁了,又跟齐国天骄姜望有关系,又跟秦国天骄秦至臻交过手,必非凡俗之辈,只不知是何方人士,是哪国的天骄。 但毕竟不敢问。 因为姜爵爷…… 明显心情不太好。 今天在六合之柱见证下的战斗,是如此重要。 来观战的大人物不少,如盛国副相、出身蓬莱岛一脉的真人梦无涯,如宋国的枢密使楚既明,如庄国国相杜如晦…… 有来自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高层、来自河谷平原北方的丹国高层、与宋国关系复杂的魏国高层…… 幸亏四面看台足够高阔,才容得下这么多人,甚至也没有拥挤感。 不必参与选拔赛的、天下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也来了三个。 来的人是齐国姜望、荆国黄舍利、秦国秦至臻。 他们分别坐在三面看台上,各自泾渭分明。当然在黄舍利的眼里,姜望和秦至臻可能已经见不得人了。 没来的三位天骄,是楚国的项北,牧国的金戈,以及景国那边仍然秘而不宣的内府境天骄。 景国那边大概是为了保持神秘,楚国项北则是出了名的骄狂,应当是看不上选拔赛。唯独是牧国的那个金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今日也不来观战,大概也是天下强国之傲慢吧。 乔林眼巴巴地盯着演武台,时不时用余光瞟姜爵爷一眼。 换做往时,姜爵爷已经跟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了。 但那个秦至臻走了后,姜爵爷就不再说话。他虽然嘴皮子痒得厉害,但也只好跟着缄默。 这种感觉太难受。 让一个碎嘴的人闭嘴,就好比让一个饥饿的人干看着美食,不许下嘴。 可恶的秦人! 他当然不敢像黄舍利一样去瞪秦至臻,只能在心里碎嘴几句。 看台上的人,自然有千般百种的心情。或者期待,或者冷眼。 演武台上的人,却只有一种指望——那就是赢。 江离梦可能稍微有一点不同,因为她已经赢定了。她要考虑的,是怎么赢。 庄国的那位林正仁师弟,人品端正,也算得上颇有前程。大家同为道属国出身,她是不是应该给其留一点颜面,让他输得好看一点? 还是说,只管以最快的速度获胜,让天下人见识到盛国之强大,她江离梦之天资? 走往演武台的路上,她还在考虑,还有犹豫。 走上演武台的那一瞬间,迎着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的目光,她忽然了悟了, 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风云地,她何必还要给谁留颜面? 她只应该追求胜利,漂亮的、光辉的、毋庸置疑的胜利。 黄粱秘境里,他们有同行之缘,看在同为道属的份上,那时候她顺手帮过这谦卑的师弟一把,后来也算是各有收获。 今天,他是时候报答了。 昨天晚上林正仁就有回复,说已经考虑清楚,愿意知难而退,但是希望能在战斗中保留一些颜面。更希望师姐能向国内高层反馈,让盛国多照顾庄国云云…… 倒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诚笃青年。 不过,倘若打一个庄国出身的天骄,也要动用盘外招,传扬出去,国内的那些竞争者会怎么想?所以她自是不会反馈的。 不过林正仁的态度她很满意,这次的事情,她也会记下来。 若是甘心情愿,以后如有机会,她是不介意再照顾一下的。 若是心怀怨怼……也就如此了,不会再有交集。 庄国作为道属一脉,孤零零钉在西境,再怎么腾挪,发展也实在有限。她和林正仁,也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诚然林正仁师弟的人品道德很让人欣赏,但在黄河之会,她终是有属于自己的、决不可以放松的追求。 现在,她站上了以“丙”字为号的演武台。 她知道,哪怕走到如今这一轮的,都是天骄中的天骄,在今日之演武台同时进行的七场战斗中。有她参与的战斗,也必然是最受关注的那几场之一。 因为盛国,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因为她江离梦,就是值得如此多的期待! 她看向林正仁,看着这个儒雅的、谦逊的道脉师弟,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也是非常努力,非常艰难才走到现在,却只能止步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但她很好地照顾了对方的自尊心,没有将这份怜悯表现出来。 她用从容的、大气的目光,与林正仁拘谨的、谦卑的目光相对,他们彼此确认了眼神,确认了战前的约定。 随着神策军将领的宣声落下,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正式开始。 神策军真的很让人讨厌。 江离梦忽地想到。然后她便看到,一堵高大的水墙横推而来。 水墙背后,林正仁双手掐诀如飞。水蛟咆哮,碧藤疯长,一道道水行与木行的道术此起彼伏、互相连接。 不得不说,他的道术基本功很是扎实。 他想要挣扎一下,然后才体面地落败吧? 可惜…… 江离梦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而后跃空而起。 心有怜悯,斗不留情。 她的动作柔和、曼妙,似要飞天而舞。 她的眼里,有辉光。 那满溢的光,如此丰富且灿烂,几乎要流淌出来,要漫出她的眼睛。 当她跃空而起的时候,她就成了光。 那灿烂而炙烈的光线,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无尽爆耀。 神通,司曜! 此神通所有者,即为光之司掌者! 江离梦起手就是杀招,一动就是神通,完全不打算跟林正仁进行什么默契的表演。而是要一击定胜负,以最快最激昂的方式,于今日,第一个锁定正赛名额! 日光、月光、星光、烛光……光随处可见。 光是温暖的,也是祥和的。 但是它暴烈起来的时候呢? 在演武台另一侧的林正仁闷哼一声,紧紧闭上双眼,两行血线,从眼角滑落。 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看到光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伤害! 若非这“天下之台”自有防护,看台上不知多少看客就要从此失明。 林正仁只不过是没能例外罢了。 手中快要结成的印决就此散开,林正仁咬着牙,闭着眼,本能地往后疾退,与对手拉开距离。 “林师弟,认输吧。” 江离梦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下死手,而是笼在无尽的辉光之中,淡声说道:“你的眼睛还能治,动作快的话,来得及参加下一场。” 林正仁早先推来的水墙,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就已经“波光粼粼”。无数辉光将林正仁贯注其间的道元和意志分解,水墙自然而然地崩溃四流。 此时此刻,她好像是光线聚成的人,彷如神女临世。 她的威仪,她的善念,皆是神女之恩赐。 而蝼蚁一般的林正仁,显出了他一贯的坚韧,他闭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脚踩奔流疾退,手上又迅速起决。 在坚韧之外,还有他罕见的愤怒:“江师姐,你骗我!” 真是儒雅之人,修养渗透到了骨子里。在这等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还能叫一声“江师姐”。有几人能做到? 不过江离梦自然不会继续给他表达愤怒的机会。 只叹一声:“师姐为你好,可惜你不知!” 那难以计数的光线,忽然凝出锋芒,从让人难有知觉的光,变成让人彻骨生寒的箭。 引光为矢,杀生殒命! 这些光之矢,还在江离梦的声音之前,就已经落在林正仁的身上! 不,并非如此。 双眸紧闭理应什么也看不到的林正仁,在那一句“你骗我”之后,就已经连退三步。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三树立起。 这三颗碧光隐隐的翡翠之树,阵列三才。 甫一出现,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 江离梦操纵的光之矢,以一发即至的速度落进这翡翠碧树笼罩的区域里,却如陷泥潭,慢得甚至叫人看得清,那一根根光之矢精致、凌厉而灿烂的模样。 直到此刻,才是江离梦那一句“可惜你不知”的话音落下。 看台之上,一片低呼。 唯独姜望目光微凝。他当然认得出来,他永远也忘不掉。 此乃董阿的独门秘术—— 三生碧树! 以董阿对国家的忠诚,将他独创的道术贡献给庄庭,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观河台再见此术,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三生碧树是绝对精彩的木行道术,姜望当初是凭借着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根本克制,才将其轻松瓦解。 彼时的董阿,并没有来得及真正展现出这门道术的精髓来。 直到今天,在林正仁的手里,姜望才算是真正看到三生碧树的强大。 其人竟然以道术之力,迟滞了江离梦以司曜神通展开的进攻! 也难怪旁观战斗的看客们都难掩惊讶。 天骄的诞生,没有道理可言,很多时候看的就是运气。大国强国,也无非是有更大的人口基数,更多的强者血脉,因此出现天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同时能给天骄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不至于让天赋卓绝之辈,轻易泯然众人。 神通这种至高秘藏,当然也跟经历、跟修行有关,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天吃饭。强国天骄,未必就能比小国天骄的神通强。 真正体现大国强国底蕴的、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其实就是各国的术法库。 那些不断更迭、不断演进、可以让每一位符合条件的天才修士掌握使用的……强大的术法。 楚国之强,极重要的一点,就是“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如今这名头是否还能拿住,已经有待商榷。天下各国,从未放弃这方面的追赶。 而演武台上发生的这场战斗里。 那璀璨的琉璃碧树,生生迟滞了光之矢。 此等强大且罕见的道术,简直不像是庄国修士能用出来的。而更应该是某个大国术库里搜找出来的精品道术。 不过,也仅仅只是迟滞而已。 盛国天骄江离梦,当然不至于受阻于此。 耀眼的光芒已经收敛,她左手呈爪状,往后一拉。 那翡翠碧树上的辉光,竟全部被剥离了道术本身。 她再摊开五指,往前平推。 碧光旋转如飞刃,破开空气直杀向林正仁! 是所谓,光之司掌者。 这碧光来自于三生碧树本身,自然不受三生碧树的道术效果干扰。 一个照面就被弄瞎了眼睛的林正仁忽然往前一步,不进反退,“走”进了翡翠碧树中! 相对于光刃,他的速度并不够快,但这一步出人意料,妙到毫巅。简直就像是双方演练好的一般。 叮叮叮叮咚! 碧光飞刃恰恰斩落翡翠碧树之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此时此刻,那些光之矢还在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里往前挣扎,如在泥淖之中飞行。 江离梦面笼辉光,如神女般圣洁。 当然也不存在畏缩。 面对林正仁的挣扎,她选择飙飞而往。 强大的气劲鼓荡衣袍,令她瞧来气势惊人,单手前按,恐怖的力量在萌动。 但就在此刻。 在她飞过的一滩积水中——那是林正仁早先的那道水墙,被她以烈光击溃,散落一地,四处流泻。 便在这让人难以注意到的积水中,忽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枯瘦且狰狞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江离梦的右脚脚踝! 水中有水鬼! 林正仁有一门养鬼的神通,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有过展现,江离梦自然是知道的。不能说养鬼类的神通不够强大,不过此类神通的确普遍存在弱点。 通常阳刚类的术法都是其天敌。 鬼怪什么的,在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容身之地。随随便便一个游脉境修士,都能以道元与鬼怪搏杀。 当然,也有一些养鬼神通很强,不惧日照、高温、佛光,如神通将鬼。 但林正仁的养鬼神通,除了数量可观之外,明显很一般…… 在先前的几轮战斗中,林正仁养的三只鬼,树鬼、藤鬼、无头鬼,都已经显现过,其中那只树鬼已经被人消灭,藤鬼也被打得奄奄一息,短时间内养不回来。 这只水鬼倒是第一次出场。 不过…… 在司曜神通的拥有者面前驾驭鬼怪战斗,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一点呢? 江离梦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见动作,她的脚踝,忽然就成了光源所在。炙烈的光由此爆发,遍照四方!尤其向那水鬼聚拢。 此为烈日之光,最能镇鬼驱邪。 不出所料的、那水鬼几如雪遇朝阳,顷刻“融化”,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只余一缕黑烟散去。 而江离梦的人,还在往前,她笼在辉光中的手,继续前按。 与此同时,以林正仁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的恐怖白光凭空贯出,彼此交错纵横,直接覆盖了整个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 那白光带着恐怖的高温,灼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此术名为,炙光镇狱! 本身已是极强的光之道术,在神通司曜的影响下,威能更是大幅增强。已经接近超品! 那些如陷泥淖的光之矢,仿佛也被注入了力量,接二连三,飞蛾扑火般,撞向林正仁藏身的那颗碧树。 好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似骤雨敲琉璃! 有眼尖的看客,已看见那颗碧树上裂纹隐隐。 而炙光镇狱制造的炙烈白光,也在此时降临,狠狠将这颗碧树贯穿!空中隐隐有被烧灼焚化的烟气飘荡,此等高温,哪怕是钢铁,也要轻易被融化。 但那炙烈白光,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样,轻易贯穿林正仁。 那颗翡翠碧树瞬间千疮百孔。而林正仁的身影,从另外一颗翡翠碧树中走出。 这三生碧树,竟然还有此等用法! 哪怕是看台上,曾经亲身感受过此术的姜望,都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 对于江离梦来说,这门道术更是何其陌生! 林正仁走出来的时候,正是光之矢和炙光镇狱的力量都集中在之前那颗翡翠碧树上的时候。 此刻他身周是前所未有的空荡,唯有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还将他困锁。 而他直接往前。 急步前踏。 右手并指,往左手一划。 一道巨大的创口,裂开掌心,鲜血随之狂飙而出。 那血液…… 竟然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只狰狞血鬼,直接贴上炙烈白光形成的“笼”。 滋滋滋滋…… 在如此尖锐且剧烈的声响中,这只血鬼整个化作血烟散去,好似就此消亡了。 这是林正仁在水鬼之外展示的又一只新鬼,这样一只能够击破囚笼的血鬼,不知要养多久,投入多少资源,却舍得就这样轻易葬送掉! 而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也被腐蚀开了一个豁口。 林正仁将身一团,便从这口子中滚了出去,跃出炙光镇狱的囚笼之外,只余下两根翡翠碧树,还在原地与光之矢纠缠。 他滚出囚笼的姿势绝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很难看。 像一条狗一样,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半。 对心高气傲之辈来说,这样狼狈的姿态,恐怕比死还难受。 林正仁也显得很愤怒,他双眸紧闭,但涨红着脸,怒声喝道:“江师姐,我以诚待你,你却欺我辱我,必不与你干休!” 是愤怒令他不顾一切。 往日儒雅知礼的他,现在不顾颜面,不计损耗,不惜生死。 简直……像疯狗一样。 “庸人自辱。”江离梦只冷冷回应。 有如神女的她在空中回撤,看样子并不想与发了疯的林正仁硬来,而是冷静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 林正仁在地上滚了两圈半之后,忽地将身弹起。 只身如箭飙飞。 但却并没有如看客们所预料的那样,第一时间向江离梦发起疯狂反扑,而是窜到了演武台的另一侧,与江离梦的距离拉得更远。 他想做什么? 在落地的瞬间,无数藤蔓从地底钻出,彼此纠缠着,将林正仁护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受。 他们当然都认得出来藤蛇缠壁。 但藤蛇缠壁这种级别的道术,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林正仁是不是走投无路,垂死挣扎? 却说江离梦,在空中翩跹回撤,但其实并不是为了避让林正仁的疯狂反扑。 如她这般的天骄,怎么可能惧怕困兽之斗? 她在回撤的同时,忽然伸出左手,往天空高举。 咻!咻!咻!咻!咻! 自那六合之柱撑起的高空中,忽然间有近百道光线落下。 这些光线如金丝、似天罚。 瞬息飙落的时候,鼓起一声声尖啸。 它们环成一圈,光华夺目,扎落整个丙字号演武台的边沿,自虚空之中,钉出了一颗颗眼球! 逃避只是假象,江离梦的真实目的,正是这围绕着演武台的一颗颗“眼睛”! 虚空之中,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那是林正仁的百目鬼! 这些眼球在同一时间,全部炸开,说明鬼主已经被彻底钉杀。 如很多观战者的疑惑一样。 林正仁明明双眼已瞎,但在战斗中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看得清清楚楚。 江离梦当然也有类似的思考。 不过她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打算强势将林正仁镇杀。 暂被逃脱之后,她虽然仍然保有绝对的自信,却也意识到了对手的坚韧难缠,由此转为稳健的打法。 在这种战斗策略里,她第一时间钉死林正仁的视野,仍是继承了战斗开始时,先行弄瞎林正仁的选择。 她在锁定她的优势,进而凝固她的胜势。 林正仁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意外了,她不想再有意外发生。 现在,林正仁要怎么办呢? 他还能坚持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唯独江离梦,可以亲自来问。 她左手的食指中指并竖于身前,绕一道流光于指尖,此乃防身之术。 做好防备反攻的准备之后,她才大张右手。 一只只炽烈的刺眼光团,倏然生成,连珠一般轰出,向演武台上那个可笑的藤蛇缠壁砸去。 江离梦不可谓不强,她的司曜神通结合光行道术,几乎可以类比于重玄遵重玄神通与重玄秘术的结合。 几乎是已经把神通开发到了当前层次的极限。 只凭这一门神通,她就击败了国内另一位身怀三神通的天骄,取得此次黄河之会的名额。 此时炽光连爆,密集轰落,林正仁若还不出来应对,几无幸理。 但…… 他真的没有跳出来。 轰! 十余道爆声连成一片,那藤蛇缠壁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夷平。 若非这演武台有特殊加持,只怕也要被炸碎。 但是林正仁,在哪里? 藤蛇缠壁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藏。 空中的江离梦猛然转头,她于是看到了……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的林正仁! 他先时的确是从第二颗翡翠碧树里走了出来,也直接割开掌心,以血鬼开路,打开了炙光镇狱的封锁。 但走出囚笼的,只是一个幻身。 一道简简单单的藤蛇缠壁,就浪费了江离梦杀伤力恐怖的攻势。 这三生碧树简直被林正仁玩出了花样来! 那么,藏在翡翠碧树里的他,到底酝酿了什么? 江离梦果决非常,左手指尖一抖,那道流光倏忽绕身一周,形成一道流光之罩,将她牢牢防护起来。 凭借此术,江离梦有信心接下林正仁的任何道术,以待反攻之机。 但林正仁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行动,而是微微侧着耳朵,仿佛是在倾听什么。 而后才从早先血鬼腐蚀出的那道豁口跃出,落在了炙光镇狱的范围之外。 是了…… 他已经瞎了,而且他的百目鬼已经被杀死。 他已经完全地失去了视野! 不,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江离梦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她在流光罩的防护中,猛然看向那炙光镇狱范围里的翡翠碧树。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林正仁在几颗翡翠碧树里来回位移,轻松避开她一道又一道的攻势,这绝不是这门道术的效果。 在这种层次的道术,怎么可能强横至此? 便是盛国术库之中,能被内府修士掌控的道术里,也不存在这样强大的道术。 既能迟滞对手的攻击,又有极强的防御,还能镇压元气……若还有位移之能,少说也是超品位阶了,怎么可能被现在的林正仁掌控? 所以,真正让林正仁在三颗翡翠碧树里来去自如的…… 江离梦脑海中灵光一闪,找到了令她不安的来源! 抬手一按,几乎无穷无尽的光亮,顿时将这演武台铺满,也照亮了附在林正仁身后……那一只狰狞的、碧色的鬼。 是那只树鬼! 是那只本该在林正仁前一轮的战斗中,就已经被对手以至阳道术消灭的树鬼! 它根本就没有被消灭。 林正仁所养的鬼,也根本就不怕阳光、不怕阳刚道术、没有鬼类常见的弱点! 这是一个局,是一个从那时候就已经布下来的局! 或许并不是为了针对她,她只是主动落入陷阱的那一个罢了! 想起那时候林正仁沮丧的面孔。 想起他那时候说——“养鬼耗费大量资源,却很容易就被杀死。我的神通如此孱弱,真不知怎么走以后的路……” 自己当时还宽慰他,说什么,没有孱弱的神通,只有不会使用的人。 想起这些…… 江离梦遍体生寒! 她一向自视甚高,却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城府感到恐惧。 但这些负面的情绪也都迅速被炙光瓦解,她以一个强者的自尊,让自己回归到战斗中来。 如果林正仁养的鬼,根本不惧烈光,那么先前的那只水鬼…… 江离梦猛地低头,并指一划。 一道光线闪过,将袍角削落半截,露出如雪如玉的脚踝来。 脚踝上,一个紫黑色的手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七十九章 鬼 天骄之战,是分毫必争。 看到这个紫黑色手印的瞬间,江离梦的右腿,自膝盖处,便迸出一圈烈光。 整个小腿直接被光线割断,跌落高空。 光晕在整个身体里流动,将体内那种隐晦的、阴暗的力量驱逐。 与此同时,被她切断的那一截小腿中,钻出一个半透明的水鬼身影。又被江离梦断腿创口喷落的鲜血,浇了满身。 “桀桀桀桀。” 鲜血在这只水鬼身上流落,丝毫无法沾染到它。 而它怪笑起来。 江离梦下意识地凝聚炽烈光团,想要将其摧毁,却忽然发现,道元有些难以接济! 她那浩瀚如江河奔流的道元储备,不知怎么,竟已经快见底了! 正怪笑的这一只水鬼,不是普通的水鬼,乃是噬元水鬼! 在战斗的最开始,林正仁就已经用它埋下伏笔,以水鬼的“假死”,令江离梦放松警惕,实际却已经侵蚀其身,一刻不断地在加剧她的道元消耗。 林正仁在战斗中百般折转,不停诱使江离梦使用威能更强的术,为的就是她道元枯竭的此刻! 对别人狠容易,对自己狠难。 江离梦第一时间自断小腿,展现出了一位天骄面对意外变故时的果决。 但好像,还是晚了。 她成功找出侵入体内的那种晦暗力量,并将之驱逐,但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了…… 在先前几场“艰难”的战斗中,林正仁一直不断地在强化一个信息——他的养鬼神通很弱,他的鬼很容易被至阳术法消灭。 而后利用这这一点,做了好多文章! 江离梦散了手中的道决,将流光罩也收回,让这门道术重新以流光形式绕在指尖。 人飞身后撤,落在地面,落在演武台的边缘,面向林正仁。 虽只剩独腿,但站得昂然。 仅剩的道元已经不足以支撑挥霍,但,还可以战斗! 被逼到这个地步,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黄粱秘境认识的那个诚笃的林正仁,心机深沉如此,给了她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 她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承认自己犯了愚蠢的、自大的错误。 但她不肯就此接受失败!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等他过来……胜负还未定下! 江离梦沸腾着斗志,却又强迫自己定下来,等待时机。 还没有死,那就还没有输。 她死死地看着林正仁,愤怒的情绪于战斗无益,已经被她短暂抹去。 而在演武台的另一边…… 双眸紧闭的林正仁,又侧了侧耳朵,似乎在判断江离梦的位置。 手上却没有就此停下,仍在飞快掐诀。 “小礼?”他问道。 那只噬元水鬼尖啸一声。 林正仁于是伸手一推,道术释放。 场景一如最初重演,一堵水墙横推而来。 江离梦精准控制着道术威能,在司曜神通的帮助下,这并不困难。 一道烈光刚好将这堵水墙切开。不曾浪费一颗道元。 断腿处的鲜血已截住,但江离梦的心,却在往下坠。 因为又一堵水墙,横推了过来。 这个林正仁……太稳了。 在几乎耗尽她道元的时候,在已经可以定下胜负的时候,却还不发起绝杀,而是选择用水墙这种道术,继续消耗她。 江离梦单指一划,再次精准地切开水墙,悄无声息地飘向右侧。 那只可恶的噬元水鬼,蓦地又一声尖啸,为林正仁提供着方位。 林正仁跟着侧身,毫不犹豫又是一堵水墙推来。 先时觉得这门道术笨拙,但林正仁用在此时,又是如此绝妙——印决简单、覆盖面积大、无须精准释放,逼得她一定要有所应对。 江离梦咬了咬牙,在本就不多的道元储备里,分出一部分,单手一握! 噬元水鬼身周,忽而光线扭曲,结成实质,反复交缠,将它捆住。 啪嗒! 这只噬元水鬼就那么软化下来,碎成一滩水。 “桀桀桀桀!” 又从不远处的另一滩水中钻出,冲着江离梦怪笑。 这只噬元水鬼,真的很不简单! 无法简单地将它杀死,也不能捆缚。 江离梦默默地想着。 杀招肯定是不能用在这只水鬼身上的,但简单的道术无法奏效,而且……不能再耗下去了。 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已经枯竭。 而那个该死的林正仁,又是一道水墙推了过来。 水墙,水墙,又是水墙! 林正仁现在仗着道元的优势,不肯冒任何风险。就专注于这一点优势,将其发挥到极致。 但她江离梦。怎能做一个被水墙生生耗死的天骄? 必须要赢! 江离梦不再犹豫,因为这个对手只会比她更谨慎,且绝不会犯大意的错误。 今天的这一场战斗,已经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与此人厮杀时,是等不来机会的,只能靠自己争来。 她于是不再保留,单足一踏,弹身而起,再一次向林正仁发起了冲锋! 相较于前一次带着凌人威势的、如神女临凡般的姿态。 这一次她则带着一个战士的孤勇,一位天骄的不甘。 我江离梦,怎可止步于此!? 她双手高举,无尽的辉光凝聚在她手上,凝成一把巨大的、极度灿烂且弧度夸张的大关刀。当头向着林正仁斩落! 这一刀,仅仅只是迸射出的光辉,就已经把她和林正仁之间的道术阻隔全部剿灭。 而江离梦高举此刀劈落,挟万千之光,威风赫赫如女武神。 谁都知道,江离梦不可能还有那么多道元存在,她的道元储备,绝不足以支持这种级别的道术。 所以在这个时刻,她是不惜调用了支撑天地孤岛的道元,冒着天地孤岛沉落五府海的风险,发起这次进攻! 这是拿道途在拼! “桀!” 那噬元水鬼忽地出现在前,却被这柄灿光之刀轻易斩成两段。 有这一隔,林正仁又得到了水鬼的提醒,连退三步。 三颗翡翠碧树拔地而起。 又是三生碧树! 轰! 江离梦已至。 强如三生碧树这种道术…… 也根本不够! 那三颗翡翠碧树,完全无法承受此等重击,接连崩溃,炸开无数碎光。 正是……关刀劈落琉璃碎! 眼看着便是江离梦绝地反击,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强横无匹的杀力,碾碎一切阴狠谋划。 但在绚烂的、崩碎的流光之中。 居高临下的江离梦,看到了…… 林正仁骤然圆睁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瞎!】这是江离梦的第一个念头。 而林正仁两边眼角蜿蜒而下的鲜血,在此时忽然“活”了过来,如长蛇般弹起,在空中聚成一团,舒展成一只形容狰狞的血鬼,以恐怖的高速窜了过来,贴上她的面颊! 【是了,林正仁养的鬼没有那些弱点,那么打开炙光镇狱的囚笼,他的血鬼也是不用死的。】这是江离梦的第二个念头。 【这个人还藏了什么?】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血鬼覆面,将她扑倒。 身后那只被斩开的噬元水鬼,也再一次聚拢,扑了过来。 而林正仁本人…… 那璀璨的光之关刀在他面前溃散。 强大的对手在他面前倒下。 在崩碎的绚烂流光之中…… 他往后退! 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刻,他也仍然不冒半点险! 一直留在他身后的碧色树鬼,则腾跃而起,扑上前去,加入对江离梦的“啃食”之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章 朽木参天 看台上观战的姜望,很快就收到一份详细完整的情报,是关于林正仁的养鬼神通的——这就是齐国作为天下六强的底蕴体现。 林正仁的这门神通,名为【百鬼昼行】,是最适合养鬼的神通之一。 其效果很简单,修行者通过此神通所养的鬼,会抹去鬼怪常见的那些弱点。如它的名字所言,百鬼可以“昼行”! 听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多么可怕,但它的厉害之处,今日之林正仁,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当然,最让人警惕的并不是这个神通,而是林正仁在战斗中的表现。 从一开始,姜望在如梦令的模拟中,就做出了与江离梦截然不同的选择。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林正仁这个人有多么狡猾。 他知道那只噬元水鬼必然有问题,也想到了树鬼的存在。 但即便是他,也忽略了林正仁的眼睛,一直到战斗接近尾声前才发现。 虽然比江离梦早,但毕竟也有旁观者的优势在,实在难称得上应对成功。 林正仁显然对江离梦非常了解,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她的选择,早早做了准备,藏血鬼于眼中,根本没有被烈光刺瞎,却装成已经被刺瞎的样子。 故意表现得愤怒又癫狂,而后再一点一点地抛出线索,全程牵着江离梦的鼻子走。 先用百目鬼进行“表演”,引导江离梦以大威能道术灭杀百目鬼。 后用噬元水鬼配合“提醒”,又让江离梦浪费了道元和时间。 从开始演到了结束,哪怕已经胜券在握,也不曾显露分毫。 用一只假毁的血鬼,把江离梦最后的希望葬送。 这个人……太可怕! 尤其他最后的这一退。 在江离梦已经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他的选择,居然还是退! 好像完全不会犯任何错误,也完全不给对手任何机会,简直冰冷得……令人心寒。 跟这样的人做敌人,一定要早早地杀死他,不能再让他成长。 庄国虽小,独占一个国家的资源,也能够让林正仁发展得很不错。看他今日的表现,便能知了! 他的那些小鬼,若没有庄国的资源支持,怎么可能养得那么好?仅靠他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行。 姜望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不露分毫。 演武台上恶鬼噬身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东面看台上,落下来一个声音—— “盛国江离梦认输了,便止于此吧!” 那是盛国副相梦无涯的声音。 这是一位鹤颜长须的老人,大袖飘飘,仙风道骨。 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然而此时出声,已经说明了他的着急。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并没有破坏规矩,直接出手干扰演武台。 负责丙字号演武台的神策军将领立即登台:“丙字演武台战斗结束,胜者庄国林正仁!” 林正仁更是个“懂规矩”的,在这位神策军将领亲口宣布结果之后,立即便收回了三只小鬼。在他的有意控制下,这三只小鬼始终只在瓦解江离梦的抵抗能力,倒也没有强行往杀死她的路子走,留了她一口气在。 杀江离梦,不符合庄国的利益,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是弊远大于利。解决了一个自此视他为敌的天骄,得到的却是整个盛国的敌意。同在道属,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如果条件合适,庄高羡未必会保他。 抹去眼角的血迹和四处翻滚的狼狈,收回外表狰狞的小鬼,此时的林正仁,看起来仍是气质儒雅。 解下外衣,一步上前,半跪于地,轻轻将外衣覆盖在江离梦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很是顾全她的尊严。 “诚如江师姐所言,同属道脉,同气连枝,我之荣誉,亦是江师姐之荣誉。方才我一时激愤,下手太重,希望江师姐能够谅解。” 说罢这些,他才起身,回步撤开,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只是江离梦已经昏迷,也不知这话是向谁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江离梦若是没有昏迷,这会大概已经气得跳起来了。 战斗正式结束,盛国方面立即上来了几个人,一边止血的止血、治伤的治伤,一边抬着江离梦便走,有个人将林正仁的外衣随手一抓,扔在地上。这种敌意是可以预见的,但难免失礼。 然而林正仁只是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将自己的外衣捡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默默走下了演武台。 看台上,盛国副相梦无涯点点头道:“你们庄国的林正仁,实力和心机都有,且很见气度,不错,不错。” 说者似无意,听者当有心。 坐在他旁边的庄国国相杜如晦,立即埋怨道:“这个林正仁,下手太没有分寸。便是他江师姐做得再过分,那也是同为道脉的师姐,他怎可下这样的狠手?回去我不会轻饶了他。” 这番话憋得梦无涯眼皮直跳,但他偏偏无法反驳。 这一战大家都看得清楚,的确如杜如晦所说,是江离梦“做得过分”在先。 便是林正仁有些算计,那也都是江离梦主动给的机会。 江离梦若没有保存实力、在黄河之会正赛取得更好成绩的野心,只以硬实力与林正仁碰撞、对林正仁不疏忽大意,今日这一战,仍是她的胜算更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是作茧自缚,就此止步不前。 “既然上了演武台,便以胜负为第一要义。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且不必再说。” 梦无涯摆了摆手,很有大国宰相的气度:“我看林正仁表现得很好。倒是江离梦傲慢轻忽,输得不冤。” “梦相这话,可不要对外说。”杜如晦摇头笑道:“您是何等人物?能得您一声赞,朽木也要参天了!若叫林正仁那小子听到,说不得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喽!” 梦无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对于带领庄国崛起的这一对君臣,梦无涯从来没有小觑过。 但直到今日,他才觉得,他还是看轻了杜如晦。 盛国先前对于庄国的判断,并不准确。 其人身为一国之相,能够放得下身段。但在关键时刻,背倚力弱之国,又敢于直争。可谓能屈能伸,屈则潜于九渊,伸则腾于九天。 有国相如此,才有林正仁如此。 以此观之,庄国的未来,恐怕并不止于现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一章 曾见青史,万古如斯(月票一万四) 这一轮的内府场较选赛结束。 首先拿到七个正赛名额的,是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 这份名单非常有意思。 首先是庄国和雍国的内府境天骄,同时进入了黄河之会的正赛。 林正仁是名不见经传,在祝唯我走后才异军突起。而这个北宫恪,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之嫡孙。 当初雍、洛、庄三国在不赎城展开会谈,年轻一辈天骄“切磋”,庄国天骄祝唯我以一敌二,大获全胜,光彩照耀一时。 不过彼时的雍国人都说,那只是因为雍国内部盖压同辈、排名第一的北宫恪不在,其人当时在外游历,雍廷轻敌,并不召回其人,而是选择派去排名第二的年轻天才。这才是雍国会在不赎城丢脸的原因。 更有声音认为,正是那一场会谈的失色,才导致后来庄洛敢于联兵犯境。 北宫恪有背景、有天赋、有实力,战绩也非常亮眼。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 其人岿然立在城墙,血战三日夜而不退,战后被齐茂贤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雍国的骄傲所在。 如今庄雍两国大战方歇,彼此之间恩怨纠缠数百年。在这黄河之会上,庄国新崛起的天骄林正仁,与雍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北宫恪同列,自然引得无数人瞩目。 他们两个谁能走得更远,也是最多人感兴趣的事情。 其次是梁国的黄肃。 梁国这个国家,可以说与夏国颇具渊源。就地理位置来说,它在夏国的东南方向。 夏国地域辽阔。譬如齐地南遥廉氏的祖国故地,也在现今夏国的领土范围内。 在神武之前,大夏更是盛极一时,一度横跨东南两域,在东域与齐国展开霸主之争,在南域并国无数。 不幸的是,梁国就是被夏国吞并的国家之一。 夏国迁末代粱帝于夏都,结果不到三年,末代粱帝就死了。死因众说纷纭,至今没个定论。 后来齐夏争霸,夏国大败亏输,彻底退出东域。 夏廷在大战中伤亡惨重,又需抽调大量兵力,驻防东北边界,以防止齐国南下,一举夷国。无力再镇压四方。 梁国宗室康韶于汴城闹市振臂一呼,血誓复国,当场就有上千梁人跟随他,一齐杀死了镇守的夏卒,就此举兵。 心怀故国的梁人纷纷响应,不到五天的时间,粱地就已经遍处烽火。 只用了两个月,康韶便已恢复梁国全境,重立大梁社稷。在汴城开坛设祭,告慰祖灵,就此登基为帝,仍继“梁”之国号。 梁国和夏国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世代之仇,无法磨灭。 从两国史书对前梁末帝的记载,便可略窥一二—— 《夏书》曰:……即年,迁献侯于都……三年,重疾而薨。(hong) 《梁书》则是这么记载的:……是年,强徙慜帝于夏都,三年未满,即以药杀,崩于陋室,竹席相裹。梁人闻之,莫不捶胸顿足,恨极而哀也。 那位不幸的粱帝,单名为“年”,谥号为“慜”,当年臣服之时,则是被夏帝封为“献侯”。 夏国人说末代粱帝康年是自己得了重病死的,梁国人则说是遭夏人药杀。 两国仇深如此,两国国民之间自也是水火难容,处处相争。 而在今日的黄河之会上,梁国内府境天骄黄肃提前拿下了正赛名额,夏国的内府境天骄触悯,却先遇容国林羡,底牌太早展现。又在今日遇到丹国萧恕,被针对得厉害,早早败下阵来。只能与其他败者,再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梁国小胜一局,可谓是扬眉吐气。 击败触悯的萧恕,也很值得说一说。 与宣、乔等国一样,丹国也位于秦楚两大霸主国之间的中间地带里。 不同的是,丹国较之宣、乔,要强大得多,乃是区域性大国。且政治独立,不受秦楚任何一方操纵。 丹国之南,就是河谷平原。丹国再往北,则是陌国、成国、庄国。 地缘环境很复杂。 秦楚在河谷平原大战,双方都动员了强大的军力。这一场大战,对两大霸主国而言,都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但更为惨烈的,其实是被当成战场的河谷平原。 河谷平原上的所有小国,在这一战之后,全部消失了。 诸国国民,或南逃、或投秦楚。 或有那不愿离开的……陪葬于废墟。 整个河谷平原,都成为了绝地。河谷诸国,则不复存在。 与丹国的地理位置相对,宣国、乔国,则在河谷平原的南面。 丹国与宣国、乔国隔着河谷平原遥遥对望。但曾经充盈在它们中间的那些国家,都已经不在了。 “秦楚一战,河谷诸国亡。时人曰:小国残民,贱如原上草。”(《景书·天下篇》) 丹国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相对来说,距离秦国更近一些,受秦国的威胁也更大。自楚国大败之后,形势就更加微妙起来。 萧恕此次在黄河之会上奋勇,也是丹国有强烈的、展示的需求。同时更要伸手往万妖之门后要资源,因为在现世之中,无论向秦向楚,丹国都伸不出手,伸手必断。 而萧恕无愧天骄之名,在演武台上的表现十分亮眼。 在这些锁定正赛名额的天骄里,辽国耶律止,也是应该详说一番的。 耶律止出身辽国,但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辽国。事实上他是辽国背后的西北五国联盟,共同推出的天骄人物之一。 所谓的西北五国联盟,是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组成的同盟。 西北向来被视为苦寒之地,但其实资源也很丰富。尤其是辽国境内,道元石矿脉储量惊人。 迫于荆国的强大压力,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很早就联合了起来,共抗荆国。 五国各自都小,但合兵一处,常年与荆国为战,军队的战力强悍非常。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他们挑战荆国的意图也非常明显。 耶律止在场上胜利之后,更是公开表示,他要战胜的对手,是荆国的黄舍利。 黄舍利当时就把黄袍一掀,准备下场。好说歹说才被劝住,将这一战留在正赛上…… 说到了西北五国同盟,就该说一说极寒之地的雪国了。 雪国如其名,国内四季飘雪。此国在西北更西处,是现世已知范围内,往西北方向,最远的一个国家。 它与离它最近的寒国,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也并不掺和西北五国同盟的事情,少与其它国家交流。颇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之势。 要不是黄河之会雪国还会参加,且本届还有谢哀这等气质凄冷的天骄美人出场,兴许也没有太多人记得这个国家了。 但处在西北之地的国家,都绝对不会忽视雪国的神秘与强大。 尤其这几年来,面对荆国越来越强硬的态度,西北五国同盟一直试图将雪国拉进同盟里,交流频频。荆国方面,也多次对雪国示好。 总之,雪国现在的态度,在西北地域至关重要。只看耶律止有多讨好谢哀,便能看出一二了。 最后,作为地缘相近的两个大国,宋国与魏国之间,竞争意味也很浓。 宋国殷文华先一步取得正赛资格,魏国的内府境天骄东郭豹却不幸遇上耶律止,被打进了败者组。 这仿佛意味着宋国压过了魏国一头。 东郭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眼通红。那极端自责愧疚的表情,令人不免唏嘘。 在这一轮的决选中,胜者七人,直接进入黄河之会正赛。 输的七个人,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当然,以江离梦的状态,决计无法再进行下一场战斗。 所以是剩下的六个天骄,再打最后一轮,决出三名胜者来。 这亦是十分残酷的决选。 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个个是精疲力竭。却还要比前轮胜利者再多打一场,要展露更多的手段。 往届以来,拿到这三个败者组名额的天骄,极少有能在正赛上再进一轮的,基本上正赛就是终点……但能不能进正赛,本身已是天壤之别。 姜望今日主要盯着林正仁与江离梦之战,林正仁又很能拖延时间,叫他错过了另外六场精彩的战斗。 只能草草翻阅一下齐国这边的大概情报,更完整细致的分析,则要回齐街之后才能看到。 六名败过一场的天骄,两两抽签配对,再一次站上了演武台。 这是一场注定惨烈的厮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战斗的过程甚至比上一场更激烈。 最后的胜者,是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以及夏国的触悯。 前两者都胜得无可争议,尤其是魏国的东郭豹,几乎是从血泊中爬起来。凭借稍硬一点的命格,撑到了最后。而他的对手,死在当场。江少华也是力战之后,胜了半招。 唯独触悯,让不少观战者颇有微词。 他在前一轮与丹国萧恕交战时,赤天奴被轻松肢解后,仅仅召出单足鬼面鼠蝠进攻了一次,被早有准备的萧恕轻松防住,而后就被打落台下,是前一轮第一个输掉的天骄。 初时很多人都觉得,他是被了解得太多、针对得太厉害了,且瓢虎与链蛇都没来得及修复,所以才败得那么快。 但直到败者赛的这一轮开始,随着傀儡瓢虎、链蛇一一登场,触悯以几近巅峰状态的战力击败对手后。 大家才知道,从一开始,触悯的目光就放在败者赛里。所以他面对萧恕的时候,最大地保留了战力。 最后“以逸待劳”,击败了伤痕累累的对手。 这无疑是令人不齿的。 来观河台的,都是列国天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在,没有几个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荆国的黄舍利,甚至在看台上带头发出了嘘声。 但触悯面不改色。 他现在站在这里,而对手已经倒下。 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胜利,谁也不能拿走他的正赛名额。 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傲立在演武台上,直似把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当做赞美。颇有“一时荣辱,于我何加”的气度,倒是让不少高层人物暗暗点头。 无论怎么说,触悯合理地在规则之内,赢得了正赛名额。那么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十几年之后,人们再回过头来看这届黄河之会,大概只会记得夏国拿到了第几名。谁又还会记得,他是怎么拿到的呢? 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夏国的触悯。 这十人,再加上六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共同组成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的阵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并无一个弱者。 就在姜望已经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四面看台上仿佛有“嗡”地一声,不少人交头接耳,完全放弃了传音,一时群声鼎沸! 人们在疯传一个惊人的消息,以至于完全盖过了对触悯的鄙夷。 乔林作为“嘴碎强者”,自然也是最早接收到消息的那部分人之一。 这个消息如此惊人,传到姜望耳边,令姜望也愣了一愣——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十六人缺额。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概是因为已经在最后确认正赛的名单,所以景国方面才在现在确认这个消息。 被最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强国的景国,历来都以三魁为目标的景国,竟然放弃了黄河之会的内府场?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这当然引起太多人的猜疑、困惑、探询。 但在此时此刻,这或者是要放到后面去思考的问题。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可能另一个问题更为重要——黄河之会内府场空出来的这个正赛名额,给谁?谁有机会? 人们急切地彼此传递着消息,场面一度失控。 在一片骚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飞入场内,悬于正中央的高空。他枣红方脸,眉长鼻高,很有威仪。 回身绕过一圈,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楚他的样子,注意到他的坚定眼神。 然后才道:“鄙人冼南魁,现为神策军统帅。这个消息,有人已经知道了,有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正式说一遍。” 他环视四周,双眸含威:“我大景忝为地主,不欲事事与客相争,故而让出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名额,给天下人一个争魁的机会。” 声音不大,但悄然便已压下全场喧声。 今日这六合之柱笼罩的演武场内,虽然来了很多大人物,但毕竟没有一个天下六强的高层在。 在场这么多人,无人能高过冼南魁去。 是以他说话,也有些肆意。 “冼将军!”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小媳妇面”的曹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旁边。 其人坐在看台上,看着悬于演武台中央高空的冼南魁,带着一脸苦相,说话却是叫人无法忽视:“弃赛就弃赛,话不要说得这样失分寸。” 这个时候,分散的几个演武台上,还站着三个拿到最后正赛名额的天骄。 但所有人的目光,只会被悬于半空的冼南魁所吸引。 再是天骄,在大景神策军统帅面前,也不免黯淡。 不过曹皆与其相对,声势不落分毫。 他坐在姜望旁边,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冼南魁可以说是景国的地主,甚至可以说是中域的地主。曹某懒得纠正。但这观河台,是我人族共有。这镇压长河的,是天下列国共祭之圣台。我等非客,你又何来称主?” 景国在这里自认地主,不好意思,我齐国不认。 我等天下列国,来观河台参加的,是历史辉煌、传承久远的黄河之会,这是一场镇压长河、分配万妖之门利益的大会,而不是你景国召开的天下会盟。 想给自己戴上天下盟主的冠冕,那还差得远呢! 曹皆这话一出,立刻就压下了冼南魁的威风,在这天下之台,与其分庭抗礼。 姜望坐在旁边,也有一种底气十足的感觉。乔林这些个天覆军的士卒,更是个个昂首挺胸,激动非常。 冼南魁还未说话,便又有一道声音接道:“这天底下的地方,不能说离得近,就是你景国的吧?盛国和我牧国,也离得很近啊!” 在东面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金蓝两色华丽祭袍的老者。 牧国金冕祭司那摩多! 他站在那里,两眼微垂,像一个垂暮的无力老者,浑不似刚刚有那样霸气的话语出口。 在场恰有盛国的副相梦无涯在,此时此刻他当然不能沉默,哪怕对面是天下强国。 当即大袖一拢,在看台上站了起来,看向那摩多道:“这位金冕祭司大人,本人梦无涯,好教您知晓——盛国虽近牧,牧国也近盛!” 坐在梦无涯旁边的杜如晦,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目光。 盛国是真的强硬,不愧是第一道属国,真的敢和牧国打大规模战争的国家。换做其它国家,哪怕事关国格,也绝不敢这样回应。因为强如大牧帝国,说灭你,那是真的灭你,绝不仅仅是逞威风。 “说得好。”那摩多眼皮一抬,蓦地双手大张,神光沐身。 从一个垂垂老朽,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神之祭司,声音也一下子恢弘起来,他用金光满溢的眸子,看着梦无涯道:“苍图神光芒所照,我大牧万里草原,欢迎盛国健儿来驰骋!” “诸位,诸位!”冼南魁双手虚按,自顾笑道:“是冼某失言,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本只是表示亲切罢了,绝无它意。诸位不必太过敏感。黄河之会是天下盛会,大家在这里剑拔弩张,成何体统?”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没有人就说没有人。”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在黄舍利身后的座位上,看到了一个面容奇古,身披轻甲的壮年男子。 他瞧着冼南魁道:“虚头巴脑的,没甚意思!” 坐在黄舍利身后,又能这样跟冼南魁说话的,自然只有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冼南魁静静地看了他一阵。 他也满不在乎地与冼南魁对望,甚至继续道:“景国如此大度,不如下届、下下届,以后每一届,也都弃赛咯?” 景国诚然是号称天下最强,雄踞中域,虎视天下。但打起仗来,大荆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军庭帝国,还真不会对谁退缩。 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必有原因。而这个背后的原因,若能摊开在台前,就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景国的情况。 天下六强之列,谁会不关心景国? 便是那些道属国,难道没谁想取而代之,成为道宗国吗? 譬如第一道属国盛国,虽则一直以来都是服服帖帖,任劳任怨。但究其本心,它是甘愿永远作为景国手里的钢刀,还是更想成为执刀者呢?基于盛国本身的利益,它真的愿意跟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打硬仗吗? 这是根本不被任何人意志左右的、国家利益根本所在。它只会反过来,导引那些意志的流向。 此时此刻,那摩多并不说话,曹皆冷眼旁观。其他人更是没有发声的底气,也绝不想掺和。 最终还是冼南魁笑了一下,枣红色的面庞也不太看得出表情。 他回过身来,目光从那摩多、曹皆身上一一扫过:“一个魁首,诸位看得太重啦。那么我换一个说法。景国自愿退出此次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给所谓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一个机会。这多出来的一个正赛名额,本将军认为,给越国天骄白玉瑕比较合适,诸君如何看待?” …… …… ps:薨(hong):诸侯之死曰薨。天子之死曰崩。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二章 英雄之志 越国位在楚国东面,与强楚相邻,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越国东去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暮鼓书院,也算是有几分依撑。 所谓“晨起鸣钟,暮寝击鼓”,以此警心明志,刻苦学问。 在天下四大书院之中,暮鼓书院是最具特殊意义的一个书院。 因为这一座书院,矗立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 儒门圣地书山与法家圣地三刑宫,相同之处在于,都对本宗学问具备极其重要的意义,是等同于精神象征的存在。 不同之处在于,书山之上,大都是一些皓首穷经的学者,只潜心治学,既不广收门徒,也不参与天下大势,甚至于连“天下的鸡毛蒜皮”,也不理会。 三刑宫则像是书山和四大书院的统合。本身无涉天下,但广受天下门徒,且三宫之中,刑人宫是入世极深的。 说回白玉瑕。 此人实力绝对不输于人,可惜运气太差。 几轮决选,遇到的都是深藏不露、只待一鸣惊人的天骄。 其性质就如触悯遇林羡,他还接连遇到了两次。 刚才的最后一轮中,他遇到来自申国的江少华,底牌全露的他,被江少华极具针对性地击败,就此结束了黄河之会的征程。 不过冼南魁现在提名白玉瑕补位正赛,倒也不是说趁着楚国的高层不在场,就给楚国人找乐子。 而是剩下的几个天骄里,唯有白玉瑕的状态还算完好。 触悯的对手都快被打死了,实在没有再战之力。 东郭豹自己都是奄奄一息,被他击败的对手,也更不必说。 便是楚国的高层在场,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确实是只有白玉瑕的状态还可以参战,总不至于再往前一轮的败者里找人。 此时的天下之台,有资格在冼南魁面前就此事表态的,也就三人而已。 曹皆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转头看向姜望,慢慢说道:“你这几日都在观战,对于场上天骄,想必比我熟悉得多。你觉得,这越国的白玉瑕,可堪此位?”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以我的眼界,不足以做出什么准确判断,也不该指点天下英雄。您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个人认为他拥有进入正赛的实力。” 曹皆微笑着看向冼南魁:“这就是齐国的意见。” 对于齐国这两个人有些过于端正的态度,洗南奎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看向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 那摩多抬了抬眼皮:“这个名额,你们想给谁就给谁,并不重要。我来只是想通知你们,牧国参与内府场的天骄,换人了。” 他说着,屈指一弹,一块金属圆牌疾射而出,被冼南魁接在手里。而后径自转身,离开了这“天下之台”,也真是干脆。 今年的黄河之会,真个怪事连连。 景国那边的天骄,直接退出内府场战斗。而牧国这边,在正赛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忽然宣布换人。 冼南魁看了看手里的金属圆牌,仍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夏侯烈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只道:“曹老哥都这么说了,便如此吧。” “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冼南魁形式化地转了一圈,以示公平公开,然后说道:“那么我宣布,越国白玉瑕,晋级黄河之会正赛!” “我有意见!”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在场下。 众人循声望去,于是看到了白玉瑕。 这是一个肤色极白而面容极英俊的男子,身穿月色窄袖长袍,立在乙字号演武台下方。 在这一轮的所有败者里,他算是状态比较完好的,但身上未干的血迹,也能说明这一路搏杀过来的艰辛。 冼南魁低头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有意见?” “黄河之会,天骄之会!” 白玉瑕缓缓说道:“我三岁学剑,十岁演法,寒暑不辍,日夜不歇。才能来这观河台,与天下英雄较量。” “今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只好怨自己。” “景国天骄弃赛,多出一个正赛名额,是我们这些失败者的运气。我很感谢,您愿意提名我补位。感谢姜天骄,认可我的实力。” “但我难道要用这种耻辱的方式拿到正赛名额吗?景国天骄放弃了,而其他天骄都战至垂死,我输得容易一些,输得没有那么凄惨,我就该拿到这个名额?” 白玉瑕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我越国男儿,也绝不能接受施舍。” “我渴求的胜利,是堂堂正正获得。我期待的荣誉,是靠自己血战搏来。” 他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眼睛看过冼南魁、曹皆、夏侯烈,用力地说道:“我请求,给另外两位战败的天骄一点时间,让他们养好伤,让我们再来打过!只有真正毋庸置疑的天骄,才不算辱没这个英雄的场合!” “好!”黄舍利在看台上大喝一声。高举右拳,壮其声势。 而四面看台,接二连三,一只只拳头举起来。列国观战者,用行为表示尊敬。 白玉瑕的选择,无疑是让人尊重的。 此乃英雄之志,这是英雄的行为! 黄河之会为什么万众瞩目? 就是因为,能参与此盛会的,都是每个国家最顶级的天骄。 讨厌也好,喜欢也好,都不得不承认,能在这观河台较武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魅力。 白玉瑕,恰是其一。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展现在这里。 冼南魁挑眉未语。 夏侯烈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玉瑕,任由黄舍利起哄,也并不说话。 曹皆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般,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乔林两眼发光,兴奋地传音说道:“他是不是跟夏国有仇啊?这么打触悯的脸!” 姜望没理他。他没有兴趣跟这个家伙,当着这么多强者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别人闲话。人家菜市场的大婶,都知道说闲话要背着人呢! 说起来,越国和夏国两个国家的关系,其实一直算是比较好的。或者是因为都需要面对霸主国的压力,有些同病相怜。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暮鼓书院的学子,入仕最多的地方,就是越国和夏国。 两国官员有不少是早年一起同过窗的,沟通起来自是更容易。 但竞争当然也有。 白玉瑕的这番表态,的确让人很生好感,但对比下来,难免让先前的触悯更显面目可憎。 他本人对触悯有没有恶意不好判断,但乔林说他是在打触悯的脸,也不无道理。 触悯并没有沉默,而是在几位大人物表态之前,主动出声劝道:“我非常能理解白兄的骄傲,咱们一路修行至此,不是为了捡谁的剩饭吃。但问题在于,是你的个人荣辱重要呢,还是越国的国家利益重要?还请白兄三思而后行。” 他这话就太厉害了。 既是在劝白玉瑕,也是在为自己解释。我触悯为何不要脸面,顶着旁人的唾弃,在败者赛里找机会?还不是为了夏国?为了国家利益,我触悯何惜此身! 相较之下,你白玉瑕的行为,就显得自私了些,把个人的颜面,看得比国家利益更重要。 同时他还不无恶意地点出,无论白玉瑕选择用什么方式争这个名额,都只不过是在捡别人的“剩饭”吃,不过一乞丐罢了。而他触悯再怎么说,也是靠自己在桌上赢得了饭碗。 不管白玉瑕那番话有没有针对他、贬低他的意思,反正触悯是果断地“还击”了。 白玉瑕看向触悯一眼,认真地说道:“触兄的想法,白某不能苟同。我今来观河台,是代表越国来与天下英雄相争。我的荣辱,就是越国的荣辱。若真只是白玉瑕个人之事,我舍了面皮不要,争些利益也没什么不可。但今日我代表越国,我绝不允许自己做出有辱国格的事情!” 这个反击,则更凌厉许多。 在这种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个人颜面就是国家颜面,不然你触悯这种“不顾个人荣辱”的人,又何必在这里解释呢? 触悯嘴角抽了抽,立刻就想要再回应。 但这个时候,曹皆开口了。 适才还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此刻上身往前倾了半寸,立刻就叫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见一叶而知秋至矣,今天看到白玉瑕,我心甚慰!从白玉瑕身上,看得到越国的荣耀,我很高兴,他们没有辱没历史。人可以无钱财,不可以无脊梁。国可以无富贵,不能够无尊严!我代表齐国,同意给出两天的养伤时间,给另外几位受伤的年轻人机会。我也代表我自己,希望白玉瑕能堂堂正正拿到这个正赛名额!” 曹皆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一句都没有提到夏国,但是句句都在骂夏国。 不给触悯任何反驳的机会,把夏国天骄钉死在耻辱柱上,把夏国的脸面,打得劈啪作响。 这实在是有些以大欺小了。 但曹皆好像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现在十分热血激昂”的样子。 让旁边的姜望,觉得陌生极了! 夏国国师奚孟府今日不知为何并不在场,但即使是在场,也是很难有插话余地的。 因为曹皆此时开口,是在和冼南魁、夏侯烈讨论黄河之会的正赛名额问题,往大了说,是在讨论黄河之会的赛制。除开天下六大强国,谁也没资格插嘴。 谁要想来染指这份权力,天下六强就会让它明白,何为天下六强。 “曹老哥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同意。就这么定了吧。”夏侯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这里真是无聊,我来是想顺便看看打架的,不是来看斗嘴的。小舍利,你走不走?” “走咯!”黄舍利将战袍一卷,起身便跟在夏侯烈身后。真个是干脆利落。 白玉瑕和触悯这一番短暂“斗嘴”,斗得确实精彩。但被夏侯烈这样一嘲弄,也很难不尴尬。 白玉瑕可能还好一点。 被曹皆截断了反击可能的触悯,心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冼南魁略想了想,即道:“那便如此。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养伤。届时再决出内府场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天下六大强国,其它几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出面就是默认结果。 故而他们三人这一番讨论,就已经可以说是最后的决定。 对于整个黄河之会来说,明天定下外楼场的正赛名额,后天定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这样算来时间倒也刚好。 …… …… 从“天下之台”归来。 姜望忍不住问曹皆:“您和荆国的那位夏侯大都督,有交情?” 夏侯烈左一句曹老哥说了算,右一句就听曹哥的,一副唯曹皆马首是瞻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好奇他们的关系。 曹皆淡淡说道:“算是认识。曾在万妖之门后闹过几次纠纷,各自领兵较量过。” 姜望知趣地道:“想来您是打得他心服口服。” 曹皆笑了笑:“胜负参半吧。” “瞧您客气的。”姜望很殷勤地道:“那夏侯都督都被您打得叫哥了,还要如何!” 曹皆看了他一眼:“那只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大。” “您就是太谦虚了!”姜望一脸‘我为你着急’的表情:“不是属下拍您的马屁,您刚刚在天下之台里,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压得那冼南魁都黯然失色呢!什么牧国大祭司、荆国大都督的,跟您比起来,全都差远了。” 曹皆一脸‘你就是在拍马屁’的表情看着他:“你这个溜须拍马的工夫太生硬了,回头有空还是要多学习……直说吧!什么事情求我?” 黄河之会当然是公平的,甚至可以说是现世最公平的决选。因为天下六强,谁都不会允许哪方左右正赛。 冼南魁一句“主客之论”,就直接被群起而攻,这也是黄河之会上列强相争的一个缩影。名誉、地位、影响,什么都要争,方方面面都有交锋。 每一位天骄,都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争胜,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天下六强之间,有没有默契在呢? 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黄河之会的第一轮正赛,天下六强的天骄选手绝不会碰上。 比如今年的这样一份正赛名单里…… 按照往届惯例,接下来那一场,辽国的耶律止必然要碰上黄舍利。 西北五国同盟跳得很欢,荆国敲打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以此类推,丹国的萧恕必然要碰上秦国的秦至臻。 牧国那位新换上来的天骄,本来对手应该是盛国的江离梦,现在江离梦没了,大概会改选相对较弱的对手。 景国和魏国隔着长河相对,景国天骄找上魏国的东郭豹也很合理。现在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东郭豹会跟宋光的殷文华对上也说不定。但这个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因为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只要不是被六大强国挑上,那名额配对是真的很公平,非常随缘。 而身为齐国天骄,姜望第一轮的对手,自然便是夏国的触悯。或者也有可能是申国的江少华。 因为申国位于齐国北方,再往北去不远,就是东王谷,二者总归是有些联系。甚至也可以明确地说,东王谷就是在背后支持申国,让申国在齐国的面前保持独立性。 一般来说,第一轮打触悯还是打江少华,就看齐国这次更想要先敲打谁。 而姜望收敛了浮夸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曹皆:“黄河之会第一轮,我想打林正仁。” 他强调道:“庄国的林正仁。”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三章 明月照 曹皆看了看姜望:“就这个啊?” 姜望很认真地点头道:“就这个。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冲动,如果国家有别的计划……” “可以。”曹皆打断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来安排。” 实事求是地讲,在开口之前,姜望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跟曹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才认识,说熟悉也算熟悉,曹皆对他的态度也比较和缓,但没有到特别亲近的地步。 他本来以为,至少要吃一顿挂落,如他没有大局观什么的。 之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是因为……假如错过这个机会,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林正仁了。 林正仁的可怕,已经在这几天的演武台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相较于王夷吾那种一心追寻巅峰力量,信奉拳头所至即为真理的对手,姜望还是更忌惮林正仁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 为了让曹皆同意,为了能够在正赛第一轮碰上林正仁,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但都没来得及出口。 曹皆很简单地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 姜望便只低头礼道:“谢过大将军。” “只有一点。”曹皆淡笑着道:“你自己选的对手,你要是输了,可别怨我叫你受军法。” 姜望肃容以对:“必不生怨!” 曹皆抬了抬下巴:“回去修炼吧。” 姜望于是也就离开,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而曹皆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时候太严肃了些。 但作为过来人,他又很明白,什么样的少年天才,才会抹去骄横,变得如此严肃。 然则天下之大,何人不苦? 除了一声轻叹,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 …… 庄国所属的小院里。 杜如晦与林正仁,仍是对坐于石桌两侧。 林正仁正襟危坐,双手扶膝,小心翼翼地问道:“国相大人,盛国那边……”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黄河之会乃天下盛事,哪国也不会眼皮子那么浅,因为黄河之会上的胜负而妄动干戈。你大可放心!若真有什么麻烦,你是为国出战,国家也会给你兜底。” 林正仁低头行礼:“正仁处事不周,让国相大人费心了。” “你能赢盛国天骄,已令老夫喜出望外,何能再苛求于你?”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仁啊,在自家人面前,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身为一国之相,自然需有威仪气度。对于林正仁,他难得有这样亲切的时刻。 现在如此,自是因为林正仁值得。 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庄国历届以来的最好成绩。 谁也不能够否认,林正仁是个人才。 对于能给庄国带来贡献的人才,杜如晦并不介意更亲切一点。 林正仁郑重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佩之情:“正仁知晓了。” 杜如晦看着他,语重心长:“现在是庄国最好的时候,但还可以更好,也应该更好。老夫很希望,你能和国家一同成长。” 林正仁道:“不敢说和国家一同成长,正仁祖祖辈辈生活在庄地,只愿为祖国的发展尽一分心力。” 杜如晦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家不会让忠君爱国的人吃亏。” 他又接着勉励了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那只水鬼,养得很不错。它叫小礼?” “是我弟弟的名字。”林正仁敢在演武台上叫出名字来,就是并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缓缓说道:“我林氏全族都被歹人所害,一夜之间满门尽灭,此仇我永世不忘!” 杜如晦目带悯色:“此事是望江城城主府和缉刑司失职,当时已经追过责。事后我也严令缉刑司追查过。” 他话锋一转:“你可知灭你满门的仇人是谁?” 林正仁面带戚容,牙齿都快咬碎了,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只恨我无能如此,竟连仇家是谁都不知!只知他戴一个山鬼面具,心狠手辣,实力高强,高矮与我相当。” 他当然不能够知道那人是姜望,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姜望的身份,也就能够通过朽木决,轻易推测出董阿案的凶手,那么继而推导出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而问题在于……祝唯我决定叛国之前,他与祝唯我同在新安城! 以杜如晦的智慧,不难猜想得到,祝唯我叛国之秘。 所以他林正仁,确实不知仇人是谁。 哪怕在黄河之会前,庄帝已经给过他列国天骄的情报。哪怕他已经知道齐国天骄姜望,就是庄国出身。 他的秘密,决定了他必须不能把姜望的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杜如晦看了他一阵,幽幽说道:“那人不是简单的行恶,他是对我庄国有大恨。其人先在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继而又去林氏族地屠你满门,在此之后不久,则是趁着庄雍国战、我国大军在外的机会,夜入新安城,凭借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克制,袭杀了副相董阿!” “刺死董相的凶手竟也是他?”林正仁又惊又怒又恨:“其人是谁?!” 他煞有介事的、喃喃地分析道:“这个人知道朽木决,也对董相很了解,他应该是庄国人,甚至就是清河郡人。他又很仇恨庄国,一直在关注庄国的情况……” “曾经的枫林城城道院弟子,现在的齐国天骄,姜望!”杜如晦给出了答案,缓缓说道:“这些天,每天都在看台上坐着的那个。” 林正仁对决江离梦的这一场,他当然看到了姜望,姜望也看到了他。但双方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停驻都没有,仿佛在祁昌山脉附近的那一次相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杜如晦是记得的。 他不知道姜望是怎么混到齐国去的,这有待之后的调查。但是他知道,枫林城域的血债,就系在这年轻人身上了。 而董阿的死,他也不会忘却。 这是庄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现在也是庄国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何以成为了齐国的天骄,有了光明的前途,还要回到庄国来行凶?” 林正仁精准地表现出了错愕、愤怒、难以理解的种种情绪,语气是悲愤中夹杂痛苦:“是了,是了。难怪我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他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姜望!虽然气质变化很大,但轮廓还是很像……我本以为……本以为只是同名。本以为枫林城里的那个姜望,随着枫林城域一同覆灭了。” 庄帝转予他的那份情报中,只说了姜望出身庄境,但没有说姜望是枫林城人士。而林正仁和黎剑秋素来不怎么说得上话,没有发掘出更具体的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在半是了悟、半是悲伤的状态中,林正仁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他出身枫林城城道院,国家给他资源,让他修行,培养他成才,他甚至都有资格参与三城论道!现在他为何恨国如此?因为枫林城域之覆?” 他愤怒道:“但那是白骨道作恶,他该去恨白骨道啊!!”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道:“这世上千种人千种心思,有的人就是如此。你对他再好,他也只觉得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是别人的过错。 白骨道为祸之时,他倒是逃掉了,却不知咱们缉刑司、城卫军,有多少人殉国!我们举全国之力清剿白骨道,不知多少道院学子死在此事中,而这个人,却只带着乌有的仇恨远走高飞!飞远了……又带着恨回来。” “此人无德,但却有才。如今是齐国天骄,代表天下强国出战黄河之会,未来是一片坦途。正仁啊。” 杜如晦看着他,语带悲观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庄国这样的敌人,就要靠你来抵御了……” 林正仁忍住悲伤:“杜相,您必能早日登临洞真。庄国上上下下都离不得你,至于姜望那等恶徒……” 他咬了咬牙:“我与其不共戴天!” “洞真,洞真,要看到真不朽,谈何容易?”杜如晦唏嘘了一句,又摇摇头,说道:“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姜望跟白骨道有关……那么他能够逃脱枫林城之覆,就说得通了。而在白骨道已经被剿灭的现在,他当然有恨国的理由。” 林正仁心里当然清楚枫林城域的真相,也知道杜如晦是在‘修改’那段过去,更明白姜望不可能是什么白骨道教徒。 但他当然不能知道。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 他只是一个完全不不知道真相,因而也不会怀疑自家国相的年轻修士。 所以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直到这会儿,才猛然‘醒觉’道:“您这么一说,我知道姜望他为何对我林氏有那么大的恨意了!他在望江城的那一夜,并非随手为恶!” 在杜如晦心里,这的确是一个疑问。 姜望恨董阿恨庄国都算是有迹可循,唯独他在望江城还灭了林氏全族,很不符合这个人的真实性格。毕竟董阿曾对其寄予厚望。而在新安城的那条长街上,他和董阿搏杀至死,也都不曾殃及一个无辜百姓。 但杜如晦觉得,林正仁可能不会有好的答案,林正仁这样的国之天骄,他有可能藏着的‘恶’,不应该暴露在他面前。至少在他对国家很有用的时候,不应该暴露。 所以他故意不问。 此时林正仁能够主动给出一个答案,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他的回应是刻意显得并不如何重视的,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 “哦?” 林正仁咬了咬牙,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望着远处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望江城的那个血夜,终是讲述道:“那姜望本是枫林城凤溪镇一药材商人之子,在他父亲病死后,拿着家财,进了枫林城城道院修行。只留下他的继母和他继母所生的女儿,在凤溪镇艰难度日。 姜望那个继母名为宋如意,寡居在镇上。独自带着女儿,苦苦支撑一家濒临倒闭的药材铺,日子熬不下去。 后来因为生意上的往来,结识了我林氏的一个有为青年,名为林正伦。正伦帮衬了她不少,两人渐渐互生好感。 论起辈来,正伦可以算是我的堂弟。他没有修行天赋,但经商天赋很好。我林氏算是望江城大族,族里的药材生意都是交予他做。 林正伦和宋如意两情相悦,便定了终身。我家老爷子虽然不满对方是个寡妇,但因为正伦用情极深,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姜望那边,除了要走他的妹妹,说是姜家人,姜家自养之,倒是也没阻拦。 婚后正伦和宋如意两人十分恩爱,那宋如意时不时往枫林城寄些钱财,拿林家的财物补贴姜家,正伦也不说什么。如此过了一段美满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阵子药材生意不好做,正伦亏损得厉害。我爷爷就让他放一放担子,先养养心。 正伦是个要强的,心中憋闷,便每日买醉。宋如意因此常跟他吵架。 他们夫妻俩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那天,正伦回家晚了,他们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宋如意便跳了井……” 林正仁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本是他精心修饰过的‘故事’,不知私底下重复了多少回。但既然是回忆,自不能说得太顺畅、太像‘故事’。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是我林家的家丑,家祖也有意遮掩,便未让此事见官。只是族内关了正伦的禁闭。 后来姜望听说了宋如意之死,便寻了几个道院同门,找上门来。按说当时他们都只是游脉层次,我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驱逐。 但一来,我们都是道院弟子,往后说不定还是同僚,我不愿伤了和气。二来,宋如意毕竟是死在林家,她从枫林城嫁过来,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就没了。我林家怎么也脱不掉责任去。所以我就出面与他分说。 他彼时倒是没有什么无礼的要求,只是要求林家就宋如意之死,给出一个交代……” 林正仁叹了一声:“正伦伤心欲绝,又愧对宋如意的家人,便自杀当场,说以死还报。正伦死了,我很伤心,但这是他的选择,我只好尊重。 他说自己活着也只剩痛苦,想来死后他若能再见宋如意,当可以过上好日子。我知并没有什么地府轮回,但只是抱着这样的期望……还能如何呢?” 林正仁神()色哀伤:“当时正伦自杀后,姜望便说,此事到此为止。 我还叫人把正伦名下的药材生意,全部赠予姜家,便当是抚养宋如意的那个女儿。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 林正仁有些哽咽了,但很快将这种脆弱抹去,充满仇恨地说道:“没想到在姜望心里,这事从未过去。只是他彼时不是我的对手,才只能隐忍。待有了实力之后,第一个来屠我林氏满门!” 这些话半真半假,条理清楚,每个环节都分明,且死无对证。 这世上除了姜望,恐怕没第二个人能站出来拆穿。 而现在这个齐国的天骄,他说的话,还能被庄国人相信吗? 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真的恨意满怀。 重复了太多遍之后,在他心里,也真正觉得是姜望杀了他林氏全族。 在望江城的那个血夜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背负着全族血债的可怜人。 负重前行,坚韧不拔。 这种品质,当然是会被杜如晦欣赏的。 “他竟因为这一件已经了断的事情,狠得下心来灭林氏满门。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以此观之,他为何如此仇恨生他养他的祖国,也就不难理解了。” 杜如晦静静听完林正仁所讲的故事,一声叹息:“想不到一个枫林城道院,养出了此等恶徒。这是董阿之疏失啊。只重修行,未重德行。” 林正仁勉强压制着恨意,想了想,问道:“此人狠毒若此,却混成了齐国的天骄代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齐国揭穿他的本性?天理昭昭,何能使他再扬威耀武?” 通过今夜这一番对答,他就算是彻底洗掉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疑点。赢得了国相的更多信任。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庄国的支持下,开始针对姜望。 对于杜如晦来说,他也为姜望找到了一个符合其行为逻辑的理由,可以用于抹平枫林城域之事的后续风险。更是好好给本国天骄收了心,让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符合国家利益。 两个人都自觉通过这番谈话,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所以一老一少两个人,平添了几分亲近。 但现在并不是算账的好时候。 “不可。”杜如晦苦口婆心地说道:“无论姜望此人底色如何,他今次既然代表齐国出战,那就是齐国的颜面所在,齐国一定会保他。你林氏满门被灭,枫林城域一城倾覆,此诚血仇,但我们没有证据揭露。就算有,此时拿出来,也必然会被齐国压下。齐国毕竟是天下强国,我们庄国刚刚崛起,远不能硬碰。此事要徐图之。” 林正仁当然知道要“徐图之”,不然他忍得这么辛苦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表现得恨意难止:“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杜如晦看着他道:“血仇必要以血还报,但要静待时机。我们能够竖旗于锁龙关,也是等待了数十年。你记住,愈是愤怒,愈是要冷静,愈是仇恨,愈是要有耐心。” 林正仁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牙关咬得死死的。 良久,才睁开眼睛道:“正仁受教了。” 杜如晦欣慰地点点头:“你好生修炼,接下来你的对手,应该是在北宫恪、黄肃、谢哀、东郭豹、江少华这五人当中,你若能再胜一场,于我庄国而言,便是滔天之功。当然,即便不能胜,也无人会责怪你。只要打出了风采,让人见识了我庄地英雄,那便足够。” 林正仁恳声道:“正仁一定奋尽全力,不惜生死!” “不,不对。”杜如晦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惜生死。输没有关系,但需要留待有用之身。你的生命绝不可丢在观河台上,庄国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建设,你明白吗?” 这简直是废话,历来黄河之会正赛都有强者看护,很少死人。 但林正仁还是重重点头,表现得深受感动:“明白!” 杜如晦看了看夜空,但见星稀月明:“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吗?” “我有一事不解。您先时说,姜望去逼讨了朽木决,以之对付董副相。那朽木决是家师……” 林正仁故意错了一下口,接道:“望江城道院院长秘传,他老人家曾说,只有我师弟傅抱松适合此术。我虽无缘习得,却也有一些了解,此术对于木行道术的确有克制作用,但应该没有那样强的效果才对啊。” 杜如晦略想了想,回应道:“这门道术尚有潜能未被发掘。傅抱松已经将此术贡献于国道院,国院也在前段时间,有了最新的研究进展。回去之后我命人拿给你。” 那老匹夫说自己不适合,只传给傅抱松,这是要带到棺材里的术。傅抱松却转手就将其贡献了出来,这就是端方君子吗?真是可笑! 林正仁迟疑道:“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曾说,我不适合此术。” “那是先前,最原始的术法的确有些晦涩,不易掌握。”杜如晦摆摆手道:“现在经过改良,已经去掉了那些问题。回头你学了便知。” “如此,那正仁谢过国相。” “不必拘礼。你的进益,就是庄国的进益。我很乐意看到你成长。” 所谓良师高徒,贤相良才…… 古今皆有明月照。 …… …… …… …… (看章说里大家吵得厉害。 其实一个鲜活的仙侠世界里,喜欢哪个角色,讨厌哪个角色,都是正常的。讨厌主角都没有关系。 我只是看到了这个世界,分享给你们。 这世上的人,本就百种千般,读者在小说世界里的寄托,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只希望大家有理有据地讨论,不要发展成人身攻击。 另外,林正仁有角色卡的。喜欢他就给他点赞去,免费的。 这段不算字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四章 惊闻 有些事情根本遮不住。 尤其是对天下强国来说。 第二日,天还未亮,曹皆便把三个国之天骄召到一起,向他们告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两天之前,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战死于万妖之门后! 原来这才是景国方面放弃黄河之会内府场的根本原因! 四人围坐的静室里,向姜望他们传达消息的曹皆本人,也有些难掩惊讶。 倒不是说从未发生过列国天骄在正赛前夕身死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本就极少,且通常只会发生在其它国家身上。 对天下六大强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任是哪国,也都会在黄河之会前,加强对本国出战天骄的保护。 如姜望去一趟星月原,都城巡检府两位神临修士随行。计昭南去迷界试炼,据说是驻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看护。 景国绝对不缺强者,也绝不至于吝啬对天骄的保护。 但他们的府境第一天骄,还是死在了黄河之会前夕…… 这消息很难不让人动容。 两天前,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曹皆是知道的。 景国驻守的一个核心区域,突然遭受妖族的大举侵袭,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基于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齐国当时也向本国对应的妖族区域出兵了。 在战争绵延的万妖之门后,这本是常事。 在黄河之会开始的前夕,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还在万妖之门后试炼,这也很正常。在厮杀中保持战斗的感觉,调整更好的状态,对很多强者来说都是有必要的。 且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的确有资格不在意选拔赛。 但这位正在万妖之门后试炼的景国内府境第一天骄,战死当场。 这事情就不寻常了…… 曹皆知道景国区域内那场攻防战激烈,但并不知激烈到如此程度——在试炼时看护那位内府境天骄的顶级神临强者,也同样死在这场大战中。 景国方面压了这个消息两天。他们的参赛者本就一直在保密,其它国家也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没能想到景国的内府境第一天骄,竟然也能死于意外。所以还真让景国遮掩了过去。 直到昨天景国宣布弃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引起无数猜想。齐国这边专注于这方面的情报挖掘,才发现了这个消息。 “尽管如此……”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仍不能理解,景国为什么会直接弃赛。想来以景国之强,不至于找不出第二个有望夺魁的内府境天骄来。” 以齐国为例。就算姜望出了什么意外,雷占乾也是随时可以顶上的,凭借一手雷界之术,雷演天罚,比江离梦只强不弱。 更别说那边还有个军中第一的王夷吾,刚刚阵斩成名外楼强者,夺得攻陷剑锋山第一功。放到黄河之会上来,谁能说他没有争魁的机会? 景国三脉并举,雄踞中域,虎视天下,只会有更多选择。 “我想,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景国应该也是在积极寻找替代者,再找一个内府境天骄来参与正赛。”计昭南说道。 在场三位天骄里,只有他对万妖之门后的战争感受最深:“但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 首先第一个,这届黄河之会,景国一开始就是直接指定的天骄参战,并无什么内部决选。什么第一出了事,第二顶上,行不通。因为谁才是第二,是一个大问题。” 姜望默默点头,这的确是个争破脑袋的大问题,尤其是在时间极紧张的情况下。 计昭南继续道:“其次,景国这一次内府境的参战天骄,乃是出自玉京山一脉。这个指定的参赛名额,是属于玉京山的。玉京山内部很难再找出一个足以替代的天骄。而换成其它两大圣地出身的天骄来,谁又甘愿拱手?景国三脉并举,内部盘根错节。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大国,这当中的关系尤其复杂,一时半会根本扯不清。 最后,能与那位内府境第一天骄相匹配的人选,不是那么好找的。而对景国来说,派出一个没有夺魁希望的天骄参战,本身就是虚弱的表现。” 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不过姜望也有自己的思考:“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弃赛。派谁出战,派哪一脉天骄,无非是他们内部利益让渡。而直接弃赛,损失的是景国整体的利益。少吃一点,总比都吃不到要强?” 曹皆接过话题道:“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并不理解,景国的利益在哪里。” “黄河之会上列国所争的,是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但万妖之门,就镇在天京城下……” 曹皆语气唏嘘:“诚然现在这种分配的权力,由我们六国共掌,但也无法避免,景国在其中占据最大的一份。” 姜望忽然就更理解了,先前在天下之台,何以冼南魁一开口,曹皆、那摩多、夏侯烈就群起而攻。当然是冼南魁的表述很有问题,但景国当世最强,更是问题的核心…… 若秦国与楚国的高层对起来,是不会有哪个天下强国帮腔哪方的。冷眼看他们打生打死便是。 “黄河之会上,列国竞争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争夺参与战争、掠取收获的权力。而我们天下六强,在万妖之门后有地盘、有军力,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这六个主持利益分配的国家,争的是什么?” 姜望一点就透:“局限于六国之内的、更多的分配权?” 曹皆还有一番话没有明说,但姜望听懂了。 黄河之会对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的确代表着万妖之门后的利益。 但这些利益,也只是天下六强手指缝隙里漏出来的而已。 究其本质,列国天骄相争的黄河之会,也只不过是天下六强给其它国家描画出的一个希望,给它们挣脱、奋进的可能。 仍然是开脉丹进贡体系的一环。 有这样一个希望在,其它国家就想要努力地融入其中。参与到现世的秩序里,小国变大国,大国变强国……而不是毫无希望,最后只能选择毁灭与对抗。 如容国,就是费尽机心,藏住林羡好让他在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若林羡真能更进一步,齐国也会认可容国的胜利,给他们在万妖之门后征战的机会。 因为维持黄河之会的公平,就是维持天下现有的秩序。维护秩序,就是维护天下六强的绝对霸主地位。 当然,这种“公平”,也会被规范在符合六强利益的框架之内。 “所以景国的利益,在于‘最强’。在于这种印象、这种地位的确立。” 曹皆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既然内府场已经放弃掉了……今天的外楼场正赛名额确定时,他们也会一并放弃掉。” 他看向计昭南:“而这只能说明,对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有绝对的夺魁把握!” 景国要加深天下最强的印象,在内府第一天骄已失的情况下,如何做到? 直接放弃内府场、外楼场,只保留代表各国最强天骄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 不留任何余地,本身就是最强的底气。 一旦最后成功夺魁。 就可以说明,这黄河之会的魁首,他们景国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这是何等狂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五章 韶华 在稳拿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的情况下,与其另外选人参与没有把握夺魁的内府场,显示他们让天骄战死于黄河之会前夕的虚弱。 倒不如直接放弃这一场,更显强势。 而放一个内府场,留一个外楼场,终究还是不如连放两场更见底气。 只是…… 在这列国天骄之会,景国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底气,必夺代表列国最强天骄的那一魁? 计昭南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轻视的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景国与我同辈的天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可虑者,也只有赵玄阳、淳于归而已。若是切磋较武,赵玄阳略胜一筹,淳于归与我在两可之间。但若是分生死,无论对上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我都有信心。” 这份平静,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砥砺出来的自信。 这两个天骄,也是他这次来黄河之会的假想敌,不曾想过别的可能。 以天下六大强国的情报能力,那些有资格争魁的天骄,其实基本上都在视野里。在不在名单上都是一样,像景国这样始终保密、像牧国那样临阵再换人,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不过牧国那边是事出有因,而以景国之强,暂时也没谁去嘲笑罢了。 一旦他们这次遮遮掩掩,最后却铩羽而归,那时候就是声名反噬的时候。 “就只怕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哪个道门圣地隐修的天骄人物。” 重玄遵把玩着手里的那卷书,随性说道:“要是真如曹帅所说,景国会接连放掉两场。一旦最后拿不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魁首,那丢的,可不仅是脸。” 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以此而论,景国那位至今还未公布的天骄,实力若仅止于赵玄阳又或淳于归的程度,景国不至于有这样笃定的自信。 因为这两个天骄的实力。大家都很清楚。夺魁的可能性的确有,但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不存在盖压八方,不可能说绝无例外。 计昭南淡声道:“我不曾听闻,隐修能修出真正的强者来。哪怕是在最古老的道门里。” 大凡强者,没有不经生死就能砥砺出来的。而能够强大到胜过赵玄阳、淳于归这等天骄的人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战斗,不可能寂寂无名。 而计昭南根本不知道,景国三十岁以下的,还有谁能稳压赵玄阳、淳于归一头。 姜望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除非是一直在万妖之门后或者迷界这样的地方厮杀,才有可能在现世名声不显。 如迷界的符彦青,也绝对是天骄人物,但因为常年在迷界厮杀,哪怕在近海群岛,知道他的人都不多。 但即使是符彦青这样的存在,也不会脱离齐国的情报网络。 万妖之门后,计昭南也常年在那里征战,更不可能有哪个耀眼的天骄能让他毫无所知。 绝顶天骄,怎么可能无名? “我只是就事论事。”重玄遵平静地说道:“虽然寂寂无名的天骄能够强过赵玄阳、淳于归并不现实。但既然景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姜望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其人一直是在某种秘境世界里厮杀,从不在现世露面。” 如果是一直在诸如森海源界、浮陆那样的地方,也能够找到强大的对手厮杀磨砺,又可以不被现世所知。 这回还不等计昭南反对,重玄遵先摇头道:“你还不够理解神临。若在天外世界成就此境,这一辈子就毁了,在现世难有寸进。能够与计将军同台相斗的天骄,不可能一直呆在那些地方。” “那么,有没有打破这种桎梏的可能呢?”正因为不理解打破这种桎梏的难度所在,姜望才会这样问。 他在心里想到的,其实是观衍大师。作为当年悬空寺悟性第一的顶级天骄,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成就神临……原来就是断绝了未来。彼时观衍的那种决心,真是难以想象。 本想直接说不可能的重玄遵,却犹豫了一下、 因为此时谈论的对象,是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在修行路上做出一些新的突破、打破旧有藩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尤其是如他这样的人物,也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问题,是永远不能够解决的。 “以修行世界现在的发展来说……”曹皆在这个时候说道:“这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神临层次,绝无可能。” 以他的实力和眼界,自是一锤定音,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 那么,景国那位神秘的、必得第一的天骄,到底是谁? 还能往哪个方向思考? 计昭南…… 并不思考了。 他端坐在那里,淡声说道:“我不知道景国那位天骄是谁,我也不必知道。我只知道,我自七岁开始练武,调理身体,以待开脉。至今二十一年,不曾有一天懈怠。那么无论对上谁,我都相信我,不负韶华。” 韶华是他的枪,也是他的年华。 “好!男儿当有此志!” 曹皆抚掌赞道:“自元凤二十四年,我大齐霸业成就以来,这黄河之会,我们已经参与了两届。付出了很多牺牲,但只拿了三场第二,一魁未得。这不足以匹配我大齐的国力,也成了一些国家的话柄。” 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还请诸位共勉之!” 这礼太重。 姜望三人立即起身避让,深躬回礼。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余光好像扫到,计昭南的眼角,似有晶莹。 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姜望不知道的是,曹皆所说的两届黄河之会。 前一届,是元凤三十三年。 那是齐国成就霸业后,所参加的第一届黄河之会。 齐人朝野一心,都想亮锋于天下。可惜参赛天骄连番死战之后,拿到的最好名次,也只是内府场的第二。 而后一届,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上一届黄河之会,是十年前的那一场。 那是道历三九零九年,也即元凤四十五年。 齐人蓄积了十二年,卷土重来,却也没能夺魁。 其时内府魁首为楚国所得,外楼魁首为荆国所得。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号称最强天骄的魁首,则归属于景国。 而那一场,是计昭南的师兄、军神姜梦熊所收的第二个弟子参战。 现在大家说起军神姜梦熊的二弟子,都说是计昭南。 其实早前不是的。 那位最早的军神二弟子,在黄河之会血战濒死,仍是输了景国天骄半招,只拿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二名。 也正是在那届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为了开拓齐国在万妖之门后的地盘,在实力未复巅峰的情况下孤军深入。结果身陷重围,被妖族困杀于野地。 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大齐军神姜梦熊亲入万妖之门后,也只找回一杆韶华枪。 而十年之后的观河台,计昭南带着这杆韶华枪…… 重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太虞 七月九日。 黄河之会外楼场的正赛名单确定。 重玄遵本人,也不似姜望那般关心对手,他只稍稍关注了一下景国方面天骄的消息。 事实证明,曹皆不愧是天下名将。 最后果如他所断言的那样,景国当众宣布退出外楼场。 冼南魁在天下之台放言:“景国只争一场,必得第一。” 秦齐楚荆牧这五国,自没一个服气的,场面一度是剑拔弩张。 当然,散场之后,没谁会真不忌惮。 所有势力都在疯狂追索,景国这一次出战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一天骄,究竟是谁。 但仍然没有谁能够得到消息。 景国与观河台隔河相对,来此观礼的贵族数量也为天下之最。按理说要瞒住此等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就连他们,也对此人一无所知。不知其姓甚名谁,师承哪位强者,甚至都不知道其人是男是女。 不过景国人的骄傲也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人根本连本国出场的天骄是谁都不知道,一个个的就都信心十足。开口闭口便是“只争一场,必得第一”。把冼南魁的狂言,翻来覆去地说。 也怨不得如此。 在景太祖的主持下,黄河之会慢慢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景国在观河台上所得之魁,几乎可以与天下列国加起来的数量相比。 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格。 七月九日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 七月十日如期而至。 这一天就要确定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单。 除天下六强之外,只有两个正赛名额,让列国相争。 而以天下之大,有资格来竞争这两个名额的,不过一十七人。 这十七人,全部是神临强者! “我如神临”,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好听的话。那是真正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神”一般的威能。 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这代表着什么? 是天骄中的天骄! 姜望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 但他见过的三十岁以下的神临强者,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尹观、计昭南,没了。 就算把三十出头的陈治涛凑上,再把年轻时候的叶凌霄加进去,把已经被打破金躯玉髓的田安平算上,也才五个而已。 而今日这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站了足足十七人! 可谓列国天骄,尽聚于此。 这十七个人两两配对,多出一人则轮空。 基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重要性,按照黄河之会的既往规则。 在这场选拔战里,第一轮就轮空的人是幸运的。 因为他具备了“挑战权”,有机会一战便进正赛。 但也是不幸的。 因为这一战,轮空者需要挑战的的对手,是天下六大强国的任意一位天骄。 这也是天下六强展示公平之意。 六大强国不必经过选拔,就占据正赛名额,这是基于天下六强的实力,他们可以面对任何挑战。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如此。 最后是盛国天骄盛雪怀“幸运”轮空。 这是一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男子,单看外表,与他极富诗意的名字很不般配。 但他现在站在演武台上,拿着手里这根代表着轮空的、“幸运”的玉签,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难以描述的气质。 他明明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但是你看着他,居然觉得他风度翩翩。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手里的玉签,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冼南魁道:“还能再抽一次吗?” 四面看台上,一阵轻笑声。 冼南魁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盛雪怀叹了一口气:“可能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福缘深厚的家伙吧!” 他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剩下的那十六个天骄。 他们将一共进行三轮对决,来决出两个正赛名额来。 “各位哥哥姐姐们。”盛雪怀笑着问道:“有没有谁想要转运?我可以跟你换。” “盛雪怀你清醒一点!” 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笑骂道:“什么哥哥姐姐的?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零十个月,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大。你得叫弟弟妹妹们!” 这当然只能是玩笑话。 抽好的签,没可能再换。 盛雪怀又叹一口气,拿着手里的玉签,想了想,说道:“同为道脉,我这场挑战,肯定不能找景国的师兄。” 冼南魁这次没有笑,他慢慢说道:“你要想挑战太虞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则之内,一任自由。” “原来景国这次意在夺魁的天骄是太虞师兄啊!” 盛雪怀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果断摇头:“那不行,那不行。同出道脉,自该团结一心。同门相斗,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在场的各国人士,自然都听到了“太虞”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不动声色,但免不了传音到处乱飞。所传递的,无非是一个问题,这个太虞,是何许人也? “太”作为姓氏的话,是相当罕见的。 放眼天下,也就是在夏国,有一个太氏名门。 他们族内的第一强者,洞真境的太华,正是在不久之前的剑锋山之战里,为姜梦熊所杀。真人之死,天地同哀,但在国与国之间的大战中,也绝不是孤例了。 夏国太氏这一次也有年轻天骄作为夏国代表,出战黄河之会。 姓太,名寅。 是已故太华真人的侄孙。 他参与的是外楼场决选,在昨天打进了正赛,实力非常亮眼。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有名的太氏,景国的第一天骄,总不可能是夏国人。 景国历史悠久,出过的强者数不胜数,但的确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个是太姓。 这个太虞,到底是谁? 盛雪怀好像很熟悉其人,一副畏之如虎的样子。 有心人已经开始顺着盛雪怀往日的活动轨迹,去追索太虞的消息了。 殊不知冼南魁心里也很是无语…… 什么啊你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圣地那边搞得神秘兮兮的,老子都只知道一个名字,你还能比老子更懂了? 但他当然也不可能太失风度,只捏着鼻子道:“盛雪怀,你速度着点。这么多人等着呢!” 盛雪怀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来,环视四周看台、 今日。六大强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除了景国那位,其他都来了。 秦国黄不东、齐国计昭南、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牧国苍瞑,都在看台上坐着。 便是因为知道今天会有人抽到挑战签,他们都有应战的可能。 总不至于等被挑战了,才匆匆赶来。再怎么天下强国,也不好让那么多人等。 从这个角度来看,景国那位太虞不出现,倒像是笃定了没人敢先挑战其人一般。 真是狂到没边了!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盛雪怀 盛雪怀虽然其貌不扬,但站在台上,与神策军统帅、洞真强者冼南魁谈笑风生。 拿到了最糟糕的签,却意态从容。 这份气度,倒是不输于人。 他的视线,先落在南面看台上。 这当然是“正确”的顺序。 因为很多人都会先往这边看。 坐在南面看台中央的,正是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儿。 她身披一件华丽无比的及地长裙。 凤鸣梧桐的刺绣栩栩如生。 灿金、墨绿、火红,三种颜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构造成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品。 构成它的一切材质,都非凡俗之物,但编织在一起,单纯只具有美学的价值,而不具备任何法器的能力。 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给她在黄河之会上穿的。 因为黄河之会禁止法器的使用,当然也禁用法衣。楚国天工府的匠师,专门以特殊手法,压制它产生能力的可能性。 这样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长裙,但凡姿色稍差一分,就要反被其遮去颜色。 但夜阑儿只是坐在那里,便叫人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脸上。 这是巧夺天工的一张脸。 除此之外一切的美丽,都只是陪衬。 无法描述她的五官,只能称为完美,每一个细节都令人着迷,就连眉毛都是恰到好处。 她是一种浓烈璀璨的、极具侵略性的美,但她本人的气质,却又是婉约冷幽的。 这种致命的矛盾感,带来令人窒息的魅力。 没有哪个男人的目光,能够从她这里逃开。 女人也是。 君不见那黄舍利,从一开始就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往夜阑儿那边看。 自夜阑儿落座一直到现在,一会儿一扭头,真是争分夺秒地在看。 倒是她旁边坐着的慕容龙且,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 西南角的看台上,面笼轻纱的叶青雨,也都忍不住欣赏地看了夜阑儿几眼。然略略往东面看台瞧去,只见那齐国的姜青羊,也跟所有人一样,专注地盯着南面看台。 她瞧了一阵,忍不住笑了。 姜望的确是认真观察着南面看台,但目光聚焦的,却根本不是夜阑儿。而是坐在夜阑儿左前方的一个魁梧男子。 那是一个面有骄色、五官深刻的男子,坐在那里如山如岳。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生就重瞳异相。 那是姜某人有可能遇到的对手…… 楚国的内府境天骄,项北。 盛雪怀的目光在夜阑儿身上扫过,丝毫不因为双方巨大的容貌差距而有什么自卑之类的情绪。 他就是以审视对手的眼神,看了过去。 然后转西。 西面看台正中间坐着的,是秦国的几个天骄,还有领队的霸戎军统帅章谷。 盛雪怀的目光落在黄不东身上。 这是一个“面相老成”的天骄,明明是三十岁以内,二十多的年纪,偏偏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那里,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这大概是全场最没有斗志的天骄了,也非常地没有年轻的感觉。令人很想要查验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到三十岁。 旁边的霸戎军统帅章谷,脸上端正温和,极具名将气度。暗暗用神魂之力,刺了黄不东一下。 黄不东一个激灵,直起腰来,脑袋左右晃动:“咋了!” 章谷微笑着道:“要不然你回去休息一下?” 黄不东起身就准备走,但好歹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讪讪地坐下了。 还非常自然地抬手,跟看过来的盛雪怀打了个招呼。 盛雪怀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往下一位天骄。 荆国的慕容龙且,是一个面容冷酷的男子,浑身上下带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对于盛雪怀的审视目光,他是冷硬地撞了回去,就差直接开口说:“挑战我,我马上送你回去。” 盛雪怀没有回应这种挑衅,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戴着一个大斗篷,把面容遮得很严实。他手持一本经卷,全程在那里打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盛国天骄盛雪怀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计昭南身上。 无双之风姿的计昭南,也一直是环形看台上的焦点之一。 面对盛雪怀挑选对手的眼神,计昭南既不轻蔑,也不重视,只淡淡地回看于他。 就如牧国天骄会在正赛中优先挑选盛国天骄来打压一样,从盛国的角度来考虑,盛雪怀要选择的对手应是苍瞑无疑。 他装模作样地审视,实在是不怎么有趣。 因而荆国慕容龙且的眼神才那样不留情面。 但盛雪怀的视线,就在计昭南身上停下。 “在场最强者,我以为是阁下。” 他对着计昭南拱手:“计兄,请指教。” 这话一出,黄不东和苍瞑,一个困到没反应,一个斗篷遮着看不到反应。慕容龙且剑眉微挑,显然是不肯同意的。 夜阑儿则是看向计昭南,观察他的反应。 计昭南笑了笑,长身而起,提着那杆如霜雪般的韶华枪,迈步走下看台。 他对盛雪怀笑道:“至少在眼光上,你当得起一声天骄!” 盛雪怀欠身一礼,风度翩翩:“计兄这声赞,盛某就愧受了。” 作为盛国第一天骄,在三十岁之前便成就神临的绝顶人物。 他有挑选对手的自由。 挑战苍瞑,逼出苍瞑更多的手段,让牧国拿不到更好的名次……这或许是更符合盛国利益的选择。 但他想挑战他所认为的最强者,也没有什么问题。 场边的冼南魁,忍不住多看了盛雪怀一眼。 作为道宗国的名将,对于盛雪怀这个道属国的第一天骄,坦白说他一向只闻其名,并不知其人到底如何。 毕竟他冼南魁的目光,要落也是落在梦无涯这种层次的人身上。 以盛雪怀此时的选择来看,其人先前提及景国天骄……竟是真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只想挑战最强者! 自黄河之会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内府境与外楼境场次,都出现过小国爆冷夺魁的情况。虽然非常罕见,但毕竟有过。 唯独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不曾离开过霸主国。 因为这个层次的天骄,已经不是仅仅靠运气、靠几个强大神通就能抹平差距的了。谁都是最顶级的天骄,谁都有最顶级的天赋。 你求何道?你成何道? 天下强国之天骄,还拥有最顶级的传承,最顶级的资源,最顶级的教导。 而尽管如此…… 盛雪怀还是想要挑战最强者! 谁也都是从年轻天骄的时代过来的,冼南魁枣红的面皮上也见不着太多表情。 他只一抬手,道了声:“请!” 人无双,枪无双的计昭南,便已踏上演武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如此计昭南 这是八座演武台中的甲字号台。 盛国盛雪怀对齐国计昭南的这第一场挑战,便作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的开幕战。 对于慕容龙且、夜阑儿等顶级天骄来说,接下来的几场选拔,都可以不看。但有计昭南参与的这一战,他们是绝不能错过的。 天下六大强国,从来彼此为对手。 未披甲的计昭南,只穿一身霜色劲装武服,很好地勾勒出千锤百炼的线条。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雪白长枪,如一束月华,流动在他手中。 只往演武台上一站,便是全场焦点所在,有风姿无双。 两人相对,再无言语。 冼南魁宣布了决斗的开始。 而一点雪白色的亮芒,已经炸开在演武台中央! 与其说那是枪尖。 倒不如说是一个雪白色光点炸开的过程。 一切发生得明明很快,但那个光点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炸入每个人的视野中……这过程,却如此清晰。 这是一种清晰、具体,直指生命尽头的快。 它仿佛在提醒你,你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举座皆惊。 一枪至此已近道!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高潮。 这样的一枪要怎么接? 而盛雪怀抬头。 五短身材的他,需要仰视,才能对上计昭南的视线。 其貌不扬的他,在抬头的这一刻,忽然间神采飞扬! 朦胧清光,凝成仙鹤之状,绕其人而舞。 盛雪怀如仙临凡,一时出尘。 有一种人物风流,是可以叫人忽略五官的。 有歌声。 有人悠然长歌。 其声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看台上姜望眉毛一挑。 这神通,他曾见过。 与他同坐在看台上的重玄遵,则应该更是熟悉。 此为【狂歌】神通,谢宝树曾施展于太庙前。借此驾驭道术,所发皆为超品,声势浩大。 神通为修者所有,机缘所生,因人不同。 学儒则成儒,修道则化道。 在谢宝树身上,是文气冲霄,狂士高歌。 在盛雪怀这里,那狂歌之“狂”,已从愤俗自傲,变成超然世外。 一者傲人,一者傲世。 姜望一直知道,那悬于内府穹顶的神通种子,在修行者的精心灌溉后,终会有开花结果之日。 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神通种子开花结果后的变化。同样的神通,在两个人的手里,有完全不同的风貌。 在悠长的歌声中。 一只清光凝聚的大手,压得尘风鼓荡,如天外探来,覆于计昭南头顶。 此为“仙人抚顶”,却不是授长生,而是断长生! 狂歌本是增幅道术威能的神通,在谢宝树的手中,令他随意一门道术,都有超品之威能。 而盛雪怀施展开来,直接以神通之光显化道术,碾压对手。 已分不清哪是神通,哪是道术,又或本为一体,各自无分。 此掌甚巨,若非演武台有特殊禁制,台上空间实际广阔非常,都根本容不下这仙人之手。 但这一只手压下来,明明只在计昭南头顶,却已经盖压了整个演武台。 此是天塌之势,避无可避。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盛雪怀不理会那临至身前的一枪,而是直接攻击计昭南,攻敌之必救,迫其回枪。 若不回枪,则一同赴死。 由此可见,盛雪怀虽然奋勇挑战计昭南,但并不是狂妄无知。他深知自己跟计昭南有着差距,故而绝不肯跟着计昭南的节奏走。 而是一开始就勇悍非常地选择以命相搏,用这种亡命的打法,争取胜机。 比神通、比战斗技巧……比什么都可能输一筹,但唯独生死,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对于弱势方来说,“平等”即是胜势。 此非莽夫之勇,而是天骄之智。他不是头脑发热,闷头拼死,而是冷静审视,追逐胜机所在。一旦确定,则生死不计。 而计昭南…… 不回枪! 他右手抬枪直刺,身如蛟龙入海。 那仙人之手压下来的狂风,已经搅乱了他的长发。 而他那寒星一般的眸子,只盯着盛雪怀的咽喉,就连一次眨眼也没有。 那一掌按下来他也会死。 但他还是往前。 且人更疾,枪更快。 一往无前! 盛雪怀要同归于尽。 那他就同归于尽! 谁都知道,计昭南是更强的那一个,他有更多的选择。 他本不必如此。 绝不该如此! 但他就是这样选了。 “不,不是同归于尽。”看台上,重玄遵带着一点惊叹的情绪说道。 而坐在他旁边的姜望,也深以为然。 虽说场上是同归于尽的形势,但计昭南更强。那么即使是一起死,他也是后死的那一个。 在演武台上,后死,就意味着胜利。 所以说计昭南的选择不是同归,而是争胜! 或许有些人在更强的时候,会追求更体面的胜利。 但计昭南不同。 他只追求胜利。 最快,最直接,最干脆的胜利。 毫无疑问,盛雪怀做出了错误的决断。或者说,他的决断并没有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令人惊叹的表现,但计昭南,让它变成了错误。 盛雪怀不仅没有用决死的勇气挣脱出胜机,反倒自己为计昭南的胜利增加了筹码。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就这么输,所以他不得不变招。 那长歌之声顺势一变,歌曰——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仙人之手顿时散去,化作流光。 神通之光倾泻而下,又席卷怒涛,自怒涛之中,跃出一尾巨鲸来。 此鲸张开巨嘴,欲吞天下。 也将那一点刺来的寒芒吞没。 海域唯在东。世间安有北海? 无非狂歌矣! 狂者妄也,往往不可能。 而狂歌神通在盛宣怀这里开花结果,任意显化超品道术,竟有几近妄言成真之能! 但。 那只摇头摆尾的巨鲸,若非演武台特殊的空间禁制、真身脱出几乎可以填塞整个天下之台的巨鲸…… 有一点雪白的光,自其体内,透射了出来。 那是无可阻挡,不可能被遮住的光。 是独属于计昭南,独属于韶华枪的锋芒。 这一点光彻底耀开之时,整头神通之光所显化的巨鲸,这几有玄阶威能的超品道术,竟然崩碎。 像一个泡影,在计昭南的枪锋前,如此不堪。 又有狂歌曰——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有人长啸——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自盛雪怀的心口,探出一只色泽亮丽、三足翠羽的青鸟。 自那虚无的空中云里,五色的云鹊儿高歌着飞落。 盛雪怀的道术出神入化,简直堪为教典。 这两门道术,都有玄阶威能,根本不容忽视。 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神通清光之中,一点雪芒乍现。 五色的云鹊儿在半空就碎灭。 云灭,鹊灭,空间灭,距离灭,神通清光灭。 计昭南纵枪的身影再次出现,已近盛雪怀! 一切的防御,一切的阻拦,都是泡影。 这是怎么可能被挡住的一枪? 雪芒点上青鸟之喙。 韶华枪长驱直入,点碎青鸟,也扎进盛雪怀的心口。 计昭南单手推着枪,凌空纵落一枪,将盛雪怀扎倒在地。 雪白枪身钻透盛雪怀的心口,扎落演武台坚实的地面。 这一枪看起来如此简单、干脆、直接。 但只听得—— 轰!轰!轰!轰!轰! 那是枪芒与演武台禁制,在一瞬间发生的千百次碰撞。 是这传承古老的演武台,在韶华枪的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 …… …… ps: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都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八十九章 犹记否 如此计昭南。 无双韶华枪! 谁能撄其锋? 盛雪怀的实力,虽然未能完全展现。 但绝对是合格的神临境战力,甚至可以说,表现得相当优秀。 虽然他一开战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与计昭南的战斗里,错失一手。 然而从头到尾,计昭南也只出了这一枪! 哪怕是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也无话可说。 齐国计昭南,对战机的把握,简直令人震怖。尤其可怕的,是他的果决自信。 面对盛雪怀同归于尽的打法,任何对手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而计昭南在第一时间,就断定了这同归于尽的最后结局,笃定自己会晚一点死。毫不犹豫,毫不避让,就那样单枪前赴。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起手便赢了! 大部分观战者,大概也只能看到那奇幻的道术变化、灿烂的光影,以及惊艳的枪锋。 当然仅仅如此,也已经足够精彩。 但作为当世真人,梦无涯看到的更多,也更深刻。 这一场战斗里,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恰恰是大部分观战者看不见的、灵识层面的交锋。 修行者开拓头部海(元神海),神魂归元化神,元神坐镇蕴神殿中,掌控人体宝藏,四海贯通,就此成就神临。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 所谓“我如神临”,神临修士在自己灵识所覆盖的范围内,真就有如神祇! 而方才的那场战斗里。 在计昭南一枪点破丹心青鸟的同时,盛雪怀铺开的灵识瞬间席卷,他酝酿多时的道门神魂杀法,结成足称恐怖的怒海,就要反夺胜机。 但计昭南这一枪,灵识与道元混同如一,集力、术、势于一体,贯彻所有。 在神通【破阵】的推动下,先破丹心青鸟,继而点碎盛雪怀的神魂杀法,钻透心口。 具体表现在外,也就是计昭南一枪扎来,将盛雪怀扎倒在地罢了。 最后这一段,看起表象来是如此简单。 然而这演武台作为天下之台,历届黄河之会的天骄都于此交锋,防御力何等惊人?这样的演武台,都险些被已经贯穿过盛雪怀的韶华枪所击破! 此枪当真无双。 梦无涯没有替盛雪怀认输,因为冼南魁已经到了台上。 “此战胜者,齐国,计昭南!” 他一边保护着盛雪怀的残躯,一边高声宣道。 计昭南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没有得胜后的欢喜,也没有击败对手的得意。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 唯独是冼南魁已经宣布了结果,因而他才将韶华枪收回。 枪头、枪身,依旧洁白如霜雪,未沾染丝毫血迹。 他提着长枪,什么也不说,如来时那般,走下演武台,直接往六合之柱外走。 吾只为争魁而来,出一枪,好叫天下看! 此枪犹记否? 而环形看台之上,亦有很多人起身离座。 计昭南枪挑盛雪怀之后,便是剩下那十六名天骄的战斗了,十六人,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 虽则他们也都是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的顶级天骄。但很大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看计昭南的初战罢了。 “这就是破阵神通吗?”姜望感叹不已:“计将军最后那一刺,真是令人惊叹。” 虽然在点将台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计昭南的枪。 但彼时在重玄褚良的强力镇压下,计昭南根本不曾完整出过一枪。其人所有的进攻,都在进攻之前,就已经被瓦解。同一起挨打的重玄遵、姜望没什么两样。 唯独结合此时的战斗,姜望才能真正感受到,当时在点将台上,计昭南未能刺出的那每一枪,到底代表了何等令人惊艳的力量! 也由此,加深了对凶屠重玄褚良的理解。 “此神通号称‘碎甲裂兵,必破敌阵’,自不是浪得虚名。”重玄遵道。 他看了姜望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最后那一枪的灵识交锋,你也看得到。” 姜望笑了笑:“你不也未成就神临,没有开辟元神海么?”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外楼境建立星楼的过程中,就需要锤炼神魂之力了。而在内府境就拥有强大神魂之力的修士,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身边这少年,毕竟是同境击败王夷吾的天骄,有些殊异,也是应当。 重玄遵抬了抬嘴角,于是跳过这个话题:“回去么?” 神临修士之间的战斗,对姜望现在的参考意义不大。若不是因为计昭南今日有出战的可能,他大概就坐在房间里苦修不出门了。 听得这话,姜望立即起身:“这便走。” 之前还坐在他们身后,看护计昭南的曹皆,更是早就不见了。 两人一白衣,一青衫,前后脚走下看台,倒也引起了不少目光注意。 譬如项北,譬如秦至臻,譬如牧国某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天骄。 计昭南的出色表现,难免让其他各国天骄,对齐国的天骄多加了几分注意。重玄遵和姜望,各有各的从容。 当然,黄舍利是例外。 黄舍利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夜阑儿身上。 边看还边评头论足:“啧啧啧,这姑娘是怎么长的?这脸蛋,这胸,这腿!” 她自己看还不够带劲,还撺掇着身边的人一起看。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慕容龙且:“少装模作样的了。她不美么?” 注视着演武台的慕容龙且淡声回道:“就是太美了,我才不看。” 黄舍利义正辞严:“这叫什么浑话?美人如美景,就是要好好欣赏才对呀!世界少慧眼,却叫美人蒙尘,这是何等样憾事!” 慕容龙且以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演武台上那些天骄,随口回应黄舍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怕看得久了,到时候不忍心打死她。”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往旁边挪了七八个位置,愤愤不平地谴责道:“冷血!残忍!无情!” 她一边谴责,一边还‘拉帮结派’,冲身后的中山渭孙递了个眼神:“你说是不是?” 中山渭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这慕容龙且也不是谁都能骂的啊。 你爹惯着你,我爷爷可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章?惊喜 姜望和重玄遵并肩出了天下之台,将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抛在身后。 乔林等天覆军士卒,则默默走在后面,为二人倚仗。 他们是就近离开,倒与计昭南走的不是一个出口。 两个人边走边聊,就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算是聊得不错。 之前一起在点将台修行五天,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来了观河台后,倒是偶尔会聊几句。 并不是说他们俩关系就怎么好了。 只是如曹皆所说,身在战场,便为袍泽。 在这观河台,他们是统一战线,代表齐国与其他国家的天骄为战。等回了临淄之后,该争的还是会争,该计较的事情还是要计较。 姜望是去过迷界厮杀的,重玄遵出身名将世家,自然都懂得这个道理。 两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衫带剑。 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宁定从容。 都是绝顶天骄,自然风姿不同。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也是极亮眼的存在。 一路边走边聊,频频引人回顾。 “计昭南的那一枪,绝不能避,应当……” 重玄遵正说着,停下了步子。 前面有一个人,熟人。 一身春死军的墨绿色军服,被极高的身量撑着,长脸高鼻深眸。 身上风尘仆仆,战场杀气未消。 就那么站立在人来人往中。 像一支旗杆插在那里。 当他的眼神投过来时,那种目空一切的骄傲才隐去。 然后便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重玄遵和姜望。 “他们怎么在一块?” “这也太突然了?” “我应该再看几场较选的……” 三人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活动。 沉默凝固了片刻。 重玄遵和王夷吾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是说不来?” “我师父不让来,我偷跑来了。” 然后又同时闭嘴。 “那什么。”姜望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重玄遵道:“我先回去了。”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找你的麻烦。我辈军人,国家大局为重。” 这话倒是暂时讲和的话,就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个姓王的真有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次是我输了,现在特别怕你呢! 我理你了吗?你就蹬鼻子上脸? 姜望此来观河台,本就是冲着天下第一而来。 心中少年意气,正是前所未有高炽的时候。遇上谁,也不会示弱半分。 先时的那一丝尴尬尽去了,他按剑挑眉,气势凌人:“人最怕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呢,王将军若是想找麻烦,也没什么关系。想来并不会影响国家大局。” 王夷吾一来,开口就是让本国已经定下出战的第一内府天骄放心,这已经很狂。 但姜望的回复更狂。意思我解决你,根本不会费什么力气,何来影响? 王夷吾目光一沉。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身上的春死军军服都没换。 剑锋山的那一战,让他再次天下知名。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身上明显的有了“兵之主”的气势。 这一次把眼神全部投在了姜望身上。 只一人,竟如千军万马列阵,控马待令,引弦待发。 而姜望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似一支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任尔千军万马,我何惧?无非人来杀人,马来杀马!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在这里再决一场的架势。 唯独是跟在身后的天覆军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按理说他们都应该向着王夷吾,毕竟王夷吾才是他们军中的骄傲,更是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但以乔林为代表的天覆军士卒,这几天跟姜望的相处也确实愉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职责,就是护卫姜望。 军人肯定是站在职责这一边,但姜望和王夷吾……打起来算不算遇袭? 姜望自己热血上涌,他们该不该拦? 是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姿态随意地往前一步,轻松切断两人之间的气势碰撞。 无奈地摇摇头:“我说,两位不如回临淄之后再计较?这里毕竟是观河台。天下列国都看着呢!” 身后的六合之柱仍然探在云巅。 远处的长河浪涛,依旧滚滚而过。 观河台上,仍是穿着各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 那些天覆军士卒,还在面面相觑。 王夷吾抬了抬下巴,终是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若不是其人骄狂不改,姜望根本不会搭理他。现在也不愿让别国看笑话,右手离开了剑柄。 “走吧。”重玄遵叹道:“先回齐街。” 这两个人虽然剑拔弩张,但没有办法,路只有这一条,落脚点只有一个齐街,刻意一前一后只会更尴尬,而且谁前谁后?一个说不好又要打起来……只好一同回去。 重玄遵默默走在中间。 有姜望在,重玄遵和王夷吾单独说什么也不好,硬凑着带上姜望一起说什么,更不好。 总之十分难受。 三个人一路上不言不语,默默加快了脚步——在这一点上,倒是极有默契。 这一提速,齐街很快便到。 天覆军士卒队列里,乔林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都差点动用军中的示警法器,把曹大将军请来了。 前面转个弯,就是齐街高大的牌楼。 有个天覆军士卒立在前方,一见到他们,便立刻转了进去,可能是曹皆在等他们的消息。 姜望三人半尴半尬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都有一种解脱感。 忽然之间,锣鼓喧天,爆竹连连炸响,烟花映在天空。 在骤然嘈杂的声浪里,一大群人满脸堆笑地涌了出来。 有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李龙川、晏抚、温汀兰。 披甲的十四提着一块铜锣,站得稳稳的。 一人抵得上两人宽的重玄胜,拿着一支系红绸的锣槌,敲得欢快。 “铛铛铛铛铛!!!” 他张开肥大的双手,转过身来,胖脸上笑出了好几个褶子:“惊喜!” 笑容凝固了。 嘴边的姜青羊三个字,也咽了下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 从左至右,分别是穿着春死军墨绿色军服的王夷吾、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最后才是青衫仗剑的姜青羊。 王夷吾面无表情,重玄遵眉毛一跳一跳,姜青羊单手掩面。 这你娘是何等僵硬的场面! 一时间锣也停了,鼓也住了,笑脸相迎的人们也不说话了。 不知内情的子舒,双手拍着拍着,也慢慢停了下来…… 嘴里念叨的、许大才子创作的祝词“青羊青羊,你是最强!姜望姜望,第一在望!”也终于是‘望’不下去了…… 唯有那已经点燃的烟花爆竹,还在一捆一捆地炸响。 嘭!嘭!嘭! 华彩在天空舞动,仿佛给这副尴尬画面,做着热烈的注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一章 待明日 重玄胜这一干好友,先时一个个都说是忙这忙那的,没时间来黄河之会观礼。 原是藏着掖着,想给姜望一个惊喜。 用重玄胜的话说就是,挚友名动天下之日,他们怎能不在? 自当一同见证姜青羊的荣耀。 其实前几日他们就到了沃国,只一直未有声张。 赶在黄河之会正赛的前一天,才突然出现,以锣鼓相迎,用炮仗呼应。 放眼望去。 整个观河台,也没有哪处,有齐街这般热闹。 当然,更没有哪处,有这里这样尴尬。 尴尬的不仅仅是鞭炮、锣鼓、烟花。 也不仅仅是许大才子创作的、那令人脸酸的所谓“祝词”——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子舒肯跟着念叨。 王夷吾、重玄遵、姜望,这三个人站在一起,本身就很尴尬。 走在一起,更是半句话都落不下来。 事实上他们三个,也确实是一路默不作声、气压极低地走回来。 而当重玄胜的肥胖身影,也挤进这副画面里,用“尴尬”二字,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了。 李龙川、晏抚、许象乾他们,都知道重玄胜和王夷吾的恩怨。 照无颜本要回龙门书院,是被许象乾死皮赖脸地缠磨、又想着看护子舒,才来的观河台,此时虽不知个中内情,但以她的智慧,猜也猜得出几分问题来。 是故都沉默。 这种情况下,还得是重玄胜。 他那张胖脸上,迅速绽放出了笑容。 “惊不惊喜啊?吾兄!” 他一步挤到重玄遵面前,十分的诚恳:“重玄家的年轻人里,就兄长你最出息!你能来黄河之会为国争辉,做弟弟的,怎么可能不支持?” 他伸出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重玄遵的手,用力摇了摇:“兄长,我来观礼啦!” 王夷吾…… 王夷吾面无表情。 重玄遵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就把手抽了出来,按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好弟弟,你能来,真叫为兄高兴!” “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能有假吗?”重玄胜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为了帮你鼓劲,这锣、这鼓、这烟花、这么多人的出场……愚弟可花了不少道元石,兄弟之间,谈钱财伤感情,你随便给我个两千块道元石应付一下就行!” “好弟弟。”重玄遵用力地拍了两下,以示感动。 然后回头,对一直跟着他的天覆军士卒说道:“你们好好招待一下我这胖弟弟,以及他的朋友们。切不可失礼。” 说罢,他还冲着李龙川、晏抚一干人等,拱了拱手:“大战在即,我须得潜心修炼。怠慢了大家,还请见谅!” 好像真的相信,这些人都是来为他鼓劲的。 风仪半点不失。 李龙川、晏抚这等世家贵子,自然也是一套熟练的礼仪回应过来。 重玄遵这才迈步,白衣飘飘地往齐街里走。 对于重玄胜,他显然也总结出了一套办法。 他愿意接的话,他就接。不愿意接的话,就跳过,只当没听见,无事发生。 什么道元石不道元石的,如风过耳。 王夷吾也依然是用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在重玄遵旁边。并不与任何其他人发生联系。 而从头到尾,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也没有跟王夷吾说过一句话,对过一个眼神。 当然不是他口齿不够伶俐,面皮不够结实。 只是对王夷吾,他的确没什么好动嘴皮子的。 有些事情无法原谅。 无论是以什么理由。 他是有话要说,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 但谁又能看得出重玄胜的心情呢? 一转头,这胖子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姜望。 “姜青羊,这才几日不见,你跟我堂兄倒是处得蛮好嘛……是不是相见恨晚?” “啧!”许高额也跳将出来:“当日在天府秘境,我为了帮你,跟那马脸王争锋相对,狠狠打压他的气焰。不料今日,你们却相谈甚欢、把臂同游!姜望啊姜望,没想到你眉清目秀的,立场这样不坚定!” 这厮更是颠倒黑白得厉害。 且不说当日在天府秘境,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弱者面对强权的抱团。便是今日,他跟王夷吾之间,可还隔着那么耀眼的一个重玄遵,把什么臂,同个屁游了啊。 姜望甚至瞟到,那并未走远的王夷吾,已经半截身体都转回来了,显然是被这句马脸王给气到。重玄遵强行拉着,才将其拉走。 他双手往前推,像赶猪仔一般赶着自己的这群朋友:“回去说回去说,别在这里挡别人的路。” 他推了这个推那个,实在不想堵在这齐街的街口继续丢脸。 忙里抽空地还吩咐着乔林:“乔林,锣鼓鞭炮什么的,你赶紧叫人帮忙收一下。” 许象乾被推着走了一阵,忽然很有自知之明地反应了过来:“欸!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脸了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姜望一边推,一边哄道:“咱们回院里把臂再详谈,关于这次黄河之会的对战策略,我还要听你的意见呢!” 许象乾忽地站定,扭头。 一脸唏嘘地看着照无颜:“照师姐,看来我无法再低调下去了。” 照无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高额神光焕发,额头闪亮:“有了我的指点,这次赶马山双骄,必定天下扬名了!” “子舒。”照无颜看向子舒:“要不然咱们去找你殷文华师兄吧?我记得他也在观河台。” …… …… 却说另一头。 王夷吾被重玄遵好说歹说才拉开,避免了与许象乾的一场殴斗。 “真是小人得志了。现在谁都敢跟我顶两句嘴!”王夷吾恼道:“待黄河之会后,我定要跟那姜望再较一场。” 以我这几天对姜望的观望,你现在也未必能赢啊。 当然这话重玄遵只好放在心里,转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跟你说一遍。找麻烦,找谁的麻烦,都是你的自由。只是东街口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王夷吾自知理亏,便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答应了。 重玄遵正要再说点什么。 “夷吾?”一个声音响在二楼。 计昭南站在围栏前,目光就那么坠了下来。 王夷吾抬头看去:“师兄!” “你来观礼?师父允了?”计昭南接连发问, “差不多。”王夷吾含糊道。 “差不多?”计昭南拧了拧眉:“先前我与人对战,怎的没见你在?” 王夷吾闷了一阵,硬邦邦地说道:“我才到不久。”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知有人敢挑战你。” 计昭南静静看了他一阵,转身道:“跟我过来。” 王夷吾看了重玄遵一眼,便默默地往楼上去了。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前的最后一天。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忘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君临 七月十一日。 浩浩荡荡的长河,自西极之地,一路奔涌至此。 经天马高原,泥沙俱下,造就了这样一截浑浊的河段。 观河台上的这些人,是亲眼看着黄河河段的水位,一天天地涨了上来。 古老厚重的狻猊桥,高大雄阔,可容数十辆战车并行。平日里如天桥横跨深渊,河流在桥下几十丈的地方温顺缓行。 而如今,水面已经接近桥面。 怒涛日夜不断地撞击着桥身,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恐怖巨兽在日夜咆哮。 坚固如狻猊桥,也有一种随时要被拦腰截断的危险感觉。 没有亲见的人,是难以想象这一幕的。 比河流奔涌更坚定的,是时间。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所有参赛的天骄,所有的观礼者,都聚集在一起,走进了之柱里。 古老的法阵经过一代代的修补、升华,在今日仍然发挥着作用。 环形看台上,几乎有无限的座位,已经坐下了密密麻麻的人,仍然有巨大的余裕。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作为齐国参战天骄,单独坐在看台最前面的位置。 唯有曹皆陪着他们就坐。 两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拱卫周边。 重玄胜、李龙川他们,则坐在更后面一些的观礼区。自然,跟王夷吾是不在一处的。 “今日正赛,可能要先打外楼场。”曹皆提前说道:“重玄遵你做好准备。” 姜望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昨日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打得非常激烈。 第一个决出的正赛名额,是宋国天骄,号称“六艺皆达”的辰巳午。 问题出在第二个正赛名额上。 倒不是这一场决选有什么猫腻在。主要是它打得……太久了。 最后的决选从下午开始,辰巳午那一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而另一场,一直打到了今日清晨,正赛都要开始了,才决出胜负。 神临强者金躯玉髓,生命力远超凡胎时,防御力更是恐怖。 遇上两个实力相当、谨慎稳健的,打上个几天几夜也不稀奇。 丹国的张巡足足磨了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垮对手。 若非马上要开始准备正赛,他们再不结束,就要被强行判定胜负了,这场决选说不定还有得打。 如此一来,丹国内府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打进了正赛,尤其后者,更是让丹国人沸腾。 三十岁以下的神临修士有多难得? 丹国不仅出了一个,还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可以被视为天底下最强的八个年轻天骄之一。 这种程度的天骄,说一声真人可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对于常年面对秦国压力的丹国来说,这当然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河谷平原的哀鸿,至今还在那里彷徨。 丹国若不自强,何以为继? 无疑张巡、萧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两位天骄,也毋庸置疑成为了丹国人的骄傲。 不过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拖延到今日的后果…… 就导致内府场最后的那个名额,没能决出来。 依照传承的规矩,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要分开确定名单。 本来是准备张巡他们打完,就举行白玉瑕他们的决选。 但前者一直拖到今日早晨,后者就没了时间。 内府场最终名单都没能确定,自然不能第一个开始正赛。 好在这种情况亦有先例,无非只是调整正赛的顺序,并不影响黄河之会本身。 在往届,甚至也不乏诸位帝君心血来潮、让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先开赛的情况。 对于曹皆的提醒,重玄遵只是笑了笑:“我的准备,在临淄就做好了。” 曹皆也笑:“那我拭目以待。” 何止是曹皆呢? 姜望自己也都非常期待重玄遵的战斗。 很想看看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白衣公子,在这列国天骄齐聚的观河台,是否还能盖压一切。 他们此时是战友。 他也视重玄遵为以后的对手。 计昭南坐在姜望左边,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演武台。 看台上不同的人议论着、沸腾着,为自己亲近的天骄激动着。 而就在某个时刻,之柱围成的横面,那飘渺玄乎看不真切的横面,忽然间固定下来,变得清澈、干净、透亮。 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拼接在一起,构成这个接天连地的圆柱形幕墙。 轰隆隆! 波涛汹涌的声音,滚滚而来。 姜望抬头看去,在这“镜幕”之上,看到黄河浩荡、浊流急湍。 四周镜幕,映照的是观河台下的长河! 水位在疯狂地上涨。 横贯数万里的伟大河流,像巨龙一样翻过身来! “陆地瀚海”似要反倾,淹没这个它哺育了无数年月的世界, 那种侵吞一切、灭世般的感受,非亲见不能体会。 身具超凡之力的人们,在这样的画面前,也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惶惑! 狻猊桥和霸下桥,镇在黄河河段两头的、具有伟力的古老大桥,终于被咆哮的黄河所淹没。桥面与水面已齐平!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镜幕全都消失了。 看台之后已是空空荡荡。 远空、流云、黄河咆哮的浊浪…… 都在视野里铺开。 坐在看台上的人,仿佛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河风。 六根参天的古老石柱,就有六个截面。 它们像是这之柱在天地间框住的“窗”,列国天骄、所有观礼者、各国将士,都在“窗内”,窗外即是整个现世。 而后姜望看到,就在他对面的位置,他所对应的那个、容纳一整片天地的“窗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何等伟大、庞巨的身影? 几乎顶天立地,与之柱齐平! 即使姜望穷极目力,也只看得到一个半身。 只看得到紫色的龙袍,如天幕垂下。 曹皆立即起身站立,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也不敢怠慢,一齐起身,深躬为礼:“帝君!” 非止于他们所面对的这一个“窗”,之柱围起来的所有六个“窗子”里,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身影。 无法看清他们伟大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龙袍一角。 是赤色的、红白青三色混杂的、玄色的、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且缀有十三颗星辰的、天青色的。 分别代表楚帝、景帝、秦帝、荆帝、牧帝。 整个之柱内,所有的人全部站起。 无论是不是为这六位伟大存在所统御,全都躬身。 齐齐礼道—— “帝君!” 空间仿佛凝固了,黄河愤怒的咆哮也已经静止。 有一种古老的力量在复苏。 那神秘而久远的气息,令在场所有人,都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仿佛亘古的岁月流经现世。 而掌管现世最高权力的六大帝君,已驾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天下六大霸主国的帝君,以法相降临观河台。 他们各自立在两根六合石柱的中间,仿佛与六合之柱一起,支撑着天穹。 红白青三色龙袍的主人开口道:“承人皇之遗志,继先贤之德行!” 其声宏大,如彻天地之间。 它响在观河台,却又滚滚而远,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时,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十一日……” 此声道:“景!” 另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接道:“秦!” 继而是在秦帝旁边的、严肃、强大、似铁骑突出、刀枪林立的声音:“荆!” 而后是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牧!” 紧接着是一个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楚!” 绕过一圈,最后是一个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齐!”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各说各话,但汇成一声—— “于此镇长河!”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是天南地北,囊括六合八方,来去滚滚。 伟大的力量降临了。 六尊顶天立地的巨大法相暂时隐没,六合之柱围起来的“镜幕”又再次出现。 人们通过这镜幕看到,那浊流急湍、咆哮奔涌的黄河河段上,缓缓凝现一方大玺。 此玺下有六面,乃为六合。 每一面都浮雕着山河万里,锦绣人间。 此玺上为九龙,龙尾立于底座,龙身贴在一处,九只龙首,围捧着一颗大日。 底面刻有八个道文大字,曰——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这是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 传说中人皇配六合之宝,以之镇压八方,此为其一! 而一般修士根本看不到,哪怕神临修士也只能隐隐感知的是—— 自东域、南域、西域、北域、中域,所有人族足迹踏遍的地方,所有人烟袅袅的地方…… 隐隐绰绰的力量,星星点点般汇聚,聚少成多,初似细水长流,再如大江奔涌,最后浩浩荡荡! 那渺小的,可以如此伟大。 那微茫的,可以这样雄浑。 汇聚了无穷无尽的伟大力量,都在向观河台涌来。 山河万民,天地一心。 这是人道洪流!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愈来愈清晰,六面浮雕的万里山河,也越来越灵动。 在六位帝君的伟大力量操纵下,这方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缓缓印落。 “嗟夫!以长河为宣纸,以天地为大印……” 当年那位儒门先贤的祭文似乎响在心底,与长河之涛声同奏。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就此印下。 触惊涛而惊涛止,印骇浪而骇浪平。 再镇祖河……至少十年之期! “……使风雨顺、山河固、天地宁、万民安!” 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仿佛听到一声哀鸣。 声闻仙态可以作证,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声音”。 这一声,更像是灵魂层面的某种共振。 如观秋叶落,而倍觉寂寥。 像是整条长河的颤抖。 但这淡淡的“哀声”,也随着黄河河段波涛的平复,渐而消散了。 在“镜幕”之中,看得到水位在飞速下降,一丈、两丈、三丈…… 很快两座古老的龙子镇桥,又重新如横高崖。 长河变得如此平缓、温柔,仿佛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而古老的桥面上滴水不见,消逝无痕。 天下之台内,人们陷于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在那已经无法详细考据的远古时代,人族哪有立足之地? 黑暗与岁月一样长久。 在漫长的历史里,是一代代先贤披荆斩棘、搏风击浪,是一代代人族血战不休,方将这“现世”,变作“人间”。 永镇山河的,从来不是什么六合之宝。 顶天立地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撑天之柱。 而是“人”。 是一个个前赴后继,一个个舍生忘死的“人”。 人之一字,立于天地矣。 围于四方的“镜幕”,再一次消失了。 那六个顶天立地的伟大身影,再一次出现。 像是六个参天的巨人,俯瞰六合之柱内、人族天骄的盛会。 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是现世年轻天骄最巅峰的盛会。 列国天骄齐聚于此,谁能天下扬名? 所有人都坐在看台上,屏息等待大会的开始。 枣红脸庞的冼南魁全身披甲,立在甲字号演武台下,并没有出声的意思。 主持黄河之会的正赛,即使是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也稍嫌不够端正。 完全看不到行动轨迹,也不知是如何发生。丙字号演武台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道人。 此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玉错色道袍,道髻以一根金边翠玉簪插起。 面色红润,五官俊朗。 他环视过四周,一一对过六位帝君的高大法相,最后对着景帝微一低头,便是礼过。 “玉京山余徙,见过诸位至尊。” 他面容平静,不见什么气势,但声音有一种极温润的感觉,缓缓流动,仿佛能够抚慰听者的心灵。 “本次黄河之会,由贫道主持。”他说道。 这位来自玉京山的真君强者,伸手对着东方看台一引:“请敖先生入座!” 正东方的看台上,最高处单独有一张华贵大椅。金玉相错,宝石点缀如星辰。 椅背正抵着参天的六合之柱。 这根六合之柱的位置,恰好在景帝与齐帝的法相中间。 所以这张椅子上的存在,也在两位帝君中间。 同样不见什么波动,一个面容看不真切,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落在那张大椅上。 虽也是至尊至贵,位在场内所有人之上。但较之六位撑天环世的帝君,难免黯淡了些。 余徙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看了一眼甲字号演武台下的冼南魁,便已经完成了黄河之会相应信息的交流。 而后他说道:“各国外楼境天骄请入场。” 他一步退到了演武台下,声音仍然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名签已定,各有对手。生死有命,胜负在争。” “请为天下戏之!” 在姜望的右侧,重玄遵从容起身。 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墨染的眸子里,不见半点紧张意味。 他似缓实快,漫步走离看台。 一袭白衣,风华绝代,踏上“庚”字号演武台的瞬间,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十六名外楼天骄,将同时在八个演武台上开战。 一战定八强。 而重玄遵的对手,也在此时,站到了他的对面。 基于六大霸主国之间的默契,没有半点意外,齐国重玄遵的对手,是来自夏国名门太氏的太寅。 正是战死剑锋山的真人太华之侄孙。 这是一个面貌也算得上英俊的年轻天骄。 面对齐人,是真正的集国恨家仇于一身。 他有愤怒的理由,有仇恨的因果。 但他看向重玄遵的眼神,很平静。 像是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此前不识,此时不知,此后也不必记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逆四象混元劲 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太寅一直记得这些话。
所以他不让仇恨和愤怒影响自己。
太氏是夏国最顶级的名门,其荣耀历史,甚至比夏国都要久远。
但青黄不接是很多名门都要面对的问题,太氏也没能例外。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万妖门后的厮杀、南域国家不得不面对的危险、甚至于修行本身……
这些都有可能造成强者的陨落。
在老一辈强者渐渐死去,后来者寥寥的情况下,昔日名门,也一日不如一日。
幸有叔爷太华,生就盖世之姿,成功登临洞真,一手撑起了太氏的声威。
以真人之寿,足可以护佑家族千年不衰。
而他太寅,年少成名,被叔爷期许为太氏的未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被很多人视为太氏复兴之兆。
可是剑锋山一战后,一切都变了。
太氏的擎天玉柱倒下,而后来者如他,却还没能成长起来。
古老的家族荣耀已远。
偌大的太氏何去何从?
在叔爷太华战死后,朝廷已经给了太氏尽可能的支持。
但他太寅也必须要证明,他可以撑起这个家族!
当对手是齐人时,他尤其要承担得起夏国人的期待。
作为霸主之争的失利者,夏国改年号为神武,以示心气不灭,斗志仍在。
然而,现在已经是神武三十一年了。
夏国不仅未能洗刷当日之耻,还被人在境内名山剑锋山上刻下新的羞辱。
对手越来越强,越来越可怕。
当年旸国在南边的极限,也就仅止于此山了!
今日之天下,已经有不少声音在问,夏国人还有心气吗?
他太寅来此,必要给出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要响亮,那么对手是谁很重要。
盖压临淄的重玄遵,当然是最好。
他可以通过战胜重玄遵,来践踏临淄城。
他可以代表夏国,对齐国说一声……
不过如此!
四周看台上的声音都远去了,那些或期待或观察的目光,都淡化了。
他耳中只等两个字,等来了那一声“开始”。
于是他动了。
他的右手,像一条骤然被扔上岸边的鱼,抽搐般地、猛地蹦跶了一下。
那样徒劳、毫无美感,却有一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力量。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可笑,但真正了解的人,绝对笑不出来。
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受此神通所缚,一应生灵,都要陷入对自身极端不利的环境中。
黄河之会开始时,所有元力都被压制到平衡状态。是完全均等的平衡,不会偏向任何一种元力,偏向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但在此时,已经不同。
太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手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粘稠起来。空气如沼,令其失陷。
更有火元破碎,水元狂暴,风元静默、土元飘飞……元力变得极端混乱,甚至于彼此碰撞,互相干扰。
此方环境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神通操纵下,与对手为敌。
何为“窘”?
“君”在“穴”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堪,困窘,无所适从!
我有神通如此,如何不能叫天骄低头?!
太寅左手虚拦在身前,右手微垂,五指微张,急步趋前。
有一种天地皆同力、一切尽在掌中的强大感受。
这是掌控负窘神通难免的心态,他将骄态镇压,让自己冷静审视对手。
齐人绝不能小看,若齐人无能,那么屡遭齐人打压的夏人,又算什么?
小看对手,其实是轻蔑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斥力骤然降临,在疯狂地推着他。
从一开始来观河台,就预设齐国天骄为对手。对于天下闻名的重玄神通,他自然早有准备。
自遥远星穹,正北方玄武星域,一座星光圣楼倏忽闪耀。
玄武有承载之仁,包容之度。
你欲成何道?
这是每一个有志于神临的修士,都需要考虑的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答案。
立起星光圣楼之时,就是在向这个世界诠释自己。
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按部就班,先循旧规,再证自己。
就如儒家学子,以“礼”自制。也如佛门弟子,以“戒”相约。更如法家门徒,以“法”行规。在“规”的制约下,自然走向“道德”。
到达“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而“我”是什么?
我的“道”是什么?
对太寅来说,“包容之度”,就是他的行为准则之一。
是他恪行的自我。
当他恪守此道,玄武星光圣楼的投射,就有了“仁”的力量。
他并非儒家门徒,但身在夏国,受儒家影响很深,取北方玄武以“仁”字。
包容不是怯懦,不是退缩,不是畏惧。
是“原谅”。
而原谅的前提……是你认错。
重玄遵当然不会认错,所以打碎他的脊梁,逼他认错。
太寅当然也不会包容齐人,他包容自己。
原谅自己未能早生数十年,不可以参与齐夏争霸大战,不能够挽救败局。原谅自己年纪尚小,修行远不足够,不能登上剑锋山,让叔爷不死……
原谅现在力所未及的一切,而让自己勇敢前行。
属于玄武圣楼的遥远星光,绕身而耀。那星光之力,厚重之“仁”,让他轻而易举地抵抗那斥力。
以负窘神通,陷对手于困窘。以玄武圣楼,容自己于无力。
他急步趋前!
虚横于身前的左手,往边上一拨。
在他和对手重玄遵之间混乱的环境,为他的进攻,分开一条通道来。
这是他于困窘之中重定的秩序。
若非是在演武台这样毫无环境的地方,这神通的效果只会更强。
便在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一日骤然升起。
像是烈日照破乌云,日轮降临的瞬间,所有其它元力都被驱逐,只剩下纯粹的火元游走,形成新的“秩序”。
重玄遵的神通,日轮!
此神通号称“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是压制邪秽、扫荡污浊的强大神通。用在此刻并不相合。
但重玄遵竟然用它重定元力秩序,真可以称得上运用巧妙!是把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极致,运用随心,不愧天骄之名。
但……
太寅冷笑:“诚然你是天府修士,能在内府境称王称霸。但你并不理解,什么叫外楼!”
当他开口的时候。
遥远星穹,又有三个光点,接连亮起。
东方青龙圣楼、南方朱雀圣楼、西方白虎圣楼。
星光沐体,在太寅身上涌动。
当他说完这句话。
他一直微张的右手,猛地握紧,握成了拳头。
而后一拳前轰!
他的拳头上,星光莹莹。
有赤、蓝、青、黄,四色混转。
这一拳打落,重玄遵以日轮神通形成的短暂秩序,当场崩解。
是为……
逆四象混元劲!
这是夏国太氏赖以成名的力量。
此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在外楼巅峰层次,才真正显现威能。
因为只有真正立起了四大星光圣楼,才能够熔炼成出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
以负窘神通掌控环境,陷对手于混乱。
以逆四象混元劲打破防御,立分生死。
这是近乎完美的搭配!
威能远非二者相加,而是以倍数计算!
太寅拳头所到之处,一切都在不自然地崩解。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
此为他的星光圣楼,是他所阐述的“道理”。
星光流淌在他的身上,赤、蓝、青、黄四色在拳头上纠缠。
不仅仅是逆四象混元劲,更是道的熔铸。
而拳头往前。
仿佛他和重玄遵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一拳让路。
天地之间只此一拳。
他感受着力量。
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无数个日夜,不眠的苦修。
国之恨,家之仇……
杀!
他看到那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忽然探手一抓,抓住了空中那日轮,直接砸了过来!
铛!!
拳头与日轮交撞,发出金铁之声。
太寅面无表情,挥拳再轰。
他看到,对手嘴角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意。
铛!
拳头再次砸上日轮。
你何能如此从容?
以逆四象混元劲对轰你的神通,我有何惧?
纵不能一次性将这神通具现物消解,但水滴石穿,总能崩尽火元。把你的神通打碎了,你还能从容吗?!
太寅拳涌四色之光,再一次轰落。
而那一只烈焰已熄的赤红日轮,被对手抓在手里,再一次砸了过来。
两个人像在打铁一般,不断地锤击。
逆四象混元劲对轰日轮。
日轮上的赤色,渐渐消褪了。
太寅的拳头越来越有力,逆四象混元劲包裹着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轰出。
当然也没忘了掌控负窘神通,给对手制造最恶劣最混乱的环境。
天地皆同力,令你不自由!
只是。
无论他怎么轰击过去,无论他的逆四象混元劲有多汹涌,那重玄遵都是毫不犹豫地一记日轮砸回来。
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逐渐黯淡的神通当回事。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日轮神通都快要被打崩了,他为什么还在笑!
太寅提高自己的警惕,也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是优势的局面,持续下去就是胜利,他没道理先变招。
战斗需要勇气,也尤其需要智慧。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重玄遵的声音。
“夏国太氏,技止于此吗?”
那么不屑一顾的……
那么轻描淡写的……
要被我打崩溃了的,难道不是你吗?
太寅并不允许愤怒的情绪涌上来,他只想冷笑,扰乱心态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正想开口,在拳头的再一次碰撞中,那砸过来的日轮上,忽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力量。
是重玄神通!
远比之前那斥力所展现的层次,要强得多、重得多。远远超出他预留的防备空间!
他已经尽量重视,但还是不够重视。
这才是此人重玄神通的强度?
太寅只来得及转过这个念头。
拳头先被砸回来,继而撞上了自己的胸膛。
护体星光仍在强撑。
逆四象混元劲被他提前消解了。
但胸骨也已经凹陷。
整个人都被这一下砸飞!
在极速的倒飞之中,太寅看到。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倏忽而近!
完全不像是陷在“泥沼”中,完全不像是在被环境针对。那些元力的撕扯,好像此刻根本不存在。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适应了负窘神通制造的、混乱的环境!
这怎么可能?!
每一息都搅动了数十次的元力变化,怎么可能被适应?
但那已经靠近的、已经红得不是那么鲜艳的日轮,却在描述着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夏国输掉了霸主之争。
现实是剑锋山上被刻上耻辱的文字。
现实是叔爷太华真人战死。
现实是日轮,要砸上脑门。
去你娘的,绝无可能!
太寅在心里怒吼着,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还在倒飞的身体里,涌现出强大的力量,使得他将身一转,一窜冲天!
什么狗屁现实,我绝不认!
他咬碎牙关,呼应四圣楼之力,催动着内府轰隆隆响起。
我须……这一战我须……我须叫你们看到……
但一股恐怖的引力忽然笼罩全身,将已经拔高的他,生生拉了回来!
咣!
日轮终是砸上了脑门。
这一声巨响,在整个演武台上空回荡。
太寅整个人,也被这一记日轮,砸得跌落地面。
他强忍着巨大的眩晕感,控制着崩散的道元、混乱的气血,努力寻找身体的平衡。尽最大能力,呼应着星光圣楼,保护自己的身体。
咣!
脑袋又被砸了一下!
星光黯淡!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太寅咬破舌尖,在剧痛中获得短暂的清醒,挣扎着右手一握!
那遥远星穹里。
北方白虎之圣楼,整个熄灭!
他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
所有关于“杀”之一字的理解,于此回流。
磅礴的,可怕的杀力,与逆四象混元劲合在一起,涌动在他的拳头中。
他要……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住!
无数的引力斥力通过这只手,摁进他的身体里。
在他的肌肉血液里,甚至是在他的道元中,不断地发生着冲突。
“唔!”
他无法发出惨叫,只能发出闷哼。
他倔强地鼓起余力,用那只凝聚着可怕力量的拳头,努力往上轰去……
咣!
一记日轮砸头,淹没了他的意识。
这真是……
令人绝望的强大!
而在一众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方才还风华绝代、翩翩浊世贵公子的重玄遵,一只手掐着太寅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另一只手高举日轮……
咣!
咣!
咣!
极其野蛮的、粗鲁的,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砸着,仿佛要把太寅砸成肉泥。
若只看他的脸。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非常平静。
而嘴角仍然带着那迷人的、若有似无的笑。
拥有着致命的魅力。
但他一次次高高扬起又落下的手臂,紧握着日轮的手臂,青筋暴起,如游龙缠在山峦上。
呈现着最直接的暴力。
咣!
咣!
咣!
“胜者,齐国重玄遵!”
台下的余徙淡声说道。
也不见什么动作,一道清光就已经覆盖了太寅,温和却坚定地阻止了重玄遵。
眼看着已经彻底砸碎了护体星光,日轮再次落下时,却没能砸烂那颗脑袋。
日轮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
重玄遵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收回日轮。
而地面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太寅,右拳还紧紧攥着。甚至还涌动着,逆四象混元劲的力量……
他当然坚毅、不屈、勇敢。
但也仅止于此。
因为其它演武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所以重玄遵迈步往台下走。
目光平静,脚步从容。
身上不曾沾染一丝血迹,日轮也已经收回内府。
依然是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对他来说。
这个太寅当然也算不错的外楼修士。
但甚至不会是鲍伯昭的对手。
在外楼层次的理解上,比鲍伯昭稍强,在神通的运用上,却弱上不少。
那时他打鲍伯昭尚且轻松一打三。
今日之他,又岂是当日初入外楼的他可比?
对方一息之内数十次搅动环境,他的重玄秘术。在重玄神通的支持下,却已千百次试探,千百次对抗了。
所以压力……
不曾出现过。
太寅恨也罢、怒也罢、挣扎也罢。
无论怎么努力,都不重要。
不必说他有什么故事,是怎样的人生。
这只是很多不重要的手下败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不学无术能长安 (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2/2) 坐在看台前排的姜望,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重玄遵当然是值得他关注的。
但他的重点,却在主持正赛的真君余徙身上。
其人同时注视着八座演武台上的战斗,却也非常及时地保住了太寅。可以说是妙到毫巅,刚好在护体星光破碎的那一刹。
无怪乎说黄河之会正赛很少死人,有衍道境强者的保护,想要杀死对手,真的很难。
但“很少死人”这句话,说明毕竟是死过人的。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姜望想,应该在于决出胜负的时间。
哪怕是真君强者,也很难笃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当其中一个人倒下,如何断定他不会再起来?
当其中一方只剩一口气就被打死,如何断定其人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就拿刚才的这一场战斗来说,太寅的拳头如果最后轰在了重玄遵身上呢?
当然,太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重玄遵。
但你这提前断定的胜负,如何服众?
黄河之会正赛的胜负,决定的不仅仅是两个天骄之间的胜负,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主持大会的真君本就有立场,不可能绝对公平。就算绝对公平,其他人也不可能信任他绝对公平。
若是真君强者的判定就有效,那不如不要打了,派人上来让哪位真君看几眼,评头论足一番就好。
所以,出现“无争议胜负结果”的时机,很重要。
姜望在认真地思考,怎么才能在黄河之会的正赛上,杀死林正仁。
只有身魂的毁灭,才能抹除这个可怕的对手,才算是沉重打击了现在的庄廷。也是对杜如晦和庄高羡的一步复仇。
他们想要在黄河之会上赢得庄国的荣誉,他就亲手将这份希望打碎。
但要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能是在战斗之中,以猝不及防之势,直接以融会杀生钉的不周风,吹灭其人神魂。
在分出胜负的时候,生死也分。或许可以让真君余徙来不及救护。
当然,这仅仅只是猜想。
姜望并不足够了解衍道境强者的力量,无法断言自己一定能成功杀死对手。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成功可能呢?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从头到尾,姜望都只看着演武台,不曾看过林正仁又或杜如晦一眼。
黄河之会正赛的对阵名单,不到上台之前,参战者都无法知晓。
也就六大强国的天骄,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其余人都只能做如齐国重玄遵会对上夏国天骄、秦国甘长安会对上丹国天骄、牧国那良会对上盛国天骄……诸如此类的推定。
六大强国虽有一定默契,黄河之会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遮羞布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摆设,但毕竟有其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说,姜望通过曹皆,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将要在和林正仁战于内府场正赛第一轮。
其他人包括林正仁,却只以为,他将在第一轮打夏国触悯或者申国江少华。
只有在上台的前一刻,对阵名单才会公布。
姜望要做的,就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便全力爆发,杀死林正仁。
一则杀敌必尽,二则也让天下人知道,庄国这个正赛名额的侥幸,让他们手里这个难得的荣誉,染上擦不去的污迹。
击败容易,杀死难。
姜望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林正仁,更是真君余徙。
旁人都在关注场上天骄的精妙战斗,唯有他,始终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余徙的出手上。
他当然没资格判断余徙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准确的预判。
他只能够分析,余徙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干预比赛、确定胜负结果。在这当中,有哪些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外楼场第一轮结束了。
八强名单,是齐国重玄遵、秦国甘长安、牧国那良、楚国斗昭、荆国中山渭孙、魏国燕少飞、越国革蜚、理国范无术。
除弃赛的景国外,天下强国的天骄,全部击败了对手,且没有一个人受伤……
全都是碾压式的胜利。
若非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若非是玉京山余徙真君在主持,恐怕他们的对手,一个都难活下来。
天下六大强国和其它国家天骄的差距,到了正赛之后,才陡然鲜明起来。
这份八强名单里,魏国和越国,都是区域性大国,国力大约只比夏国这样的区域性强国稍弱。出一两个打进八强的天骄,倒也并不罕见。
唯独这理国,只是一个小国家,连区域性大国都算不上。
范无术所取得的成绩,也就格外显眼了。
根据齐国这边临时找来的情报显示,这个范无术,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理国在魏国南面,在夏国西面。
范氏,是在理国极有名望的一个家族。
范无术原本并不是叫这个名字。
出身显赫的他,自小娇生惯养,纨绔成性。每日就是逗猫遛狗,游手好闲。
因为怕吃苦,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练过武,身体没能得到调理,以至于无法发挥开脉丹的效果,不能超凡。
他父亲是理国大将,常年在外领军,为国也为家奋战,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
本来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但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范无术的父亲自战场上退下来,伤重垂死的时候……他还宿醉青楼未归。
他父亲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死之前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学无术”
死未瞑目。
他从此改名叫无术,守孝十年,努力修行。
十年之后,竟然一飞冲天,成为理国最耀眼的天骄。
这在理国是一段流传极广的故事,被视为浪子回头的典范。
而他这一次代表理国参与黄河之会,竟然打进了外楼场的八强,更是为此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演武台上空生出一道长方形光幕,八强的名字在光幕中不断变幻。
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外楼场八强对决名单确定的时候。
这是一个随机混乱的道术禁制,确保最后的名单绝对公平。
在六位帝君的注视下,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毫无疑问,天下六强的天骄,谁也不想提前与另外几个强国的天骄碰撞。
但八进四的对决里,必然有天下六强的天骄要提前离场。
这是列国天骄之会的残酷所在,也是精彩所在。
光幕上的名字停止了变幻。
最后是——
齐国重玄遵,对阵牧国那良。
秦国甘长安,对阵楚国斗昭。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理国范无术。
魏国燕少飞、对阵越国革蜚。
对天下六强的天骄来说,这大概是最糟糕的对局了。
因为他们完全有包揽四强的实力,却只能保住三个四强的名额。
而在这种糟糕中,荆国中山渭孙显然是更幸运的。他是唯一一个在第二轮里,避免了强国天骄之争的。
“运气不错嘛!”黄舍利大咧咧地道。
前期消耗越少,后期胜算就更大。这当然是极妙的签运。
中山渭孙咧开了嘴:“希望咱们都有更好的运气。”
“我可不用。”黄舍利赶紧竖掌一拦,仿佛生怕中山渭孙的祝福生效:“真正的强者,就是要对决强者。癞蛤蟆才欺负小虫子呢!”
如果这是在太虚幻境,赵铁柱一定要质问她谁才是癞蛤蟆,不骂得她跳脚绝不住口。
但这里是观河台。
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黄弗大将军都会听到耳朵里。
作为名门中山氏的公子,中山渭孙只能儒雅随和,笑眯眯地离开看台,往演武台走去。
“那我祝福你啊!”他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用力地控制着腮帮子。刚刚把西北五国联盟里真国出身的外楼境天骄打残时,都没有这么费劲。
这么漂亮、这么有背景,又这么有天赋的一个女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她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完美!
名单已定。
场上八个演武台,忽然开始移动。
古老的石台碰撞时,竟然在“流动”。就在众人面前,两两融在一处。
这让姜望立刻就想起了太虚幻境里,用于匹配战斗的论剑台,也是以这种形式相并。修行者仗之在星河论剑。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或许便是参考了黄河之会……
场上每两个演武台并成一个,最后只留下了四个演武台。
八进四的战斗同时开打。
这确定四强名单的四场战斗里,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楚国斗昭,对决秦国甘长安。
哪怕重玄遵风华绝代,对决的那良亦是出身霸主国牧国的顶级天骄,也盖不过斗昭战甘长安这一场的风头。
斗昭号称横推同辈无敌手,声名直追十五岁就在黄河之会夺魁的左光烈。
甘长安今年亦只有十九岁,比很多内府场的天骄都要年轻,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他们之间的战斗,在某种意义上,是秦楚之战的延伸。
双方都必定会以杀死对方为目标,就连主持正赛的余徙,也不得不多加几分注意。
看台上的姜望,更是早早把目光落在了斗昭对决甘长安的乙字号演武台上。
相较于看重玄遵用日轮砸脑门,他还是更想看看号称现世以降杀伐第一的斗战七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没来得及发挥完整,就被他利用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了。但后来听叶青雨描述,斗勉出过几刀,不能说不强,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不太配得上“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
或许斗昭能够给出答案。
与之相比,荆国中山渭孙打理国范无术,几乎不存在悬念,关注的人也不多。
至于魏国燕少飞和越国革蜚那一场。
前者据说是魏国一游侠儿,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后者则是越国前代名相高政的亲传弟子。
说起来也都有璀璨的人生。
但包括姜望在内,确实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一战。
他们俩无疑是有最好的签运。有一半的机会进四强,对魏国或者越国来说,都是极好的消息。
相应的,这之所以被视为“绝好的签运”,恰是因为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们这一组,是四强战中最弱的。
姜望认真看着乙字号演武台上对峙的两个人,连重玄遵什么时候离开观战席的都没有注意到。
斗昭对战甘长安。
这场战斗,太值得关注了。
相较于斗勉消瘦且凌厉的面容线条,斗昭的面容轮廓,看起来要更宽和一些。
天庭饱满,眼神明亮,给人以一种非常灿烂的感觉。
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他手中握着的刀,很特别。
刀背极厚,刀锋极锐。刀背和刀锋,形成三角状。没有刀尖,或者说刀尖处本就是一块三角形的横截面。乍看起来像一柄断刀,只具备劈砍的功能。
这是一柄勇猛刚毅之刀。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起了斗勉的那柄天野刀。
作为战利品,当时他还拿在手里感受了一番。
天野刀刀头巨大夸张,极其凶厉,号称“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
斗勉视之极珍。
从外观上来看,天野刀和斗昭手上这柄刀绝不相同。
但姜望完全能够感受到它们血脉相连的共颤,断定这应该是同炉所出的两柄名刀。
长时间对长相思的温养,已经让他对名器有了一些自己的认知。
斗昭的这柄刀,非同凡响。
站在斗昭对面的甘长安,则是一个面容非常青稚的少年。
光看脸的话,说他只有十三、四岁,都有人相信。
不过十九岁也的确不算大,与看台上的姜望同龄。
相较于姜望这十六岁才磕磕碰碰开脉的“穷孩子”。
甘长安出身名门,自小天赋过人,八岁的时候,就被秦帝最为信重的谋士王西诩,期许为“能长安”。
意指这孩子一生平坦,且才华独具,在八岁的时候,就有一方城主之才略,能“使一地长安”。
“八岁能长安”这句话,也被广为流传。
很多人称赞神童,都以此句。
姜青羊十八岁才名扬临淄,算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而甘长安八岁就名满咸阳城,是真正从小耀眼到大的天骄。
面容青涩的甘长安,穿着一身黑色文士服,身形单薄,两手空空。与其说是超凡强者,倒更像是哪家私塾偷跑出来的蒙童,总感觉他随时要拿一本书出来,摇头晃脑地背诵。
但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身上那引而不发的锐气。
他是带着刀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他出刀的时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六章 曾见天骁掌中舞(为盟主是Ming呢加更!) 余徙真君宣布战斗开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在所有人耳中。
斗昭于是跨步,抬手,一刀斩落!
轰隆隆!
明明没有雷光,却似响起了雷声。
之柱围起这演武之地,六位至尊的巨相分立六面。
演武台对应的这方天空,是无遮无掩的。
但有风有云。
随着斗昭这一刀出手,云层倏忽两分,流风无声各断!
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忽然开裂。
此时这形如断刃的厚背刀重重斩落,但落下的仿佛不是刀。
而是那裂开了的、好似将近末日的天空!
刀名天骁。
招名天罚。
斗战七式之中,此为第一式。
斗昭的刀尚在半途,天空的裂痕已经坠下。
在甘长安的头顶上空,空气被分割开的痕迹……锋利得有些明显。
叫人不由得担心,整个空间连同他,都将被分开。
面对这天之裂隙。
甘长安很平静地伸掌。
右手平伸,掌心向上。
像一个稚童托举着心爱之物。
有什么在舞动……
一道寒光在跳舞!
姜望运足了目力,才看清那是一柄约莫四寸长的小刀。
此刀十分精致。
刀脊如两道弯月相并,而刀锋一线,却如流溪,很是清澈温婉。
刀柄是一位美人妙曼的腰肢,双足一错,便给这刀柄收了尾。
一双玉臂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似在舞动,便成了刀镡。
秦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四寸小刀掌中舞,一见此舞终生误。”
世之名刀,掌中舞。
见此刀者,此生无。
这是秦国历史上一位女性真君所掌的名刀,如今传到了甘长安的手上,竟也十分和谐。
那天地一线的裂痕落下时。
在甘长安掌心舞动的四寸小刀,也精准地斩出一线刀气。
与那裂痕,一横一竖正交错。
这一缕刀气斩出,竟如针线一般。
那一道落下的“天之裂痕”……在缝合!
比起斩碎斩灭它,这种令其复原的表现,才更罕见,也更可怕。
刀是杀人之器,不杀反愈,简直是违背常理。
但恰恰强绝的力量,就从违背中生出。
此是传承自真君许妄的绝世刀术,因缘刀!
一刀斩合天之隙。
此时此刻,斗昭尚在半途。
但就在下一息,那道隐隐分割空间的裂痕,骤然大开。
那将要“缝合”天之隙的刀气,瞬间被撕裂开来。
而斗昭连人带刀,竟然从那裂痕中斩出!
快绝,狠绝。
铺天盖地都是刀影,铺天盖地的刀影又都汇成一刀。
斩断了因缘之线。
也代天行罚,罚落甘长安之身。
这样恐怖,这样突兀的一刀!
铛!
甘长安以两指捏住掌中舞的刀柄,横于头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恰恰拦住了这一刀。
掌中舞,格挡天骁刀。
四寸刀,抵住四尺刀。
因缘刀对上斗战七式。
掌中舞往下一沉!
沉了三厘!
甘长安抬眸一看,正对上斗昭骄阳般明亮的眼神。
长着浅浅少年绒毛的嘴唇,微微翕张:“此刀,不可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笼罩了从天而降的斗昭。
他执天骁刀决然斩落的身影,竟然缓缓上升!
此为神通……否决!
这是接近绝巅的顶级神通。
在一定的能力范围内,不认可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四寸长的掌中舞,在甘长安指间中疯狂变幻。似流光游转。
这一次他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刀柄,拔身反冲,简简单单、却又顺理成章地、一刀捅向斗昭的腹部。
把空气都洞穿了,将从天而落的护体星光都捅碎,一出刀就贴近了斗昭,直面其人的柔软与缺憾。
传自真君许妄的这门绝世刀术,号称“因缘际会,生死相逢。”
绝不像名字表现得那样有禅意,而是极凶极恶极狠的刀术。
有缘相逢,赐你一死。
面对此刀。
斗昭灿烂如骄阳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淡漠。
天骁刀高高举起,明明无刀尖,但极其锋利、极其冰冷的气势,已经再次把云层洞穿。
天光仍在,但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有些阴沉晦暗。
而斗昭将这高高举起的天骁刀拉下来,刀锋耀过一层幽幽的光。
此刀斩落。
斗战七式第四式,神性灭!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也高举过这一式的起势。
但立即就被迟云山的力量镇压。与斗昭的这一刀比起来,大约也只是姿势相同而已!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
斗昭这一刀斩下来。
神通之光崩散。
甘长安否决神通的效果都被斩碎了!
天骁刀的刀锋,恰恰撞上了掌中舞的刀尖。
准确地说,是斗昭以神性灭斩落时,甘长安主动以掌中舞的刀尖相迎,提前终结了神性灭的轨迹。
没有声音。
这一次交锋是缄默的。
恐怖的力量碰撞着,把声音都湮灭了。
即使以姜望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掌控,也都无法捕捉半点。
斗昭握刀的手微扬。
这一次,是天骁刀上移了四厘!
甘长安以拇指和食指捏住掌中舞,以四寸刀的刀尖,抵住四尺刀的刀锋。将其往上推!
他搭上了中指。
斗昭连刀带人,猛然上移了四寸。
他搭上了无名指。
斗昭上移四尺。
他最后搭上了尾指。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别扭的姿势。
甘长安的五根手指,攒在一起,一齐捏住掌中舞的刀柄。
反推斗昭。
斗昭是从上往下,甘长安是从下往上。
于斗昭一方而言,上移即是后退。
但他不得不升,不得不退。
自掌中舞刀尖传来的恐怖力量,推着他不得不退。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倘若他坚决不退,天骁刀就会被刺断。
因缘刀术,了断天骁。
并非天骁不如掌中舞,而是他斗昭,没能抵住这一刀!
于是在所有观战者的眼中便看到——
甘长安以四寸小刀之刀尖,抵住斗昭的刀锋,从而推着其人不断往上。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在不断交锋中逸散开的刀气,切割空气时产生的、凄厉的啸鸣。
甘长安就抬头看着斗昭,手上攒着刀柄。
不断运劲,不断加速。
不断操纵着刀气逸散的流向。
那些刀气隐隐在极高空聚集,不断地冲撞着,仿佛要把天空剖开。
天罚之刀?
代天行罚?
那就……
把你推回天之裂隙里!
你代天行罚,我让天罚你!
……
……
……
ps:刀镡(xin):也作为刀格,刀盘。可以理解成刀具护手的部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否决(求月票!) 交战中的两个人,瞬间就已冲上了高空。 在六根参天石柱、六位至尊巨大法相的环绕下,不断向上。 场内观战的人们,也齐齐抬头,望向天穹。 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整个“天下之台”内,同时开始的四场战斗里,关注他们这一战的人,直有六成还多! 这是一幕极其绚烂的画面。 甘长安以掌中舞,倒推着斗昭往天穹去。 速度快到空气都在炸响。 两人之间不断碰撞、炸开的刀气,为因缘刀术所引导,汇聚在穹顶,已经把“天”剖开了裂痕! 而斗昭身不由己地,已往天之裂隙去。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自那遥远星穹,属于斗昭的四座星光圣楼接连亮起。 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令他灿烂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毁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斗昭握刀的手忽而一错,天骁刀的刀锋,被恐怖的力量所推动,猛然将掌中舞的刀尖往旁边一带! 刀尖错开了! 但甘长安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因缘刀术,岂是这么好让? 他的刀尖明明被荡开,而他仍然往上刺,这一刀按理说本该与斗昭错身而过…… 但却贴上了斗昭的腹部! 因缘莫让! 嘀~嗒! 在刀光破碎,“天”有裂痕的高空。 一滴鲜血,落了下来。 斗昭的血。 伴随这滴鲜血落下的…… 是“铛”的一声脆响! 斗昭在一刀带开掌中舞的同时,连人带刀,在高空团身一转,再看向下方的甘长安时,眼中已经只剩毁灭的情绪。 而天骁刀随身转过一圈,重重斩落! 妻离子散,何也? 流离失所,何也? 人世之艰难困苦无所依。 非有天灾,必为人祸! 斗昭身周笼上了一团阴影,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虚幻。但他和他的刀,又如此真实。 以前存在,以后也将继续存在。 但若有人目睹着此时的他,内心也要跟着黯淡了。人生无光,前途晦暗。此生无望,来生也无望。 此乃祸气! 正在旁观此战的姜望,如何看不出来? 当初在青云亭的时候,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为对抗人魔,舍命施展的禁忌道术,便是引动祸气,凝聚了殃祸乌云。 作为云顶仙宫现在的主人,姜望当然也思考过,是否有重现的可能。 按理说,若善福青云对应殃祸乌云,云顶仙宫当年应该有对应平步青云的仙术才对。 不过池定方彼时施展的道术,虽则禁忌,却并不是仙术。 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也并非术介。虽冠有殃祸乌云之名,但与善福青云有着本质不同。 就跟五仙门对于声闻仙典的探索类似,大概也是后来者的探索变通。 毫无疑问的是,这门青云亭传承下来的禁忌道术,是向名为殃祸乌云的术介靠拢的结果。 只是姜望的确对祸气缺乏了解,因而一直进展艰难。 此时见得斗昭这一刀,恍然有熟悉之感。 如果能够让他好好讲讲,这一刀是如何利用“祸气”的,那就太好了。 若能够对祸气有深刻的了解,借此倒推青云亭的殃祸乌云之术,也就有了思路。再加上如梦令,也未必不能够重现真正的殃祸乌云术介。 对应着平步青云,推导出相关的仙术也就有了可能。 反过来,若能探索出对应殃祸乌云的仙术。多了一份仙术术介的掌控,如梦令也有机会推到更高的层次,让其适用于更多仙术的术介…… 这当然是美好的构想。 也只能是构想。 别说他跟斗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就算是真有交情在,斗氏的不传之秘,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知晓。 只能寄望于斗昭多来几刀,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高空处,斗昭团身一刀,在掌中舞继续突刺前,将其斩开。 甘长安的刀,本是不应该被斩开的。 他以因缘刀术驾驭掌中舞,已经刺破斗昭的腹部,必要洞穿他的身魂。 但天骁刀的刀锋,与掌中舞的刀锋相撞时。 他的精、气、神、意、势,全都崩溃了一瞬。 斗昭这一刀,正是斗战七式第二式,名为【人祸】! 驾驭祸气,杀身杀敌。 人祸之恶,更甚天灾。 甘长安己身为祸,自内而外,瓦解了他自己的刀势。 虽然只在瞬息间,就已经被他镇压,因缘刀术自我修补,扭转回来,刀势重聚。 然而斗昭已经顺势斩出了下一刀。 其人眼中的毁灭感已经消失,重新变得灿烂耀眼。 天骁刀是厚背重刀,往往大开大合,动辄斩天裂地。 这一刀落下,竟然极轻。 轻飘飘的…… 贴上了掌中舞的刀镡。 准确地说,是甘长安运刀绝妙,在天骁刀斩落自身前,以掌中舞的刀镡将其架住。 这柄四寸长的小刀,在甘长安手中,如铁壁铜墙一相横,不使敌人来,不叫风雨落。 然而。 从他握刀的手臂开始,他的皮肤变得干枯,而后开裂。 一道道的裂痕,从右臂往全身蔓延。 斗昭这一刀,乃是斗战七式第三式,名曰皮囊败! 前一刀以祸气为源,这一刀崩解血肉。 刀被格住,势已斩落! 看台上观战的叶青雨,一时脊背发凉。她在迟云山与斗勉交过手,彼时也试过一刀皮囊败。的确感觉到了强大,但不曾感觉到恐怖。 直到今日再见。 一想到被此刀斩至,身上会朽败成这样,她就忍不住后怕。 这样的刀术,真近乎道了! 她的云篆神通能否对抗?她的傀儡兵符够不够斩? 受到惊吓的非止叶青雨一人。 但绝不会包括甘长安。 虽则他年轻的身躯开始朽败,开始不受控制的衰残。 但他依旧神采飞扬,只一转掌中舞,四寸小刀绕着天骁刀的刀身不断旋动飞舞,在不断炸开的火星里,不断迫近,而终于贴近斗昭的手掌,竖切五指! 口中却道:“吾十九仍志学,不可称老朽!” 玄妙莫测的否决神通再一次动用。 他身上的处处裂痕,又一道一道地恢复过来。仍是年轻身体的鲜活、紧致、蓬勃。 张扬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而斗昭又是高高扬起一刀,重重落下:“人小心衰,老亦老矣!” 他说甘长安人小心老,虽十九,也不年轻。 他的眼神漠然,天骁刀势也决然。 声如冰霜,而幽幽的光在刀锋流转,直接斩碎了神通之光。 又是一刀神性灭! 看台上的姜望心神震动。【天罚】、【人祸】这两式,尚且在他的理解范围里。 但神性灭这一式…… 怎么可能!? 如果说第一次是甘长安神通效果已尽,那么这一次真的是直接与神通碰撞。 而结果看起来是如此惊人。 难道斗昭的这一招,真能够每次都斩碎神通之光吗? 哪怕是号称现世以降的第一杀伐术,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死死盯住战场,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但见甘长安五指一张,如莲花绽开,掌中舞的刀柄,立在掌心。 像一个小巧的美人儿,站在他的手掌中央。 他的五指干净、有力,血色分明,不见朽色。 姜望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神性灭这一式,的确是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对抗神通,但也很有限度,并不能够完全消解神通的力量。 不过……虽只如此,却也真的不负“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了! 甘长安大张五指,以掌心推动掌中舞。 四寸小刀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 掌中方寸世界,娇小美人在狂舞。 掌外偌大世界,竟也似,随之翩跹。 令人沉醉,令人迷惘! 斗昭的手也变得轻柔,仿佛也沦于刀势,跟随着对手的四寸小刀在起舞。 但天骁刀以轻飘飘的姿态落下,刀锋恰好斩上掌心舞的刀尖。 轻柔得像一个吻。 正是斗战七式之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掌中舞灵性十足,算得上名刀中的美人,当然是好皮囊。 刀尖与刀锋对撞。 掌中舞的舞姿停滞了。 甘长安不慌不忙,用他仍显天真的眼神,看向斗昭。 眼神中的稚嫩与青涩,尽数去了。他的智慧和城府,在眼睛里闪耀。 他不是真天真,更不是真幼稚。 八岁就有安定一方的才能,他的智慧远迈常人。 此时此刻这一幕,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一切尽在掌中! 当此之时,两刀相触,奋力同抵。 两人各持刀,唯决其命。 正是分生死的好时候! 一个峨冠博带的身影,自天灵飘然踏出,高高在上,威仪自生,却是甘长安的神魂! 神魂状态的甘长安飘然若仙,气质极佳,而有莫测之威。 只探手一抓! 在斗昭的身体里,一个幻影不安扭动,跃然欲出。那是斗昭的神魂,正在被拿捏、被拔出! 此为神通,【神游】! 神魂出游如神游,在“神”的面前,一切皆为蝼蚁。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对手的神魂。自己神游,也叫对手同游! 按理说,修士在神临境以前的层次,是极难对抗此种神通的。 甘长安出手的时机又极精准,俨然是冲着锁定胜局、毁灭斗昭而去。 但面对如此可怕的神通。 斗昭的表情,却仍旧灿烂明朗。 他刀势一变,直接一刀神性灭,斩上神通之光。 这一刀起势太早,不比先前,都在甘长安的神通生效之后,因而未能将神通之光斩碎。 但他也只需要片刻的消解与迟滞罢了。刀势再转而折,他体内跃跃欲出的神魂幻影,与他的肉身保持一致。 同时抬刀,同时斩落。 他的容颜好像有些衰老,他的神魂似乎有些衰弱。 未伤敌前先自衰! 自衰当然是为了斩敌。 此乃斗战七式第五式,名曰【身魂朽】! 天骁刀几乎是弹了出去,在神性灭一式之后,立刻就撞上了那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 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前后两式之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本应如此流畅自然。 甘长安显出错愕的表情。 他的确没有想到,斗昭竟然将这一式练到了身魂同朽的境界。 人谋虎,虎谋人。 他在等斗昭对刀,斗昭也在等他神游! 这是专斩神魂的一刀。 灭身亦灭魂。 一式神性灭斩开神通之光,一式身魂朽长驱直入,直面神魂。 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当场上下一错,一分为二。 神游是强大到可怕的神通,但毕竟也是神魂出游,竟被这一刀,直接斩断! 甘长安输了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场的秦人更是都不愿意相信,甘长安这样的绝世天骄,怎么可能止步八强? 可却无法欺骗自己。神魂都被斩断了,哪里还有再战的可能? 但高举掌中舞的甘长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他的神游失败了,他的神魂受到重创。 但他还举着他的刀,他的掌中舞,还在他的掌心跳动。 他翕动嘴唇,再一次说道:“吾八岁能长安,十九岁,欲安天下!” 欲安天下,自要从黄河之会夺魁开始。 他再一次动用了否决神通,要否决神游的失败! 这显然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哪怕是对【否决】这样堪称恐怖的神通而言。 要“否决”的结果越艰难,要付出的东西就越多。甘长安定定看着斗昭,属于他的星光圣楼剧烈闪烁,体内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 他聚焦着所有的力量! 但斗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十分灿烂:“王西诩哄小孩。你也骗自己!” 翻手就是一刀! 这一刀单刀直入。 直指斗昭的天灵。 好像剖开他的内心,直面他的暗黑。好像斩断他的杂思,面见他的生死。 斗战七式第六式,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我是谁? 你幼稚平庸,青涩稚嫩。 年少成虚名,老大无长进。 你固步自封,洋洋自得。 活在赞誉中,不自知几斤几两。 “黄口小儿,安敢天下称魁耶!?” 面对着这样的一刀,甘长安一时怔住。 他本不至于崩溃得这样快,但他的神魂刚受重创,他多次用否决神通进行难度极大的否决,并且这最后一次,还没来得及完全发挥…… 有太多的原因! 他骤然清醒过来,嘴角露出苦笑。 于他这样的绝世天骄而言…… 都是借口! 而斗昭的天骁刀已经落下,一刀劈在甘长安的脑门上,隔着护体星光,将甘长安一路斩落。 就如先前,甘长安以掌中舞抵着斗昭一路升空一般。 此时反过来,斗战以天骁刀斩得甘长安一路下坠。 而且更快,更重,更坚决! 在几乎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就将甘长安斩落了地面。 护体星光恰在此时崩碎。 天骁刀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劈,劈入了半截脑门! 斗昭他…… 否决了拥有否决神通的甘长安!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国殇 (为盟主adminnest加更!) “胜者,楚国斗昭!”
天骁劈落,余徙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润清光流动,覆盖了甘长安的身体。保护着他的身魂,滋养着他的生机。
此时此刻,斗昭还握着天骁刀,天骁刀还嵌在甘长安的脑门里。
鲜血如瀑。
红的白的,已经模糊了甘长安的面容。
但刀已无法寸进。
反而一点一点地,在往外拔。
并不是余徙不能够更轻松地将这柄刀逼出来,而是他一方面要保住甘长安的性命,不使伤势扩大,另一方面,也要保护斗昭,不让自己的“阻止”,对斗昭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主持者,应有的公正。
感受着那股力量的坚决与不可抗拒,斗昭确认自己已经不可能将甘长安劈成两截了。于是抬手拔出天骁刀,轻轻一抖。
刀身上沾着的红白之物,脱刃而出。
虽然未能杀死对手,但他也终是胜了。
对楚人来说,与秦人争杀,大概是比争魁更重要的一战。
此时,名满秦国的绝世天骄甘长安,已经神迷意昏,残身败躯。脑袋都被劈开了一半!在余徙的保护下,才免于一死。
而斗昭屹立在演武台上,一手反握着天骁刀,望着看台上楚国人聚集的方向,双手大张!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什么都不必说。
看台上,穿着各色华衣的楚人,一同唱起了楚国祭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gu)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从夜阑儿,到项北,到前来观礼的每一个楚人。
有的流着热泪,有的声音嘶哑。
有的面红耳赤,有的紧握着拳头。
他们一齐高唱——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河谷之战太惨烈,数以百万计的楚人,失去了亲人。
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有丈夫,老人没了孩子……
他们要复仇……
他们要雪恨!
楚国人齐齐唱着,唱着摧心断肠的祭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斗昭陡然收刀入鞘,看台上的楚人也戛然静默。
他轻声呢喃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位力压秦国甘长安的盖世天骄,那双灿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滚下两行热泪。
孰能忘国耻?
更添以家仇!
在河谷平原上哀恸的,也有他亲叔叔的灵魂!
现在,能够安息了吗?
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秦人固然是咬牙切齿,楚人固然是激动不已。
但悲欢并不相通。
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这场战斗本身。
天下皆知斗战七式强绝无匹。
但真正见识过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知道它强,但很难知道,它可以这么强。
在这场战斗里,斗昭一共动用了六式斗战杀法。
其中【天罚】有天威,【】引动祸气,【皮囊败】瓦解血肉,【神性灭】朽败神通之光,【身魂朽】压制神魂,【斩性见我】直指内心。
可以说,每一式都有鬼神难测之威。
的确是姜望生平所见的最强杀法。
甘长安的因缘刀,也是传自真君强者的绝世刀术,但在这斗战七式面前,却也相形见绌。
而姜望更关注的是,即使是强如斗昭,凶如斗战七式,以必杀的决心,也没能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甘长安。
足以说明在余徙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件事有多难做到。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余徙知道他的杀意。
在不引起这位真君重点关注的情况下,同时把握八场战斗的他,未必就没有疏忽的时候。
到时候不周风一吹,神魂碎灭。余徙难道会为了一个林正仁,耗费多么巨大的代价?
姜望默默思忖着,也若无其事地移动着目光。
斗昭与甘长安的战斗结束了,其它几场战斗却还在继续。
姜望眼睛一扫,发现还有一场战斗,比斗昭这一战结束得更早。
那是一个长发箍成一束,眉似秋刀、眸光明亮的男子。
其人腰间佩剑,穿着简单朴素的武服,身形挺拔,立在丙字号演武台中央,静静看着左侧演武台的战斗。
而他身前不远处,只余一滩血迹,对手应已是被人抬走救治了。
姜望先前已经知道,这就是魏国那位游侠儿,燕少飞。
被他早早击败的对手,便是越国的革蜚。
据说这个燕少飞出身寒微,既无名师,也少资源,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在魏地声名极著,拥趸甚众,是豪侠一类的人物。
他能一路走到现在,击败越国名门出身的革蜚,坐稳黄河之会四强位置,当然称得上实力出众。不过在很多人看来,也是运气使然。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好运,一路都碰不到霸主国天骄。
若是景国外楼境天骄不弃赛,十六强时就应该会指定他了……
来不及过多观察其人,顺着燕少飞的目光,姜望也看向他左侧的那场战斗。
那是重玄遵与牧国天骄那良之战。
场上重玄遵的日轮高悬空中,光芒遍照。
依然白衣飘飘,在重玄秘术的作用下倏忽来去,亮眼极了。
看台上多半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而身形瘦小的那良,双手戴着一副锋利的铁爪,半弓着身体,不断发起进攻。
场上竟然是他压着重玄遵在打!
他的动作很不漂亮。
就是双足一弯,然后弹起跳跃。简陋得有些好笑。
但是看到他跃起的速度,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他几乎是足尖刚离地,铁爪便已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爪法也很不美观。
像饿狼扑食一样,只有最原始的凶狠,而无半分美感。
但他在日轮的照耀下来去如电,他的铁爪一次次扫飞日轮。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瞬间千百次探索四周的重玄遵,能够在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围攻下来去自如的重玄遵……
竟然有些避之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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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1,“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九歌·国殇》屈原
2,我希望让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精彩,配得上【列国天骄之会】这个名头。
每一场战斗的设计,每一门神通的构想,每一个招式,每一位天骄的人物塑造……
能更这么多,我已经尽力了。
明天的更新随缘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近神之躯,天府之威 位在王帐骑兵的那良,在草原上亦是有着传奇经历的天骄。
牧帝曾亲切地称其为“狼孩”。
草原上,狼、鹰、马,都是具有神性的。
狼孩这个称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当然,从这个称呼里体现的、牧帝的亲近,才是更让人在意的事情。
那良与齐国重玄遵这一战,已经进行一阵了。
从场面上看,是那良牢牢占据了上风,几乎是追着重玄遵在打。
不过交战的双方都很清楚,这还只是热身而已。
彼此来去地攻伐。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
完成了试探。
那良在急速地弹冲之中,猛然侧头,与操纵引力斥力倏忽转移的重玄遵对视。
一脚踏在空中,竟然发出踏在地面上的那种闷响。
身形随之移动,戴着黑色铁爪的右手凶狠撕落。
这一爪,不同之前。
那只漆黑的铁爪上,在此刻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如星辰亮在夜幕。
隐隐形成一个狼首的图案。
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与这狼首图案遥相呼应。
星力丝丝缕缕,绕在铁爪之上。
于是此爪骤然加速。
几乎是星光一亮,狼首图一显,爪尖便已与重玄遵的鼻尖擦过!
之所以只是擦过鼻尖,是因为重玄遵在极速的身形变幻之中,还及时察觉到了危险,以斥力将自己往后推开数寸。
但那良反身便是一爪,又临面门!
重玄遵牵引重力,再次避开。
引动星楼之力的那良,速度暴增,杀力愈强。
但真正恐怖的,其实是他踏足虚空,却踩出的、一声接一声的爆响。
此为神通,【御气】。
那无处不在、不可或缺的“气”……
为其所用!
凭借着对“气”的掌控,那良在空中不断跳转,随心所欲地变幻方位,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向重玄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一时之间,寒光笼罩演武场。
战斗瞬间进入了!
超凡修士只要推开天地门,就能够肉身飞行。
但在空中折转往复,依靠的是自身的动力。是源于气血的肉身力量,更是通天宫中,道元之力的推动。
在空中倏忽上下左右的战斗,对很多修士来说,只要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锻炼,就都有机会做到。
就像哪怕是没有超凡的普通人,成年后也能在平地上自如奔跑。
但即便是超凡修士,若想如那良这般“自由”,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完全违背直觉地运动,在没有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则几无可能。
绝大部分的外楼境修士,仅凭自身道元之力的推动,不足以施加这样强的动力。甚至肉身也无法承受内外如此激烈的撕扯。
有趣的是,恰恰那良此刻的对手,就是一位有着特殊手段的天骄。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一瞬间千百次的试探、变幻,重玄遵堪堪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做出种种精妙的反应来。
星缘天狼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寒光,那良微弓着半身,脚下踏出声声闷响,如孤狼在原野纵跃猎食。
而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操纵重玄之力,翩跹似舞。
又有灿烂耀眼的日轮,绕身而转,时不时与星缘天狼爪发生碰撞。
两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交战,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这种诠释速度的巅峰对决,也让人沉醉!
看台上的黄舍利,甚至是忍不住惊叹:“好英俊,好美!”
坐在旁边的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默默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看什么呢?你在给谁鼓劲?你是哪国人?
黄舍利反应过来,赶紧往中山渭孙和范无术那边看过去,倒像是自己只是偶尔恍了一下神。
还装模作样地沉吟道:“唔,渭孙哥这一招真漂亮!”
一俟夏侯烈收回眼神,她又忙忙地把视线移回齐牧两国天骄之战。
那个天天端着架子装风度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啊!
从计昭南到重玄遵……
果然美男子就应该披麻戴孝。
白衣飘飘真养眼!
齐国天骄真不错!
为了好好欣赏重玄遵,她连斗昭对决甘长安都没看。区区一个中山渭孙,岂能动老娘心神?
夏侯烈拿她没有办法,只要这姑娘不明目张胆给别国天骄喝彩鼓劲,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了。
黄舍利就这视线一挪的工夫,场上的战斗形势,就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穿梭的寒光与日轮之光漫天乱钻。
那良在极速的进攻之中,踏足半空,一个倒挂旋身,猛然一爪,盖上了重玄遵的面门!
而重玄遵极其潇洒地一抬手,摊开五指,横在面前,日轮倏忽贴在掌心,恰恰与铁爪相撞。
锵!!
发出如此激烈的金铁之声。
那良直接一记膝撞,膝前的空气瞬间凝聚成肉眼难见的半透明尖锥状,御气为锥,顶膝而杀!
也恰在此时,重玄遵整个身体,自头部以下,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起。
他的脸和他挡在面前的手,还在原处,日轮还在拦着那良的星缘天狼爪。脖颈以下却违背常理地飘起。
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他的腿,将他抬了起来。
恰恰避过那良这一记糅杂御气神通的膝撞!
而吸力还在继续,重玄遵用重玄之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直接顺势完成了一个倒翻。
伸手在日轮上一撑,整个人拔空而起,星光绕体,重玄之力加持,踏破空气,一脚踩了下来,踩在日轮上!发出恐怖的震响。
不过在此之前,那良在膝撞落空之时,小腿就已经弹出,踩在有如实质的空气上,于沉闷的踏声中,整个人极速后撤。
重玄遵踩着日轮下坠的时候,他已经撤爪脱离。
日轮坠空!
这种精彩绝妙的攻防转换,非止这一个瞬间,而是时时刻刻在发生。
唯独不同于之前的一点是,那良这一次的撤离,没有成为下一次进攻的叠势。而是真的一脚蹬远,跟重玄遵拉开了距离。
或许已是意识到,这种程度的进攻,并不能够击倒对手。
此时此刻,倒飞的他,与翩然下坠的重玄遵,眼神再次对上。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如狼一般,发出惨绿的幽光,令人心惊!
姜望是见过绿眸的,并且印象深刻。
但尹观入邪后的绿眸,与那良的绿眸完全不同。
尹观的绿眸,是妖异邪恶,混杂了几乎所有的恶意。
那良的绿眸……只有极端的残忍。
在关乎苍图神的传说里,狼代表的力量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神罚,是残忍的力量。
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也有鞭笞罪人之后,让饿狼吞食的传统。
此时此刻,那良眸发惨绿幽光。
两对獠牙,分别翻出了上下嘴唇。惨白色的獠牙,流动着莹莹的光。
唯独他的身形,还是那般瘦小。
微弓着,像一头潜在黑夜里,伺机猎食的瘦狼。
越瘦的狼,越凶狠。
因为它饿。
就在那良看向重玄遵,獠牙骤然翻出的同时。
绕在重玄遵身周的、灿烂夺目的日轮,骤然熄灭!
在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演武台上。
黑夜降临了。
这是那良的第二门神通,【永夜】。
夜晚与烈日不能共存。
毫无疑问,重玄遵经历多次消耗的日轮,迅速被那良的永夜神通压制了。
这神通似于无光,但与无光神通不同。
鲍伯昭所掌握的无光神通,是湮灭所有的光,与江离梦的司曜正好相克。谁能占上风,只看神通的主人谁更强势。
而永夜的效果便如其名,就是制造长久的夜晚。
乍听之下这神通似乎十分无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在夜晚战斗的能力,夜晚对于超凡修士,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因而“长久的夜晚”,好似形同虚设。
但夜晚本身,即有真正的力量。
只是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够发掘。
譬如迷界丁未浮岛的符彦青,他的弄影神通若是在晚上施展,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
这也只是夜晚诸多力量之一罢了。
黑夜是什么?
是人类沉睡之时。
大部分普通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哪怕是超凡修士,夜晚也多用于潜修、打坐、冥想。
万籁俱寂,此心游神。
夜晚是更适合修行的。
而这样的、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安静的时刻。
也是另外一些生命……
复苏的时刻。
在黑夜之中,出现了一双又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狼眸。
一匹又一匹的狼……
或者说狼鬼,出现在演武台上。
古老的禁制让演武台上的空间如此广阔。
但那些狼鬼,是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不断增加,那一双一双的眼睛,仿佛是天上的繁星!
几乎把演武台铺满,将重玄遵,围在其间。
曾经神道大昌的时候,也是鬼道极盛之时。
所谓“神鬼不分家”。
牧国是唯一的一个,以神道为主要修行流派的当世强国。
说到养鬼役鬼,牧国的修行者才是行家!
当然,穹庐山上的苍图神庙,是以神道为主的。
养鬼役鬼是另外一派,并不归于主流。
密密麻麻的狼鬼,在夜色的庇护下向着重玄遵靠拢。
场外已经有观礼者发出了惊呼。
对“美”的摧毁,总是让人不忍的。
但恰恰是齐国这边,没有几个人动容。
姜望和计昭南自不必说。
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战的王夷吾,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他太知道重玄遵的强大了。
这算什么?
但见演武台上,狼鬼成群。
而那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仍在立在半空,脚踏着已经熄灭光芒的日轮。
他英俊的面容,在黑夜里仍然生辉。
便在此刻,左手高举。
自那无尽深远的高处,有一束光。
一束月光落下来,在半空中便扩散开。
一束散成千百束。
每一头狼鬼,就对应一束月光。
这座演武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盛大的表演。
千百束月光,在夜色下漾开,是多么美丽的景色?
黑夜似梦。
月光如林。
而每一头被月光照到的狼鬼,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重玄遵不曾现于人前的神通,名为【月轮】!
这门神通的效果,号称“月光如牢,无所遁形,无处脱身!”
月轮与永夜,岂不正是绝配?
狼鬼在那良的操纵下挣扎不已,但却没有任何一头,能够逃得了月轮的束缚。
甚至于那良本人,也一时定在月光中。
重玄遵飘然而落,胜雪白衣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他在如林的月光中穿行,飘飘似仙。
此等人物,岂是人间能见耶?
他飘落那良身前,右手一举,那熄灭了赤光的日轮,便又落在手里。
而后当头一砸!
像砸太寅那样。
这一下,仍是对准那良的脑门!
铛!
那良毕竟不是太寅。
在月轮的束缚下,他仍然挪动了手。
星缘天狼爪上,狼首图案星光闪烁。
借自四方圣楼的力量,令他的双手挣脱束缚,挥动星缘天狼爪,挡下重玄遵势在必得的一砸。
火星四溅。
重玄遵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使他看起来并不冷漠。
但他全然不顾那些被月轮定住的狼鬼,也不做别的动作,仍是抬起日轮,再次当头砸下!
被禁锢在一束月光之中,那良那快绝鬼魅的身法无处施展。
不能避,只能挡。
星缘天狼爪交错于头顶,手臂上肌肉暴起,鼓荡最原始的力量,再一次挡下日轮。
铛!!!
这一声格外重,因为重玄遵也在日轮之上,加持了重玄之力。
这是力与力的碰撞。
那良当然不肯一味地挨打,在格挡的同时,也鼓动御气神通。空气成锥,正面刺出!
重玄遵倏忽左移,避过这一刺,毫不犹豫,日轮又复砸落。
但见得场上月光如林,定住密密麻麻的狼鬼。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重玄遵绕着那良疾转,一边闪避着那良的攻击,一边疯狂以日轮砸他的脑门。
那良则是在月光束缚的范围里,一边以星缘天狼爪格挡着日轮,一边操纵着“气”,疯狂地攻击重玄遵。
神秘的夜色里,皎洁的月光下。
只见一个白影,绕着一束月光。
一时间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铛!
仿佛绵绵无尽的撞击声。
直到……
哐当!
一只星缘天狼爪脱手而出,坠落在地上。
爪尖锋利的星缘天狼爪,与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那良终于是,挡不住有重玄神通加持的日轮重击了吗?
很多人脑海中都生出这个念头。
但面对着再一次砸落的日轮。
那良笑了。
极致残忍、也极致天真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
不但没有恐慌没有避让,没有想着怎么弥补。
反而是左手一甩……把另一只星缘天狼爪也扔掉了!
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放弃了反抗。
“他是等死吗?”
看台上已经有声音这么问。
然而被束缚在月光里的那良。
已经双手空空的那良。
倏忽一伸手,竟一把便抓住了日轮!
他和重玄遵,一人抓着日轮的一边。
隔着禁锢他的这一束月光。绿幽幽的眸子,和那漆黑透亮的眼睛对视。
那良发现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的瞳孔,很像黑色的棋子。就是他看不太懂的那种围棋上的棋子。
落下来,就不能够反悔了。
那良咧嘴笑了:“你知不知道,这对星缘天狼爪,是为什么而存在?”
重玄遵也在笑,重玄之力不断加持,他抓着日轮不断下压,哄小孩子一般地轻笑道:“为什么呢?”
这个轻浮的笑容,让那良失去了说几句的兴趣。
人不如狼,大多数人都不如狼。
虚伪、客套、假惺惺。
爱与恨,都藏着掖着。
他的手臂迅速长出银白色的毛发。
他的獠牙再一次加长,森森冷冷。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他趴在了地上,仰天一吼,彻底化作了一匹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的巨狼!
森森的绿眸注视着重玄遵,右爪一翻,已经将日轮压在地上。
禁锢着他的那束月光已经消逝,又或者说,正流转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
威风凛凛!
看台上的牧国人,几乎全都双手交叠于面前。并拢四指的左手与右手交错,两根大拇指各自分开,面带崇敬,口称:“忽那巴!”
在“神”的语言里,“忽那巴”即为狼图,乃是苍图神的护法狼神。
而在神恩笼罩的草原,只有真正得到苍图神认可的“神眷者”,才能够觉醒此身。
此为神通,【狼图】。
它的诞生,需要先磨灭一颗神通种子的特性,而后加以神眷。是在神通之上,另孕神通。
费这么大的周折,它的力量自然也远非一般神通可比。
更兼其具有神圣意义。
拥有狼图的人,在草原上地位崇高。
那一对散落在他狼足旁的星缘天狼爪,不是为了让那良更强大。
而是为了压制他,令他不那么强大!
狼图的力量时时刻刻在自我冲突。
星缘天狼爪,是为禁锢他的杀性而存在。
此时的那良,才是真正巅峰状态的那良!
银白色巨狼俯瞰着重玄遵,惨绿色的眸子,没有半点感情存在。
抬爪便是一下。
这一下如此随意。
但快得可怕!
几乎是刚抬起,就已经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力量、速度,都跃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解放狼图,号称“近神之躯”!
举手投足,都贯彻神力。
重玄遵飘身欲退,但很明显地慢了一步。
他一直从容的表情,终于是露出了讶色。
而后……
被一爪盖在了脑门上!
场外看台之上,王夷吾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
即使是他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神狼状态下的那良,简直强到可怕。
刚才的这一轮交锋,并非是重玄神通不足以让重玄遵摆脱攻击。
而是那良的这一爪,切断了重玄遵身周那时刻不歇的、引力斥力千百次的试探拉扯!
重玄遵猝不及防之下,才被那良的爪子扑了下来。
那良显然带有很强烈的报复意味,这一爪的落点,针对性很强。
你砸我脑门,我也砸你脑门。
银白色的狼爪落下。
啪嗒。
仿佛有这样一声脆响。
也仿佛根本没有响过。
重玄遵头顶,一颗璀璨的、宝石一样的事物,碎灭了。
那袭白衣飘身而起,往后几个倒跃,踩在一只被月光束缚的狼鬼头上。
表情很有些认真。
就在刚才,他的保命神通触发了。这意味着,刚才那良已经可以杀死他。
而且不是他对决鲍伯昭他们时,用以争取时间的那种神通使用,而是真正被逼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不得不触发。
重玄之力被突然隔断,他猝不及防,是这一下的主因。
强如重玄遵,不会掩饰自己的错误,但也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
那良化身的银白色巨狼,俯视着面前的蝼蚁。
解放狼图神通的他,第一时间就打破了月轮神通的束缚,一抬爪就隔断了重玄遵的重玄秘术,打出了其人的保命神通。
近神之躯,自然俯视众生。
“很有用的神通。”
银白色巨狼说道。
他狠狠一爪踏在那已经晦暗的日轮上,将其踩得彻底黯淡。
而后腾身而起,在空中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残忍问道:“你还能用几次?”
踩在狼鬼头上的重玄遵,看了一眼自己的日轮,眼神漠然。
他平伸五指,用力一握,一团璀璨的光点,倏忽出现,又就此被握灭。
他竟然主动停下了保命神通!
“从现在开始,我一次都不用。”
重玄遵抬头盯着那头银白色的巨狼,淡然说道:“那么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了。你这狼身……”
他的身体内部,陡然耀起五团明亮的光源。
光芒透出白衣,将他如山峦起伏的肌肉线条映得如此分明。
自遥远星穹,亦有一座星楼立起。
五府同耀,星光绕体!
此刻的重玄遵如神似魔。
他一脚将那只狼鬼踏成了黑烟,跃升而起,这是极其恐怖的高速,直追显露“近神之躯”的那良!
就在那半空之中,重玄遵正面迎上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
探出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神狼的两只前爪!
一如之前在月光囚笼中,那良抓住了他的日轮。
那良会记仇,他也会。
重玄遵与那双惨绿色的狼眸对视,接上了自己的半截话茬:“还能持续多久?!”
在内府之前,通天宫提供着超凡修士的全部动力。
叩开内府之后,每一座内府,就是一个新的动力之源。
但五座内府的力量,其实各自为政。可以一座一座的叠加,却不可能作为整体存在。因为神通相异,内府也不同。
唯独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
之所以称“天府”。
之所以是“天地第一府”。
之所以它如此强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天府修士五座内府的力量,可以完全混同一体!
这种力量要怎么形容?
五根手指单独进攻,再怎么戳,力度也有限。当它们握成拳头,却能够轻易地轰倒对手。
身形挺拔的重玄遵,在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面前,显得是如此瘦小。
但他抓住巨狼的前爪。
五座内府同时发力。
开发到极高层次的重玄神通,加持着他的力量。
五府同耀之光,与星穹圣楼之光,同时照耀。
肌肉鼓起,将身侧转,手上一甩。
轰!
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直接被甩飞。
一记简简单单的过肩摔!
但砸倒了“近神之躯”,谁能说它普通?
那良也被激发了凶性,在地上一个翻滚,就要起势。
但身绕灿烂光华的重玄遵,已经以恐怖的高速坠落,直接跪按在他的狼躯脖颈上,对着那巨大的狼头就是一拳!
这是绝对的、力量上的碾压。
即使那良化身神狼,身具神赐之力,又有着巨大的狼躯作为支撑,却也根本无法在力量上与之对抗。
他抗拒月轮之力,磨灭日轮之力,切割重玄之力……在神通的碰撞中大显神威。
却被最纯粹的力量牢牢压制。
神力耀起,却被更灿烂的光华轰灭。
他扭转脖颈,想要咬杀其人。
但自脖颈处传来的恐怖力量,令他动弹不得。
而重玄遵一手揪住他的狼耳,另一只手捏紧拳头,拳头上神光璀璨,重重砸落脑门!
那良感觉到,笼罩自身的神赐之力,竟然在消解。
这是什么力量?
砰!砰!砰!
重玄遵却不管他做什么思考,只死死按住他,像凡人与野兽搏斗那样,简单且粗暴地……挥拳!
场外姜望眼神古怪,他在重玄遵的拳头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太寅的逆四象混元劲?
不。
是五府同耀之光……是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聚合成的力量。
不过,虽然不是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但的确也有其影子所在。
必然是从太寅身上得到的灵感。
他砸了太寅一整场,砸出了自己糅合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不知道夏国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砰!
砰!
砰!
场外看客有什么感觉,重玄遵根本不会在乎。
他只是又一次击倒了对手,且再一次的巩固胜利而已。
银白色的神躯巨狼,被看起来小巧得多的重玄遵跪压在身下。
满地月光如林,一身白衣似雪。
跪压神狼脖颈、一手揪着狼耳、一手挥拳的重玄遵,体内五个璀璨的光源,是如此耀眼。
透出来的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在诠释着极具暴力的美感。
而他的拳头,是那么的沉重。
每一下砸落狼首,不仅可以听到近神之躯的骨头裂响,还可以听到拥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随之一声一声的颤鸣。
天府,天府。
从来只听传说,少有现于人前。
而今日重玄遵展现的,是真正的天府修士之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章 若是无人来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那良已经被生生打退了近神之躯,破灭了狼图。 只剩瘦小的一团,倒在地上。 痛苦却无力。 这种感觉。 像是……孤零零躺在草原上,等待自己腐烂的过程。 太累了啊。 那良模模糊糊地想到。最早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遗弃在草原上呢? 没人知道,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模糊的思考能力。 这种“宿慧”,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是邪恶的,因为“于世有悖”,应当受焚于火。 所以他从未显露过。 虽然这“宿慧”也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记忆,说起来只不过比别人更早开始思考。十岁的糊涂蛋比比皆是,他的智慧也并没有强过许多人。 只是…… 只是他记得,模模糊糊地记得。 他还是婴儿状态的时候。 那种饥饿、无力,等死的感觉。一如现在。 只是再没有那样一匹母狼,那样一位“母亲”,温暖地舔舐他。 就这样吧。 我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在满头满脸的鲜血中,那良眼中的绿光散去, 在最后的模糊意识里,他感受到了温暖。 “胜者!齐国重玄遵!”余徙如此宣道。 重玄遵松了拳头,缓缓站起来。 体内的璀璨光源黯淡。 场上如林的月光消失,密密麻麻的狼鬼,也隐没在黑夜里,继而随着黑夜一起…… 消退。 重玄遵转步,往自己已经黯淡的日轮走去。左手笼着一层月光,像拿着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将右拳上的血迹擦掉。 当月光褪去,他的拳头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五指一张,即是漂亮有力的弧度。 他往前一探,抓住了日轮。五神通之光,绕着日轮而转,修复着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是欣赏,或是惊叹。 原来,天府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五府五神通,天府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直到余徙的宣声再一次响起,很多人才恍然意识到,场上还有别的战斗在继续。 “胜者,荆国中山渭孙!” 不出意外的,代表荆国出战的中山渭孙,击败了理国的范无术。 这个出身小国的、颇具传奇性的天骄,终究没能走得更远。 但黄河之会八强,已经是理国从开国到现在,都从未出现过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意味着,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万妖之门后的资格。 至于是自己开发,还是将这个资格与别国交换,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他们已经拥有了选择。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惧怕困难,让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能够拥有选择,已经是多少国家梦寐以求的事情! 大战结束之后,中山渭孙站在演武台上,从容四顾,准备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热烈眼神。 就刚才的战斗来说,他自问是发挥得非常漂亮。 范无术绝非庸手,手段丰富,意志坚定,战斗才情极高……他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巩固优势,以堂皇之阵,锁定了胜利。 场面虽然看起来不甚华丽,但也都是因为他提前洞悉破绽,多次让范无术无功而返。正是大巧不工,朴实无华。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来黄河之会天骄云集,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当能看得出他的优秀来。 但“不经意”地看了一圈…… 发现好像没什么人在看他。 只有牧国的观礼队伍里,传来了喝彩声,但也稀稀落落,没点气势。 都没吃饭是怎么着? 他正想着。 耳边已经传来了余徙的催促:“牧国天骄请下台,准备下一轮正赛!” 再打眼一看,其他几个胜者,都已经站在了台下。调息的调息,养神的养神,恢复的恢复……就他在发愣。 也就他结束得最慢。 中山渭孙面带微笑,还正了正衣冠,才飞下台去。 不管有没有人看,不管别人怎么看,中山氏的风采不能丢! 几乎他前脚刚飞离,四座演武台就开始轰隆隆移动,像在驱赶着他似的。 毕竟六位至尊都以法相降临观河台,确实也没谁有耐心等他耍足风度, 中山渭孙半尴不尬地落下身形,转过头来,看着四座演武台在他面前,渐渐合在一处。 整个天下之台内,便只剩这么一座演武台。 这座演武台上,还要进行两场战斗。 四强两两分组,先后决出两名胜者来,再于此台争魁。 至于谁是第三,谁是第四,并不重要。 黄河之会历届以来,也没谁要看败者之争。 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以确定名位的顺序来看,分别是楚国斗昭,魏国燕少飞,齐国重玄遵,荆国中山渭孙。 这四个人,就是天下列国所有外楼天骄里,最天才的四人。 不必说什么甘长安不幸提前遇上了斗昭,那良遭遇了重玄遵,不然他们可以如何如何。 借口对弱者来说是借口,对天骄来说,是羞辱。 止步八强,就是甘长安、那良的最终结果。 遗憾或者痛苦,也都如此了。 余徙伸手一指,那道如画卷般的光幕,再次于演武台上方展开。 就连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光幕,期待着分配结果。 四位外楼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一阵混转。 而后停下。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魏国燕少飞。 楚国斗昭,对阵齐国重玄遵。 “唉。”夜阑儿一声轻叹。 那略微的蹙眉,已经叫许多人心碎。 对于在场观战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遗憾的配对结果。 在之前的几轮正赛里,楚国斗昭和齐国重玄遵无疑是表现最亮眼的两位天骄,甚至可以说,他们俩是独一档的表现。他们在顶峰相遇,一决高下,才是理想的剧情。 现在夺魁的两个热门提前碰撞,难免叫人遗憾。 但正赛的规则就是如此,谁也不可能更改。 与之相对的,在场的荆国人无疑松了一口气。 中山渭孙简直是天命之子!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最好的签运。 第一轮打西北五国联盟的天骄且不去说,第二轮打八强里唯一的小国天骄范无术,第三轮又是避开了最耀眼的两个绝世天骄,打四强里唯一一个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 一路打到现在,他根本没暴露什么实力出来,消耗也很少。大有一种把底牌留到最后的趋势。 这不是天选,什么叫天选? “他奶奶的。”就连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中山家祖坟山上起火了吧?” 这何止是冒青烟! “咳。”气质肃杀的慕容龙且赶紧拦道:“国运,国运。” 他太心累了。一个黄舍利已经很不着调,夏侯将军这又是怎么了? 哪有这么说自家天骄的? 别人对你家天骄没信心,你自己也说他是靠运气? 虽则是有调侃的意思,虽则他们也都清楚,中山渭孙绝对具备争魁的实力。 但堂堂骁骑大都督说这样的话,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六位至尊的法相可都在场! 夏侯烈终是知道失言,把话圆了回去:“既是运气,也是实力。运气也是实力嘛!” 无论人们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外楼场最后的两场战斗,终是要开始的。 首先开始的一战,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中山渭孙,对阵魏国游侠燕少飞。 从出身、地位、资源、影响力……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悬殊的对决。 而留在台下等待下一场战斗的重玄遵和斗昭,都极有默契地就地盘坐,闭目调息。 显然他们只互视彼此为对手,只求迅速回复到巅峰状态,对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并不关注。 这实在是骄狂。 但没有人觉得他们不配如此,他们之前的表现,已经足够征服观众。 环形看台上的一众观战者,除了荆、魏两国之人外,也都明显的有些兴趣缺缺。 但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无论怎样不被期待。 对于站上这仅剩的、唯一一个演武台的两人来说。 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场战斗。 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战。 有人看,要拼命。 无人看,也要拼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一章?朱雀红莲 孤零零的演武台上。两位天骄相对而立。 中山渭孙仪态儒雅,燕少飞挺拔自信。 一个负手从容,一个按剑卓然。 说起来,即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们也并不平庸。 只是斗昭的斗战七式太耀眼,重玄遵的白衣飘飘太潇洒。 才压下所有天骄的风头,让他们也显得相形失色。 但既然来了这列国天骄相争之盛会,谁甘为陪衬? 都已经走到了四强,谁不想争魁? 从一开始,他们来这观河台,也是冲着天下第一来的! 斗昭和重玄遵再怎么耀眼,也不能够让他们失去自信。 天下人再怎么不期待,至少他们自己,永远期待自己。 且不说中山渭孙自小受到多么严厉的教导,一路走来耗了多少苦功、堆积了多少资源。 燕少飞能够以一介游侠的身份,代表魏国出战黄河之会,甚而晋级四强。他付出的努力,又比谁少了?他的天资,又输给谁? 立在演武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们才会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在此时此刻,于此地相逢。 中山渭孙看着自己这一场的对手,正要随便说几句什么大家各自勉力之类的场面话,显显大国气度。 冷不丁身后的观战席上,传来了黄舍利的一声呵斥:“打快点!” 这里毕竟不是太虚幻境。 毕竟没人知道他是赵铁柱。 在太虚幻境之外,中山渭孙这个人,是很儒雅守礼的。 因而他很有同理心地对燕少飞拱了拱手:“抱歉,我们无意羞辱阁下。只是她性子比较直接。” 但媚眼好像抛给了瞎子看。 来自魏国的燕少飞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不说一句话。 中山渭孙恍然想起来,好像几轮正赛下来,这个燕少飞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好好一个天骄,竟然是个哑巴…… 可惜了! 这等天生的哑,得成就神()临时才能改变吧? 要是跟黄舍利换一下就好了…… 可惜! 演武台上的中山渭孙,在关心黄舍利。 看台之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也正在教训着黄舍利:“你给渭孙鼓劲,不是坏事。但我们要有大国风度,大庭广众之下,你在言语上这么轻蔑他国,不妥当。之后须得注意。” 黄舍利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想早点看帅哥打架啊。 重玄遵对斗昭,多刺激! 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魏国人,一个早都看腻了的中山渭孙,有什么好瞧的? 速战速决就完了,耽误什么时间呢? 我让他们打快点,是这个意思! 但她终归知道这话不便直接说出来,对于骁骑大都督的“教导”,也就好好地眨着眼睛不说话。 这场战斗,魏国大将军吴询,正在台下。 在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魏国的天骄没能打进正赛,让宋国压了一头去。 但外楼场可是挣了大脸了,打进了四强! 以往这四强的位置,大多是六大霸主国内部轮转。燕少飞能挤进其间,甚至现在还在往前冲,已是殊为不易。 一手缔造了魏国强军的吴询,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在。 听得荆国人如此轻蔑,战斗还未开始,就喊什么‘打快点’,他当然要给本国天骄撑场,浓眉一竖,洪声如鼓:“燕少飞,便让天下人看看你!本将军等着亲自为你庆功!” 那边夏侯烈还在絮絮叨叨地教训黄舍利,说些什么咱们是霸主之国,天下表率,不能没有气度之类的话。 骤然听得吴询这一声,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戟指演武台上:“渭孙!弄他!” 正要宣布战斗开始的余徙,看了看吴询,又看了看夏侯烈:“要不你们来主持?或者你俩自己上?” 吴询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要单打独斗,他倒也不惧夏侯烈。但在这观河台,他真把自己送上去了。那才叫天下笑柄。 夏侯烈却不然,他等到吴询做下去之后,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脸的洋洋得意,俨然自己已是得胜了。 十足的幼稚。 姜望敏锐地注意到,与六合之柱并立的,荆国那位至尊顶天立地的法相…… 那件七彩缀星衮龙袍,好像动了一下。 大概是被河风吹动的吧…… 又或者,这位至尊也觉得有些丢脸? 不敢想,不敢想。 姜望老老实实地移回视线,注视着这一场不被太多人重视的战斗。 余徙摆平了两个“搅局者”之后,才正式宣布战斗开始。用于阻隔两人的清光,也就此消失。 而宣声一落。 台上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他们几乎是以同样的极限速度,撞在了演武台的中线上。 说不清是谁先出的手,也难以分辨谁更有力。 因为当两只坚硬的拳头撞在一起。 两点火星炸开。 顷刻已燎原! 熊熊烈焰霎时便铺满了演武台。 那是有着古老禁制的、空间相当广阔的演武台。 然而在此时此刻,竟无一处空隙。 所见之处,除了火,别无其它! 几乎所有心不在焉的观众,在瞬间便定住了眼神()。 眼前这一幕,实在华丽。 两只拳头定格在中线,滚滚焰海也以此分割。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是一片带着点金黄色的火红。灿烂燃烧,焚天炙地。 燕少飞身后的火海,是带着点血色的赤红。张牙舞爪,啃噬人心。 火海分成两色,各自交错撕咬,彼此泾渭分明。 在熊熊烈焰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一些惊讶,也都有一些…… 惊喜! 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惊喜。 在这场战斗之前,无论是中山渭孙还是燕少飞,都未曾展现过自己的火属神()通。 却又在此刻,如此默契的、选择让其亮相。 在这样的对轰中,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彼此深藏于心的……不甘愿。 谁人来观河台,是为了看别人风光! 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的,选择如此煊赫的开局。 正是要展露风姿,争耀于天下。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轰隆隆! 两人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时发出滚雷一般的闷响。 那是通天宫在迸发力量,是内府在剧烈鼓荡……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中,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振翅而起,声鸣九天。 而燕少飞身后的火海里,绽开一朵赤红色的莲花! 拳头对拳头。 神()通对神()通。 南明离火对红莲业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二章 得意 眼见火海怒撞,焰浪互噬。 所有火行之外的元力被驱逐一空。 场边看台上的姜望,几乎按捺不住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 同时得见两门强大的火属神()通,他的三昧真火跃跃欲试! 仅以神()通开发的程度而言,他或者暂时不能参与其中。 但凭借着万物生灭的火界,也未尝不能够与之较量。尤其这种唯火有生的环境,太适合火界的萌发。 这就是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人能挑起他的战心。 太好了,这种感觉太好! 淹没在火海中的两个人,在他的乾阳之瞳里一览无遗。 便是没有修成乾阳之瞳,以他在火行上的造诣,也是不难做出洞察的。 在他的视野中。那火红色的朱雀与赤红色的莲花正面对峙。 两片火海彼此碰撞,难分高下。 互相吞噬,也各自抵消。 而在那遥远星穹,几乎同时亮起两个星点。 交战中的两个人,一同亮起了屹立在南方朱雀星域的星光圣楼! 星光倾落如瀑。 中山渭孙身后的朱雀,身周燎起一圈金焰,愈发显得神()异不凡。 燕少飞身后的红莲,底座流转着两道细长银火,如龙似蛇。 对撞中的两个人,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以星穹圣楼之星光加持神()通。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或许并不是他们默契十足,而是由于……这大概就是火属神()通在外楼层次的正途。 用相应的星光圣楼来辅助开发神()通,生出神()通灵相…… 如这朱雀,如这红莲。 这两个人只是殊途同归。 那么在自己晋升外楼之后,也就大概知道如何继续开发三昧真火了。引星楼,孕灵相,踏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 金焰朱雀绕场而飞,不断加强着火红色火海的威能。 银火红莲也滴溜溜旋转起来,给予赤红色火海以支撑。 交战双方神()通的开发层次,都相差无几,对星光圣楼的理解和运用,也难见高低。 这样发展下去,大概就只是最纯粹的修为碰撞了。 在耗尽神()通之力、焚尽烈焰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 作为荆国天骄,中山渭孙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应该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胜利,而不是依靠苦熬,比拼底蕴。 对手不是六大强国的出身,只不过是魏国一游侠! 他有更多的选择,怎么肯把胜负寄托在单纯这一门神()通的碰撞上? 强者不为也。 中山渭孙的拳头往前一送,整个人抽身疾退。 在疾退的同时,单拳一举! 但见兵煞腾起如龙卷。 而那只金焰朱雀,仰天一鸣,吞焰入腹,无尽火海尽归于其身。 双翅一振,带着长长的焰尾,与兵煞龙卷纠缠在一起。 黑红错杂,龙雀交缠。 随着中山渭孙一拳前轰,啸鸣而起,直扑燕少飞而去。 这是合神()通、圣楼、兵道秘术于一炉的杀法,是他仗之争魁的底牌之一。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其名,龙雀兵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山渭孙听到了剑鸣。 那是一声极轻的鸣啸,但又极沉重,仿佛有着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落在这柄剑上。 故园旧梦无处寻。 赤红火海并没有趁机席卷,恰恰相反,几乎是在金焰朱雀收回火海的同一时间,属于燕少飞的红莲业火,也全部收归银火红莲。 他有霸主国天骄的骄傲,燕少飞也有自己魏国豪侠的骄傲。 他不愿意的事情,燕少飞也不愿! 所以他们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出拳,燕少飞拔剑。 燕少飞全身上下,穿得普普通通,是那种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 唯独他的剑,仅看剑鞘,便是价值连城。 勾玉线、洗银纹、错金鸾、镶宝石。 宗师手笔,稀世之珍。 当这柄剑出鞘,正是龙腾九天,凤鸣八荒,如旭日高悬,有绝世之姿。 剑长三尺半,剑刃过流光。 此剑无剑镡。 剑柄之前即是剑刃。 因为它的锋芒不可以被阻挡。 这是一柄极其耀眼的剑,是一柄生来就要夺走所有光芒的剑。 但它在燕少飞的手中,如此轻柔,如此哀伤……这样沉重。 燕少飞拔出剑来,剑挑红莲。 那绚烂如血玉雕就的红莲,轻飘飘地停在剑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但给人的感觉,太重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生的罪孽都在其中,都担在这支剑上。 所以即使是这样耀眼这样夺目的一柄剑,也这样的凄冷。 此剑,已不堪重负! 燕少飞的剑就这样挑着红莲,向中山渭孙送来。 仿佛是将这一朵沉重的红莲,送给那嚣狂的龙雀。 龙雀错杂,同张怒口。红莲已谢,颓然欲凋。 它们撞在了一起。 龙雀兵杀,剑挑红莲。 正面碰撞。 没有声音。 就连光影也是缓慢的。 一片一片的红莲花瓣,轻飘飘的落下。 一支一支的朱雀碎羽,在空中打转。 兵煞与剑气各自逸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是那种谋杀了视觉的“慢”。 因为难以跟上这副恐怖画面的细节,所以在感官上,有了“缓慢”的错误感知。 直到…… 第一片红莲花瓣落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炸醒了环形看台上的观战者。 也好像炸“醒”了这座演武台。 轰!轰!轰!轰!轰! 炸声连响。 被斩碎的朱雀碎羽,和已经凋落的红莲花瓣,接二连三的炸开。 被击碎的剑气疯狂飙飞,被割裂的兵煞漫天乱舞。 一团一团的火焰,四处飞旋。 那火红的的像花,赤红的像血。 在这花与血的世界里,燕少飞踏步而来。 他像踏足花苑中,在落英缤纷里出剑,一剑直刺。 这一剑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灿光,灵动,跳脱,自由! 有一种“会当凌绝顶,山高我为峰”的气势。 坦荡、自然,璀璨! 正是洗尽铅华,遍照龙光。 仿佛挑飞红莲之后,它才得见真的自己! 请君试长剑,人物足风流。 此人燕少飞,魏地游侠儿。 此剑名【得意】 临行前魏帝所赠。 其时曰—— 天下英雄,当见燕得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三章 须尽欢(为月票一万五千五加更) 【得意】,是藏于大魏王宫里的天下名剑。 魏帝以此剑相赠,对燕少飞的期待不言而喻。 燕少飞以游侠之身,却能于魏国技压群雄,更是在观河台天下“得意”。当然能称得上一声天骄。 此时此刻,他以红莲业火入剑,又借助中山渭孙的龙雀兵杀“洗”去红莲,照得此剑本真。 而后一剑直来。 洗尽铅华如醒梦。 这是直照本心的一剑,也是惊艳绝伦的一剑。 仅以这一剑而论,几乎不输于甘长安所斩的因缘刀术! 但中山渭孙,未让分毫。 龙雀兵杀与剑挑红莲都是绝强的杀法,彼此碰撞之后,漫天零落。 燕少飞能够自“落英缤纷”中刺出回返本真的“得意”一剑,确然是占了一步先机。 但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这一剑更合适,如此而已。 而他的拳,更强! 在花与血的世界里,面对着踏步而来的燕少飞。 面对着这位豪侠,和他的得意一剑。 中山渭孙的拳头,“鼓”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涌动的兵煞包裹了他的拳头。如水流动,如浪奔涌,乃至于……裹住他全身。 凶厉的兵煞涌动着,顷刻收缩,凝成实物。 那是一片一片…… 黑亮的甲叶。 层层叠叠,覆了中山渭孙满身。 胄上如牛顶角,甲上游走火纹。 只将一双冷漠的眼睛显露出来。 气质儒雅的富贵公子,转瞬就变成了一位血腥冷酷的战场杀将。 中山氏不传之秘,【演兵屠魔甲】。 它并非是一具甲胄宝具,而是一门顶级的、强化修行者方方面面的战斗功法。 荆国现在的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当年正是倚仗此术,深入边荒八千里,斩过境真魔而归,名动天下! 在中山燕文创出此功后,它就替代了中山氏原本的传承之术,成为家族核心秘典。 由此可见它的强大。 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又有着自己不同于原典的理解,融入南明离火之威,更适合他自己。 此时此刻,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立在原地如一尊钢铁雕像。 冷漠,刚硬。 而他挥出拳头…… “杀!” “吾当死于敌阵!” “我辈绝不后退!” 唏律律! 锵锵锵! 刹那间那漫天飞舞的“血”与“花”,全都被推开了。恐怖的气息席卷。 中山渭孙一拳轰出,身后无数军魂幻影生灭。 或纵马,或喊杀,或冲锋,或斩首…… 正是,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这样的拳头下,哪怕是得意剑,也不得不微弯,哪怕是燕少飞,也不得不后退! 拳头抵着长剑,两人一进一退。 漫天的血与花,都在加速崩溃。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惊叹时,曹皆却轻轻往后一靠,无声无形的力量蔓延开来,阻隔了姜望左右—— 就在刚才,他感受到这少年逸散出的剑意,知其有所悟。 为了不使旁人洞察,他悄然出手遮掩。 令姜望忽有所感的,并非是龙雀兵杀又或剑挑红莲,诚然这两门杀法都堪称绝顶,与他的火界之术在一个层次里。甚至于因为施术者的修为,这两式的表现,比他的火界之术还要强得多。 但让长相思铮然而鸣,让他剑意勃发、甚至于逸散出身外的,是燕少飞的那一剑“得意”。 太契合。 他看到这一剑,立刻就有了悟。 他的年少轻狂之剑,几乎是自己跃出脑海。长相思的剑灵,雀跃疾飞在五府海中, 年少轻狂,莫过于“得意”! 正因志得意满,于是顾盼自雄。 因为年少得意,所以放纵轻狂! 姜望曾见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悟出名士剑的“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今日见燕少飞的得意剑式,悟出年少剑之“得意”。 所谓人道剑式,正是“人”之一字的阐发。本就是观人、观世、观己,是对一切经历的总结与剖析。 先朝宇,后燕少飞。 以他人真意,了悟自身真意。 当真妙不可言。 这刹那间萌发出的感动,令姜望几乎想要跃上台去,在那落英缤纷的血与花中,斩出自己的一剑,长啸复长歌。 当然只能按捺。 除主持正赛的余徙真君,和六位法相降临的至尊外,任何人干涉黄河之会的正赛,都是找死。 姜望平复情绪,收敛了剑意,继续观战,全然不知方才曹皆做了什么。 曹皆自己淡然不言。 坐在他旁边的计昭南目不斜视。 但见场上—— 中山渭孙运转演兵屠魔甲,催动中山氏秘传的九合杀拳,以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将燕少飞击退。 拳涌兵煞,势压全场。 打爆空气、剑气,封死对手回旋的余地。 一时占尽上风,如神似魔。 而燕少飞一退再退。 他退的速度跟不上中山渭孙进的速度,得意剑被覆甲的拳头抵得愈来愈弯。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惊惧,他的眼神竟然哀伤。 哀伤? 中山渭孙想不明白。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也想不明白。 这广阔世界,茫茫人海,本就是各有各的悲欢。 此世芸芸众生,身外一切之人…… 于我皆为看客。 此心哀伤无复言,此恨绵绵无人知。 无须人知! 演兵屠魔甲下的中山渭孙看到,燕少飞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箍发的玉环骤然炸开,长发乱舞。 他眼中的哀伤消失了,变得灿烂、喜悦。 那种极致的、满溢的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欢喜”,反倒叫人心中更沉重了。 于中山渭孙而言,对手情绪的变化却在其次,重点在于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在急速飙升! 被他铁拳镇压的那一柄剑,其上传来的力量顷刻浩荡如长河怒海! 得意剑骤然绷直,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整个人被弹飞十三步! 砰砰砰砰砰! 步步踩在实地上,步步用力,方才险险站稳! 发生了什么? 演兵屠魔甲状态下的他,各方面实力都已经急剧飙升,何以会被对手压过一头去? 中山渭孙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长发乱舞,眼中充满极致喜悦的燕少飞,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这本是非常突兀的一幕,但却非常自然地发生了。 他的势,他的意,他的道元,他的血液……他的一切,都在自我消耗,于此时灿烂招摇! 神通,【须尽欢】! 倾尽一切,只求刹那芳华。 若不能尽欢便尽死! 这是真正搏命的神通,施展此神通,修行者消耗一切、沸腾一切、倾尽所有……将一生光华绽放在一刻,全方位提升战力。 若能战胜对手以“尽欢”,则芳华可如故。 若不能战胜对手,则立死当场。 同为全方位的战力增幅。 付出如此恐怖代价的须尽欢神通,仅以增幅效果而论,肯定远远强过一般的增幅神通,更不是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可比。 所以燕少飞一振长剑,便已逼退中山渭孙。 本来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在此时拉开了差距, 在须尽欢的状态下,燕少飞纵剑直趋。 一剑洞穿缤纷血与花,如此灿烂夺目。 但但不知为何,脚步竟似忽而不稳,有些踉踉跄跄,有些跌跌撞撞。 像是喝醉了! 在视觉之中,动作好像已经变缓。 但在感知之中,这一剑变得如此之重,如此之强。 他大笑着,欢喜着,得意着。 可他的剑却哀伤着,挣扎着,痛苦着。 如此一剑来,杜鹃泣血百物哀。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一剑递过来。 中山渭孙发现自己只能退,只能后退! 如此的沉痛他担不起,如此的悲伤他承不住。 这是怎样的剑势? 中山渭孙在后退之中,鼓起兵煞,在演兵屠魔甲的状态下,打出九合杀拳。 兵煞起于身后,覆笼高空,遮云蔽日,向前席卷。 这是凝聚大势的一拳,是洪流席卷的一拳。 大军所向,当者披靡。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那柄剑,竟然刺了进来。 歪歪扭扭地刺了进来。 把黑云都分开,把煞气全刺透。 瓦解了他的拳势,燕少飞就那么大笑着,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一剑已横颈! 中山渭孙感到脊背生凉! 这个对手,这个事先没怎么关注,后来也没能查到更多背景的魏地豪侠。 他用的是名为“得意”的剑。 他摘的是名为“须尽欢”的神通。 他满眼喜悦,满脸欢笑。 他的剑势,却似负孽而行,悲哀沉重。 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这个人有怎样的故事?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中山渭孙的圣楼与燕少飞的圣楼交相辉映。 而体内五府震动。 中山渭孙直直看着燕少飞,眼神刹那间幽深如狱。 他发动了在之前几轮战斗中已经显现过的神通…… 【典狱】! 拷问对手之神魂,赋予其人无穷折磨,无尽痛苦。 随着神通的不断开发,典狱也会越来越“丰富”。 在第一轮的战斗中,典狱一出,来自西北五国联盟的对手就已经崩溃当场。那还是出身苦寒之地,以意志坚定著称的西北五国之天骄! 对手洋洋得意之时,正是典狱发威的好时候。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中山渭孙握紧铁拳,随时准备接上攻伐。 但…… 典狱神通落下。 燕少飞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仍然灿烂欢笑着,满眼充盈喜悦。而跌跌撞撞,一剑已临身! 典狱神通于他,竟然没有丝毫作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典狱已经产生了作用,但燕少飞承受住了那种痛苦。 这只能说明,其人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更深刻、更煎熬! 中山渭孙恍然生出一种明悟。 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或许本就是以痛苦罪孽为柴薪。 继而他下了定论,此状态下的燕少飞,不可敌! 于是轰出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毫不犹豫拔空而起,将身移转。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战斗意志已经一变再变。 从强势击败对手,到认真击败对手,再到现在……熬过对手的神通状态,等待良机。 当然,争胜的心自始至终未熄灭。 对于战争,胜负永远比过程重要。 懂得避其锋芒,才算是懂得了战争。 但在这一刻。 面对着中山渭孙的九合杀拳,燕少飞竟然不闪不避。 他只跌跌撞撞地前行,对着中山渭孙出剑! 轰! 拳煞毫不留情地轰到了燕少飞身上,直接轰破了他的护体星光,将他的胸骨得凹陷。发出艰涩的、痛苦的声响, 但燕少飞还在笑。 须尽欢状态下的他,并未被这一拳杀死。 他欢喜地笑着,跌跌撞撞往前倒下。 像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挥舞着木剑,笑闹着奔跑,但脚步不稳,当场摔倒。 然而就是这一跌。 中山渭孙的拔升之势被当场阻隔,整个人被凭空生出的无数道剑气劈斩。 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剑气切割演兵屠魔甲的声音。 在这疯狂的剑气切割中,中山渭孙被生生逼回地面。 而燕少飞在他面前倒下了! 像一个借酒浇愁的醉汉、像一个摔倒的孩子,在他面前跌倒、前扑。 好巧不巧的得意剑,却正正贯入他的心口! 中山渭孙不甘,不服,不忿! 他还有神通未发,还有底牌未出,九合杀拳都尚未演尽! 他堂堂荆国之天骄,怎么能! 但极哀极痛的剑气,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他的痛苦他的罪孽又被点燃,甚至已经焚起了红莲之火。痛苦的火焰灼在体内…… 一道清光抚慰了他。 抚慰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心更加痛苦! 因为余徙插手了。 在真君余徙关于胜负的宣声中。 中山渭孙看着半跌在身前,以长剑贯穿他的心口、同时支撑自身的燕少飞。 他吐着血沫,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问题问出口,他才蓦地想起来,对面这人好像是哑的。 大概正因为天生不能说话,这家伙才如此痛苦。 只可如此专注,所以才如此强大…… 在这样的时刻,中山渭孙脑子里还莫名地生出了奇怪的念头——要是黄舍利哪天也哑了,应该会变得更强吧? “神伤。” 燕少飞说道。 拔出了得意剑。 剑锋离体的瞬间,中山渭孙很想让赵铁柱出来讲两句。 但看着这个拔剑后撤的家伙,感受着那种萧瑟与悲凉,他忽觉索然起来。 回去又要挨揍了吧? 那也没有办法,没能展现巅峰,本身也等于实力的不足。 可是爷爷,我真的很努力了。 算了,您也不会听的吧? 便如此吧…… 躺在地上的人,躺平了。 站着后撤的人,面无表情。 方才那种极致的喜悦散尽,继而只剩无尽的凄冷悲凉。 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他却仿佛佝偻了几分。 并非须尽欢没有还芳华,而是此剑伤己再伤人! 让人不由得不追问,他和他的剑式,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演武台上胜负已分,演武台下,却陡然喧声沸腾! 这一战竟然是魏国天骄赢了! 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竟然走到了最后一步,有资格角逐黄河之会的魁首! 荆国人面色难看,不敢置信。 魏国人喜不自胜,欢声一片。 而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表情激动:“燕少飞!回国之时,我当为你牵马!” 但燕少飞只是握着他的剑,眼睑微垂,神色寂寥。站在台上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尽管今时今日…… 观河台上天下得意!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四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 姜望在学剑之初,就深刻明白,“剑有两刃,伤人伤己。” 杀敌之时,也需自制。 争胜之时,不忘克己。 他是这么理解的这句话。 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何为“伤己”。 燕少飞的剑,太沉重了。 太悲哀。 这是伤心人的剑术。 世间事,伤心无可避免。 所以伤心之剑,谁也无法逃脱。 经此一战,神伤剑术必然天下闻名。 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上台,将中山渭孙抱了下去。 虽则输了战斗,且是输给魏国这样的非霸主国,叫荆国人面上不太好看,但战场胜负这种事情,荆国人看得最清楚。 胜败,乃兵家常事。 更何况,躺在台上的是中山燕文的嫡孙,哪怕是军主陛下,也不可能说放任不管。 夏侯烈自是要显出几分重视来的。 战斗开始前,他还跟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横眉竖眼,现在战斗结束了,他反倒不会做别的事情。 终归黄河之会上的一场胜负,并不会动摇荆国的地位。 霸主国自有气象在。 亲自处理了一番中山渭孙的伤势,便把其人交给随队的医修,自顾坐回了看台。 “丢脸喽。”他嘀咕道。 慕容龙且淡声说道:“战斗的时候,渭孙是不怕死,但那个魏国人像在求死。这是输了此局的原因。” 夏侯烈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打完了,还分析个屁啊? 一旁的黄舍利则拍起了胸脯:“大都督放心,明天我就帮你把脸捡回来!” 夏侯烈仍然面无表情。他有心提醒一下黄舍利,你是个姑娘家。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初是谁说黄舍利不像个姑娘家,有失体统来着? 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黄弗那厮点齐兵马就杀了过去,都不带隔夜的。 “什么姑娘不姑娘,儿郎不儿郎的。我家舍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句话可是让荆国上上下下都记得清楚。 算了,累了。 夏侯烈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中山渭孙被抬走,燕少飞下了演武台,四强间的第二场战斗,立即便要开始。 盘膝在演武台两侧的斗昭和重玄遵,同时睁开眼睛。 余徙大手一挥,面前的演武台便恢复原状,血迹、剑痕、拳印……全都消失。 而后宣道:“齐国重玄遵,对阵楚国斗昭!” 斗昭的武服,是红底金边。 形制算得上简单,但那“金边”,也是花纹繁复得紧,秉承了楚国一贯的华丽风格。 他站在演武台上,手提天骁刀,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灿烂。 恍恍惚似天神。 而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站姿很是随意。衣领也并不严谨,隐约可见玉碗般的锁骨,和深陷的肌**壑。两手空空,难得此时有一副认真的表情。 愈发的俊逸非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愿意错过这一战。 甚至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便是定夺魁名的一战。 中山渭孙和燕少飞的表现绝不能说差,甚至都可以说是极强的存在。 别的不说,仅龙雀兵杀和剑挑红莲这两记杀法,在很多场次都是可以用于确定胜负的。 但他们的表现,终究不如重玄遵和斗昭那般,是极具统治力的强大。 甘长安、那良,都是顶级天骄的表现,但斗昭和重玄遵,也都是压制性的胜利。 强者的层次是由对手来验证的。 姜望倒是还未开脉时,就能独自把枫林城的西山悍匪杀几个来回,难道这战绩可以称得上天骄? 鹤立鸡群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鹤的战场在天空,而不是鸡笼! 天骄唯有与天骄碰撞,才能展现真正的锋芒。 人们期待更多,期待更强大的天骄,期待更精彩的表现。 而无论是斗昭还是重玄遵,似乎都还有很大的保留,可以满足无限的期待——无限自是不可能,但他们的强大,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想象的空间。 还可以有多强? 在外楼境这个层次,还可以强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两位绝顶天骄一站定,霎时场内缄默。 一切变得很安静。 静得仿佛只有心跳声。 咚咚,咚咚。 时间过得太慢了。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当阻隔台上两人的清光消退。 王夷吾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列国天骄之会这样的场合,其实他也很期待。 心向往之。 他打遍军中无敌手,每境必争第一,在通天境甚至留下古往今来第一的丰碑,怎么会不向往真正的天下第一? 但军法如山。 罚入死囚营的三年刑期,葬送了他角逐黄河之会的可能。 他不怪任何人。 也不责怪自己。 他选择,他承担,如此而已。 哪怕是对于姜望,他也并没有仇恨。 他只有胜负欲。 但他现在不能争。 还好重玄遵在争。 他看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有一种自己也正在台上的错觉。 斗昭这样的对手…… 真让人激动啊。 “开始。” 与余徙平淡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开在空中的一道裂痕。 斗昭的天罚之式! 而与此同时,一束洁白的月光从天而降,将斗昭定在当场。 重玄遵起手便是月轮!月光如牢,将斗昭禁锢! 这是在观河台的这么多场战斗以来,重玄遵第一次改变战斗风格,以月轮神通作为起手。 由此可见他对斗昭的重视。 斗昭并不觉得自己的待遇特殊,因为他斗昭,本就该享受如此待遇,本就该被天底下所有的顶级天骄全神对待! 在“斗昭”这个名字面前,谁敢大意疏失! 他并不抗拒。 对手若不爆发最强状态,凭什么试他长刀? 天骁刀直接在手中横转,一式斩前。 那眼神中的淡漠已告诉来者,此为斗战七式之神性灭! 刀刃上幽光一抹,割在禁锢自身的那束月光上,有一种火光四溅的恍惚感。 只是那碎落的,是月之流光。 此刀专门针对神通效果。 以刀术解神通,当然是合算的选择。 但所谓损益,也因时而异。 在此种情况下真个消耗起来,月轮之光几乎无尽,斗昭的神性灭却不可能无限斩出。这种对耗于斗昭反而不利。 对于这场战斗,双方都有清醒的认知。 对方绝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甚至于他们都要谨慎小心,以免自己被“轻易解决”。 对耗既然有利,重玄遵肯定坚持对耗,积小优成大优,是战斗的堂皇之道。骨节分明的五指,如抚琴一般,在半空轻轻一拨…… 于是又见月光一束照落。 落向斗昭。 几乎与此同时,重玄遵头顶的那道天空裂隙也已经落下。 斗昭的天罚一式也临身。 月轮之光和天之裂隙几乎同时迫近对手。 但斗昭的身形已不见! 他借着出刀,直接就让重玄遵的月轮照了空,竟连神通之力也躲开了! 人在刀势之中,自天空斩出的裂隙里跃出,跃在重玄遵头顶上方,自上而下,一刀斩落! 是为身魂朽! 身魂两朽,命魂尽休。 但这恐怖的一式,堪堪斩落一半,便已截停。 一束月光如牢,将斗昭定在半空! 重玄遵拨动月轮,根本就同时落下了两束月光,一束对准斗昭,一束却对准自己! 看起来倒像是斗昭自投罗网。 提前照落的月轮之光,精准定住斗昭的身形。 重玄遵第一时间右手高举,天空中骤然出现一轮烈日! 受其所激,一轮弯月也显露行迹,悬在另一边。 整个演武台上空,光芒万丈,日月同耀! 那光辉甚至于笼罩了整个天下之台。 日轮与月轮之间,勾连起了某种联系。 于是日光更耀眼! 这日轮本来在与那良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严重,五神通之光短暂的温养也未能恢复过来,此刻受月轮一激,尽似已尽复旧观! 天空之上,同现日与月,辉耀演武台。 在这样一副奇观中,烈日轰然坠落,直直砸向月光束缚下的斗昭。 已有重玄加持,自然力如山岳! 压迫得空气发出声声爆响。 嘭! 烈日呼啸而来。 于此同时,千百道引力与斥力,疯狂撕扯着斗昭、影响他的动作、撕裂他的身体。配合月轮之力,死死禁锢住斗昭。 斗昭跃出“天隙”,斩落身魂朽,只在一瞬间便已发生。 但重玄遵牢牢抓住了这个瞬间,顷刻就完成了融贯三门神通的进攻。 先定后杀,凌厉凶猛。 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他都不曾如此激烈、如此主动。 让这场战斗只是一开始,便已跃升至整个外楼场的巅峰! 其时也。 看得见的月光之力如囚牢,看不见的重玄之力似泥沼。 而一轮烈日呼啸而来,空气之中都仿佛出现了黑色的轨迹,不知是观者被伤了视觉,还是空气已经被灼烧成烟。 日轮的光芒此刻太耀眼,仿佛要在一瞬间释放掉所有积蓄的力量。 即使是天空的那一轮明月,也于此刻被掩去了光辉。 斗昭凝固在半空中的持刀身影,更是几乎被炽光淹没。 说起来缓慢,但在这个时候,斗昭也还只是保持着半斩身魂朽的刀势而已。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天骁刀几乎是刚刚落下半截,斗昭那灿烂的眼神便已转为漠然,这柄厚背四尺刀直接横线一拉,将绕身的重玄之力与月光一并斩开。 神性灭,斩神通! 有形的无形的一齐斩碎。 斗战七式这样强的杀法,他竟然能够完成这么快的变招! 看起来就像是他先前那一记落刀,本就是神性灭的前势一般。 若非彻底圆满了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这种纯熟程度,就等同于当初姜望把紫气东来剑典化入每一式中。 但二者之间的难度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斗战七式岂是紫气东来剑典可比? 左光殊说斗昭的斗战七式式式圆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果无虚妄。 这真是龙争虎斗,巅峰对决! 演武台上,斗昭一记神性灭脱出囚笼,抬手就是一刀撩空! 斗战第一式,天罚! 半空中恰恰出现一道裂痕,呼啸而来的日轮刚好坠入其中! 日轮与裂隙一同消失。 落入“天隙”里! 日光自然熄灭了。 【天罚】这种杀力极强的进攻刀势,先被斗昭用于移动,此时又被他用于防御,简直随心所欲,妙到毫巅! 方才还是生死困境,两刀斩过,已经云淡风轻! 但强如斗昭,所求的自然不仅仅是云淡风轻。 几乎是在天罚刚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返身。 根本不看结果,结果早已在心中。 他是背对着那轮坠落的大日、那道刚刚裂开的天隙……而面向那风华绝代的白衣贵公子,斩出了一式皮囊败! 双手握刀,从天而降。 世间美与丑,无非臭皮囊。 以色愉人色终衰。 此式专杀好皮囊! 面对着握刀下劈如天神、形容异常灿烂的斗昭,重玄遵只是一翻右掌,举天相迎。 体内五个灿烂的光源骤然亮起,天边星楼明亮。 他瞬间进入了击败那良时的五府同耀状态,掌心之中,托起一轮灿烂大日,正正挡住天骁刀! 五府同耀,骤然增强的力量,让他瞬间便寻回了日轮。 免去日轮在天隙中的漫长兜转。 而日轮与天骁刀正面相撞,只发出一声巨响。 如惊雷,似天鼓。 重玄遵面无表情,身无朽意。 五府同耀之光,配合着星光绕体,令他不仅格住了斗昭的刀势,也避免了此刀的“朽意”。免受甘长安之厄。 甚至于…… 他右手往上一举,斗昭便已经轻松被推动、被推飞! 即便是斗昭,也不能跟五府同耀、又加持重玄之力的他比拼力量! 但见演武台上,重玄遵白衣胜雪,掌托日轮,架住天骁刀,推得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倒飞向高空。 这一幕极像斗昭与甘长安的那一战。 彼时甘长安也是以掌中舞极限逆推斗昭。 但重玄遵如此施为,自然不是为了跟甘长安走向一样的结果。 真正的绝世天骄,敢为人之不敢为,能为人之不能为。 甘长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力量有多恐怖? 那良显出近神之躯,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在这种恐怖的巨力之下,斗昭甚至都不能移刀。天骁刀上的劲力只要一卸,那恐怖的力量就会摧入他的五脏六腑。 绝不是一滴鲜血可以解决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高空处,还悬着重玄遵的月轮。 日轮月轮若是相合,顷刻便要将斗昭碾为肉饼。 甘长安之前也引导逸散刀气,以因缘刀术斩出天隙,“迎接”斗昭。 彼时斗昭移刀,以一滴血的代价,斩开了甘长安。 此时场景重演,不能移刀的斗昭又将如何? 他当然不会选择以肉身硬接月轮。 更不愿意尝试日轮与月轮上下相合的结果。 他握刀的双手已经暴起青筋,高高鼓起的肌肉撑住武服。 看着重玄遵,斗昭灿烂一笑:“太寅说你不懂外楼,他说得没错。你立起外楼的时间太短,不如回头,再修几年!” 话音尚未落尽,遥远星穹中,独属于他的四座星楼齐齐闪耀。 不如回头! 独这一句,仿佛在无限重演,响在重玄遵耳边。 大自在苦海正音! 斗昭于天外世界磨砺所得。 本是一门极强的杀法,用在此时,不过顺意为之,仅做铺垫。 斗昭的眼神先是清明如镜,继而又浑浊似泥。 刀架未动,刀势不变。 刀意却变了! 他驾驭着刀意,接连斩出了两刀。 一曰斩性见我,一曰人祸! 此乃意刀之杀。 前一刀斩破本心,要叫重玄遵见证自我之卑劣。 后一刀自此卑劣出发,摇动人祸!人性之恶,因恶生祸。 两刀前后相叠,是在外楼层次,斩进了神魂之战! 但对于这样强绝的意刀。 五府同耀其身,辉煌绚烂的重玄遵…… 他只淡声问:“太寅还说他不会输。你该不会不记得结果?” 不如回头? 太寅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斩性见我? 我早已“见我”。 我知我是谁,我知我为何而来,我知我欲往何处。 父亲、爷爷、重玄家族、军神……乃至于齐国、整个现世。 都不能改变我的意志! 我若要登高,山高不算高。 我要去的地方,我一定会到。 世人非之,于我何加? 吾乃重玄遵,这一辈子…… 所思即所行! 五神通之光纠缠着星光,浑如一体,牢牢将斗昭斩落的意刀隔绝于外! 在交锋的同时,双方还在极速上升。 重玄遵的月轮便骤然动在此时,呼啸着转动,旋起月华如飘带,急速冲向斗昭的后背,上下夹攻! 在意刀无果,重刀被阻,且无法抽身的情况下。 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齐齐摇动。 圣楼星光流落,就在斗昭的身后,居然凝成了一只手。 一只握刀的手! 星光延伸成长刀,与斗昭手中的天骁刀同状。 此星光之手握星光之刀,起势即反斩,正正斩在月轮之上,竟将月轮斩得黯淡些许、一刀斩开! 是为【神性灭】! 斗昭说重玄遵的确不懂外楼的那一句话,至此才是尽头! 他的星光圣楼诠释着他的“道”。 斗战之道! 而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那只星光所聚的斗战之手,一刀斩飞月轮。刀身折转,刀势演变,立即便是一式皮囊败,越过斗昭,斩向重玄遵! 斗昭是真正踏上了自身道途的强者。 如甘长安、那良、中山渭孙……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道,但都不如他,已经可以具现道途的杀力。 真正洞悉外楼这个层次的恐怖力量!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外楼修士中,倒是只有苏奢和尹观,展现过“道途”。尤其以后者更为强大。 如今苏奢已死,尹观神临。姜望见过的其他外楼强者,倒是绝大部分都着重于神通的开发,以及各类外楼层次秘术的掌控。 自然是因为“道途”之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便是天下显学,也只不过以星楼四字,稍作引导,以四灵星域的开发,略作扶持……此已是先贤之伟力。 “道”已是难寻,“持道”却比“寻道”难上百倍。要想到达显现杀力的地步,则更是不容易。 而神通的开发是立竿见影,强横无匹。外楼层次的秘术更是普适性极强,每个人都有掌控的可能。 相较之下,绝大部分外楼修士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且“道途”二字,等到神临之后,金躯玉髓、寿过五百,再去探索不迟。那时有更高的视野,更多的时间,自然也有更多把握。 回到战斗中来。 斗昭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外楼天骄,他在与重玄遵相持的同时,遥驭星光圣楼,以斗战之道,催动斩神之刀。 斩开月轮,斩向重玄遵。 现在这一刀落下,重玄遵将如何应对? 恐怕只能避让,主动放弃此刻的优势,转攻为守。 这是看台上许多观战者的共识。 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那高空之上。 重玄遵绕身的五神通之光涌动。 竟然分出一部分,化作一柄闪耀的长刀! 自那遥远青龙星域,投射来的星辰光辉,化作一只手。 一只光华流转,强健有力的大手。 这只手握成了拳头,倏忽一动,便已轰上了斗昭的星光之刀! 重玄遵亦然寻到了他的道,亦然能够具现道途的杀力! 刀与拳倏忽相撞,一时崩散,炸成漫天星点,飘飘洒洒。 星雨中的两个人。 红底金边的武服,和胜雪的白衣…… 仍在极速地上升,仿佛穿越星穹,飞向那更高更远处。 这一幕如梦似幻,令人痴醉。 斗昭那边,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而重玄遵这边,星光应以五神通之拳! 这是真正外楼巅峰层次的碰撞! 方方面面,各种意义上的巅峰! 而重玄遵直到这时,才给出他最后的回应:“我成就外楼至今,已经四十九日。” 他仰看着斗昭,从容笑道:“你们一个个说得自己多么资深、多么难得……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他仍然单手托举日轮,托举着斗昭与他的天骁刀……上升! 在这样的时刻,天骁刀与日轮仍在相抵、劲力仍在疯狂碰撞的两个人,已经飞过了被斩开的月轮,往更高处飙升。 飙向高空的两个人,速度越来越快,那凛冽的破风之声,越来越尖锐,但也越来越遥远…… 两个人已经飞离了演武台,向着高空更高处而去。 那灿烂与风华,红金与雪白,在人们的视线里不断远去……远去。 最后的终点,在哪里? 罡风所在之处?甚至于,真正的现世烈日所悬之处? 但无论落点在哪里。 这都是重玄遵的优势局面。 因为是他在托举着斗昭上升,他在进,斗昭在退。在遥远高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斗昭先承受。 那么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是重玄遵的臂助! 说起来,战斗演进到如此局势。 无非是斗昭两刀斩破困境,再一刀攻击对手,又被阻住罢了。 这根本不算是破绽。 斗昭也从头到尾应对完美,没有显露过半点破绽。 但面对着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这就是破绽! 日轮只是一记格挡再一推,便将斗昭推入困局! 而斗昭一挣再挣,甚至于斩出星光斩神之刀,都被重玄遵一一化解掉了。 重玄遵现在摆明了戒贪戒傲,并不试图在其它方面扩大优势,而是紧抓着这一点不算优势的优势,推着斗昭走向终局! 若真有推到现世烈日所悬之处的那一步,也是斗昭先被烧死。 理所当然是他重玄遵的胜利! 环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巴巴地仰着头。 看着两位绝世天骄的身影越来越远……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尤其是,他们不断上升的背景,正是晴空烈日,令人难以直视。 渐渐很多人都已经看不清战团了,只有模模糊糊两个人影,甚至两个黑点…… 不免议论纷纷。 “什么啊!这打到哪里去了?” “要是打到什么脱离视野的地方去,被谁暗中干涉了一下,那还说得清吗?” “我能跟着飞上去看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呢?” 当然,很多人只是基于自己看不到精彩华章的抱怨。他们当然清楚,斗昭和重玄遵的战斗,怎么也不可能脱离真君余徙的视野。 更不存在什么打得太远、影响公正性、不会回来之类的事情。 他们或者只是抱怨一下,或者是希望余徙出手,把斗昭和重玄遵的战场拉回视野里来,好叫他们继续欣赏——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喧声杂音,莫过于此。 超凡修士也未能免俗。 能看到战斗精妙的人,根本不会分心,也没空嘈杂。 姜望在此时,已经睁开了乾阳之瞳。 左眼转为赤眸,红光涌动,牢牢盯住重玄遵和斗昭的身影。 这绝对是当世最不可错过的外楼天骄之战。 他看到—— 在数千里的高空之上,斗昭仍被重玄遵推得不断上升,且不断加速。 空气被冲撞得爆鸣不息。 星光驾驭的斩神之刀,与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在两人身周疯狂对战。却势均力敌,都无法真正影响到对方,撞碎流光无数,绕着两位天骄飞舞,倒像是在给他们鼓劲助威。 这堪称恐怖的高度,仍局限在六合之柱所笼罩的范围里。 也仍然,不曾超过六位至尊的法相高度。 即使穷极目力,也看不到六合之柱的尽头,当然也看不到六位至尊的面目, 龙袍一角,就是一片天幕。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六合之柱和六位至尊法相的“顶天立地”,是在观河台的范围之内。 并不是真的,撑起了整个现世的“天”。 他无法理解六位至尊的存在,不清楚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显而易见的是,六合之柱的顶天立地,就应该是局限在观河台范围内的,不然的话,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早早看到六合之柱才是。 然而事实上,只有踏上了观河台,才能看得到六合之柱。 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不曾在这之上,没考虑过这些。 此时顺着战斗中的两人,视野不断拔高,看得更多,也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此方独成天地?还是纳此方天地于观河台? 这种伟大,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眼界,还不足够理解。 他唯独的认知,就是重玄遵和斗昭现在战斗的高度虽然恐怖,但也不曾真的超脱了观河台去。 哪怕他们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甚至搅进罡风、撞向大日,也都是在观河台所属的范围之内。 真不愧是世间第一雄台,永镇长河的伟大存在。 了解得越多,越知“伟大”的意义。 观河台的天穹,亦是真正的天穹。 所以当如刀的罡风,倏忽来去,斩落交战中的斗昭与重玄遵时…… 变局已不得不发生。 因为在斗昭和重玄遵这样的巅峰对决里,任何一点力量的增减,都可能左右胜负的方向。而在此刻的局势里,所有外来的影响,都对斗昭不利。 这正是斗昭不断试图挣脱,而重玄遵死死将其抵住的原因。 “没能见到你的第五个神通,我很遗憾。” 在声闻仙态的帮助下,姜望的耳朵,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斗昭灿烂自信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实在不像是处在下风的语气。 继而是重玄遵回应的声音,骄傲从容:“遗憾是败者的权利。” “哈哈哈哈哈!”斗昭忽然在高空狂笑起来。 此声桀骜。 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从那种和煦灿烂的状态,变得张扬嚣狂! 衣猎猎,眸灿灿。 从他握刀的双手开始,一点一点的金色,开始蔓延。 金色的辉光迅速“流”过全身。 他的眉、眼、发……身体乃至衣服,乃至天骁刀。 全都被一种灿烂的金色所笼罩。 他似骄阳,嚣狂桀骜。 在那万丈高空,斗昭显出了斗战金身! 轰! 那是极高空处的一声炸响。 如闷雷滚过万里晴空。 姜望震惊地看到—— 在那万丈高空之上,五府同耀状态下、如神似魔的重玄遵…… 竟然被一刀斩了下来!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五章 绝世 并不是说斗战金身状态下的斗昭,在纯粹的力量上已经超过了重玄遵。 而是在他显出斗战金身的这一刻,他的意和势都在勃发。 如春发百草,潮生浪涌。 重玄遵已经挡不住他的刀意! 星光掌控的五神通之拳,也在斗昭的斩神之刀下支离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把斗昭推向无穷高处,推向现世烈日,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若再僵持下去,根本不必再飞多远,斗昭就能够以刀意生生将重玄遵斩死。 交战中的双方,都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引发神通,颠倒重玄! 托举着日轮的他,忽然极速坠落。 日轮与天骁刀的刀锋,就此脱开了一瞬。 但…… 铛! 天骁刀迅速斩落,重新斩在日轮上! 重玄遵现在想脱离纠缠,斗昭却是不同意! 他在高穹之上,疯狂出刀。 因为重玄遵正在加速下坠,为了避免其人脱离刀势,斗昭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刀术,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斩击! 他的刀势罩住重玄遵,不肯分离须臾。整个人随着重玄遵的坠势下坠,天骁刀却接连不断地劈斩。 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 如骤雨打芭蕉,极其疯狂、极其猛烈地斩击。 天骁刀斩出了一片重影,仿佛同时有百十柄刀,斩向重玄遵。 之所以只有这么多刀影。 也只是因为在重玄遵的控制下,遮身挡刀的日轮只有这么大罢了,容不下更多斩击的空间。 但重玄遵也不可能将日轮再缩小,因为这已经是在他极限控制下、最合适的形态了。再大他就托不住,再小,就防不住斩落的刀,不足以保护自己。 双方都在攻防之中做到了极限。 在所有观战者的视野里,那两个渐远渐小的黑点,又逐渐变大、逐渐清晰。 而后听到炸裂空气的呼啸声。 而后看到—— 金身灿烂的斗昭,双手握持天骁刀,力压日轮,将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斩落高穹! 五团炽烈的光源,刺透白衣,将重玄遵映照得如同神祇。 而斗昭的红底金边武服,已经彻底染成了灿金。 他在空中,背对着烈日,却仿佛成了烈日本身! 连刀快斩,竟如力大无穷的铁匠,正在炉前打铁一般。把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当成一块铁坯,一团铁疙瘩。 一刀刀如重锤砸下。 从来都是重玄遵用日轮、用拳头砸人,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被人这样砸。 刀砸日轮只是表象。 真正精彩的,是天骁刀与日轮疯狂碰撞时,斗昭和重玄遵之间的巅峰对决。 一如先前重玄遵倒推斗昭那般,这一次换成重玄遵不断地出手,重玄之力、星光驾驭五神通之拳……试图摆脱刀势。 而斗昭以斗战之道,驭斩神之刀,将其一一化解。 在斗昭占据优势的回合里,他也不肯给重玄遵任何机会! 与上升不同的是,重玄遵的下坠终有尽头,并且很快就能到达尽头。 斗昭挥刀看似狂野,每一刀都精准掌握分寸。 一刀追击一刀。 刀刀相叠,刀势累聚。 而这一路来积累的刀势,当能在最巅峰之时,也即是重玄遵被生生劈落地面、退无可退的时候,将其一斩两分! 从万丈高空一直斩回观河台,从遥远的黑点,到所有观众清晰可见……这当中一共挥了多少刀? 姜望数得很清楚。 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二刀。 交战中的斗昭和重玄遵,则更清楚。 他们在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具体而微的地方交锋,力、势、意,不曾有丝毫妥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两万刀之内,就将决出胜负。 这种情况下导向的结局,当然不是重玄遵所需要的。 所以他双手一分! 日轮消失了…… 那狂风骤雨打芭蕉的斩势。 倏忽停止。 但已经累积了一万七千九百三十一刀之势的天骁刀,却毫无遮掩地斩到了重玄遵身上,斩至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看台上的黄舍利,紧张得攥紧了座椅,不忍美之凋零。 啪嗒。 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碎灭了。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 他在极速的下坠之中,始终无法摆脱斗昭的刀势。 在确定事不可为之后,果断收回日轮,拼着耗去一次保命神通,提前终结斗昭的连斩之势。 但他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非常巧妙。 不仅仅是刚好卡在斗昭一个较为难受的点上,令其积累的斩势无法最大化,逸散了小半威能…… 更在于位置。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仍在较高的空中……恰在月轮之旁! 那悬在高空,早已被掠过、也被许多人忽略掉的月轮,在他们自更高之处坠回时,也再一次经过。 便于此刻。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顷刻间化为月光万道,落遍了斗昭全身。 一丝丝的月光之线,一头连接虚空未知之处,一头定在斗战身上。 成千上万的月光之线,将刚刚斩碎重玄遵保命神通的斗昭,定在那里。 这一幕实在玄奇。 雪白色的月光仿佛织成了蛛网,铺展开来,覆盖高空。 而此时此刻的斗昭,就像是一只坠落银色蛛网的金色小虫! 攻守之势再变! 重玄遵身形已逆转,从下坠变成跃升,他紧紧捏住了右拳,星光流转,五神通之光照耀,一拳轰在斗昭腹部。 是为…… 五神通之拳! 哐! 拳头打在斗昭的金身上,竟然发出撞击金铁的声响。 作为大楚斗氏号称五百年才出一个的顶级神通。 斗战金身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斗氏这一代出了两个,是侥天之幸。 但斗勉的斗战金身,与斗昭的斗战金身相比,简直是黄铜镀的金粉一般。 在斗昭这里,仅凭本身的防御力,竟能硬扛五神通之拳而不死! 虽则,斗昭整个人已经在空中弓成了虾状。 但这样的拳头,有几个外楼修士,能以肉身相抗? 哐! 重玄遵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斗昭刚刚直起的身形,再次被轰得弓起。 并且这一次,还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 金色的血液,说明斗昭的斗战金身已经真正由外而内,自肌皮至骨血,开发到了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这一口血喷出体外,竟然化作一柄金色的刀,倏忽一折,斩出一式皮囊败,对着重玄遵面门劈落。 重玄遵不闪不避,仍是一拳轰在斗昭身上。 他宁可用保命神通硬抗这一刀,也不给斗昭脱身的机会! 一拳轰在斗昭脸上,打碎了几颗牙齿,余劲震碎了发髻。 斗昭再受重创。 但那柄金色的血刀,却就势反撩,转为神性灭,落在了月光之网上。 此刀出时,本就一刀藏两势,重玄遵若格挡,他就借势脱身,重玄遵若不顾,他便以此刀自救。 这一记血刀太漂亮了,完全瞒过了重玄遵。 喷血化刀本就是妙手。 而喷血所化的一刀,竟能藏有两势,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令人无法想象,自然无从防备。 唯独斗昭这等绝顶天骄,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金色血刀以神性灭之势斩落月网。 斗昭金身耀动,顷刻得自由。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彼时彼刻斗昭才被一拳轰在脸上,两颗金色的碎牙混着血液飞出,整张英朗的脸被轰得往右侧转…… 他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迹,发髻早已被打散,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但他一朝得脱,蓦然回头,金色的眸子神光灿烂! 他回头的同时已经回刀。 金眸重新映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时,天骁刀也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这一幕,几乎让所有观者都失语。 直到此时此刻,斗昭才完整地以斗战金身催动斗战七式, 真正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天骁刀落。 皮囊败! 身魂朽! ! 斩性见我! 神性灭! 天罚! 在斗战金身的催动下,这接连六式绝妙如斯。 刀光轻易将重玄遵绞入其间。 令其皮囊受损,身魂皆伤,自生祸事,本心被斩,神通湮灭,自受天罚! 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接连明灭了两次。 也就是说,在斗昭倾泻的这一轮刀光里,重玄遵有两次面临必死之局! 完全杀得他无还手之力。 但还未结束! 此时此刻,嘴角犹存金色血迹的斗昭,已经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天骁刀端端正正地斩落! 这一刀大气堂皇,遍耀金光,璀璨夺目,而凛然如神佛。 斗战七式之…… 天人五衰! 重玄遵身周,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 啪嗒,啪嗒,啪嗒…… 仿佛接连发出这样的脆响。 一连响了三次! 显化近神之躯的那良曾经问过,重玄遵的保命神通,能用几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七。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名为星轮。 七星环绕,能抵挡七次必死攻击。 在与那良的那一战里,消耗了一次,尚未能恢复。 先前为了终止斗昭的连斩,又消耗了一次。 在斗昭解放自由后的六式连斩中,再次消耗两次。 而斗昭以斗战金身催发的这斗战七式最后一刀…… 已经完全超过星轮现阶段的承受范围。 连碎三次,都未能耗尽! 在这样恐怖的一刀之前。 重玄遵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悄然蒙上污秽。 乌黑透亮的长发,瞬间枯萎凋落。 腋下不停冒着黏糊糊的汗。 身上开始发出腥臭的味道。 整个人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正是天人五衰之相! 这是连天人都要斩死的刀! 那原本炽烈耀眼的五团光源,也已经黯淡了! 斗昭在显出斗战金身时,说了一声遗憾。 他遗憾于重玄遵无法展现第五门神通,因为他不会再给重玄遵机会。 此时此刻,一刀天人五衰落下,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已经开始枯萎! 生命正在流逝。 以恐怖的速度流逝。 谁都看得出来,重玄遵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坠落败局。 在这样的一刀之下,他的星轮便是再有三次,也是扛不住! 看台上王夷吾已经站起,拳头上青筋暴出。 甚至于真人曹皆都紧盯着演武台,随时准备替重玄遵认输。哪怕知道余徙会保住败者的性命,他也担心对方故意疏失。 重玄遵这样的绝顶天骄,哪国都舍不得损失! 但就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伸出了手。 明明在天人五衰的刀势之下,明明只能受死了。 他却还是挣扎着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有力……但现在正在枯萎衰老的手。 他伸的是左手。 从大师之礼上,太庙前演武。 到黄河之会上,观河台争魁。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以右手战斗。 拿日轮,握铁拳。 他从来没有用左手主导过进攻。 现在他伸出了左手。 手心里,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收于体内、悬于天边、绕于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彼此连接。 璨华流转,三光同耀。 共同组成了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背有三曲,刀脊有两尖。 刀锋只一弯。 刀身形如三轮并在一起的弯月,而刀柄,是流动着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辉光。 现在这道光,握在他的手上。 现在这柄刀,被他的左手所掌握。 很少有人知道,重玄遵一直以来练的,是左手刀。 他真正擅长的,是刀术。 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逼得出他的左手。 更没有几人能够看到他的刀! 此时此刻。 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合一,具现日月星三轮刀。 而重玄遵以左手握持,加持重玄之力,在自身无尽的衰弱之中,斩出了一刀! 此刀方出,已割过斗昭脖颈! 重玄遵五府里的最后一门神通,名曰【斩妄】! 因有“斩碎迷妄,直达本真。”之功,故以斩妄名之。 表现在内,斩碎道途迷思。 表现在外,直抵要害。 古今难见,斩妄一刀! 日月星三轮刀割落斗昭的脖颈,与那斗战金身的金光甫一相接,便长驱直入,斩进脖颈中! 几乎同时,余徙一步踏上演武台,掌中清光流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六章 此剑奉还 在黄河之会迄今为止这么多场战斗中,真君余徙还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 倒不是说他在台下无法掌控战局,而是为了在保住两位天骄的同时,更具体地掌握细节。是本着对黄河之会负责、建立说服力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说明,斗昭与重玄遵的这一战,有多么激烈。 究竟是谁胜谁负? 这是环形看台上,所有观众都期待着答案的一个问题。 演武台上,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已经衰竭得不成样子,身上散发恶臭,几乎只吊着半口气在。 而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柄日月星三轮刀,已经斩开了他大半个脖颈,差一点就完成斩首……身外金光点点流散,斗战金身都已经被斩碎了! 蕴含极强生机的清光,既笼罩着重玄遵,也笼罩着斗昭。 余徙立在两人中间,一时并不宣布结果,似乎也难以裁决胜负。 皱眉细看了一阵,他才抬头,却是分别对着齐帝和楚帝的法相低头行礼:“我以为,这两位天骄平分秋色,当以平局而论。不知两位帝君,是否认可?” 以他的实力,自然不难看出,斗昭和重玄遵,都已经陷入必死之局。若无外力干涉,就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所以他才果断出手,同时救下两人。 这是他主持黄河之会的责任所在。 他如果真的见死不管,事后少不了要被问责。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两位法相降临的帝君,也不会坐视这样的绝顶天骄死去, 只是。 在交战双方都陷入必死之局的时候。 判断胜负的唯一标准,就只在于这两个人谁会先死了。 但即便是衍道强者,也无法拿出让人心服口服的断言。 因为死亡降临的速度,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不仅仅是伤势、寿数、身体、甚至运气,也关乎两个人的意志、坚忍、承受能力…… 要想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唯有让结果继续往前,直到其中一方真的死去。 但到了那个时候,另一个人也决计无法保住了。 斗战金身催动的这一刀天人五衰,和以日月星三轮刀为载体这一刀斩妄,真的是了不起。 这两个年轻人,放在历届所有的黄河之会里,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层。 今日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能给出平局的结果。而把重新论定胜负的权力,交给齐楚两国的帝君。 两位至尊如果觉得此战的胜负更重要,大可以赌一赌,看看自家天骄和对方天骄,谁的命格更硬一些。 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但对两位至尊来说,已经足够久。 紫色龙袍微微卷动,那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响起:“便如此言。” 那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则道:“善言。” 于是这一轮的胜负就如此定下。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 那位魏国的天骄,好像要夺魁了! 六大霸主国之外的国家,在黄河之会的外楼场或者内府场夺魁,并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虽然极少见,毕竟有过几例。 但恐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两位绝顶天骄打得各自奄奄一息,看起来都无力参与最后定夺魁名之战。 以至于四进二比赛里,另外一场的胜者,此时竟然没有了对手。 斗昭和重玄遵既是平局,那么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与燕少飞一战,都可以确定最后的结果。 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没有什么立即再战的可能。 外力帮助他们恢复,则并不符合黄河之会的规则。 所以…… 燕少飞是外楼场魁首了? 很多人心中,都生起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这是一个“问题”。 而不是一个被认可的结果。 因为在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这外楼层次的绝世之战后,没人认为仅凭燕少飞现在展现的实力,有资格得这外楼之魁。 尽管在规则上,最终结果的导向似乎已经很明显,如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所说的那样,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种。 但魏国毕竟不是荆国,而斗昭、重玄遵这两位天骄的实力,是肉眼可见的超出其他人一档。 这个魁首,谁能信服? 有争议倒是不要紧,问题是没有争议。 以燕少飞现在的表现,当然也配得上天骄之名。他击败荆国天骄中山渭孙,也是实打实的战绩。 但这几场的表现,他的确不如斗昭和重玄遵,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天下夺魁者,自古而今,不乏带有争议的。 然而天底下,难道有明显比其他人弱的魁首吗? 现在全场的目光,落在了燕少飞身上。 包括仍在小心翼翼维护斗昭、重玄遵二者生机的余徙。 无论如何,作为这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必须要宣布结果。 此时的燕少飞,正在台下。 战胜了中山渭孙之后,他简单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就在台下静坐,全程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的整场战斗。 箍发的玉环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毁坏,所以他此刻是披散着头发。 剑挑红莲时的沉重,催发须尽欢时的欢喜,动用神伤剑术的哀伤……全都不体现在他此刻的表情上。 他沉静,严肃。 “我来黄河之会,本想与天下英雄争锋,便是残躯焚尽,也愿求得第一。” 这话自不是夸言,他与中山渭孙相争时,就已经焚命而斗。 燕少飞深深地看了斗昭和重玄遵一眼,对着余徙拱手道:“今日得见绝世之战,始知天下之大,日月之明,我不敢争魁!” 他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坦然又豪迈:“便做个天下第三吧!” 这个决定,他于自己是无愧的。 但于魏国,仍需一个交代。 所以他又转过身,对着魏国大将军吴询深深一礼。将腰间长剑带鞘摘下,倒转横前,双手捧着,轻轻一推。 “出征前,我与陛下约,当替魏国捧回此魁,陛下赐我得意,为我壮行。如今技不如人,不敢再言第一。前约既毁,此剑奉还!” 得意剑连剑带鞘飞向吴询。 燕少飞径自转身,竟然就这样迈步离去。 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丢在身后;把这样一柄天下名剑,丢在身后;也把满座的目光、惊叹、议论,丢在身后。 他非魏臣,并未侍奉君王,只是魏地一游侠耳。 所以他有他的骄傲和洒脱,他有他的选择与道路。 唯独,在他走到南面出入口时。 魏国大将军吴询反掌一推。 那柄得意剑倏忽飞出,轻易越过这段距离,重新挂在了燕少飞腰间,不见烟火气。 吴询的声音道:“天子赐剑,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虽不是天下第一魁,却是我魏国第一得意。此剑舍你其谁?此去山长路远,常思故国故人,勿忘此剑此心。” 燕少飞停下脚步,对着吴询低头一礼,却不再说什么,只手按长剑,就此大步离开。 听着他们的对话,人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战之后,燕少飞就要离开魏国。 不知他将要去何处,又要行何事…… 这真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好!” 不知谁大声喝了一声彩。 一时之间,环形看台上欢呼雷动。 既是为燕少飞清醒自制,不争魁首,挂剑而走。 也是为吴询宝剑赠英雄,不强论成败。 当然,不同的人,思考的层面绝不相同。 燕少飞选择挂剑而去。 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骄傲使然。 个中因由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对魏国来说,这却毫无疑问,是极具智慧的一步。 在此届黄河之会所有的外楼天骄里,斗昭和重玄遵完全是独一档的存在,超出其他天骄一头。 除了他们之外,没人有资格登顶。 他们打得差点同归于尽了,你魏国的天骄上来捡个魁首,谁能服气? 齐不服,楚不服。 天下都不服。 那么这个“魁首”所代表的利益,你一个不在天下六强中的魏国,拿得住吗? 根本不具备夺魁的实力,却最后夺了魁,那就是德不配位。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燕少飞在这种情况下摘魁,是祸非福。 所以当他挂剑而去,吴询才欣然接受。 虽则早前燕少飞在魏国与魏帝相约,要捧回一魁。 但魏国君臣其实并没有这个指望,事实上他们的底线是打进正赛,期待就是八强而已。 燕少飞名列外楼场四强,已经是意外之喜。 要安安稳稳拿到相应资源,还要好生准备一番。 现在连到手的魁首都放弃了,谁还好意思为难你四强的资源? 至于吴询还剑燕少飞…… 这观河台不仅是天骄之会,更是列国之会。 要争名的,可不仅仅是天骄而已。 为什么那么多天骄誓死不退,把前途无量的生命,交付在这短暂的一场战斗里,投注在演武台上?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身后的国家。 荣誉有时候比胜负更重要。 所以越国的白玉瑕,不肯“捡”一个正赛名额。 所以堂堂真人曹皆,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触悯。非是为难触悯,为难夏国耳。 吴询乃堂堂魏国大将军,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魏国之声名,他时时都要维护。 莫说只是一柄早已赐出的得意剑,便是再有十柄当世名剑,该送的时候他也送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燕少飞的背影,消失在之柱外。 人们这才意识到,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届黄河之会的外楼场,谁为魁首? 唯一赢得了争夺资格的燕少飞,自称天下第三。毫无疑问,第一只能在斗昭和重玄遵中产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斗昭和重玄遵,代表了两种极端。 是两类全然不同的天骄。 斗昭只摘有一颗神通种子,只有一门斗战金身,但将其开发到了极致。凭借自己超卓的战斗天赋,圆满掌控斗战七式,刀术通神,凝聚斗战之道,成就绝顶天骄的外楼层次战力。 而重玄遵则几乎代表了神通内府的最高成就,身具天府,五府摘下五神通。每一门神通都开发到极致,凭此成为绝顶天骄,踏进外楼之后,也拥有外楼境的顶尖战力。 以神通论,斗战金身再强,也无法跟重玄遵的五府神通相比。 以拳脚兵器而论,重玄遵跟斗昭……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日轮砸人之术,虽则稳准狠,但着实难以与顶级天骄媲美。五神通之拳,强的也是道途和五神通之光。最擅长的刀术,也没能达到甘长安的层次。只是在斩妄神通的催动下,又驾驭日月星三轮刀,叠以重玄之力,才有了不输于天人五衰的可怕。 双方都在自己优势的领域,做到极致。 纵观整个外楼场正赛上的所有表现,他们都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才华,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在单对单的交锋里,也战至最后一刻,打成了平手。 然而武无第二,世间岂有并列之魁? 余徙并没有考虑多久。 他救回了几乎被斩首的斗昭,和马上就要衰竭的重玄遵,散去清光,负手而立。 对着众人说道:“燕少飞主动弃赛,甘为第三。那么齐国重玄遵、楚国斗昭,并列黄河之会外楼场第二。本届外楼……无魁!” 这是一个有些遗憾,但也合乎规则的结果。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他只需要对黄河之会的规则负责。 事实上纯以规则而论,斗昭和重玄遵已是输了。 只是魏国人懂得进退,才出现这样一个结果。 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更不可能等斗昭和重玄遵养好伤后再打一场。 余徙的话出了口,便是最后的结局。 这话说完,他环顾一周,只道了声:“明日内府争魁!” 便脚步一转,消失在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斗昭和重玄遵各自躺在一边,俱都奄奄一息。 基于黄河之会的规矩,余徙保住了他们的命,但却不可能耗费巨大精力,彻底恢复他们的伤势。 这是齐楚两国自己的事情。 当然也用不着谁来催。 今日重玄遵和斗昭的表现,毫无疑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们的未来,也是可以预期的耀眼,都是各自国家的宝贝疙瘩。 几乎余徙前脚刚走,后脚齐楚两国的强者便已冲上演武台。 大齐春死军统帅曹皆将重玄遵抱下演武台,大楚恶面军统帅伍希则就在演武台上治疗起斗昭来。 总之是一个比一个重视。 当然伍希很快就也带着斗昭离开了,因为冼南魁上前表示,接下来还要抓紧时间,确定内府场的最后一个名额…… 不过在外楼天骄之战结束后,这一场名额的决选,确实也没有太多人关注了。 已经见识过极致灿烂的风景,再回头看内府场的选拔赛,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就连姜望都起身离座,打算好好调养,为明天的正赛做准备。 而不知在什么时候,与之柱并立的六位至尊法相,也已经消失。 环视四周,之柱两两中间,仍是那朦胧恍惚的样子,看不真切。 至于那位敖先生,也不复存在,只有华椅空空。 颇有华章似梦付白纸的感触。 …… …… 却说重玄遵被曹皆抱下演武台,齐国这边立时涌上来一群关心的人。 如重玄胜李龙川他们这般来观礼的齐人并不算少,此刻难免为本国天骄牵挂。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王夷吾是第一个冲到曹皆旁边的,若不是知道曹皆的本事,他直恨不得自己出手救治。 重玄胜更是动情地握住重玄遵的手,热泪盈眶,声情并茂:“兄长,家族之事,我一力承当。汝无虑也!” 重玄遵的伤差点当场就好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七章 披衣而起 观河台的夜晚是喧嚣的。 这里有太多故事,有太多历史。 唯有人们无处安放的心情,散落云巅,伴着长河悄悄流去。 “糖人喽,卖糖人!捏一个吧?” “小望,你爹是个好人啊。前年我赊了两味药,他到现在都没跟我讨,我一直没脸登门,没想到……可惜了!” “来来来,热乎的羊肉汤,香喷喷的白切羊肉!”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很轻,又仿佛很远。 “姜师兄,嘿嘿,想跟你请教一下剑术!” “很不错嘛小姜师弟,颇有师兄我当年的风采。” “姜望!既入我道院,须记用勤用苦。你将来一身所系,是万千百姓!” 魂儿飘飘荡荡,不知游弋何方。 “三哥!同去饮酒!” “老三,该去歇着了,明日我再叫你。” 轰隆隆。 似是雷声。 眼前所见,大地开裂,岩浆涌出,房屋坍塌,行人奔逃。 哭声,喊声,恨声。 “老三!” “三哥!” “姜望!” 姜望蓦然惊醒,环顾四周,还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四下无人。 原来是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几乎所有的夜晚,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今夜本也不应例外。 只是想到明日就要参与正赛,争夺天下第一的魁名,便让自己放松心神,好好休息一晚。 只没想到…… 就这么一夜,也终是逃不过。 他在天下之台,看别人剑挑红莲,感慨那自伤之痛。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负重前行? 窗外夜色仍深,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姜望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拿住靠在床边的剑。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触感有些温润,那纹理早已被他的手所熟悉,这让他踏实了一些。 他握着剑走出门外,走到院中。 明月高悬于夜空,垂落泠泠霜光。 列国齐聚的观河台,夜晚自然不会太安静。那些个贵人,多得是乐子可以找。但院中的禁制,把嘈杂都隔开了。 姜望并不打算去什么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就立在院落正中央。 抬头见月,依稀如梦中。 明月如故,不见故时人。 大概有谁叹了气,但是应在梦里。 此时的姜望是沉默的。 他握住墨色的剑柄,拔出了一道霜光。 霜光在月色下舞动,并不凌厉,也不见什么威能。所有的杀力、剑气,都收敛在剑中,声音也是湮灭了的。 但很美。 人似惊鸿来去,剑如游龙夭矫。 一袭青衫纵剑,月下无声独舞。 那些激荡的、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月光呵护着他,夜色抚慰着他。 他就是与这月光夜色作伴,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紫气东来剑典。 天地人三剑。 再到人道剑式。 老将迟暮,一剑如夕日追。 一剑横来,正是名士潦倒,肆意挥毫。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剑挑起,是年少轻狂。剑纵得意,归时从容。 人似飘萍,一剑折出身不由己。 最后仰头望月,剑落相思,就此定格。 这一剑相思式,自董阿死后,便再未用过。 姜望还剑入鞘,结束了这幅写意的画。 声闻仙态湮灭了所有的声音,他也没有打算惊扰任何人。 兴起月下剑舞,兴尽归剑而返。 确实没有到休息的时候。他想。 独自回到房间里,又复开始修行,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 同样的月光,洒在距离院落不远的一座小楼前。 二楼的窗口,曹皆负手而立。 作为此次带队的强者,他的住处,离三位参赛的天骄都很近。即是提供庇护,也方便随时指点。除了自身修行的问题之外,针对已经展现过力量的对手,一位当世真人的意见,也是相当珍贵的。 姜望虽然主动湮灭了声音,但月下舞剑的一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不可能逃得过。 明日就是内府场的正赛了,他当然非常关心姜望的状态。 在外楼场的比赛里,重玄遵虽然堪称耀眼,但毕竟没能争下一魁,为国展旗。 计昭南当然也是天资绝顶,然而这一次景国的底气太足,气势太盛…… 那毕竟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天下第一强国。 他再怎么对计昭南有信心,也不可能轻视强景。 算下来,倒是姜望争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起来,内府场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谁了么?”曹皆仍看着那处院落,忽然问道。 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道:“越国白玉瑕。” 像很多人事先所期待的那样,果是白玉瑕拿到了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个过程中,越人自信昂扬的形象面貌,得到确立。对白玉瑕本人而言,更无疑是一种圆满。 当然,在曹皆的有意凸显下,越国天骄以这样的方式晋级正赛,就愈发能显得夏国天骄的难堪。 “那个太虞,还是没有具体的消息吗?”曹皆又问道。 “属下无能。”阴影里的声音道。 曹皆抬起手来:“非战之罪。” 顿了顿,他又道:“便看看景国藏的是什么吧。这一次的问题大了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望所住的小院,伸手关上窗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说道:“你现在去办一件事……” …… …… 月光对每个人都不吝啬。 无论你是内府,又或洞真。 无论你是姜望,又或者…… 林正仁。 庄国所属的院落里。 在月光之下,杜如晦随手演化道术:“倘若黄肃以此术攻你,你当如何?” 林正仁认真思考后,才道:“我当先以壁流之术卸力……” “不。”杜如晦摇头道:“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 “我当避之。”林正仁道。 “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杜如晦细细解说:“因为此术的性质特殊,你应当……” 带队来黄河之会的强者,几乎每一个都不会介意指点自家天骄。 但恐怕不会有谁像杜如晦这样详尽…… 以国相之尊相陪。 从雍国北宫恪、梁国黄肃、雪国谢哀,到魏国东郭豹、申国江少华。 把所有有可能遇上的对手,一个一个地分析过去。 几乎是手把手教林正仁如何应对战斗,完善不同的应对方案…… 不知不觉,已见东方泛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八章?谁能争魁名? 七月十二日,依然是风和日丽。 黄河之会持续期间,不可能有什么不妥的天气。 六合之柱仍旧参天,列国之人鱼贯而入。 六位至尊法相降临,顶天立地。 玉京山真君余徙现身主持正赛,那位敖先生也再次落座。 一切与昨日没什么区别,唯独是参战的天骄,换成了内府境。 姜望依旧是坐在最前排。 齐地的朋友们,都坐在身后不远处。 鼓劲的话早已说过,这会没谁来干扰他。 叶凌霄父女坐在西北看台,正小声说着什么。 他倒是守着叶真人的吩咐,一直在杜如晦面前掩耳盗铃,装作不认识。 重玄遵今天也来了,仍是坐在旁边。经过一晚上的救治,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毕竟已是没有大碍了。 总之胜景如故,良辰待歌。 姜望横剑于膝,双手轻轻搭在剑上,正坐不语。 真正说起修行的日子,他是从小便开始了。 只是那些名门弟子,是自小在强者的指导下调养身体,提高开脉成功的可能性。一应功法、秘术,甚至经历,都有最合适的安排。 而姜望是靠自己苦练,从凡俗武学开始,一点一点的锤炼自身。 于道历三九一七年六月十五日正式开脉,成功超凡,至今已经两年余。 超凡之前便是寒暑不辍,从不懈怠。有多少艰难已经不必再说,自西山浴血而归的那一刻,他永远不会忘记。 超凡之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更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少艰难,多少痛楚,多少绝望的时刻。 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曾放弃努力。无论面对什么,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穷途中开辟生途。 这一路行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往前走。 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那么到了今天,该是验证这一切的时候了。 今日万众瞩目。 今日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 今日他和他的长相思,都等待已久。 天下应该在等待,一个唤做“姜望”的名字。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不同于前几日的跃跃欲试,在今天这样的时刻,长相思反倒出奇的安静,一次鸣啸也无。 大概它也知道,今日它可尽情绽放。 演武台仍是八座,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每过一轮,便合并一次。八合四,四合一。 真君余徙站在台上,声传众耳:“今日内府场正赛,十六天骄同争一魁,请准备!” 光幕如画卷铺开,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闪烁如星辰。 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代表的都是一国之天骄,是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内府此境“最秀出”。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摘下魁名。 名字变幻的、这极短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里格外漫长。 当光幕上的名字终于停下,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对阵名单已确定,再无更改可能。 荆国天骄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楚国天骄项北,对阵越国天骄白玉瑕。 秦国天骄秦至臻,对阵丹国天骄萧恕。 牧国临时换上的内府境天骄,大概是最被关注的。其人名为邓旗,听说是出自宇文氏,但更具体的情报也没有,对阵的是宋国天骄殷文华。 其人并没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选一个看起来相对较弱的对手,反而挑选的是宋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凸显了霸主国的底气…… 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看向光幕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从容笃定,有的信心满满,有的斗志昂扬。 但没有哪一个,能如林正仁此刻的表情这样……复杂。 就是那种以惊人意志力控制的面部表情,和剧烈变动情绪的眼神……错杂冲突,给人以非常矛盾复杂的观感。 他本来儒雅从容,是抱着“能进一步是一步,不能再进也算辉煌”的心态,坐在最前面的备战席上。 在这名列黄河之会正赛的十六国里,庄国是最没可能挤进来的。 他已经创造了庄国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庄国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展现风采”四字。相对于其他十五位天骄,应该来说是占据着心理优势的。 而且有可能遇到的几个对手,他都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准备了不止一套应对方案。未必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然而…… 光幕之上显示,他林正仁要对阵的对手,是齐国天骄姜望! 与之相对,申国的江少华松了一口气。 夏国天骄触悯虽然面上是一副誓报国仇的坚定——他本也觉得一定会被齐国天骄选中,做好了拼命的打算——此刻的眼神,明显舒缓了下来。 当然也不免有人暗暗发笑。 齐国天骄既不针对夏国,也不敲打申国,而是选择了十六强里纸面实力相对较弱的庄国天骄……这是不是一种缺乏底气的表现? 只是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现都太过耀眼,连带着让这些人对姜望的实力也谨慎许多,暂时不敢发表意见。 而姜望本人,表情平和,眼神宁定。 他只是做了他自己想要做的选择,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与他无关。 起身离席,极有礼貌地与曹皆、计昭南、重玄遵打过招呼,又与看台上的几位朋友对过眼神,而后手按长剑,走下观战区,走向庚字号演武台。 他昂首直脊,步履从容,如漫步在自家庭院,与他熟悉的花草树木相处,不见半点紧张,更无丝毫忐忑。 注视着他的人,可以感受到,他行走之间,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那是仙术平步青云带来的飘渺韵味,“踏空蹈虚,如履平地”,今履平地,也仙风飘飘。 但唯独在林正仁的视野里。 他感觉对方的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坐在观战席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常常出现在梦魇里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观战席,走向演武台。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好清晰。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从看到对阵名单开始,他就呼吸困难。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攥着他的心脏。 因为以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上姜望!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在这黄河之会正赛的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看顾下,姜望想要杀了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零九章 请指教(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林正仁坐在备战席上,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端正。 在纷纷起身离席的一众天骄中,他反而显得更从容淡定一些,似是八风不动。 但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几乎要捏进骨头里去了。 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竟动弹不得。 这是黄河之会,是风云汇聚之时,是列国天骄相争、群星闪耀苍穹的地方。 他林正仁也是大好年华,如何不想人前显圣、天下称名? 便抛开这些,若能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里闪耀光辉,对于未来而言,好处根本无法估量。 且不论庄国还能提供多少支持,便是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那也是玉京山的真君! 在余徙的眼皮底下战斗,如能表现亮眼,展现天赋,还愁以后没机会去玉京山进修? 为此他当然愿意奋力一战。 林氏全族都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时刻吗? 来观河台的每一天,他都在研究对手。 昨晚与杜如晦讨论,亦是整夜未歇。 他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他当然是想要有所表现的! 但是…… 但是姜望…… 林正仁有几次想要起身,但是被自己按了回去。 耳边是国相杜如晦的传音—— “等会一有不对便认输下场,相对于胜负,你的安全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传音,也没有忘记表演啊,国相大人。 林正仁沉默着。 他非常清楚,以杜如晦的智慧,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杜如晦也一定能想到。其人大概是觉得,姜望这份坚决的杀心,单纯只是为了针对庄国吧? 但他自己却不能不明白,他与姜望有必杀的血仇。他把林氏全族的血债,都寄到了姜望的身上,那么他和姜望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问题是……谁死? “一有不对便认输。” 这当然是好策略。 但姜望会想不到吗? 林正仁在心中反复追问。 他作为代表齐国出战的天骄,却放弃了敲打夏国和申国的努力,专门找上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想不到我会在场上以保命为主吗? 他明知道我会以保命为主,他明知道真君余徙会尽最大努力保护正赛天骄的性命,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他笃定他能杀了我! “列国内府境天骄请入场。” 真君余徙的声音,传到现场每个人耳中。 但事实上,十五位天骄都已经离席走向演武台,唯独只剩林正仁,还坐在备战席上。看起来像是故意叫所有人等他。 “区区一小国天才,是不是太无礼了一点?” 林正仁还听到有人在这样抱怨。 他没有追究是谁的声音,能来观河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惧怕庄国。 他只是…… 他只是反复地在问自己—— 姜望有什么倚仗?我能不能扛得住? 他发现他没有答案。 能成为齐国这种霸主国的内府第一天骄,能够拥有什么手段,是以他的眼界,无法准确判断的! 林正仁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小国出身的局限。 他近距离了解过的最强内府境天骄,也就是盛国的江离梦而已。他根本想象不到,霸主国的内府境天骄是什么样子。 本来可以在第一轮的正赛中稍作了解,但第一轮就是齐国姜望! 他没有答案。 林正仁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未知加深了恐惧。 他不是不敢拼命,但他不愿走向别人设计的结局! 他多么辛苦多么努力才走到现在,能让他拼命的理由只有他自己。而非什么国家荣誉,什么狗屁君恩师恩。 “正仁。” 杜如晦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位庄国的国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辛苦研究的几个对手,一个也没碰上。他当然能从这份对阵名单上,看得出姜望对林正仁的杀意。 他也能够理解林正仁的恐惧。他支持林正仁上台之后,爆发一次最强的表现就认输。 但绝不能连演武台都不上! 黄河之会正赛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输过。 至少他杜如晦从未听说过。 都是战至最后一刻,燃烧了所有的才华,展现了所有的努力之后,才接受胜利或失败的结果。 若是连站都不敢站上台去。 庄国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丢在与会的这一百多个国家面前,捡也捡不起来! 他此时出声。 是一种宽慰,也是一种催促。 宽慰林正仁不要怕,有真君余徙看护。催促林正仁,不要给国家丢脸。 林正仁没有回应。 他看向姜望。 此时的姜望。已经踏上庚字号演武台。青衫仗剑,昂首而立,在全部登台的十五位天骄中,自有他独具的风采。 那一双清澈宁定的眸子,就那么随意地投了过来。 “请指教。” 那个名为姜望的家伙,这样微笑着说道。 从容,笃定,自信。 “噗!” 备战席上,林正仁仰面一口鲜血喷出! 姜望这抹笑容…… 摧毁了他最后一缕还在挣扎的勇气。 “国相大人!”林正仁惊恐地喊道:“我的血鬼反噬!” 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七窍流血! 在场这么多强者,这么多聪明人在场,佯伤根本瞒不过谁。 所以他是真的被血鬼反噬了! 他放开了对血鬼的所有控制,激化了血鬼的疯狂本能,令血鬼第一时间反噬饲主。 这意味着…… 他放弃了他辛苦培养那么久的血鬼! 这头血鬼培养到现在,所耗用的资源已经难以计算。 用如此惨痛的代价,来成就这一次“表演”。 他只求活命! 在活命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消弭负面影响。 受伤反噬,本身都已经昏厥,当不能算怯战。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杜如晦一掌按在林正仁头顶上,瞬间将那只肆虐的血鬼摧毁。 单手定住“重伤昏厥”的林正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疲惫地看向真君余徙:“请原谅,庄国林正仁受血鬼反噬,无力登场,只好弃战!”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一掌将林正仁按死。本来已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其人这般怯懦无胆。 他当然知道血鬼没有反噬的可能,昨夜他才陪着林正仁推敲了整晚的战斗方案! 但他如何愿意让庄国成为天下笑柄? 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但无论如何也要稍稍挽回一二。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配合! 余徙看都不往庄国这边看一眼,对此并不发表意见。 杜如晦和林正仁这番表演,瞒得过别人,不可能瞒得过真君。 但他虽然不予置评,另一个声音却响起—— “既如此。你便带他去养伤。” 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很平淡。 但这声音宏大、浩瀚,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景帝的声音! 杜如晦的一颗心,沉落深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章 何惧之有 自正赛开始后,除开余徙问重玄遵斗昭胜负那一次,六位至尊都是沉默观战,并不言语。他们法相降临观河台,是基于传统,也是一种姿态。 他们以至尊位格,注视天骄之战。本身只作为旁观者,绝不干涉整个正赛过程。 唯独此刻,景帝主动出声。 在场观战的六位至尊里,景帝当然有生气的理由。 庄国是道属国,名义上亦由他统御。 景国自己的内府境天骄,死在了万妖之门后,名义上是弃赛。 第一道属国盛国的内府境天骄,在庄国这个林正仁苦心积虑的算计下,提前退场。 也就是说,整个道属一脉的国家里,只剩一个庄国还在内府场的正赛里。 现在林正仁台都不上就认输? 整个道属一脉的颜面往哪里搁? 若是仅止于此,景帝也未必就会开口了。 尊贵伟大如他,自然有包容天下之量。区区内府层面的事情,按理说影响甚微。 但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 这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以传统而论,也是人族于观河台耀武之会。 从古老岁月一直延续到现在,人族天骄在这里展现智慧、勇气,和未来。以震慑长河水族。 现在长河水君在座。 你庄国展现的什么? 展现畏缩? 展现怯懦? 展现怎么不战而逃,不争而败? “临阵反噬”这套可笑的把戏,固然可以因为真实的伤势,骗过在场大部分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长河水君的眼睛? 林正仁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总算这两个人还知道遮掩一下,不然景帝现场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话说得淡然,但出声便已是态度。 现在,他给了杜如晦一个选择。 真要论起来,参战的人已经昏厥,出声认输的人是杜如晦,所以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 昏厥的人可以苏醒,受过的伤可以治好,他杜如晦代为弃赛的话,可以收回。 杜如晦当然能够听得明白,这是景天子给庄国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他的智慧,他当然知道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身为道属国,恶了景天子,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但能够弥补的前提—— 是他能够掌控林正仁。 是他能够在“治好”林正仁之后,让林正仁勇敢站上演武台,表演一番虽受反噬而不退,用性命为庄国、为道属一脉,甚至于夸大地说,为整个观河台上的人族天骄,挣回其人亲手丢掉的颜面。 但是他能够做到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杜如晦还能说自己有几分把握。 然而今天林正仁果断自残以避战,就是在他的“宽慰”、“催促”之下,果断做出的决定! 现在,是杜如晦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一般,一把提起晕厥中的林正仁,低着头,匆匆离开观战席,往天下之台外面走。 这是他的回答。 他告诉景帝,他无颜面对。 他作为庄国国相,无法掌控代表庄国出战的国之天骄。 为了不丢更大的脸,他只能维持谎言。然后……真的下去养伤! 这是一起事故! 像以往很多时候一样,杜如晦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修补匠,永远尽自己所能,在修补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本以为这次来黄河之会是走个过场,后来竟有意外之喜,好像能够承载荣誉了…… 转眼成了错觉,还是要修补! 但不是所有的漏隙,都能修补过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弥补。杜如晦在庄地是千年难出的能相,放眼天下,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很有限。 今日他重新认识了林正仁,能够在这种场合下弃赛,不惜一切,只为苟活。 他不觉得他能开出任何让林正仁上台拼命的条件。 若是把林正仁救醒,还要强行将他丢上台,那副丑态,就更难看了…… 对庄国来说,就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林正仁“昏厥”之前,用血鬼自残拉上的遮羞布。 他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哪怕好不容易赢得的十六强资源,更多的妖族名额,更多的开脉丹……从此休提。 他也只能如此。 林正仁必须是真的反噬受伤,必须是真的晕厥,而非畏缩怯战。如此还可以顺便抬一抬盛国天骄,说江离梦太强,以至余伤难愈。 否则的话…… 在现场这一百多个国家的代表面前,庄国的脸就丢了又丢! 在景帝动怒的情况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努力降低庄国的存在感,尽可能淡化这件事。 抗辩是无用的,解释更是徒劳。 惩罚……只能受着。 谁叫他杜如晦老眼昏花,黄河之会选错了人! 整个天下之台内,在景帝出声之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很多人不知内情,并不明白景帝为何会开口,竟然关心区区一个弱小道属国的内府天骄。是因为道属一脉在内府场全军覆没吗? 另一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心,诚惶诚恐不敢多想。毕竟天恩难测。 但聪明人也绝非少数。 戴着厚重青铜面具的牧国天骄“邓旗”,望向杜如晦背影的眼神,就很有些深意。 他当然认识林正仁。 当初在三城论道上,这个林正仁可是威风得紧,技压同阶道院学子。脚踩傅抱松,虐打张临川,临阵推开天地门,打得三山城的孙小蛮吐血。 后来姜三哥去望江城林氏一剑横门时,他都做好了另外的预案。 结果一杆薪尽枪,就压得这人哑然无声。 那时他就觉得,此人谨慎是够谨慎,城府确然不缺,但未免太过惜身而显无胆,前途有限得很。 他是在看正赛参与名单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人也混上了观河台,还颇有些惊讶。 齐国天骄为什么挑上庄国的参战天骄,他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在这种“列国天骄相争,人人必得一先”的场合,这林正仁还能表演出一番吐血弃赛来。 与其他看破伎俩后满心鄙视的人不同,他反倒因此高看了其人一眼。 不是谁都有这种果决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庄国,他并不关心。林正仁什么的,他也压根不会在意。 更令他重新审视的是…… 那位姜三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这样恐怖的威慑力了么? 能在战斗开始之前,就逼得对手不惜自残来退赛! “邓旗”似不经意地瞥了那位齐国天骄一眼,便转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对手,已经踏上台来的宋国天骄,殷文华。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黄河之会,他不再只是旁观者的角色。 余徙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庚字号演武台,胜者齐国姜望!” “恭喜你啊。”他看着姜望,淡声说道:“你是有史以来,以最快速度获胜的天骄。这记录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 身为真君,余徙这话里,已是带了怨气。 当然不是针对姜望。 在他看来,庄国这个林正仁,简直是胆怯到了世上少有的境界。 尤其是用这种胆怯,侮辱了他余徙。 难道我堂堂一位真君,还不足以护住你的性命吗?需要你用自残来避战? 你就那么害怕这个叫姜望的对手,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本来作为玉京山一脉的真君,他对林正仁先前决战江离梦的表现,是持欣赏态度的。 现在则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面对余徙的“表扬”,姜望从容行礼,不卑不亢:“有劳真君大人宣布。” 便此一句,站定不再说话。 其人手按长剑,独自立在演武台上,那种宁定自信、可以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的姿态,向现场所有人诠释着,何为真正“天骄”。 另一侧看台上,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坚持前来观战的江离梦,几乎咬碎银牙,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我居然输给了这种人? 她今天本是来好好观察林正仁,认真找一找自己战败的原因。 勇敢面对失败,本是强者心态。 但在林正仁这做作的弃赛之中,她的心态全然崩溃。 旁人或许不知道,亲身感受过的她,还能不知道林正仁对那几只鬼的掌控能力么? 若真会存在轻易反噬的问题,她江离梦就算再大意,又何至于输得那样惨? 这个林正仁,对着第一道属国天骄,机关算尽、百折不挠。她虽输了,却也承认,其人也算得上个人物。 转头对上了霸主国天骄,就连台都不敢上,宁可自残以避战! 你不敢上,你之前老老实实认输,让我上去啊。 我死都要死在台上! 此等怯懦无胆行径,可唾可弃…… 可她就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那么她江离梦,又算什么? 这简直是毕生之耻! 看起来杜如晦是带着林正仁,没什么波澜的离开了。但实际引起的震荡远未休止。 就连观战席上的大楚第一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望两眼。 此人到底有何倚仗?究竟有多强? 要知道,哪怕是斗战七式横推一切的斗昭,哪怕是五府同耀、斩妄一刀惊艳天下的重玄遵,也不曾有对手未战便认输! 难道这个姜望,在内府层次,竟具有比前二者更强的统治力吗? 已经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的黄舍利,正志得意满,左顾右盼。 到老娘露脸的时候了! 看我看我看我,夜阑儿大美人,重玄遵美男子,好好看看我! 但左边一瞧,重玄遵盯着那姜望。右边一扫,夜阑儿也盯着那姜望。 岂有此理! 黄舍利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姜望一眼。 姜望虽不知这位荆国天骄是什么情况,但心中暗凛。 这女子杀气好强…… 居然不关注自己的对手,反而来对另一个演武台上的自己释放杀气。 虽然辽国的耶律止可能不够她打,但有什么必要这么嚣张呢? 这是要打遍全场,最后决赛会师的意思? 在跟我约战? 想到此处,姜望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还点了点头—— 我姜青羊何惧之有!那就决赛见! 收到这个眼神的黄舍利,差点脚步一抬,便去了庚字号演武台。面对老娘的灵魂拷问,这小子不但不反思,竟然还胆敢向老娘示威?还点头炫耀! 长得如此普通,却如此自信! 好歹她记起来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对阵名单已确定,不能够破坏规则。 等着瞧吧。 她咬紧牙关,凶狠地看回了耶律止。 耶律止肺都快气炸。荆国人太欺负人了!先是左顾右盼当我不存在,现在又面对面的搞恐吓。我敢来黄河之会,难道会怕你吗? 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且不说耶律止如何视死如归,八座演武台上的其他天骄如何全神准备战斗。 庚字台上一个笑容就逼得对手弃赛的齐国天骄姜望,此刻忽然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人。 他倒是坦然,左右看了看,便盯着丙字台上的邓旗和殷文华,做足了观战了姿态。 之所以选择这一战观赛,一来是牧国这个邓旗让他非常好奇,二来是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他也很感兴趣。 场下的曹皆还有些担心姜望未能达成目标,会心有不甘。 但姜望其实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对于林正仁忽然遭受“血鬼反噬”,他是意外的。 他本已经做好了两种预案,尝试在台上杀死其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台。 但在意外之余,并无不甘,反倒有一点……好笑。 感觉自己的认真对待,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人,配得上吗? 他本来非常重视林正仁这个对手,为了彻底解决其人,不惜去请曹皆调换对决名单,想要尝试在真君余徙的眼皮底下杀人。 但刚才林正仁自残晕厥,他独自立在演武台上的那一刻。 他问自己,我来观河台,是为了什么? 杀林正仁?羞辱庄君庄臣? 不是的。 我此来,是为了争天下第一! 在这条冠绝当世内府的路上,林正仁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自己趴下了。 在这种天骄齐聚、天下关注的场合,其人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都不敢试探一下! 这样的人,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又真的能算得上对手吗? 道途漫长且艰难,不是时刻都能做好准备再上路的! 无有勇猛,如何精进? 今日他姜望踩着这条光明之路,向着当世第一前进,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能否成功,他都已经走向了更高处。而林正仁,已经永远被遗落在路边了。 他绝不会停下来等。 只哪天再见到,随手杀了便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一章 惊蛰 “邓……旗!为什么突然要叫这个名字?”赫连云云问。 “因为有一个姓邓的人,永远是我的英雄旗帜。” 赫连云云坐了过来,又近了一些,苍青色的眸子中,充满怜爱:“这面英雄旗帜,现在还在飘扬吗?” “嗐,我就随便一说。黄河之会嘛,新名字,新气象!” 草原姑娘眼神里的怜爱,瞬间转成了崇拜:“随便一说,都是这么有故事、这么好听的名字,你真有才华!” 赵汝成:……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站在演武台上,赵汝成忽然就想起这段对话来。 他并不打算思念谁,所以他将这段想法斩去。 此刻他看着他的对手,心神归于平静。 邓岳已经死了。 这种“死”,或许是肉身层面的,或许是神魂层面的。 但无论如何,属于邓岳这个人的思考、情感,一定已经死去。 他非常明白这一点。 因为一个活着的邓岳,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威胁他的把柄。 那张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纸条,上面的消息并不可靠。 邓岳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最信任,也是最后一个依靠的人。 所以他知道,哪怕是大秦镇狱司,也不可能阻止邓岳去死。 无论那根手指上保留了多少生机,做了什么无法被察觉的手脚,等在沃国的,一定只有陷阱。 没有邓岳。 这四个字,他在心里复述了很多遍。用以打破自己天真的幻想——他并不天真,但在邓岳这件事上,他无法控制自己那可怜的希冀。 但是他知道,邓岳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结果。 “结果”的意思是……无法再改变。 他是一个聪明人,他从来都知道,他无法改变结果。 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也如是。 所以他一直逃避,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放弃。 但枫林城的灾难,让他决定在那不能被改变的“结果”出现之前,做一些至少能够保护眼前人的努力。 也仅止于这小小的努力,而不涉于其它了。 而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礼物”。 让他无法再沉默。 他开始想要——回赠“盛情”! 纵观天下,能与秦抗者,不过四五家。 他靠得最近的是牧国。 最近的一个机会,就在观河台。 所以他站了出来。 黄河之会上替牧国争名,是他最快在牧国获得地位的方式。表现得越耀眼,就能够得到越有力的庇护,获得分量越足的支持。 殷文华这个人,不是随便选的。 在霸主国天骄之外,殷文华是声名最盛的那几个人之一,很有分量。 正要借其名! 余徙的声音响起。 “诸位,这很可能是你们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他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明显是因为林正仁的事情,意有所指,然后道:”请放光华!” 分隔台上天骄的清光就此消失。 轰隆隆! 雷声顿响。 细听来,却不是雷声,而是剑鸣。 殷文华拔剑而出,那流动的不是剑光,而是电光。瞬间引惊雷游天,万物萌动,生机焕发。 此一剑来,春雷动,春耕始。 正是惊蛰剑! 仅仅是第一声剑鸣,就能让人感觉到春之生机。 看到这一剑趋前,惊雷游走,更是如踏春草,感怀莫名。 姜望忍不住笑了。 好的剑客见到好的剑术,难免见猎心喜。他虽不是宁剑客那等为剑成狂之人,却也有着绝顶的剑道天赋,爱剑如命。 子舒本来一直在犹豫,是要看姜望的战斗,还是看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战斗——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但总要挣扎一下、扭捏一下的。 不过林正仁一弃赛,就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就好好地看…… 看姜望如何看殷文华与邓旗之战嘛! 她先注意到姜望赞叹的表情,再注意到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惊蛰剑。不由得赞道:“好眼光!” 二十四节气剑,可是她爹所编纂! 饶是李龙川极具眼界,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人家打得精彩,你怎么夸的是眼光?不对啊……难道这句话里有什么别的意义?这就是伯父所说的微言大义吗?儒生说话就这么玄乎? 很懂的许象乾则是一脸羡慕地看了看姜望,又“鼓励”地看了看照无颜。 照无颜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也能够承担自己所有的选择。但唯独这个高额头,总能让她有后悔的感觉。 总是上一刻可能觉得,这家伙其实还不错……下一刻就开始怀疑人生。 唉,看比赛。 但见场上,雷光轰鸣。 忽有一剑掠过。 剑气飞纵,炸成一树一树的桃花,绕邓旗而生! 头戴厚重青铜面具的邓旗,根本看不见半点真容。但不知为何,其人只是站在那里,竟莫名有一种这满树桃花为他而生,与他极其般配的感觉。 可惜此桃树非彼桃树,此桃花是剑花。 美则美矣,杀机四伏。 邓旗脚下不动,手中亦拔剑。 他手中无剑! 但他左手虚合成握剑状,已是剑气丝丝缕缕,激烈飙出。 这剑气锋锐、刚烈,有形有质,竟成乌金之色。 场下已有人叫出声来:“庚金剑气!” 这声音当然无法传进丙字号演武台,不足以干扰台上的战斗。 却叫姜望听得清楚,不由得更添了几分注意。 只见邓旗左手握出庚金剑气,右手亦翻下虚握,成拔剑状。 就这样右手虚握着拔出,竟然生生地拔出了一柄剑! 一柄庚金剑气绞成的长剑! 邓旗“拔出”此剑后,只是一记横拉。 呲呲呲呲! 尖锐的剑气切割声。 “花枝”裂,“花瓣”碎。 一剑已经斩碎,满场的桃树桃花! 殷文华长得斯文秀气,但动则“惊蛰”,剑起雷霆,自不是什么柔软的性子。 手中长剑一转,已经将飘落的满地“桃花”卷起。 卷住这些剑气,剑又一撩! 场上顿时响起极动听的鸟啼,如奏仙乐,令听者痴痴如醉。 碎落的剑气汇聚在一起,铸成一只只漂亮的、金黄色的鸟儿。 此为“仓庚之鸟”。 啼声此起彼伏,共奏一曲华章。 而金黄色的仓庚铺开了漫天,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向邓旗杀去。 惊蛰的此一式变化,倒与八音焰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握持庚金之剑的邓旗仍只是一剑横割。 他的“剑”割至半途,骤然散开。炸成千万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一丝丝,一缕缕,啾然呼啸。 每一道剑气都是那柄横割的剑。 那些金黄色的剑气之鸟,瞬间被割去了脖子,纷如雨坠! 而邓旗手一握,庚金之剑再次在手中成形。 他终于往前走! 殷文华剑势却又再变。 手中长剑遥遥一点,落下惊蛰剑的最后一变。 惊蛰有三侯。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一候碎,二候死,此时三候,重定春色! …… …… …… (再推荐一下我新出版的小说《西游志》,当当有售。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横推十万里,从头燃到尾。有纸质书阅读习惯的书友,一定不要错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二章 鹰化为鸠 典曰:“文山之鹰化为鸠,忘而鹰鸣,群鸟逐之。” 意思是说,有一只鹰化做了鸠,但忘了自己的身份,仍然发出鹰鸣,因而被群鸟驱逐。 失去了鹰的倚仗,却作鹰鸣,此不智之行。 这一式作为惊蛰剑的第三候,有春衰之意。 化鹰为鸠,使其不得鸣! 遥遥点落此式,邓旗手中的那柄庚金之剑,竟然开始不稳,骨架渐溃,剑气流散! 但邓旗只是顺势往前一刺,整柄庚金之剑索性流散成千道万道。难以计数的庚金剑气如蜂群狂飙,向殷文华杀去。 鹰虽化为鸠,鸠如何不能杀人! 不以鹰杀,便以鸠杀。 那密密麻麻的庚金剑气排空而来,像金针,如刺锥,似横空箭雨。 铺满视野,杀气盈天。 殷文华竖剑于身前,左手并指,贴于剑身,自下而上抹过. 一株桐树在他身前高高立起,漫天白桐花开放。落为花雨,飘飘洒洒。 剑气所开白桐花,朵朵撞上乌金线。 殷文华这一剑,名为【清明】。 乃二十四节气剑典中的春日第五剑。 清明初候,曰“桐始华”。 这漫天的白桐花,正是以清明剑气,对抗庚金剑气。 剑气相争,丝缕锯磨。 尖利的剑气啸动之声,此起彼伏。 而殷文华大步前踏,在满天飞舞的白桐花后,迎着乌金色的剑气之雨,一震手中长剑,递出清明剑的第二式变化。 二候,田鼠化为鴽!(ru。) 看他大步而来,长袖飘飘。龙门书院传承已久的古剑烛明,似是一支画笔,在他手中描述着春日之盛。 风元化形为憨态可掬的淡青色田鼠,四处乱窜,一个个忽然埋头,钻进地里去。 而烛明剑上耀起剑光,脱剑而出,化为只只夭矫飞鸟,游弋滑飞,各自翱翔。 此景美如画卷。 看台上的许象乾不由得赞道:“以他的年纪,竟然能把惊蛰、清明两剑,运用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惊叹的剑术天赋!” “不止呢!”子舒随口道:“龙门书院年轻一辈弟子中,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只有三人,殷文华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许象乾皱眉:“你是说,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 李龙川很清楚。许高额虽然不甚正经,但眼光却是没得说。他既然对此表示疑惑,说明年纪轻轻就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这种事,是非常困难的。 事实上何止“困难”二字? 二十四节气剑典包罗万象,号称“典世之剑”。 意即此剑可称万世经典,亦是历代练剑者都应该参考的典范。 是龙门书院的镇院剑典。 人们说起来,都说这部剑典的创造者是龙门山主姚甫。不过姚甫却多次强调说,这部剑典非他一人之功,只推为龙门书院历代强者的共同心血。 纵览整个二十四节气剑,的确并非姚甫一人所创,但也真切是这位大儒总结龙门书院历代优秀剑术,独自整理、编纂、融合、补完、升华,如此汇编而成的一部绝世剑典。 有将近一半的剑术,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所总结。另外一半,却真真切切是他所独创。最后能够将其融为一炉,成就二十四节气剑典,不知耗去了多少心血苦功。 非姚甫也不能为。 凭借这部剑典,姚甫对龙门书院的贡献,就足以挤进历代山主前五之列。 由此反推,这部剑典的强大,也就不言自喻。 二十四节气剑,每一剑都是一门精彩的剑术。龙门书院真传弟子,大多精修其中几剑,琢磨一生。 并不是是修炼得越多就越好。 哪怕是超凡修士,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用来做什么,不做什么,须有取舍。 剑术修行取不得巧,每一门剑术,从掌握到应用,都需要大量的苦功,须得费心打磨。想要诸法皆通,结果往往是诸法皆不通。 那些困顿于修行境界,难以寸进的老学究,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倒不是不可能。 像殷文华这样的天之骄子,把时间全放在二十四节气剑这样的杀法上,未免有本末倒置,耽误修行之嫌。让人很难理解。 子舒看着台上的较量,只笑道:“嘻嘻,又不难的咯。照姐姐也通修了啊!” “啊哈哈。”许象乾干笑了两声。 青崖书院与龙门书院同在天下四大书院之列,他对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难度了解非常。 子舒这话,他真没法接。 照无颜便在此时说道:“殷师弟在第二内府摘下了空明剑心。这门神通号称‘洞澈灵明,得见万剑之宗’。所以他在剑术修行上,较一般天才要快速许多。” 声音是舒缓的,如游云,也是安宁的,如皎月。 许象乾喏喏道:“原是如此。” 难得地没有顺杆爬。 心中其实已经激动开了。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她总能轻易抚平你的心。 跟她相处,能够得到在别人那里得不到的、内心的安宁。 以面容论,她或者算不得当世绝色。远不能跟夜阑儿这样的美人相比。 但她比任何美人,都更能摇动许象乾的心。 就是因为这种气质。 在龙门书院里,她极受爱戴,是多少年轻弟子心中不可侵犯的存在。在龙门书院外,她的爱慕者也如过江之卿。 如青崖书院许象乾、钓海楼杨柳,这样的青年才俊,也都算不得什么稀罕。 她自有她与众不同的美丽。 那是比精致五官更迷人的一种魅力。 许象乾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继续把目光放在演武台上。 而场上,面对殷文华的“清明二候式”。 邓旗的选择…… 是往前。 厚重的青铜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他宽肩窄腰,衣带当风,身形已经非常完美。握剑的手,五指修长而有力,兼具力量与美感。 此刻他剑气尽出,手中已无剑,却依然保持着虚握的姿态。 他一边往前走,步履散漫随意。 那虚握着的手,首先弹开食指。一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直接坠落地面,在演武台的地面上,蒙上一道乌金之光。 殷文华藏在地底的剑气就此被阻隔。 继而是中指,乌金色剑气旋成尖锥,以螺旋状向前,仿佛钻透了空气,也钻透了他和殷文华之间的距离。 而后是无名指、大拇指和尾指。 五指次第弹开,如花绽放。 邓旗此人,似在花丛行走,闲来拈花。 那姿态潇洒之极、也美丽之极,令人不由得想要一窥,青铜面具下的真容。 漫天飘舞的白桐剑花、叽叽喳喳的清明剑气飞鸟,竟然被一扫而空,满目澄阔! 正是…… 小无相拈花剑指! …… …… Ps:鴽:ru小鸟 鹰化为鸠的典故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找来读一下,原文有一大段,我这里简化成了一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三章?非凤而受朝者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雍容端坐。 此时她倒是相当有贵气威仪,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战斗,一言不发。 事实上她正用指甲使劲掐住自己,才让自己没有跳起来欢呼喝彩——毕竟她的母亲,那位伟大的牧国女帝,法相已经降临在这里。 私底下怎么追逐赵汝成,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若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没羞没臊…… 掌上明珠很可能变成脚下泥丸。 所以她端庄,她坐得稳稳的,八风不动。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头戴斗笠、垂落黑纱的……女尼。 墨色的粗麻僧衣很是宽大,叫人看不清身段。 昨天的时候,赫连云云还是一人端庄独坐,所以这位遮得严实的黑衣尼姑是今日才来。 从开场到现在都不曾说话,唯独见到邓旗这一式剑指,才有些讶异地问道:“你们牧国,还有这样深具佛韵的杀法?” 也难免她惊讶。 牧国这样的神之国度,对外来超凡力量的排斥是很强的。 儒家都不可能在牧国开书院,更不用说同样具备很强宗教意义的释家了。 “我大牧帝国地大物博,强者如云,天骄似雨,什么杀法没有?” 赫连云云表情淡然地一摆手:“不足为奇。” 而在对面看台上,宋国的辰巳午也是眉头紧皱。 能够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天骄,必然不俗。再强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名门金氏出身的金戈,已是出了名的杀力暴烈。这邓旗能在正赛临开始前替换金戈,实力绝对只强不弱。 他绝不会小瞧。 宋国更没有小瞧牧国的资格。 让他皱眉的地方在于,邓旗此人,所学当真驳杂。打到现在,既没有显现神教之力,也没有展示哪个牧国真血家族的绝学,连牧国王庭那些知名的秘术也一个都不见。 用的都是一些生僻冷门、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秘术杀法。 如庚金剑气,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也有好些以庚金剑气为基础的杀法流传。 但能精纯锋锐至此,又运用到这种聚散由心,千变万化的地步……邓旗所施展的杀法堪称可怕,只不知是何名,承何人。 而其人现在施展的这门小无相拈花剑指,更是兼具佛道之妙,乃是一位由佛入道的强者所创,但那也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传承了。 辰巳午也是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记载,才能够认出来。 像这样的杀手锏,邓旗还有多少? 他自身是六艺皆通,以五射之礼“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成道。(yan) 算得上是博览群书,所修甚杂。 但这个邓旗,他完全看不透…… 看不透师承,看不透凭借。只好似这个人的一切,都藏在了那张怪异的青铜面具底下…… 而有无限可能。 他摇了摇头。 面对这样的一位天骄,殷文华没有任何机会。 宋国外楼场未进八强,现在内府场也将倒在正赛第一轮。 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宋国最强天骄在场外已经下了判断,但殷文华本人当然是不同意的。 或者说,无论谁来否认他,他只向自己的烛明剑求答案。 邓旗小无相拈花剑指一出,瞬间扫清演武台。 殷文华已来不及持续清明剑的二候变化,直接倒持烛明剑! 所谓“暗室而烛明”,此剑是埋首典籍、求学求知之剑。当然也锐意进取,坚定如一。 在宋国的名器谱之列。 他自小便是以此剑防身,早已是心意相通。 长锋倒持之时,忽有一道炽光腾空而起,直趋邓旗身前。 剑气如长虹! 清明剑有三候。 初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现在便是第三候。 霞光掩日,长虹贯顶! 天也开了,距离也不存在,空气都被贯通,此剑如神光天降,观者眼中,只见灿烂惊虹!耀眼瞩目极了! 但…… 邓旗那如花绽放的五指,如夏夜抚琴,似秋日鼓瑟,是春朝摘花,极具美感。富有闲情。不知怎么地一错,便将那道长虹,捏在了手中! 拈花五指握长虹。 这一幕太漂亮,简直像是一首诗。 令人沉醉,令人惊叹! 花开花谢,缘生缘灭。 小无相拈花剑指,生生捏碎了剑气长虹! 而此时。 漫步而前的邓旗,和大踏步而来的殷文华,已在演武台正中央相遇! 自开战以来,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但他们还是第一次,彼此欺近至如此距离。 这距离很是微妙。 烛明剑,剑长三尺半。 这是一柄剑必杀的距离! 所以清明剑的剑气长虹刚碎,殷文华的剑势又一变,直接转步环身便是一剑割开! 剑如鸿雁起,剑作玄鸟鸣。 空气啸动,剑气纵横。 鸿雁叫,玄鸟鸣,百鸟啼! 空明剑心这门神通,不仅对剑术修行有极大助益,在攻伐之中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式式精纯,随心所欲。 白露剑亦有三候。 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殷文华一剑纵三候,直接将此剑推至巅峰! 一时间百鸟齐鸣,绕邓旗而飞。彼啄此落,倾覆如雨。 整个演武台上,都是烛明剑的剑光。满天满地,都是白露剑之剑气, 这一剑简直摧毁了视觉,抹灭了感官。叫人只能见白露,只能待百鸟。 剑气纵横一似百鸟朝凤。 非凤而受朝者必死! 恐怖的剑意、剑气、剑光,已经将邓旗彻底包裹。 但这还不是终点。 这一剑的真意在于…… “群鸟贮粮,以待冬至也!” 所以真正的杀招,其实是在二十四节气剑的另一剑—— 冬至剑! 殷文华以白露剑造势,以冬至剑作为胜负手。正合秋冬相继之理,也是自然轮转之道。 不是把二十四节气剑典练透了,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当白露剑蓄势到顶端,那一记冬至剑的威能,将强到可怕! 真正做到“一剑使冬至,而万物凋”。 当年龙门山主姚甫的成名之战,便是一剑改天换日,使盛夏入冬,凋杀全部对手。 殷文华当然做不到那一步,但自忖杀个三步之内的天地飘雪,应当问题不大。 此为绝杀势。 然而…… 邓旗那散漫的脚步,忽然一转。 他走得很奇怪,明明是往右边走了一步,但步子落下时,却避开了汹涌的剑气剑光,踏进了殷文华三尺之内! 这是什么步法? 殷文华脑海中刚刚生起这个念头,便忽然看到一只金翅大鹏鸟的虚影,迎面扑来! 此鸟以龙为食,虽非凤凰,也受百鸟朝而无恙。 细看来,是一式圣洁灿烂的金色剑指! 快,太快了! 眼睛刚捕捉到指头,这一式剑指便已点上额头! 白露未尽,冬至还未来。 这一指切入的时机堪称绝妙,生生打断了夏冬之续、中止了绝杀之势。 剧烈的痛楚在瞬间扩散开。 殷文华才感受到痛楚,一团清光就已经包裹了他。 余徙出手了…… 余徙判断他已遭遇死亡危机! 殷文华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眼睁睁看着,那两根并成剑式的、如黄金浇筑的指头……从他眉心处的创口,缓缓拔了出去。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我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同境之中无双无对。 斗昭能以斗战七式横推天下,山主的二十四节气剑也是世间绝顶。 我怎么会…… 倒在正赛第一轮。 自小离家,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在龙门书院进学。每日晨练晚功,从来不敢懈怠。 从一个跌跌撞撞的稚童,一路走到如今,成为家族的骄傲,代表宋国踏上观河台。 那些个练剑的寒夜,那些苦读的清晨…… 就只够走到这里吗? 我的二十四节气剑,才施展了四剑啊。 山主总说,天骄之中更有天骄,高山之外,还有山更高。 我就到这里了…… 殷文华有一种非常清凉的感受。 不知怎么,眉心流出来的鲜血…… 竟然不是温热的。 或许是因为…… 遗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迦楼罗破阵剑指 丙字号演武台上胜负已分。 观战席上,叶凌霄都忍不住一声轻咦:“迦楼罗破阵剑指!” 他惊讶的理由,跟辰巳午如出一辙。 邓旗的手段,太丰富了。 先时小无相拈花剑指,是道佛合流之术。 现在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又兼具释门与兵家之妙。 此外还有一开始那运用庚金剑气的杀法,倒是识不出根底来。 但其人在战斗中走的那几步,同样精妙绝伦! 叶凌霄也只能隐约猜测,似乎是大五行混天步! 这门秘术首先需采五行之风,以为修行基础,仅这一步,就拦下了太多人。而修炼本身的过程又太过复杂,就是在它名气很大的那个年代,修成的人也寥寥无几。 本以为已经失传…… 牧国在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人? 霸主国的底蕴自然是毋庸置疑,有再多玄奇功法也不足为奇。 但人力有时而穷,一味追求战斗手段的广博,必然会导致修行上的不足。 二十四节气剑典好歹还是成套的,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可以同参大道。 神秘的庚金剑气杀法、小无相拈花剑指、迦楼罗破阵剑指、大五行混天步等等这些,当然都很强大,但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难以混同。 强者培养后辈的时候,都会帮助规划成体系的杀法,而不是让其拿着什么练什么,胡乱一气。 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当然更不可能让自家天骄犯这种错误。 除非…… 对台上这个名为邓旗的天骄来说,修习这些杀法,并不需要耗去太多精力。完全可以在不影响修行进度的情况下进行!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牧国这个邓旗的实力,恐怕远不止此。 叶凌霄忽然很好奇,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人还能拿出多少杀法来。 顺便……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姜望一眼。 这小子危险了啊! 牧国天骄邓旗的表现,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如果说其人是展现出了什么强大神通,哪怕是天府,有重玄遵珠玉在前,倒也没有这么令人震惊。 唯独其人只是不断变幻着恐怖杀法,以剑指生生破了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 作为修行者最珍贵的人身秘藏,神通确实是有无限的潜力。而且往往一摘下神通种子,就能够有不俗威能。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神通都有着至高无上的价值。 很多人因此把神通视作根本倚仗,认为神通能够代表一切。 神通强,修者就强。 但其实,这话并不全对。 同样的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是不同的表现。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天壤之别。 另外,神通本身很看天赋,有时候机缘、运气、经历缺一不可。 除了类似于神通果这样的珍物外,几乎不存在必得神通的可能。如齐国那个天府秘境,也只是点化修行者本身存在的神通可能,把“可能”化作“必然”。若是本就无有可能的,那也不存在必然。 而那种欠缺天赋的人,也几乎不可能活着离开天府秘境…… 既然神通很看天赋,那么缺乏机缘、没有运气、天生得不到神通的人,难道就注定是弱者了吗? 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强者,对此说“不”。 就如有的人天生道脉,生而就在超凡路上,难道就注定高高在上,冠绝天下了吗? 但先有气血冲脉之路,无数修者拼死超凡。后有开脉丹大兴人族,天元大丹开脉,潜力不输天生道脉。 便是在开脉这件事上,用最普通开脉丹开脉的修士,也有强过天生道脉修士的! 开脉丹诞生时的那一声呐喊—— “人族不以天赋定终生!”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贯彻人族历史。 所以说,“人定胜天”。 那些层出不穷的秘术、道法、杀法,就是人族对神通的补充、追赶……乃至于超越! 有狼图这种磨灭神通特性、结合神眷成就的神通。 也有神性灭这种,需要磨灭神通种子才能练成的杀法。 当然不否认神通的强大。 但斗昭一门斗战金身,也照样不输给五府五神通的重玄遵。 真正的强者需要知道,神通不是唯一。用神通,而不是为神通所用。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各有各的想法。 唯独站在庚字号演武台上的姜望,心情不同。 眼见得战斗结束,余徙已经宣布结果,殷文华也被人抬下了丙字号演武台。 姜望看着正要走下演武台的邓旗,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是否认识?” 邓旗扭过头来,让他看得清楚青铜面具上的深邃纹刻。 用略显古怪的声音说道:“马上就要开始正赛第二轮,现在才来套交情,是不是有点晚了?” 姜望笑了笑:“打扰了。” 随之也走下演武台。 如邓旗所说的那样。 马上就要决出八强的名单来,谁碰上谁都有可能。确实有点像是在套交情。 但是…… 但是啊…… 他刚刚旁观这个牧国天骄的战斗,越看越是熟悉。 尽管其人所施展的种种杀法,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他看着这个人,真的很亲切。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承载着牧国这等天下强国的背景,却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慢慢叠合。 一举一动,甚至于走路的姿态。都有着恍惚的影子。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不由得想…… 会是吗? 他多么希望,真的有奇迹发生! 走下演武台的时候,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姜望猛然回头,首先看向左边。 铺展在他眼中的,是一幅肆意的画。 面容其实非常好看的黄舍利,此时正单手握持一支降魔杵,保持着挥击的姿势。 人在半空,黄袍飘起,气势张扬狂烈! 而在赤金色的降魔杵之前,辽国那个耶律止,半边脸都凹了下去! 一道清光抵着降魔杵,显然是余徙出了手。 姜望又看向右边,只看到一地机关碎片中,魏国那个东郭豹倒下的身影。 摔在地上,人像一个血包炸开,鲜血四流,只剩皮囊干瘪! 已死得透了。 这是本届黄河之会正赛上,第一个战死的天骄! 在这具干瘪皮囊的不远处。 触悯双手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着。 “八……八强了!” 呲呲呲…… 东郭豹的皮囊,也融化在鲜血中。 …… …… …… (昨天写完更新后,用一个小时把本书第一章做了修改,主要解决开篇代入感不强、部分读者出戏的问题,精简了左光烈的战斗,增强画面感。当然线索设定什么的都没动,不影响后文。 只是跟大家说一声。 这次修改导致很多本章说移位了,且丢失了三百多条本章说,有些遗憾。有些本章说我很喜欢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归去来兮 夏国和魏国同在南域,地理位置相近,也都具备一定的国力,矛盾肯定难免。 当年夏国输掉齐夏之战后,一夜之间,简直十面受敌。叛乱的叛乱、独立的独立、侵略的侵略…… 险些崩溃社稷,就此国灭。 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那些趁火打劫的国家里,就有魏国一个。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在夏国极盛之时,也没少打压魏国。 虽然近些年来,双方都在积极修补关系,打开商道,互通有无,互相弥补武备,交流道术心得……以应对来自霸主国的、越来越强的压力。 但在黄河之会的演武台上碰到了,谁也都不会手软。 只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触悯难道还隐藏了实力吗?竟然能够在真君余徙的看护下,强行杀死对手? 姜望向曹皆投去询问的眼神。 曹皆的传音递了回来:“东郭豹死于自己的燃命之法。现在这副样子,则是因为中毒。” 这就可以理解了。 东郭豹燃命以争胜,余徙不可能出手保他,那等于强行左右对方的选择,不符合黄河之会的公平原则。 只是燃命也没能争过……说明触悯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且这种将人腐蚀成一滩血水的毒,着实有些恐怖。 姜望一时沉默。 他对这个东郭豹印象不算深。 在他观看的内府场选拔赛中,亮眼的是殷文华、谢哀之类的人物。 对东郭豹,只有一个勇猛粗豪的初步印象。 在争夺败者赛三个名额的时候,其人就是靠着拼命,才奄奄一息地赢得了正赛资格。 到了正赛还是拼命,第一轮就把命拼掉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 张口闭口“为国何惜生死”的人,到处都是。 但真正身体力行做到的人,却是不多。 以人观国,从燕少飞到东郭豹。 魏国这个国家,真的不可小觑。 余徙几乎同时宣布了这两座演武台的胜负。 魏国大将军吴询,便在此时,一步踏上演武台。 他并不看作为胜利者的触悯一眼,胜负生死都是场上的事情,这就是黄河之会。 他只以堂堂大将军之尊,半跪在地上. 双手前伸掬起,将地上的流散的鲜血,捧成一团。 “你是魏国的战士,我吴询以你为荣。” 他缓声说着,将这团鲜血捧在心口,站起身来:“现在,我带你回家。” 他走下台,往外走。 魏国的观礼队伍里,魏人齐道:“归去来兮!” 一个一个魏国人起身离席,跟在吴询身后。 这位天下名将的背影,有些难以描述的沉重。 是真要“回家”了。 魏国不曾拿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 如今外楼场和内府场都已经打完。 这一次的天骄之会,对于魏国来说已经结束。 不能说成绩不好,毕竟有个外楼场的天下第三。收获是不差的。 但东郭豹没有了。 这个从军旅之中磨砺出来的天骄,人生之路截断在观河台,只为了魏国之荣誉。 这是他手底下的将士,是他的袍泽。 吴询的心情,难免沉重。 但列国天骄相争,便是如此。在无尽的荣耀之后,还有更多的残酷与痛楚。 每一个往前走的天骄,身后都倒下了很多。 一段故事的开始,是很多段故事的结束。 生死亦复如是。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第一轮的对阵名单,是—— 齐国姜望,对阵庄国林正仁。 牧国邓旗,对阵宋国殷文华。 荆国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秦国秦至臻,对阵丹国萧恕。 楚国项北,对阵越国白玉瑕。 魏国东郭豹,对阵夏国触悯。 雪国谢哀,对阵梁国黄肃。 雍国北宫恪。对阵申国江少华。 一轮战罢,决出了八强。 胜者是姜望、邓旗、黄舍利、秦至臻、项北、触悯、谢哀、北宫恪。 霸主国天骄夺名是意料中的事情,如丹国萧恕,辽国耶律止,宋国殷文华都被打得很惨。尤其是越国的白玉瑕,被项北一拳砸出了一个窟窿来。余徙救助及时,才保他一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庄国林正仁只是损失一只血鬼,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实际上的损益,肯定不能这样算。 倒是事先因为不顾脸面而并不被看好的触悯,竟然能赢了魏国天骄,让不少人意外。 当然这也是一种运气,本来应该在第一轮就解决他的齐国天骄,转而选了庄国天骄为对手。 相较之下,庄国先前因为林正仁而大出风头,现在也因为林正仁颜面扫地。 雍国的北宫恪却成功闯入八强…… 这种宿敌之间的对比,也颇耐人寻味。 雍国在最鼎盛之时,一度能跟荆国打得有来有回,并不输给现在的西北五国联盟。 但韩殷夺位后,未有寸进。几百年持续衰落,竟然输了与庄国的国战。 作为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雍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北宫恪是肩负大任的。而其人显然是承担起来了。 一个黄河之会八强的名额,雍国也有几百年没看到。 而这个名额背后代表的资源,对现在韩煦治下的雍国来说,更是重要非常。 韩煦自上而下亲自掀起变革,要彻底革新雍国,归复甚至超过雍明帝时期的荣光,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 仅仅靠墨门的支持并不足够,因为国家的强大,不是简单的强者的累积、资源的堆砌。首先第一个,就是要重建雍国人的信心。 要举国军民,都坚信一个全新的雍国会到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北宫恪在黄河之会上取得的成绩,意义非同一般。 当然,到了八强之后,哪怕是霸主国,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对手了。 想要教训谁、打压谁、避开谁,都只能看运气。 八座演武台已经合并成了四座。 余徙重新抹开光幕,内府场八强的名字如星辰闪烁。 姜望认真盯着那光幕,倒是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他期待与牧国那个邓旗为战,揭下其人的面具,验证自己那渺茫的奢望。 他期待跟秦至臻交手,找其人要一个关于向前的答案。 他期待跟项北战斗,为左光殊出一口恶气。 他期待黄舍利的杀力,看一看其人嚣张的本钱。 若是能遇上触悯,他也想要承担齐国天骄的责任,打压夏国,并尝试抹杀夏国的天骄。 哪怕抛开这一切不提…… 他和他的剑,也在渴望着强大对手。 能走到黄河之会的八强来,每一个人,都值得他拔剑。 现在他的剑在手中。 他的人在台下。 他在等待一个对手,无论那对手是谁。 而光幕上的对阵名单,终于固定下来—— 齐国天骄姜望,对阵……楚国天骄项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吾有三大恨 “有意思。” 项北是一个高大魁伟的年轻人,穿的是一身黑金两色的华丽武服,被肌肉崩得极紧。 他总是高昂着头,重瞳之中溢满骄傲。 八强之中,有五个霸主国天骄。 因而在八进四的对决里,至少会有两个霸主国天骄提前碰撞。 齐楚两国刚好就占据了这运气不好的一场。 剩下三个霸主国天骄,对上的全是霸主国之外的对手。 牧国邓旗,对上了雪国的谢哀。 荆国黄舍利,对上夏国触悯。 秦国秦至臻,对上的则是雍国北宫恪。 项北抽到的,无疑是不好的签。但他只觉得,“有意思”。 所谓“强者运强”,其实就是真正的强者,足够抵抗任何风险,即使是在厄运之中,也能靠实力赢得好的结果。 那么厄运自然也就不成为厄运了。 项北无疑是极具自信的人物,在看到对阵名单之后,就一步踏上了演武台。 垂眸而立,面无表情。 从始至终,并不多看姜望一眼。 可以称得上骄狂了。 他倒也不是针对姜望,是一贯如此。 黄河之会内府场的选拔赛他就不屑一顾,在楚国的时候,也是素以骄狂闻名。 他在楚国内部较选中,亲手击败了左光殊,并且说了这样一段话—— “吾有三大恨,一恨未有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二恨河谷惨败,大楚万户哀声;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空负天下之勇,放眼却无英雄!” 凰唯真是楚国先贤,是演法阁的创造者,也可以说,是此人开启了大楚术法甲于天下的时代。 河谷之战则不必说了,是楚国百年未有之痛。也不止项北一人“大恨”。 而他的第三大恨,俨然是在同境之中,只视曾经的左光烈为对手。 也不知在这一次的外楼绝世之争结束后,他有没有改变看法。重玄遵且不说,同在楚国的斗昭,应该不至于让他还说放眼无英雄才是。 但他有没有改变看法,也并不重要。 姜望只知道,此人对左光殊的不屑一顾,把那孩子怄得几天几夜都没离开太虚幻境。 在八进四的战斗里,能碰上项北,姜望也同样不觉得是什么运气不好。 恰恰他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心想事成。 与项北的“目无余子,天下群雄皆草芥”不同。 姜望倒是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对手,从他的脖颈,一直看到胸腹要害。 看得很认真。 从走向演武台的时候,他就在看,踏上演武台之后,还在看。 看得项北终于无法垂眸了。 任是谁,被人一直盯着要害打量,也很难始终保持目空一切的状态…… 他只能抬起眼睛,用那双神秘的重瞳,与姜望对视。 得益于姜望的认真,应该说占据甲字号演武台的齐楚两国天骄,是四强争夺战中,最快进入状态的一组。 如果不是余徙的清光阻隔,大概战斗已经开始。 邓旗看了姜望的背影一眼,也顺便看了一眼项北的脖颈要害,才慢慢走上演武台,面对自己本轮的对手,来自极寒之地的雪国谢哀。 谢哀很美。 美到什么地步呢? 已经站上丙字号演武台、与触悯遥遥相对的黄舍利,还频频往丁字号演武台看去—— 那正是谢哀和邓旗的战场。 其人肤色冷白,细眉瘦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天然会让人觉得心疼。 她实在是有一张太凄冷的脸。 人如其名,美而哀。 黄舍利之所以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张脸上,是因为她还要偶尔盯一下姜望…… 总之时刻关注着,很不希望被这家伙抢了风头。 至于对手…… 触悯这种打选拔赛都要冲着败者赛去努力的人,也能够算对手吗? 当然,这只是黄舍利本人的看法。 她瞧不上这种行事风格,却并不妨碍触悯一路走到了八强。 对于“被忽略”这种事情,完全不同于耶律止的暴跳如雷,触悯只有开心,甚至是求之不得。 不过面上还是佯装愤怒的。 同时……他也免不了关注一下姜望。 齐国天骄若能在这一轮被楚国天骄淘汰,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至少在内府场,夏国所获的成绩就不输于齐国了。而若是他能抓住黄舍利大意的机会…… 这届黄河之会,说不得就是夏国反超齐国的开始! 霸主国天骄之战,自是全场最受瞩目的一战。 性情骄狂的项北,也有与其骄狂相匹配的实力。 在前一轮的八强争夺战中,他是轻松碾压了越国天骄白玉瑕。赖以成名的武器都未动用,只靠一双铁拳,三拳就把白玉瑕打得濒死。 白玉瑕可是一路碰着硬茬子打过来,实力有目共睹,绝不能算弱。只能说碰得太凶,根底早就被人瞧透了,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注定无法走得多远。 而齐国天骄姜望,更是一个笑容,就吓得对手血鬼反噬,昏厥离场。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让人不由得会想,能把对手吓成这样,此人究竟有多可怕?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都精彩万分,令人期待。 所有的这些关注。 站在演武台上的姜望,已经全然摒弃了。 现在是战斗的时候,他只盯着他的对手。 只想着如何胜利。 他和他的长相思,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他没有盯着项北的眼睛,而是盯着其人的肩膀。 生就重瞳异象,没可能不修瞳术。 他虽然习得乾阳之瞳,且神魂之力强大,但并不打算攻敌之长。 说起来,因为林正仁的弃赛,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余徙的清光。 这光看似飘飘渺渺的,全无威能。 却有一种不容逾越的坚决。 静静流淌在那里,纤薄得好像一口气就能吹散。 但他知道他冲不过去,对手也冲不过来。 当战斗开始的宣声响起,这清光如水流去。 姜望手搭在剑柄上,眼前已经晕过黑影。 那黑影俄而铺开,于是四处皆暗,满目无光,见得长夜。 他已经中了瞳术! 项北的瞳术太可怕,姜望已经全神戒备,并且不去看他的眼睛,但还是中了招。 通天宫内传来告警,那强烈的危机感、和道脉真灵传递的不适…… 说明有外敌入侵。 还在内府层次,就能把神魂攻击作为常规手段,甚至能够入侵对手的通天宫——这可不是姜望神魂匿蛇那种一进就撤的骚扰战术。 从入侵的强度来看,这是真正神魂层面的战斗! 项北的可怕,只这一眼,就已分明! 但是…… 姜望顺势闭眼。 很好! 欢迎到访! 我的通天宫里,死过当世真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单骑入阵,吞贼霸体(月票一万六千五) 项北骄狂归骄狂,却也不会真个轻视齐国天骄。 能代表霸主国出战的天骄,怎么也不可能孱弱。 所以他虽然三拳就打得白玉瑕濒死,在面对齐国天骄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就拿出杀手锏,掀起神魂之战。 他天生重瞳异象,对神魂之力的掌控远迈常人,又有大楚名门项氏的传承,还在内府层次,就提前掌握了许多神魂杀法。 同境之中,还从未遇到过能够在神魂层面与他交锋的修士。 曾一度想要试一试斗昭的身魂朽之式,奈何他得圆满时,横推楚国内府无敌的斗昭已经踏入外楼。 因而错过。 但在楚国,无论是左氏左光殊,还是军伍出身、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就屈氏屈舜华,能够造成一些麻烦,却也仅止于麻烦层面,称不上威胁。 后来也在同样摘得斗战金身、习得斗战七式的斗勉手里,试过了身魂朽,只能说有惭大名! 楚国很多人都认为,成就楚国内府第一的他,不具备斗昭在内府层次的统治力,更不能跟十五岁就夺魁黄河之会的左光烈相比。 但在他看来,那只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不容易叫人瞧出厉害。 往往一步就是生死。 当然,昨日观河台上,斗昭一刀身魂朽,击破了甘长安的神游。令他重新认识这一招的威能。甚至于甘长安的神游,也展现出了压过他一头的神魂力量。 但等他也到外楼,也立起四圣楼之时,他的神魂力量同样不是今时可比。 重瞳这种天生异象,可视为天生神通,生来就与第一内府勾连。随着年龄、修为的增长,直接在第一内府显化神通种子。 或者可以说,它本身就是神通种子的外显。 是天赋卓绝之辈,生下来就拥有的神通。 拥有天生异象的修士,从腾龙到内府,根本不存在关隘。在修行道路大革新之前,也是直望“神通境”的存在,是天才中的天才。 自古而今,史书上记载的重瞳异象有三种。 曰,天横双日。 曰,日月齐天。 曰,天狗食日! 外在表现为,双圆瞳并列,圆缺双瞳相对,大小圆瞳相嵌。【∞,o),◎。】 在这三种重瞳异象中,天横双日异象对神魂力量的掌控最为精微,神魂力量更是天生倍增于常人。 项北所拥有的重瞳,恰是天横双日! 修行年月越久,境界越高,他的神魂力量,与寻常修士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对于自己的神魂力量,项北自然有绝对的自信。 而他放弃身外相争的试探,起手就入侵通天宫,掀起神魂之争,恰恰是他对霸主国天骄的重视。 同为天下强国,尊重齐国,就是尊重楚国,重视对手,便是重视自己。 至于霸主国之外的天骄,自然不能算作对手。 在项北的天横双日重瞳中,瞬间铺开一副画卷。 辽远,古老,似有刀枪鸣,战马嘶,箭雨排空来,杀气腾腾。 此为项氏不传之秘,神魂杀伐秘术,单骑入阵图! 首先出现在这幅画卷上的,是“战场环境”。 一切景物细节,在“画卷”之中栩栩如生。 但见海波荡漾,异常广阔的天地孤岛上,有一条大龙盘踞。 这条“大龙”养得极好,神威隐隐,鳞角生华。 此为人身根本,超凡之基。 是齐国天骄外显的通天宫! 而项北本人单骑持戟的身形,亦然踏入这幅画卷上。 人是神魂显化,胯下乌骓亦因神魂之力而成。唯独手中之戟,名为盖世。 乃是天下名将项龙骧的配兵。 河谷一战,项龙骧作为楚军统帅,死在大军之中,尸身为万马所踏,首级悬于咸阳。 一生的荣耀皆破灭。 唯有这一杆天下名兵,被他死前送回,遗命于项氏麟儿。 除项北之外,更无第二人可当之。 此时,握持着盖世之戟的戟灵显化,项北驾驭乌骓,单骑入阵! 马踏碧波,跃至天地孤岛,显化的神魂本相依然威猛刚烈,项北纵马而至高高扬起大戟,直接对着那条大龙,一戟砸落! 通天宫排异持己是本能,有如一方小天地,天然会保护自身,驱逐外来力量。 若把通天宫比作一座城池,一般不禁道元之力、神魂之力……各类力量出入。“卫兵”只稍作查验,往往会放行。 因为通天宫本就在时时刻刻输送力量,是人身动力之源,也是超凡之本。禁绝力量出入就是自废武功。 以此类比的话。 姜望的神魂匿蛇入侵,是刺客潜伏,伪装成“平民百姓”,混进城内,再露出狰狞面目。 而项氏这单骑入阵图,却是连接两座通天宫,直接发起强攻! 单骑入阵图的秘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构建了进攻通道,让强攻成为可能。 二者破入通天宫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所能达到的效果,自然也有天壤之别。 刺客潜伏入城,最多引起一些骚乱,反掌即可镇压。 大军强攻破城,却是要隳城灭国,改换日月的! 此时的项北,凭借单骑入阵图,兵临通天宫。 齐国天骄的通天宫,防御算是坚韧,但也不过如此。 在重瞳的注视下,薄弱之处根本一览无遗。 马到戟至,他直接一戟摧破,纵马跃入其间。 单骑破敌城! 因着单骑入阵图的秘术效果,当他破阵而入时,就已经直接跟通天宫的原主人开始争夺权力。 就像大军攻破敌城之后,这座城池的秩序就要重新定义。且看巷战之胜负。 也就是说,通天宫对原主的庇护和对入侵的排斥,已经被降低到最弱的程度! 只待他杀敌将,掠敌城! 通天宫的攻防,可以类比于现实里的攻城战,但也不能完全替换。譬如无论在什么时候,通天宫都是在排斥入侵、庇护原主的。现实里攻城战则不然,城破则倚仗消。 项北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能够削弱通天宫对入侵的排斥,是因为神魂杀法单骑入阵图的强大。 项氏秘传,自然不凡。 内府层次的修士,几乎不会经历通天宫的争夺战。 这种层次的超凡修士,所遭遇的对手中。同境修士基本做不到入侵通天宫、争夺通天宫权利,而能够做到的修士,不需要冒这个险,有很多更简单的方式可以杀死对手,不必要强行削弱自己,在对手的通天宫里交战。 大楚项氏的单骑入阵图,也从来不是内府修士所能掌握的。 唯独项北是例外。 而他自修成此术至今,还从未遇到过阻碍,哪怕是斗勉这样的名门子弟,在通天宫主权失守时,也进退失据,被他打得一败涂地! 今日何能有意外? 单戟匹马入敌城,所见自是不同。 这是一座古拙雄阔的通天宫。 并不精致繁复,但有着古老的气息,和广阔的天地。 项北纵马而入,抬眼便看到—— 如星河般的九大道旋,高悬穹顶,缓缓转动。星光飘带,深邃而悠远,如梦似幻。 饱满圆润的道元,时不时被道旋吐出,散入天地,填充着这座通天宫的力量储备。 一只体长鳞密、身缠点点星光的巨蟒,正半挂在其中一个星河道旋中,像是身上套了一个星光之环。 而蟒首垂下,一双淡漠的竖眸,正俯瞰着他。 在这条缠星之蟒的头顶,站着一位青衫飘带的年轻人,手握剑灵显化,昂首直脊,眼神宁定。 对于这通天宫的权力争夺,其人竟然如此从容! 通过单骑入阵图,项北能够清楚感受得到,这座通天宫里不断传来的反击力量。 方方面面的应对,都有条不紊。像是天下名将,坐镇城中,虽然城门被破,却组织起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从容反扑。 哪里有半点失措慌乱? 他以天横双日的重瞳之力,借助单骑入阵图这样的顶级神魂杀法,却根本争不来半点权力。只能勉强保证自身不受太大压制。 项北不知道的是。 就争夺通天宫权力这种事,姜望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永远也不会忘记。 跟令修行者闻之变色的心魔、跟欺神诈鬼的当世真人庄承乾,全都争过,且是生死相争! 甚至于,若不是他故意大开“城门”,凭借他经由红妆镜多次强化的、底蕴极厚的神魂之力,相当于是重兵驻扎雄城,项北何能如此轻易“攻破”? 开门迎敌,自然是为了…… 关门打狗! 此时此刻,姜望脚踏缠星之蟒,立在穹顶。 项北跨坐乌骓,踏在地面。 两人在这通天宫之中,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并无对话。 神魂才是最凶险的搏杀。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 在外界只是眨眼的工夫,神魂层面说不得已经分出了生死。 项北一纵战马,马蹄如登高阶。 哒哒哒,踏空而上。 自下而上,发起冲锋。 只一人一戟,俨然有千军掩杀之势! 而姜望手按长剑,冷眼相看,不避也不退。 项北注视着这位齐国天骄,在那双干净而宁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动摇震怖的情绪。 神魂秘术凝结的乌骓战马,在某种意义上,侵夺着此方通天宫里道脉真灵的权柄。他分明能够察觉到,那一只缠星巨蟒,竖眸里已见烦躁不安的情绪。然而却在通天宫之主的镇压下,始终一动不动。 眼前所见的一切,无疑说明,敌人必有应手! 但项北不但不退,反倒催动乌骓加速。 战场上一旦发起冲锋,就不能再考虑回头。 有应手破应手,有陷阱踏平陷阱。 千军伏我,无非击破千军! 他已经冲锋至半途,更对自己的神魂战力有着强绝的自信。 而面对气势再次暴涨的他,那姜望的眼睛里,仍然不见波澜! 眼神虽然无波,但项北忽然感觉到,他冲锋的尽头,变成了一座火山! 那庞巨到令他惊色难掩的神魂之力,自对手昂然直立的神魂本相里,倾巢而出! 这股力量…… 这股浩荡如深海的神魂力量! 铺天盖地而来。 一半在天,飞为神魂焰雀。 一半在地,游为神魂匿蛇。 神魂焰雀啾啾而飞,神魂匿蛇嘶嘶而游。 顷刻之间,项北已陷重围! 单骑入阵,果入阵中!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破阵而出。 根本无法想象,内府修士竟然能够有如此雄浑的神魂之力! 他项北精通多种神魂杀法,神魂之力也先天不凡,往往倍于对手。但与姜望相比。竟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便是在质上,其人也丝毫不输! 或许在神魂层面上,他唯一的优势在于,他对神魂之力的把控,远比对方更精妙。若是双方摆明车马交战,他未必没有胜机。 但此刻,他在对手的通天宫中! 单骑入阵图虽然抵抗了通天宫的大半压制,本身却也牵制了很大一部分神魂力量。 以战争而喻,就是他领了千名精兵破城而入,却需要至少两百名战士把住城门。然而城中……却有上万战力丝毫不差的悍卒相候。 他的神魂杀法可比作精妙兵法,但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对方何须兵法! 一拥而上便足以将他倾覆! 事实上姜望也正是这样做的。 项北的重瞳之中,根本已经看不到姜望的存在,所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空间,都被铺天盖地的神魂焰雀和神魂匿蛇所充塞。 他自负天下之勇,一杆盖世之戟,南杀北戮,却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根本无需什么技巧,有这样雄浑的神魂之力作为依托,他项北绝无可能攻下这座通天宫! 或许外楼之后,双日横天重瞳的力量再次暴涨,能够击破这样的局势。但在内府境,力有未逮! 不能久持! 项北迅速下了决断,双日横天的重瞳异象,在眸中一转,已经铺开许久的单骑入阵图,迅速“卷起”。 他连人带戟的身影,在这幅图卷中开始剥离。 战事不利,鸣金收兵! 但就在此刻,一直立在缠星之蟒头顶、未有动作的姜望,忽然一步踏出。 前一刻他还屹立如峭壁青松,此一刻已动似宝弓惊弦! 一步踏落高空,铿然已拔剑! 自上而下,一剑横割。 天地之间,分出了一道横线。 这是融会了朝宇十年藏刀一杀的剑式。 号为“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一剑割在单骑入阵图上。 横线落在画卷,像是顽童稚笔,毫不珍惜地、轻易脏污了这幅画。 撕~拉! 神魂层面有这样尖锐痛苦的声音响起。 整张“单骑入阵图”就此被割开! 古老而精细的图卷,分为两截,一截显示着项北持戟纵马的身影,飘出通天宫,一截显示着通天宫的图景,却落入匿蛇焰雀群中,顷刻被撕扯吞噬一空! 这发生在通天宫里的整场神魂之斗,是如此激烈凶险。然而在外界,却才过了几息。 在观战众人的眼中,只看到余徙刚一宣布八进四的战斗开始,旁边演武台就都已经呼啸连连,杀得激烈。而齐楚两国天骄,竟似定住了。 项北和姜望各自站在一边。 互怔几息。 这停顿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对于这等天骄来说,足以分出几回生死! 何耶? 能来观河台观礼的,眼界都不会太低。便是不清楚的,听旁人一说,也就明白了。 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竟然在神魂层面战斗! 而这场神魂之争的发起者,显然是项北。 这是外楼层次都极其少见的交锋。 项北尚在内府境层次,就敢攻入对手的通天宫。且真能在对手的通天宫里强势战斗! 神临境对他来说还存在什么关隘吗? 真绝顶天骄也!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洞察神魂层面的战斗。更何况项北已经深入姜望的通天宫,在通天宫里发生的战斗,更不可能被外人观测。 但好在,这似是愣怔中的几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很多人还在猜想,在八进四的战斗里,项北会不会成为最快结束战斗的那一位。 哪怕是在战斗开始前,对姜望更有信心的那些人,也不由得在担心,担心姜望在这一轮交锋中,会吃多少亏。 毕竟重瞳异象,古今罕见,是一等一驾驭神魂的眼睛。 叶凌霄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发现自家女儿已经不知不觉攥紧了手。 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两息多一点、三息不到的时间后,观战的人们就已经看到—— 高大魁梧的项北连退三步,重瞳紧闭,眼角鲜血如泪垂。 而青衫飘飘的姜望,一步趋前,长相思鸣鞘而出! 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生就双日横天重瞳异象的项北,能够在内府层次就强攻对手通天宫的项北,居然是战败的那一个! 这简直令人骇然! 锵~! 长相思的这一声啸鸣,如龙吟,如风啸,似金玉,有铿锵。 这是长相思在观河台上的第一次出鞘。 它似乎一定要让所有人,听得它的声音,见得它的锋芒! 那纵剑往前的青衫少年,昂扬、自信、神采飞扬! 他脸上带笑,身上有光。 一记年少轻狂之剑,剖开演武场上的距离,斩开一切有形或无形的阻碍,是初生牛犊不惧虎豹,是人生得意少年郎!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的升华。 观剑得剑,观人得己。 这一剑,横冲直撞! 绝对不可以被阻止,也绝对不会回头。 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都能感受它的坚决,体会它的强大,明了姜青羊的自信。 项北看不到。 他紧闭双眸,在以秘法将养受创极重的眼睛。 双日横天重瞳加持下,在神魂层面的战斗无往而不利,令他小觑天下英雄,完全没有考虑过在神魂层面战败的可能,事实上他也的确从未输过神魂之争。 今日初尝败果。 而且是险些被围杀在通天宫里! 神魂层面的交锋,往往只在瞬息,想来哪怕是真君余徙,要想保住败者性命,都要多加注意。 当然,时间的概念,对内府修士和衍道强者来说并不一致。 但无论余徙来不来得及,他都差点输了! 险些一合就战败,这是他为骄狂付出的代价! 代价不止如此,那幅单骑入阵图被生生割掉一半,想重新修回来,也至少需要一年苦功。 在之后的战斗里,是再无使用的可能了。 当然他也不会再进姜望的通天宫里送死。 此时此刻,鲜血自眼角流下。 他闭上了双眼,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层面,洞察这场战斗。 齐国姜望的这一剑,带给他熟悉的感觉。心念稍动,便联系到了外楼场牧国天骄对决魏国天骄的那一场。 这一剑得意,尽得其意。 脑海之中,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画卷之上,正是一个青衫男子,纵剑得意。 正面、侧面、前面、后面、俯瞰、仰视…… 各个角度都出现在画卷上。 一个接一个的姜望。 项氏秘传,龙魔演兵图! 辅助战斗之用,使掌控敌情,料敌先机。 双眸紧闭的项北,探出大手。 盖世之戟的本体,出现在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黑色烟气在脸上攀爬。 他那眼角流落的血迹,乃至于整个眼睛,都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 他的肌肉剧烈膨胀,炸开半身武服。 赤裸着上身,恐怖的肌肉虬结一处,青筋似龙蛇暴起。 本来就昂藏八尺,高大威武,现在整个人拔高至一丈有二。 黑色烟气缭绕全身,若隐若现。 恐怖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 神通,吞贼霸体! 人身有七魄,吞贼第四,亦为力魄! 现此神通,极大削弱一切负面影响,包括伤势、束缚、毒病、痛楚……兼而力大无穷。 号称“内贼无死,外贼无侵。” 乃是一等一的杀伐神通。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其实只在一瞬间发生。 项北在神魂之战败退,姜望第一时间便以才得升华不久的年少剑式杀来,正是得势不饶人,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而项北立即展开龙魔演兵图,现出吞贼霸体。 盖世之戟如巨龙腾起,似平地起高墙,平原出高山。牢牢横在身前! 大楚项氏家传,八荒无回戟。 此戟法一度与因缘刀术并称,历史上曾数次交手,高下难分。 得意之剑不可拦,此戟偏偏拦住得意! 锵! 长相思的剑尖,刺至戟面。 一声铿然之后,场面一时静止! 盖世戟是方天戟,即两面都有月牙锋刃。 在众人的视野中,盖世戟巨大的戟面横拦。拦在项北魁伟的面容前,而长相思如雪的剑身,恰恰点在其中一面戟刃上。 这一记拦截,瞧来举重若轻,妙到毫巅。 但只有项北才清楚,姜望这一剑究竟有多强。 现出了吞贼霸体,又以神魂秘术龙魔演兵图辅助捕捉战机。 却一直在此剑点至面前时,才得以动用八荒无回戟法拦住。 不过,过程虽然并不简单,但拦住就是拦住了。 在神魂之争落败,身受重创的时候,还能后发制敌,毫无损伤的拦住此剑。说明至少在此刻,面对此一剑,他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场外观战的重玄遵,似是重伤才愈之身,难以久捱,轻轻往后一靠。 对于姜望能在神魂之争里反赢一手,他是并不意外的。 他早就知道姜望的神魂之强,异于常人,在自己的通天宫里战斗,绝无可能输给任何同境对手。项北贸然闯入姜望的通天宫,只能是自食苦果。 但项北举重若轻的这一戟,也令他无法忽视。 世人今日应知,大楚帝国的强大杀法,并不是只有斗战七式,还有这八荒无回戟法。 尤其项北此人,现在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明明已经遭受重创,却仍能展现巅峰,这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强者。 双方的表现。 让他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此刻,现出吞贼霸体,身缠黑色烟气、高达丈二的项北,简直如神似魔。 青衫纵剑的姜望,相较之下显得如此单薄、危险。 但长相思…… 往前! 剑尖点住盖世戟的下侧月刃,将它抵得往内偏移,以锋锐正对项北的脸。 这是一场艰难的前移,剑势仍在往前。 但项北睁开了他的眼睛。 在黑色鬼纹的环绕下,他的双日横天重瞳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他淡淡看了姜望一眼,肌肉虬结的右手,只轻轻一拧。 盖世戟的戟刃猛然回弹绷直! 巨大到恐怖的力量反击长相思,姜望连人带剑,被弹飞数丈远! 嘭! 那是项北踏地的声音。 他一脚踩在演武场的地上,踩出了如擂重鼓的闷响。下一刻,就已经追上了姜望,高扬大戟,一戟劈落! 半空之中,有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明明还在倒飞,却如履平地,轻轻一转,就让这一戟劈了空。 而后回身横割! 这一剑太优美了。 太潇洒! 在堪称恐怖的重戟之前,飘飘如仙。似放浪形骸的狂士,醉酒泼墨挥毫。 只一笔,是一横。 人道剑式之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通天宫里割裂单骑入阵图的一剑,又重现于场上! 项北一戟劈空,立即松开左手,右手握住戟尾,倒提戟身,只往身前一竖! 铛! 便挡住了这一剑! 仅仅如此自然不够,挡得住剑身,挡不住剑势剑意。 所以咆哮的黑色烟气在盖世戟中翻涌,恐怖的戟意爆发。 右手翻转,左手握持,盖世戟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猛然已咆哮出无穷杀意! 八荒无回戟之西极式! 肃杀白虎的虚影一现而消,盖世戟咆哮着直扑姜望面门! 包括项北本人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姜望的反应。 而姜望像吓傻了一样,偏偏在此时,撤身而退,回剑入鞘!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空中疾飞。 一者进,一者退。 一者执戟怒劈,一者回剑入鞘。 一者身绕黑烟,如神似魔,一者青衫从容,闲庭胜步。 唯有风猎猎! “他想做什么?放水吗?”齐国观战队伍里,有人问道。 此人是曹家的一位旁支子弟,特来观河台观礼。除了寥寥几场战斗,他并不足够熟悉姜望。 对于本国天骄的胜利,他当然也是寄予厚望,但此时看起来,这姜青羊简直像是故意放水一般! 令他看不懂了。 面对这一戟,无论如何也不该退啊! 这不符合他的选择,所以甚至说出了“放水”这样的诛心之言! 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谁敢弃国家尊严于不顾,在观河台上放水? 有些人就是如此,头脑太过贫瘠以至于缺乏思考能力。只要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就张口便是“放水”。但也很难分得清,这种人是因为蠢,还是因为坏。 重玄胜淡声说道:“不必问姜青羊想做什么,在战斗的时候,他永远在做正确的事。” 他转过头去,看着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蠢则该骂,坏则该杀! 其人讷讷不敢言。 李龙川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不过冷得多,也短得多:“神通。” 算是给其他人同样怀有疑惑的人,一个解释。 身具烛微的他,能轻易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细节。 包括此刻在姜望身周……隐隐颤抖的火元! 而对于脚踏青云、纵身疾退的姜望而言,他自是从无弃战之心,从无怯战之行。 在所有的人道剑式里,升华过后的名士剑与年少剑,现在已是杀力最强的两剑。 一剑横割,一剑直纵。 一剑有潦倒落魄仇恨满心,一剑是年少轻狂人生得意。 一剑是分割生死之势,一剑是无可阻挡之势。 这两式在八荒无回戟这等绝顶戟法面前,也几乎不落下风。或者准确地说,它们在姜望的手上,能够与项北这等天骄手上的八荒无回戟法相争。 他斩出了人道剑式的巅峰,项北却未能真正展现八荒无回戟的圆满。 但这也已经是极大的成就,说明人道剑术已经有成就绝顶剑术之姿! 但暂止于此了。 面对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现有的人道剑式无法继续支撑。 长相思这样的剑器,也不是用来跟盖世这样的重戟对砸的。 所以姜望收剑入鞘,藏意于心。 以平步青云仙术疾退五丈远。 项北的西极之戟,也追了五丈。 这是危机四伏的五丈距离。 一者势消,一者势涨。 战局似乎推演到了尽头,那杆大戟几乎迎面。 八荒六合,穷尽西极。 而姜望张嘴一喷! 这是一幕璀璨的奇景。 一颗赤红色的种子,绽开了美丽焰花。 啾啾啾! 焰花绽开时,如赤玉雕成的焰雀,叽叽喳喳地飞了出来。 火的基础,火的生机。 星力涌动成天空,图腾之力夯实为大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火山喷发,火海呼啸。 流星划过天穹,焰雀鸣于四方。 火的世界,降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为盟主浪浪加更2/3!) 天下之台,西面出入口。 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长得端庄贵气,丹凤眼、细柳眉、鹅蛋脸,身形高挑。 走在她身后的少年,略微矮了小半头。气质干净,五官明秀,面上虽然稚气未脱,也能看得出来,再长个几年,必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抱怨:“我就说不来不来,非要拉我来看,有什么好看的嘛?打扰我练功……” 走在前面的女子拽了他一把:“快点吧你!” “哎你别拉我手啊。”少年有些扭捏,压低了声音,急道:“这么多人呢。” 前面的女子猛然回头,盯着这少年。 少年下意识地一缩,但是手被紧紧攥住,没能退开。 美丽女子竖起修长莹润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嘘!” 然后移动食指,指了指六合之柱旁那顶天立地的至尊法相。 指向的那花纹繁复的赤色龙袍,正是楚帝所披。 告诉这少年,楚天子在场呢,不要多废话。 然后继续拽着他往前走,挤进楚国的观战队伍里。 这少年不情不愿地走在后面,低头垂眼,恨不得全世界都不认识他。 但忽然听得一声焰雀之鸣。 这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看向演武台上。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的世界,就此铺满了他的视野。 他的眼睛,骤然亮堂起来! 非止于这少年。 在观战众人的视野中。 项北劈出西极之戟势,这一戟,是“自此而西,尽在戟下”。 当真霸道绝伦。 是逐至穷途、避无可避之招,势必要横碾对手。 姜望以平步青云之仙术,都无法摆脱。 但在下一刻,赤红色的火焰,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演武场。 火焰如有灵,活泼流动,催化万物。 天地相合,烈火自成一界! 项北的盖世戟能够穷至西极,但他同时也已经被火的世界所笼罩。西极的概念,亦在火界之中。 一戟落下,无数流火相隔。 焰雀啄、流星落。 种种衍生的火行道术,疯狂攻击这重戟,令它每一寸前行,都需耗去极大勇力。 简直是一路“跋山涉水”,方能靠近对手。 若非显现了吞贼霸体,有外贼无侵之功,这一式都险些夭折! 当项北的西极之势终于行至穷途,来到此方火界的西极尽头。姜望后撤的脚步一定,不再退却,也不避开,反而前进。 他往前轻轻踏了一步,踏出的时候,左手单手前举,举着长相思,以剑鞘相迎。 神龙木剑鞘撞上盖世戟之时,他的脚步堪堪落定。 嘭! 他轻飘飘落下的这一步,竟然在演武台上,踩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而他单手举着的带鞘长剑,如铁浇石筑,伸展在哪里,就停顿在哪里,坚定不移。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以吞贼霸体之力、八荒无回戟法之强、项北天生之体魄,这盖世之戟落在神龙木鞘之上,竟不能动摇分毫! 而姜望再次拔剑! 他左手举鞘相格,右手拔剑以更进。 剑客之剑。 入鞘养之,出鞘杀之。 骤见寒光一现,继而似夕阳坠落,燃尽余晖,悲壮惨烈。 此为人道剑式第一式,老将迟暮! 这是人道剑式中最为悲壮的一剑,也是爆发最突然、速度最快的一剑,姜望常以此式起手。 面对项北这样的顶级天骄,以往未得升华的人道剑式,实在力有未逮。 不过此刻又有不同。 长相思如雪的剑身之上,正在剑脊处,有一道赤红火线。 火界之力,持于剑身! 赤与白,如此明丽鲜亮。 这一剑沉重而勇烈。 仿佛在阐述着,这个火之世界里的故事! 这个烈火的世界,有着可歌可泣的历史,这种历史感,无疑丰富了此界的底蕴,令它更真实、更生动。 曾经有那样一位白发老将,以老朽之身,为国赴死。 其人已死,其神常在。 哪怕是战场上的生死对手,也无法不敬重其人。 他的脊梁,支撑残破之世。 他的勇烈,便是火界之落日。 这一剑携火界之大势,倏忽而来,项北回戟横拦。 铛! 剑尖撞在戟身上,项北直接被撞退数丈! 场外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甚至于发出无法自抑的惊呼。 这可是吞贼霸体下的项北! 居然被一剑击退! 这一剑究竟有多么恐怖? 还不等他们惊讶完,那青衫潇洒的齐国天骄已经踏碎青云,追上前去。 盖世戟在项北手中一转,戟尖上挑。 这样一杆重戟,在他手中轻巧得如灯草一般。 却势如搅海移山,震破千里。 八荒无回戟法之翻天式! 此式悍勇无双,项北怒目嗔视。对抗一切,迎战八方。 天要压我,掀翻这天! 姜望踏云而来的身影忽而一荡,在劲风之中飘如青萍。 由极勇烈转为极无力,转得这样自然、轻巧、绝妙! 在这翻天戟势之中飘飘摇摇,却始终不肯碎灭。 不仅不肯碎灭,还在无力之时、飘摇之中,忽而乍起寒芒! 身不由己,不忘抗争! 这样精彩的对抗,令观战者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戟力弱了些,不像是项北的实力。他伤得太重,吞贼霸体也压不住了?” 环形看台上,楚国观战队伍里,一个身量中等的年轻人皱起眉头,这样说道。 余光里出现两个身影,他的眉头舒展开,惊喜道:“舜华,光殊,你们也来了?” 屈舜华仍然一只手拽着着左光殊,另一只手以食指竖在唇前:“嘘。” 往前挤了几步,便坐在出声这人的旁边。可见交情不错。 而左光殊任她拽着,跟着坐了下来,只眼睛牢牢钉在演武台上,浑然忘我。 在现世之中,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亲眼看到火界的绽放,令演练许久水界之术的他,一时痴痴如醉。 这门术法实在是太精妙、太生动了,越琢磨,越觉潜力无穷。 在场外一些人的眼中,项北的攻势大不如前,以为是伤势所致。 但大概唯有身在场上的项北本人,才能够感受得到其中艰难。 他的确神魂遭受重创,但在吞贼霸体的状态下,完全可以暂时忽略。只是限制了更多的神魂手段,并不影响他其它方面的发挥——这本也没有什么,他绝不会再试图冲进姜望的通天宫里,也就是以龙魔演兵图加强自身的战机捕捉能力罢了。 然而整个火之世界,都在抵抗着他,压制着他。 吞贼霸体极大地弱化了这种压制,但在黑色烟气的缭绕之中,项北仍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西极式被轻易截断,翻天式被简单破开。都是因为这种于己的压制,于彼的加持。 简直无法想象,此刻若无吞贼霸体,他还能在这火之世界里坚持多久。 这感觉,一如先前以单骑入阵图入侵通天宫。 天将倾,地将覆,举世皆敌! 境遇能够相似,项北却绝不接受战果重现。 面对姜望自翻天式中刺出来的一剑。 项北松开了盖世戟! 其时也。 黑烟缭绕、高达丈二的他悬立在天,盖世重戟虚悬在身前。 那青衫身影已经飘飘如闲步而来。 项北双掌一合! 在他身后,闪现一尊九首人面鸟身的虚影。 而在他身前,一座冰山拔地而起! 在火界之中,在水元完全被驱逐的情况下,平地拔起了冰山! 若非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决计无法做到这一点。 此山名为“北极天柜”。 此术亦同山名。 传说之中,神鸟九凤,便栖于此名山。 楚国术法甲于天下,在内府层次,这门道术可以说在最强防御之列。 此冰山似要撑起火界之天,当然是在与这火界进行激烈对抗。 姜望在漂泊中挣扎的一剑,撞在了北极天柜山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尖响。 流动火线的长相思,刺进冰山方一寸,姜望已抽剑! 长相思刺进北极天柜山的这一寸,已经让姜望感受到了眼前这座冰山的防御力度。 他迅速做出决断,中止身不由己之势,抽剑变招。 寒光闪动。 在身不由己之后,他接连递出两剑。 一剑潇洒横割,一剑昂然直刺! 名士潦倒! 年少轻狂! 得到升华的这两式人道剑式,在火界之力的加持下,究竟有多强? 焰雀旋飞、焰花绽放的火界之中,冷硬森寒的冰山拔地而起,岿然矗立。 而天地之间,划过一道横线。 那坚不可摧的冰山上,裂纹如蛛网蔓延……继而洞开一口! 轰! 北极天柜山倾倒! 但天骄之争,各有手段。 在以北极天柜山之术阻敌的同时,项北也没有闲着。 他立起冰山,却拔身便往高空去。 在姜望的通天宫里无法赢得神魂之争,在火界之中也无法击败姜望。 是因为天地不同力,举世皆吾敌。 现在他承认,如姜望这样的对手,他绝无可能负重而胜。 所以他当然要撤离不利的地形。 然而这火界生机勃勃,自成一体,运转如一,哪怕是有龙魔演兵图的辅助,短时间内,也根本窥不到破绽。 他选择强攻。 倒提盖世戟,高大魁梧的身形向着天穹疾飞。 黑色烟气游走,抵抗着滚滚而来的热量。 难以计数的焰雀,叽叽喳喳俯冲而来,拦住他的去路。轰隆隆的焰火流星,坠落如雨。 感受到吞贼霸体的迟滞,项北握紧长杆。 盖世戟两侧的月牙刃上,在此刻忽地闪过一抹青光。 整个盖世戟的雪亮戟刃,立即被烟青之色所浸染。戟锋未动,戟锋所对的空间,就已经隐有道道黑痕……那是将要开裂的表现! 神通,破法青刃! 这门神通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效果—— “斩碎道术”! 盖世戟随手一划,成群的焰雀崩散、溃落! 那天空坠落的焰火流星,尚在高处,便在盖世戟的锋芒下分为两半。 坠星如雨落,皆避盖世戟而走,从项北身周坠落,而丝毫沾他不得。 高大魁伟冒着黑烟的吞贼霸体,在喧嚣炙热的火之世界里疾飞。 一路行去,流星已碎灭,焰雀成飞灰。 加持了破法青刃的盖世戟,所到之处,纵横无阻。火界之中演化的各类火行道术,根本连迟滞都做不到。 盖世戟直似快刀切薄纸、不受半点阻碍。无物可挡,无术可拦。 这一幕真如神祇临世,其人威风至此! 吞贼霸体配合破法青刃,这两门神通相合,简直是有无敌的潜力。 北极天柜山崩塌的同时。 项北也疾冲至了火界高穹的极限,单手举起重戟,狠狠刺在穹顶上! 轰隆隆! 似灭世之雷声骤响! 无尽火雨绕项北魁伟的身形而过,仿佛也在惧怕着他。 那天空不断划过的焰火流星,戛然而止。 那满世界绽放的焰花,片片凋零。 那随处飞舞的焰雀,一只只崩溃。 整个烈焰的世界,开始瓦解! 火界被击破了! 显现吞贼霸体,加持破法青刃,强破对手之火界,傲然立于高穹。 此刻的项北,无疑是气势最巅峰之时。 勇烈无匹,盖世无双! 场外的楚国人,几乎已经要为他欢呼。 但是场上如神似魔的项北,却愕然低头,他已经看到—— 在凋零的焰花之中,在崩溃的焰雀碎片之中,在满天满地的火焰流光之中,在崩溃的火的世界里……倏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一双宁定清澈,绝不动摇的眼睛。 一袭干净整洁,修身合度的青衫。 一支柄如黑夜,刃如明月的剑! 其人明明冲得这样快、这样急,却偏偏有一种从容的仙气,如闲庭胜步。 一团一团的青云印记出现了又碎灭。 此人登高而来。 脚踏青云天梯,身后是整个火界溃散的烟火气。 剑脊消失的火线,说明已经失去了火界之力的加持。 但项北的重瞳分明看到,那柄剑的月白之中,有一抹霜色! 月白与霜白,都是白色,几乎无法分清。 大概唯一的差别,就是月白更清澈一些,霜白更冷冽一些。 这一点不同没能瞒过项北的重瞳。 但是…… 霜色? 姜望打破北极天柜山的速度超出想象。 崩溃中的火界,也完全遮掩了他的形迹。 这是时机把握堪称绝妙的一剑。 这一剑太快太绝,几乎是在项北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临身! 所以他愕然! 他下意识倒转盖世戟,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最快反应。 大地以厚德载物。 地若无德,吾当覆之! 八荒无回戟之覆地式,已经盖下。 此时火界已溃。在毫无压制的情况下,他以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法,不惧任何挑战。 他面对的,是熟悉的一剑。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 这是脚踏青云梯,步步高升之后的得意之剑! 他已经见识过,并且认可这一剑的强大。 在火界之外,以覆地式应之,他信心满怀。 戟与剑,相遇了。 这一幕仿佛静止。 盖世戟和长相思,相逢于高空。 一者自上而下,盖世覆地,一者自下而上,步步登高。 项北高大魁梧的身影如神似魔,姜望宁定从容的身形永不回头。 在姜望的身后,是火界的覆灭,是一整个璀璨世界的崩溃。 在他身前,是勇烈无双、盖世无匹的吞贼霸体。 但他登高,但他前行! 势无可阻,锐不可当!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 不使人间无英雄,须教天下知我名! 其时焰光溃散,流火漫天。 一个灿烂世界的生与灭,两个绝顶天骄的正面交锋。 这一幕极美,极震撼,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而后,似乎响起了风声。 那声音太微小了,本该湮灭在戟剑交撞的恐怖噪音里。 但那风声又太森冷,听得人彻骨生寒、挥之不去,在巨响之中反而清晰。 那是生机凋零的寂寞声响。 呼 戟剑交撞的瞬间。 一缕霜白色的风,脱离长相思剑身,吹过盖世戟的井字口,化作一枚通体漆黑、尖端霜白的长钉,钉上了项北的腹部。 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外贼无侵”,区区一枚显化长钉,哪怕是不周风这样的神通也不能够…… 项北的脑海中刚刚接续过这一个念头。 噗! 他仰头一口鲜血喷出。 喷出的不仅仅是鲜血,还有呼啸不绝的黑色烟气。 那是他开始崩溃的吞贼之魄! 杀生钉正在湮灭他的命魂! 吞贼霸体竟然被一钉击破,先前压制的伤势也同时爆发! 一道清光笼罩了项北。 制止了仍在项北体内肆虐的杀生钉,也帮助稳定了他的命魂。 真君余徙出手,胜负已分。 但姜望仍然踏前一步,贴近项北,像是要尝试突破余徙的阻隔,将其强杀于此! 然而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他的掌心,只有一朵焰花绽放。 那样美丽的、精致的……但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绝不能算强大的焰花。 大楚天骄左光烈所独创、如今已经为天下效仿的……焰花! 这朵极具生命力的焰之花,隔着朦胧清光,按在了项北骄狂的脸上。 将他整个人按得坠落。 “你知道它是什么。” 姜望淡声说道。 而后随手一抓,将那枚钻透了吞贼霸体的杀生钉抓回,握散成风,收于体内。 归剑入鞘,从容转身,漫步走下高穹。 那笼罩在清光之中,脸上开着一朵焰花,身上还在不断溃散黑色烟气、直线坠落的项北…… 成为这一副画面里,青衫少年定格的背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一十九章 焰花未曾凋 楚国所属看台上。 军伍出身的楚煜之长叹一口气。 他虽然亦是项北的手下败将,也没少被这个骄狂的家伙轻蔑羞辱过。 但在这观河台上,他还是希望楚国天骄能够获胜。 强如斗昭竟然失魁,已经让楚人心碎。内府场止步于八强,更何以堪? 然而这一场,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过理由去。项北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开局失利,重瞳受到极大限制,最强的神魂杀法无法再动用,是项北落败的重要原因。 然而生就重瞳异象,素以神魂杀法强势著称的项北,竟然能在神魂层面的交锋里落败,已经足够说明对手的恐怖了。 齐国这一届的阵容……真让人心惊! 坐在楚煜之旁边,刚刚战斗打到一半才来观礼席的屈舜华,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自她在国内较选上选择藏拙之后,便对黄河之会上的这场胜负不怎么期待了。 唯独被屈舜华强拉着来观礼的左光殊,此刻定定看着演武台上,一时怔然。 他当然听得懂,姜望在台上所说的、这句乍似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记得,他在太虚幻境里,大概讲了项北的事情后,姜望是如何说的。 其人彼时说—— 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听起来就很嬉皮笑脸,哄小孩一般。 那会儿他嗤之以鼻…… 项北曾在击败他后说,“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以此嘲笑左氏后继无人,笑他左光殊不过如此。 姜望就当着天下人的面,把焰花按在他脸上,告诉项北,焰花从未凋零。 左光殊今日看到现世里的姜望之后,本来还想,有机会一定要去嘲笑一下。堂堂太虚第一内府独孤无敌,为何如此虚荣,竟拘泥皮相,把太虚幻境里的形象弄得那样英俊,完全不像本人。 但此时只觉得…… 太虚幻境里的那副形象,也不过尔尔。 此时此刻的姜望,才真正耀眼得令人惊叹。 也温暖得……如同阳光。 “怎么了?”屈舜华发现左光殊的异样,出声问道。 左光殊没有移动视线,只喃声道:“很像,不是吗?” “什么很像?” 这问题下意识出口之后,屈舜华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她也看着演武台上,但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捏紧了左光殊的手。 齐楚两大霸主国的天骄之战,就这么分出胜负来。 唯独那踏云而落的姜青羊,依然是眼神宁定,步履从容。 仿佛从未变过,仿佛什么也不能将他改变。 此情此境此时,这样的一个青衫仗剑的磊落身影,恍恍惚有万丈光芒。 半蹲在旁边演武台上观战的、以手撑颊、姿态散漫的黄舍利,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她身后,是被打断了双手双脚、碎了三具傀儡、死了两头异兽的触悯。 她本来是速战速决,要来瞧这个齐国姜望的笑话。 此人长得不够英俊,却胆敢抢她黄舍利的风头,胆敢夺走两位大美人的关注,甚至还挑衅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前一个问题比后两个问题更严重。 但…… 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怪好看的? 有的人皮相美,有的人骨相美,有的人神相美。 她恍然想起来,这个名为姜望的天骄,跟风姿无双的计昭南、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并坐一起时,好像也从来没有显得突兀,不曾被压得晦暗。 他一直就有他独特的风采。 只是她黄某人,被绝世大美人钉死了眼神,因之忽略了。 唉,其实抢风头这种事情,是可以理解的,黄河之会嘛,谁不想人前显圣? 至于挑衅……大家都是年轻人,有点火气也难免。有误会讲开了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呢? 咳。 她正要站起来。 猛然听到一声大喝—— “姜青羊!!!” 此声高亢,甚至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氛围全没了…… 黄舍利怒而扭头,正看到齐国那边的观战席上,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正涨红了脸,振臂高呼,连绵不绝:“姜青羊!姜青羊!姜青羊!” 没赢过是咋的?! 对于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 许高额完全没有看到。 整个天下之台里,此时看他的人太多了。他堂堂赶马山双骄里的另一骄,难道还要一一关注到吗? 宝剑难免天下逐,奇花自然满园春! 因而他只是拱手一圈:“在下赶马山双骄许象乾,这厢有礼了!” 很多其它国家的人,都是一脑门疑惑的褶皱。 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有脾气暴躁的,撸了撸袖子就准备起身了。 便见那高额头又笑眯眯地道:“所谓赶马山双骄,正是姜青羊和我许象乾。我家青羊随便表现了一下,诸位见笑,见笑。” 很多人当时就沉默了。 大楚天骄项北,可是三拳打爆越国天骄白玉瑕,内府境就能够强行攻入对手通天宫的存在。这样的顶级天骄,都在姜望手里输得干脆利落。 从神魂之争,到身外交战,全面落败。 这家伙能跟姜青羊齐名,想必也弱不到哪里去…… 整个天下之台里,地位最高的那几位,都不至于计较年轻人激动之下的大喊大叫。 能够轻易教训许象乾的一些强者,也普遍愿意给大儒墨琊一个面子。 年轻一辈不知许象乾根底的,又难免因姜望而心生忌惮。 是以许象乾这么一圈拱手下来,竟还有几个人微笑着回了礼。 多数人则是默默收回了视线。全当是麻雀叫了。 倒是演武台上的姜望本人,有些吃惊。 谁要跟你并称来着?我记得我不是当场打个哈哈,跳过了吗? 就算非要并称,也不必要并称“赶马山”啊! 那是个坟山,不吉利啊高额兄! 但刚刚赢得四强名额,正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也不好别的不管专门来强调这个。 只能尽量保持脸上的微笑,强装未闻。 一脸的“我不知情”、“不是我”、“无事发生”。 许象乾拱手一圈之后,再坐下来,发现身周三丈之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龙川重玄胜之流,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晏抚正把头扭到另一边,跟温汀兰小声说着什么。打情骂俏怪讨人厌。也就是晏“贤兄”了,换做别人如此,他许象乾定要折腾一番。 再回头看看照师姐…… 照师姐也拉着子舒姑娘,坐得远远的。 许象乾摇头叹息,这些朋友心理素质都太差了。 “就让我来独自承受这份关注吧。” 他这样低声说了一句,腰挺得更直了,头昂得更高了。 当然,额头也显得更亮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章?彼时此时 姜望自高处缓步走下时。 邓旗正看着他。 雪国那位谢哀,倒在地上,只一息尚存。 身前洒了一地冰棱般的碎片——那是她被击碎的剑。 可见确实是尽力了。 这样美极哀极天生让人怜惜的美人,邓旗对起阵来也是毫不手软,堪称辣手摧花的典范。 观战席上的赫连云云,自然是看得笑眼弯弯。 隔壁演武台的黄舍利,则是深恨不已,早就以眼神警告过邓旗好几回了。台上胜负自然是各凭手段,不必留情。但胜负已定之后,你好歹给美人一个体面啊!扶一下人家不行吗?给人家披一件外衣怎么了! 当然,若是邓旗真的那么做了。黄舍利又免不了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孟浪无耻。 总之黄姑娘心善,见不得美人受苦。 唯一可惜的是…… 邓旗压根不曾往她那边看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齐楚天骄之战,当然也关注不到她的威胁眼神。 气得黄舍利…… 也只好去看齐楚天骄之战。 视线从一个讨厌鬼身上,移到另一个讨厌鬼身上。 当然,这一战看完之后,算是单方面解除了“误会”,齐国的讨厌鬼已经不那么讨厌了。 牧国的讨厌鬼则依然讨厌。并且每看一眼雪国美人谢哀的惨状,就觉得牧国那人更讨厌。 戴那么丑的面具,人肯定更丑! 很难说邓旗有没有感受到荆国黄舍利的敌意,但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今日要在黄河之会夺魁,内府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对手。 除了……姜三哥。 他既希望姜望能够走到最后,与他会师决赛,又不愿与姜望同台相斗。 心中感受,实在复杂。 整个八进四的四场战斗里,最先结束的战斗,就是邓旗与谢哀。 其次才是黄舍利与触悯。 姜望战胜项北,在结束战斗的速度上,却是排到了第三。 当然,以分量而论,齐楚天骄之战,无疑远超其它。 姜望锋芒毕露的姿态,邓旗没有错过。 许象乾声嘶力竭的高喊,他也听在耳里。 厚重的青铜面具之下,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这当世规格最高的列国天骄之战,却让他想到了几年前那座小城里的比赛。 那是……三城论道。 他那会还只想混吃等死,对一切都没有什么指望,请了十几个大汉在场外给姜三哥喊口号。 还竖了两杆大旗呢! 花金子专门请人题的字! 比这高额头单单一个破锣嗓子的规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彼时的姜三哥,也是在争魁。 两个魁首的分量,自然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存在比较的空间。 但玄奇的是,站在台上的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在看着的这个人,还是这个人。 这真好,可也真让人难过。 好的是他还在,他还是他。 难过的是…… 当年当日的那些人,那些有趣的、麻烦的、讨人嫌的……生动活泼形形色色的人,只剩下站在演武台上的这两个。 就连带着自己逃离枫林城的邓叔,也不在了。 彼时此时,真似梦一场。 彼时自己在台下笑看着,只当做一场游戏。哪怕对那时候的姜三哥来说,那一场也关乎前途命运…… 此时。 自己也站到了台上,感受着站在台上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座演武台上来的,所以他更能够理解,当初那个坚定勇毅的姜三哥,是怎么走到的如今。 太难了……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忍不住想,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吗? 现在他静静看着这青衫身影,想哭又想笑。 眼泪自是不必再流了。 想笑则是因为…… 姜三哥现在很好,很有出息,比谁都不差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前途,结交了新的朋友。胜利时有人为他欢呼,失败时有人安慰。 这真的很好。 赵汝成沉默着。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冰冷的青铜面具下面。见得姜望的视线似要移过来,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看向台上的最后一场战斗。 视线是有重量的。 而神魂之力不断加强,又修成了乾阳之瞳后…… 姜望已经能够感受那重量。 所以牧国天骄虽然转头转得从容自然,姜望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只是不知道,那高度凝聚、片刻也不放松的眼神,是对于对手的观察,还是…… 希望是痛苦的根源。 但如果没有希望,那从深渊里走出来的人生,要怎么继续? 姜望不让自己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终归是结束了战斗,赢下强敌,拿到四强名额,心神短暂地放开了。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折磨。 他也看向场上的最后一战,收束心神于战斗中,认真地观察对手。 先赢一步,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在。他不可能不把握。 至于其它事情,就等赛后再验证…… 八进四的战斗里,唯一还在继续的,就是秦国秦至臻对阵雍国北宫恪。 按理说这场战斗,才是赛前人们觉得会最快结束的一场战斗。 无它,太上皇战死、外战接连失利的雍国,其实力早已不被列国认可。别说跟夏国比,就是跟锁国极寒之地的雪国比起来,也没多少人会觉得雍国更强。 虽说有墨门的支持、雍国又在大变革中,但毕竟效果也还没怎么见着…… 而秦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 前一场外楼之争,甘长安虽然止步于八强。但在和斗昭的战斗中,也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实力。 且其人年龄只有十九岁,否决和神游都是非常强大的神通,因缘刀术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天资无可挑剔。 那么到了内府场,同样出大秦帝国的秦至臻,也绝不至于打一个雍国天骄还费力才是。 但真正看到这场战斗,也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了。 场上的北宫恪,正展现着非常强大的杀法,手持双股剑,倏忽来去,如游雷走电,剑气之盛,笼罩整个演武场。 当然这不是战斗能够持续这么久的原因。 原因在于秦至臻。 他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一言不发,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是出拳,出拳,出拳。 剑来出拳,人来出拳,道术轰来也出拳。 从始至终,他就站在那里,一步未移,只守不攻。 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对手尽情展现自己。 这太托大了! 黄河之会上,谁不是天骄? 站上演武台,无非争胜而已。给对手展示的机会,那通常是长辈指点晚辈,师父指点徒弟才会发生的事情。 霸主国半途翻下战车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若是项北行此事,倒也很符合他一贯骄狂的形象。 但偏偏这样做的人是秦至臻。 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揶揄、轻蔑。 他只有沉默的拳头,以近乎恒定的速度打出,接下所有攻击。 也经受着,所有的关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一章?沐浴银河中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战斗中,北宫恪没有任何机会。 尤其是一开始就在关注此战的观战者,有些都已经看得乏了。因为从头到尾,秦至臻的拳头好像千篇一律。北宫恪的进攻尽管花团锦簇,但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结果。 重复的场景出现了太多遍,而且结局早已注定。 那么为什么还不结束? 神通、秘法、剑术。 北宫恪已经展示了他所有能够展示的一切,却始终攻不破,秦至臻那简简单单的拳头。 但秦至臻没有结束战斗的意思。 北宫恪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好像只要北宫恪始终能够有新的展现,秦至臻就愿意永远防守下去。 好像只要战斗没有真正分出胜负,北宫恪就能够一直战斗下去。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有一种怪异的默契。 很多看客看得无趣。 但黄舍利、邓旗、姜望,这三个定下了四强名额的天骄,却越看越认真。 实力不够的人,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拳头。 但真正的强者,才能在秦至臻的拳头上。看到那恒定如一的恐怖。千招万法,一拳破之。 从始至终,秦至臻脚下不曾移动一步,拳劲不曾多出一分,这需要多么精准的判断,多么恐怖的控制力? 这绝对是顶级的表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瞬间。 前者是因为,这一幕一直持续,持续得让人焦躁。 后者是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这一战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而秦至臻终于开口。 “你的剑慢了。”他说。 他好像终于失去耐心。 在这个时候,北宫恪刚好跃身而至,双股剑交错而斩。 铛! 交错的剑锋,恰好斩在拳头上。 “是啊。”北宫恪这样说。 他的双手分开,双剑外拉。 两柄剑在那钢铁般的拳头上斜斜拉过。 发出刺耳的、尖锐的声响。 变局在此时发生。 轰! 那在先前持续不断的进攻中,一次次无功而返、终于逸散了满场的剑气…… 像是听到了催战的大鼓,看到了进攻的令旗。 游走满场,看似散乱无序的剑气,瞬间被引爆! 恐怖的剑啸声,席卷众人之耳。 数不清的、千道万道的银白色剑气,来去纵横。 剑气啸动成银河,极度绚烂,横贯长空,也对着秦至臻倾落! 天地皆在剑气中。 坠银河剑气阵! 很多人都觉得先前的北宫恪,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没有人会期待他,甚至于觉得无趣。 但大概唯有他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胜利的可能。在一次次看似徒劳的进攻之中,埋下了一道道剑气的引子。 终于在此时,爆发出他迄今为止最强的攻势。 以剑气聚成剑阵,好似银河倾倒,覆杀人间! 若不是已经开始力衰,他或许还可以凝聚更多剑气,让这一次爆发更强、更完美! 这极致华丽的一幕。 这璀璨而恐怖的杀法,霎时间叫全场缄默。 谁也想不到,已经展示过神通,使用过秘法,一次次被拦在秦至臻一对铁拳外的北宫恪,还能有这样恐怖的杀招。 这一道坠银河剑气阵的威能,甚至于直追项北以吞贼霸体催动的八荒无回戟法! 而突兀面对这一式的秦至臻,却以几乎恒定的、范围之内的力量,防御了太久! 如何能够反应过来? 如何能够接得下? 如果把咆哮的坠银河剑气阵,比作一条银色神龙。 那么黑衣赤拳的秦至臻,就像是面对神龙的蝼蚁。 因为这一次爆发太突然,而很难有及时应对的余地。 但在这个时候,人们赫然看到,秦至臻那如礁石般坚硬的躯体里,骤然亮起了光源。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天府!” 观战席上,有人站了起来,惊呼出声。 “又一个天府!” 观战者实在无法掩饰心情! 当世真人是能够看得到修士体内的神通之光的,往往一眼就能发现,这人身具几神通。 但若另有真人帮忙遮掩,那么即便是洞真境界之强者,也无法察觉。 来黄河之会参战的每一个天骄,几乎都不缺强者帮忙遮掩。 在秦国过往的所有战绩里,秦至臻也从未展现两个以上的神通。 所以事先竟然没人知道,本届黄河之会里,还藏着一位身具天府的绝世天骄! 直至此刻。 此刻他五府同耀,在这观河台上,再现五神通之光! 人们不由得把视线投向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神通修士,已是难得,与普通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在一个级别,往往得享天才之名。 天府修士,古今罕见。 本届两位天府修士并耀观河台,注定要成为史书上精彩的一笔。 但重玄遵只是静静看着演武台上,看得十分专注。 对于秦至臻的表现,他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骄傲,不是因为他身具天府,而是因为……他是重玄遵! 演武台上,五府同耀之下,黑衣炽光的秦至臻仍是一拳轰出。 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撞进剑气银河中! 那璀璨的剑气银河,撞上秦至臻的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就像激流撞上礁石。 礁石岿然不动。 激流分开而走。 浩荡银河向着秦至臻倾落,剑气如浪花飞溅,不曾沾染他衣角半分。 好一似,沐浴银河中! 强! 太强了! 强到恐怖,强到令人绝望! 好像无论对手怎么做,无论有多么努力,都根本撞不破那只永恒的拳头! 坠银河剑气阵被轰开,秦至臻赞道:“好剑阵!” 他语带期待:“你还有更强的手段吗?尽管用来!” 北宫恪倒提双股剑,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 消耗太大,对身体的掌控弱化太多,他连汗水都控制不住了…… 但他喘着粗气:“哈,更强,哈……我能!”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剑…… 但秦至臻看着他,摇了摇头:“看来没有了。” 他先前的期待很见包容,此时的摇头又格外无情。 然而包容或者无情,其实都不是他。 他只是期待更巅峰的战斗体验,北宫恪能给,他就给耐心,北宫恪不能,他就结束。 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摇过头后,一步前踏。 一步前踏已经与北宫恪迎面。 迎面之时是简简单单地一拳前轰! 轰! 在秦至臻的拳头,挨上北宫恪腹部的同时,一道清光已经将北宫恪笼罩。 也拦住了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但北宫恪还是一口鲜血喷出,后背与前腹相应的位置,凸出了一个血肉鼓起来的拳印! 不是余徙的清光挡不住这一拳,而是余徙出手之前,伤害已经发生! 若此时还没有出手,北宫恪已经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二章?独自前行 内府场八进四的最后一战,毫无悬念的以秦至臻获胜结束。 虽然结果毫无悬念,但过程却带来了很多“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北宫恪实在没有辜负北宫玉的威名,也对得起雍国上下的厚望。 他的坚韧、强大,都让人动容。 最后引爆的一手坠银河剑气阵,更叫人无法轻视。 而真正称得上万众瞩目的,当然是秦至臻的“五府同耀”。 先出了一个九岁能长安的甘长安,现在又出了一个身具天府的秦至臻,大秦之天骄,半点不输于人。 令人不由得去猜想,那个长得跟小老头一样的、秦国三十岁以下第一天骄黄不东,展现力量之时,又该是多么可怕? 这黄河之会,不愧风云之名! 人们更在思考、或者说期待一个问题—— 风华绝代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尚有一个杀伐无敌的斗昭与其并行,各显风流。 同样展现了天府的秦至臻,谁能与其相抗? 至此,内府场四强名单已确定。 依照决出胜负的顺序,依次是—— 牧国邓旗,荆国黄舍利,齐国姜望,秦国秦至臻。 余徙宣布最终的结果之后,自然有人去将败者抬下去救治。名列内府场四强的天骄,也各自走到了台下。 四座演武台在轰鸣声中并成一座。 接下来的半决赛,就将在这座演武台上进行。 余徙伸手一展,再次铺开了决定对战名单的光幕。 闪耀于其上的,是四个当世最强的内府境天骄之名。 是的,在内府这一个修行境界里,他们已是当世最强。 对阵顺序当然是重要的,比如斗昭和重玄遵在四强赛差点同归于尽,以至于本届外楼场无魁。 比如燕少飞背后若站的是天下强国,他说不定可以不惧流言,轻松摘下魁名…… 在内府场的战斗中,迄今为止,表现最强的,当然是秦国的秦至臻和齐国的姜望。 前者是五府同耀的绝世天骄,后者强势击败了几有无敌之姿的项北。 牧国的邓旗杀法繁多,当然深不可测,荆国的黄舍利轻松碾压对手,也是不曾费劲。但就现有的表现来说,的确及不上前两者。 强者是需要强者来衬托的。与弱者为战,根本显不出风采。 也就是这列国天骄之会,能让这么多天骄尽情展现实力。放在平日,这些各国第一的天骄,都很少有展现全力的机会。 作为观众来说,观察等待中的四位天骄的表情,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秦至臻依然默如礁石,好像对上谁都无所谓,作为天府修士,他当然也有这样的资格。 邓旗戴着青铜面具,表情是看不到的。不过他的身体状态非常轻松,没有半点紧张感。由此大概也能一窥心中底气。 黄舍利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也不知道是不是格外看重这个对手,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在挑衅。 姜望则是始终宁定淡然,还冲黄舍利点了一下头,好像达成了什么约定似的。 这内府场的四强真的很有趣。 哪怕秦至臻已经展现了五府同耀的姿态,至少在气势上,没有哪一个天骄发虚。 反倒是个个昂然自信。 天府修士能够做到多么可怕的程度,外楼场的重玄遵已经展示过。 内府场的这些天骄却个个神完气足。 难道还能再出一个斗昭? 也不知是不是打肿脸强撑……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那卷光幕上的最终结果。 当它确立下来的时候,观战席沸腾了! 牧国邓旗,对阵荆国黄舍利。 齐国姜望,对阵秦国秦至臻! 仿佛是外楼场的天骄之战重演,在先前几轮战斗中,表现得最强的两个天骄,又提前相遇了! 无论人们是期待、不满,又或开心喜悦。 名单已定,谁也不可再更改。 按照光幕之上所显示的顺序,黄河之会内府场的半决赛,先开始的,将是荆牧天骄之战。 秦至臻直接转身,径自回返备战席。 姜望则是深深看了邓旗一眼,而后后退几步站定,并没有回到齐国备战席的意思,摆明了就在台下观战。 这一场的秦至臻、姜望,与外楼场斗昭、重玄遵的选择又不同,彼时外楼场那两位绝世天骄,是都已经展现出来超人一等的实力,互视彼此为最大对手,所以根本是抓紧每一息时间恢复状态。直接演武台下打坐。 现在的秦至臻,是压根没有什么消耗。 而姜望虽然与项北打得激烈,但从通天宫之争到身外之战都占尽上风。以他强大的神魂之力,和雄浑的道元储备,损耗也很容易弥补。 相对来说,他更想近距离好好观战。 一个是早早就与他相约决战的黄舍利,另一个更是让他极度好奇且隐隐期待的邓旗。 那渺茫的希冀应该有个答案了…… 想来,在身具四神通的黄舍利面前,任何人都需要全力应对,不可能有所保留。 这样的一场战斗,姜望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当然察觉了姜望的关注,不过他不为所动。 今日是他决定回礼的第一步,他要回的礼太大,他要回礼的对象太庞然,他绝不想牵扯那个赤诚坚毅的姜三哥。 所以他反而格外要疏远。 其实姜三哥问他是否曾相识的那一刻,他如何听不出来那个问题里的颤抖和期冀?他如何不想学着杜老虎的语气大声说—— “当然认识!你烧成灰了老子都认识!” 但是他不能。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走。 踏上演武台,站定。 赵汝成静静看着对手。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的念头,也唯有争胜了。 面对代表霸主国出战观河台的天骄,若心中还存留着争胜之外的念头,无论是隐藏形迹还是什么……那就绝无胜利的可能。 同样站在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心情截然不同。 与赵汝成的沉重相比,黄舍利明显轻松许多。 她一步走上演武台,首先看了看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 很好,在关注我。 再看了看齐国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很好,在关注我。 接着还顺便看了看演武台下站定的姜望。 很好,也在关注我。 接着该雪国的谢哀了。 谢哀…… 黄舍利猛地回头,盯死赵汝成—— 小子,你死定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三章?鹊桥 荆国备战席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按了按额头,叹息道:“这孩子真随她爹!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都半决赛了,还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 慕容龙且表情依然冷峻:“想什么不重要,甚至做什么也不重要,能不能赢,才重要。赢了就叫‘不拘小节,率性洒脱’。输了才叫‘妄自尊大,自找苦吃’。” 夏侯烈按着额头的手,更沉重了。 这个慕容龙且什么都好,就是做什么都太认真。我随口抱怨一句,你随便听听就完了,怎么还给我分析上了呢? 虽说观河台上如国战,须得认真且拼命,但也不至于这么认真吧……你现在只是观战时间,我们也只是在闲聊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板一眼的,相当无趣。还是老家伙们更有意思。要是黄和尚在这里,指不定…… 想到那个‘黄和尚’,夏侯烈放下了按在额头上的手,摇头反驳道:“不对,有黄和尚在。舍利要是赢了,那叫‘强者风范,天骄本色’。要是输了,就叫’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慕容龙且默默咀嚼了一下,的确无法不同意。还是大都督更有见地! 这两位聊得起劲。 一旁的中山渭孙默默不说话。 虽然在不惜成本的救治下,已经治好了伤。 但是他的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每一句都像刀子在扎他。 为何同人不同命! …… 荆牧两国做了多年的邻居,历史上有“陈兵边界、势亡彼国”的时候,也有“互为姻亲、兄弟睦邻”的时候。 合作与对抗,都未曾消失过,关系倒是很复杂。 因为荒漠的存在,“魔”的威胁,漫长的生死线需要协同防防御。大战是打不起来了,但同在北域,同为霸主国,利益上的冲突也不可避免。 当然,大多是下面的附庸国之间打得天昏地暗,荆牧两国本身都保留极大的克制。 不过在观河台上互别苗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时可没有什么正大光明动手的机会。 对于这一战,两国的国民都很期待。到底谁才是北域最强,争争吵吵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些实际的战绩来支撑。 黄河之会虽不能完全代表各国国力,但在某种程度上,确然是未来潜力的体现。 各国天骄第一来此相争,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也还是身后与他们同辈的、那些被他们击败的年轻人。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的黄舍利,对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异国美人意见很大。台上两人虽是在对峙,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牧国那个黄舍利的眼神,竟像是要把汝成吃掉似的! 可恶,总有刁民要跟孤抢汝成! 她坐在这里,面上八风不动,内心翻江倒海。 坐在她旁边的黑衣女尼,这时候出声问道:“云殿下,不知这个邓旗,是何许人也?瞧他手段之丰富,应是系出名门,但小尼以前竟从未听说过。” 赫连云云自问是一个把感情和事业分得很清楚的、胸怀大志的女人。 因而江海都立时平息了。 并不移动视线,只淡声问道:“怎么,洗月庵对他有兴趣?” 坐得很有一段距离的宇文铎,面上没有表情,但竖起了耳朵。作为赵汝成的好曳赅,他当然要关心云殿下和闺中密友是如何讨论赵汝成的。 汝成曳赅不解风情,他宇文铎要承担起帮汝成曳赅维系感情的重任,一旦发现什么问题,也好迅速补救……总之一定要帮汝成曳赅把这碗软饭煮熟喽! 原来这女尼姑,竟是洗月庵的人!是说怎么能跟云殿下搭得上话,且有资格坐在云殿下旁边呢。 放眼天下佛宗,在东西两大圣地悬空寺、须弥山之外,就以洗月庵的底蕴最为深厚。自是一等一的宗门势力。 只不知道的是,洗月庵的尼姑,是怎么认识的云殿下,又是何关系呢? 听得赫连云云的问题,黑衣女尼沉默了一下,才道:“云殿下放心,洗月庵不收男弟子。” 她的声音圣洁、温暖,听在宇文铎耳中,却是“笃,笃,笃”,一声声枯燥的木鱼声。 宇文铎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的偷听被发现了。 赶紧收回听觉,认认真真地看回演武场上。 黑衣女尼解释过后,赫连云云不但没有‘放心’,看起来反倒更警惕了:“玉真师太,我记得你们洗月庵弟子,是不可以婚配的吧?” 法号“玉真”的黑衣女尼一时无言,终是忍不住道:“云殿下,小尼的确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您不用太防着。小尼是出家人!” “合该如此!”赫连云云笑眯眯道:“常言道,山下的男人是老虎,师太你切莫乱了佛心!” 玉真没有回话,但斗篷上的黑纱轻轻飘动,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赫连云云又笑道:“说起来,师太你怎么会对黄河之会感兴趣呢?玉华在信里说有位师妹要来观礼时,我还挺奇怪的呢。她可是定心如镜的人物,我一度以为,洗月庵门人皆是如此。” 从称呼就可以看得出来,显然那位“玉华”才是赫连云云的旧识,这位玉真师太也是才认识。 而且赫连云云也并不隐瞒她的疑惑,虽然初相识,但显然她已经断定,玉真同玉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黑色斗篷遮掩了所有的颜色,玉真女尼只柔声道:“红尘历练,亦是修行。这观河台上天下英雄,百态众生,一段段故事,载浮载沉。小尼能来一观,于修行上大有裨益。说起来,还是麻烦云殿下照拂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赫连云云豪迈地一摆手,很见气势。 但忽而又压低了声音:“你们的红尘历练,不包括男欢女爱吧?” 玉真:…… …… …… 场外人有场外人的故事。 场上人有场上人的开始。 黄舍利怒视赵汝成,当然只看得到那厚重青铜面具上的雕刻。对方的表情深藏面具之下,就连眼睛的部分,都只露了一个小圆孔,看不完整。 她的武器握在手中。 这是一支长有三尺三的降魔杵。 一端为佛首,一端为三棱尖锥。 杵身上的浮雕,是一组朝圣图。 所朝之“圣”,就是那末端的佛首。 整段杵身,就是朝圣之路。 朝圣者一共有三个,分别是一个乞丐,一个平民,一个贵族。 这组金属浮雕铺满了整段杵身,只留出了两个握柄的位置。 两处握柄,恰好分隔开三段朝圣图,也将降魔杵等分为三截。 值得一提的是,末端的那佛首,并不是主流佛宗所崇的任何一尊佛。 雕刻的是“黄面佛”。 这尊佛,当然不曾见于任何传说或佛典中,因为这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己造的一尊佛。 黄龙卫乃至于荆国,因此有多么不受正统佛门待见,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杵名为“普度”。 本是黄弗自己的随身兵器,随之征战多年。在黄舍利十岁生日的时候,将之送给了黄舍利。自己则另外请人打了一支降魔杵,凑合用到现在。 在荆国有一句话流传得很广,叫“宁招杀神,莫惹普度。” 杀神是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配兵,而荆国七卫之中,鹰扬卫为第一。 中山燕文之强,毋庸置疑。 仅从“杀神”这个名字,也可以感受得出来。中山燕文的兵器有多凶。 但尽管如此。 在人们心目中,作为兵器,它却凶不过“普度”。 现在,这样一支凶器。 被黄舍利单手所握持,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凌厉,反而有一种慈悲。 连带着就连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也看起来像是小女孩斗气。 而站在黄舍利对面的赵汝成,并不说话,也没有眼神回应。只是微扣的五指之下,乌金色的剑气在游动。 剑气如龙蛇,游于五指间。 他喜欢练剑。 天生的喜欢。 喜欢到他需要用力去克制,不然很容易就变强了。 哪怕是在最颓废、最放任的日子里,他也嬉皮笑脸地要学一学姜三哥的紫气东来剑典。 此刻游动在他五指间的庚金剑气,是先代传下来的诸多秘法之一。 说来好笑。 那些先代弄了个宝库,代代传承……一门心思想要复国来着。 也不知脑子坏得是有多厉害。 在这无垠广阔的现世,独独只有六大霸主国并立。号为天下强国,雄视天下。 多少雄主明君,盖世豪杰,都无法取而代之。 你要人没人,要兵没兵,靠一张嘴,就想要复国? 那个宝库也是够搞笑的,修行世界日新月异,天底下哪个强国的秘术库不是代代革新? 你们攒那么多秘法,已经有一大半过时了好吗?还有一小半,也坚持不了几年了。能凑合用的就那么一些—— 还是开始学了才知道。像大五行混天步这种要求极端复杂的破术,不被淘汰才有鬼,再过一百年,估计就绝无练成的可能了。 今时今日,纯粹的大五行之风要上哪里去找?要不是邓叔…… 只辛苦了邓叔。 你死前留封遗书,来一句,“勿忘父辈之志”,我就要赔上一生去送死。 自己送死之前,还要生一个孩子,留下血脉,让后代继续去送死。 像你一样,像你爹一样,像你爷爷一样。 去你的吧! 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一直到看到那根断指前,赵汝成都是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以此对抗那莫名其妙的血脉的羁绊,那所谓的“祖辈之恨、五代血仇”的捆缚。 他天生的聪明,不愿意继续无望的所谓“事业”,更不愿意成为死者意志的延续。 他要过他自己,哪怕是“没有意义”的过自己。 人生何必要意义? 他没有未来,越显眼死得越快,倒不如就浑浑噩噩的过去,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邓叔也从未要求过他,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但是看到那根断指后,一切已不同。 他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相信自己。 无法像那些“傻子”一样,永远怀抱希望。 但他终于如此深刻地体悟到—— 逃避无用。 此刻他手指间游走的乌金色剑气,光泽极美。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只认得出它是庚金剑气的一种独特用法,却看不出它的根底。 它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为…… “鹊桥仙”。 与殷文华的相斗,根本没有逼出此术的真面目。 唯有黄舍利这样的霸主国天骄,才有究其根本的待遇。 现在,他要让天下知。 笼罩演武台的清光,如水流散。余徙已经宣布了战斗的开始。 赵汝成立即抬手前推! 强者相争,争在瞬息。 黄舍利已经起势,但赵汝成的庚金剑气,已经到了! 千百道乌金色剑气,离手之后,化为剑鹊,每一只剑鹊,都衔前一只剑鹊之尾。每一次衔接,都骤然加速。 如此首尾相连,剑鹊成桥。 这乌金色剑鹊连成的桥,几乎是刚刚离开赵汝成之手,就已经落于黄舍利之身,快绝如斯! 所谓剑气成丝、剑气凝剑、剑气如飞针箭雨,都只不过是简单的运用。 鹊桥仙庚金剑气的真正玄妙所在,就在这一式“鹊桥”! 此式有个名目,叫做“一年一会鹊桥,一生一见此招。” 因为见此招后,所谓“一生”,已经不再有。 这一剑有多快? 台下的姜望自忖,便是脚踏平步青云,纵剑老将迟暮,也不如此剑快! 这一剑快到…… 黄舍利才刚刚抬起手,手中名为普度的降魔杵,才翘了一个头。 鹊桥已至。 它洞穿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是黄舍利笼罩身前的气机,是她给出反应的空间! 观众几乎停滞了呼吸。 牧国天骄想要一击解决对手!! 而这…… 当然不可能。 几乎是在看到鹊桥的同时。 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的、宝石般的事物,就在黄舍利黑亮的眼眸中浮现。 一闪即逝。 是为神通,菩提。 荆国很多人都知道黄舍利的这门神通,当然这情报对其它国家的天骄来说也不陌生。 这门神通的效果在于—— “开启觉悟状态。” 既可用于修行,也可用于战斗。 何为“觉悟”? 时时清醒,对万事万物都有新的觉知。 更直观一点来说,在菩提神通之下,黄舍利的战斗反应、战斗理解、战机把握……都会得到全方位的提升! 鹊桥一见,已落身前。 而菩提一现,万事显明。 黄舍利翻转降魔杵,双手握住把柄,以三棱锥锋毫不犹豫扎落身前! 太快,太果断了! 几乎是在剑鹊之桥延伸过来的同时,她的普度降魔杵就已经扎落。 而那锋利的杵尖,精准扎在她身前三尺远的一只剑鹊身上,将其扎得粉碎,碎回崩散的无主剑气。 为何说这一扎精准? 因为这一只剑鹊,恰恰是整座剑鹊之桥的核心,也是赵汝成所酝酿的下一波攻势的引发点。也就是说,鹊桥此式的下一段变化,胎死腹中。 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华丽精彩的剑鹊之桥跨空而至。 亮眼的明黄长袍飘在身后,黄舍利双手握持降魔杵,将将扎在那剑鹊之桥上,极显健美之身形。 乌金色的剑鹊之桥,与她古铜色的肤色交映成辉。 而整座美丽耀眼的剑鹊之桥,在她面前次第崩解。 美好碎于美好前。 只一扎,鹊桥夭折! 赵汝成似乎并不意外。 他左手虚握,右手虚拔,拔出一柄庚金剑气纠缠成的乌金色长剑,而后一步踏上崩解中的剑鹊之桥。 踏桥而至。 在剑鹊之桥彻底崩解前,来到了黄舍利身前,手中庚金之剑已横颈! 台下姜望眼神微动。 其人这横抹的一剑,竟然有几分名士潦倒、生死勾仇的韵味! 当然实际的运用法门、用力技巧都不同。 就像他学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学的意境。 面对这一剑,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降魔杵直接往后一拔,左手顺势松开,右手单握降魔杵,以佛首位置,正正敲在对手横来的这一剑上! 这一系列动作简单、直接、浑然天成,有一种近乎入道的美感。 而赵汝成的庚金之剑,直接被敲散,炸开成漫天乌金色剑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菩提神通下的黄舍利,举动之间浑然天成,用最少的消耗、最简单的动作,就敲碎了赵汝成的进攻。 那种简洁明确的美感,令人惊叹。 一招一式,直指本真。 技近于道! 但见那黄面佛首轻轻一敲,便寻到赵汝成真元所聚之处、剑气勾连枢纽,直接敲碎了庚金之剑。 在飞碎的乌金色剑气中,黄铜色的降魔杵顾自前行,那雕刻的黄面佛佛首,呈慈悲之态,似在微笑。 众生皆苦,我佛慈悲。 却敲向赵汝成的面门! 赵汝成直接一步前踏,似要迎面而抵,但脚步落下时,却已经转至左侧。 大五行混天步,驭五行之风,惯能混乱方位,颠倒前路。 而黄舍利只是右足微转,其势不变,那佛首仍然正对赵汝成面门! 她的步伐也是如此简洁明确。 她已觉知此时此境此路,在颠倒混乱之中寻到了正途! 菩提神通,一至于斯! 隔着青铜面具,看不清对手的表情。 但黄舍利看到了一只倏忽探来的右手,五指如花绽开。探向佛首似拈花,想要将其摘下。 正是小无相拈花剑指。 对手的这种反应,当然是极快极凶的。小无相拈花剑指,也是一等一的指剑杀法。 然而她丝毫无惧,应对从容。 左手微收,拢成花苞状,径直往前一钻,钻入了小无相拈花剑指的笼罩范围里,似乎自投罗网……而后五指一张! 菩提亦开花! 她绽开的左手五指,恰恰嵌入赵汝成的右手五指之中,双方十指交扣! 以如此绝妙的方式,如此恰到好处地截停了小无相拈花剑指。 放在平时,别说要与一个奇丑的男子十指交扣,便只是想到那个画面,黄舍利都要恶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但在战斗之中,她只寻求最优的战斗思路。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是黄弗在军伍中所创,在荆国是顶有名的徒手搏杀之术。黄龙卫的核心将领都学过一两手。 当中自然不存在十指交扣这样的一手。 是黄舍利以菩提状态驾驭,自然化入举止之间。 真正的运用由心。 在扣住对手五指的同时,她体内五府齐动,通天宫亦轰鸣。左手带着赵汝成的右手往边上一靠,强行拉出其人的空门来,像是慈悲菩萨要救苦难世人出苦海。 但佛首继续敲面门! 这一次敲击,又与先前不同。黄面佛首还未落下,围绕着整个演武场,就忽然响起了钟声。 是深山古寺的那种渺渺悠长,亦是苦海劝回头的那种慈悲温暖。 明明不曾有恐怖的力量外显,但赵汝成的身体却僵直当场。 不。 在身体的僵直之前,先是神魂的僵直! 此乃黄弗所创,大慈悲普度心经! 何为普度? 杀人即度人! 何为慈悲? 杀即是慈! 以此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身魂! 谁能想象得到,在与殷文华的战斗中大放异彩的小无相拈花剑指,竟然能以这种巧妙的方式被破解? 神来一手,浑然天成。 此时的黄舍利,太可怕! 作为对手,赵汝成在战斗中的应对已经称得上精彩,几乎是无懈可击。 但她硬生生变幻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令菩提开花,人为地制造出了一线破绽,而后把这破绽无限扩大,瞬间将对手拉入死局! 此时此刻。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已经把赵汝成的空门拉开,同时封锁气机,绞杀真元,又有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对手身魂,令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而普度降魔杵正要“降魔”! 从鹊桥破灭,赵汝成踏残桥而来进攻,到此时身陷死局,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 绝顶天骄之战,其凶也如此,险也如此。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汝成的身后,恍惚出现一只月白色的犀角。 只一闪而逝,如幻影一般。 神通,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亦是一门既可用于修行、也可以用于战斗的神通。 在修行之中,常能堪破关隘,捕捉灵感。 在战斗中的体现,则是捕捉战斗灵感。譬如更精准地把握对手战斗意图,做到不言而“心领神会”!譬如跳脱思维定式,在战斗中出现灵光一现的选择…… 普度降魔杵的佛首,已经扑至面门。 他避不开,退不远,仓促之下也挡不住! 青铜面具再厚重,也是扛不住这一击的。它本身就不具备遮掩面容之外的任何能力,不然也不可能戴上演武场来。 瞬息之间,场上似乎就已现死局。 但作为就在台下的观战者,姜望尽管看不到牧国这个邓旗的表情,却能够察觉,其人面具下的眼睛,连眨都未眨一下! 而其人的右手五指,被黄舍利牢牢扣住的五指,在此刻,骤放灿金之光! 金翅大鹏的虚影在半空隐现。 迦楼罗破阵剑指! 牧国天骄的五指全部化为灿金,恐怖的剑气透指而出,要将黄舍利的五指绞成肉泥。并且气势汹汹,直指眉心要害! 身得佛眷,伐灭外道。破敌关锁,擒杀贼王。 是为迦楼罗破阵。 这一式是如此恰到好处。 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虽然糅合了兵道杀法,属于释兵同流,但其中的佛门真意,也是纯粹非常。就连洗月庵的传人先前都认可过的。 那黄弗自造的所谓“黄面佛”,岂不正是外道?迦楼罗作为天龙八部之一,常于佛前听法,“护法”亦是理所应当。 只是…… 明明其人已经被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封住了道元,锁死了气机,制住了关节,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又是从何而出? 来得实在突然! 就好像双方明明已经尽出大军,两军正胶着缠杀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支奇兵! 这是意料外的存在! 很多场外的观众都看不明白。 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却了然于心。 她有清楚的觉知。就在方才,这个邓旗开启灵犀神通之后,先时已经逸散的庚金剑气竟又重新被控制住,绕指而来! 此时的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非是自内而外,邓旗也并没有突破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的桎梏,乃是以庚金剑气为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基础,是直接在身外形成! 故能不受阻,故可成奇兵。 这简直是神来一笔,鹊桥仙庚金剑气和迦楼罗破阵剑指,还能有这样的变化组合,根本叫人想象不到。 若放在与其他人的战斗中,这应该是足以翻盘的妙招。 但他面对的是黄舍利! 几乎是迦楼罗破阵剑指刚刚耀出灿金,黄舍利的五指便已经松开退却,及时脱离。 此时此刻,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绞杀黄舍利左手失败,但他同时也解开了束缚,有了撤离的余地。 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被打开,自己面临着对手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危险,但同时普度降魔杵仍然趋向对手面门。 双方都面临新的选择。 这是勇气、智慧和天赋的较量。 在神通加持之下的战斗选择。 菩提与灵犀! 灿金的迦楼罗破阵剑指毫无犹豫,仍然向着黄舍利眉心而去。 赵汝成率先做出选择! 他不撤不避,反而要强攻对手! 他笃定他能在自己的脑门被敲碎之前,后发先至,先一步点破黄舍利的眉心! 黄舍利前敲的降魔杵骤然后拉,三棱锥锋扎落赵汝成的手。 她也已经察觉了赵汝成的后手,确定自己的确无法先一步敲碎赵汝成的脑门,而她的选择也同样不是撤离。 高手相争,争时,争势,争意。 一步退让,很可能就让对手步步相欺! 她以攻代守,这一扎的落点同样精准,恰恰是在赵汝成的腕骨处。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够截断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 这个时机,不快不慢,恰恰卡在赵汝成“进也无功、退也乏力”之时。 普度降魔杵的锥锋有三棱。 此三棱,代表三世。 是前世,今世,来世。 当此降魔杵以锥锋扎落,即为抹灭过去,杀死现在,截断未来。 菩提照见,万死无生。 面对如此精准、令人如此难受的一扎。 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忽然回转,灿金色的五指如灿金之花绽开。 食指与中指,竟然捏住了锥尖! 于三世中拈花! 以鹊桥仙庚金剑气为基础,运转迦楼罗破阵剑指的运劲法门,却化出小无相拈花剑指的招数! 早先在与殷文华交战的那一场,还有不少人觉得牧国这个邓旗所学太杂,道途或许艰难。 现在观之,其人一身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强大秘法,竟然被他尽数贯通,运转由心,融为一炉! 这是何等天资,何等才情! 但见场上—— 右手于三世中拈花,捏住了黄舍利的普度降魔杵,轻轻往上一抬,避其锋芒,制造空门。赵汝成抬脚似往后撤,脚步落下之时,却已欺近一尺内! 普度降魔杵最自然最合适的攻击范围,恰在一尺一之外! 而赵汝成的左手微抬,五指虚虚朝下,仿佛在按压着什么。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按在不同的水平面,高低错落。 像是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枝。 他的五根手指,修长、白净、莹润,如雕塑般完美。 以至于在这样激烈的战斗里,黄舍利心中还有这样的杂绪生出——牧国这家伙丑得不能见人,手倒是挺好看。 而后食指往前一弹。 铮~~~! 天地之间,琴音乍响! 音纹乍现,半透明的空气聚成剑形,凛凛然有寒意,萧萧然已破空,直刺黄舍利脖颈。 天涯无觅气剑术! 牧国天骄那良身怀御气神通,号称“气为我所用”,当然是拥有顶级的御气之能。 赵汝成的这门指剑术,亦是对气的操纵。只不过是用秘法引导,以剑式为体,又糅杂了琴道。 但见他右手三世拈花,“拈”住指间降魔杵。 左手如抚弦琴,似弹琵琶。 食指才动,无名指又弹,大拇指如按弦,尾指又勾起。 此起彼伏如浪潮。 但听得—— 铮~~~! 铮铮铮铮! 铮铮铮铮! 左手五指似蝴蝶穿花,人间游戏。 而空气或成剑形,或聚刀形,或枪或箭…… 铺天盖地,笼罩黄舍利身周各处要害。 气纵为弦,流淌出悠扬曲调。 百气成杀,誓绝八荒六合。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哪里是弹琴问知音,分明十面埋伏为杀敌! 攻守之势异也! 这一战太精彩,在极短的时间里,胜负之势疯狂反转。根本猜不到变化。每每在意料之外,细思之又觉妙极。 这回好像又轮到了黄舍利身陷险境。 观战席上的看客,都为这精彩的战斗屏息凝神。 唯独台下的姜望,定定瞧着那变幻如蝶飞的手指,忽然生出一种心慌来。 观河台相争,与绝顶天骄厮杀,他不曾心慌。 迷界突围,在海族大军之中挣扎求生,他不曾心慌。 但此刻,他的心,慌乱了。 他希望那是真的,又害怕证明那不是真的。 曾经的枫林城里有一个人,衣食住行,都要精之又精。 因为长得太过好看,为了避免“暴殄天物”,也非常注重保养。 细到发丝,小到手指…… 左手和右手要用不同的手帕擦拭。 他则经常用那人的描金手帕擦拭剑刃,每每气得那人高呼决斗。当然,用那人的手帕擦剑,也并不是他的首创。 他曾经月下舞剑,此人喝得大醉,为他抚琴。 那时候他在月下回眸,看到的,亦是这样一双似穿花的手! 是真的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 地陷幽冥的枫林城域,以为永世不能再见的故人…… 牧国这样的霸主国,怎么会让一个外人代表本国出战观河台?自己是有重玄胜、晏抚、李龙川、乃至于吕宗骁等等这些人的支持,才拥有争名的资格,堂堂正正赢得较选,才来的观河台。 如果真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不是真的吗? 所以只是奢想吗? 姜望抿唇不语,眼神定定。 但没有谁关注他的心情。 演武台上,牧国天骄的杀招已经合围。 所有人都在等黄舍利的应对。 她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 荆国黄舍利,有一张丰厚性感的嘴唇。 当然在这张嘴里很难听到什么好话。 此时此刻,嘴唇忽然翕张—— “咤!” 一声如有千响。震在外耳,慑在内心。 是为普度梵音! 此顶级音杀之术,惯能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虚空中隐隐约约,好像有梵唱声回响。 观战的众人凝神细听,不由得面色古怪起来。 尤其是荆国之外的观众,皱眉的皱眉、困惑的困惑、发懵的发懵。 盖因那梵唱的内容是如此——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少说屁话,杀他杀他杀他杀他,杀他全家!” 绝大部分人都对这种所谓的梵唱很是无语。 其内容之违和,简直是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佛宗的普遍认知。 只有一部分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这是《大慈悲普度心经》之经文! 大慈悲普度心经是一门同时作用于身魂的杀法。 黄舍利先前也已经施展过。 但同时,世上也真的有这样一本心经。 亦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所编纂,据说是闭关十年乃成。 其内容…… 便是黄舍利发起普度梵音之后,虚空中所吟诵的这些了,大多都是如此风格…… 黄龙卫那位光头大将军,真乃世间奇才。 当然,在此时此刻,经文不是重点,重点是普度梵音这门音杀之术。 随着黄舍利一个“咤”字出口。 梵唱便起,这梵唱之声明明若隐若现,很是无力,但却完全将赵汝成天涯无觅气剑术引发的琴音所压制! 那一柄柄气剑气刀,才冲至黄舍利面前,就已经崩溃,又复散回为气。 赵汝成五指虚空拨弦不止,黄舍利普度梵音咤声连连。 场面骤然激烈起来! 难以计数的气剑与音纹疯狂对撞。 气的力量与音的力量,在两人之间的所有空间里展开厮杀。 这是极其精微,具体到每一个音、每一缕气、每一寸空间的争锋。 这是妙到毫巅的顶级碰撞! 一者以灵犀神通,驾驭天涯无觅气剑术。 一者以菩提神通,掌控普度梵音。 一者“心有灵犀”,一者“觉悟开醒”。 “气”与“音”的种种精妙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难以轻断胜负。 黄舍利并不知道对手的灵犀神通能够维持多久,但在这场战斗里,是她先行开启的菩提神通。倘若双方开发程度相当,那么对手必然是在她之后结束神通状态。 僵持对她来说,并无益处。 所以…… 又到了求变的时候了。 觉悟状态下,一切所知所觉,都清晰无比。所有可能的结果,都在心中演练过去。 黄舍利抬起了留作防备的那一只手。 在这个时候,对手的小无相拈花剑指,还拈住锥锋,在与她争夺普度降魔杵。 而她在施展普度梵音的同时,倏忽抬起的这一只手,也握上了普度降魔杵的把柄。 双手握持降魔杵! 她转而喝道:“我佛慈悲,救度世人!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普度梵音的威能骤然加强,声彻天地。她双手握持的普度降魔杵也顺势一转,势要将对手这剑指绞碎。 好一似挣脱枷锁,游龙待升天。 便在此刻。 赵汝成忽然开口:“既是极乐,不如你去。” 菩提神通和灵犀神通同时寻到了契机! 赵汝成的右手勉强维持着拈花之状,还在锥锋处做最后挣扎。 他的左手却在此时猛然一收! 天涯无觅气剑术戛然而止。 所有的气之力,一次性引爆于梵音中。 这是天涯无觅气剑术和普度梵音最后的碰撞。 而交战的双方,都并没有等待结果。 赵汝成的左手再次变幻,食指、中指、尾指,并立竖直,唯有无名指半屈下来,搭上同样屈着的大拇指。 便以这样的形态,直接推向黄舍利。 邓岳的独门秘传,九劫洞仙指! 以此指,洞彻仙人之妙。 邓岳仗之以成名,曾一指截断了渭水,故号一指断江。 此术一共有九劫,赵汝成现在只练到第七劫,尚未至巅峰。 最开始的时候,要以十指相辅,才能发出此指。每进一劫,就可以收起一指。到巅峰之时,将只发一指,九劫洞仙。 但这未至巅峰的一指,也已是鬼神皆惊! 在边荒的时候,邓岳一指点死大秦镇狱司的神临境司狱长,指风透地,幽幽不知尽头。 现在赵汝成用此指,也势要杀敌而返!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空气发出这样的、连绵的爆响。 这一指的杀力,恐怖到让观者都为之胆寒。 黄舍利还未能彻底夺回普度降魔杵。 九劫洞仙指已临身! 轰隆隆! 雷音爆响! 在黄舍利的身周,忽然响起滚滚雷鸣。 玄妙的音纹、威严的雷纹,在她头顶聚集交缠,编织成一座雷光之塔。 雷光和雷声,如瀑垂下,护住黄舍利身周。 赵汝成那堪称恐怖的九劫洞仙指一指点上,但见雷光如波纹漾开,只听雷声滚滚来而又去。 黄舍利竟然丝毫无伤! 此为神通,雷音塔! 这门神通号称“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强大到令人绝望! 而在雷音塔的护持之中,黄舍利双手一拧,已经拔回普度降魔杵,往前轻轻一敲! 赵汝成收手及时,才未被锥锋切断五指,但手指上的灿金色,也已经黯淡了下去。 因为九劫洞仙指的无功而返,他立时陷入被动局面。 倚仗灵犀神通之敏锐,险险保住了手。又立即施展大五行混天步,往前一踏,脚步落下时,已退出三丈远! 绝不能再与雷音塔护持下的黄舍利近身交战,拉开距离以求变,这无疑是清醒的判断。 然而…… 咔咔! 那样细微、却好像惊心动魄的裂声响起。 他覆于面上的厚重青铜面具,就此四分五裂,无声坠落! 牧国神秘天骄邓旗的脸,就这样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没能避开这一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谁人不曾伤心 青铜面具之下,是一张平庸的脸。 平庸得令黄舍利毫不意外,她甚至觉得,还应该更丑一点。 但似投石入水,顿生涟漪。这张脸微一荡漾,便已碎灭。 青铜面具下原是幻象,而脸上的这层幻象,也一同被敲碎了! 黄舍利这一击是如此恐怖,明明避开,却未能避开。 普度降魔杵,破魔灭法,杀人度命。 于是人们得见,牧国这位神秘天骄的真容。 整个天下之台,静默了一瞬。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眉、眼、鼻、唇、耳,无一处瑕疵,无一处不美好。 每一个令人惊叹的细微之处,都像是匠师精心雕刻,但绝对无人能雕刻出这般完美的样貌。 这是一张绝美的脸。 是超脱了性别意义的一种美。 无论男女老少,不分眼界高低,都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 四分五裂的青铜面具在坠落。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这张脸上。 多少痴痴如醉,多少惊叹,多少艳羡。 或是天道有缺,常使人间有憾。 世间美好,往往不能长留。 此刻在这张美丽面容的眉心处,有一个浅浅的凹痕,那是普度降魔杵佛首敲下来的印痕。 印着黄面佛的微笑。 它镇住了这张美丽面容的神光,且在不断地扩张影响。 先前戴着面具战斗,人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看到这张脸,再看到这个凹痕,竟然有一种心碎感。 荆国黄舍利何其残忍! 有三道血线,自这凹痕处蜿蜒而下,顺着高耸的鼻梁,静静流淌,游在这张绝美的脸上。 佐证着黄舍利这一敲的狠辣。 也不知邓旗是用什么法子防住了,才让自己的脑门没有整个碎裂。 但这三道蜿蜒而下的血线,不仅没有破坏这张脸的美感,反而让他的美丽中,多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你才能感觉,这人是真的存在。 世上真的有人,能长成这般模样。 玉面映红血,更多了一分凄美,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人们来这观河台观礼,就是为了看列国天骄相争,瞧的就是一个风云激荡、巅峰对决,无论多么风采照人的天骄,都有可能被打落尘埃…… 应该说所有的观战者,对于任何场面,都是有心理预设的。但此时,还是响起了许多叹息。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上一刻看到演武台上黄舍利与赵汝成‘十指相扣’,便忍不住问道:“玉真,你看这个黄舍利,跟你们洗月庵有没有缘?孤看她很有佛性,又有菩提,又会诵经,好像很适合做尼姑。” 玉真幽幽回道:“云殿下,她很明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下一刻,赵汝成的面具被敲碎、面容幻象亦碎灭,真容现于天下之台。 赫连云云眼睛还紧紧盯着演武台,左手却立即横伸,挡在了玉真女尼的眼前,语气诚恳:“那就先别看了,别让这种邪魔外道,玷污了你纯净的眼睛。” 玉真:…… 要说心碎,无人能有黄舍利心碎。 世间惜花人,莫过于她黄舍利。然而是她亲手用降魔杵敲击了这张绝美的脸,都磕出印子,打出血了! 当然打出血只能算是轻伤,本来是打算敲碎整个脑袋的,只是被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已…… 但脸已经截然不同! 敲击前是一张怪模怪样的青铜面具,敲击后是这样一张绝美的脸。 叫她黄舍利如何不心碎? 可是心碎归心碎,心疼归心疼。 黄舍利的步子却半点未慢,提着降魔杵,已经急步前趋。 乘他病,要他命! 她黄舍利可是一个把事业和爱好分得很清楚的女人! 她喜欢美人没有错。 越美越喜欢。 牧国这个邓旗当然也是大美人。 甚至于纯以五官而论,冠绝她生平所见,美得不可方物。 简直美惨了! 但战场之上,胜负第一。两军相接,必分生死! 黄面佛的微笑,印在了其人眉间,也钉死了其人神魂。 此诚生死决胜之机! 黄舍利不仅急步前趋,甚至普度降魔杵的落点,仍然在那张脸上。 她几乎要流泪了。 暴殄天物! 但这就是菩提神通觉悟状态下,此时此刻,她所判定的最佳落点。 我居然要亲手毁掉此等美人。 我黄舍利真是铁石心肠,我不是人! 黄舍利压制着丰富的情绪,心中波澜反复,动作却不受半点影响,在热泪盈眶的冲动之中,纵身挥击降魔杵。 但!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种恐怖的、令人战栗的气息,在面前这个美人的身上爆发。 菩提神通传来了警告。 这一杵落下,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不能再进! 黄舍利当机立断,降魔杵一竖,做好防御姿态的同时,极速后撤! 其进也疾,其退也疾。 她是真正的强者,在战斗中一切以胜负为优先考虑,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执行起来也非常坚决。 然而…… 牧国这个名为邓旗的绝世美男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攻。 而是看向了台下。 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在这巅峰之战的关键时刻。 他突然把视线投到战场之外,居然看向台下! 台下有什么? 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比这场战斗更重要? 这是前途之战,生死之战,荣耀之战! 人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台下能有什么呢? 台下其实空空。 只是有一个…… 泪流满面的人! 青衫覆着挺拔的身形,名剑悬腰,佩无名之玉。 一动不动,但泪如雨下。 不言不语,却是天下英雄! 那是大齐天骄姜望,名在天下内府四强之列。 强势击败了楚国绝顶天骄项北,如今就站在台下观战的姜望! 赵汝成看着他。 他也看着赵汝成。 台上台下,两人对视。 这是迟来了整整两年的对视。 自枫林城一覆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 曾经彼此都以为,在道勋殿前的那一次分开,已经成为永别。(卷一,一百二十三章) 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只是又一次一起完成了一次任务,分配完道勋,各自回家。可是为什么,从此不再有“家”?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往常更爱哭的赵汝成,没有流一滴泪。 往常更坚强的姜望,却眼泪决堤,似雨而下。 “姜望。” 赵汝成就在台上开口,恢复了本音,声音不再别扭。 在边荒猎魔的时光,彻底磨去了他的青涩。 此时暴露真容,是一个意外,但他迅速就接受了,并选择面对。 他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所以此刻倒是演武台上的他更像兄长,演武台下的姜望更显脆弱无助。 他这样说道:“你以后就好好的做齐人,当齐官,奔好前程,过快活日子。以前的事情,不要再背负。庄国欠你的,我帮你讨。庄国欠大哥的,我帮他要。这魁名我来摘,接下来的路,我来走。所有的一切,我来承担。” 庄国? 庄国欠姜望的?庄国欠他什么? 观战的人们立刻联想到,庄国天骄林正仁的弃赛! 齐国何以在正赛第一轮就撞上庄国?林正仁何以惧敌至此,忽然血鬼反噬弃赛? 这其间,隐藏了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隐秘! 姜望看着赵汝成,像永远也看不到他了那般,定定看着他。 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 奢想竟然成真,那渺茫的猜想竟然照进现实。 他以为永远也看不到了的好兄弟,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这一路走来…… 太累太苦了! 虽然他从不曾抱怨,从来不会懈怠。但曾几何时,他真的也想,有人共担。 而谁能共担呢? 在这个世上,除了同样经历过那一幕的,谁可以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流泪。 他明明心里只有高兴,满溢的高兴,几乎要跳出心脏的高兴,可是他止不住地在流泪。 他满怀喜悦地流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观战席上,叶青雨几乎立刻就看向叶凌霄。 如果要在这观河台上,针对庄国做些什么。云国或许可以提供一些证明。 叶凌霄没有转头,只传音回道:“这事并不容易。且再看看。” 且不说这两个年轻人,只是年轻一辈的天骄。 哪怕台上台下这两人,真能代表牧国、齐国。 庄国那也是有当世真人坐镇的国家,坐拥四千里之地,兵强马壮。 是景国钉入西境的钉子,也是道属一脉在西境最强的势力。 谁要欺之,景国作为道宗国,绝不会袖手旁观。 君不见,庄国那林正仁丢脸至此,景国也没有说强行杀之祭旗。 究其根本,还是庄国本身,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 而演武台上,赵汝成说完那一番话,便转回头去,看向黄舍利。 他看向黄舍利的时候,一双美丽多情的桃花眼,已经只剩下冷漠。 他的身体里,有恐怖的剑啸声响起。 而他眉心被印下的、那黄面佛的笑脸,顷刻支离破碎! …… …… ps: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无以题之》·情何以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陛见秦天子 “怀帝美姿仪、通音律,诗画双绝,有倾天下之貌。人或曰:‘可为治世贵子,不可为乱世至尊。’” ——《秦书·怀帝本纪》 …… 演武台上,黄舍利头悬雷音塔,手持普度降魔杵,凝神以待。 赵汝成眸光冷漠,意破佛印,其势待发。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 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不得不服从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这美男子是何人。这会倒是想明白了。” 大秦皇帝的声音! 那六合之柱正北面,玄色龙袍微动。 声似起于九天,行于六合,必扬于八荒! “嬴子玉,你如何来此?” 举座肃然! 人们左张右望,只以眼神交换着惊疑。 怎么回事? 台上这美得不真实的牧国天骄,不叫邓旗,而叫嬴子玉? 他居然姓嬴? 惊涛骇浪,涌于人心。 演武台上,赵汝成仍然注视着黄舍利,并不移转视线,只道:“身在天下之台,肩负大牧之责,恕我不能行礼。” 虽说黄河之会,意义非凡。 任何人都不能、也不应影响这盛会。 插手赛事,中断战斗,都是不该。 但大秦皇帝开口,谁又敢真的无视? 天下列国至尊至贵的六位存在,他为其一! 君不见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黄舍利,也暂且按捺不动。 那口中不卑不亢、不能行礼的嬴子玉,也并未真个继续动手。 那主持黄河之会的真君余徙,更是一言不发! 台上这个名为嬴子玉的美男子,正面回应了大秦皇帝的问题,说他此来观河台,是“肩负大牧之责”,为牧国出战。 与列国之天骄,没什么不同。 他说他不能行礼,也是在强调黄河之会的神圣意义,好让秦帝无法干涉。 有的人能听懂,有的人不能。 而台下的姜望,此时已经从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陷入另一种震惊中。 他早就知道,赵汝成来历不凡。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就各自都有猜测。他们几兄弟谁也不蠢,只是赵汝成不说,他们也就不刨根究底。 不过他们那时候理解的来历不凡,大概也就是“赵汝成或许是某个破落小家族之后”、“可能是某个已经覆灭的小宗的传入。”诸如此类的猜测。 那时候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猜测只能局限在某个层面之下。 但是现在…… 赵汝成不叫赵汝成,而叫嬴子玉? 叫邓旗姜望还可以想象,毕竟邓叔他也认识,在枫林城的时候常有接触。那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是赵汝成的管家。 但是姓嬴? 大秦皇室之嬴? 甚至于大秦皇帝都知道他,与他对话? 无论听者怀着怎样的心情。 大秦皇帝那种确定天地规则的声音依然在响起:“皇室子弟不争黄河之会。是历来的规矩。盖因血脉厮杀于台上,孤等镇河之君,恐怕私心难免。” 他问道:“嬴子玉,你负何责?” 人们瞠目结舌。 台上这人,竟然真是秦国皇室子弟吗? 又为何会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 这当中有怎样的故事? 其人到底是谁?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齐国太庙之前,齐太子姜无华所讲的那一段典故。 宗室嬴璋起兵,杀秦怀帝于咸阳宫! 为什么赵汝成天资卓绝,却荒废天赋? 为什么他明明看不上庸脂俗粉,却整日流连花丛? 为什么他对未来毫无指望,只愿得过且过的生活? 为什么他要隐姓埋名? 若是如此…… 那么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而刚才在台上,他说他要承担起一切。 包括枫林城的那一段经历,也包括他生来所背负的那些…… 从逃避到承担,他又经历了什么? 姜望怔怔看着台上的赵汝成,继而又想到—— 赵汝成为什么以邓旗之名参与黄河之会? 邓叔……怎么了? 面对大秦皇帝的问题,赵汝成仍然盯着黄舍利,专注于他的战斗,未再偏转过视线。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姜三哥的眼神。 当然他心中是清楚的,恰因为太清楚,所以他其实不敢去看。 他只专注着他的战斗。 只问道:“尊荣如您,要承认我是皇室子弟吗?” 是的,他是认识当今秦帝的。 作为怀帝直系血裔,曾经的大秦正朔,他的那些父辈祖辈,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必须客观地说,留下了不少手段,做了不少努力。 只是那些手段、那些努力……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湮灭了。或毁于岁月,或毁于追剿。 比如那些忠心耿耿、矢志复起正朔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变的变…… 比如他从小,其实是养在河西郡王府中。 仍以嬴子玉为名,对外说是河西郡王之子。 自小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导,只等时机成熟,就恢复正朔,登临大位——反正那些人是那么说的。 后来河西郡王嬴德昭窝藏案发,满门皆斩。 就又是另一段血泪了…… 时任大秦镇狱司司狱长的邓岳,带着年幼的他逃离。 两人从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直到在庄国枫林城,才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时光。 再到后来枫林城覆,边荒猎魔…… 这就是他赵汝成一路走来所经历的。 当今秦帝说皇室子弟不该参战黄河之会。 他就反问,我是皇室子弟吗? 如果怀帝后人还能被承认。还应该被承认。 那么现在坐在大位上的人,是谁? “当然!” 大秦皇帝的声音道:“昔年怀帝不端,自失其统。多年以来,宗室一直在寻觅血脉。你体内流淌的是秦室之血,这一点谁也无法抹去。你若回归秦室,朕可以许你一个皇子之名分,让你与他们公平相争!” 举座皆惊。 秦怀帝故事,没有人不知道。 而当今大秦皇帝的气魄,超乎所有人想象! 作为秦宣帝之后,篡夺了秦室江山的这一脉,他竟然在这天下之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秦怀帝后人的皇室身份,并许以皇子名分,给予争夺大位的可能! 这是何等的自信! 非盖世雄主,不能为此事。 此时此刻,赵汝成只要点一下头。立享大秦皇子之尊,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人争位。哪怕成功的机会渺茫,但至少不必再颠沛流离,生死孤悬。 换做任何一个人,代入赵汝成的立场,都很难不动摇。 但赵汝成依然面无表情。 聪明如他,哪里会不清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条件,这只能说明,当今秦帝这一支,早已经坐稳大位,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大秦帝国在当今秦帝的统御下,赢得了河谷之战,重新确立了在西境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把影响力向南域扩展,正是极盛之时。 这位至尊的气势也是可想而知。 而一旦他同意了,当今秦帝这一脉的最后一丝“不合正统”,也就此被抹掉了。 他是认贼作父! “好叫陛下知道。” “草民赵汝成,并非您的皇室子弟。来这观河台,是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他对着秦帝说话,但牢牢盯着黄舍利,右手伸到背后,虚握于脊柱之上。 他体内一直隐约啸动的剑鸣,骤然激烈了起来。 “今日以此剑……” 似有千柄剑、万柄剑,一齐在啸动。 恐怖的剑气席卷演武台。 他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来一柄光华万丈的剑! 接道—— “陛见秦天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子剑 脊柱乃人身大龙! 哪怕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它也是整个身体的支柱。 在道脉腾龙之前,通天宫便将养于此。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海。 人身的脊柱大龙,有三十三节,一节对应一重天。 武道修者每进一步,踏破一重天。 当然,这种对应就和五脏与五府的对应一样,相对虚幻,并不具体。 但因为有这种对应的存在。 故虽从未有人走到武道尽头,连一个二十七重天的武道修者都未曾出现,但大武夫们坚信,还有三十三重天的至高风景。 脊柱的重要性,由此不言而喻。 现在,赵汝成竟生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了一柄光华万丈的长剑。 他竖握此剑,立于身前,剑柄指地,居于小腹处,剑尖向天,越过黑发去。 此剑与他的鼻梁平行,将他那张完美的脸,分割成均等的两半。 待那璀璨光芒散去,人们才得以看清,这柄剑的模样。 这一柄剑,足足有五尺长。 剑脊宽厚,剑刃两开。 剑身上有着复杂的纹路,似是天生的剑纹,但又隐约是一个个不同的人影,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指向芸芸众生。 两侧只开了极窄的、黑亮的锋。 这一柄剑,中正平和,又尊贵非凡。 好像全无杀气,但又漠视生死。 此剑……是为天子剑! 大秦皇室秘传。 历代唯有太子能修。 自嬴璋杀秦怀帝于咸阳宫,此神通剑便已失传。 此剑在修行之初,就要散龙气于通天海。潜于深海中,鳞甲已晦,爪牙皆敛。 在修行者道脉腾龙,通天宫离开脊柱之后,聚集龙气化为龙,潜龙出渊以替之。 也就是说,一般的修行者,在道脉腾龙进入五府海之后,通天海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修天子剑者,却还有一条大龙,养在通天海中。 每日运转秘法,翻覆通天海。 等到修行者叩开内府,便磨砺一颗神通种子为剑具,自五府海返去通天海,以龙气灌之,如此,方成天子剑! 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柄神通天子剑,秦帝才开口。 又或者说,因为这神通天子剑出世,赵汝成怀帝之后的身份已经无法掩饰,必然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秦帝才出声。 至尊的心思渊深如海,其中斟酌,大概唯有他自己能知。 听者只能匍匐恭听,谨慎揣摩。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秦天子的声音说道:“好个赵汝成!” 此声听不出喜与悲,仍然是只有无尽威严。 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接道:“秦天子谬赞了。” 牧国女帝! 代表牧国出战观河台的内府境天骄,已经表明了态度“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那么作为牧天子,这位至尊也理所应当,要给予支持。 这话说得平常,但语气之中,俨然是真正把赵汝成当做了本国天骄。 没有一字维护,但字字都是维护。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松开了紧攥的手。这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给汗水浸透。 即使是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受宠程度,也不能够真正左右牧天子的意志。只能等待和接受。 而赵汝成,赌对了! 姜望沉默在演武台下,感受着秦天子只言片语间投下来的、那如山如海的威压。感受着自家五弟,曾经那个幼稚少年,此刻在这天下之台,所展现的决心与勇气。 他心中的心情,无法言说! 秦天子不再说话。 牧天子也沉默下去。 一场巨大的风波,就这样短暂平息。 在观战者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得而知。 而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这一场半决赛,还未结束。 赵汝成口口声声陛见秦天子,当然不可能是持剑对秦帝。 即使在这观河台之上,天下列国注视时,他也需注意分寸。 若真敢对秦天子大不敬。 谁也保不住他。 霸主国天子一怒,摧高山不能止,倾长河之水也难平复。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盯着黄舍利,盯着自己在黄河之会上的对手。 用实际行动说明,他在这具有神圣意义的观河台上,参与人族传承多年的古老决斗。 较量勇气、智慧、荣誉。 他展现此神通天子剑,以此作为送给今日之秦皇室的第一份回礼。 以此“陛见秦天子”。 而这一剑,当然是递向黄舍利! 他要争天下之魁,就必然要闯过半决赛。 然而雷音塔这样的神通一出,黄舍利几乎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诸般剑指、种种秘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雷音塔。 而黄舍利却可以在雷音塔的护持下,倾力进攻。 菩提神通并不输给他的灵犀神通。 黄舍利的战斗才情也绝不输他分毫,如此一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难有胜机。 所以他果断拔出天子剑,以此神通剑相争。 这一剑本是要留待争魁之时。 在整个黄河之会的最巅峰处,以此剑陛见秦天子。 一剑夺魁名,向天下宣告他赵汝成从此行在青天白日下……这才是他设想中的真正回礼。 但黄河之会不愧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群星闪耀。才走到半决赛,遇上的这个黄舍利,就已经让他不得不用天子剑。 既然动用了这柄神通天子剑,他就再无失败的理由。 他就这样竖握着神通天子剑,大踏步往前。 此刻他摒弃了大五行混天步。 持天子之剑,踏堂皇正道。前就是前,后就是后。 但速度反而更快,一步已至黄舍利身前,而一剑斩落! 天子驾临,万民避道! 长达五尺的神通天子剑落下,像一座高山轰然倒地。 而黄舍利,就是那个立在倾倒高山之前的人。 如蚍蜉迎万仞! 何为“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前方,上方,下方,周边。 没有任何阻挡! 不是因为没有人阻挡,不是因为没有力量阻挡。 而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力量,都挡不住,都不存在,都是“无”! 天子一剑,诸侯慑服。 神通天子剑一剑前斩—— 雷音停,雷光止。 悬于黄舍利头顶的神通雷音塔,竟然就此崩散! …… …… ps:“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说剑》·庄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逆旅(求月票) 众人所见,世所共睹。 秦怀帝之后嬴子玉,今名赵汝成者。 在天下之台,自脊柱大龙拔出天子剑,以此剑,强破雷音塔! 其时满座皆惊! 这可是轻松防住九劫洞仙指的雷音塔,称为“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这时却被一剑斩破。 此天子剑之威,当真是“直之无前”! 在破碎的雷光、和散去的雷音之中。赵汝成继续前踏,天子剑继续往前。 天意难问,天威煌煌。 这一剑绝不停留,绝不动摇,是令行天下,命定四方。 天子之剑,必镇八荒! “我说。” 黄舍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对面这张绝美的脸,看着这一柄慑服天下的剑。 目光中仍然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小看我了?” 此人太美,当此人拔出神通天子剑,持以煌煌天威,更是美得璀璨、美得惊心动魄,令她惊喜。 当然她的情绪不会影响她的战斗。 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能阻挡她前行。 可以留步赏花,不会长眠花下。 这是她黄舍利的觉悟! 她单手高举菩提降魔杵,以横截之。 此时在这演武台上,她背南而面北,赵汝成背北而面南。 两人正面相对。 在她高举的菩提降魔杵之前,是那柄惊动了秦帝的神通天子剑。 而在她的身后,骤然生出了飓风! 那是咆哮如龙卷,上接苍穹、下连山河的恐怖飓风! 虽在演武台之上,被古老禁制所隔,却依然可见遮天蔽日之威,几乎淹没了演武台的每一个角落。 是为神通,景风。 大名鼎鼎的八风神通之一。 此风缓则四时祥和,急则来势汹汹。起于南方,而席卷天下。 祥和之时,可令四时安泰,抚平杀意,消弭纷争。 汹汹之时,咆天哮地,席卷一切。 八风之中,此风称为“瑞”字。然而福祸相倚,此风瑞时得享安康,祸时可接星火。 此风带赤,说起来最益火行。 不过在强者的手中,也并无拘泥。 那接天连地的龙卷上端,有流火绕风而行。 乍看之下,便是黄舍利的景风神通,撞破了天穹,接引天火坠临! 风火相交,互燃互炽。 此风无所避让,是八风神通之中,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风。 有变易天地之威! 在这席卷一切的、恐怖的景风之威里,黄舍利的声音如此清晰—— “记住老娘的名字黄舍利!你就算长得再好看,却也不能……如此地小看我!” 恐怖的飓风笼罩了演武台。 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人们一无所见,难再有听。 “怎么样了?” 有人急问更具洞察视野的同伴:“赵汝成败了吗?” 齐国观礼席,许象乾也看向李龙川,张了张口…… “噤声!”李龙川道。 但见这遮天蔽日的飓风之中,骤然亮起了剑芒! 乌金色的、灿金色的、银白色的、紫色的…… 鹊桥仙庚金剑气、迦楼罗破阵剑指、小无相拈花剑指、甚至于紫气东来剑典…… 赵汝成毕生所学之剑,尽在其中。 所有的剑芒并耀而出,又都如臣民拜服。 万剑朝之,朝此剑中天子! 剑光堂皇的神通天子剑,在赵汝成的手中,被他双手握持着,坚定不移地一剑斩下! 一言九鼎,似道如法。 天子一怒,势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此剑斩开了景风! 落至普度降魔杵上。 无声无息的…… 普度降魔杵也断为两截! 何为“案之无下”? 案者,按也。 此剑按下之时,一切皆无! 而黄舍利微抬着头,看着那断裂开的普度降魔杵,看着那包含着佛首部分的上半截杵身,就那样被斩飞。 她的眼神。 自赵汝成揭面之后,就一直离不开这张脸,盯得很认真、很开心的眼神。 很认真战斗,也很认真欣赏的眼神。 黯淡了。 那种开心化去了。 她开始愤怒,她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从心口处腾起。 灼烧了她的身心。 她为何名叫舍利呢? 因为对曾经真正入过正统佛门、真正当过和尚、一生颠沛、数起数落的黄弗来说,“舍利”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她这个女儿。 她这个从来不省心的女儿。 她这个任性又嘴臭的、暴躁爱闯祸的女儿。 是黄弗此生至珍! 这支普度降魔杵,是黄弗亲手所铸,那杵身上的浮雕,是他一刀一刀刻成。此降魔杵随身多年,被他视为护道之器,摸都不让旁人摸一下。 只因黄舍利十岁那年说了一声喜欢,便立即送给了她。 现在…… 赵汝成竟敢将它斩断! 你他娘的就算长得再好看,又安敢如此?! 黄舍利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忽然间流光万道,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急速地闪现。一如波涛往复,一似浮光掠影。 而人们震惊地看到—— 那一柄“案之无下”,已经斩近黄舍利面门,就要将她也斩开的神通天子剑,在某种坚决的力量中,不断上移、上移……往回移动! 那已经被斩断、斩飞的那一截普度降魔杵,又以同样的速度飞了回来,并且连上了黄舍利手中的另一截,甚至重新合为一体! 那被斩开的、遮天蔽日的景风,又重新合拢在一起。 景风之中,那先前耀眼璀璨的、颜色各异的剑芒,又渐次黯淡。 整个演武台,重新被景风所笼罩,不见天日! “发……发生了什么?” 有人忍不住这样问道。 声音都结巴了,也都没有察觉。 他自己没有察觉,听到的人也没有察觉。 所有的观战者,都陷入难言的震惊中!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景风之中的赵汝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然保持着双手握持神通天子剑的姿态,仍然在试图终结战局。 唯独黄舍利本人,在景风中行走,也在时光中行走。 是为绝巅神通,逆旅! “人生如逆旅,独我是行人!” 它的效果很简单,只用四个字便能概括—— “时光倒流”。 时间的长河亘古奔涌,永远坚决,最是无情,不为任何人停留。 唯独……逆旅之人。 已经发生过的对决,是双方在灵犀神通与菩提神通之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此时一切重来,黄舍利却已经获得了新的觉知,她洞察了赵汝成将要做出的最优选择! 在强者之争里,这就足以决定生死! 她在景风之中跳跃,依托着景风神通之力,欺近赵汝成。 而彼时,雷音塔刚灭,景风刚出,她黄舍利的揶揄刚刚落下,赵汝成的神通天子剑还在斩落…… 但已经结束了。 她“预判”了赵汝成的选择,单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以佛首敲落赵汝成的脖颈,生生敲进去半截! 鲜血迅速染红了黄铜色的降魔杵…… 属于余徙的清光涌动,而赵汝成轰然倒下! …… …… …… …… (每一章都称得上呕心沥血,所以理直气壮地请大家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订阅。 订阅对一本连载而言至关重要。 你的订阅,就是在向这个世界投票,告诉人们,你需要什么样的,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作品。 你的沉默,就是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你不喜欢的人。 另外,这两天八点到十二点是双倍+众筹,求一下大家手里的保底月票。 五月会有一个爆更的活动,完成了就能赢几百个粉丝称号,到时候全订读者都可以来抽选。 我努力爆更,大家努力投票。一起加油。 ——若见鸿雁,请寄云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二十九章?似红梅 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她隐藏到最后的第四门神通,竟然是逆旅这样的绝巅神通! 居然拥有漫步于时光长河,逆转时间的伟大力量! 放眼整个黄河之会,可以说天骄如云,群星闪耀。 各种强大的神通数不胜数,交相辉映。 但逆旅仍是迄今为止所有神通中,唯一一个现于人前的绝巅! 没有任何一门神通,能与它相比! 在赵汝成倒下的瞬间,牧国观礼席上的赫连云云立即站起,但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台下的姜望,一步就跃上了演武台。 因为余徙已经插手战斗,所以胜负已定。 虽则还没有来得及宣布结果,姜望也并不算逾矩。 他出现在赵汝成身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捂住赵汝成被砸穿了半截的脖颈,又怕影响那道清光,颤抖着不敢靠近。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仍在场下的余徙,淡淡说了一句:“死不了。” 然后宣道:“胜者,荆国黄舍利!” 胜负定格。 赵汝成仰躺在地上。 在他失去反抗能力后,神通天子剑已经回归通天海。 他额上的黄面佛笑脸印记早已冲散了,但仍然有一个浅浅的凹痕,蜿蜒而下的三道血线,也并未抹去,此时已经干涸了。 他留着寸发。在利落之中,显出了一丝凶悍。 这样的赵汝成是姜望从未见过的。 两年的时光,把这张脸雕琢得更加完美。 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这张脸总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惊叹。 有一回他们在青山镇行侠仗义,救了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女子,那女子一一谢过暴打恶少的杜野虎、为她披衣的凌河、跟镇上官面人物谈笑风生的方鹏举,以及独剑击退恶少身边帮闲的姜望,说些什么来生当结草衔环之类的话,最后跟没捞着动手、只骂了恶少两句的赵汝成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也无怪乎杜野虎总想冲着这张脸挥拳头。 现在这张脸,这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他大概还在想,他是怎么输的。 这无关于智慧,因为他在战斗中,就已经做出了符合自己智慧的选择。聪明的人,往往更是自负的人。怎么想,也不该输才是。 逆旅神通作用于演武台之上,逆流了他和黄舍利的时间。 却是没有影响到演武台之外的……也不可能影响到演武台之外。 都不必说六位至尊了,就看台上那些列国带队的强者,黄舍利又能改变谁的时间?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被时光席卷的人,难免懵懂。 黄舍利作为神通所有者,漫步于时光之中,赵汝成作为被逆流者,还停留在挥刀的那一刻。 他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被洞悉了选择,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打成垂死。要知道,先时黄舍利突兀唤出雷音塔,突兀迎面一敲,他闪避难及,却也卸掉了绝大部分力量。何以此时,竟完全被对手掌握…… 直到听见余徙的宣声。 眼神黯了下去。 不必再想了…… 胜负已成结果。 但眼珠子倒是动了动。 他于是看到了姜望。 那张熟悉的、温和的、清秀而坚定的脸,棱角已经被时间打磨得非常分明的脸。 风姿独具。 先前已经悄悄观察过许多次,但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瞧来,这人真是英俊了不少。 以姿容论,可以在枫林五侠里排第二啦。 彼时姜望正低头看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他的眼睛又生出光彩来。 “姜……姜……” 因为脖颈被砸透了半截,虽然有余徙的清光帮忙恢复,他说话仍然很艰难。 “对不起啊……” 他笑了。 这一笑实在迷人。 这绝世的美男子,重伤垂死地躺在地上,凄绝一笑。 这是多么动人的风景? 令人心碎,也令人心醉。 作为胜者的黄舍利,都忍不住往这边挪了一步,但好歹记起来正是自己把其人打成这样……又讪讪地收回了腿。 姜望伸手轻柔托起赵汝成的上半身,让他说话可以气顺一些。 “对不起什么?”他温声问。 他总是这样。对亲人、朋友,永远保有包容。经历过欺骗,还能继续相信。见识过黑暗,却不被黑暗所染。 赵汝成闭上眼睛缓了缓,又睁开来,看着他。 身上带伤,眼里带笑。 “我说我来夺魁名,我说我来承担一切,我吹牛啦……我没有做到。”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别的话。 只道:“你得知道,谁是哥。” 赵汝成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一口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他想要扭头,但终究是没有力气。 鲜血喷到了姜望的青衫上。 这种不能够掌控自我的无力感,令他备受煎熬。 因为…… 他明明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无力! 姜望顺着他忽然痛苦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说道:“像梅花。” 赵汝成的眼神好像有些恍惚了,在这恍惚之中,他看到姜三哥青衫上那几点溅开的血迹,还真像一朵红梅开放。 他又想笑了。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响起。 姜望抬头看去,于是看到一双苍青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我是赫连云云,牧国的公主,汝成的朋友。” 穿着一身草原传统服饰的女子,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赵汝成:“他的伤势,我让人来处理,好吗?” 说着,她在赵汝成的另一边,半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且亲切的微笑,伸出双手,示意姜望把人交给她。 紧跟其后冲上来的宇文铎目瞪口呆,我们的云殿下何时如此温婉?温柔得让人脊背生冷…… 在这观河台上,这女子的身份自然不至于有假。 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半点攻击性,表明了救治的意愿和能力,最大程度上打消了姜望的抗拒心理。 但姜望还是看向赵汝成。 直到赵汝成回以肯定的眼神,他才把赵汝成半抱起来,往前送出…… “我来我来!”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两步冲到面前,滑跪在地,殷切伸手,把赵汝成接了过去,豪迈地道:“云殿下,这种粗活就交给我!汝成是我的曳赅,也该是我照顾他!” 因为怕影响赵汝成的伤势,所以姜望也没怎么避让,就让其把人抱走了——热切得几乎像是在抢人。 姜望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又看向那位有着苍青之眸的牧国公主。 赫连云云不着痕迹地收回双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仍然笑意温柔:“交给宇文铎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是好友。” 姜望又向赵汝成确认了眼神,这才放心。 认真对这位公主殿下行了一礼:“我家小五,就麻烦你们了。” 听到‘小五’这个称呼,赫连云云的笑眼更温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照顾汝成是应该的。你之后可以来牧街看他,提我的名字就可畅行无阻。” 看来汝成在牧国也经历了很多,人家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啊…… 姜望这样想着,感恩的心情愈加诚恳。 一直目送着赫连云云和宇文铎走下台去。 …… …… …… ps:一颗小彩蛋。 还记得姜望在三山城死里逃生后,见到赵汝成时,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章 ?“懂事”(求月票) 余徙只负责保住天骄的性命,却并不会帮忙完全恢复伤势。 好在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绝不缺乏什么灵丹妙药,强大医修。 宇文铎抱着赵汝成匆匆下了演武台,疾步如飞,往六合之柱外去。 牧国此次随行的医修里,有一位医术极高的宫廷御医,因为喜欢清静,而且有些救治手段不方便叫外人看到,所以并未来现场观礼,只留在牧街里待命。宇文铎便是要去寻他。 “铎……”赵汝成艰难说道。 “怎么了?”宇文铎一边疾行一边问道。他很好地控制着身形,没有造成一丝颠簸。 “留下。”赵汝成说。 “咱们要去牧街给你治伤!”宇文铎语气焦急。 赵汝成缓了缓,坚持道:“我要观战。” “不行,你听我的!” 宇文铎甩了一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正是要趁着赵汝成伤重,来一回独断专行。 忽地身形一顿,却是被拉住了。 宇文铎回头一看,赫连云云正瞧着他。 “我要带汝成曳赅去治伤,云殿下!”他急道。 “我们要尊重伤者的心情。”大牧的公主殿下如是说。 “尊重啥啊,等他伤好了再尊重。”宇文铎扭头又要走。 赫连云云又把他拉住了。 “说你懂事呢,你好像不懂事。说你不懂事呢,你又努力懂事。”赫连云云瞪着他:“你到底懂不懂事? 宇文铎听得有点懵:“什……什么意思?” 赫连云云懒得再废话,伸手一错,已经将赵汝成抢进怀里,不耐烦地甩了甩下巴:“去牧街取点伤药吧,这里交给我。” 宇文铎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心想要争论两句,但终究没有蠢到家。只闷闷“哦”了一声,急匆匆去牧街寻那位宫廷御医取药了。 已经恢复原状的演武台上,齐国天骄姜望青衫按剑独立。 黄舍利这时已回到了荆国的备战席,正大大咧咧地拍着中山渭孙的肩膀,说着什么。 而身穿黑色武服的秦国天骄秦至臻,正自备战席上离开,一步步走来。 其时场上的一切似都飘渺,都远去了。 唯有这沉毅前行的黑,与那坚定屹立的青,照见真实。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的下半场,即将要开始…… 赫连云云抱着赵汝成,把他放在牧国的观礼席上坐定,故意坐得离玉真女尼还有点距离。 然后取出一支玉瓶,拔开瓶塞,把绿色的药粉在赵汝成伤口洒下。 赵汝成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脖颈创口处开始发痒,那是破损血肉正在恢复的证明。 紧接着赫连云云又取出一个金质小壶,倒出几滴金色的药液,落在创口上。 那痛苦的感受也消失了,伤口流淌着温暖的感觉。 看着那双凑过来的、苍青色的美丽眼睛,赵汝成有些发愣。 你不是让宇文铎去取伤药的?你现在是在干嘛? 赫连云云则笑盈盈的、很是温柔地道:“怎么样?好点了吗?坐在这里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坐近一点?” 赵汝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好多了。”他说:“我们看比赛吧。” 此时他说话已经不很费力了,赫连云云用的药物近乎神品。 可惜他被打破的不仅仅是脖颈,受创的势意乃至神魂,都需要时间来修复。但仅以肉身的创口而言,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也不再有那么凄惨。 “好呀!” 赫连云云坐在他旁边,眼睛也看向演武台,语气随意地问道:“齐国那个姜望,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赵汝成看着演武台上那青衫卓立的身影,缓声说道:“他是我的结义兄长。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说起来,我就是听到他的消息,才来的观河台。”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点点头,若有所思。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终于进行到了下半场。 这在赛前,是最被人们所期待的一场。 由天府修士秦至臻,对战大胜项北的姜望。 事前很多人甚至焦急地希望,上半场最好能跳过,直接出结果。 因为他们实在太期待,本届另一个天府修士的光芒。而击败顶级天骄项北,仍显得游刃有余的姜望,他的极限又在哪里? 事先谁也不曾想到,荆牧两国天骄之战,竟然能够精彩到这个地步。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已经举座皆惊。 黄舍利更是以绝巅神通反败为胜,令人目瞪口呆 毫不夸张的说,上半场这一战,几乎是将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拔高到了历史前列。 现在就看秦齐两国天骄之战,能不能够让这一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铭刻青史! 若秦齐两国天骄,也能够奉献不输于上半场的交锋,那么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几乎可以挤进历史前十! 现在,卓然立于台上的姜望,迎来了他的半决赛对手。 秦至臻走得不缓不急,无论观战者如何焦灼、无论人们怎样期待或者催促,依然以他固有的速度前行,破开一路来的目光之潮,最终像一块礁石,屹立在了演武台之上。 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沉默的黑礁。 青衫仗剑的姜望,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们各有风姿,在真君余徙的清光相隔下,彼此对峙。 说起来这当然是事先最被期待的一战,但具体到两个对手身上,自然还是坚信秦至臻能够获胜的人更多。 毕竟五府同耀,实在过于璀璨。 不过在黄舍利与赵汝成之战结束后,倒是有一部分人,对姜望拔高了期待。 他们都记得,在秦至臻展露五府同耀之光后,同为四强的另外三人,可是无一生惧,倒是每一个都跃跃欲试。 彼时还有很多人觉得是强撑。 现在看来…… 拔出天子剑的赵汝成,绝对有与天府修士一战的实力。 而拥有绝巅神通的黄舍利,其耀眼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姜望呢? 他又将展现怎样的精彩? 余徙还未正式宣布开始。 姜望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而人们看到—— 秦至臻,伸出了他坚固而稳定的手,探向虚空,自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柄黑色长刀! 这是自黄河之会开始以来,秦至臻第一次拿出他的武器。 而且是在姜望并未有展现任何压力的情况下。 在开战之前! …… …… (小姜登场!月票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夜色雪色两不如 秦国备战席上。 霸戎军统帅章谷温声笑了:“看来这齐国天骄,也令至臻感受到了压力。” “赛前他就专程去跟齐国这个姜望说过话,大概之前就有过一些了解的。” 已经大致恢复了伤势的甘长安,在旁边接话道。 一直半睡半醒的黄不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咕哝着道:“所以说这个姜望,或许还能带来更多惊喜,比黄舍利、赵汝成更甚?” 黄河之会是各国年轻天骄的盛会,参战者个个风华正茂。 唯独这黄不东,仅看外表,竟然比章谷都要老上好几轮。 跟长相青稚且才十九岁的甘长安坐在一起,说是爷孙都有人信。 但这两位天骄里,看起来青涩稚嫩的那一个,纵览全局,思虑周祥,什么都很操心。 看起来沧桑老态的这一个,则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操心。 “或许在秦至臻看来是如此,虽然我觉得并不现实。”甘长安回了一句,又疑道:“我本以为他的刀只会在决赛时出……他何以会这么重视这个姜望呢?” 秦国这边掌握的各国天骄资料,秦至臻能看到的,他也都能看到。 从资料上来看,齐国姜望海外称雄、齐境无匹,的确称得上耀眼。但放在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中来看,却也不算拔尖。 秦至臻以天府之修为,是内府场夺魁的最大热门。不说目中无人,起码可以俯视黄舍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本身亦有无敌之信念,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审慎才是。 另一个,以策略而论,在上半场胜者黄舍利展现了恐怖的绝巅神通之后,秦至臻更应该隐藏实力,以期决赛。而不是一开场就拔刀,在黄舍利面前暴露更多。 “管它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黄不东移了移脖子,让自己瘫得更舒服:“咱们呐,少操心。” 甘长安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这么占便宜,秦至臻听到了,会不跟你拼命吗? 另外……这一副老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王西诩称许他“八岁能长安”,但是现在已经十九岁了,甘长安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他看不懂。 章谷瞥了一眼黄不东倦怠的样子,很难判断这家伙是故意占便宜,还是脑子缺根弦,随口牛头不对马嘴地掰扯。 秦国这两位天骄,一个思虑过多,慧极易伤,得注意安抚。一个想得太少,须用鞭子抽着走。 论起来还是境界最低的秦至臻最稳当,可惜又太内敛、太钻牛角尖了一些。享受战斗,苛求完美,对修行来说或许是好事,对统军来说则未必。 在章谷的兵道理念里,战争……可不应该让人享受。 当然,这些思虑都在心里,面上不显丝毫。 他只静静看着演武台,思虑着秦国的未来。在其位,谋其政。 至于怀帝之后嬴子玉? 没有思考的必要。 他也不应该思考! 六合之柱所围,即是天下之台。 但人所共知,真正的天下之台,原是这合而又合、仅剩一座的演武台。 古老的荣耀和历史,仍在延续。 秦至臻自虚空之中拔出他的刀。 此刀通体黝黑,长柄直刃。 三尺有一,寒光内敛。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刀,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刀镡是一横,刀身是一竖。 横平竖直,给人以一种等分生死的冷酷感。 在分隔两人的清光中,秦至臻横刀于身前,认真地说道:“我的拳术已经是此境绝顶,但因为练刀更久,所以我的刀更胜一筹。今以此刀,试你长锋!” 秦国备战席上,甘长安又皱了皱眉。在他的认知里,秦至臻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但在台上,秦至臻毫无疑问表现出了他的尊重。 尊重对手,更尊重这场战斗。 姜望目无波澜。 所谓“此境绝顶”,即是在当前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来观河台后所理解的此境绝顶,是甘长安在外楼境的因缘刀术,是项北在内府境以霸体状态推动的八荒无回戟法,是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也是赵汝成贯为一体的诸般剑术。 当然,后两者在菩提和灵犀状态下,是超越了境界极限的。 而稳稳在绝顶上另起一层楼的,唯有斗昭的斗战七式。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威能不输,但靠的是神通相合,以刀术技巧而论,却是连极限也没有达到的。 秦至臻说他的拳术已是此境绝顶,在看过黄舍利赵汝成之战后,仍然这么说。那么他的拳术必然不输于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 从他与北宫恪的那一战,也能略见一二,颇有拳碎万法之势。 现在他说,他的刀,更胜他的拳。 岂不是说,他的刀术,比绝顶更胜一筹? 难道是可以媲美斗战七式的存在吗? 天府修士加斗战七式,几乎可以等同于人间无敌了! 甚至不必加“几乎”二字! 如秦至臻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夸言。 整个环形看台上,各国观礼者,无不心惊! 秦至臻展露天府之力后,很多人就已笃定他为魁首。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才叫这猜想稍稍动摇。 黄舍利漫步时光之后,夺魁最大热门才移转。 现在秦至臻这话一说,天府加斗战七式,试问谁能不动摇? 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国姜望,何有胜理? 在一片毫无悬念的哀声中,唯独齐国观礼席上,响起一声冷哼。 许象乾双手环胸,不屑一顾:“还没开打就吹牛,我看也不过如此!虚张声势,其内必朽!吓得到谁呢?我们赶马山双骄,绝非浪得虚名!姜青羊能与我许象乾齐名,断不会被这种小伎俩影响!” 坐得足有三丈远的照无颜,瞥来一眼,淡声问道:“听起来赶马山双骄是这么的厉害,请问与姜青羊齐名的你,打得过天府修士吗?” 许象乾理直气壮地道:“暂时打不过。” 子舒晃了晃头,有点没想清楚,许高额为什么能把“打不过”……说出“不过如此”的气势来呢? 你要是只看他的气势,不听内容,倒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秦至臻似的。 场外的杂声,当然不会影响到演武台上。 虽则许象乾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张势。 但姜望并没有听到许象乾在说什么。 不过在台上的他,于此刻,也与许象乾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有趣的事情正在于此,“赶马山双骄”竟然在此时,产生了微妙的默契。 姜望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秦至臻和他的战斗,早就已经开始! 从内府选拔赛时,秦至臻向他走来的那一刻开始,秦至臻就已经拉着他,进入了只为双方而设的斗场。 八强战中,其人与北宫恪的那一战,是打给他姜望看的! 那时候的秦至臻,虽然是要让北宫恪显尽精彩,但牢牢掌控局势的他,根本没有必要同耀五府。 不必为而为之,何也? 当然不是为了夸耀自身,而是为了让姜望看得清楚。 那一刻的五府同耀,和这一刻的拔刀自述,都是基于同一个目的——树立他无敌的声势,让姜望未战先怯,于势上先输一筹! 姜望当然相信,秦至臻不至于夸大其词,也的确有足够的实力。 其纸面实力,是内府绝顶。 只不过问题在于—— 其人所说的、更胜一筹的刀术。 是像黄舍利和赵汝成那样,略高境内绝顶一丝。还是像斗昭那样,拔高一层呢? 甚至于对姜望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哪怕面前这人真有重玄遵之神通、斗昭之战技,无敌于同境,傲视天下英雄,难道他姜望就会退缩半分吗? 许象乾虽然经常胡话连篇,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姜望此人,如何会被影响? 王夷吾也曾同境无敌,雷占乾也曾独占乾坤。 但现在是他姜望站在这里,剑试天下英雄! 他面对过的敌人,感受过的绝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在人们或担忧、或怜悯、或庆幸、或期待的目光中…… 姜望眼神宁定,只按剑道:“我持长剑东来,为试天下英雄。同境之内,海外已无对手;剑锋所向,东域难有良逢!今日若能一见绝世之刀,我当歌之咏之,不胜欢欣!” 此情此景,此人此言。 见者心驰神往,听者激荡胸怀,无不为这话里的豪气动容。 满腹豪情,尽在此言中!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固然是豪气冲霄,秦至臻的气势亦在拔升。 他一路自西而东,因为那剑绝渭水的古飞剑传人,的确视姜望为夺魁路上最大对手,给予最大的尊重。 尊重对手的方式,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击败他。 所以从第一天相见,便开始争势。 包括丢下曾与向前交战的消息,包括并耀五府,也包括自述刀术。 他当然是要压垮对手的,但倘若对手真就这样被压垮了斗志,他反而只会失望! 现在很好,现在真的非常好。 他感受到对手毫无畏惧的强者之心,也沸腾了自身灼热的战意。 于他而言,今日此战,才是他来观河台的第一战! 但是愈激荡,他反而愈平静。 惊涛愈怒,礁石愈默。 他右手横刀,左手在黑色的长刀上轻轻抹过。 说道:“总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横竖都是一个死’,因而此刀,名为横竖。” 生死在说书人的口中,总是轻飘飘的。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是一生之波澜。 其渺小也如此,其浩瀚也如此。 感受到这份庄重,姜望亦左手握剑,横于身前,回道:“我有不能忘之人,不能忘之地,不能忘之恨。故而此剑,名为长相思。” 道出剑名的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长相思的心情。 那所谓名器生灵,剑灵孕生,并不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 生死轮回的奥秘,远非现在的他所能企及。 应该说是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体悟,在朝夕相处中,浸染了这柄剑,凝聚成一体,又在神通之光的温养下,孕生出灵性。 所以…… 长相思的激动,是他的激动。长相思的沉重,是他的沉重。 长相思的心情,是他的心情。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流淌在长相思中,长相思,也为他而缄默。 秦至臻异常庄重的仪式感,想来也是为了更好把握他的刀,更好迎接这一战。 姜望完全感受得到这份端正的对待,也因而在想—— 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向前,用鞭子赶着都不肯动弹的向前,给面前的这位天府修士,留下了什么? 让这样五府同耀的绝顶天骄,也留存了这样大的尊重! 他又迅速将这念头斩去,眼下必须专注于争胜,且留待后问! 时间好像从来不曾过去,又好像早已经湮灭了。 清光如水流去,余徙的宣声同时响起…… 而横竖刀和长相思,也在同一时间相逢! 逢于演武台正中央! 锵!!! 这是这场最受瞩目的一战,所宣告的第一道声响。 一声而回万转。 在人心中叠奏。 如惊雷,似霹雳,令恍神者惊醒,令心虚者丧胆! 刀与剑,正交错。 一者漆黑如夜色,一者洁白如霜雪。 秦至臻和姜望,就隔着这刀与剑对峙。 刀与剑交错而过,刀锋与剑锋,发出可怕的、刺耳的声响。 一长溜火星,并排飞溅而起。 一点一点赤红的火星,连成一条竖起的线。 刀剑撞出星辰来! 像惊扰宁夜的烟花,融化霜雪的朝阳。 在夜色和雪色之外,此为第三种绝色! 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如刀剑之间的“星光”,也是这样仓促的一闪而逝。 就在它“逝去”的同时,那片夜色卷了回来。 秦至臻回刀! 此一刀,不堪回首! 黝黑的刀锋倒卷夜幕,也把回忆搅得支离破碎。 见前尘,前尘已不见。 忆往事,难回魂梦中。 前尘往事皆如烟,此刀斩断前尘,进而斩断前世—— 是为前世灭! “留恋星光”的不止秦至臻,追赶生死的,也是姜望。 刀剑错过的同时,姜望便已进入了最高层次的戒备。 玉色不显,但双耳已不同。 他感受着另外一个世界。 声闻仙态已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 …… …… (月票再不投就过期啦!速速交来!呜呜呜,稳住前二十吧。不要最后被偷袭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与我死来 (为月票一万九) 刀锋破空的声音,剑刃轻颤的声音,对手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 演武台内所有的声音,都被捕捉,都臣服于声闻仙态,提供着自己所有的信息,毫无遮掩。在声音的世界里,以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将此刀还原。 对于秦至臻那超越绝顶的刀术,姜望给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时间便开启声闻仙态。 收悉所有,尽得所知。 很好! 说很好,不是因为秦至臻的刀术不够强,恰恰其人并无虚言,他所施展的刀术,的确是超越了此境绝顶。 秦至臻的这一刀前世灭,比之项北八荒无回戟法的西极式,其势更重,其意更强。更决绝也更可怕。 但在声闻仙态所捕捉到的信息里,和姜望亲身所领略的威势中,此刀只是强出一线,并未达到斗昭在外楼境那种碾压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够强到那种“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程度,姜望就会选择第一时间拉开距离,放弃剑术上的搏杀,转而尝试以神通和道术决胜——那无疑是留下了一处短板,先输一子。 所以说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无敌之势,争势一筹,却是选错了对手! 如今这样的刀术强则强矣,却不足以让他退避。 姜望的剑术,也是能与项北那样的此境绝顶争锋,只是稍逊几分而已,胜负之数更在于临场把握,而项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声闻仙态的加持之下,则又不同,仍能相争! 只要不是毫无抗争之力,退让就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声闻仙态之下的姜望,愈发宁定从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态,脚踏青云印记,更是仙风十足。 此时他彻底放开自我,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刀,迎接这一刀。 东来试剑。 便以剑术迎刀术! 那倒卷的黝黑刀锋,像乌云盖顶,如煞气覆天。像一片夜色席卷过来。 姜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独。 漫漫长夜无故人。 前尘皆断,前世已灭,一个人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当这个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这个人还真实存在吗? 声闻仙态不断地传来讯息,反馈着横竖刀行进的轨迹。它的力度、它的锋利、它的强大。 那黝黑的刀锋,也已经映入他的瞳孔。 视觉的世界里有这一刀,声音的世界里同是这一刀。 一并抹去曾经,一并杀身魂。 这一刀太绝望了,也来得太快! 此刀先杀意,再杀身。 谁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里,在前世已灭的绝望中,姜望依稀记得,自己有一剑。 他看着那迫近的恐怖刀锋,灵感回涌,从刀势里骤然清醒,恍然记起一切—— 多少个夜晚,他以为他在孤单行走,独自仇恨。 其实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从来都有人,与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时,有人也在砥砺前行。 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 多少次,他在长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虽晦,依旧有光。 故乡已无,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归! 杀死董阿的那一刻,见到小五的这一刻。 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 吾欲哭来吾欲笑。 相思之剑,在相思之中得到升华。 于是场外的人们看到,古老的演武台上,在那漆黑长夜里,升起了一轮明月! 横竖刀的刀锋降临时,长相思的剑身亦竖起,恰恰竖在脖颈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升华,此式故人归。 当时明月在,已照故人归! 铛! 秦至臻的前世灭已落尽,刀锋斩至姜望右侧脖颈,却为长相思剑身所隔,不能再进一分! 横竖刀的刀锋顺势斜拉,再次与长相思的剑锋摩擦,带出一溜星火。 星星点点,灼透了长夜。 因为长刀斩落时,长相思恰恰竖在其半截处。 三尺一的刀身,在剑锋上只走过一尺六,刀尖就已经与剑锋告别。 错锋而走。 飞溅的星火与尖锐的切割声里。 意志与意志的碰撞中。 这一尺六的距离,像是一个人走过的漫长一生。 或许辉煌,或许平庸,或许痛苦,或许幸运……但都已走过。 因而接下来的这一刀,如此理所当然。 是为,现世断! 横竖刀堪堪脱离剑锋,直接便是一记上戳,自下而上,斜抵姜望咽喉。 要替他了断现世, 此刀应于此世,用于身,斩于命,裂于魂,割于道。 是真真切切,了断今生一切。 苦海从此不许渡,一刀斩断现世桥! 见此刀者,谁能无惧? 而面对这样恐怖的一刀。 姜望展现了妙到毫巅的反应。 人们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犹豫,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最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竖立脖颈之侧的长相思直接斩下,斩至半途,便横开一抹,一道横线出现在秦至臻的脖颈前。 分割天地。 以断截断!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剑,对现世断之刀。 只不过姜望要截断的,不是对手的刀势,而是对手的人头! 攻敌之必救,不救则立分生死。 来赌一局! 他绝对相信他的剑,他绝对相信他的选择,所以才敢这样毫不犹豫地赌生死。 当此之时。 秦至臻一记斜上戳,指向姜望的咽喉。 而姜望横抹一剑,划落秦至臻的脖颈。 谁更快? 又或刀剑会交于中途?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很难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势与意,运刀的轨迹,勇气和决心……太多会影响结果的因素,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需要产生太多思考。 若无法确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从容赴这生死的赌局? 姜望的这一剑,足以逼退大多数人。 但秦至臻,与他们不同。 他无需去判断,因为他的这一刀,仍只是蓄势。他的现世断,正是为了引出姜望的剑。 目的已经达到。 而在此时,人随刀坠。 他的横竖刀斜举,距离姜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离。与姜望的名士之剑,谁先到达目标位置、谁先定夺生死,尚有争抢的空间。生死之局难确定。 但他下坠则不然, 下坠的同时,他的脖颈便脱离了那一道横线。 而他的刀,只需稍稍往前一倾,便足以从姜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这无疑是妙到毫巅的应对。 只是…… 他和姜望现在的战场并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姜望都脚踏实地,踏在演武台上。 不然姜望也不至于留出这样一个空当,去与他对赌生死。 他如何下坠? 人们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双足沉入地面,似乎穿越了演武台的古老禁制…… 不对。 他的双脚是陷入了虚空里,他坠落虚空! 何为虚空? 先贤曾有如此定义:虚无之乡,存意之地。 又有先贤曾描述:归属于现世空间、又在现世空间之外。 也有先贤这样说:无所有,无所存。 并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个共识,很多时候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才能够真正理解。语言、文字,在传道之上都有不足,见歧难免。平常人们说一两句话都有可能产生误会,又何况是对“道”的诠释呢? 也就是说,要了解虚空,最好先进入虚空,感受虚空。 亲历亲见而后亲知,乃明前贤真意。 而虚空有时能观测到、却又难以真正琢磨。与现世交错,却又不能等同于现世。 超凡修士的种种异象,常常显现于虚空。 如姜望的囚身锁链,也是自虚空中引出,云顶仙宫灵空殿吸纳的元气,也是连接虚空未知之处。 但让他说清楚虚空在哪里,如何进入,如何观测,他也说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与虚空同行! 此为神通,炼虚。 “炼虚”者,如其名。 这一门神通的力量,就在于神通种子的开发,以及对虚空的探索。愈是了解虚空,愈能掌控虚空,就愈是强大。 秦至臻的横竖刀,就寄放在虚空里。 此刻他的双脚,也行走在虚空中。 便是坠落虚空的这一步,令他创造了一个当前环境下本不会有的机会。 他如果是选择下蹲,他的刀势会偏移,他的力量会欠缺……一切都不够圆满。 但是他下坠。 他带着长刀坠落虚空。 横竖刀顺势按下,是为来世绝! 姜望先前两剑的应对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于就是被他的刀势逼出来应对。所以他现在的这一刀,斩的是“未来”! 是他用长刀划定的未来。 杀的就是应剑之后的姜望! 这是精彩无比的演绎。 接连三刀,每一刀都是杀招,但每一刀都是为下一刀做铺垫。 秦至臻用三刀,把对手送进了绝路。 一刀前世灭,两刀现世断,三刀来世绝。 斩三世修罗刀,三刀绝命! 西极之地有虞渊,虞渊之下是修罗族。 “修罗”号称世间最善战,嗜杀好斗,勇悍无匹。 大秦以强军伐之。 虞渊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是渭水的尽头,也是现世至凶之地。 大秦以武关镇之。 而这斩三世修罗刀,就是秦国先贤总结修罗强者之刀术,融贯而成。称为“脱于修罗,而胜于修罗。” 这门刀术,比号称世间最善战的修罗族之刀术还要更强,当初那位秦国先贤的自负可想而知。 秦至臻三刀连斩,所呈现的勇力、杀力、压迫力,诚如其人所言,是在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说起来,同为顶级刀术,斩三世修罗刀术,未必就强过因缘刀术。 但甘长安在外楼境对因缘刀术的掌控,尚在外楼境的极限范围内,直追创立者对此境刀术的理解。 而秦至臻在内府境对斩三世修罗刀术的理解,已经超过了内府境的极限。 这个所谓“极限”,就是各类杀法创立之初,此杀法在每个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杀力、极限威能。 一般能展现九成以上的杀力,便已算是大成。 达到极限,便可以说是彻底圆满。在同一境界下,以同样的杀法碰撞,而不输创立者。 而超出这个极限,意味着至少在当前这个境界之下,修行者对杀法的掌控,已经超出了杀法的创立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一般来说,世间流传的、尚未被淘汰的顶级杀法,创造者几乎都是盖耀一时的存在。后来或成真人,或成真君,除非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否则至少也是顶级的神临修士。 区区内府修士、外楼修士,何德何能,可以在当前境界,超出那等强者的设想? 但唯有完成不可能,天骄才称之为天骄! 秦至臻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天骄。 便是当初那位创造这套绝顶刀术的强者,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称之为“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灭前尘,断今生,绝来世。 这样的斩三世修罗刀,恐怖到令人绝望。 很多人只是在场外看到这三刀,便感觉神魂已深陷。 每一刀都好像慑服了身魂,将观者一步步驱向死亡。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一切的选择都被选择。 若非天下之台的古老禁制,他们连看,也是看不得! 但对姜望来说,这样的、熟悉的感觉…… 这种干涉选择、左右未来的感觉…… 在拥有歧途的他看来,真的是格外有趣。 第一刀斩断前世,第二刀斩断现世。 如此断绝过去和现在,左右对手的选择,最后再来聚势一刀,终结未来——不得不说,斩三世修罗刀真是绝顶刀术,几乎以刀术比拟神通,三刀斩出死局,从而彻底终结对手,斩灭未来。 唯一可惜的是…… 声闻仙态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而歧途早已经预警了“操纵”。 姜望未用歧途。 奈何秦至臻这环环相扣、杀伐意志、干涉选择、直接斩灭未来的三刀,为歧途所觉! 歧途所有者若是被人干涉了选择,还是一个同境界的修士,那才真叫笑话。 甚至可以说,在秦至臻斩出第一刀前世灭的时候,姜望便已在歧途神通的作用下,感受到了这斩三世修罗刀对他选择的左右。 结合声闻仙态搜集的信息来分析,在彼时,他已经预见了第三刀来世绝,预见了此刻! 拥有歧途神通的姜望,太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结果。把这样的三刀看得清清楚楚。 在反过来洞悉这三刀之后,他仍然不声不响,跟着秦至臻的刀势走,当然不是为了陪他玩耍! 所以在观者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姜望反倒愈发宁定。 心如沉波,眼神里倒仍是为名士潦倒剑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横抹这名士一剑,在秦至臻倏忽坠落虚空、意欲剖开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浇愁。 人生悲欢,爱恨难休。 然而几两黄汤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难临头,不知人将死也。 于是趔趄,向后仰倒。 这一倒,恰恰让过了横竖刀黝黑的刀锋。 但若仅仅如此,绝不能真正避开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倾。 像一个将要仰面摔倒的醉汉,猛地做出反应,让自己站稳。 可惜力道太过,整个身体又往前倾! 踉踉跄跄将前扑。 这一扑,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锋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醉汉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时候,剑也拉开。扑回来的时候,剑也回来! 那一双溢满潦倒情绪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间神光熠熠,志得意满! 醉酒而后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剑。 这一剑与秦至臻先时自下而上斜刺的断现世之刀,形成完美呼应。 真是此起彼伏。 这一刻,秦至臻坠落虚空,刀随人落,斩出来世绝之刀,要将对手整个剖开。 姜望先是后仰,上半身避开刀锋,而后又上身前倾,一剑归回,点向秦至臻的天灵。 此为年少轻狂之得意剑。 绝来世又如何? 我辈天骄少年,今生得意,来世也无忧! 秦至臻的横竖刀或许还可以剖开姜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灵先被洞穿。 此剑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凌厉,如此得意! 陷于剑势中的秦至臻进无可进,退也难退。 顷刻间从陷对手于死局,变为被对手困于死局中! 此时他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得意之剑。 他以斩三世修罗刀编织的结局,将他自己所覆盖! 这是斩三世修罗刀第三刀前世灭之后,重演的末日! 他的斩三世修罗刀有多强,姜望的这一剑,就要在那种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两相叠加,长相思递进的路上,空气之中都出现隐隐的黑色线条,那是空间的裂隙! 当此危急之时,秦至臻整个人猛然倒下。 连人带刀,坠进虚空中,就此消失不见。 只有眉心飞溅的一滴血珠,还留在现世,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轨迹。 嘀嗒…… 落在演武台上。 这一声如此轻微,但如此清晰! 斩三世修罗刀…… 已破之! 这超越巅峰的斩三世修罗刀不可谓不强,但姜望的应对简直让人惊叹! 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反制,逼走秦至臻,甚至于留下一滴鲜血! 简单得让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感受错了?秦至臻的斩三世修罗刀其实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长安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剑术竟似还胜过秦至臻一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姜望现在的剑术,还远未达到斗昭斗战七式的程度。 人道剑式距离顶级也都有一段距离,绝对比不上斩三世修罗刀。 但是歧途刚好反制了对手的斩三世刀意,洞彻了自身的选择,也就洞彻了对手的选择,在“料敌先机”之下,姜望才完成这直指要害的一剑。 黄不东半闭半睁着眼睛,不说话。 “强在预判,而非剑术。”章谷总结道。 当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过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质。且姜望代表齐国出战观河台,身上早已被遮掩过。 再者说,他也根本未有动用歧途,只不过是被动反制。 强如章谷,也只能判断出姜望这一剑胜在预判,却无法窥见姜望能胜在预判的根本。在战斗之中,能够洞悉对手的选择,本就是一种强大的表现。 此时此刻,秦至臻三刀无功,为了摆脱死局,退入虚空。 场上一时只剩姜望执剑而立。 环形看台上,重玄胜冷不丁问道:“秦至臻这是不是脱离演武场了?算认输吗?” 许象乾亦‘恍然’惊觉:“应该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机跑回秦国了,还要等他回来再打吗?” 对话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该听到的都能听得到。 秦国人并不给什么反应。 胜负如何,还轮不到齐人来判定。 但重玄胜这话,也指出了时限性问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游走在虚空之中的秦至臻,无疑占据着主动。 重玄胜便特意点出来,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虚空里。基于公平原则,消极战斗是有被判负的可能的。 主持大会的真君余徙,必须正视这一点。 归根到底,还是秦至臻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此刻姜望短暂占据了上风,他们作为姜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担忧。 这倒不算是盘外招,做场外能做到的一切罢了。哪怕影响微乎其微。 而对于演武台上的姜望来说,他当然不会把胜负的希望寄托于人。 事实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虚空之中,姜望就已经一脚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滚滚而开! 火界开在演武台! 其时也。 火海漾波,焰花开遍。 热浪滚滚,炙光焚烟。 焰雀叽叽喳喳,绕身而飞;流星轰轰隆隆,划破天穹。 在鲜活的、火的世界里,青衫纵得意之剑的姜望,耀眼如天神。 他根本不试图寻找秦至臻,就他那一点对虚空的了解,根本不足以与身怀炼虚神通的秦至臻交锋。 如果是在演武台之外,凭借这行走虚空之能,秦至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 但在这演武台上,姜望倒也不必追寻。 铺开火界,以逸待劳,正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论秦至臻在虚空哪处行走,其人现身之时,必然就已经在火界之内。 秦至臻掌握时机,他就占据地利。 哪怕秦至臻始终躲在虚空里,哪怕余徙始终不会催促。双方最终要进入比拼消耗的阶段,姜望也根本不担心。 火界以星力为天,以图腾之力为地,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是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火界生成之后,自然生生不息。 若无强大的力量对耗,火界本身就可以维持很久。 而秦至臻行走在虚空之中,却时时刻刻都要消耗神通之力。 怎么算都占优。 战斗的计较只在心间,战斗的过程瞬息万变。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在下一刻就踏出虚空,落在了演武台上,但是距离姜望极远,几乎是站在演武台的边缘。 而后横身一刀! 他的应对也非常简单,先破火界,再战对手。绝不让自己同项北一样,陷入极端不利的战斗环境中。 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之一。 但强如秦至臻,自由行走于虚空之中,却没有利用虚空交错现世的优势,第一时间对姜望发起进攻。 这无疑说明,姜望直接点破斩三世修罗刀的那一剑,已经令他心生忌惮。 作为强者,他当然有无敌的自信。但是身为强者,他更需要面对对手剑术可能强于自己的现实。 上次只是留下一滴血,但他未必能每次都退得那样快。 因而这一刀不斩其人,只破其术。 此一刀,是为斩前世之刀。 前缘既断,那么现在也不应存在。 秦至臻走出虚空的第一刀,便是要瓦解火界存在的基础,破掉姜望构筑的“地利”! 速杀失败之后,转而求稳。 他选的距离足够远,他的刀也足够快。 但就在他走出虚空的同时,姜望就已经看向了他。 声闻仙态不会放过一丁点线索,而姜望看向其人的同时,左眼已经赤红一片。 故旸所传,乾阳之瞳! 秘传瞳术杀法,曰为“坠西”! 秦至臻的刀堪堪斩至半途,通天宫内便已传来告警。 他不会忘记,姜望是在神魂之争里,击败了项北的人物。 通天宫里传来的告警,他怎敢轻忽? 因而第一时间就已神魂显化,持横竖刀之刀灵所显,降临通天宫中。 秦至臻的通天宫,高大、坚固,有一种不可动摇的意念。 穹顶之上,是九个高速运动如激流的无色道旋,隐隐有呼啸之声。雷鸣潮涌彼此碰撞,时寂时现。 而秦至臻的道脉真灵,是一头角缠五色之旋纹、身尾皆白的巨大神牛。 黑衣如墨的秦至臻,就站在两只牛角中间,右手持刀斜垂。 他看向姜望神魂侵袭的来处。 一卷鲜活的画,就此铺开。 此画细节丰满,画的是秦至臻的通天宫,是巨大神牛踏于高空,是无色道旋悬于穹顶,是神魂显化的、黑衣黑刀的秦至臻。 单骑入阵图! 图止一半,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珍物致损,令初见者不免扼腕。 在与项北的神魂之战里,姜望大获全胜,挥剑而割,只来得及割下半卷画,而后用焰雀和匿蛇分食之。 被神魂力量所吞噬,自然就被他所觉知。 虽然此图只剩一半,但就是这一半,让他轰然撞开秦至臻的通天宫,在神魂层面展开大规模强攻。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以神魂匿蛇偷偷潜入,先天不足,难以展开阵势。 只剩一半的单骑入阵图,无法帮助他抢夺对手通天宫的控制权。 但也不需要。 他此来通天宫。 是来灭城,而非夺城! 随着单骑入阵图残卷涌入的,是一轮耀眼的巨大烈日! 轰隆隆! 秦至臻神魂显化通天宫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单骑入阵图,图穷而势变。第二眼便看到撞进通天宫来的烈日,继而听到通天宫里的轰隆之声。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好像也置身于火的世界中。自己的通天宫,也只是这方世界里小小的草庐。 而在这灿烂的火之世界里,那提供无尽光和热的太阳,轰然坠落。 是为,坠西! 姜望的声音响在此方,然而淡漠得不像其人,威严得似乎只鸣于力量—— “有缘于这火界相逢,请你看一次日落!” 坠西之术,乃是以乾阳瞳力,牵引对手神魂,制造足以伤害对手的幻象。 在表现上,若简单来描述,便是以神魂演化坠日之威。坠日灭世,当然摧毁神魂。 而姜望恰恰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亲眼见识过烈日坠海的奇景,真正体验过,神魂落日的威能。 那一幕无比真实、深刻。甚至于那一次神魂的成长,就是在那种恐惧中蕴养。 烈日坠落,焚灭瀚海,此等伟迹,世间几人能见? 以此观想之画面重叠,再以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来推动。 即便是当年旸国皇室之人重演此杀法,在内府境也不会比姜望更强。 姜望的神魂之力有多强? 每开一府,必探索其极限。每一府探索的内府房间,都在三千之数——绝大部分内府修士,都是摘得秘藏即返,不会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且神魂之力也不足以支撑深入,容易迷失。 而姜望在红妆镜内连渡三次生死之劫,神魂力量太过雄厚,神魂匿蛇散开游入,在三千内府房间之内,根本没有迷失之危。 生就双日横空重瞳异象的项北,都不能够在纯粹的神魂力量上与他相比。 而此刻,姜望在一瞬间倾其所有,观想烈日坠海,引动乾阳之瞳坠西杀法,要在神魂层面一举灭杀对手,使天府亦无用武之地! 任你千般神通,若不能作用于神魂…… 便与我死来! 其时。 神魂显化的秦至臻,和他的通天宫,同样陷于恐怖中。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 此身无存,此世不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三章?岂曰无衣 以三剑还三刀,逼得刀术超出绝顶一线的秦至臻遁入虚空。 又铺开火界,令秦至臻一时无法近身。 而后在秦至臻攻击火界之时,直接引动瞳术,在神魂层面一决生死。 每一个选择,都堪称完美。 姜望在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战斗才情,令人心惊! 作为上半场的胜者,黄舍利当然要重点她决赛的对手。在她的审美标准里,姜望现在多少也算个“气质美人”,更是要多看几眼。 然而对于姜望现在的这一系列应对,她自忖就算开启菩提,对战机的把握也不过如此了,可姜望却明明没有动用神通! 仅靠自身…… 仅靠自身的战斗才情! 这何等恐怖? 观战的很多人,包括楚煜之在内,都无法知道姜望在神魂层面有多强,但只消想一想项北,也能揣测一二。 难道备受瞩目的天府修士,竟要折戟于此?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才悚然一惊。何以一直觉得秦至臻会与黄舍利会师决赛的他,甚至已经在分析天府战绝巅之胜负的他,此刻竟然会觉得姜望要赢? 作为楚人他当然希望秦人输,但秦至臻的五府同耀摆在那里,又有超越同境绝顶之刀,怎么想也不应该输才对! 坐在他旁边的左光殊,则小声跟屈舜华说了一句:“还不止如此呢!” 语气中很有些骄傲。 屈舜华扬了扬下巴,没有说话。 姜望所学到的乾阳之瞳的瞳术,只有一式坠西。 然而只这一式,被他用到极致。 借助单骑入阵图残卷,强闯秦至臻通天宫,倾尽神魂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役。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的一幕,灼烧着秦至臻的身心。 面对此景此威,他不得不惊疑,难道神魂也被拉扯到了火界? 身既在火界,心亦在火界? 但秦至臻毕竟是秦至臻,这惊疑只存在一瞬,立即就被斩去。 他非常清醒地认知到,他就在自己的通天宫内,而此时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机! 此时遁入虚空,也逃不掉神魂的攻击,而且受火界所限,遁入虚空也不再是毫无滞涩。这个时候,稍缓一步就已经是生死距离。 然而神魂状态的秦至臻,只是右手往身上一抓,直接扯下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衣! 这“黑衣”与他现世所披的那件不同,介于虚实之间,纤薄却不透,有隐隐的煞气在其上流转。 当他将这件“黑衣”扯下来的时候,整个通天宫,霎时一空! 那单骑入阵之图、那烈日坠世之景、那强大到恐怖的神魂力量,都印在这薄薄的一层黑衣上,成为黑衣上的画图,被他一并扯去!   … 是为神通,无衣! 岂曰无衣?战魂为袍! 此衣战魂所化,出则为战,入则为御。 为战之时,则显化于身外,一拳一刀,在原本的杀伤之外,也附带神魂杀伤。 为御之时,则披于神魂,抵抗神魂层面的攻击。 一如此刻,秦至臻只将这魂衣一扯,姜望恐怖的神魂攻势便烟消云散! 在与雍国北宫恪的那一战中,他占据绝对主动,游刃有余,其实是非常从容地看完了姜望与项北之战。 而后才是针对性地展露五府同耀,试图摧垮姜望的斗志,浇灭他大胜强敌后的自信。 为什么明明看过了姜望与项北之战,知晓姜望神魂力量必然强大之后,他还给了姜望掀起神魂之争的机会? 因为这虽然是姜望的机会,却也是他的机会! 姜望在图谋他的时候,他也在图谋姜望!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危险,在最高峰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摔死。因为站得太高,也太放松。 姜望要毕其功于一役,以神魂来杀他。 这就是他反杀姜望的时机所在! 神魂之争,战于瞬息。 魂衣扯下,将神魂层面遭遇的所有攻击都移开,通天宫已经清净。在火界之中,仍然保持着握刀姿态的秦至臻,长刀骤然加快,迅速完成了现世灭,将火界斩出一道口子! 轰隆隆! 流星崩散,焰雀坠落。 火的世界开始毁灭。 姜望的火界之术,毕竟没有到生灭由心的境界。虽然生机勃勃,可一旦出现“天缺”,还是没有自动修补的能力,只能迅速走向崩溃。 非是火界不强,而是它遇到的对手太可怕。 秦至臻右手持刀,左手再次抓起一件虚幻黑衣,往身上一按。 身披战魂之衣! 啪。 极轻的、像是一个气泡破碎的声音。 那件虚幻黑衣之上,落日坠世的画面还在继续,却骤然崩解,连带“黑衣”一起,化作无数碎片,就此消失。 秦至臻唯独漏算了这一点—— 那就是姜望的神魂攻击,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强到接近他无衣神通的极限! 他虽然以无衣神通将其抹去,但显化的魂衣也碎灭当场,一时难以重聚。 在刚才的这次交锋里,姜望的神魂攻势如果再强一点,他的无衣神通甚至都抹不掉,恐怕诈败都要变成真败了! 好在这一局已经过去,新的交锋正要开始。 意欲身披战魂之衣,也只是出于对姜望的重视。 事实上抓住姜望神魂攻击失败的间隙,他已占据大优之势。 碎灭了火界只是其一。 像以往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踩在一个一个的优势上,走向永不动摇的胜利结果。   … 在众人眼中所见—— 秦至臻披战魂之衣失败,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仍然是纵步前跃,在碎灭的火之世界里穿行。 轰轰轰轰轰! 他体内骤然亮起五个光源,开启了五府同耀! 两人之间巨大的距离一闪而逝。 穿过残花、裂羽、碎石,在火界的末日中,杀向火界的主人! 这便是绝顶天骄的风姿! 刚离杀局,又启杀局。 胜负之势,瞬息万变。 人们可以看到,璀璨破灭的图景之中,一袭黑衣掠过,黝黑刀锋划破长空。 秦至臻在火界末世之中,杀将出来! 呼…… 迎面吹来了什么。 神魂感受到了寒冷。 耳边……那是轻柔的风声。 一缕霜白色的风,化为一支通体黝黑、尖端霜白的长钉,倏忽出现在秦至臻面前,钉向他的心口! 对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姜望以杀生之钉,正面相迎! 八风神通之中,不周风杀力第一。 燕枭不死不灭,燕枭之喙,湮绝生机,乃成杀生钉。 此二者相合,杀力无匹,曾于海外弦月岛,当着近海一众修士的面,钉杀季少卿。令下血本布置法坛的当世真人都无法缓救。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可能撄其锋? 人们注定等不到答案。 因为就在下一刻。 在人们的视线里,秦至臻倏然消失了! 火界碎灭之后,他又可以从容行走于虚空。 而且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他在虚空之中更自如、更迅速,可以无视许多危险。 杀生钉出而无功,重新化为霜白之风飘转。 而自姜望的身后,一柄黝黑的长刀探将出来。 哗啦啦! 铁链之声! 漆黑的铁链同样自虚空中钻出,交叉在姜望身后。 法家秘传,囚身锁链! 姜望早有准备,以来自虚空的捆缚,对抗来自虚空的攻击。 但那柄漆黑的横竖刀只是一转。 咔嚓! 两条漆黑的锁链,变成四截荡开。 姜望的囚身锁链,竟然在虚空之中被寻到,就此被一刀两断! 铛! 长刀继续前行,但被雪亮的剑锋抵住。 姜望连人带剑,整个人被斩退三丈远! 这是绝对的、力量的压制,五府同耀,五个动力源混同,姜望根本不足以抵抗! 但在疾退之时,他足下轻点,青云印记现而又消。 有一种飘逸从容的美感。 好像是被斩退,又像是主动避让,以期再战。 叫人难测虚实。 已经吃过近身搏杀之亏的秦至臻,并未恋战,长刀一收,已再次隐于虚空。   … 演武台上一时空空。 唯独有姜望持剑飘渺而退,风姿卓然。 一缕霜白色的风飘在远处。 而漫天的火雨正垂落,似为人哭,似为人歌—— 这是一个璀璨世界崩溃的过程。 观者或许能够好好欣赏这样一幅画卷。能够略过其残酷,欣赏其美丽。 台上的人,却只求生死胜负。 嗖嗖嗖! 忽有破空声疾来。 上、下、左、右、后方。 足足五道惨白色如骨质的锁链,穿梭虚实之间,向姜望缠来。 限于身,缚于魂。 同列法家十大锁链之一,名为缚魂锁链! 姜望攻之以囚身,秦至臻就还之以缚魂。 而且很明显,在法家十大锁链的修行上,他强出姜望不止一筹。 这五根缚魂锁链快速绝伦,来去倏忽。 但赤红色乾阳之瞳只是一看,那在虚实之间疾驰而来的缚魂锁链,便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崩解! 姜望的目光转过一圈,足足五道惨白色的缚魂锁链,便接连崩散! 在观战者的视野中,这一幕简直强大到令人惊悚! 实际上自然并非如此简单。 法家十大锁链中,囚身锁链是囚禁肉身,触则无脱。缚魂锁链是禁锢神魂,囚则无力。 凭借着此术,秦至臻也是有神魂征伐能力的。当然,捆缚多于杀伐。 他毕竟不是三刑宫的核心真传,所修缚魂锁链与姜望修的囚身锁链一样,都是“外传”的版本。虽然也很珍贵,但并非顶尖,不足以真正匹配法家十大锁链的名声。 秦至臻虽然把这门缚魂锁链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加上无衣神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神魂征伐的场面。 但还远不能跟项北比。 也更比不上姜望。 此时动用缚魂锁链,很显然是忌惮姜望的神魂战力,想把他的神魂力量暂时封锁。 而姜望只以乾阳之瞳,一眼望之。 目光是有重量的。 修行到如今,开启乾阳之瞳的他,已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目光的重量。 所以他一眼看过去,疾驰的缚魂锁链便顿住,那正是被瞳力魂力所逼停。 当然,只这一眼,也不可能把缚魂锁链如何。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这个瞬间,它们被印入了单骑破阵图中,姜望使用项北留下来的秘法,反助它们“入阵”,而后以海量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将之撕碎。 缚魂锁链再强,也只有五根。姜望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却是数以千计。根本缚不过来! 但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难以察觉,哪怕百转千回,攻防激烈,在很多人看来,就只是姜望一眼看过去,缚魂锁链便崩解。   … 让人很难不惊惧。 秦至臻出动缚魂锁链无功,人也隐在虚空中。 其时火界尚未溃尽。 一眼碎缚魂的姜望提剑四顾。 呼……吸。 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呼吸。 但其实所有的声音,都臣服于姜望的双耳。 听得到的,听得到的…… 火星碎灭时,小小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焰雀崩溃的、不甘的哀鸣…… 焰花开了又谢,昨离又今别。 衣角轻轻卷动,略带哀愁的轻响。以及…… 另一个人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 姜望回身一剑横割!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式! 天地之间,生出一道横线。 此横线划分天地,分割生死。 正截在卷来的夜色前。 铛! 刀剑交击。 姜望又复,踏青云而退! 秦至臻再次隐没虚空。 呼……吸。 气血翻涌,止于体内。 道旋转动,补充着真元。 在力量上占据绝对的下风,但姜望依然表情从容。 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如此对撞,当然免不了受些暗伤。 用平步青云仙术来卸力,也称得上奢侈。 但善福青云术介源源不断,根本不在意这点消耗。 面对开启五府同耀又加持炼虚神通的秦至臻,在恐怖的力量压制下,只是受些碰撞后不得已的暗伤,也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归根结底,在于他能够捕捉到秦至臻神出鬼没的刀! 既然抓得到、抵挡得住、死不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 现在的每一次交锋,都是在补充着“知见”。 交锋越多回合,他的“捕捉”,就越精准。 直到…… 秦至臻的每一刀,都被他所洞察。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剑可通神(为盟主杨骚骚加更3/3) 铛!铛!铛! 秦至臻不断消失又出现,斩出一记记绝杀之刀。 而那一袭青衫,在空中不断飘飞。 实际上他当然是一次次被秦至臻斩退,但身姿飘逸,来去潇洒。 踏空而行,如步闲庭中。 秦至臻诚然是占据着主动,但想要造成更大的伤害,却也做不到! 而且随着进攻愈发频繁,他愈来愈感觉到,姜望的格挡愈发精准。几乎是长刀至时,青锋必至。 他以五府同耀的巅峰状态,踏虚空而行,竟然也迟迟拿不到更多收获! 在秦至臻的观感里,姜望当然是不负盛名,强横无匹。 在观众的视野中,这两位都是绝顶天骄,交锋精彩绝伦。 然而姜望所感受到的艰难,也只有他自己咀嚼。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同境状态下面对秦至臻而毫无压力呢? 他和秦至臻的这一战,彼此之间,攻防转换非常迅速。 胜负之势不断翻转,瞬息万变。 但进行到现在,“万声来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十六息。 这意味着…… 声闻仙态时限将至。 这门近仙术的道术,糅合了在鸿蒙空间里对那位神秘强者的声音感知,和传承自万仙宫的声闻仙典,形成机制太过复杂。 虽然刻印于内府,却不能一用再用。即使是抛开一切,全力去恢复,再度开启,少说也要在一炷香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放在平日或许并不算漫长。但在绝顶天骄的战斗之中,足够发生数千次生死。 而若无声闻仙态的加持,他的剑术就很难与秦至臻的刀术匹敌。更别说迅速捕捉行走于虚空中的秦至臻。 但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的眼神,仍然宁定。 看着这个青衫按剑的身影,人们恍惚生出一种感觉。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他战胜。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前行。 第十七息。 焦灼且难耐的,煎熬且痛苦的……这种等待! 观者抓心挠肝,而秦至臻未再出现。 他匿于虚空中,不知何处。 姜望衣袂飘飘,执剑四顾。不见对手,却也不能放松。 第十八息。 姜望忽而一弹长剑,于空中朗声道:“齐地有八音名茶,请君品之!” 左手按下。 时间走到声闻仙态的第十九息。 啾啾啾,啾啾啾! 焰雀绕身而起,齐声啸鸣。 而后琴声、钟声、琵琶声……八音齐奏,共演海潮。 姜望独创之八音焚海,就此铺开演武台。 此术糅妙茶八音、又融以海潮正声,在声闻仙态之后得到修正,且不论威能,仅其音其声,如天音流入耳,令听者陶陶然,堪称妙不可言。 齐国看台之上,人人昂首挺胸。 齐地八音名茶,齐人与有荣焉! 对于姜望来说,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考虑。 是以八音焚海暂代火界铺展。 仍是以范围性的伤害,限制秦至臻神出鬼没的炼虚神通。 秦至臻欲攻来,必要先过火海。 哪怕只能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有时候也足以改变胜负的走向。 用这种方式,弥补声闻仙态的缺失。 战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就在姜望按出八音焚海的同时,秦至臻的身形,也已经显现。 彼时八音焚海正以姜望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展。 而秦至臻立在演武台的边缘,隔着迅速扩张的焰海,与姜望相对。 体内炽耀的五个光源,如此璀璨。 这一幕与先时火界降临的那一幕如此相近,姜望同样是铺开了大范围的道术。秦至臻同样是跃出虚空,也同样选择了拉开距离。 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仿佛一直在重演画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都在坚定执行自己的战斗策略。 这是意志、力量、智慧的全面碰撞。 面对席卷而来的焰海与音潮,秦至臻竖持长刀,五府之力加持,只一记竖劈! 刀开焰海音潮。 八音焚海为他分流。 而他慢慢说道:“天音悦耳,令某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坚定,是决心已下,是不可挽回。 双手握柄,移刀柄于左腹处,长刀斜指右前方。接道—— “某亦有一刀,请君鉴赏!” 他似乎在原地,又似乎并不在。 他的手好像动了,又好像没有动。 但刀芒已出,刀鸣已起。 黝黑的刀锋,瞬间从四面八方斩出,彻底笼罩了姜望! 是为—— 炼虚八极刀! 此刀术,乃是秦至臻结合炼虚神通所开发。 虽然比之斩三世修罗刀还有差距,但因为是他自创,理解更为深刻、挥洒更为自如。此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推动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半点也不差了。 他一直行走于虚空中,多次向姜望发起进攻,虽然始终未能完成绝杀,但也已经彻底熟悉了此方演武台的虚空,建立了独属于他的联系,因而能在此时,斩出这炼虚八极刀! 其原理仍是通过虚空前行,只不过在熟悉了此方虚空之后,最大程度上加快了速度。 看起来,人在远处,刀已近身,就像是跨越了空间距离一般,简直是神乎其技的刀术! 这是秦至臻定为绝杀的一刀! 恐怖的刀光倾覆如雨。 黝黑刀锋从四面八方卷来了夜晚。 而姜望已在夜色中! 一人能敌长夜乎? 安能不败? 当此之时,只看到一柄青锋现出。 长夜之中生明月。 剑光霎时暴耀! 青衫独立的姜望,挥剑似独舞。 一剑而叫长夜明! 但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嗤铛铛! 八声连响! 准确地说,是七声刀剑对撞的铿锵中,有一声冷锋剖肉的锐响。 秦至臻手握长刀,立在原地,黑色武服猎猎作响。隔着焰潮、火海,与姜望相对。 而姜望执剑而立,正胸膛处一道斜向的创口,深可见骨,鲜血流淌下来,遮掩了赵汝成先时留在这青衫上的“红梅花”。 不同于很多观战者的揪心。 姜望本人好似感受不到痛苦,全无所觉。 他仍紧紧握着他的剑,宁定看着秦至臻的眼睛。 嘴里轻笑道:“好刀!” 手中长相思微微侧转:“请再试之!” 炼虚八极刀瞬间斩落的八刀里,此人中了一刀。 且这一刀还被卸掉了许多力量,远不能致命。 这绝不能叫秦至臻满意! 他行于虚空现世的炼虚八极刀,从来斩敌无算。何曾被如此轻易格住? 更何况他是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来催动! 此人之剑术,难道真能通神? 他不相信! “固所愿也!” 秦至臻只说了这一句,横竖刀便已经探入虚空,再一次狂风骤雨。炼虚八极! 而这一次——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姜望像一片无助的青叶,飘转在狂风骤雨中。 但狂风止后,骤雨歇时。 青叶如故。 秦至臻忍不住看了飘然而落的姜望一眼,眸中惊色难掩。这一次,他神出鬼没的炼虚八极刀,竟然每一刀都被接住了! 刀刀无功而返! 这怎么可能?! 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为什么会被这样轻易的挡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 因为姜望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歧途。 这炼虚八极刀以刀术之能,行于虚空现世,跨越空间距离。当然称得上强大。 绝对是顶级的刀术。 但类似的攻击,姜望却早已经见识过。今日骤遇,不算陌生。 那是在迷界的时候,所遭遇的海族强者鱼嗣庆的裂空神通。 “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天生神通,要比炼虚八极刀更快、更突然。因为秦至臻的刀,还需要走过一段虚空的路,鱼嗣庆的攻击却不需要。 彼时姜望面对鱼嗣庆,靠的就是预判。 第一次险些身死,第二次仍然受伤,第三次就已经能够避开……最后杀鱼嗣庆于界河中。 战斗持续越久,他越了解对手,他的“知见”就越丰富,预判就越精准。 而他和秦至臻,已经刀剑对撞千百次! 秦至臻做得最错误的一个选择,就是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打完了与雍国北宫恪之战,以此来争势。 他们之间的战斗,是从选拔赛的那一次对话,就已经开始。 秦至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立势。而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他? 也不仅仅是他秦至臻。 这天下之台上的每一个天骄,姜望都已经认真观察过,他一场场地看过去,一招一式地研究,就是为了补足自己的“知见”。 而秦至臻为了营造无敌之势,给了北宫恪足够多的展示时间——那同时也是给了姜望足够多的了解时间? 再从双方走上演武台,一直到现在。声闻仙态的十九息时间,姜望一息也没有浪费,在声音的世界里,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秦至臻的声音,他一个也没有错过! 为什么先前秦至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行于虚空,却斩出的每一刀都能被他格挡住? 就是因为如此。 现在声闻仙态虽褪去,“知见”却又补足。 说起来,对于秦至臻的“知见”,可比当初他对鱼嗣庆的“知见”,要丰富得多。 尤其是刀术! 秦至臻最强的斩三世修罗刀,都已经被他割破。虽然那主要是由于歧途神通对“被操控”的反制,但那样的交锋,已经让姜望彻底了解了秦至臻最强刀术的状态。 战斗进行到此刻,他已经很熟悉秦至臻的刀! 炼虚八极刀最强的地方,就在于神出鬼没,可落点一旦被预判,对于姜望来说,此刀也不过是寻常! “真是好刀术!” 在人们惊叹的眼神中,姜望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他并不打算解释秦至臻的惊疑,只道:“再来!” 其时八音焚海仍在场上流卷。 随着姜望执剑这一挽,剑气跃起成花,被一只焰雀叼住。 焰雀衔剑花。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一朵朵半透明的剑气之花,绕这青衫少年之身而起,一只只火红色的焰雀,翩跹来衔。 焰雀衔着剑花,以姜望为中心飞起。 霎时间已经铺满视线! 整个演武台,其下涌动着火海,火海之中流动着音潮, 其上焰雀衔剑花飞舞。 这一副画面如梦似幻,令人如见春景! 观战席上,心思全在晏抚身上的温汀兰,也忍不住诧然出声问道:“二十四节气剑?” 这几天的相处,她与子舒算不得闺中密友,但总是相熟的。 子舒眼睛盯着演武台,呆愣愣道:“不完全是。” 虽只神似,已是天纵之资! 惊蛰初候桃始华,清明初候桐始华。 殷文华的桃剑花、桐剑花,都被姜望看在眼里。 他这模仿而成的剑花,只得五分神似,当然远不如二十四节气剑。但他又别出心裁地融入了焰雀衔花之道术。 演剑气成花,而以焰雀衔之。 此式融剑术于道术,已然令人惊艳。 以剑花替焰花。 威能于是骤增! 没有亲见的人,难以想象这一幕景观。 空中焰雀衔剑花,朝秦至臻飞去。焰雀藏火,剑花含锋。 地面火海卷音潮,裂开又重合。 如此席卷演武台的合击,简直有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瞬间天地相欺! 面对此等突来的攻势,秦至臻将身一转,踏进虚空中。终于是放弃了再以炼虚八极刀尝试。 再一次被逼退! 他施展了两门绝顶刀术,却两次被逼入虚空。 他引以为傲的、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的刀术,面对姜望完全无力! 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没人会怀疑姜望的强大。 但是另一方面,炼虚神通的恐怖也已尽显。 在斩灭火界之后,秦至臻可以说是进退自如,占尽主动。稍有不对他就遁入虚空,一有机会就跃出搏杀。 不过也恰恰是秦至臻占据主动如此,才更凸显姜望的可怕! 同时…… 所有关注这场战斗的强者,都应该会思考这些问题—— 从开战到现在,秦至臻在虚空中行走了多久? 他的炼虚神通开发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在迄今为止的运用中,消耗了多少?还有多少挥霍的余地? 他的炼虚神通之光,还能照耀多久? 而关于这些问题,战斗中的秦至臻和姜望,当然也不会错过。 秦至臻一消失,姜望立即催动八音焚海,把演武台彻底铺满。同时控制衔剑花之焰雀,飞散各处,结成一张大网。 这剑花焰雀“结网”的方式,灵感来自于海族大军在迷界对他的捕杀。 每一只剑花焰雀,几乎都与其它剑花焰雀发生着最多的联系。任何一处遇袭,都能够最快得到支援。 观战席上的甘长安拧眉不语。 齐国这姜望简直像一个最老道的猎手,面对炼虚神通,明明不占据主动,却能够从容布设陷阱,以地利应天时,往往后发而先至,反倒看起来占尽上风! 真是可怕的战斗才华。 不应该再拖延了……他想。 强者的判断往往相同。 几乎是在甘长安动念的同时。 演武场上,与姜望相对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黑幽幽的门。 幽幽的黑光,覆盖了这扇门户前三步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黑色阴影。 身穿黑色武服的秦至臻,手持黑色横竖刀,自这黑幽幽的门户中走出。 这一次他走出虚空的方式,如此不同! 其人附近盘旋的剑花焰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俯冲而至,结阵攻杀。 而秦至臻就站在门口,站在那扇形阴影中一动未动,甚至于遥遥看了姜望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华丽却凶狠、俯冲而至的剑花焰雀,一只一只的,在撞至秦至臻身边后,忽然就消失了!连声响也无,不见半点踪影! 剑气不复,火焰不存。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那铺满演武台的焰海和音潮也已经滚滚而赴,剿杀秦至臻。 却似流进了那阴影中。 根本不能近秦至臻之身! 姜望的感知非常明确,他的剑术力量、道术力量,是涌进了那黑幽幽的门户里,根本不曾发生碰撞。 秦至臻明明就站在那里,伤害却为那扇门户所承接。 这扇门是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在齐国搜集到的情报之中,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是最考验战斗才华的时候。 姜望没有贸然再动,反而立即控制住了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的力量,引而不发,握剑静默等待。 他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场上忽然响起了呜咽呜咽的风声。 自秦至臻身后,那黑幽幽的门户之中,飘出来两队披甲执戈的鬼物。 它们从秦至臻两侧鱼贯而出,身上鬼气缭绕。 披着残破的甲,仿佛是从某处古战场“复苏”过来,手中长戈倒是锋芒毕露,流动着黑亮的光。 在这些鬼物身上,姜望感受到了幽冥气息,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幽冥。 有过与白骨邪神打交道的经历,他对于幽冥力量并不陌生。 秦至臻现在展现的,是某种可以召唤鬼物的神通? 幽冥之门? 姜望同时能够感觉得到,演武台的这方天地,的确有某种气息的改变。缓慢,但正在发生。 秦至臻这神通,还可以改变环境,制造战场么…… 他迅速捕捉着信息,分析着情况,补充着“知见”。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场上,仍是焰海生波,剑花焰雀飞舞。 那扇黑幽幽的门户,和门户前扇形的阴影,仿佛是海中孤岛。焰海音潮中,偶有散逸的“浪花”涌入,顷刻就被黑幽幽的门户所吞噬。 双眸紧闭的秦至臻,就站在这“孤岛”之中。 同时持续的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消耗了姜望恐怖的道元储备。 但这是必要的消耗,他必须要以这些力量,为自己制造足够的缓冲带。避免遭遇类似于斗昭天人五衰那样的杀招时,守之不及。 好在秦至臻消耗的更是神通之力。 其人又是开启五府同耀状态、又是行于虚空,此时又展现这门神通……他的消耗只会更可怕、 战斗是力的对抗,也是智的博弈。 彼此之间,不断地限制、削弱、推测、针对。 燃烧着意志与力量的极限,争夺最后的胜利结果。 秦至臻当然不会做不智的消耗。 只见那两队鬼卒飘出黑幽幽的门户后,便手持长戈,不声不响,向着姜望冲来。 但与很多人想象的画面不同。 这两队气势汹汹的鬼卒,几乎是刚刚冲出黑色扇形阴影的范围,就被围绕在四周的火海与音潮吞没! 秦至臻酝酿的杀招,竟然孱弱至此? 唯独场上的姜望,眼神微凝。 他倒是不觉得这两队鬼卒有多么孱弱,毕竟八音焚海的消耗,只有他自己清楚。但认真来说,这种程度的鬼卒,的确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才是。 事有反常必为妖! 无论人们如何猜想,秦至臻始终闭眸不动,默如暗礁。 须臾,自他身后,又飘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者全身披白,满面笑容,高瘦身材,惨白面容,口吐长舌,头戴尖顶官帽,其上有字,曰“一见生财”。 一者通身穿黑,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亦有四字,曰“天下太平”。 一者执脚镣,一者执手铐。 极具气势,威严甚足。 身上并无鬼气,反而隐有神香! 神话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也是神道大昌时代,最常被显化驱使的神祇形象之一。 场下照无颜忍不住失声:“这是阎罗殿!” 秦至臻从开战到现在,多次往返虚空。原来也是在经营此殿! 顶级神通阎罗殿,世间罕见。 她也是在龙门书院的古老典籍上,才翻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一声惊呼,自然被湮灭在场外,无法传达到演武台上。 任何影响战斗公平的因素,都会被主持战斗的余徙抹去。 但场上的姜望,也从这黑白无常的出场中,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黑白无常,明显比那两队鬼卒强上不止一筹。既然如此,那两队鬼卒出场的意义何在? 或许……正是它们满足了黑白无常出现的某种要求! 秦至臻闭眸不动,或许是在虚空之中经营着什么…… 不能再等! 姜望立即在心中做出判断。 人们只看到,秦至臻身后,那黑白无常一出现,立即便飞出黑幽幽门户前的阴影,撞进了焰海中。 而姜望左手一握,顷刻间火海音潮皆回流,被他收于体内。 漫天焰雀散为火元,只余下朵朵焰花,飘在空中。 右手握剑一划,漫天剑花亦飘散。 一霎天地空空。 观战者大多不解。 面对着踏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姜望竟然不思绞杀,反倒散去范围道术。是何道理?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姜望的选择了。毕竟姜望早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们只会思考,是自己哪里考虑得不足,漏掉了什么。 牧国备战席上,面容隐在斗篷下、始终在打坐的苍瞑,忽然说道:“这样就有趣多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旁瘦小的那良并不说话,只是看向演武台上的眼神,更认真了些。 剑花焰雀散去,火海音潮消失。 已经走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却没有半点停滞。 但见那吊着长舌的黑无常手中脚镣一甩,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漆黑脚镣呼啸而出,在空中无限延展,直向着姜望而来。 而矮胖的白无常双手一错,只把那对手铐分开,握成了一对指虎。 咚咚咚! 脚步在地面疾踏,笔直冲向姜望。 …… …… …… …… …… (昨天八千字,今天一万字。本来想拆两千字,因为七天八千字的目标很累,能凑两千是两千。但又不想破坏阅读体验。所以就这样了。 我自己在描述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也该知道,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比如你才写五章,就拼命黑你。你成绩差的时候,说成绩证明了你烂。你成绩好点了,就说数据都是假的,盟主都是你自己……看起来好像跟你有血海深仇,但事实上你从来不认识它们。 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有人伤害你,也有人治愈你。 我想我需要慢慢习惯。 破防了,它们反而开心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 我会跟喜欢这本小说的人一起走下去。就好好看我如何给黄河之会一个璀璨的收尾吧! 明天争取继续八千字。 当然只是尽力去写,不一定能做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五章 阎罗天子 那倏忽而来的漆黑脚镣,似一条双头之蛇。 漆黑的锁链是蛇身。 两个脚环,即是两个蛇头。 一头连在黑无常的手中,一头则向姜望噬来。气势凶狠,鼓啸风声。 但青衫带剑的姜望只将身一跃,也不知怎的一步踩去,便踩在了“蛇头”上! 此等身法,当真难见。 而他双足连踏,踩这漆黑脚镣而行。 那长长的“蛇身”,仿佛成为他横跨双方距离的链桥。 他所行即是坦途,他所至即为前路。 细看来,便知他不是直接踩在脚镣上。 他的双足之下,有青云印记隐现。 一步踏碎一朵青云。 那脚镣“蛇头”回转撕咬,却根本追之不及。“蛇躯”扭曲抖动,却根本脱之不去! 他的速度这样快,但他看起来如此从容,踏着凶狠的漆黑脚镣,却如行花香小径上。散漫,轻松,自然。 与双眸紧闭,沉毅如冷礁的秦至臻,形成鲜明对比。 轰! 风声被轰破。 手握手铐指虎的白无常拔身而起,矮胖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拳头轰爆空气,发出震动耳膜的炸响。 正面与姜望相迎! 漫步而行的姜望,顷刻身如飘萍,在空中无助游荡,以身不由己之剑,避开这一拳。而后踏碎青云,已转至这白无常身后,一剑横出! 这一系列动作变幻难测、飘逸至极,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幽黑门户中踏出的这白无常,虽然强过那些鬼卒许多,但在姜望面前,却如三岁顽童,毫无反抗之力。根本回身不及,也避之不开。 但长相思横至半途,却是一收。 姜望收剑于侧后,一掌按在了白无常的后脖颈。 因为白无常身形矮胖,他甚至还屈了一下身! 不惜中断战斗节奏,也要收剑换掌,是为何故? 人们很快看到了答案。 在白无常身前,一根通体幽黑、尖端霜白的长钉破胸而出,斜冲向地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无常,顷刻间干瘪下来,顿如云烟散! 那根可怕的长钉在空中又化为霜白之风,轻飘飘地向着黑无常吹去。 一直立在幽黑门户前闭眸不动,好像要永远缄默下去的秦至臻,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前的黑无常甚至是直接松开了脚镣,回身折返,远远就避开了不周风的攻击范围,回归秦至臻面前。 刷! 而秦至臻一刀斩出,直接便将这黑无常拦腰斩断,杀灭当场! 他当然不欲如此,但现在已不得不如此。 那个向前说得没错,姜望此人的战斗才情,的确可称当世绝顶。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只是两次接触,就已经看到了他这门阎罗殿神通的运转方式。 阎罗殿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杀伐神通,看起来像是召唤鬼神力量类的神通,其实却重在强化自身。 但作为强化类神通,它又与绝大部分的强化类神通不同。 实际上的阎罗殿,是一个自具现之后,就不断改造环境、不断施加影响的、功能复杂的神通。 首先是外显具现,构建现世联系,征召鬼神力量,为自己所战。 当冥府鬼卒战死,消散的鬼神力量会和对手施加的杀力一起回转阎罗殿,更强的黑白无常继之。 黑白无常战死后,牛头马面继之。 牛头马面再战死,则生死判官出。 到了最后一步,生死判官战死时,一切力量加诸于身,整座阎罗殿进入巅峰形态,他将亲证阎罗天子身,横扫无敌! 而姜望只在冥府鬼卒战死,黑白无常现身后,就立刻洞悉了这种力量循环。 第一时间收敛范围道术,更是在交锋中以剑术形成欺骗,猛然钉出杀生钉,打了秦至臻一个措手不及。 那被钉死的白无常,直接被湮灭,半分力量也无回返。 秦至臻不得已之下,才出手斩杀黑无常,以自己完成阎罗殿的力量循环。 场外的很大一部分观战者,到此时才看出端倪来。甚至有很多,到此刻也不明所以。不知道姜望和秦至臻,一个浪费宝贵的战斗节奏,一个自斩黑无常,是在做什么。 当然,也更有强者一眼就认出了阎罗殿。那些背景极厚的,就算认不出来,也可以问出来。 而场上的姜望,却是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来分析判断。 他此前完全不知秦至臻展现的这门神通是什么,此刻也不知其底细。只是在战斗之中,不断地试探、捕捉、琢磨,迅速补充着“知见”。 秦至臻的反应,无疑佐证了他的判断。 果然,若是用一般的方式杀死这白无常,那黑幽幽的门户之后,就会涌现更强的存在。 而以杀生钉破之,却是打断了这种往继循环。 他进一步得出,这门神通的核心,是那幽黑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而秦至臻,将那种力量的核心部分,藏于虚空中! 心中计较不断,手脚动作不停。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脚步连踏,纵剑急趋。 凭借着平步青云仙术胜人一筹的移转之能,倏忽出现在秦至臻身前,一剑横割,分出生死线! 秦至臻却根本不与他交锋,只后退一步,退回那黑幽幽的门户中。 姜望反手一拍,杀生之钉化作霜风,轻飘飘吹落。 杀身殒命不周风! 呼~ 令人神魂生寒的不周风吹过,那黑幽幽的门户碎在当场。 然而姜望却拧起眉来。 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力量的湮灭,不周风刚刚什么也没有吹到,只是吹碎了空气。 果然,这幽黑门户只是某种力量的投影。 真正的力量核心,却是秦至臻先前一直闭眼在虚空中所做的经营。 哪怕是以不周风的杀力,也无法隔着现世与虚空的距离,将其摧毁! 难办了! 先时的剑花焰雀和八音焚海,都是直接消失,想来是被引导去了虚空里。而他的不周风吹过后,消失的却是那投影,足以说明,不周风的杀力,非那扇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能够引导,也真正能够对其造成伤害。 但尽管如此,在秦至臻完全避战的情况下,不周风也只是空具杀力! 该如何办? 姜望急剧思索着办法。 在演武台的另一个角落,恰又出现一道黑幽幽的门户,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秦至臻挺拔的身形提刀而出,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全新的、神话中的存在。 一者牛头人身,身材雄壮,手持钢叉。 一者马面人身,身形高瘦,手持长矛。 是为牛头、马面! 与那黑白无常一般,亦是常见的请神形象。 哪怕时至今日,在不少地方,也有召唤牛头马面的请神之法流传。 他们并非真正的神祇,幽冥世界里也并无真正占据神位的牛头马面存在。 所谓的阎罗天子、生死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是神道大昌之时,那些强大修士以伟力凝聚的神话形象,便于在战斗使用。 非要说的话,这些被请之“神”,都是人族所敕封。 其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浮陆上的修行者以图腾替代神祇。 说是“请神”,也不过是一个便于奴役驱使的符号,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傀儡罢了。 只是这些神话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流传到如今,也有了不少人口耳相传的故事。 当然,“神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有真正的“历史”,也有半真半假的传说,有指代古老时代的信息,也有完全的胡编乱造。 非经历悠久岁月的强者,不足以完全洞悉。 大多数时候,听听便罢了。 姜望曾经在濒死前,也恍惚见到过黑白无常,那是神话传说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是一种幻觉。修行到如今层次后,他早已洞悉了黑白无常的真相,对牛头马面也没什么惧意。 神道? 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修行之法而已! 秦至臻携牛头马面甫一出现,姜望便顷刻踏青云而至。 然则秦至臻同样果断,直接回身便是两刀,横竖刀锋锐绝伦,当场将牛头马面斩死! 牛头滚落,马首高飞。而后同身躯一齐崩解,坠入那无尽的幽暗中。 这牛头马面的气势强大之处,的确胜过黑白无常,但强大的幅度,并不如冥府鬼卒到黑白无常那样夸张。 这是因为白无常的力量平白被湮灭掉了,没能回收阎罗殿。 事已至此,秦至臻不做其余指望,索性完全放弃了掠取更多力量的可能,自斩牛头马面。只求尽快将阎罗殿催动到最后阶段,显化阎罗天子真身,以现阶段极致巅峰的战力,再来横扫战场!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不知发展到最后阶段,秦至臻这门神通会展现什么威能,但也可以想象到一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幽黑门户里走出来的存在只会越来越强。 面对这种无法摧毁、且越来越强大的对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非常人所能想象。 几乎可以类比于燕枭。 而燕枭的存在,差点压垮了整个森海圣族! 姜望当然具有百折不挠的意志,一直在积极地想办法,积极地进攻。 但他一剑斩来,仍是无获。不周风吹去,依然只碎投影。 太难!! 秦至臻明明有强大的战力,却根本不与他交战。 一心利用行走于虚空的能力,不断游走,不断蓄积力量,只求神通的蓄积。 完全可以预见—— 等到其人最终出手的时候,必然是石破天惊! 阎罗殿本非无解之神通。 此类神通,最大的弱点,往往就在神通本身。 因为它必须要具现出来,勾连天地,才可以不断地制造影响、蓄积力量,不断地进阶。 若是能直接攻击此类神通的具现物,将其击碎,甚至是以不周风吹为飞灰…… 该神通自然破解。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但也在不断的交锋中补充了一些“知见”,推测到了一二真相。他不断地追逐,正是出于此意,想要击破秦至臻的神通显化。 但秦至臻神通显化的阎罗殿…… 筑在虚空之中! 如何在虚空之中具现阎罗殿,如何让阎罗殿神通在虚空中也能与现世建立起联系、影响到现世,如何在虚空沟通鬼神之力降临现世…… 在秦至臻做到之前,这些几乎都可以说是无解的问题。 在秦至臻做到之后,也很难有第二个人再效仿。 因为不是谁都有炼虚神通,能够自由行走于虚空,也不是谁都能把炼虚神通开发到这种恐怖程度的。几乎是把神秘莫测的虚空,当成了自家后院。 而当秦至臻做到了这件事情,他就已经弥补了阎罗殿最大的弱点! 阎罗殿具现之后,藏匿于虚空。隔着虚空制造现世影响。 一般的修士,哪里有进入虚空的能力? 就算能够进入,在茫茫虚空里,又能去何处寻找? 再退一步说,就算通过现世的联系找到了,又有谁敢在炼虚神通的拥有者面前走进虚空? 现世之中,姜望可以跟秦至臻打得如此焦灼,但是在虚空里,恐怕撑不过十息!因为虚空是秦至臻的主场! 难!难!难! 观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姜望该如何破局。 而场上牛头已死,马面已消。 他们眼睁睁看着秦至臻再一次出现在演武台上,连带着那黑幽幽的门户投影。 以及其人身后,一个大步走出来的、表情严肃、身穿官服的神话身影。 左手托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 正是生死判官! 在神话传说中,赏善罚恶、勾命划寿的存在。 强大的气息散于四周,仅从气势看,就比那牛头马面不知强出多少! 令人绝望的,何止是这生死判官的强大呢? 人们没有办法不去想,当如此强大的生死判官走回阎罗殿,再一次降临现世的,又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演武台上,那一袭青衫如故。 其人面容如故。 眼神如故。 剑也如故! 倏忽又踏云而至,又纵不周风而杀。 这人仿佛永远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这种攻势显然是徒劳的! 结果也一如人们所想,好像的确没有任何变化。姜望拼了命地赶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留下,秦至臻就已经消失。 不周风,吹了个空。 不对…… 有人发现了不对。 这一次姜望来得太快,新走出幽黑门户的生死判官又太强大,秦至臻根本来不及将其斩死,便拉着判官,一起退回了虚空! 表面上看,姜望的确又无功而返。 但他分明已经拖延了秦至臻往神通最终阶段的演进。 阎罗殿藏于虚空,的确解决了这门神通的最大弱点。但另一个问题在于,藏在虚空的阎罗殿,一定需要消耗炼虚神通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有时间的限制。 它的限制时间,就是秦至臻的炼虚神通,还能够支持的时间! 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此一来,姜望的步步紧逼,就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对耗。 若是耗到秦至臻炼虚神通的极限,秦至臻还没能成功斩杀生死判官、进入阎罗殿的最后阶段,那么姜望在这一阶段的战斗意图,便已经完成了! 看台之上,叶青雨眸泛异彩。她有着令人惊艳的修行天赋,但她也从来都知道,姜望的战斗才情世间难寻。 从庄国三山城玉衡峰的第一次接触,再到迟云山,以及今日这观河台。 当年那个独自走下登云阶的孤独背影,哪里是往下走?分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更高处。 也走到了眼中来。 旁边的叶凌霄并不说话,也并不表露任何情绪。但心中忍不住感叹。 这个姜望,在战斗中的确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也真是有绝佳的战斗才情,常常能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创造机会。 这一点弥足珍贵。 不知姜安安,往后能够承其几分! 即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至于有几分…… 看在姜安安的面子上,姑且算三分! 且不提场外人如何看。 场上秦至臻与生死判官的身影,倏忽出现又消失。 姜望更是直接开启了第二内府秘藏追风,踏着平步青云仙术,一次次地追击,又一次次落空。 双方在这演武台上,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追击战。 一时间整座演武台上,到处都是黑衣刀客与幽黑门户、生死判官的残影。 而青衫如电折转,像一道青电,将这些残影一一勾连! 其实…… 失去了声闻仙态的加持,姜望的剑术并不能够与秦至臻的刀术相比。 但他不但不拉开距离,反而不断迫近,展现出一定要将其人斩于剑下的气势。他反而要逼得秦至臻选择拉开距离! 他先破其斩三世修罗刀,再破其炼虚八极刀。 如何不能证明他的剑术比秦至臻的刀术更强? 他先时倚仗的是歧途和声闻仙态,对方可不知。 此时他咄咄逼人的姿态,瞧来更是有恃无恐。简直是手拿把掐,因而敢横冲直撞。 哪怕秦至臻窥出他的破绽来,也不免考虑,这是不是陷阱! 事不过三,而他已经在刀术剑术的对决上,吃过两次亏了! 避其锋芒并非是失了锐气,难道在清楚斗昭斗战七式之威的情况下,还要主动与其近身分生死吗? 更何况他已经在虚空立起阎罗殿,阎罗殿已经演进到如今关头。他只需要把握住最后阶段,就能够享受稳当的胜利。 不必再争近身。 站在秦至臻的角度,他的选择当然无错。 在很多观战者的眼中,亦然如此。 但也只有姜望自己最清楚。 相较于开启五府同耀、掌握绝顶刀术的秦至臻,他的剑术本应是短板。 事实上也的确是。 无论在力量上,还是技巧上,都有不如。 但是在实际的战斗中,他反倒让近身搏杀,变成了秦至臻的短板! 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所以他能够步步紧逼,秦至臻只能够不断地避让,极力避免近身。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在经营阎罗殿,为了走向更稳妥的胜利。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他面对姜望的剑,已经不够自信! 那个说出“我的拳为此境绝顶,我的刀更在拳术上”的秦至臻,在斩三世修罗刀被破、炼虚八极刀无功而返后,已经承认姜望的剑或许更强。 渭水边那个古飞剑传人的那句话—— “所谓天下内府第一,我只认齐国姜青羊!” 彼时伴随着那柄照耀天地之剑,已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又在今日这一场战斗中,被一剑一剑,刻得更深邃。 铭刻于心! 当然,秦至臻绝不是不能够面对现实的人。这世上有人剑术强过他的刀术,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也并不能够决定胜负。 姜望想要无休止地耗下去,他当然不能够同意! 既然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也要接受稍次的结果。 当秦至臻再一次走出幽黑门户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斩落旁边的判官之身! 黑锋如夜。 横竖刀顺利斩断这判官的左臂,在那本生死簿的崩溃中,从左侧斩进判官的躯体,意欲将其两分。 但有此一顿,姜望已至! 秦至臻刀至半途,便见得一根幽幽冷冷的长钉疾飞而来,钉入判官的右臂中,那持勾魂笔的右臂,整个消失! 在阎罗天子真身降临前,对于阎罗殿的绝大部分的攻击,都会被阎罗殿所吸收。但恰恰不周风屠神灭鬼、杀身殒命,不能够被阎罗殿所容纳。 对于姜望的这一道神通之风,秦至臻已经印象深刻。 他来不及彻底将判官斩死,便用这横竖刀挑着判官,立即后撤一步,再次消失于虚空中。 现在每一份力量的湮灭,都会反应到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上。白无常被湮灭,黑无常、牛头马面,都没能吸纳外来的力量,生死判官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可以预见的是,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已决计无法呈现巅峰。 秦至臻自然也早就察觉了姜望的战斗意图,知道姜望想要消耗他。但之前还是想再试一试,想要尽可能的完满。 现在则是面对现实,宁可遭受一些力量的损耗,也要阎罗殿能够顺利演进到最后的阶段。 当然,他也会尽力争取,让这种损耗尽可能变少。 可惜阎罗殿最终是要作用于现世,“判官”之死也必须在现世发生,不然何至于这样麻烦! 秦至臻一手提着判官,在虚空中行走,开启虚空缝隙观察现世。正要踏出之时,忽然看到一袭青衫踏云而来,一缕霜风指间微旋! 隔着虚空与现世的距离,他当然并不在意,只是如果还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手里的这个判官,难免要被剐下一层肉去,大大影响最后的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他倏而折身一转,已经行至另外一边,正要踏出时,赫然发现,那一袭青衫又至! 不周风盘旋半空!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意所料”。 秦至臻目沉如水,提着生死判官又复转移,果然,人还未踏入现世,那一袭青衫已先至,不周风随之吹到。 毫无疑问,姜望已经知道他要从哪里出来,故而才能提前“堵门”。 其人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想要一直把他堵在虚空里,堵到神通之力消耗殆尽为止,堵死在虚空中! 但问题是…… 对方何以能够洞彻虚空现世之间,窥伺到他的形迹? 秦至臻立即想到了姜望可怕的神魂力量。遍思所有,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是用某种难以察觉的神魂手段,留下了印记? 难道先时魂衣并未脱尽? 如此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的刀,能够被轻易抵住。 立于虚空中,秦至臻并不踏出,目光沉沉,仿佛隔着虚空跟现世的界限,与那姜望对视。 而五府神通之光混同一起,瞬间涤荡全身,遍见肌肉骨骼,照耀五府两海。 通身光芒大放,然而…… 却什么也未寻见! 身体里不存在任何异样的神魂力量。 什么样的神魂力量,竟然可以逃脱天府之光的照耀? 秦至臻确认自己的神魂战力及不上对手,因而也无法笃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如项北、姜望这种神魂之力格外强大的对手,有超脱他认知外的神魂手段,也未可知。 在茫茫虚空之中。 秦至臻轻叹。 这声叹息,在虚空里,根本叹不出声音来。 他不想承认。 可他不得不承认,面对姜望,他果然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 那个古飞剑传人或许并没有夸张,姜望此人绝对是天底下最顶级的那几个内府之一…… 但非最强! 内府最强者有且只有一个,他为何名,最强为何名! 在现场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偌大的演武台上,那秦至臻迟迟不再现身。而姜望一人独剑,引动不周风,踏云飘渺,倏忽来去。 瞧来是说不出的潇洒。 却难免叫人疑惑——他在干什么? 一个隐在虚空不动,一个满场乱飞,他们在干什么? 只有少数人能有相应的推测,更少的人才能够看得清楚,此时此刻的姜望,正将秦至臻堵在虚空中,生生消耗秦至臻的神通之力! 越是强者,越是心惊。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模仿林有邪的念尘,留下了一点神魂力量罢了。 他当然不可能重现念尘,完全做不到林有邪那种“如心系尘”的效果。甚至于哪怕是林有邪亲自来布下念尘,也不可能逃得过五府同耀之光的照射。林况复生还差不多! 姜望能够避开秦至臻的洞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隐蔽的神魂力量放在秦至臻身上。而是在以不周风吹碎那生死判官的手臂时,将神魂力量放在了那生死判官的身上! 这是灯下黑。 对秦至臻来说,他很难想到,姜望在全力试图湮灭生死判官的同时,居然还要花心思留下一点什么记号。 因为若不是全力以不周风来湮灭,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他,更别说在他斩杀判官前对判官造成什么损害。而若是真的全心以赴,既然要以不周风把生死判官彻底湮灭,留下记号又有什么意义? 秦至臻还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拔高姜望的强大。 从渭水边向前留下的那句话开始,一直到这场战斗中姜望不断地带来意外,在他心里,姜望这个形象的强大,在不断拔高。 正是因为他对姜望剑术水平的错误认知,让他放弃了近身搏杀的更多可能。也因为对姜望神魂手段的高估,让他放过了继续搜寻。 他不觉得他能够找出姜望隐藏的神魂手段了。 他不准备再找。 下一场战斗下一场再考虑,此刻他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战中,要赢得给他带来极致享受的这一战,摘取最为甜美的胜利果实! 人们只看到—— 在古老的演武台上,阎罗殿的投影门户再次出现,秦至臻提着判官倏然踏出。 这是新的选择! 提前赶来的姜望屈指一弹,三枚杀生钉呈品字型并射而至。 轰轰轰轰! 在秦至臻身周,忽然有漆黑铁壁拔地而起。 霎时将他四面合围! 俨然有隔绝天地之规,将赶来的姜望阻于其外。 是为神通,铁壁! 这是一个相对普通的神通,但在秦至臻的手里,它绝不平庸! 或者说,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平庸的神通,只有才能平平却幸运摘得神通种子的、平庸的人!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防御神通。 不像星轮那样,抵挡承受范围内的致命伤害。 也不像雷音塔那样,随神通所有者而走,防御对手攻击的同时,也不影响神通所有者的进攻。 铁壁隔绝敌我。 在放弃了进攻可能的同时,也全方位提升了防御能力。 在秦至臻的手中,真正做到了“风不能侵,雨不能落,刀不能伤,箭不能入!” 他曾经在虞渊之中,以此神通隔绝修罗,为战友断后。 他也曾在千军之中,以铁壁筑成斗室,顶着无数攻击,强杀敌将于阵中。 今日他本来准备以此神通,在迎战黄舍利之时,为自己营造恢复阎罗殿的机会。 但姜望逼得他此时不得不出! 既然铁壁现,他亦无须再保留。 只见那杀力无匹的杀生钉、轻松洞破吞贼霸体的杀生钉,肆虐全场,驱赶得秦至臻到处闪躲的杀生钉……的确凶威滔天,一瞬间便钉入了铁壁。 却只钉进了半截,就再难寸进! 而铁壁形成的堡垒中,有恐怖的气息开始发散。 毫无疑问,秦至臻必然已经在其中斩杀了生死判官,只等阎罗殿的最后阶段到来。 待得铁壁退却时,阎罗天子将降临现世,横扫人间! …… …… …… …… (一号八千字,二号一万,三号又是八千。连肝三天了,来点月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更新延迟通知 昨天说更保底四千字,但想想还是决定一口气写完。 昨晚写到一点半,早上起来接着写,写到现在快到更新时间了,发现还差一些…… 现在临时断章也很难断得漂亮了,而且写完之后也要至少再留两个小时精修。 所以更新时间调整到今晚八点吧。 会更一万字。 烦请大家再等等…… 《赤心巡天》更新延迟通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六章 剑仙人 (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3/3) 铁壁神通的效果,在与阎罗殿的配合上,与炼虚神通有些重叠。 炼虚其实是秦至臻在第四内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炼虚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难以应付的敌人时,通常是以铁壁神通为隔,为阎罗殿争取演进的时间。 摘下炼虚神通之后,秦至臻将之开发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阎罗殿可以于虚空具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对于阎罗殿的保护,比之铁壁其实更胜一筹。 铁壁神通也就渐渐变成秦至臻轻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并非铁壁不强。 事实上作为秦至臻在第一内府摘下的神通,他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尤其深刻。 如之前恒定地以拳头接下北宫恪的进攻,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贯彻了一部分对铁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练刀,再练拳,全都难逢对手,可谓双绝。摘下铁壁神通之后,一度拳术称雄。后来摘得炼虚神通,刀术才再次反超。 炼虚入刀,铁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骄所能及。 此时此刻,秦至臻唤出铁壁,就连杀力第一的杀生钉,都凿之不透! 齐国观战队伍里,一阵哀声。 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明白,秦至臻马上就要演进到那门恐怖神通的最后阶段了。 姜望既然不能够打破铁壁,那就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秦至臻以巅峰状态出现,终结这一场战斗。 没有人怀疑,演进到最后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会不够强。 台上两位绝顶天骄,为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见他们双方都视此为胜负手,互不相让。 姜望多次占据上风,但终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蕴更强,胜过一筹。 此时此刻,就连盲目自信的许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龙川,希望李龙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告诉他还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李龙川轻轻摇头。 给他足够时间的话,他的烛微神通,的确能够找到铁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姜望在台上,他无法告知姜望任何信息。而姜望杀生钉所凿击的位置……距离那最薄弱之点,相差可谓极大。 甚至他很怀疑,就算姜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点,又是否能够凿透铁壁。 因为铁壁其实无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点”,也只是相对而言。 旁人都觉得杀生钉无物不破,他也认可姜望的不周风杀力无匹。但在他的观察里,杀生钉击破吞贼霸体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实是杀生钉对“魂魄”的克制,直接钉得“吞贼”流逝,项北的吞贼霸体才显得不堪一击。 杀生钉的杀力,强于殒命,强于杀魂,而非“锋锐”。 这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齐人忧心,秦人雀跃。 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独对于这一战的最终胜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定见。 毕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进的最后阶段。铁壁之内散发的恐怖气息,也渐如实质一般,实在叫人胆寒。 但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姜望却与他们意见不同! 杀生钉凿之不透,铁壁神通的防御能力的确令人绝望。 观战的人都已经绝望了。 可姜望这个名字里的“望”字,却永不曾绝。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劳无功的杀生钉,却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拉开距离、铺设陷阱、好生防备……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来的进攻里多做支撑。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云,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铁壁上! 秦国观战队伍里,有人嗤笑:“杀生钉都钉不透的铁壁,难道他想用肉掌击穿?”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 因为这声嗤笑还未落定,人们已经在此时看到,那六合之柱所围的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耀眼! 好似一张夜幕被神人扯了过来,盖于天穹,其上有群星闪烁! 仿佛有亿万星辰,同时于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着姜望倾落…… 一个巨大的星光漏斗,连接着那袭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间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们更看到,在姜望的后背,那颈椎与脊椎相交处,有绚烂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景。 下为赤红之火花,纵意燃烧。上为白骨之莲花,尽情绽放。 火花之光热烈,莲花之光圣洁。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以一种美妙绝伦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它印在姜望的后脊上,夺人心神,令人拜服,如为神祇加冕! 是为炙火骨莲! 这一幅图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几乎令人癫狂。 在牧国的观战席上,赫连云云当然能够感受到赵汝成的紧张,但她同时也注意到,隔了挺远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刚才身形分明颤了一下。 汝成的这位结义兄弟……难道与洗月庵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云云想着,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挡住了赵汝成和玉真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视线的联系。 倒不是她对洗月庵有什么不放心。 而是她的苍青之眸看得到,玉真这尼姑是个大“威胁”。 尤其是在抢男人方面。 她赫连云云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人们看得到的,是群星闪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莲如为神祇加冕。 人们看不到的,是姜望一掌印上铁壁之后,他体内涌动的、在亿万星光加持下沸腾不已的不周风! 一共六枚杀生钉,首尾相连,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铁壁! 第一根杀生钉钉进铁壁内,化为霜风逸出,第二根杀生钉紧接着往里钉! 又进一截,又散为风。 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杀生钉也深入之后,已经逸出的霜风,又重新化为杀生钉,紧随其后!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断深入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 轰! 那绝不动摇、坚不可摧的铁壁,秦至臻最强的防御神通,就在人们的视线里,轰然崩散! 铁壁崩溃了! 被姜望一掌击穿! 这是什么力量?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力量?! 胜负难道又有了新的结果吗? 能与荆国黄舍利争魁者,现在是齐国姜望? 见证了古老时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铁壁,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垮塌时竟如流沙,而后崩散如烟尘! 唯有并成一线的杀生钉,带着冷漠的锐声,继续往前…… 叮! 在那弥漫的黑色烟尘中,忽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突兀而决绝。 这声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对撞,是杀意和杀意的共鸣。 那些修为不够而又听到此声的人,竟恍惚有将死的错觉! 好似大难临头,人寿已尽! 咻! 那是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 钻透了空气,仿佛也钻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难安。 人们只看到,弥漫的黑色烟尘里,一点锐光乍现。那连成一线的杀生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 疾射至姜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姜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缕霜风,绕在左手指间。 铁壁崩溃的黑色烟尘,在此刻,才终于落得稀薄了些。 人们已经能够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还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柄黑色长刀,隔着铁壁神通溃散的黑色烟尘,平静地与姜望对视。 他还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时的他—— 头戴平天冠。 前后两段垂旒(liu),以魂玉为珠,内有云烟,恰是至尊至贵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围纁裳(xun),裹以素纱中单,束以白罗大带,下身穿黄蔽膝,脚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鬼纹。 纁裳织以“十二纹章”纹样。 此十二纹,是传说中幽冥里的十二座山之山纹。 中单、蔽膝,亦各织四纹。 此外还有玄色大绶和小绶,玄玉钩、赤玉佩。 瞧来气势如山,煞是威严庄重。 正是阎罗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横竖刀,尚还保持着原样。 显眼而易见的是,秦至臻已经完成了阎罗殿演进的最后阶段,将阎罗殿所有的力量归于己身,短暂成就了阎罗天子真身! 姜望持亿万星光于身,以杀生钉击破铁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却终是晚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内,世上又有谁人,能够不晚这一步呢? 或许斗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可以做到,但他们终究没能够在同境碰上,只可以作为猜想了。 凭借阎罗殿神通显化的阎罗天子真身,仅以此身对战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实是超过斗战金身的! 只是因为有着漫长的演进过程、以及具现阎罗殿这一本身的弱点,阎罗殿神通才并未能高过斗战金身去。 但漫长的演进过程已经被他走过,具现的阎罗殿藏于虚空。 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的秦至臻,已经显现了真正的战力巅峰。 他有多强,那被打回来的杀生钉,或能证明! 杀力无匹的不周风,自融入杀生钉以后,一旦出手,目标从来只有闪避或败亡,从未遇到过第三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姜望既没有鲁莽地冲撞上去,争夺一线生机。也没有迅速拉开距离,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剑怒视秦至臻,张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场,你敢僭越着冕服、称天子?!” 牧国备战席上,黄舍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姜美人这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找茬子让秦至臻自废武功? 怪…… 怪可爱的还。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况且秦某不曾听说,世上有因噎废食,有因固礼而废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姜望,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口中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没僭越,但实际还是不能不在乎的。 这就不就巴巴地开口解释了么? 姜望当然也不是想以言辞论胜负,他就算把秦至臻骂得狗血淋头无法回嘴,该被暴打的时候,还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辞,动摇秦至臻此时的天子心! 阎罗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势,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释一句,势衰一截。 这一句的作用,胜于一剑! 当然这并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对于姜望来说,这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绝不会放过的削弱对手的机会。就像先前以杀生钉削弱生死判官,让秦至臻此时的阎罗天子真身不够圆满一样。 是的。 人们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让秦至臻成功显现了巅峰状态。可以说胜负已无悬念。 但姜望仍要争胜! 胜负在他这里,永远有悬念。 无非尽他所能,倾他所有! 对于秦至臻的这一句,姜望按剑只道:“且来!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掩盖逆态!今日我代贵国天子,讨伐不臣!” 也不知他说的这“贵国天子”,是与六合之柱并立的世间至尊,还是观战席上,那个正在观战的伤员! 或许唯有他知,或许赵汝成亦知。 此时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烟尘才落尽。 身披阎罗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摇曳里,看了姜望一眼。 便是这一眼后—— 没有任何预兆、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一道黑亮的刀锋已经迎面! 锵! 电光火石之间,长相思横在身前! 而又连人带剑,被这一刀击退! 他的身形极速倒退,疾飞不已,他脚下朵朵青云印记现了又消。 他不断地倒飞、倒飞…… 这座天下之台,有着古老禁制存在。 台上空间,远比人们看到的广阔。 但姜望仍然是被这一刀,斩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甚至于他的背部,已经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制的阻隔! 若无这分阻隔,他已被斩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云仙术也卸不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个人往后仰,一口鲜血喷出! 血花开在高穹。 环形看台上,子舒双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处。青葱白嫩的手指,紧紧绷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够带给姜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岛游历的时候,一直都能够听到姜望的声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纵,当然叫人欣赏。 但也只是欣赏。 她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乃龙门山主之女,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过的所谓少年英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许象乾吹嘘得很是厉害,把姜望说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她也只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在近海群岛所亲见、亲历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义、其情、其悯…… 其人既有盖压同代之天资,又兼具勇气和坚韧。骨子里藏着温柔良善,是父亲所常说的,那“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辉”。 从此她才是觉得,许象乾至少在姜望身上,总是实话实话的! 而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姜望披荆斩棘,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被人打得颓然吐血。 她所见还只在今日。 尤其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望尚有足够的反抗能力,未显败象。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姜望的反抗……已如此无力! 当真无力吗? 重玄胜心中,却生起这样的疑问。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街口,在那家成衣店里。 在他濒临绝望时,横剑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那个身影! 那时候都说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腾龙必然也是无敌。 可姜望却说—— “我会试着杀了他。” 姜望这个人从不轻诺,他不笃定他能够做到,所以他只说“试着”。 他虽然只说“试着”,但他也竭尽全力去试,也真的差点就杀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军神降临,世上已无王夷吾其人。 这样的姜望。 他的反抗,无力吗? 重玄胜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更是一个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独对于姜望,他的“相信”大于理智! 仿佛是对这个胖得过分的挚友的回应。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的姜望,猛然回身过来,斜挡一剑! 铛! 一道斜斩而来的刀锋,恰恰斩在剑锋上! 长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剑锋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这是长相思自铸成以来,第一次伤剑主之身,饮剑主之血。 剑刃弹动一道微弱的颤声。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鸣! 而姜望整个人,却也再一次被斩飞,从演武台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 事实上秦至臻也在惊讶。 他惊讶为何到了此刻,姜望竟然还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极限的快,超出极限的强,应该一刀就解决了的战斗,却连续两刀都未能彻底功成。 赵汝成定定地看着演武台,定定看着…… 姜望的那一句讨伐不臣,早已让他红了眼睛! 姜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飘摇,更让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枫林城那样的无力。在边荒杀过的阴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今日,他还是败下阵来,无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恍惚也陷于虚实之间。 其人身周明显漾起了虚空与现实的波纹! 赵汝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代表什么? 秦至臻的炼虚神通之力,已经枯竭了!他无法再控制虚空的力量,无法再稳定住联系。 一俟彻底枯竭时,他的阎罗殿神通,将完全隔绝在虚空之外,再也无法与他发生联系。也就是说,他将会被打落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环形看台上的列国观众,本以为胜负尘埃落定,却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斗的转机所在吗? 姜望始终不肯放弃的挣扎,终于为他挣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炼虚神通之力耗尽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斩飞、再一次吐血的姜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 观众能够看到的,他在场上只会看到更多、更仔细。 哪怕是在无力飘摇时,他也在苦苦弥补着“知见”,为胜负寻找机会。 因而此时,台下人方惊,台上人已动。 人还在倒飞之时,已猛然一个折转,折向秦至臻! 因为未有全力卸劲,脏器也因之受损。 但他眉也不皱一下,目中不见半点痛色。 其人纵剑,去势汹汹,只求生死,绝不回头。 老将迟暮之剑! 最悲壮、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决绝! 姜望连人带剑,瞬间已欺近。 但见秦至臻猛然站稳,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灵处,跃出来一个无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虚似实。 其间有万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着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当然也令人迷醉。 是为神通,万化! 是所谓“万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将神通之光,化为任何力量。 不仅仅是真元、术法、剑气…… 还包括神通! 那无色的光球中,流光乱转,顷刻归复,化为虚实相间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炼虚神通种子中! 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顷刻凝实如初。 他身周虚空与现实的波纹,立即平复。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铛! 以勇烈之势疾刺而来的姜望,撞至半途就仓促回剑,又被一刀斩飞! 这一回,连平步青云的印记,也都看不见了。 秦国观战席上,甘长安一口气按回心里。 是说…… 哪怕姜望逼迫再甚,秦至臻这样的人,也不该犯如此错误才对。 秦至臻藏着的最后一个神通,居然是万化…… 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让人绝望的手段啊。 这一战之后,齐国这个姜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道心。或许从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认输吗?”观战席上,叶凌霄忽然传音问道。 “我想他不会愿意。”叶青雨的声音,尽力在平静。 “放心吧。”叶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动寻死,衍道强者足以保他小命。” 万化神通一出,那所谓的“转机”,也已经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几乎毫无弱点的强大,向现场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几个人之一! “我感谢你。” 在这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说道。 他或许是有更庄重的语气,但在阎罗天子真身状态下,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冷漠。 他在对姜望说话,又好像在沟通那些历史岁月里,曾在这座演武台上照耀过的天骄。 他用那固有的腔调,慢慢说道:“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精彩的战斗体验。” 万化神通终于把炼虚神通的力量补充完整,他于是抬起刀来,终于要为这一战划下结局:“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最强的我。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你当以此为荣!”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姜望中止老将迟暮之剑,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斩飞之时。 手中长剑哀鸣、身上青衫猎猎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积累早已经足够。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最恰当最圆满的时候。 推开他的第四内府,摘得神通。 什么是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这天下之台,在这列国天骄之会,面对着整个现世最拔尖、最强大的内府修士。 是时候了! 秦至臻说第一句“我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心中闪过的,却是他站在狻猊桥上往下看,那万里长河如巨龙翻身的雄伟景象。 他其实在很多天之前……就来过长河。 那一次,他是被当世真人追杀,几乎陷于穷途末路。 灵感孕生的某一剑,被生生压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寻回。若非苦觉老僧救场,他的故事便已终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这滔滔长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长河,哪里有片刻的涟漪! 如今再来长河时,却是代表着东域霸主,以齐境第一的身份,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群星闪耀之时,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两次来长河,心境如此不同。 时已移,人已换。 唯有长河,浩瀚如故,伟大如故。 秦至臻说到第二句“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通天彻地的六合之柱。是初登观河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厚重与伟大,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仿佛铺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壮阔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间奔涌! 万万里长河,横跨现世,其间多少惊涛。 万万载岁月,亦复奔流如斯! 这座古老的观河台,为镇长河而生。注视着长河,也经历着历史。 与伟大同名,与荣耀同行。 在这观河台上,列国第一的天骄,以生死争荣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暂的一战中。 林况拼死挥刀,却仍然只能咀嚼失败苦果。 北宫恪穷尽努力,却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门豹为国而死,有燕少飞还剑弃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来之名,宁愿以死相争。 那触悯受尽讥讽,饱受冷眼,却也是傀儡异兽都死尽,手脚尽断才肯输! 甘长安被称许“八岁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天骄,却受当头一刀。楚歌于是复闻。 那良在狼群里长大,在草原上纵横,近神之躯,威绝同境,却差点被活活打死!齐人为此欢呼。 更有斗昭与重玄遵绝世之战,演尽外楼此境巅峰! 项北盖世之姿,异象天生,只能沦为背景。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惊艳天下,却也阻于逆流。 这是群星闪耀时!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闪耀之时,只求最耀眼。 不必说什么灿烂的历史,现在就是成就辉煌的时刻! 列国天骄齐聚,风云际会时,谁堪绝顶? 谁在绝顶之上,又起高峰? 长相思在啸鸣!!! 这是一声煎熬的吟啸。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伤,都在此声中! 它的坚持,它的勇敢,它的锋锐,也在这声里! 此声回荡八方,抵冲云霄,慑杀人心,也将照耀历史! 宝剑匣中不得鸣。 若得鸣时,必叫天下知! 因为那剑鸣如此清晰,剑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飞中的姜望,他那握剑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劲中震颤。唯独他那一只握剑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你也不能够忽略他。 永远不能够! 场上风云动,剑在手中鸣! 当秦至臻说完最后一句话,以万化神通彻底补完了炼虚神通之力,提起长刀时—— 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时乾阳之瞳已消退。 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它清澈、宁定,像是一面镜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独自淌在山上林间。 它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坚定。 在此刻…… 忽有剑光起! 流光耀在双眸间! 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姜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内府悬于穹顶,辉光互映。 轰隆隆! 第四座府邸终于出现!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贵不可言的府邸。 又带着极致自由、极致潇洒的气息。 而姜望神魂显化,手执长相思剑灵,一剑直刺…… 剑撞内府门! 第四内府轰然洞开! 在此刻。 第一内府演化为一轮赤红大日,第二内府演化为一轮黑白弯月,第三内府演化为一颗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风的霜白之光,在此时,同耀五府海! 似在欢欣鼓舞,如在雀跃沸腾。 神通有灵,亦在期待此刻。 一颗饱满的、天青色的种子,于此时跃出! 那颜色明明自由、潇洒,却又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锐光! 第三内府出现时,第一第二内府藏形匿踪。 第四内府出现时,却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盖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这座第四内府的神通尚未彻底显现,就已经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见天府之能! 迎着那高悬的赤红大日、黑白弯月、霜白星辰,第四内府于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隐去,竟然化成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的人! 此人长身玉立,手执青锋。不语不动,而有瑞彩千条,霞光万道。 是为神通,剑仙人! “持续时间内,剑演万法!” 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五府海中,不为世人见。 而在身外,此时姜望刚刚睁眼,剑光照眸,与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对视。 他被斩飞的身躯,就此悬停。 那染血的青衫,猎猎作响。 熊熊烈焰,似自体内腾出,而灼于身外。 绕身一周,绕成一圈火线,离体一寸,尽情招摇! 从头到脚,甚至于手中长剑,都被这样灿烂的火线包裹着。 而丝丝缕缕霜白色的风,交织成一道霜白披风,在他身后飘转! 火是三味真火,风是不周风! 此时此刻的姜望,眸照剑光,披风浴火,足踏青云! 说不出的煊赫,难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只想问你。” 他如此回应秦至臻:“我将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身悬高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你准备好答案了吗?”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秦至臻—— 关于向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我就会在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你! 他的声音在这天下之台四散,听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伤了的错觉! 而直面姜望的秦至臻,只回以一刀! 漆黑的夜色奔涌而来。 仿佛要终结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万道剑光便已将夜幕照破! 人们看到在那高穹,剑与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个天下之台内,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是金铁交击的锵鸣、恐怖力量荡开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剑仙人对阎罗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两侧,各自高悬于空中。 剑仙人在东,阎罗天子在西。 命运总有一种莫测的味道,他们此时的位置,正合东齐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长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颤。 在他身后,浮现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坐镇虚空,慑服四方。 那是阎罗殿的投影! 今日他为冥天子,当一刀定世人生死!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而姜望倒提一泓流光,潇洒踏于云上,背东面西。 有一青衫剑仙的虚影,傲然立于他身后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长歌。 歌曰—— “君不见,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长相思倒提,姜望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长河浩荡东行,横贯现世。 你难道看不见,金乌从泰山之巅振翅而起,万里江河像巨龙一样蜿蜒! “君不见,汗青吹碎已千古,红颜白发皆黄土!” 霜白披风飘转,姜望一时默然。这观河台上,从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杰,多少红颜。 你难道看不见,史书被一口气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来历史的尘埃,红颜白发最后都埋入黄土中! “人生百年只两息,烽火连天更一隅。” 枫林城域覆灭之时,只在几个呼吸间。那样的人间惨像,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几人记得?几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生死两息。那烽火连天的祸事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的……小小故事。 “情则痴,怨则去。” 肩有山岳之重,心有血海之仇。无缘情爱! 爱一个人就全情以对,若生怨恨就远远离开吧。 “我亦有情付无情,也以无情付。” 曾经视为生死兄弟的方鹏举,因为对未来的紧迫感,也因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颗开脉丹的驱使下痛下杀手。 全心信任的师长,以谎言蒙骗于他,坐视整个城域毁灭。这个已经毁灭里的城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此前人生十几年,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间! 而我自己呢? 姜望想到。在战场之上,他也毫不犹豫地拔剑对敌。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也曾经祸水东引。他也曾经无视过哀求,他杀人的时候不曾手软。 我也将真情交付过无情的人,我也做过那无情的人啊!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姜望自己清楚。但他永远往前走,永远直面艰难险阻,永远走向更高处。 人生本就艰难吗?还是只有一段时间如此? 往前走没有不难的,那就走最难的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向,我永远只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败王夷吾,一战名动临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却与妹妹远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时候,最孤独。 登上高天拥抱明月也没有什么好夸赞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尽头吧。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在这里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人间的事情了,这样高的绝巅,像什么呢? 姜望的目光极遥远。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身后那青衫剑仙的虚影,已经歌至最后一句——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你问世间最高的山像什么。 世间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剑!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剑! 匹夫一怒,就拔此剑而起。 此剑搅动云海、势绝六合、必断生死! 此剑竖则成山岳,举则洞苍穹,直则人世分,横则天地绝! 那披风浴火的姜望,在灿烂的锐光之中,一步踏碎青云。 手持长相思,像握持着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剑,要使天地绝! 这是亘古绝巅之剑,是姜望一路走来,累积的所有势、所有力、所有决心、所有勇气! 此剑才现。 秦至臻身后那阎罗殿的虚影就已经碎灭! 此剑方出。 已刺横竖之刀! 铛! 那柄通体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处,哀鸣而断! 半截刀身高高飞起,扬起在极高处,耀动流光。 而披风浴火的姜望再往前,长相思更再进! 如雪的剑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却是真君余徙已经出手,拦下了这一剑的去势,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 人们也惊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后—— 咆哮的绝巅剑意,直接将秦至臻的胸腹处,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剿空了脏器! 世间有名姜望者。 从此可称剑仙人! …… …… …… …… (万字大章求月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此剑绝魁名 举座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拖延到最终阶段,将阎罗殿推演至最后一步、成功显现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竟然还是败了! 但输在这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的剑仙人手里,却也没谁能说一声不服! 这是亘古绝巅的一剑,仙人以高山绝巅为剑,洞破长夜幽冥,击败阎罗天子。 其状巍巍,其势峨峨。 其光煌煌,其威赫赫! 此战绝不输于斗昭和重玄遵的绝世之战,甚至于犹有过之。 外楼场那些交相辉映的天骄,因为太过耀眼、太过璀璨,一度让很多观者心神倦怠下来,对内府场的战斗难以提起劲头。 虽则姜望一上台就创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快取胜的记录,庄国林正仁未战而败。 但难免也更叫人觉得…… 不过如此。 战前反噬的事情都会发生,这就是内府场的层次吗? 直到牧国天骄邓旗展现绝顶天资,诸多恐怖杀法混为一炉。 内府场才算是有了看点。 到了齐楚两国天骄的巅峰对决,很多人才开始正视这届内府场的质量。 可惜神魂之争虽然绝强,在内府层次算是最顶尖的对决。毕竟主要是发生在通天宫内,观众很难窥得精彩。 姜望从破碎的火界中跃出,以杀生钉钉碎吞贼霸体的那一幕,才算是留下了惊艳的画面。 而后秦至臻当场同耀五府,直追外楼场的重玄遵,瞬间将观者的期待拔至最高! 半决赛上半场,逆旅对决天子剑,更是把这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提升到了历史前列。 这竟不是终点! 半决赛下半场之后,已经没有人会怀疑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已在历史前三甲。 剑仙人对决阎罗天子,绝对是亘古以来,最精彩的天骄对决之一! 姜望摧山为剑,撞破阎罗天子时。 齐国观战席上,与一些军中年轻将领坐在一起的王夷吾,眼中沸腾了许久的战意,忽而黯淡下来。 在姜望这一剑之前,他始终不觉得自己站到台上,表现会有不如。若无东街口之罚,谁能代表齐国出战内府场,尚未可知。他也该在这天下之台,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姜望这一剑之后,他的的确确,找不到击败其人的可能! 但王夷吾毕竟是王夷吾。 那眸光方黯,复又亮起。 今日不如,未必明日不如。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姜望能够后来居上,击败他,超过他,他王夷吾如何不能反超回来?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 同样目睹这一剑,重玄胜的拳头一下就攥紧。那双陷在肥肉里的眼睛,都瞪得圆溜了起来,像两颗嵌在面团里的黄豆。 这已经是超出他想象的完美画面。 从天府城到东街口,从天涯台到观河台。 姜青羊从未让人失望! 旁边的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手。 怎么办呀?她想。 以后他要揍你,我就真的拦不住了…… 重玄胜的座位往前大概二十多排,最前列单独围起来的位置,便是齐国的备战席。 曹皆轻轻往后一靠,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余光扫过旁边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看到其人骄傲的侧脸,此时也严肃非常。 即使是重玄风华,也不能独耀临淄,他作为齐国高层,心中只有满意。 而重玄遵静静看着演武台的方向,目光中其实只有遗憾。 遗憾未能在内府,与姜青羊交手。未能以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一会这剑仙人! 如今见到了斗昭的天人五衰,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要是当初在太庙之前,先争内府就好了…… 争完了内府,无论结果如何,再晋外楼。 如此既见识了剑仙人,又见识了天人五衰,其乐何极! 他重玄遵一会这世间最绝顶,才叫不虚光阴! 惜乎哉! 计昭南横枪在膝,而那杆亮白如雪的韶华枪,在膝上微颤。 他无声笑了笑。 身为神临强者,竟然被一个内府修士激发了战意。这实在是罕见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期待,等姜望成就神临之时,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姜望若能内府先胜王夷吾,神临再胜他计昭南,拿个什么诸如军神弟子之克星的名头…… 岂不有趣? 与齐人相对,秦人的心情自然复杂。 章谷半天不说一句话。 相对于甘长安的失败,秦至臻之败更令他叹息。因为甘长安只有十九岁,在外楼场的积累是稍有欠缺的,战前对他的期待也只是望二争一……最后止步于八强。 遇上斗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至臻则不同。刀术超越绝顶,成就五府同耀的他,才是秦国这次誓夺魁名的一场。 在内府场,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第二的可能。 现在却止步四强…… 但他实在不能说,秦至臻的表现不够出色。只能说现世浩瀚,群星璀璨,山外更有一山。姜青羊的确是惊才绝艳,赢得理所应当! 堂堂霸戎军统帅,深为国事忧怀,他看了一眼黄不东,现在就指望这家伙…… 然而小老头一样的黄不东,眯瞪着眼睛,恍惚物外,又不知在发什么呆了。 唉! 整个秦国的观礼队伍里,没人说得出话来。 外楼场内府场接连失利,这对武风甚隆的秦人来说,实在是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明明他们打赢了河谷之战,大胜强楚,正是影响力急剧扩张之时,一度要与景国争一争最强之名。 但这黄河之会上的成绩…… 实在不足以匹配大秦的国力。 甘长安沉默不语。 什么叫剑可通神? 这便是了! 秦至臻输得不冤。 他无话可说! 演武台上这亘古绝巅的一剑,照耀了多少人心。 牧国观战席上,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转了转,歪头看向赵汝成。 虽未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义兄很威风嘛!” 赵汝成的嘴角翘起,笑了。 笑得得意,笑得灿烂,笑得太迷人! 这是赫连云云自认识赵汝成以来,第一次看他笑得这样自然、释放、坦率! 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同时精准地挡住了赵汝成的笑容,不让玉真女尼有机会看到。 她因而也就忽略了,从始至终,玉真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一刻移动视线。 与倒吸一口凉气的中山渭孙,和表情紧张、很为牧国年轻天骄忧心的夏侯烈大都督不同。 黄舍利简直亮眼放光,她大大咧咧地盘坐在位置上,手肘撑着两边膝盖,双手托着自己的脸,痴痴看着演武台上。 美! 绝美! 美死老娘了! 真是剑仙子啊! 这趟黄河之会,来得真值! 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觉。 这是在研究对手吧? 堂堂骁骑大都督,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对于秦齐之外的观战者来说,抛开国家的立场,他们更能全身心感受这场战斗。 也更为这一幕深深震撼。 无关于国家,无关于其它,只在于最纯粹的、力量迸发的美感。那是最赤裸的,人类对于强大的认知。那是在内府此境,他们或许终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壮阔的的风景! 这样一幅华丽的战斗画面,印入眼帘,仿佛也印入了心间,久久无法散消。 什么叫风云际会? 莫过于今日。 什么叫绝世天骄? 莫过于此战! 而此时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的火线仍在燃烧,背后的霜披仍在飘扬,眸中的剑光仍在闪耀。 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流!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得胜后的狂喜,仿佛这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有对所谓“手下败将”故作的轻蔑,因为他也是艰难跋涉才至此。 此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秦至臻。 只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这是姜望第二次问了。 彼时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时此刻,秦至臻无力地躺在地上。 阎罗天子真身已被击破,身上的威严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那一袭黑色的武服,还在陪伴着他。 或许还要算上,手中那柄断刀。 他握刀的手那样紧攥,好像并不肯放弃。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断传来温暖的感受、不断渡来生机……这感受让他明白,若非这道清光,他已经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本届外楼场最耀眼的两位天骄,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问并不输给哪一个。 他对杀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对神通的开发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杀法和神通都已经超越绝顶! 同境之中无论是对上谁,他都不该输的。 现在其实并不是他最强的状态。 若在最巅峰的时候,他的铁壁神通可以融入阎罗殿,替代阎罗殿的具现墙壁,强化阎罗殿的力量。阎罗殿可以离开虚空,回返现世,在战斗中作为法器存在。 他的阎罗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巅峰,没能吸纳外部力量,还损失了黑无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条手臂…… 他还应该以无衣神通化出魂衣,披于阎罗天子之身。 以巅峰状态的阎罗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阎罗殿,一手横竖刀,才是最强状态的他。 但这一战打到最后,铁壁已碎、魂衣已消。 阎罗天子真身只是勉强显化。 万化神通虽然能够补充所有力量,本身却也有极限,弥补炼虚神通之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实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够接受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现最强的状态,不也是因为在先前的交锋中失利吗? 那些损耗,不是他主动相让,而是在一刀一剑的争杀中,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他确实是败了! 不肯面对失败,就永远没有赢回来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气息衰败的他,与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别。 他就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看着对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慢慢地说道:“他在咸阳城击败卫瑜之后,又要去武关试剑,我在渭水边拦下了他,与他定同境之约。他就当场突破内府,与我为战。我问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说话的“慢”,是因为说话艰难,还是因为认真。 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远缄默。 他就这样继续说道:“他说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那种光辉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战前的承诺,复述着渭水边的那一战:“我给了他时间,看到了他的剑阵……那的确是光耀天地的一剑。” 那个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家伙,居然说,不想再退。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懒洋洋,无论他取得什么荣耀,都永远一脸不在意的家伙,原来在别人的面前,会说“那个人的光辉照耀了我”。 “之后呢?”姜望问道。 “他剑绝渭水,而我把他打进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对于那一战,不遮掩,也不修饰。 “我想他应该没有死。”姜望说。 秦至臻看起来并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 所以说道:“是的。我没有杀他。” 姜望看着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战意,对于今日这一战你或许并不甘愿。外楼的时候如果你来挑战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死。” 你饶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饶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语气与选拔赛那天,他对秦至臻说“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在这样一场煊赫的胜利之后,已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底气。 而对于秦至臻来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份底气。 从选拔赛就开始对阵,争势争意争力,他从来也不曾小觑姜望。 因为在见识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剑之后,他曾说:“初入内府就有如此杀力,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内府之中,你有资格争第二。” 而彼时向前说道:“你现在就有资格争第二了。” 他问:“第一是谁?” 向前道:“就是那个照耀我前行的人。东域第一,姜青羊。” 因为那一剑的分量,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那句话,真正把素未谋面的姜望视作对手。才有了从选拔赛开始,一直延续到方才的这一战。 此时此刻,面对姜望的这一句话,他本应该愤怒。 但不知为何,没有愤怒的情绪。 这对真正的强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着他内心也承认,姜望有资格在外楼的时候绕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寻找着不甘不忿的情绪。 挣扎着说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 在那渭水边,那个被他击败的古飞剑传人,在那时,还对他出了一剑! 此剑绝魁名! …… …… …… …… ps: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清·黄仲则《登北固楼》 昨天在章说里看到这句诗,好喜欢。 正好我随手写的一句自己并不满意……嘿嘿,赶紧用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八章?请为天下戏 秦至臻不再说话,姜望也已经有了问题的答案,于是后退一步。 “此战胜者,齐国姜望!” 余徙的宣声适时响起。 章谷亲自上得台来,将秦至臻抱下台去。 此战虽败,秦至臻亦是秦之天骄,秦国不会让天骄寒心。 秦至臻的阎罗天子真身被击破、脏器被凿空,已经是致命的伤势,余徙为他吊住了生机,但若想要真正复原,秦国也少不了下些血本。 当然,对于为国而战者,怎么下血本都不为过。 黄河之会的正赛上,只要没有当场战死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倾力救治,使其恢复如初。 其意义,也不仅在于一个天骄的未来。 只是,在余徙真正宣布胜负之后。 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两个代表神通最高成就、也理所当然应在同境最强之列的天府修士,居然都没能夺魁! 一个只能与人并列第二,另一个甚至止步四强! 这届黄河之会的阵容,实在恐怖。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还未开始,已叫人觉得惊叹。 不知十年百年后,这些外楼境、内府境的闪耀星辰里,有几人神临,几人洞真,更有几人身殒! 神临之境前,多少人蹉跎一生。其中也从来,不乏天骄! 此刻姜望慨然立在演武台上,身上风火皆退、神光已敛,青衫上血色斑斑,却自有一股卓然气度,飘飘如仙。 其时满场皆静,目睹这惊世一剑后,那种震撼,在人们心中久久不去。 忽然—— “青羊青羊,你是最强!!” 齐国观战席上,许大才子振臂高呼,面红耳赤。 “姜望姜望,第一在望!!” 子舒捏着拳头,也很卖力地喊着。 姜望险些一个趔趄。 那种傲岸无敌的气势,瞬间瓦解。 他分明看到,真君余徙刚刚正准备说什么,却又止住。看来也是被这乍起的口号声憋了回去…… 许高额竟能堵真君之口,也真是旷世奇才了! 现场的列国观众,反应不一。 在黄河之会这种意义重大的场合,喊这种浮夸的口号未免太不合适。 但有刚才这一战为注解。 这口号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竟也叫人觉得,这么喊没什么不对…… 本就堪称最强,本就第一在望! 倒是某叶姓真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啧啧连声:“你看看,你看看齐国都是一些什么人!纯属马屁精嘛!安安要是跟着去了齐国,指不定以后变成什么样!还是咱们云国好。云国人质朴!” 旁边的叶青雨捂嘴偷笑:“我倒是觉得,他的这些朋友,还蛮有意思的。” 某叶姓真人顿觉牙痒。 黄舍利羡慕地看向齐国那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中山渭孙:“哎我说,咱们荆国的仪式感得跟上啊!同为天下强国,怎能被比下去?我先时打得辛辛苦苦,大胜归来,喝彩的声音都不够大,还稀稀落落的,一点都不整齐!” 中山渭孙心里一万个不忿。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事也不归我管啊。骁骑大都督不就在旁边吗?姓黄的你能不能找对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已经落败了的人,去考虑赢家最后的待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以为我中山渭孙好欺负吗? 中山渭孙正在心里愤愤不平着,忽地反应过来,惊悚地看向黄舍利:“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喊口号吧?” 黄舍利满脸写着‘孺子可教也’。 伸手拍了拍中山渭孙的肩膀:“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事就交给你了。口号必须不能比姓姜的弱了,这决胜之局,争力也要争势。势弱一分,就很可能影响全局,输得很惨。渭孙兄啊!” 她笑眯眯道:“你不会想让我输吧?” 心中的赵铁柱疯狂咆哮:“你虚荣你就直说不行吗? 你跟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 想我中山渭孙,那是何等人物,国之天骄,神通盖世,让我给你喊这么羞耻的口号?你想都别—— 等等! 这是已经开始找借口了吗? 到时候赢了都是你黄舍利天纵之资,输了就怪我没有给你争好势? 姓黄的你好阴险,你欺人太甚啊啊啊!” 面上的中山渭孙微微一笑,僵硬之中犹有几分儒雅:“我尽……尽量。” 黄舍利刚回了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就听到了余徙的声音。 这位出自玉京山的真君,却是在对着她说话:“为赛事公平起见,我现在会定住你,让你的身体状态暂时凝固。你刚才调养了多长时间,齐国姜望也可以调养多长时间。而后再启决赛、争魁名,你有没有问题?”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道,我刚刚也没有认真调养啊?我都看美……比赛去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您等我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余徙:…… 想他堂堂衍道强者,现世真君。 竟然又一次无言以对。 先前话到嘴边,青崖书院那个高额头咋咋呼呼起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在那种羞耻的口号中,他开口说话,显得像是在给姜望助威似的…… 现在荆国这个黄舍利呢,你说她不尊重你,她语气很好,还有敬称。你说她尊重你,她还让你一个真君等一等! 理由是“姿势要好看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先修的“胆气”吗? 想他年轻的时候,在前辈真君面前,那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余徙真君的心事,自然无人能知。 众人只见他沉默了一下,而后抬手,一道清光绕在指间…… “不必了。” 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声音来自那方古老的演武台。 说话的人自然只有那一个。 众皆惊疑,就连余徙也转头看了过去。 演武台上的姜望,从容说道:“今日天骄云集,贵人在列。至尊降临法相,长河为此停波。两人之战,于历史是微澜,于天下是浮埃。何能劳诸君久候?” “姜望不欲浪费这几弹指的时间,便请速启这一场,让我与黄舍利,为天下戏之!” 说罢,他对着余徙恭敬一礼:“有劳真君主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三十九章?天下第一 (为盟主人生重来好了加更!2/2) 姜望一番话说得从容,表情宁和,不见半分狂态。 他把自己和黄舍利注定传唱天下的争魁之战,比作微澜与浮埃,也很见谦逊。 但放弃调养时间,直接便要与黄舍利为战,这种姿态,本身已是狂到不能再狂! 这是什么场合? 定夺万妖门后资源分配的天骄斗场。 角逐天下第一之名的现世盛会。 列国天骄相争,六大至尊天子法相降临观战,天下共证! 黄舍利是什么人物? 真正的绝世天骄,掌握了逆行时间长河的绝巅神通! 姜望现在却说,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并不需要调养? 而且是在刚刚击败了秦至臻之后! 到底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不够消耗,还是身怀绝巅神通的黄舍利不值一提? 其人强也如此,狂也如此! 然而人们在惊疑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 那以亘古绝巅之剑击败阎罗天子的剑仙人,真有这样骄狂的资格! 楚国备战席上,恶面军统帅伍希之外,便只有夜阑儿和斗昭并坐。 另一位参赛者项北,正在楚街处理伤势——就算处理好了,大概也是不会回来观战的。毕竟被焰花按在了脸上。 夜阑儿眸露讶色:“其人何敢骄狂如此?难道方才还并不是巅峰?”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面容一般完美、 柔一分则太柔,冷一分则太冷。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完美感觉,令多少人痴痴如醉。 不过,很多楚国贵族对夜阑儿的观感其实并不好。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次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楚帝直接指定了她,未经过任何较选,更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这人素无战绩,徒见艳名,谁能心服? 泱泱大楚,绝不缺乏天骄。那些有资格上场的人,只会觉得,是夜阑儿夺走了自己的机会。 长得再好看,一旦触及切身利益,也难免让人生厌。 当然,有此便有彼。 同样有很多的人,看到夜阑儿的那张脸,便可以原谅一切。 说句大不敬的,或许楚帝亦在其中? 这两种态度在楚国的观礼队伍里也是表现得泾渭分明,一些楚国贵族如众星捧月,鞍前马后地跟着跑。另外一些则是横眉竖眼,就等着看她在黄河之会上出丑丢份。 斗昭的态度在两者之间。既不追捧,也不敌视。 此时闻言,也只是随意说道:“根据情报显示,这姜望早就有三府三神通。方才与秦至臻交战,新开一府,新摘一神通,却还有一门始终未用。所以刚才当然不是他的巅峰。” 夜阑儿眸光微转:“这些内府境天骄的情报,你竟也关心了?” 斗昭淡声道:“任何一个霸主国天骄,无论是什么境界,都值得关心。” 夜阑儿微微点头:“说得也是。” 便不再言语。 横推楚国内府无敌,晋入外楼之后,仍是无敌般的存在。却还会关心列国内府境天骄的情报。 只能说斗昭能强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没有理由的。 姜望请求速启魁争,不歇而与绝巅黄舍利为战。 此等豪言,此等狂势,对现场诸国之人造成的震撼,是难以言说的。 比如申国江少华,就油然而生一种后怕。 说起来他与齐国国相江汝默,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往上追溯,他们份属同宗。论起辈分来,他可以与江汝默“兄弟相称”。只不过江汝默在其爷爷那辈,就迁到了齐国,当然是不会认他这个“兄弟”的。 背后有东王谷支持的申国,在面对齐国的时候,相对于容、旭之类的小国,底气肯定是足一些的。但也难免被敲打。 在正赛上,他输给了雍国的北宫恪,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 但当时如果不幸遇上的是姜望……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但真君大人只要一个恍神,他真的就死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被姜望点名要对上的庄国林正仁……也难怪战前反噬。 演武台上。 余徙静静地看了姜望一眼,强大如他,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此刻仍浸在击败天府修士秦至臻的势中——恐怕这才是姜望放弃调养的原因。 秦至臻在战斗中,放任北宫恪展尽巅峰,然后五府同耀、一拳破之,建立起无敌之势。之后自述绝顶之拳术,和超越绝顶之刀术,都是为此势添薪。 无敌之势如烈火,灼焰熊熊。 姜望将之击败,自然便承继此势,更在此势上。 无敌之上更无敌。 方才这一番言语,其人面上不显,意却在此势中。 他分明是不想中断这无敌之势,反而要以此势,直接席卷黄河之会,终结魁名! 现在的年轻人! 余徙面上无波澜。 身为本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需尊重黄河之会的公平性,而无针对或帮助哪位参赛天骄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道:“调养时间是黄河之会赋予你的公平,你可以选择使用,也可以选择放弃,这是你的权力。” 如此陈述过后,便转身看回黄舍利:“既如此,荆国天骄黄舍利,请上天下之台。” 彼时黄舍利才刚刚调整了一个自认为优雅的坐姿,等着玉京山的真君将她定住,好好优雅一段时间…… 然后便听得齐国姜望“口出狂言”。 毫无疑问,绝世天骄这张扬骄傲的一面,也是很见魅力的。 但是当你沦为这份骄傲的背景时…… 那画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好!” 众人只听得,那荆国天骄黄舍利,只赞了一声。黄袍一卷,便自那备战席上,直接踏空而来,走向演武台! 黄河之会毕竟是这样庄重的场合,列国天骄上台时,一个个都是守足了礼貌。恨不得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上台去,谁也不想失了风仪。 像这样直接从备战席起步,踏空而行的,黄舍利还是第一个。 她健美的身形,在空中美好得像是一幅图画。 漫步空中,如踏时光里。 黄袍飘转,美眸含煞。 古铜色的肌肤如有流光转,和手中的普度降魔杵交相辉映。 其声雷音未歇尽,其人已踏至演武台。 落在刚刚击败了天府修士的姜望面前,不多说一句废话,已经尽显骄态! 观战的时候,我黄舍利爱慕美人。 参战的时候,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头都给你打破!老娘必须第一! 两道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无声而似有火星。 此刻,站在这天下之台的两个人。 其实状态都不完满。 黄舍利的雷音塔神通已被破,不是短时间能够恢复过来的。彼时她倒是可以逆流更多一点时间,保住雷音塔,但那样就错过了击败天子剑的最佳时机了。此外一身杀法都展露了七七八八,菩提神通还能够持续的时间也已不多…… 姜望这一边,声闻仙态已不存,炙火骨莲里贮存的星光已耗空,神通与道元的消耗都很巨大,身上还有苦战之后的伤…… 但这两个人在演武台上相对而立,一个黄袍飘卷,神采飞扬,一个青衫垂立,自信从容。 人们都只看得到他们身上的昂扬气质,和那份必得魁名的决心! 清光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余徙也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战,跳过了必要的开场。 站在演武台下,这位来自玉京山、来来回回只一道清光保住了多少天骄性命的真君,其声悠然,遍传众耳—— “放眼现世之广阔,几乎无涯。眺望人族之繁盛,亿兆难计。 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在浩渺如繁星的修士里。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 能称名为内府境天下第一!” 他环视一周:“此人是谁?此人何名?” 他高高举起他的手,大袖在空中如旗,而后放下。“开始!” 演武台上清光骤消! 黄舍利眸中骤现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宝光种子,菩提已开! 双足连踏,顷刻已近姜望身前。 高高跃起,普度降魔杵高扬! 在这一刻,姜望抬眼与她对看,眸中剑光照耀! 他脚下青云印记浮现,身外赤红火焰流动,背后霜白披风飘展,一刹那已是人间剑仙人! 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菩提顿开的黄舍利,更在那剑光照眸之中,看到了两尾若隐若现的黑白两色阴阳鱼,令她产生莫大震怖! 她疾退! 她先连步连冲,势如猛虎下山。 此刻又连步连退,疾如惊弓之鸟。 这一幕瞧来有些荒诞,但谁又能小瞧身怀逆旅的她? 她只是在每个阶段,做出每个阶段下最正确的战斗选择,坚定不移,毫不犹豫! 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胜利后的事情! 人们更不应该忘记,在与赵汝成相对的那一战中,她也是欺近赵汝成身前,却又被尚未出鞘的天子剑逼退。 但最后,消散的是天子剑,倒下的是赵汝成! 黄舍利来得急,退得快,但并无慌张,退得很有章法,随时能够发起反击。 而姜望只以左手握持长剑,横于身前,他剑光照耀的双眸,就越过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与疾退中的黄舍利对视。 慨然道:“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锵~! 声震八方,行于高天。 这一声吟啸,是天下鸣。 使天下闻,得天下名! 这一路走来……纪承老将白发见生死,许放剖心自裁举恨刀,庆火其铭纵身幽天、青七树束手而死,东街口一战名动临淄、腾龙境证得无敌,新安城长街钉杀董阿、观河台上复见小五。 初见长河,惶惶如丧家犬。 再见长河,已是亘古绝巅一剑,剑斩阎罗天子! 人生…… 人生! 人生何其难也! 人生何其壮阔! 姜望披风浴火,眸照剑光,剑仙人状态下,混同四神通之光,持于一剑。 此剑分两式。 左撇而右捺。 是为……“人”字剑! 人字撑天地,他勇敢承担责任。 人言即为“信”,他不轻诺,诺必践。 人是这无垠现世里的精彩,人更是这茫茫人间的悲欢! 我见过听过经历过。 爱过恨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我不敢说人何以为“人”。 但我终于能说,我欲为何“人”! 这一剑,是迄今为止,所有人道剑式的统合。 也是姜望第一次,用他的剑,阐述他对“人”这个字的理解。 此乃述道之剑! 人们只看到,那见证了古老历史的天下之台上,姜望踏青云、披霜风、浴赤火,一剑前行,人字两分! 而黄舍利身后,骤然生出飓风,咆哮如龙卷,接天连地,瞬间席卷而前…… 却两分! 与那咆天哮地、流火蔽日的龙卷风相比,披风浴火、踏云而来的姜望,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 然而风绕他而走,火绕他而行。 席卷一切的景风,在姜望的剑光前直接分开! 看起来,就是姜望一剑剖开了飓风龙卷,而后在这崩溃的风火之中,坚定往前、往前! 霜白之披飘展处,其风也静。 赤红之火腾焰时,其火也熄。 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景风,在单独的碰撞中,根本挡不住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何况姜望这不周风,还融入了绝寿殒命的杀生钉! 至于景风接引的所谓“天火”,不过是普通流火,在三昧真火的面前,同样掀不起半点风浪。 剑仙人状态统合了姜望的一切力量,以剑演“万法”。 包括道术、剑术、神通! 携着大胜阎罗天子后的无敌之势,人字剑继续往前。 “叱!” 黄舍利张口便是普度梵音。 一声如有千响,震外耳,慑内心,引动虚空梵唱,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而她右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佛首一敲—— 铛! 深山古寺钟声响,菩萨苦海劝回头! 大慈悲普度心经! 同时左手探出,如抱婴孩,满是慈悲。 却是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去夺剑柄! 在菩提神通状态下,黄舍利一瞬间做到所能做到的一切。 但剑已至! 此剑是世间人,此剑是人一生! 我所求何道,我所行何路,我为何人! 此剑如人撑天地。 黄舍利试图去夺剑的左手,瞬间被削飞五指! 那虚空隐隐的梵唱、响彻天下之台的古寺钟声,全都碎于剑鸣下。 窥得真君道则,自创声闻仙态的姜望,当然不会被这钟声影响。神魂之力更胜项北的他,也不至于扛不住大慈悲普度心经。 更重要的是,黄舍利这些力量虽然配合绝妙,毕竟是分而击之。 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现在却贯于一身! 一剑胜负已出,顷刻将分生死! 看着那断飞的五指,黄舍利眼中没有痛色,只有流光万道而转,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起而复消。 浮光掠影应如梦,波涛往复时光河。 她在时光中行走! 被削飞的五指又飞回,那清越的剑鸣已沉寂,那碎灭的钟声又重闻…… 一切都在倒转,都在回退。 包括那柄如流光霜雪的长剑,包括那踏云而来的剑仙人! 回退,回退。 漫步在时光之中,行走在倒退的画面里。 但在她流光万转的美眸中,始终有一颗青色的椭圆形种子,载浮载沉。 那是菩提神通疯狂运转,帮助她梳理时光河流,也帮助她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回退。 一直回到了最开始,在属于真君余徙的清光,刚刚消散之时。 这里已经是极限,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逆流真君的力量。 而她在时光河流中,一路走回最开始,只能说明,在这段逆旅中,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能找到对抗剑仙人的办法! 要战胜姜望,只能在此剑前! 一切重新开始。 对于场外的人来说,他们目睹了黄舍利这场奇迹般的回溯旅行。 但对于场上的姜望来说,一切只是刚开始。 黄舍利“叱”了一声,便引梵唱动。 手中普度降魔杵竖在身前,那代表三世的三棱尖锥,直接扎落地面。 离地三寸而悬。 那黄面佛的佛首,正与姜望相对。 黄舍利左手竖掌于身前,右手轻轻按下,按在那佛首之上,似在为其遮阳避雨。 五府震动,道元汹涌。 那黄面佛的佛首,顷刻似转换了千百种表情。 似喜而笑、似怒而叱、似忧蹙眉、似惧畏缩、似爱深情、似憎疏远、似欲痴然…… 而后瞬间幻灭! 情绪崩溃的恐怖力量一似啸海,倾覆演武台,沸腾八方! 这是无边苦海,这是人世囚笼。 使人不得脱,使人无可救。 活着,就是折磨! 这是黄弗亲自为宝贝女儿设计的杀手锏,名为“我佛”!可惜雷音塔暂时无法修复,不然威能还可更上一层。 是所谓—— 七情皆灭,生而皆空。 苦海无边,我自成佛! “我”为佛时,你将溺于苦海,溺死于苦海中! 在咆哮的情绪苦海中。 人们只看到,那青衫独立的姜望,瞬间眸照剑光,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左手横鞘于前,倏然拔剑而出! 剑走两式。 一撇一捺。 立起撑天地之“人”。 是为……“人”字剑! 这披风浴火的剑仙人,在茫茫“苦海”中一往无前。 这极致璀璨的一剑,乘风破浪! 人生皆在苦海中。 人却总是前行! 须臾已斩至,一剑而两分! 苦海破,“我佛”灭。 无边苦海一剑割。 剑尖点在黄舍利咽喉! 而黄舍利的眼眸中,流光万转,时间逆流! 倒退,倒退。 脖颈处的冰冷感觉已经散去,那柄长剑已退回。 苦海漾波,而又消失。 回到最开始! 黄舍利握着她的普度降魔杵,注视着青衫仗剑的姜望。 心中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次逆旅了…… 在逆旅之中,她才更深刻感受到姜望的可怕。 每一次重新开始,都继续着先前的选择,毫无偏移,毫无犹豫。都是一瞬间现出剑仙人之态。直接披风浴火,斩出人字剑。 比强大更可怖的,是这种永不偏转的笃定! 毫无疑问,这就是姜望对付逆旅神通的办法。 上台只出一剑。 全力以赴的一剑。 无论你千次万次重来,我都以此一剑斩之! 这是何等的勇气? 这需要何等的自信? 一切再重来! 黄舍利这次并未先动,而姜望眸中已起剑光。 又是那一剑! 黄舍利看着此时此刻的姜望,看着三昧真火绕于其身、不周风披于其后、剑光耀于其眸,眸中还有那神秘的黑白两色阴阳鱼…… 此时的姜望已经显现剑仙人之身,横剑于身前,慨然道—— “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不必了!” 黄舍利随手将普度降魔杵收起,双手一张,示意自己已经放弃。 笑眼看着姜望:“本姑娘从一开始就很看好你,这魁名便让与你了!” 剑鸣戛然而止。 那披风浴火、声势煊赫的剑仙人,纵剑在半途便顿住,怀疑地看了看黄舍利,又看了看主持赛事的余徙,显然还有些懵。 我这一剑还没结束,你就已经投降了??? 这可是黄河之会的魁名! 是天下第一之争! 你真的不再努力一下吗? 但真君余徙的宣声已经响起:“此战胜者,齐国姜望!内府魁名,齐国摘之!” 姜望眨了眨眼睛,感觉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然笃定自己能够取胜,他当然相信,他就是天下第一! 但这也太轻松了! 对于黄舍利来说,两次重演战局,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她确认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是无法改变结局的。 那就坦然面对—— 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只不过,她本来只是恶趣味地戏耍一句,以报战前姜望那一句“不必”之仇。 但不知怎的,看到姜望那懵圈的样子,心中那失魁的遗憾,竟也淡去了许多。 黄舍利洒脱一笑,大步走上前去,绕过长相思,握住了姜望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你拿魁名,我很服气。我是荆国人黄舍利,今年刚好二十,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此时魁名已定,对方又这样友好,姜望不是无礼之人,但他尚在那无敌之势中,而且剑意满腔无处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半尴不尬地道:“好说,好说。” 黄舍利倒也不占他的便宜,摸了一把手便松开,潇洒转身,径自下了这天下之台。只把姜望一人留在这见证时光和荣耀的演武台上…… 迎接独属于魁首的荣光。 齐国观战席上,重玄胜猛地站起来,一步踏到观战席最后,现出法天象地神通,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吼道:“此人何名???” 而后整个六合之柱所围的空间里,响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姜望!” “姜望!” “姜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百四十章 群星闪耀时(最后一天双倍求月票!) 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没有一丝偏转,没有一次势衰,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与有荣焉,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就跳到了后面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 平庸肤浅不自知!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写好了口号。 所以他张了张嘴,还待再争取一下……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 整个天下之台内,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在这观河台耀武,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再到夺魁时,于逆流时光中,一剑三败黄舍利。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 他的才情,他的意志,他的天赋,他的实力,实至名归,真乃天下第一!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就在这这个时候,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就那样高举着,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 “姜望!”他洪声道:“且为我大齐展旗!” 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涌般的欢呼,也如潮退去了。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万千目光的重量,加于一身。 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向往的…… 从此他亦要习惯,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无数天骄里,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 是茫茫夜幕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 群星闪耀时,他最耀眼!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慢慢靠近。 大齐春死军统帅,当世真人曹皆,亲自捧旗而出。 他应该要知道,这一杆旗帜的分量!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多少天骄台上奋死,多少豪杰死不瞑目,这是第一个魁名! 并非齐国不强,并非齐国天骄不强,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生死胜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不是努力就能赢,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 争魁,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强如重玄遵,天府堪称无敌,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错失魁名。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秦至臻、黄舍利,堪称死亡签运。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横压绝世天骄,力摘魁名,尤其震撼人心。 曹皆走近了,那一卷紫色也走近。 姜望伸出双手,肃容道:“姜望接旗!” 他接过这杆旗帜,感觉足有千斤重! 曹皆交出旗帜后,便立即转身。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 走下演武台后,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道:“有劳余真君!” 余徙亦肃容,微微颔首,以为回应。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 就在姜望的面前,一道一道的清光,凝成台阶,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 天之阶,在身前。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踏上这清光之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高,踏上高天去,渐渐在人们眼里,已经只剩一个黑点。 而六合之柱所围的六个面,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 姜望越走越高,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也远离了欢呼。 举目四望,除了接天连地的六合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什么都瞧不见。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手上的紫色旗帜,腰间的长相思。 越往上走,越是孤独。 轰隆隆! 轰隆隆!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 但细听又复无声。 俄而,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渐渐的,这些声音也没有了。 他往上走,往上走,孤独地往上走。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 “你是何人?”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 这声音古老、浩瀚,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 它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姜望!”姜望大声回应道。 那声音又问:“你欲何为?” 姜望道:“已摘魁名,登天展旗!” “至矣!” 一声叹息,终不复闻。 姜望抬眼再看,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 瞧来……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也以六柱所围。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右手握着旗面,高高一展! 那一抹紫色的、至尊至贵的旗帜,就这样飘扬在高空。 一条紫色的神龙,傲然腾于旗上。鳞爪毕现,目有神光,龙首龙尾,连成一个圆环。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至尊至贵,烛照天下。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当旗台上,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 天下之台内,人们也已经能看到,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 整个六合之柱所围,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只有恍惚流光。独独东齐这一面,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 曹皆高声道:“壮乎哉,我大齐!” 所有齐人同呼:“壮哉大齐!” 而在天阶尽头,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看到一个光点,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印上眉心。 这是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下一刻,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 其时天阶已消,四下无声。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在观河台飘扬!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笑道:“幸不辱命!” 迎接他的,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 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十余年来,只出这么三个魁名。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 齐国已摘其一! 荣也耀也,世难再举! 在齐国的史书上,亦会记下这样一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为国展旗! 且不说齐人如何,魁首如何。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此时宣道:“内府场魁首已决出。且待明天,再续天骄之会!诸位且……” “余真君容禀!”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割天地,斩人心。 它太锋利了。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 而对姜望来说,这声音他太熟悉!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得——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 其人眉、眼、鼻、唇,甚至长发,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 而他的眼神,温吞,冷漠,又天真!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很难让人相信,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对着真君余徙说道:“何必明日?” 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惊诧莫名。 此情此景,此势此言,让人隐隐有所猜测,可没人敢笃定! 那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李一!”金冕祭司那摩多,面露惊容,在牧国备战席上,今日第一次出声:“你竟然就是太虞?” 极情于剑,极情于道,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他如何不知?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但传至现在,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归于小众,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而李一其人,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 其人其剑,锋锐绝伦,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也曾与其道左相逢,虽未交手,已知其人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何时成的景国人? “没错!” 李一并未说话,景国备战席上,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赤面慨然:“景国李一,道号太虞真人!五日前,于大罗山受封!” 能在大罗山受封,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现在看来,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整场黄河之会,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 但此时甫一出声,便叫天下惊!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 一位真人!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 这意味着什么?! 冼南魁环视四周,忽然笑道:“李一是道历三八九零年生人,诸位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辨血见龄!”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又很舒爽。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不可能任人洞察。抛出一滴鲜血来,倒是没有问题,也足以鉴别真假。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长河龙君亦在座。李一若是年龄不实,绝不可能瞒得过去。 但这是什么概念?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 是有记载以来,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姜望站在台上,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居然只有二十九岁!怎么可能!?”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恐怕不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还真观里所“旁听”到的那场战斗。 那一战,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他才踏进超凡世界,开启新生。 但一路走到现在,回望左光烈,仍觉天骄耀眼。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修行愈久,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 恐怕在那个时候,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 也就是说,李一并不是二十九岁成就的洞真,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 与之相较,景国的什么赵玄阳、淳于归,的确是不值一提。 与此相对的,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 也难以并论!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成就了洞真!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 五日前? 这个时间点……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 一位当世真人,也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 一位这么年轻、这么可怕、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一直以来隐藏身份,天下独行,所图必然深远。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真的够本吗?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 曹皆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齐国是已经够了!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 此时此刻。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 “你说……何必明日,是什么意思?” 余徙看着李一,确认般地问道。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时间很珍贵,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解决这件事情。”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由是愈见锋利。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 计昭南面无表情,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不自然散发的杀气,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 夜阑儿嘴角带笑,但眸中殊无笑意。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根根屈下,又一根根抬起。好像在数着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仍然藏在斗篷里,但他已经从盘坐,变成了正坐。五指朝天,微曲拇指,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表现也不相同。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不动声色。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仍径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抬头看向姜望。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则低头看着他。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他也须是不能同意。 “你名姜望,是吗?”李一开口问道。 倒是并无什么争锋相对的意思。 姜望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李一淡声说道:“我的剑刚才因你颤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难免心中惊讶。 最年轻的当世真人,与天下第一内府,竟然是认识的吗?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渊源。而且……他刚才说他的剑,因内府境的姜望而颤鸣? 这种陈述,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姜望目光宁定,无喜无悲,只是按剑道:“好久不见。”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一的脸。 但李一的声音,已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回响。 他永远不能够忘却,这道锋芒。 毫无疑问,这个人所代表的名字,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座高峰。这个人,就是他在漫长道途上,倾力追赶的目标。 他在成就超凡之时,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与李一相同! 李一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寒暄为何物。只继续道:“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我的剑为何而鸣。” 姜望说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过了两年。 第一次见面,这是一个奄奄一息只在等死的乞儿。他不许其生,也不夺其死,任意自然。 第二次见面,其人已经是天下第一次内府,全力一剑,令他的道剑都随之颤鸣。 所以他说,他期待第三次见面。 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内府,还是没资格给他答案的。 姜望仍然直脊而立,不卑不亢道:“我也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给你答案。” 很多人大概觉得李一在说客气话,而姜望夺魁之后太膨胀。 但李一从不说客气话,而姜望是真的相信自己。 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李一笑了。 这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但很快又敛去。 因为消散得太决然。让这抹笑容,在天真之外,也有了淡漠的味道。 这是一个天真无情的人。 他弯起食指,点了点这座演武台。 “你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换我上台,如何?” 这是疑问的语气。 姜望笑了笑:“好啊。” 于是走下演武台。 一白衣,一青衫。 两个人一上一下,就此交错而过。 仿佛是某种仪式的交接。 但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 一个魁首下台了,一个魁首正登台。 现在,白衣披身的李一,就站在这天下之台上,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喜欢穿白衣、且又穿得很好看的人,就在这现场,也有不少。 比如凌霄阁主叶凌霄,潇洒出尘,俊逸非凡,飘飘然有仙气。 韶华枪主计昭南,则很符合说书人口中常出现的那种白马银枪、白袍小将的形象,真个风姿无双。 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却又不同,翩翩如浊世贵公子,风华绝代。 而李一穿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 那种无一丝杂色的简单。 他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的锋利。 只是往演武台上一站,就已经割伤无数目光。 仍在台下未移步的余徙,淡声道:“黄河之会自有规矩。若其他参赛天骄同意,本座也便认可。若有一人不同意,太虞,你还是明日再来。” 哪怕谁都知道,当登临洞真的李一到场,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就已经失去了悬念。 再怎么天骄盖世,神临与洞真之间的差距,也不可以逾越。 但黄河之会仍有自己的规则,需要得到尊重。 当然,若是所有参战者都同意不浪费时间,提前在今日开启魁名之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姜望主动放弃调养时间一般,亦由自主。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位现世最年轻的真人,在台上平静地说道:“今日若为战。谁能接我一剑,我当弃魁名!” 太虞真人李一,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剑! 人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这还未止。 演武台上的李一,用那平淡得近乎温吞的眼神,转过一周。 似乎这时候终于开始注视对手,但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人。 “谁先来?” 他问道:“又或者,一起来!” 简直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但人们不由得想到。虽然神临到洞真难以逾越,但七位当世最强的三十岁以下天骄若能联手……倒也未必没有争胜的可能! 白衣霜枪的计昭南,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齐国的备战席前,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李一:“以众凌寡,我不屑为之。以神临战洞真,我不能为之。今日这一战,我计昭南力不如人,就此弃赛。但是李一。” 手中韶华枪流光瞬转:“你今日辱我何极!他日我登临洞真,必继今日之战!!” 一声落下如枪鸣。 已定来日生死约。 那时候的挑战,可无真君保命! 其人提着韶华枪,径自离席而去。 李一看了一眼那骄傲孤绝的背影,并不说话。 第二个站起来表态的人,是荆国慕容龙且。 “战场之上若有可为,千军万马也无拘。演武台上再不可为,也该是两人分生死。” 他冷冷地看着李一:“魁名是你的。但修行路上,一时先后难免,生死途中,你我一视同仁。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亦是转身。 直到此时,已经走到演武台下曹皆身边的姜望,才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计昭南怕死吗? 计昭南怕丢脸吗? 都不是。 他站在观河台上,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但首先要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所以他留下他日之约,率先退场。 便如此时的慕容龙且。 一直都说,黄河之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演武台上亦是战场。 但慕容龙且此刻强调战场是战场,演武台是演武台,却是要抹掉“景国势压天下”的印象。 无论如何,台上围攻李一之事必不能为。 在场这么多天骄,若真的上台围攻李一。 无异于天下合围景国。 景国败亦是胜,胜则声势无两! 而慕容龙且同样选择弃赛,并告诉世人,李一之强,是李一之强,无非修行路上早行一步。景国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争得了一个魁名,与齐国之魁,并无本质区别。 李一,或者说李一所代表的景国,在营造倾天下之势。 而计昭南慕容龙且,连却之! “唉。”楚国夜阑儿叹了一口气,把听者的心都几乎叹碎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夜阑儿深负皇恩,倒也没什么可说。景以太虞摘魁,我当避席!” 亦是转身去了。 黄不东终于数完了他的手指,呆了片刻,愣道:“我无幸理。” 整个人似乎更加老态,起身恹恹地离去了。 至于有着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则是收回了朝圣的手势,一言不发地离去。 金冕祭司那摩多代为宣布道:“此战牧国弃赛。景国连弃两场,我们也弃一场,算是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神圣,他的语气慷慨。 让已经退出法天象地的重玄胜也叹服不已。 想他重玄胜虽然脸皮不输,但胆量是比不上的,他哪里敢在黄河之会,摆这种不要脸的谱?只能说苍图神神光所照,果然厉害! 瞧那摩多这话说的,听起来牧国倒像是比景国强得太多。 偏偏景国方面还不好反驳,虽然性质不一样,虽然景国连弃两场,恰恰是为了蓄积此时之势,一场而倾天下…… 但真要论起来,两场还确实是比一场多…… 五大霸主国,拱手将无限制场的魁名让出。 固然是李一洞真修为,横压三十岁以下无敌,但也有“老子们不陪你玩”的意思。 对于这些,李一不置一词。 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所谓围攻之说,自然不存在可能了。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 他先时正冠,是已有死志。 但在几大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后,面上倒是显出了笑意,施施然道:“太虞真人自然当得魁名。我心服口服,当于台下观礼,贺此荣时!” 这亦是认输了。 现在只剩下丹国的张巡。 其人可以说是无限制场最不被期待的天骄,本身打进正赛,也是艰难取胜。 但恰恰是他,眼有战意。 按照李一之前所说的那样。 此时此刻,若能接其人一剑……丹国便摘此魁! 其余几个霸主国,当然不屑于以这种方式争魁,那几位绝世天骄,也不可能以撑一剑为目标上台。 但对丹国来说……诱惑太大了! 几乎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张巡咬咬牙…… “张巡!”丹国国相费南华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巡沉默半晌,眼中的战意终于退去了。 费南华转头看向演武台:“不到而立之年,已堪洞真之境。太虞真人摘此魁名,当之无愧!我丹国天骄,亦选择认输。” 如果说姜望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那么太虞真人李一,则不仅刷新了这个记录,更是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夺魁的记录。 一袭白衣独来,列国天骄回避! 洞真相较于神临,的确是碾压式的差距,无法逾越。 六位至尊都没有发表意见,现场更无人再有资格发声。余徙环视一周,于是道:“无限制场之魁名,由景国李一摘得!” 压抑了好几天的景国人,自然是欢呼起来。 太虞真人横空出世,碾压全场,不出一剑而摘魁。 这事迹必然会铭刻在历史上,景国人也自以此为荣。 唯独此刻立在演武台上的李一本人,仍然平静。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现世的中心,却如独在世外。 台下的姜望,此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还真观,公羊白、墨惊羽等人离开后,从李一嘴里轻轻喊出的、那一声微小的……“嘭”。 感受了他的寂寞。 冼南魁咳了一声,然后道:“李一!为我大景展旗!” 也如先时曹皆那般,双手捧起一杆旗帜,一步步走到台前。 李一仍不说话,单手接过了,直接往天上一甩,像是对着苍穹,丢出了一支投枪! 这杆旗帜倏忽而远,根本也无需天之阶。 而人们须臾便见得,景帝法相所立的、东北方向的那道幕墙,顷刻印上一副旗图。 那是一条黑龙、一条白龙,龙尾相错,龙身绕曲,龙首各望一方,共同盘成了一个旋。 是为乾坤游龙旗! 在景国人的欢呼声中,李一拔身而起,直接消失在了高穹远处。 其时,六位至尊的法相皆隐,那位坐观赛事的长河龙君也已经消失。 人们还在欢呼着、遗憾着、嘈杂着…… 黄河之会,已是结束了! 姜望立在台下,还在想着关于李一的事情,关于第三次再见的约定…… 忽然之间,已经有一群人涌到身前来。 重玄胜的、李龙川的、晏抚的、许象乾的……所有人的笑脸。 “记得吗?记得吗姜望?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重玄胜难得的表情激动,肥脸通红,这涨红的颜色,似乎也染进了眼睛里:“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许象乾额头锃光发亮,哈哈大笑:“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名扬天下!” 晏抚温声笑道:“来之前我已经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摆三日流水席,不禁任何人上桌,为你庆功。一路行来多艰,现在魁名已摘,是该休息几日,你走到哪里,咱们就醉到哪里吧!” 照无颜轻轻按着子舒的肩膀,子舒低头憋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着姜望:“你真厉害呀!” 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呼,有人落寞离去。 撤离的牧国队伍中,赫连云云笑问道:“不过去说两句么?” 赵汝成收回了视线,含笑摇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很多好前途,再也不会不快活啦!” “赵汝成!” 蓦然他听到这样一声喊。 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得人群中姜望踮起脚来,远远看着他,双手张成喇叭状,大声问道:“谁是哥?” 赵汝成脸色仍有些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是笑得灿烂,双手同样拢在嘴巴前,大声喊道:“你是!” 姜望高声问道:“我是谁?” 赵汝成连声大喊:“姜三哥!姜三哥!!姜三哥!!!” 两个人也不走近,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喊话。 显得很是幼稚…… 但这种幼稚,大概也只会在年轻的时候拥有。 赵汝成的身边,是牧国公主赫连云云,再旁边还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尼。 加诸于身的视线太多,姜望无法一一分辨。 只是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便算是问过好了。 赫连云云回以很温柔的微笑,那女尼似是愣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 姜望对赵汝成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明天见,这类手势也是他们在枫林城时瞎捣鼓的事情之一,赵汝成总是有些幼稚无聊的想法。而他们总是一边嘲笑着幼稚,一边陪他幼稚…… 赵汝成抬手招了招,便跟着赫连云云她们离去。 偌大的天下之台内,人海散成许多支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此时也散向四面八方。 姜望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先带大家回齐街去喝酒庆功。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来。” 重玄胜是知道他在云国还有一个妹妹的,此时早已收敛了激动神色,笑眯眯地招呼着其他人先离开。 而姜望穿出人群,走到了面蒙轻纱的叶青雨面前。 左右看了看:“欸,叶真人呢?” 叶青雨澈如静溪的眸子瞧着他,只道:“我们也握手。” “啊?”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去。 叶青雨轻轻握住了,笑眼弯弯:“恭喜你呀,天下第一。” …… …… …… …… 【本卷完】 …… (行路难终于行到天尽头! 为这一卷的结束,投上你宝贵的月票吧!) (哦对,明天就是八号了。左光烈的两幕番外将上线。起点全订读者可看!写得还可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你在彼处 凌霄秘地。 一只体长三丈的独角云纹异兽极速自高空俯冲而下,邻近地面时,骤地一个悬停,又反拔而上,直冲云霄。 “嘻嘻嘻……” 清脆的笑声似银铃摇、琼玉碎,在高空自在洒落。 若有人能贴近了细看,当能看到,在这只异兽的背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子,陷在那长长的、云朵般的绒毛中,若非笑声清脆悦耳,还真不容易叫人发现。 现世独此一只的踏云兽,在空中忽上忽下,时不时还来几个云霄翻滚。 女孩两只小手,各自紧紧抓着一把长绒毛,小脸上又紧张又兴奋。每当俯冲或拔升之时,就紧张兮兮,每当飞得平缓了,就笑出声来。一层淡淡的云光,绕在她身周,让她无论怎么颠簸,都不会离了背去。 这世上能坐在踏云兽阿丑背上嬉闹的,除了叶凌霄叶青雨父女,也就只有一个姜安安了。 一大一小正玩得不亦乐乎。 阿丑忽地将身一闪,缩小了身形,落回亭中,也把姜安安轻轻柔柔地送到云凳上。 “有人来了!”阿丑低声道:“乙级战备!” 亭中唯有一方云桌,两只云凳,四风过耳,八面开阔。 姜安安一脸严肃,双腿迅速盘坐,两只小手在身前一阵错舞,却是在调动着道元,完成道术。 而阿丑悬立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流云索的印决,还是不够熟悉。第三印和第四印之间,有一些迟滞。” 姜安安显然是非常听话、非常刻苦的:“那我再多练几遍!” 恰是这时候,一个相貌约莫五十余的道人,从云廊那一头走了过来。 “见过踏云大人。”这道人躬身行礼道。 “阿丑”自不是谁都能叫的,就像“叶小花”这个名字也只在小范围流传一般。 作为凌霄阁的镇宗异兽,凌霄阁门人都以踏云大人称呼它,云国人更是视它为护国之神,有不少人在家里供奉它的画像,认为有驱邪避厄之功。 阿丑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礼。 姜安安则很有礼貌地下了云凳,对着这道人礼道:“见过胡教习。” 云霄阁传法教习胡涟看了她一眼,便又把视线投回镇宗异兽身上,恳声道:“踏云大人,安安该去上课了。” “哈!”阿丑甩了甩头:“安安这不是已经在上课了吗?” 胡涟面露难色,小心地提醒道:“宗主走之前,是让您看护着安安。至于教她道术的事情,却是让我来负责。” “什么意思?” 阿丑跳上云桌。 此时它的身形只有小狗般大,虽然努力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只有奶凶奶凶的感觉。 “啊?什么意思?”它愤怒质询:“你比本大人厉害?” 胡涟赶紧低头:“那自是没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什么只不过?”阿丑打断他:“你不相信本大人的能力?你质疑我?小胡,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小胡”已经多年没有听到,毕竟他胡涟怎么说也五十好几了。 但以这位踏云大人的年纪,叫他一声小胡,却也是毫无问题。 胡涟苦笑道:“我怎敢质疑您?” 他不得不妥协道:“那我验一下安安的学习成果吧。毕竟职责所在,虽然是您亲自传法,我也不能不了解进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阿丑没有什么胡搅蛮缠的余地,便冲姜安安试了个眼色:“便给胡教习展示一下吧!” 并且立即指挥道:“流云索!” 姜安安十指错在一起,迅速完成了印决,一条云雾弥散的云白色“绳索”,倏忽掠出,横在两根亭柱中间,晃晃悠悠。 “嗯,不错。”胡涟点点头。 在游脉修士的层次,这一道流云索,无论是结印的完整度、还是道术形成的流畅度,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那么下一道……” “行了行了。”阿丑语气不耐地打断道:“检查过了就好了嘛。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年纪大了,也别熬夜了。” “啊这……”胡涟面露迟疑之色。 “干嘛呢,干嘛呢?”阿丑似乎很是不快,长尾上缀着的那团无色水球晃了晃。 “两个姓叶的出去游山玩水,把我们丢在家里。他们玩得快活,我们从早练到晚,啊,从早练到晚,练这么久。” 它瞧着胡涟道:“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想要怎么样嘛!?” 胡涟只好道:“那大人您千万记得踏云术,要让安安练熟了,这是咱们云霄阁遁法的基础……” 阿丑眼睛一瞪。 胡涟闭上了嘴,转身往回走。 小安安看着胡教习远去的背影,有些忐忑:“丑丑,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虽然胡教习平时凶巴巴的……我哥说了,严师出高徒……” 阿丑撇了撇嘴:“你现在这么矮,还没到成高徒的时候嘛!” 说罢,将身一晃,跃出亭外,又化出三丈本躯来。把头一扭:“来玩不来玩?” 安安脸上刚刚绽放出笑容,阿丑又一个翻身,缩小了钻回亭中。 “丙级战备。”它小声提醒道。 安安于是立即又坐好了,开始心不在焉地掐诀。 不多时,一群年轻修士挤在一辆云车上,风驰电掣地赶来。 姜安安拿眼一瞧,那云车上的,却是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莫良,以及方脸师兄谢瑞轩。 道决立时散了,姜安安拿手招道:“这儿呢!” 莫良一马当先,跃出云车,手里拿着一份帛书,屁颠屁颠地挤到阿丑面前:“踏云大人,观河台最新战报!” 阿丑拿眼一瞟,咕哝道:“三十以下无限制场魁名,景国太虞真人……” 它一个激灵:“真人?” 那边厢。 小圆脸的小王师姐却是一把抓住了姜安安的手:“哎呦你慢点儿晃!这是绝世天骄的手,一定要好好保护才是!” 大王师姐笑眼温柔:“安安你跟师姐说,你哥哥到底有没有婚约?”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约什么荤?” “咳!”一张脸奇方无比的谢瑞轩,忽地凑近前来,笑容满面:“我最最疼爱的安安师妹,什么荤都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你可劲儿点!” 阿丑继续往下看,嘴里念念有词:“外楼场无魁,啧啧。齐国这次不错嘛,内府场魁名,姜……” 正在阿丑面前献殷勤的莫良,一回头,发现姜安安已经被那群趋炎附势之辈围在了中心!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莫良赶紧挤上前去,用屁股撞开谢瑞轩,隔开大王的视线,一把拍开小王的手,把姜安安护在身后,俨然万军之中、孤勇护主的卫士。 “不要让你们的庸俗,污染了我们洁白无瑕的安安!安安还这么小,你们一个个的溜须拍马,像什么样子?回头要让我大哥知道了,能有你们好果子吃吗?” 他转过身,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捧到姜安安面前。笑容谄媚:“安姐,吃鹤腿不?我刚烤的,香着呢!” …… …… …… …… (新卷开启,名为“扶摇”。 让我们一起开始新的旅程,走到九万里更高处,看一看更广阔更辽远的风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迎面如刀 急风刺面。 在这样的高速下,缺失道元的保护,几可等同于受刑。 在凛冽的风声中,林正仁感受着肉身层面上的巨大痛苦。 他的后脖颈被掐着,被人像掐一条狗般,那样耻辱地掐着。四肢僵直垂落,就那么吊在空中…… 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仪表。 因为他所有的思考,都要用在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上—— 如何活下去? 在黄河之会上,代表国家出战的天骄,受血鬼反噬,未战而先退。拿了正赛的名额,却连台都没登上去。 庄国几乎是天下笑柄。 为了走上观河台,庄国付出了几代人的努力。 为了洗刷这一次的耻辱,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作为庄国人,林正仁虽然并没有感同身受的耻辱,但他强行让自己感受着那种耻辱,唯有知道国耻何极,他才能更深刻理解杜如晦的愤怒。唯有深刻理解了杜如晦的愤怒,他才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生机。 所以他迎风闭目,涕泪横流。堂堂一国之天骄,平日里也是可以睥睨同辈的存在。这一刻无比狼狈,也无比耻辱。 最擅市恩的杜如晦,没有给他半点尊重,当然是因为已经彻底地否定了他。 此刻他让自己感受其心绪,难过得止不住眼泪。 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填塞心头的、巨大的耻辱感,是因为被人像拎小狗一样拎着后脖颈,还是因为国耻加身! 他的后脖颈,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只手上的皱痕,也尤其能够感受到,那只手上传达的坚决意志。 杜如晦已有杀心。 他并不后悔第一时间选择吐血弃赛,因为横扫全场的姜望,恰是天下第一内府。若是在锋芒未试的彼时,忽而痛下杀手,哪怕是余徙那样的真君强者,也很有可能疏忽。 正赛八场同较,他和姜望那场,肯定不是最受关注的,真君余徙未必会投入多少注意力。而以姜望强势击败项北的神魂战力,瞬息之间,足够在神魂层面杀死他好几次。 太冒险了。 哪怕主持黄河之会的,是余徙这样的衍道强者……也太冒险了。 东郭豹不也死了么? 触悯虽是没死,却又好得了多少?傀儡需要重新造,异兽需要重新寻、重新养……这要耗去多少修行时间?几乎是废掉了! 登上台就是赌命,而他不愿意赌。 事实上他想得很清楚。 祝唯我出走后,整个庄国,数他最有天赋。 贺拔刀、段离都毁在锁龙关前,其余的外楼修士都很平庸,庄国暂时没有第二个有望神临的人物。 杜如晦之后,后继无人。 他林正仁,无疑是最有希望的。 能打进黄河之会正赛的天骄,当然具备成就神临的可能。 他对庄国来说,有一定的重要性。这一点从杜如晦对他的良好态度,也足能见得一二。 这是他的倚仗所在。而他自认毁掉血鬼以弃赛,是牺牲巨大来帮助国家保全颜面,杜相应该看得到这份苦心才是。 只是从现在的境况来看。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低估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就前一点来说。 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还有另外的选择吗? 谁人? 那个被他当众踩过脸的傅抱松? 那个被他轻松击败的黎剑秋? 还是那个军中的、只会玩命的莽夫杜野虎? 从后一点来说,景帝后来出声,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场面。 问题一下子就严重了太多倍! 景帝的开口,意味着这次黄河之会上,属于庄国的利益分配,已经被抹去。而他给庄国造成的耻辱,要得到重新审视。 这两天在观河台上等待结果,每一息时间都很煎熬。 因为他明白,黄河之会结束后,就是庄廷跟他算账的时候。 庄高羡不是一位不舍得的君主,相反,其人大方得很,对有功之臣,怎么恩赏都舍得。但有一点,这位庄君的恩赏或者说“投入”,一定要看到回报。 国家把他送到观河台来,国相亲自护送、亲自指点,不惜与盛国这样的第一道属国产生嫌隙,也要支持他击败江离梦…… 都是为了观河台上的荣誉和黄河之会相关的利益。 最后,却只收获了耻辱和损失。 还在景帝那里留下了坏印象,主持大会的、出身玉京山的真君余徙,也难免对他有恶感…… 这一趟上桌来,赔了个血本无归! 想来想去,作为押注筹码的他,也难有活着的希望。 他当然想过逃跑,但清楚绝无跑掉的可能。 他这两天摆足了认命的姿态。 他痛哭流涕,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承认自己在知道对手是姜望后,就抑制不住的恐惧。他痛苦、自责,表示甘愿接受一切惩处,同时希望能够以有用之身,将功赎罪…… 而杜如晦始终不曾表态。 这不言而言的态度,令他震怖。 现在黄河之会刚结束,杜如晦就直接拎着他疾飞回庄国,像提着一条待宰杀的肉狗,前往屠宰场,甚至于连一丝在人前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或者说,表现出庄国对他这等懦夫的唾弃,就已经是杜如晦的表面功夫了。 怎么办? 黄河之会上的利益,他没有能力再做影响。脱离黄河之会这样的盛会,相对于天下局势,年轻天骄们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 而自身的价值…… 虽然他自认为价值极高,远远超过傅抱松、黎剑秋之流。 但恐怕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看来,一个死在观河台上的林正仁,要比苟活下来的林正仁,能够体现更多的价值。 枫林城的真相,还是他推断出来后暗示祝唯我的,他如何不知道这对君臣会如何考量! 这两个人只会拿战死的他和苟活的他做对比,所以他是如今的庄国年轻一辈第一,现在也像条小狗一样被掐着后脖颈吊着! 怎么办! 林正仁努力蓄积着全身的力量,在凛冽的风声中艰难开口:“正仁自知万死难赎此罪,好在无限制场所有人都弃赛了,我们庄国并不显眼……” 风声继续呼啸。 对于他的“提醒”,杜如晦显然无动于衷。 他弃赛的性质,和那些人截然不同。他自己当然清楚。 但仍要提一嘴,为自己挣扎一番。 路是一点一点趟出来的。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在刺骨的风刀中又熬了一阵,林正仁又道:“我真恨自己无能,不能相阻。叫姜望那乱臣贼子,竟摘了魁名。其人恨国如此,有此天资,有此荣魁,又身在强齐,已成我庄国心腹大患!” 云景飞速倒退,而风刀依旧。 林正仁艰难地问道:“您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对付他?” 凛冽的风声中,杜如晦的声音终于响起:“这已经用不着你操心了。” 林正仁心底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反而更痛苦:“是……我已是该死之人。我操不操心都无足轻重。只是……咳咳咳!” 他灌了几口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而后继续道:“如果您决定对付他,我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我全族都死在他手里,我们有血海深仇。我就是他的污点,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作恶的证据。” 杜如晦骤然停身,仍是单手掐着林正仁的后脖颈,将他半提起来,低头俯视着他。 惯来待人和蔼的杜如晦,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见得了几分一国之相的威严。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正仁:“我其实现在很怀疑,你林氏全族……当真是姜望所杀?” 这话里的不信任和厌弃已经如此明显,但林正仁心中大石反而落下。 只有确实想要利用这件事,杜如晦才会需要考量其真伪。 所以他……找到了自己于其人的价值所在! 林正仁努力控制着痛苦的表情,让自己更谦卑,更顺服:“望江城是庄国的望江城,这件事想有多真,就能有多真。我愿意做任何配合。” 没有回应声。 疾风呼啸而过,一团稀薄的云气,在空中打了一个寂寞的旋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喧嚣时 晏抚大摆庆功宴,几乎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 流水席开遍全城,不管是谁,不管来自哪里,上桌就吃。 为姜望庆功的条幅,几乎随处可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议论魁名的声音。 此宴三日三夜不歇。 附近不少城市,都有人闻风赶来,吃这免费的宴席。一时之间,姜望之魁名,就连贩夫走卒也尽知。 曹皆是个低调的性子,却也对此不作阻拦。因为多年无魁的齐国,也确实需要这一场张扬。 主宴自然摆在齐馆,与宴者多为齐人。这并非是齐国官方的庆功活动,性质只能算是姜望友人私底下的庆祝,当然气氛也更自由。 说是宴饮达旦,实则三更不到便已歇。 原因说来有趣——酒宴的主角,天下第一内府姜望,还要赶着去做晚课。 这一晚。 豪掷万金的晏抚,尽忙着与温姑娘窃窃私语。 观河台法天象地惊天一吼的重玄胜,热情邀其堂兄参与庆功,意甚骄矜。 李龙川酒量甚佳,家世又高,帮着姜望挡了不少酒,依然神态清醒,足见世家风度。 倒是已经戒酒的许象乾面红耳赤,激动得诗情澎湃,在宴席上接连作诗十九首,首首不离“双骄”“双雄”“双壁”字样,甚至于表示已经感受到了下一个神通的呼唤,该神通就叫“诗仙人”,赶马山双骄,真乃诗剑双绝…… 楼上清静些的一桌上,听着楼下的高谈阔论,照无颜有些嫌弃地道:“姜青羊之所以要赶着去做晚课,也是实在受不了这些诗句吧?” 子舒双手捧着一个大酒杯,时不时抿一口,小脸微红,嘻嘻地笑:“我感觉写得还可以啊,押上韵了都!辞藻虽有欠缺,但很写实!” 照无颜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你爹可是龙门山主,你家是饱学之家。你对诗句的要求就仅此而已? 押上韵就行? 更过分的是…… 哪里写实了! 是“古今同庆姜望魁,象兮乾兮放光辉”写实,还是“赶马山绝唱,文思如水飙。人间已无敌,绝世这双骄。”写实? 但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子舒正好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照无颜莫名有些心虚,强自镇定地问道。 “奇怪呀。”子舒歪了歪头:“师姐你可从来不会在背后议论谁人的。” 她的食指,搭在酒杯边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许师兄还是第一个。” “也学着话多了,你少喝几口。”照无颜捏了捏她的脸,便将这话题跳过。 …… 姜望静静坐在房间里,巩固着新开的第四内府。 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有关,这一天他的名字以恐怖的速度,向整个现世传递。 西极宛、雪,北至荆、牧,南抵楚、越……凡人族活动之处,无有不知观河台上得魁名者! 此诚世间之绝顶天骄! 但外界的喧嚣,也与姜望无关。 他知道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所以他不会停下来。 行至一山,看一山风景,而后继续登高。 神魂匿蛇探索着内府房间,也寻找着新的秘藏。 这是向内探索自我的漫长过程,并不见得能有什么显见的收获。但修者唯有更加了解自身,才能够走得更远。 如今脱离了战斗状态,专注于修行上的思考。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天府修士那么罕见。 天府修士最难的一点,其实是五府皆充塞神通时,在五府海如此“满盈”的状态下,各个神通之间如何共存。 譬如姜望当初刚摘不周风之时,三昧真火和歧途便隐藏了行迹,这亦是在避免神通之光有可能发生的冲突。 三府四府之时,这冲突尚有缓冲余地,因为五府未满,各有退路。 待得五府皆开,神通皆悬,神通之光退无可退。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求第五个神通种子,能完美与其它神通种子相合,混同成一个整体。 如若不然,第五个神通种子就不能成型,或者成型之后,也要在冲突中崩溃。 也就是说,在已得四府四神通的情况下,哪怕是吞下了神通果那种稀世奇珍,若所得神通不能与其它神通完美相合,亦是无法成就。 重玄遵加持重玄神通之力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就是这种神通相合的外在表现。 而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之所以未能成就天府,恐怕有很大的原因在于逆旅神通。她的菩提、雷音塔很是相合,景风亦有机会融入,但逆旅这样的神通一出,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将它们统合? 可以说成也逆旅,不成也逆旅。 但也不能说不幸。绝巅神通和天府相较,很难说谁更难得。以表现而论,还是绝巅神通更胜一筹。 回到姜望自身来说,他的神通都是自我升华而来,既有所修所悟,也有所经所历,可谓完美契合自身。 风火本就相合,歧途一体两面,足为核心,后来剑仙人一出,统合所有,竟然在四府就完成了神通之光的混同,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成就天府的难度,远低于同境修士。 第五个神通只需向这个体系靠拢即可,而无需像其他等待天府的修士那样,苛求“关键”。 若将成就天府比作筑一道墙,很多修士只能求唯一能够填补空缺的那一块砖。神通本就可遇不可求,又有如此局限,无异于在大海中捞一根有特定记号的针,是难上加难。 此外还有一些单纯依靠“奇遇”来获取神通的修士,神通见异,空缺根本无法填补,五府同耀自然无从说起。 而姜望的选择余地却很大,因为剑仙人神通的特殊性,他的“墙”已经成型,最后一块砖很容易“砌”上去。 当然,这亦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仍需磨砺和探索。 此外。 新摘的剑仙人神通还有太多可以挖掘的地方,现在统共三十息的持续时间,虽然比声闻仙态的十九息长一些,但也更难恢复。 好在可以断开使用,根据需要分配使用的时间。 全部三十息剑仙人状态使用结束后,则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恢复。 缩短恢复时间,延长使用时间,无疑是接下来对这门神通的开发重点。 非是姜望不愿意“与民同乐”,而是在经历璀璨的大战之后,修行更易得到体悟。再说前路漫长,他只不过是重复他过往的生活。 他这样走来,也这样走下去。 …… …… 天下第一内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 但在并不寂寞的长夜里,有一道眼神远远注视着这里。 这座城市如此喧嚣,这道眼神如此寂寞。 直到月色渐渐隐去,启明星亮在东天。 “回去吧。”有个声音说。 于是窗子被合上。 藏在斗篷下的女尼,就此隔断了自己的视线。 她凭着此窗,看了一整夜的彼窗。 不曾惊扰任何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相见应一笑 为内府境天下第一遮蔽晚风的窗,大概不能够理解,这一夜它为何迎接了这么多视线的停驻。 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交错。 枣红脸的冼南魁,立在极限高处。 月光照拂,映得其人一如神像。 若有凡人能见,或将拜为神祇。 黄河之会刚刚结束,列国队伍还未完全散去。作为距离观河台最近的霸主国,以东道主自居的景国,自然有义务维持秩序。 不使一些不忍见的事情发生。 真有哪两个国家的观礼队伍,在观河台附近闹出什么影响极大的死伤事件来,那就是在打景国的脸了。 观河台上的所有建筑,都已经消失。 沃国便成了黄河之会后最多人停驻的地方。 作为景八甲之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镇在丰城,无疑是很有代表意味、也很有威慑力的。 至于沃国本身的意志…… 至少在明面上,沃国朝廷非常欢迎景国人帮助维持秩序。 列国队伍齐聚的场合,也的确不是一个小小的沃国能够控制住场面的。 此刻冼南魁立在这极限高处,目光梭巡全城,以真人之尊、一军统帅之贵,亲为此事,也没人能说景国不上心。 没有任何行迹、也没有任何预兆,但是一个声音响在他耳边:“看来关注这位内府第一魁的人不少。” 冼南魁监察全城,也是难免地多看了姜望两眼。 毕竟黄河之会的魁首,聚集了最多的目光。而另外一位魁首,夺魁当日便已离去,想看也没地方看去。 冼南魁此时嘴唇未动,面无表情,但声音也寻着那隐秘暗处,递了回去:“人在低谷之时容易沦落,在高峰之时容易迷失。一个在最荣耀之日都不忘记做晚课的绝世天骄,没人能限定他的未来。”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那暗中的声音顿了顿,问道:“以你观之,他比之太虞如何?” 冼南魁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确实是不必比的。 天下第一内府,当然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世间绝顶天骄,但在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面前,却也真是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 至于“迷失”、“沦落”,李一大约永远不会出现这些时刻。 “也是。”暗中的声音这样说了一句,转道:“那件事情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抹干净了,总算可以安稳一些时日。” 冼南魁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声音传了回去:“但景国已经没有第二个太虞。若不能根除这隐患,一直靠遮掩,迟早还是会遮不住。” “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想……”暗中的那声音道:“说起来,让太虞现在就站在台前,过早为众矢之的,确实很不合算。” “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当然能够吸引所有视线。让他站到台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什么合不合算。但如此不得已之事,还能为几次?”冼南魁语带不满:“此事他们镜世台必须要承担责任!” 镜世台是景国的最高情报机构,号称“遍照诸方,镜映现世”。此次出现这样大的问题,当然算是镜世台的失职。 “应他们承担的,自是脱不掉。只是,谁能想到,经历过无数遍甄查、最终代表国家出战的内府境天骄,竟然是……” 暗中的声音停了停,继续道:“以至于另外两位一时也脱不了嫌疑,唯有立即召回太虞,稳定局势。” “幸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在……” “死灰犹可复燃,腐树仍能新生。”冼南魁叹道:“物质的毁灭尚且如此难净,又何况那些根植于心底的东西呢?” “要我说,都是……”那暗中的声音起了这样一个话头,便戛然而止,不再说话。似乎触及了不能言之事。 冼南魁独立高处,目巡四方,寂寂然无声息。 …… …… 天光微亮时,姜望便自去了牧园。 “牧园”这名字,乍听不很吉利,但牧国人并不在乎这些,苍图神的虔诚信徒,死后即往神国,便真叫了“墓园”,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家。 在丰城的这一处建筑,本身是一个大庄园,渐而便这么叫下来了。牧国人自己都不介意,旁人更不在乎。 赵汝成现在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功宴上,姜望也只能一个人独身来见他。这本是夺魁时便已约好的。 那赫连云云看来是早就吩咐过,门子见着姜望便直接引路,半句废话也无。 迎着一些打量的视线,跟着绕了几绕,入得牧园里间。 赵汝成独住的小院格调很高,由此也能略见他现在在牧国的重要程度。 走过青石径,便见得那样一个似临风玉树的身影,立在院门前。 远远看到他,脸上就有了笑容。 姜望也不自觉地笑了。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笑着走近。 “啧啧啧。”赵汝成这才故意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连声:“全城都在为你庆功,到处都是你的名字。天下第一内府,蛮威风的嘛!” 姜望笑眼相对:“你说魁名你来摘的时候,也可威风了!” 赵汝成大窘,赶紧侧身引路,咳声道:“许久未见,咱们小酌两杯!” 姜望只道:“当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中。 随性自然,一如往时。 院中一方石桌,两只石凳。 桌上菜肴五道,鹤壶一只,玉杯两盏。 并无人侍奉。 两人都随意坐了,赵汝成很自然地挽起袖子斟酒,边斟边道:“三哥啊,不是做弟弟的挑拨离间。这亲君子远小人的道理,你须记得……” 他撇了撇嘴:“以前你是多么纯良啊,嘴可没现在这么损。” 还是像以前那样“小心眼”,半点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 姜望笑眯眯地瞧着他:“原来牧国那边管说不过你叫‘纯良’,管实话实说叫‘损’。异国风情,着实叫哥哥涨了见识!” 赵汝成窒了一下,怪模怪样地摇头叹道:“都说齐国多名士,我算是领教啦!” 名家最擅舌辩,论起机锋来,确是难有对手。 “你还是这么喜欢聊天。”姜望笑得温和,唯独在‘聊天’两字上加了重音:“回头我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好啊!”赵汝成快活地答应了。 但不知怎么,笑着笑着,笑容消失了。 “三哥。”他低头,看着杯中酒,轻声问道:“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但姜望仍在笑:“就是往前走啊。” 他笑得很灿烂:“一直走,一直走,就这么过来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且饮此杯 “你看我现在多好?天下第一内府欸,天下第一! 我在齐国啊,有一块很大的封地,封地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人。我的封地里,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建筑,有近古之风,唤做正声殿。回头你一定要去坐一坐。 我呢,现在是大齐青羊镇男,同时还是四品青牌捕头。 齐国的青牌捕头啊,就像缉刑……啊哈哈,四品是什么概念?外楼修士才能踏进那门槛呢,哥哥我提前就拿到手了! 从近海群岛到齐国临淄,哥哥我到处都是朋友,什么事情都摆得平。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这一次夺魁回去,还有得升呢!” 姜望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知是在解释些什么。 但说着说着,也终于不能再笑下去。 最后道:“别说我,说说你吧。这两年都在牧国待着吗?” “啊,我在边荒。”赵汝成的视线从酒液上挪开,抬起头来,微笑道:“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稍微努力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随便一努力,就成了天下第四内府。” “边荒……” 姜望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赵汝成缺失光泽的寸发上,目光很柔和:“那你杀了多少阴魔?” “我杀了多少阴魔……”赵汝成似是算了算,然后笑道:“我数不清了。宇文铎那里或许有答案。” 见着姜望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就是那个辩发的家伙,那天在狻猊桥跟你差点打起来的那个。” 姜望当然记得这人,后来在演武台上,宇文铎还冲上台来抱走赵汝成来着。是个很有义气的莽撞汉。 “你们交情挺好的。”他笑道。 “他是个还算厚道的人。”赵汝成这样说着:“我在牧国过得也不差啊。要朋友有朋友,要红颜有红颜。” 两个人又沉默了。 他们各自藏着伤痕,一路走到这里。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们彼此能够感受彼此的痛苦,但也都不愿意让对方感受。 于是沉默。 酒倒了两杯,但两个人都一口未饮。桌上的菜肴,都是以前在枫林城常吃的,但他们也一箸未动。 “说起来……”这一次是姜望先开口,看着桌上菜肴,仿佛能细究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怎么不见邓叔?” “他啊。”赵汝成笑道:“在牧国待着呢。每天赶着几匹马,驮着货物,四处售卖。做一个五马客,游戏人间。” 这的确是邓岳想要的生活。伪装成五马客的时候,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笑得最自然。 姜望心里绷紧的弦松了松,他点点头,说道:“这很好。” “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啦。”赵汝成笑眼迷人,语气轻松:“邓叔就相当于我的御前侍卫,他很厉害的。”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姜望的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就觉得邓叔每天就婆婆妈妈地跟在你后面,哪里像个高手,天天就是‘太晚了,公子回家吧’……”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得很大声:“那时候他真的很烦人。” 笑着笑着,红了眼睛。 他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邓叔第一时间带着我去了明德堂,但是……没有看到。那时候邓叔以为是秦国的人追来了,所以一心只要带着我逃命。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是邪教作乱……” 他语带哽咽:“对不起!” 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这一声对不起,他不止是对姜望说。 “安安没有事啊!”姜望伸手,按在了赵汝成的肩膀上:“当时我带着她一起逃走了!” “你是说……”赵汝成猛然抬头。 当年逃离枫林城时,没能救下姜安安,是最让他愧疚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整个枫林城域,除了他之外,只有姜望机缘巧合活了下来。所以他甚至不敢提安安的名字,就是怕姜望因之伤心。 姜望的手上用了力:“当时我掌握了一道用寿命催动的秘法,而我只有一次机会……” 当下,他就把枫林城覆灭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与赵汝成讲了一遍。 包括他跟白骨道的接触,包括他在灾难发生那天所做的选择。那时候他把唯一一次拼命的机会,留给了安安。也因此放弃了凌河、赵汝成、唐敦…… 对于那一场灾难,赵汝成一直只有零零散散的线索,和一些私底下的猜测分析。虽然后来结合姜望的情况,也大概想到了部分真相,但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整个枫林城之覆的具体经过。 那地陷城塌的一幕,如在眼前。 那种愤怒、痛苦、煎熬,一似昨梦。 不由得俊脸生寒,咬牙道:“庄君狗贼,我必杀之!” 姜望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然后收回手来:“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心中的仇恨,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但向一国之君复仇,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可急切。尤其对方还是当世真人,是击杀了雍国太上皇韩殷的当世真人! 仓促行事,反而是对枫林城域那些枉死者的不负责任。 因为他们如果失败了,就再也没人能替枫林城域那些人复仇了。 赵汝成张了张嘴,那一天的晦暗记忆从未远离,今时今日,他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最后只是道:“可惜我现在不能去看安安。” 他的声音极低:“我常常会梦见她。” “就这么大,这么大一个小不点。”他的双手比划着、比划着,终于放了下来,放在自己腿上,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落:“又可爱,又懂事。” 拔出天子剑、暴露出秦怀帝血裔身份的他,在任何一个国家,要么被当做交好秦国的筹码,要么被当成对付秦国的武器。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所体现的价值,很难脱离他的身份而存在。 所以暴露身份是不智的选择。 但在邓岳牺牲、大秦镇狱司再一次追上来之后,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需要时间来成长,更需要空间来容身。 唯有观河台上扬名,才能在当前的局势下,把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利用到极致,挣扎出一条不知是否能生、但暂且还可以往前走的路。 而这些,他并不想跟姜望说。 哪怕是天下第一内府,相对于秦国,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一些。 “安安现在拜在凌霄阁门下,那里很安全。凌霄阁的少阁主,跟我是好友。”姜望手在身前比了比:“她现在大概有这么高。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她已经奠基成功了呢!她很用功的。” “奠基并不是越早越好,须得调理得当,选一个最恰当的身体状态……”赵汝成很是操心地说道。 “当然。”姜望道:“是凌霄阁主叶真人亲自教导的她,青雨信里也与我说了,安安基础打得很好,符合开脉的条件。只是年纪太小,后面的大小周天难免要多些时间打磨。” “青雨?” “噢,就是叶少阁主。” 赵汝成若有所思:“你们常写信?” “算是吧……”姜望问道:“怎么了?” “云国向来是秉持中立原则,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吧?” 姜望叹息着点了点头:“是的,此事我承了凌霄阁很大的情。所以这次夺魁后,我打算把安安接去齐国。” “不妥。” 赵汝成直接摇头道:“你此次夺魁,看起来要青云直上,但也正是跃于风口浪尖时,反倒不如先前安宁,这一次回到齐国后,若起风浪,必不与先前同。此为其一。其二,安安既然是由叶真人亲自教导,那她就是凌霄阁的嫡系真传,凌霄阁必然护她周全,撇开安全问题先不说,你带着安安去齐国,却又能上哪给她再找一个真人师父?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天资和实力,拜师真人不难,但拜师这种事,没有买一送一的说法。” “我自己没有拜师的打算……”姜望拧眉道:“但我也不能一直让凌霄阁帮忙照顾安安吧?” 赵汝成看了他一眼:“你是多不愿意亏欠于人呢?让安安拜入凌霄阁,是你欠凌霄阁的人情。安安拜入凌霄阁之后,就是她和凌霄阁的宗门情谊了。你带不带走安安,都不影响。还是等你回齐国稳定了这一次的收获后,再作考虑吧!” 姜望不得不承认,赵汝成说的,的确是更有道理的。 “无怪乎大哥总是说你……” 姜望说到这里就顿住。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们没有大哥了。 赵汝成却并没有回避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认真地接住了这句话:“大哥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姜望说。 兄弟二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彼此相谈的时刻,一会儿念及爱,一会儿谈及恨。记忆与现实混杂,言语也忽这忽那。 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已经很少有的、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候。 毕竟枫林城的那一幕惨事,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伤口。再无人能与他们相通。 “虎哥。”赵汝成说道:“邓叔……替我去看过虎哥,他好像并不知道枫林城的真相。他在军中重地,庄高羡已成真人,邓叔不便露面……” “我也请叶道友去看过他,告知他真相,想带他逃离庄国……”姜望说道:“但他拒绝了。” 他没有说杜野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因为他并不相信那是杜野虎真实的态度。暴躁冲动的老虎,一旦开始潜伏爪牙,一定是有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吞吃的目标。 赵汝成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都很久没见杜野虎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怀疑过那个英年早胡的汉子。 “我想也是。”姜望说道:“留在庄国也没有什么,枫林城域再没有活人,也没谁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黎剑秋。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董阿先借故支走了黎剑秋,再与他生死相对。 一个师长对弟子的保护,那是他曾经以为他也拥有的东西。 然而他曾寄望的那一切,都随着枫林城崩塌了。 黎剑秋应是知道他们枫林五侠的,但从杜野虎的现状来看,他或是没有说,或是说了也没有影响。 “便是还有谁知道,虎哥在军中,也是靠军功得了信任的。”姜望继续说道:“我和方鹏举都分了生死,咱们这枫林五侠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也未必就有多牢靠。” 赵汝成扯了扯嘴角,这让人难受的诙谐,令他想要笑着捧一捧场,却笑不出来。 只好道:“虎哥只是脾气大,又懒得动脑筋,但并不愚蠢。他既然不肯走,必然是已有了他的选择。而且……”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能改变杜野虎的决定呢?” “是啊,他总是如此的。”姜望亦叹道。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赵汝成在心里想。 他永远记得,在他浑噩度日的时候,那一个常常练剑到深夜的身影。 他永远记得,那次他们慌慌张张地去西山上寻姜望,却只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独自走下山来。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姜望失踪后,他请邓叔穷搜西山,甚至去了祁昌山脉,都没能找到踪迹,他一度以为姜望已经死掉,被埋在某个无名的地方。但在那一天清晨,姜望又是那样坚定地,走进道院来。 他更永远不会忘记,时隔两年之后,再见姜望,小镇出身的这个少年,已经屹立于观河台,走到了天下第一内府的位置。 总是在他迷惘时,绝望时,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笃定,那么耀眼。 他赵汝成自负天才绝顶,却自认,要输于姜望三分。 “来,三哥!”赵汝成端起酒杯来:“我敬你酒。这第一杯,敬你夺魁!” 姜望举杯相应,双双一饮而尽。 赵汝成提起银壶,又把酒杯倒满,再举杯道:“第二杯,我敬你一路走到现在,不曾退缩,不曾停步,不曾回头!” “第三杯,我敬你肩负山岳之重,却往万里之行,心如明月,天地可知!” 他连敬三杯酒后,顿住空杯道:“三哥,我该走了。宇文铎他们已经在等我。” 姜望沉默了一下:“这么急吗?” 赵汝成语气轻松地道:“谁让我只拿了个四强名额呢?那良更是止步在八强,而苍瞑甚至没能出手。牧国这次成绩太差,早就在这里待不住啦。” 姜望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满,说:“三哥也敬你三杯酒。” “这第一杯,敬你还活着。” 他一饮而尽,又复倒满:“第二杯,敬我还能看到你。” 他连斟连饮,满上最后一杯:“第三杯,感谢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咱们兄弟还能同行。”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赵汝成,仿佛要永远记住这幅画面,然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走了!” 没有一个求字,但句句是求恳。 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求恳。 求你活着! 赵汝成暴露了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却不曾就此跟姜望展开过一句,自然是不肯连累他。 然而今日之姜望,离开了那一小座城域,经历了那么多的姜望,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他自知现在人微力薄,除了在天下之台挥剑,做不到其它事情。所以他只能求恳赵汝成,好好活着! 以待来日! 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赵汝成的声音—— “三哥,你走快一点!” 姜望没有回头,只伸出拳头,举过头顶。 就那么举着拳头,大步走远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荣归 “哥哥,哥哥,听说你是天下第一了是吗?你怎么没有先跟我说呀?你累不累?辛不辛苦?想不想我呀……”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 “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妹妹咯?我!姜安安!天下第一妹妹!” (此处画了一个叉腰大笑的小人儿。) “他们都说你好厉害好厉害,我告诉他们,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呀,你早就拿过第一名啦!” 最后一句话是—— “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姜望是在回返齐国的路上,接到的这一封云鹤传书,自展信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没法抹去。 说起来,凌霄阁秘传的云鹤传书之术,确实称得上玄妙。 寄于流云,悄无声息。在路途上的时候,就是普通的行云,信息只在云和云之间传递,唯有到达目标所在地方后,才会临时卷一缕云气,化为云鹤飞落。 它最大的优点是隐蔽。之所以能够传递万里,一是因为云气的特殊性,二是在于凌霄秘地有一个核心阵法所在,为云鹤提供支撑。当然,囿于使用者的层次,云鹤传书的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不过姜望和姜安安所聊的,通常都是生活琐事,倒也没有什么机密可言。 云鹤传书虽然动静极小,也必然瞒不过同行的曹皆等人,但姜望本也没打算隐藏。 便在马车上大大方方地回起信来—— “啊,你已经知道了吗?哥哥本来不想说的,唉,就是怕你骄傲。 其实这个也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全天下所有国家的第一天骄,聚在一起较了一次武,然后哥哥不小心拿了个第一。 也就是全天下的内府修士,十几年只出这么一个魁首罢了。这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因为本届又有天府修士,又有绝巅修士,可能往前几届十几届,哥哥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但这又怎么样呢? 姜安安小朋友,你要保持谦虚,不可张扬。虽然哥哥在内府层次已经是天下第一,但现世如此广阔,天才多如繁星,总归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内府天骄,能跟哥哥过几招的。满招损,谦受益,切记切记。 等哥哥回齐国处理了一些事情,就来看你。到时候有惊喜!” 姜望写到这里,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然后补充道—— “另,你的字有点歪了,是最近修行太用功吗?” 随手将信纸一折,它便化作云鹤,飞出车窗外。 在空中略一转,掠过车马连绵的漫长队伍,渐拔渐高,直入云霄中。 这是齐国人浩浩荡荡的回国队伍,天覆军的精锐士卒在前举旗开道,载着两位国之天骄的马车在后——计昭南这时已经去万妖之门了。 其人的坐骑“小白”,倒是留在队伍中,由天覆军帮他带回军营。 如非必要,一般战马很少会送去万妖之门后。 这里说的战马,是混有妖兽血脉的强大战马,一般的骏马,是很难参与超凡战场的,提也不必提。 普通士卒可以结成军阵,演化超凡之力。普通的骏马却无此能。 天下有名的骑军,坐骑一般都是混合妖兽血脉而来,甚至于有些本身已是妖兽层次。 那些天生的异兽坐骑,本身已经极其罕见,想要成军,则更是为难。 之所以除骑军外,很少有带坐骑去万妖之门的情况。 一来是混有妖兽血脉的战马,容易引起妖族的激烈反应。 二来,进出万妖之门,本身也是需要消耗万妖之门的力量。虽然万妖之门隔断两世,又有人族历代强者加持,这些力量损耗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在漫长岁月里,进出万妖之门的战士也实在太多。 人族是从艰苦岁月里跋涉而来,尤其是在万妖之门这样浸透无数先烈鲜血的地方,后人哪有资格奢侈? “小白”此时正和“焰照”、“雪夜”走在一起,三匹御赐的宝马,个个招摇。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在前,参与观礼的队伍在后。 曹皆的马车则在队伍最后面坐镇。 这样一支聚集太多天骄和国内贵族的队伍,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整个临淄都要乱起来。所以他自是脱不开身的。 要一路把人送回临淄,他此行才算功成。 经沃、季,穿郑、阳,这条往来观河台的路线,齐国人已经走了很多次。当然,现在的阳地已是齐地。 “跟安安说了些什么?”坐在对面的重玄胜,笑着问道。 这辆载着国之天骄的马车,本是不该别人上来的。 但重玄胜非要蹭上来坐一坐,旁人也没法拦着。 而重玄胜上来了,十四也当然也不会落下。 所以好好一辆宽敞的马车,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又被挤到了角落,回信都是贴在车壁上写的。 重玄胜很规矩地没有偷看,但也免不了有些好奇。 若不是黄河之会结束后,姜望须得尽快回齐接受封赏,他倒是挺想跟着姜望去云霄阁看一看姜安安的。 也不知道姜望这样一个年少老成的家伙,妹妹是什么样子。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好好用功,努力修行罢了。”姜望心情正好,笑容灿烂:“我还能在她一个小孩子面前炫耀嘛?” “哦,是嘛。”重玄胜半信半疑地应付了一句,又转笑道:“这次我可是见到了你的乔燕君。虽然戴着面纱,瞧不真切。但许高额说必是绝世美人,或许不输夜阑儿呢!” “她当然不输夜阑儿……”姜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又马上警觉起来,义正辞严地鄙夷道:“你们怎么就那么闲呢?天天就在背地里议论这,议论那!能不能有点正事?” 他和叶青雨,也就那天夺魁后,当面聊了几句。之后叶凌霄就板着脸出现,带她离开了,说是国内有急事要忙……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以为李龙川、许象乾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真是没想到,竟然私底下还讨论开了! 重玄胜笑道:“就随便聊聊。没聊多少!” 事实上他们几个,甚至已经把凌霄阁的历史都摸清了。是“聊得没有多少可聊的”,而不是“没聊多少”——主要是他和许象乾、李龙川。晏抚忙着跟温汀兰窃窃私语,是没什么工夫跟他们扯闲篇的。子舒当时则和照无颜去慰问同门殷文华了。当然,十四全程旁听。 姜望唾弃道:“庸俗,肤浅,俗不可耐!” 重玄胜哈哈一笑。 十四则歪了歪头,声音在头盔底下冒出来:“以前聊晏抚婚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望:…… “哎我们到哪儿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他掀开窗帘问道。 重玄胜满脸堆笑地往外看了看,说道:“季国。” 从舆图上来看,季国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国家,是姜望旧识的地方,名曰“佑”。那只负城而行的巨龟,给姜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季国的东南方向不远,则是大名鼎鼎的青崖书院,许象乾的求学之地。 此行晏抚、李龙川都是跟着队伍回返齐国的。 倒是许象乾,离开沃国之后,就跟着照无颜、子舒往西走了,据说要去雪国看雪。 照无颜本来四处游历,就是因为修行。这一次信心很足,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道途,说是要在西极之地成就神临。 又是一个三十岁之前的神临修士,未来不可限量。 许象乾来观河台的时候,过书院而不入,走的时候也潇潇洒洒,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真是青崖书院的好儒生。 “季国是景国的属国吗?”既然聊到这了,姜望也不能不顺嘴问几句。 “季国并非道属。沃国、佑国也都不是。”重玄胜当然对这些很了解,随口说道:“有盛国在北方顶着,牧国的影响力很难延伸过来。这些小国虽非道属,但景国的意志,它们也是很难拒绝的。” “强邻压境,难以出头。”在亲身经历过阳国的并吞,和容国的挣扎后,姜望对这些小国的处境,理解更为深刻了些。 “像佑国这样的国家,如果出现什么变故,景国会插手吗?”他问道。 重玄胜是何等样人,立时反应过来:“你是问尹观?他现在有什么确切的行动?”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就顺便问一下。毕竟尹观与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交手的时候,我刚好在场。那只巨龟……也让我印象深刻。许象乾还题了诗……” 重玄胜对许象乾的诗毫无兴趣,只道:“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它不可能摆脱景国的影响,但只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却离盛国更近。南有道宗国,东有第一道属国,它却并非道属,本身已可说明问题了。” 姜望想了想,问道:“什么问题?” “盛国当然想要对佑国这样的国家施加影响,这是它作为一个大国而非一把刀的意志,但景国当然不能同意……”重玄胜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佑国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至少十年内,景国都懒得看它一眼。” “哦,这样。”姜望点点头,转道:“道途漫长,不进则退。路上时间不要浪费,咱们太虚幻境里切磋一二?” 虽然我很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好像对天下第一内府,不够尊重啊。 “哎十四。”重玄胜歪过头去,用胖大的手指撑着眼睛:“你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沙子?” 十四略略凑近了些。 “哎你再近一点看啊,这么远能看到什么……” 姜望:…… 姜望默默闭上眼睛,继续探索内府。 不得不说,掌握半卷单骑入阵图后,探索内府的效率更高了。 修行之乐,乐趣何其多! …… …… 有曹皆坐镇,又是泱泱大齐之车驾,一路自是风平浪静。尤其是进入东域范围之后,一路上经行的国家,不说是“箪食壶浆殷勤迎王师”,那也是洒扫街道、提前清出了路途。 也不乏当地朝廷官员,迎上来殷勤不断,热烈祝贺的。 实际上欢不欢迎齐国黄河之会摘魁,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面上兴高采烈。 齐国现在大概也只需要看到面上的兴高采烈,曹皆甚至连面都没露,都是让一个副将出面去打发了。 这种热情,在归齐之后,达到了高峰。 尚未进入阳地,还在确立国境的界碑之前,便看到大批的鲜花,开在道路两旁。在这样的时节,开得如此灿烂,明显是以道术催成的。 一大群稚童,不知从哪处学堂找来,或许凑了好几个学堂也说不定。个个穿得鲜艳,手捧鲜花,整整齐齐地守在大路上。 在这群稚童身后,则是衡阳郡各级官员,以及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为“父老乡亲”。 当然也少不了敲锣打鼓,少不了烟花爆竹。 更有两员武将,各竖一杆旗幡。 左书—— 大齐魁胜,内府第一。 右书—— 阳地荣耀,青羊镇男。 迎风招展,张扬非常。 东来入齐,就是从衡阳郡入境。 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笑容灿烂地站在最前面。 此等时刻,姜望当然不能再避于车厢内,作为荣归之英雄,自要“礼谢父老”。 真论起来,阳地青羊镇,就是他在齐国的根基所在。那么与阳地的“父母官”们处好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望掀帘下了马车,在天覆军士卒的拱卫下往前走,走到了黄以行面前。 其人早已不复当初的文士打扮,不见落魄。此时一身大齐官服,端是威仪得紧。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此等情况下见面,颇有一番意味。 黄以行当初在赤尾郡战场上“为苍生一跪”,“阻止”了重玄褚良的屠刀,至今为阳地百姓称颂,也为他赢得了衡阳郡镇抚使的位置。 现在看来,是想早点完成从衡阳郡镇抚使到衡阳郡守的转变了。 而姜望也正是在赤尾郡战场建功,才第一次进入齐国官场,受爵青羊镇男。他在白骨道掀起的鼠疫中,护持一方安宁,亦让人津津乐道。 黄以行和姜望,这两个名字在阳地,总是常被人放在一起讨论的。 作为年少的一方,姜望先行拱手道:“在下惭愧。在观河台上不过是尽了本分,何能劳诸位盛情?” 黄以行往前一步,合握住姜望的手:“我只怕太简陋,不足以表达大家的心情。您可是我阳地的骄傲啊!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只有您摘下了这个魁名!我们实在是激动!” 他松开姜望的手,侧身一让,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孩便捧花而来,脆生生道:“感谢咱们齐国的大英雄!恭喜您黄河之会夺魁!” 姜望接过那捧花,温和地笑了笑:“我也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花。”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赶紧回去吧,要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 又看向这群孩子身后。 那些衡阳郡的官员,个个都露出灿烂笑脸,各种阿谀之词迎面而来。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也都颤颤而笑,说些什么“大有出息”、“阳地之光”一类的话。 “各位老人家,请回吧。”姜望对着这些老人深躬一礼:“姜望实在是受不起。” 稚童且不说,这些老者,才做了多久的齐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阳人的身份。如何会真的为他姜望高兴? 拉着这些老人,来为他这样一个在齐阳战场成名的天骄祝贺,虽然未必到了逼迫的程度,但也实在残忍了些…… “曹大帅!” 黄以行从姜望身边错过,急往前迎了两步。 姜望再有未来,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还犯不着他黄以行如此迎奉。 今日这番姿态,自是给齐廷看的。这番殷勤,也是为了曹皆。 先时不敢贸然打扰,此时“正主”下了马车,他哪有不迎上去的道理。 “恭喜大帅啊!贺喜大帅!您此次带队出战黄河之会,夺下我大齐霸业巩固后的第一魁,真是功在千秋!” 曹皆温声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后:“叫这些孩子都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着回临淄。” “当然,当然,不敢误大事。”黄以行挥挥手,示意手下官员把人分到两边,空出道路来。 一边还殷切地补充道:“这些孩子听说咱们夺魁了,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是自愿来迎接英雄呢!” 一个长得更漂亮些的小女孩,捧着花就过来了,看样子也要给曹皆献一捧。 曹皆本来已经要转身,这会停下步子,看着黄以行。 淡声说道:“我说叫他们先回去,是让你赶紧把这些孩子送回家,而不是让他们杵在这里等。我齐国的男孩女孩,是要读书修行,将来撑起这方天地的。不是小小年纪,就来学着给人鼓掌献花的。” 曹皆很少发脾气,所以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格外可怕。 尽管声音并不重,但每一个字,都重得敲在人心上,一字一颤—— “阳地已是齐地,阳人已是齐人。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齐人 曹皆何人? 齐九卒之春死军统帅,名列大齐兵事堂,排序仅在姜梦熊之下。 是真正的军方核心人物之一,绝对的齐国高层。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态度,可以代表军方的态度。 而曹皆这番话……说得太重! 几乎已是指着黄以行的鼻子,骂他小家子气,骂他旧习难改,是溜须拍马的佞臣。 这番话虽然声音不重,但已压得全场无声。 黄以行固然面如土色,讷讷不得言。在场的其他衡阳郡官员,也都个个盯着鞋面,仿佛神游物外。 一时锣鼓也停了,烟花爆竹也不敢继续。 唯有那个为曹皆献花的小女孩,虽然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氛,但毕竟没有太懂,这些大人们是在说什么。 只牢记着自己接到的吩咐,仍走到前面来,胆怯地说道:“大帅……我给您送花。” 毕竟是忘了祝词了。 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 曹皆把花接过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谢谢你。” 小女孩完成了任务,马上又笑了。 曹皆则看向黄以行,脸上已经看不见生气的表情:“把孩子们送回去吧。太庙献礼,需以吉时,我们就不在衡阳郡停留了。” 黄以行如梦方醒:“欸,欸,好!” 这回他得了教训,回头招呼道:“把孩子和老人都请上马车,先送他们回家!” 下面的人自是一阵忙碌。 天覆军令行禁止,默立不动。 跟在后面的齐国观礼队伍,也不敢触此刻的霉头,都窝在车厢里没动静。 一直等到衡阳郡装载老人孩子的马车驶走,队伍才开始前行。 而这一次,只有黄以行为首的衡阳郡官员,立在道路两边,恭送车队。 回到马车上的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黄以行如何,他早就知道。今日一事后,黄以行以后会怎样,他也并不在乎。 早在赤尾郡战场,重玄褚良对黄以行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沽名卖国”。 彼时黄以行要求名,而重玄褚良要求稳,所以他给黄以行一个名,甚至也并不在乎让自己凶名更盛。任由人们传言,凶屠要杀尽阳地百姓,是黄以行为苍生一跪,挡住了屠刀。 事实上就凭黄以行,凭什么止重玄褚良的屠刀? 别说“一生不跪人,只为苍生跪”,就算为苍生打滚,为苍生打自己的脸,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打死在那里……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凶屠自己归刀入鞘罢了。 而如今…… 阳地已定,阳人尽归心。 黄以行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小。 或许他自己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急于尽早落实衡阳郡守的身份,生怕在最后关头,被摘了桃子去。 至少在衡阳郡守的位置上,他就没那么容易被挪动了。 曹皆是因为他主政一方、却撺掇着稚童做些阿谀工夫而动怒,并且忍了一次,第二次才不忍,但本身也能够说明兵事堂对此人的态度。 以身死国的纪承,虽然给齐国制造了很多阻力,但反倒更能得到齐国军人的敬重。 姜望怜惜那些失了旧国、很难重获归属感的老人,对同样身为旧阳老人的黄以行,却是难有好感。 而重玄遵更是压根没下车,反正衡阳郡众人热烈迎接的,又不是只拿了第二的他…… 车队辚辚而远,代表齐国的旌旗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黄以行那几乎要低到膝盖去的头,才慢慢抬了起来。 “姜望敬老人,曹皆重稚子。” 他皮笑肉不笑,磨着牙齿道:“国之天骄,国之名将,都是他们齐国的脊梁。只有我黄以行,奴颜婢膝,里外不是人! “大人……”旁边的心腹官员劝道。 黄以行把眼睛一横:“怎么,我说不得吗?” 他很有些失控:“我骂自己,都骂不得?!” 众皆不言。 …… …… 车队穿行衡阳郡,继续前行。 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也亲自迎在路边,但身边只有两个随从,并未兴师动众。 甚至于都未拦路,只是在路边高声说了几句祝贺的喜庆话。 姜望和重玄遵都出面答谢了。 有意思的是,陪同田安泰等待的其中一个随从,正是现任青羊镇镇长独孤小。 由此可见,田安泰倒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他自上任以来,对日照郡的治理也是有目共睹,并不比谁差了。甚至于隐隐是三郡中发展得最好的一个。 或许只因为他是田安平的哥哥,才被人寄予太多……不该给他的厚望。因而才显得平庸。 对于这位田氏贵子,曹皆的态度倒是很和蔼,还特意下车与他说了几句。 今日的青羊镇固然张灯结彩,贺封主观河台夺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曹皆也玩笑问要不要去青羊镇稍稍歇脚,姜望赶紧拒绝了。 事有轻重缓急,人亦贵在自知。 很多人就毁在“不自知”上。 阳地三郡里,高少陵所在的赤尾郡,根本不在归国队伍前行的路上。他也只让人送了一封贺书,递于半途,分寸亦是拿捏得很好。 诚然静海高氏被很多人视为暴发户,底蕴修养都让人看轻。但高少陵毕竟已是静海高最拿得出手的人才了,也须差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车队离开阳地之后,姜望才慢慢感受出更多的不同来。 虽说阳地已经归化,现在已是齐土。但毕竟那么多年的历史,无法彻底抹去,与以前的齐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定遥、阳山、凤仙、苍术、抱龙…… 一路走过去,齐地百姓都热情地挤在路边,欢呼雀跃。只有喜悦,并无怯懦畏惧。 当地兵卒都是分守道路两边,维持秩序,没谁来拦车驾。当地官员更也是只一两个作为代表到场祝贺,当地郡守的贺表,都是直接往临淄递。本也不需阿谀什么。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只需看它的国民是否自信。 真正齐人的气质,阳地百姓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养成,而那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国如此,百姓才能如此。 当然,若是一直在黄以行那样的人治理下,也许风气难除。 姜望忽然想到—— 曹皆这样好脾气的人,突然发火,是不是就因为如此? 移风易俗,非是三两日之功。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 围绕着载誉归来的国之天骄,不少齐地女子都勇敢地表露好感。 一路上抛花掷果,热情大方。 什么香囊丝巾,也都大胆地往车上扔。 毕竟是风雅事,维持秩序的士卒,也不会拦这些。 而只拿了第二的重玄遵,车驾竟然比拿了魁首的姜望要满! 重玄胜和十四在车队进入齐境后,就已经下车,回到观礼队伍中的车驾上。所以也不存在其它因素的影响…… 一定是齐人太善良,对失败者也不吝宽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太庙献礼 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野中时,整个归齐的队伍都肃然。 轮值京畿之地的斩雨军,出城五里相迎。 这自是极高的礼遇。 大齐九卒,天下之精锐。 而劲军悍卒列队于此,刀枪高竖如林。 “这是凯旋之礼。”重玄遵如是说。 姜望点点头,表示知晓。 此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两骑并行,一队天覆军士卒在前开路,一队士卒在后拱卫。 随行的观礼队伍,早在靠近临淄前,就已经散开,各回自家,不能在此时与出征队伍同行。 官道上洒着零落的花瓣,火红的“焰照”踏于其上,像是鲜花在燃烧。 洁白的“雪夜”,则似花上飘云。 斩雨军士卒立在官道两侧,各举刀枪,面容严肃。 姜望和重玄遵,就在这刀枪与鲜花之路前行。 这是战士的荣耀之路,这是来自袍泽的敬意。 观河台上展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扫多年郁气! 为这魁名,多少人生死相搏。为这魁名,多少人死难瞑目。 堂堂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也因为不能接受错失魁名,导致战死万妖之门后。 多少人为此奋进。 齐国要有与国力匹配的地位,要有与地位相符的荣耀,要让全天下都看到、知道,齐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是这天底下最伟大最强盛的帝国之一!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古老的观河台,与那些历史中的伟大帝国并立…… 就在此届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非为此刻。 出征队伍行过这漫长而肃穆的五里长路,一路无声,终于来到雄阔伟大的临淄城下。 去时归时,都在“礼”字门。 出有“礼”,归有“礼”。 焰照和雪夜踏过巨大的城门,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喧嚣世界! 街道两旁等待已久的、拥挤的临淄百姓,齐齐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威!” “威!” “威!” 人们面红耳赤,兴高采烈。 维持秩序的士卒,在一浪一浪涌动的人潮中,看起来并不牢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骑在高头大马上,青衫佩剑的姜望,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无数人踮起脚尖来看他。 每一张面孔,都在对着他欢呼,都为他疯狂。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受到了齐地百姓热情的欢迎。而现在,这个伟大国家,彻底向他张开了怀抱! “姜望!” “姜望!” “姜望!” 呼声动天。 是他为齐国摘回了魁名。 是他击败了一个个天骄强敌,把大齐的旗帜,插在观河台上。 一声引动千声万声,千声万声汇成一声。 声遏飞鸟,止流云,如海潮! 整个临淄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姜望看到哪里,哪里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在这一刻,就连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在他旁边也黯然三分! 黄河之会魁者二,姜望得其一! 此时他甚至不敢开启声闻仙态,在这种情况下,声闻仙态根本无法处理这样多的信息。每一个人都在呼喊,每一个人都在表达。 人们是近乎狂热的! 出征队伍沿着主干道往前走,在两侧百姓的欢呼声中往前走。 人们呼喊着英雄的名字,呼喊着大齐帝国,许多人都喊破了嗓子。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高高架起来,大概是他的儿孙辈。 而这位老者昂扬在空中,右手高举着拳头,冲着他拼命大喊,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要裂开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服,声音在人们的声潮中混杂,难以听得真切。但他涨红的、热泪盈眶的表情,让人如此深刻。 他左臂的位置,是空荡荡的的袖管,这根袖管像旗帜一样,飘扬在风中!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位应该已经退役了的老卒,都经历过什么。其人曾经冲锋在齐夏战场吗?曾经纵马在大齐雄霸东域的征途中吗? 姜望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到的,只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位留存在岁月后的老卒。 但他被这一幕击中了。 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何为国? 万家之家! 他去黄河之会,是为了能够在齐国获得更安定、更有保障的生活,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妹妹。是为了在天下扬名,是为了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是为了一试锋芒。也是为了与重玄遵竞争,帮重玄胜分担压力…… 有太多的原因,大多都是基于自身出发。 直到曹皆说起万妖之门,他才想到,是不是也该为齐国的荣誉,多做一点什么。 他一直以来,其实缺乏归属感。 若非有重玄胜这些挚友在,齐国与别的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他在这里有爵有职有封地。 哪里更适合发展,他就可以去哪里。 他年少的理想,早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埋葬。 生他养他的家乡,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对于“国家”的意义,其实是模糊的。 但此刻看着这个激动得无法自抑的独臂老卒,他的心里,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这个国家,中间的确存在了某种联系。 “太…庙…献…礼!” 礼官的声音高高扬起,在道术的作用下传得极广。 出征队伍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继续往前、往前。 在伟大的临淄城里前行。 整座城市为此沸腾! 他们当日昂首离开临淄,如今凯旋归来! 若有人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自城西“礼”字门,一直到皇城太庙,人海一浪一浪地卷来。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就在人海中蜿蜒。 长风破浪会有时。 姜望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来临淄,也是为这雄城所震撼,也是见这人山人海而有所感,从而增益了那时候的人海茫茫之剑。 彼时他经行万里,悟出人海茫茫之剑、山川河流之剑、日月星辰之剑,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有颇多不足。那天地人三剑是徒有其形,内在干瘪。 所以后来他便将这太“大”的三剑搁置,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转而开发人道剑式。 脱离人海茫茫,去探索人海里的每一滴。 结合所历所思,一路走来的感悟,最终演化出老将迟暮之剑、名士潦倒之剑、身不由己之剑、年少轻狂之剑,以及相思之剑。 最后在观河台上,在剑仙人状态下,统合所有人道剑式,成就了“人”字剑。 从开始到现在,构成一种奇妙的循环。 此时再见这一幕“人海”,恍惚有今夕何夕之感,更印此心,也更丰满了此剑。 “人”之一字,百态众生。 这一剑当用一生探索,一世也未必能穷尽。 队伍在太庙前停了下来,姜望和重玄遵也翻身下马。 自是无人敢马踏太庙的,一路护送的天覆军将士,也只能止步于此。 而曹皆带着姜望、重玄遵,继续往前走。 庄严肃穆的太庙广场上,三人缓步而行。 此时日头高悬,他们的身影在广场上拉得很长。 大齐皇帝仍然坐在高高的丹陛之后。 诸位皇子皇女,亦在座前。 两侧高台,依然是文武百官、随机挑选的百姓、以及好福好寿的百岁老人。 一切都与“大师之礼”那日相同。 一切又都已经不同。 当日誓师。 今日凯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大典 即城。 这座横平竖直、四四方方,一切都整齐有序的城市,许多年来,就这样规整地屹立在大泽郡。 据说它以前不是如此,虽然也是规整,但不像现在这般近乎苛求,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完成对称。 但以前是如何,已经没有多少人说得清了。 一座城市潜移默化的变化,身处其间的人,是很难发觉的。人们总是慢慢地接受,慢慢地习惯。 至于外人…… 除了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时候,来即城的外人向来不多。 在大齐所有顶级名门里面,最封闭的,当属大泽田氏。因为什么,人们很清楚。 而自那位人们避其姓名的存在住进辅弼楼,关于这座城市、关于这座辅弼楼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少了。 议论什么不好呢? 找死也不必冲着疯子去。 总归自己单纯想死的话,还能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田氏族长高昌侯田希礼,如今在临淄参与大典。族内另一位神临强者田焕文,正在海外主持大局。 但整个即城,依然是那样平静而单调的运行着,没有半点波澜。 因为那一位……很讨厌波澜。 政治智慧、治政才能都在其外,即城的官员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最好不要给那一位找麻烦。第二,最好自己不是麻烦。 因为那一位,解决麻烦的方式太简单。简单得让人没有弥补的机会,当然更谈不上反悔。 今天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因为远在临淄的那一场大典,今天整个齐国的天气都不会差。 “人叫天开颜,天须开颜。” 这是修行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句话,有好几位传说中的先贤,都与这句话匹配,也不知究竟是谁人所说。但变易天象之术,从那以后变得简单。 当然这个“简单”也只是相对的概念,不过对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来说,简不简单都简单。 此刻流云无迹,澄阔万里,阳光照落城头。 一个头戴斗篷、中等身高的人,自官道那头走来,从敞开的城门,走了进去。步调从容,不急不缓。 守城卫兵田四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有些夏日尾声的困意,在眼皮上纠缠。 在大泽郡,没人敢找田氏的麻烦。 而在即城,田氏不存在麻烦。 所以这守城的工作,实在是无聊。 但这个哈欠打出来,他猛地惊醒,赶紧调整了姿态,目不斜视地站定。 “娘的,松懈了啊。”他有些不安地想道。 再怎么无趣,守城有守城的规矩。 即城是一座很讲“规矩”的城市。 关于这座城市的规矩,人们已经认识过很多次,认识得很深刻了。不必,也不愿再被提醒。 卫兵们的心情,戴着斗篷的人并不在意。 他跟着入城队伍走进城门后,立在街道上,左右看了看。 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偶有谁瞧见他,也只是好奇地匆匆瞥过一眼。 即城的人似乎格外忙碌,忙碌得容不下好奇心。 街道两侧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屋。屋檐门窗,一应格局,简直是镜像一般。就连各个店铺的招牌,都是统一制式。 只店里的人有所不同,但身上穿的,也都是类似风格的衣服。好像在即城,各行各业的人,穿什么都是有定式的。 这实在是一座太严格的城市。 “喂!说你呢!别在路中间杵着!” 城门处,一名卫兵呵斥道。 田四复目不斜视,维持秩序亦是卫兵的职份,对于这些他也是习以为常。 从这里往前看,整条街道上,有一种怪异的秩序感。 街道中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整条街道上的人群,均分成两半。 来者去者,泾渭分明。 而那个戴着斗篷的人,恰好站在那条无形的中线上,很有些突兀惹眼。 “哦哦好,不好意思。”戴斗篷的人乖乖道了歉。 这是一个有些沧桑的男声。 道歉道得很有诚意,但并没有真的让开,双脚似钉了下来,一动不动,仍然杵在路中间。 他左右打量着,自顾叹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跟你说话你听不懂是吗?”出声驱赶的那卫兵怒了,提着刀便往这边走,厉声道:“想死吗!?” 斗篷人头也未回,反手一按。 空气聚成一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从天而降,当场将这卫兵压成肉糜! “啊啊!” 尖叫声四起,匆匆来去的人群轰然而散。 守城的卫士立时腰刀出鞘,亦有人去敲响大鼓。 而这人仍然立在道路中央,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一直都有人好好说话,一直都有在好好说话。” 他摇头道:“是你们姓田的人,听不懂啊!” 拔出制式长刀的田四复,手都在抖,嘴里乱糟糟地喊着,脚下却未往前半步。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戴斗篷的人,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竟在危险之外,莫名地想到,刚刚被打死的那个卫兵,其实并不姓田。他才是姓田的……当然,他这个田也并不如何,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守城门。 但是腿更软了。 悍然出手按杀卫兵的那个人,就在连接城门的这条大街上,随手将斗篷解下,往旁边一扔。 嗖! 那材质寻常的斗篷,呼啸着旋飞而远,声音骤然激烈起来,直直转进一家店铺,将整栋房屋都撞出一个光滑的破洞! 斗篷摘下后,因而也露出了,他那张胡茬唏嘘的、中年模样的脸。 此人就在这长街之上,放声长啸:“世谊多年,久疏问候。扶风柳氏,柳啸登门拜访!田家何人在!?” 扶风柳氏唯一的神临境强者柳啸! 当年亲自出手,带人于长明郡围杀田安平,却被对方临阵突破,未能功成的柳啸! 大泽田氏之世仇! 在田焕文、田希礼都不在的这一天,在田安平十年刑期将满的七月。 他登门拜访! 他问田家何人在,但想来也不需见旁人。 其声滚滚,覆压全城。 在田四复惊恐的目光中,那柳啸直接拔身而起,在混乱的人群顶上疾飞而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目标直指那即城正中央,辅弼楼! …… …… 临淄。 太庙之前,广场之上,众皆肃容。 礼官捧旨,在丹陛前高声宣道:“……今有重玄氏名遵者,绝世风华,为国而争。于观河台扬威,使天下知我大齐英杰……赐元石百颗,黄阶绝品道术一部!勉以其心,正以其行。当不忘青云之志,常怀厚载之德,钦此!” 白衣如雪的重玄遵,躬身行礼谢恩,风采仪表,依然是无可挑剔。 赏赐不算轻,但对于重玄遵来说,也说不上重。 不过人们也都清楚,往常黄河之会也不是没拿过第二,须不会有如此隆重的大典。重玄遵能得这份嘉赏,多少是沾了点此次夺魁而归的光。 但话又说回来。 “绝世风华”这四字,宣读在圣旨之上,已足见齐天子对他的期许。 算是对民间一直流传的所谓“夺尽同辈风华”之语,做了一番认证。 其它的赏赐什么的,倒也没有多么重要了。 而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贵公子,嘴角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不见骄态,不见卑心。 甘为配角的重玄遵,才足见其人无匹的自信。 明知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也没有半分暂避锋芒的意思。 他就算提前退场,随便找个理由去闭关,也没人会说他什么。毕竟他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有目共睹,人们也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 但他就是照常参与了这次大典,跟今日注定最耀眼的姜望走在一起。 旁观着姜望的荣耀。 其傲世之度,不言自表。 便有些有意要看他笑话的人,那些轻蔑的意味,也都流散在他飘飘的白衣后。 黄河之会的魁名,固然是至高荣耀。 但就这样一个魁名,还不足以压制他重玄遵。 姜青羊固然是光彩夺目,他又何须避让锋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恩赏何极 高昌侯田希礼,仅看外貌,是一个长得很斯文的中年人。略有些瘦,衣着打扮都很规矩,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 此刻他双手叠于身前,平静地看向广场上的那个年轻人。 其人在这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依然昂首直脊、意态从容,那种骨子里的自信宁定,令人赞叹。 当真是后生可畏。 姜望的封地青羊镇,正在日照郡的范围里,而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是他田希礼的儿子。只要不作妖,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要论起来,在齐阳战场上,田安泰和姜望,那也是袍泽一场,一同奋战过。 姜望还去过七星谷历练呢!田家当时也给了一些优待,虽然彼时是看在重玄胜的面子上。但也算是一份香火情了。 所以他的心态很平和。 说起来,这一次黄河之会,为国出战的三个天骄里,有两个都跟重玄家扯得上关系。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齐人尽知,重玄遵更是重玄氏嫡脉。 而这两个天骄,也都在观河台上大出风头。 重玄氏俨然已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大齐最引人注目的名门。 那重玄云波未亲来观礼,想也是为了低调考虑。 近年来重玄云波越来越少出席重大场合,本身亦是一种讯息。老侯爷早年在战场上伤了根本,终生无望神临,如今已一百多岁,气血两衰。重玄家继承人的名分,也该定下来了。现今正是在慢慢淡化自己的影响力,不过谁来替上,却好像还没有决定。 一个重玄遵,一个重玄胜。换做是他田希礼,也难以做出抉择。真是幸福的烦恼! 在满门英杰的重玄氏里,重玄明光那个草包真是风采独具。今日仍是满身招摇地来了。逢人就说,要不是他家遵儿才入外楼,那斗昭必然不是对手,倘若能多给两个月时间,让他好好教导一番,摘魁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家遵儿虽说是并列第二,其实也算第一,也应该算是摘了魁…… 就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甚至于也在他面前咕哝了一遍。 他好像觉得他这样能给他儿子争取到一点什么,殊不知徒惹人笑。 不看僧面看佛面,田希礼倒跟着敷衍了几句,但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厌烦的。 他的视线轻轻一转。不经意地与一对蕴着冷光的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样貌颇是不俗,穿着得体,体态端正。虽然表情平静,但眼中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正是宣怀伯柳应麒。 田希礼温和地笑了笑。 败犬之恨,何足挂齿。 柳家自己不争气,怎么也扶不起来,最后被晏家退婚。本是好聚好散的事情,留一份香火情,晏家以后或许还能再伸手帮一把。柳应麒却在晏抚一个小辈身上纠缠、耍起了无赖,闹得人人难看。此事在齐国贵族圈里早已是笑柄。 他女儿不要说嫁晏抚,次一些的世家也嫁不进去了。 若是一个有天赋的女子,如祁笑那般,倒也不需婚约捆绑,不必借助谁家。更有甚者,自己撑起家势也并非不行。但那个叫柳秀章的,也没显露过什么天才。 充其量就是比柳玄虎那个废物强一些? 所以田希礼笑得更真诚了。 这样的笑容,对于柳应麒来说,无疑很是刺眼,于是冷冷移开了视线。 铛~铛~铛!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笑下去。在编钟的奏鸣中,他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献礼大典已经演进至高潮。 已经受过封赏的重玄遵,和领队的曹皆,都已退到旁边,不与今日的主角争辉。 唯独此次观河台夺魁的姜望一人,静默立于广场正中央。 他的身后是庄严太庙,他的身前是大齐天子。 大齐百官勋贵,老少百姓,在他左右两侧,关注着他。 青铜编钟在宫廷乐师的敲击下,演奏着宏大的音乐。 闻其声,眼前如有神光。 感其音,耳中似鸣海潮。 似有雨垂,垂于空谷。 似有风过,过于万壑。 世间的辽阔与宏大,都在声音里渐行渐近。 每一个音节,都在最肃穆的那个点上。 每一处音色,都大气庄严,浑然无缺。 此曲名为《奉元》。 是大齐宫廷最庄严的祭乐之一。 奉元者,尊奉天道。 奏于今日,也有奉礼以祭告先祖的意思在。 向大齐历代宗庙夸功! 在这庄严的祭乐里,主礼官捧旨走到丹陛前——先时为重玄遵宣旨的,是本次大典的副礼官。 其人穿着一身庄严繁复的礼服,踩着礼步,每一步都无可挑剔。 面向姜望,也面向姜望身后的太庙。 展开圣旨,面容肃穆、虔敬,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圆润饱满,恰到好处—— “朕闻之:千古以来良才,需灌溉以风雨;万里河山栋梁,应斧凿以日月。于是走星河,沐天光,行于九天之上。 齐地有名姜望者,世间之美玉。 年方十九,岁月少经。 然国战有斩将夺旗之功,御前有奋勇救驾之行。 治封地长得民安,悬青牌屡破要案。 御前演武,名证第一。天骄共较,乃夺首魁! 壮哉。 扬我大齐雄风于天下台! 一剑横空,已成人间名。 登天展旗,终叫古今知! 无须风雨已撑天,盖世雄才! 不必雕琢已成器,岂非天工! 累功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日月已明,当照宝光。 着赐如意仙衣,披于壮士之身。 黄阶超品道术,内库一任自选。 元石千颗,不使有资粮之累。 宅邸一座,乃教无俗事之忧。 卿当常勉之,朕亦常嘉之!” 那《奉元》之乐,已渐渐淡去。 而整个广场之上,人们看向姜望的眼神,同样热切! 这一次的封赏,太优厚! 爵进一级,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好说,那些道术元石也都是正常。临淄城里一座府邸,已然称得上优渥。 唯独这三品金瓜武士,才是叫人眼红的赐封。 金瓜武士只是一个虚职。当然名义上有殿前仪仗之责,兼有护卫之任。然而天子前轮值,也不是谁都能轮得上的。 譬如东华学士李正书,只因常入东华阁,在齐廷地位就何等超然! 多少人打破脑袋都争不上去,所以这一点也可以略去。 但这三品…… 三品官职,修为是以神临境为门槛。 姜望今时才是内府境,理论上只能为五品官。他的四品青牌已经是越级而得了,四品到三品之间的距离,堪称天堑! 这几乎是一步登天! 金瓜武士虽是虚职,但这份品阶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与其他三品大官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修为一旦上来了,符合品阶的实封官职就再无关隘! 三品金瓜武士已经叫人眼红得不行了,但在场达官贵人何其多,倒也不算太震动。 可诏书后还加了一句,“准带剑而朝”! 这非职非爵也无俸,但却代表齐天子极尽的恩宠! 姜望毕竟修为和年纪在这里,已是官无可升,爵无可加。齐天子为表恩赏,只能在其它方面表示。 当今还在朝的,准许带剑而朝的,能有几人? 无非政事堂诸位朝议大夫,兵事堂诸位九卒统帅,再算上勋贵皇亲、镇世强者,统共不超过三十人。 年仅十九岁的姜望,却已在其中! 这未尝不是一种寄望! 大齐政事堂或兵事堂中,天子有意为姜望留一个位置。 恩赏何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此来人间应“如意” 目光的重量,姜望已能察知。 目光的情绪,他也能感受一二。 在满场炙热、羡慕、猜疑……种种各异的目光中,姜望心中想到的,却是那句流传甚广的、评价当今天子的话—— “今上乃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恩也无加,罚也无加。 今日因为他替齐国在观河台摘回首魁,扬威天下,齐天子极尽恩荣。 他日若是行差踏错,天子怒时,又将如何? 并不是说今日之齐天子,有多么虚情假意。事实上齐天子此次的恩赏,已经很是破格。齐天子对他的看重,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他在大师之礼上的表现,就已经很得天子赞许。这一次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更是毋庸置疑,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很为齐国长脸。 恩赏虽重,他也受得! 姜望只是以此提醒自己,路还很长,需戒骄戒躁。 今日就是他在齐国最荣耀的时刻,携黄河魁首、天下第一内府之名,在大齐太庙前,受齐天子无极恩赏。 职已三品,带剑而朝! 虽然实权还未至,但至少在名分上,已经一步跃入齐国高层。而未来更是深受期许。 但天子之恩罚,皆由天子,是会变的! 他应该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眼前的荣耀止于眼前,未来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走。 姜望往前三步,每一步都踏得笃定。 没有半点骄态,也不见丝毫惶恐。 只拱手于前,深深一礼:“微臣铭感五内,拜谢天恩!必砥砺以行,不敢懈怠!” 看台上,当代摧城侯李正言,看着广场中央这万众瞩目的少年,心中暗暗称奇。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成就,享受如此荣耀,其人的眼神竟然还如此清明。 如他这等层次的大人物,尤其知道“清醒”的重要性。不够清醒的人或许能够腾达一时,但不可能腾达一世。 一个年方十九,少年得志的天骄,能够在前所未有的荣耀面前保有清醒,更是难能可贵。 无怪乎兄长那等人物,也对这少年称赞有加。 当初李龙川与重玄胜、姜望交好,自然站到了重玄遵、王夷吾的对立面,他还有些不满意。只是因着对李龙川的信任,知道自家儿子向来有分寸,才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看来,这满朝公卿子女,还真没有几人能与这姜望相比。 从功利的角度看,李龙川结下的这份交情,落得很值! 想到这些,李正言忽又哑然而笑。 若是让兄长听到这番感想,又要斥责他思虑俗事过重,人也沾染庸俗了! 只不过…… 这满朝公卿,天下勋贵,又有几人能免“俗”? 他默默地想道,不知这少年眼中的清澈,可以留存多久! 主礼官宣完旨,自有一队宦官鱼贯而出,用玉托盘捧着赏赐走来。 第一个玉托盘上,是一只形制精美的储物匣,千颗元石就装在其间。 第二个玉托盘上,是地契、房契,用一枚钥匙压着,代表着临淄城里的一座宅邸。齐国独霸东域数十年,临淄城里的宅邸,非比别处,是有钱也难买到的。若无相应的权势地位,买到了也难长久住下去。 第三个玉托盘上,则放置着一块玉牌,是去天子内库选择超品道术的凭证。 第四个玉托盘上,是一件叠好的外衣。瞧来倒是流光溢彩,只不知有何特殊。 姜望倒是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那件如意仙衣,恐怕才是这些赏赐里,最贵重的那一份! 并不是他慧眼识珍,能够一个照面就辨别根底。而是这四个捧出托盘的宦官里,前三位都是身份普通的小太监,唯独最后一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他相熟的那位丘吉! 奉礼者身份如此不同,那“礼”,自然也由此分贵贱! 尤其丘吉的眼中还有笑意,显然对这份“礼物”很是认可。这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说起来,天子这一次的赏赐,真是处处用心。 就连最后这件赏赐,也是让已经见过他一次的丘吉前来送上。 捧着玉托盘的太监,一个个走上前来,将赏赐奉上。 姜望也不扭捏,就在这广场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收好。 严格来说,这里稍稍失礼。一般情况下,这种赏赐都是事后送入府中。但人们也都知道,在拿到这一次的房契地契之前,姜望在临淄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他一直住在重玄胜府上,也没有什么管家之类的人代收…… 草莽成龙之前,总归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弥补底蕴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望接过那储物匣时,手脚麻利地将储物匣里的元石全部移回自己的储物匣中,然后打算将这只空空如也的储物匣还归玉托盘。 那小太监却后退一步,避了开来。 姜望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肝火直冒。 可恶的重玄胖! 是说齐廷赐赏,怎会如此计较,一个储物匣也非得回收。当初受爵青羊男时,分明是被那胖子耍了! 两侧高台,有不少人发出轻笑声。 显然没有想到,大齐的这位英雄天骄竟如此“老实淳朴”,听到是千颗元石,就以为真是只有元石,还想着将储物匣还回去! 一开始还有人皱眉,以为他吝财如此,还要当着天子的面点检一遍呢! 姜望强自镇定,不让自己的尴尬太过明显。若无其事地将这齐廷御制的储物匣收好,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丘吉。 丘吉依然笑意温和,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最后一个捧着玉托盘,挪动脚步。 丹陛之上,忽然传来姜无忧的声音。 “列国天骄相争而夺魁者,是我大齐好男儿!” 她自案几前长身而起,露出一个英气十足的笑容:“孤当亲为姜望披此衣!” 凤椅上,皇后侧头看了一眼皇帝,仍是看不到什么表情。她也并不言语。 太子姜无华表情温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姜无邪则将一枚已经送到嘴边的红色果子,放回了托盘。 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上次大师之礼。 姜无弃的座次倒是没有变化,仍是与哥哥姐姐们挨着,看起来也仍是四个最有机会争龙的宫主之一。 但是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能有一个绣墩,坐到齐天子身前了。 此刻他披狐裘而坐,脸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白。虽是笑着,感觉却很是辛苦。 姜无忧健美有力的大长腿,像是踩在了很多人的心口上。 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走到丘吉身边,将那叠仙衣拿起,放在左手上托举着,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过。 从始至终,丘吉都微微低着头,很见恭谨。 而姜无忧就单手托着这件如意仙衣,走到了姜望面前。 姜望看着她的眼睛,总感觉她在暗示着什么。 但姜无忧并无什么寒暄,只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这件如意仙衣,就出自其间。” 姜望心头一震。 又一件关乎九大仙宫的事物! 要说齐天子的赏赐用心,这件赏赐才足见用心! 他的平步青云仙术,在观河台已为天下见。列国那么多强者,认得出仙宫遗留的绝对不少。 对齐廷来说,姜望拥有部分仙宫传承,更早不是秘密。 所以才有了这件如意仙衣! 不仅是形式上的恩赏,更要赏得恰到好处,赏得用得着。 自大齐国库中寻找出来,特赐予姜望。 齐天子要么不赏,一赏就要叫人死心塌地。 姜望面上不露情绪。 而姜无忧只将如意仙衣一抖开,那光彩流于半空,一直到她往前走了几步,都似乎还留有残光,令人目眩。 姜无忧走到姜望身后,在这个距离,愈发能够感受到姜望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 她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是那样从容的、笃定的,像一阙歌。歌唱着这少年郎一路走来的故事。 以帝女的身份而论,她毫无疑问做了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具体有多成功,看那位九皇弟有多不甘,就能知道了。 作为帝女,“眼光”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才能,可以为她增色不少。 而抛开帝女这个身份来说,她的确在姜望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一种特质。明明现在还很年轻,实力也远不能跟那些真正的强者相比,但就是有一种非常靠得住的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做不到的。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纯粹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想来会别有一番感触吧。 听说姜望夺魁后,重玄胜在观河台都激动得要发疯了。 以她对那个胖子的认知,只觉得非常难得。重玄胜这家伙,虽然整日嬉皮笑脸,厚颜无耻,但真的太少有那种真正放得开的时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姜望黑亮的长发静静垂落,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着。 当然,她也能够感受得到,在他的背后,脊椎与颈椎交汇处,有一个神秘的图案。 其间“神”的意志已经磨灭了,只存在某种本源的气息。 据说在观河台之时,它接引星光,使得繁星骤临,天穹入夜,帮助他钉破了秦至臻的神通铁壁。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那是怎样一幅壮丽的情景。 当然此刻有此刻的事情。 她将这展开的如意仙衣,亲手披在了姜望身上。 那流光溢彩的仙衣,无声无息地隐去了光彩,化作一件形制普通的青衫,覆盖了姜望原本的衣物。 高台上的重玄明光,羡慕得牙都酸掉了。 天子赐赏,秉笔奉礼,帝女披衣! 这是何等的荣耀! 再看自家天骄儿子,风华绝代,天府盖世,却随随便便就被打发了。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哼,区区一门客! 披上如意仙衣的时候,姜望就已经了然了这件仙衣的能力。 此衣大小变化由心,穿着舒适自是不必说,避尘也是几乎所有宝衣都有的效果。 从它披身开始,就在以一种他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在汲取着他的力量。道元、血气……似乎什么力量都可以,并不“挑食”,达到饱和的程度就会停下。 乍感觉还很邪异。但这种汲取非常细微且轻柔,不会对宿主造成损害。汲取道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通天宫自动孕生道元的速度。汲取血气的速度,比不上人身自动恢复血气的速度。 这种汲取的方式,给他的感觉,和灵空殿于虚空吸纳元气的感觉很像。可能是某种仙宫时代共通的法门。 同时,他也可以主动灌入力量,加快它的汲取速度。 而这些被如意仙衣所汲取的力量,形成了一个隐秘的阵纹。 这阵纹有两种效果,一是保存力量,随时可以返还宿主本身。二是可以根据力量的消耗,抵挡不同程度的伤害。目前还不知道它的防御极限。 相较于它的防御,姜望更关心前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仙衣披身,可以等同于多一倍的道元或者血气的储备! 所谓如意仙衣,看来不仅如意在大小变化由心,也“如意”在这里。 只可惜它无法汲取神通之光。姜望悄悄试过了,并无反应。 终是不能跟秦至臻的万化比…… 至于这件仙衣所代表的仙宫的信息,却是并无所得。 这些感受只在心间一转,姜望轻声礼道:“有劳华英宫主。” “为我大齐壮士,孤也同感荣光,何劳之有?” 姜无忧拉开距离,远远地看了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回高台,大大方方,毫不拖泥带水。 真个是英姿飒爽。 文武百官,勋贵皇亲,平民百姓,都在注视。 她行走在姜望和齐天子的中间,华丽宫服披身,一似龙行。 在这“龙行”的轨迹尽头,齐天子独坐龙椅,无声而有慑服八方之威仪。 而在“龙行”的起点,是身披如意仙衣的姜望,从容立在这太庙之前的巨大广场上。 其年十九,一言一笑,皆受瞩目。 眉角发梢,尽是飞扬的神采。 其时也。 公卿显赫,满座衣冠。 他在正中央。 是日也,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 已是尾夏,高秋尚远。 不必春风,自然得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内府何在 高照临淄城的旭日,也一视同仁地照落大泽郡即城。 但有人觉得温暖、荣耀,有人觉得炙热、煎熬。 柳啸其人,非是嫡脉。 甚至其实本来并不姓柳,也不知该姓什么。 他是柳老爷子早年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弃婴,本是一时善念,随手养在族中,就当多一个家生子。 但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极强的武道天赋。 珍贵的开脉丹,自是不可能浪费在家生子身上。亦是柳老爷子力排众议,予了他一颗。 而他也非常争气,无论是各种秘法道术的掌握,还是修行的进境,都远远超过其他人。 柳老爷子由是愈发看重,一路供应资源,他也不负期望,每一分资源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一路成长至如今,成就了神临强者。 柳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对柳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柳老爷子死后,他对新一代宣怀伯柳应麒的支持,亦是不遗余力。 后来柳神通身死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个赶到长明郡,誓要截杀田安平于归途。可惜未能功成。 那一战之后,柳氏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第二个柳神通。 柳玄虎完全不同于其耀眼的兄长,木讷呆滞,天资有限,真的是不开窍。困顿于天地门前,谁也帮不了他。 柳秀章倒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可惜跟柳神通比起来,仍然差得太远,根本不足以支撑家族。唯有幼时定下的、同晏氏的一纸婚约,尚能算是保障。 而柳应麒…… 这位宣怀伯的心气,似乎随着柳神通之死,彻底溃散了。 以中人之姿,在顶级世家的舞台上奋力表演,看起来是八面玲珑,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自柳神通死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柳氏江河日下。 长明郡那一战的结果,是田安平受罚,田家忍痛割肉,柳氏得到大量的资源补偿。但扶风柳氏根本不缺资源,缺的是天骄! 柳啸眼睁睁地看着柳氏,无可挽回地坠落,一步步跌下深渊。却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懂修行,只会战斗。柳老爷子毕竟没有教过他,如何振兴一个家族。 在大齐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里,他虽有神临修为,却也如履薄冰。 很多事情不敢碰,很多事情不知能不能碰。 顶级名门里的勾心斗角,他看得疲惫。 他只能看着。 “我如神临”,神也无能! 如今,柳秀章被退婚,柳应麒这一脉将移嫡,扶风柳氏几成天下笑柄。而造成这一切的田安平,十年之期将满! 当年在长明郡的那一战,让柳啸非常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 田安平一旦脱困,扶风柳氏将永无出头之日。 而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誓杀田安平!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 田安平起先被困的那几年,为防止柳氏铤而走险,田家必然会严阵以待。那时候动手,绝无成功可能。 所以扶风柳氏一直偃旗息鼓,似乎在努力淡化这段耻辱。 这个时间亦不能太晚。 等到年底或者明年年初的时候,田氏又该警惕起来了。 明年三月初四,就是柳神通的忌日,也是田安平脱困之日。 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到内府境界,压制十年之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难看见复起的可能。 然而这人是田安平。 一个人人谈之色变,名字都几乎是禁忌的存在。 人们厌恶他也好,恐惧他也好,但只会猜想,脱困之后,他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复为神临! 亲自与田安平交过手、亲眼见证田安平跃升神临、又亲眼看着他被打落内府境界的柳啸,更绝不会怀疑田安平的恐怖。 他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就是观察田家。 以闭关为名潜藏,不假人手,亲自观察。 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这一日,是一个绝好的日子。 可能亦是最好的日子。 临淄城里正在召开庆功的大典,齐国成就霸业后的黄河首魁,已归太庙前。 柳应麒都去了临淄观礼,高昌侯田希礼也不例外。 而田焕文现在仍在海外…… 整个即城都没有神临强者坐镇! 他要杀田安平,哪怕事后齐廷追责,一命换一命! 要让世人知道,柳氏之仇,十年可报,百年亦不忘! 田安平若不破境,以内府对神临,必死。田安平若破境,违背囚约,亦当死! 柳啸一巴掌按死城门卫兵、其余卫兵敲响告警大鼓时。 整个即城内,到处可以看到跃起的修士身影,甚至于田焕文的堂弟、那个叫田焕章的老东西,都已经飞身到了长街那头。 但是当柳啸自报姓名、在长街上拔地而起后,很大一部分身影,就再无动静。田焕章更是直接缩了回去。 神临强者,谁能当之? 当年在长明郡,他就见过田焕章。彼时这老匹夫趾高气扬,一口一个“弱柳”。今日缩头倒也是快。 在高悬的旭日下疾飞,柳啸一眼就望到了即城正中央,看到那座外观诡异的二层小楼。 这个该死的、四四方方的城市里,正中心的建筑。 像一口高出地面的竖井,“井壁”随处可见丑陋怪异的树瘤。 只开着唯一的一个天窗。 四扇门有三扇都以黑色锁链缠锁,仅北面的那扇门上光秃秃。 田安平……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倏然,面前十余个身影飞起,有腾龙有内府有外楼,修为各异,结成大阵。 为首一人掌握阵图,洪声道:“柳啸!当年之事当年已了,你可知今日行此事,你何罪?” 柳啸咧嘴笑了。 这才对嘛。 毕竟是他独自面对了那么久的对手。 他今日本就要大开杀戒,若是前路无阻,田家都是些田焕章之辈,未免也太让人失落! 哪里值得他下这样的决心!? 灵识席卷,柳啸二话不说,当头一掌按落! 一掌是为六掌。 上下,左右,前后,都凭空凝出一只巨大手掌,像是六堵高墙,牢牢包围着这十余个修士,同时推动! 是为,六合崩灭! 嘭! 那十余个身影一扫而空,只余漫天血雾中,一张破损的阵图,飘飘摇摇而落。 这是全力以赴的柳啸! 内府外楼至神临,岂一张阵图可越? 柳啸的身形席卷过漫天血雾,倏忽临于辅弼楼上空,自那“井口”跃入。 而后便看到,在那楼中地面上,一个盘膝而坐、只着一件单衣的赤足男子,正仰头看着他。 坐“井”观他。 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迷惘! 柳啸此时,头下脚上,倒飞而落,一掌按在身前,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力量,顷刻覆盖了这座二层小楼。 “田安平,你固当死!” 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内府层次的力量,也不该成为神临强者的阻力。 辅弼楼里的一些手段,全部被摧枯拉朽地冲破。 他的手掌,如期按在了田安平的面门上。 咆哮的道元,疯狂涌入其人体内。 他要覆灭田安平的五府海,摧毁田安平的五座内府,还要毁了田安平的通天宫! 要断绝田安平的一生道途,还要让田安平再无复生可能! 但! 道元咆哮之处,竟然空空! 以他的灵识之强大,竟然找不到田安平的内府! 怎么回事? 柳啸惊疑出声:“你内府何在?” 此时此刻,他的手掌,仍然紧紧按在田安平的面门上。 而田安平的声音,就在他的指缝间,慢悠悠地漏了出来—— “你就在我府中,却问我内府何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惧生怒 柳啸一掌按下去的时候,同时在摧毁田安平的肉身和“四海”。 既绝寿命,也绝道途。 但那消失了的内府如此令人惊恐,以至于他差点忽略了,为何他一掌按下来,田安平的脑袋还能存在? 直到田安平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 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田安平说话之间,那冰凉的呼吸,掠过他的指腹。 他才恍然惊觉,面前这个,不是田安平! 这是一具冰冷的躯体,而非田安平本身。 或者说,这是不是一具躯体也存疑! 灵识笼罩的范围内,神临强者如神临世。但是今天,他对自己的灵识力量,竟然产生了怀疑! 我真能掌控此方? 我所觉知,真耶假耶? 那么真正的田安平在哪里? 还有…… “就在我府中”,是什么意思? 瞬息之间,千念百转。 忽然一只手探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无论这躯体是不是真正的田安平,现在这具躯体,探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铁箍一般! 在描述一种冰冷且强硬的感觉。 强大的力量涌动着,将他的手往下拉,一直拉离面门。 柳啸能够感受得到,这是纯粹的、堪称恐怖的肉身力量。 于是他便对上了田安平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些许迷惘的眼睛。 好像对这个世界,对眼前的一切,有很多的不解。 田安平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来发这种疯,是为了保护柳氏,还是为了斩除你心里的恐惧?” 他看着柳啸,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告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是极端冷漠、极端残酷的……“真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有一点长进。” 田安平这样说着。 “柳啸,你撕毁旧约,擅闯私宅……” 长发陡然而舞,他的眼睛里,在迷惘拂去之后,是交织在一起的冷漠和疯狂! “我当杀你!” “说什么笑话!你给我去死!” 柳啸暴怒。 通天宫,内府,外楼,还有藏星海中的蕴神殿!齐齐爆发! 道元、神通之光、星力、道途之力、神魂之力…… 属于神临修士的伟大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 他被拉开的手掌轻易收回,重新按上了这张脸,恐怖的力量就此炸开—— 轰! 空气发出一声恐怖的爆声。 而被他按住的、田安平的躯体,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 柳啸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杀死。 他再看四周,这座两层的怪异小楼里,空空如也。 这是单调得没有任何修饰的房间,没有任何别的色彩、别的装饰,徒见四壁,单调枯燥得令人抓狂。常人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要怎样疯狂的人,才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一坐近十年? 来不及多想,柳啸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田安平跑了! 他甘冒大不韪,撕毁当初在长明郡的决议,悍然来即城袭杀田安平。成功了还好说,若是失败了,他无法想象以后的田安平,会怎么对待扶风柳氏! 田家再怎么报复,也在世家的游戏规则里,田安平这个人,却不可能局限于规则! 那他即使死了,也没脸见那个将他从路边捡回来的、如师如父的男人。 柳啸拔身自那“井口”跃出。 眼前所见—— 是单调枯燥的一幕幕。 是空荡荡的四壁,一览无遗的天窗。 什么别的色彩都没有,什么装饰多不见。 仍是一座辅弼楼! 这是怎么回事? 柳啸有一种巨大的惶惑。 他绝不愿意承认,田安平说中了他的心事。 当年田安平尚在神临境界时,他也比田安平强出一截。后来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他更比田安平不知强到哪里去。 但在他的心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恐惧这个人! 他平生所见最天才的人物,就是柳神通。 他自认若同在外楼境界,他不是柳神通三合之敌。 而就是这样的柳神通,在相同的境界,被田安平所杀。 他以神临境的实力亲往,想要强杀其人,可田安平却当着他的面,成就了神临! 那种感觉…… 就像你去踩一只蚂蚁,本该一脚就解决。但是怎么踩也踩不死,而且那只蚂蚁,就在你眼前,忽然长得跟你一样高大。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 人和人之间的天赋差距,比人和蚂蚁之间的距离还要大。 而不幸的是,在“天赋”这个方向,他是那个需要仰望人类的蚂蚁! 他的确恐惧! 在长明郡没能亲手杀死田安平,已经成为他的心魇。 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杀死田安平! 所以田安平说得没有错。 他此来即城是为了柳家,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为了报柳家的恩,也是为了斩除心中的恐惧。 若不能斩此心魇,他柳啸也是一个废人! 这近十年来,他于修为上,的确无寸进! 他以一个神临修士的自尊,在田安平面前保持了强大。尽管那双带着探究和迷惘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 但辅弼楼外,为何还是辅弼楼! 灵识笼罩,居然觉不出一丝异样! 这里到底是哪里? 柳啸随手一拉,糅合道元星力神魂之力,成就一柄弯刃宝刀,他反手一斩,斩破虚实之间,将楼壁斩开,人也跃出其间! 视线四转。 徒见四壁,独有天窗。 仍是一座辅弼楼! 永远单调、永远枯燥,永远没有改变的辅弼楼! …… …… 临淄城中。 盛大的典礼终至尾声。 姜望摘魁名,以告太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大典,是齐天子在向历代先祖夸功。当然庄严肃穆。 旨也宣了,赏也受了,祭文也已焚之,主礼官正要宣告典礼结束,忽然在立着勋贵百官的高台之上,传来一阵骚乱。 高昌侯田希礼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声咆哮:“柳应麒!你想要亡姓吗?!” 竟直接挤开旁边的勋臣,气势汹汹地向着宣怀伯柳应麒逼去。 “高昌侯不可!”“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旁边的官员勋贵纷纷劝解,田希礼一概不顾。 “不要拦他!” 柳应麒直接摊开双手,向两边推,慨然迎上去:“看他如何亡我柳姓!” 一位世袭侯和一位世袭伯,俨然要在这大典之上,上演全武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扶风 偌大的勋贵高台上,散出一片空地来。 没几个人愿意惹这一身骚。 “放肆!” 江汝默直接一步踏出,已立在田希礼和柳应麒两人中间。 饶是这位国相素以温和著称,少有红脸的时候,甚至被一些人蔑称为“面团国相”,此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张“婆婆脸”气得通红, “你们两个想在太庙前做什么!在今时弄丑还不够,还要丢人给先帝看吗?!” 曹皆更是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上。大有天子一声令下,就要剑斩两勋贵之势。 “国相大人!” 田希礼怔了一怔,似才反应过来。 折身对着正方高台、那丹陛之上,一躬到底:“陛下,您可记得长明郡之旧约?” 丹陛之上,寂然无声。 田希礼就保持着那深躬的姿势,一动不动。 以他神临之修为,额上竟然也冒出冷汗来。 扑通! 柳应麒在这个时候,直接跪伏于地:“臣等咆哮太庙,死罪!” 田希礼的身形明显重了几分,但未敢动弹。 “匹夫!”他直恨不得跳起来当场杀了这柳应麒,却也只能在心中咆哮。 大齐皇帝的沉默每延续一息,他的脊背就更重千斤。 天威如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与恐惧的争斗中,田希礼仿佛已经熬过了一生。 龙椅上的那位天子,才缓缓开口:“高昌侯何以教朕?” 扑通! “臣惶恐!” 田希礼亦跪伏下去,头磕在地上,双手越过头顶伸直,也覆贴在地上。 诚惶诚恐之至。 “臣何德何能,何来教陛下的资格!” 姜望旁观着这一幕,愈发感受到当今大齐天子的威严手段。 只用一段沉默,一个问题,就压垮了高昌侯的脊梁。把他那股兴师问罪的锐气,碾得粉末都不剩。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朕倒想听听,高昌侯今日动雷霆之怒,是何因由。” “伏乞陛下明鉴。”田希礼跪伏在地上,颤声说道:“田氏不孝子田安平,当日与扶风柳氏柳神通相争,错手杀之。此背德违律之行,当受极刑。 幸赖天子宽仁,免田安平死罪,只将他打落内府,锁境十年。 在长明郡,田氏与柳氏约,尽我田氏之所有,弥补柳氏天骄之死。元石以车载,宝珠以斗量,秘法、道术、兵甲,应予尽予。臣田希礼教子无方,当受此责,倾家荡产也该认!其时柳氏亦约,此事不复提!” “然!” 他双手按在地上,抬起头来,仰望着丹陛之上的方向,满脸悲愤:“臣刚刚得到消息,扶风柳氏柳啸,强杀守城卫兵,已入即城!” 众皆哗然! 人们这时才明白,以高昌侯的城府,为何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如此不智,与柳应麒公然冲突! 杀卫兵入城,无异于宣战。 柳啸选择在今日入即城,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杀田安平! 有些人看向柳应麒的目光,就难免少了些轻佻。 想不到扶风柳氏,还尚存如此血性! 天子的声音,自那丹陛之上垂落,像整个天空,垮压了下来:“宣怀伯,你作何解释?” 跪伏在地上的柳应麒,直到此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叫人看到—— 他涕泪横流的脸! 他就在这这样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起来:“父失其子,族失其才,数代心血,毁于一旦,百年未来,一刀割之。陛下,臣如何解释!?” 这话,做天子的不好回应。 当日在长明郡,无论有多少理由。田安平杀柳神通而未被判死,是不争的事实。 天子惜才也好,更倚重田氏也好,处置确有不公。 柳应麒之哀之痛,时人皆知。 他堂堂一个世袭伯爵,哭成这副样子,难免叫人恻隐。 这种时候,自然就该国相出面了。 衡量一位国相是否称职的标准,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擅不擅长帮天子担责。这个“责”,不是责任,而是责骂。 江汝默冷脸道:“当年之事,早有公断,也是你柳应麒认可了的。一案不能并做两案说,今日论的,是柳啸强闯即城之罪!” 柳应麒撑起身来,跪立着,就那么流着泪道:“柳神通虽是我子,自小却是跟着柳啸身边,他们是半师徒半父子的关系。我柳应麒无能,不能慰亡子。柳啸以神临之境,煎熬近十年,终不能忍。那是他的选择,我无法替他解释。陛下!” 他又对着天子,重重磕了下去。 砰! 额头和地面铿然一撞。 “柳啸是生是死,全凭圣裁,柳氏不敢置喙!柳应麒今日大典失礼,太庙失仪,使天下笑,罪当一死,敢请陛下赐刀,臣当自裁之!” 重玄胜眯着眼睛看大戏,心中只有两个字——“你娘!” 谁说柳氏不狠? 谁笑弱柳只可扶风? 柳氏狠起来,哪有别人什么事! 先有柳啸以神临修为,拉着田安平去陪葬。 再有柳应麒,在这大典上,一心拉着田希礼一起死。 他只不过跟着喧嚣了一句,摆出了架势,就是大典失礼、太庙失仪,该当自裁。那主动喧哗,差点动手的田希礼,又该如何? 柳应麒固然只是中人之姿,能力有限,但绝不愚蠢。 就算真是一个蠢货,怀着近十年的恨,也不该被小觑。 田希礼想在大典上借题发挥,以柳啸袭城之事,为田氏赢得足够的筹码,这是合格的政治修养。 而柳应麒根本没有应对的空间。他不可能在今日为当年之事翻案,更不可能批判天子不公。 所以他选择…… 拖着对方一起死。 一个下一代就将移嫡的宣怀伯,拉着一个春秋正盛的高昌侯去死。 一个日薄西山的柳氏族长,拉着一个仍在顶级名门之列的田氏族长去死。 好像怎么算都不亏。 但生死这种事情,如何能够简单的计算? 又有多少人,能够从容赴之! 柳应麒今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连齐天子,也一时沉默! 眼下的柳应麒,虽然诚惶诚恐,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但其实并无恐惧。 若要问责于柳氏,反正他柳应麒都要移嫡了,他的血脉后代,继承不了宣怀伯。 若要问责于柳应麒,他都主动求死了,还能如何问责!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一无所有,他反倒不如田希礼恐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雷霆雨露 江汝默作为国相,是天子与百官间的最后一段缓冲。 因为天子金口玉言,一开口就再无转圜余地。 但柳应麒并不与江汝默多做解释,只一口一个恭请圣裁,这是与田希礼刺刀见红,只求生死二字。 江汝默亦是不能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田希礼保持了沉默。 没有指责,没有反驳,没有求恳,什么都没有。认命式的沉默。 这是聪明的选择。 柳应麒以死求死,当然是一步杀着,但也有以死胁迫天子的意思在里面。柳应麒是已经一无所有,管不得其它,只要他田希礼同死。 而他恰恰要做出不同的表现。 相对于现在的柳应麒,他的确有恐惧,他华室美服、大权在握,几乎拥有一切,他怎么会对死亡不恐惧? 那他就让自己的恐惧更分明一些。 懂得恐惧的人,才更恭顺、更服从。 他以自己的“顺”,更凸显柳应麒的“逆”。 所以天威之下,他默而无声,用行动诠释那一句,“伏乞陛下明鉴。” 同样是跪伏在那里,等待圣裁。 他才是真正的任杀任罚! 他先前贸然发难,的确是轻视了柳应麒,轻视了其人的智慧,也轻视了其人的勇气。 现在对方抓住机会直接将帅相对,以死求死。这一步狠绝的兑子之棋,他破不了。 但在齐国这张棋盘上,柳应麒和他的厮杀,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高出一切的意志存在。 因而他索性放开一切,任由齐帝处置。 他不相信齐帝这样的盖世雄主,会容许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哪怕是以死相迫,毕竟也有个迫字! 退一步说,就算齐帝真的将他与柳应麒一并赐死,他恭顺的去死,和柳应麒胁迫式的去死,意义也截然不同。 这是对田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齐天子必须要记得他田希礼的忠诚恭顺!如此才能不失人心。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事涉一位世袭侯爷,一位世袭伯爷,两个齐国名门,没人能替天子做决定。 国相不可以,皇后、太子、诸皇子皇女更不行。 而天子没有沉默太久。 他的声音似自九天而落,极尽威严:“青羊子!” 正在默默旁观这一场名门争斗的姜望,有那么一瞬间,是愣住的。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叫我做什么? 但困惑归困惑,却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拱手拜道:“臣在!” “朕令你即刻出发去大泽郡,锁拿柳啸回来。” 齐天子的声音显不出情绪:“你可敢去?” 以内府修为,去锁拿一个神临强者,而且是一个已经铁了心的、在事实上罔顾了齐律的神临强者,自然是需要一些胆量的。 因为现在的柳啸,很可能根本不在乎你是青羊子又或什么三品金瓜武士! 但姜望面无惧色,甚至连一点迟疑都看不到。 “陛下天威加之,拿一罪囚,臣有何不敢?” 他只拜了一拜,二话不说,便自这太庙前拔地而起,踏碎青云印记,直赴大泽郡! “好样的!”重玄胜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在他看来,此行根本毫无风险。无论柳啸杀没杀死田安平,其人对于扶风柳氏的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天子派人去拿他,他若敢反抗,就是拿整个扶风柳氏的安危冒险。 在有可能的生死危机之前,人很难不迟疑。作为今日大典的主角,姜望这一刻的表现,正是彰显了他的勇气和忠诚,非常亮眼。 而对姜望来说,事实上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齐天子亲自下令,我有没有拒绝的可能? 答案显然是明确的。所以他毫无迟疑,接令便走。 至于各种利弊权衡,大可以在路上慢慢想。 姜望踏碎青云而远,端坐龙椅的大齐皇帝,这才缓声道:“宣怀伯,高昌侯,先起来吧。” 柳应麒向天子求死,天子避而不谈,只令人去锁拿柳啸,这本身即是态度。 首先一个,对柳啸的处置,要看最终的结果,看田安平死没死。 其次,派姜望去,正是要让柳应麒和田希礼看清楚。 要说天骄,齐国多得是。眼前就有一个天下第一,那是在观河台跟列国顶级天骄争杀回来的魁首。 所以不要觉得死一个柳神通有多么了不起,也不要觉得家族里还有一个田安平,就有多么够分量。 要自己掂量清楚! “臣,叩谢天恩!”逃过一劫,田希礼忙不迭叩头起身。 而柳应麒虽然泪痕未干、故意未加防护的额头已磕出鲜血,但也不能再跪。 他更咽道:“臣,谢恩!” 天子之罚,不能不受。 天子之恩,不能不受! 两位爵爷一前一后立在高台上,其余大臣勋贵如避瘟神,离得极远。 大齐皇帝的声音又落下:“礼官,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主持大殿的礼官躬身道:“启禀陛下,罪有数等,若天子无恕,或笞之,或降职夺爵,或死!” 齐天子道:“高昌侯、宣怀伯,先祖都于国有功,朕常思之。今日虽失仪,朕当恕其死。然罪不可不罚,当笞五十,以儆效尤!” 天子看向曹皆:“曹将军,有劳。” 曹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领命!” 然后直接对田希礼、柳应麒抬了抬手:“请吧。” 天子的问话有名堂。 他说的是“殿前失仪”,而非柳应麒求死时所说的“大典失礼、太庙失仪”。 因为太庙失仪,是冒犯了历代先皇。 而从礼法上来讲,天子不能替历代先皇宽恕罪责! 天子正是要责罚柳应麒和田希礼,但又不因此杀了他们,因而有此问。 礼官显然领略到了君心。 田希礼一言不发,走下高台,走到广场之上。褪去外衣,又解内衫,直接便当着文武百官、观礼百姓的面,赤裸上身,然后跪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想他何等身份,却要在这么多身份远不如他的人面前裸身受刑。 但或者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默然受之,一如前例。 柳应麒的动作如出一辙,但面色更悲。 曹皆大步走到高台之下,将手一伸。 自然有人奉上一条沾水的鞭子。 此鞭为刑鞭,沾的是刺水。 此鞭持之以法,此水触之如针刺。 他将手一扬,鞭子在空中接连炸响三次,这代表着天地共证、法兽同闻。 然后一鞭抽落—— 啪! 身具神临修为的田希礼,和外楼巅峰修为的柳应麒,全部被这一鞭,抽得趴倒在地!面容极度扭曲,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们同样咬着牙,撑住地面,让自己直起身来。 肃穆的太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之上,只有一道一道的鞭声回响。 而两位尊贵的勋爵,不断地扑倒,又挣扎着爬起。 这一对世仇宿怨,在这样的境地中,终于达成了可悲的一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我为帝使如君临 姜望踏碎青云朵朵,在齐国境内疾飞。 从临淄到大泽郡有两条路线,横跨乐安或者辛明。 这两郡都与大泽郡接壤。 不同于上一次去七星谷,这次姜望走的是乐安。 一路上自是无人相拦的。 姜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穿入了大泽郡。在人前展现极限速度孰为不智,他当然也是有一些保留的。当然,看起来倒是穿云破风,全力以赴。 大泽郡大小十八城,即城在最中央。 整个大泽郡在舆图上,是个东窄西宽的梯形。姜望莫名其妙地会想,田家那么苛求规整,会不会一直想要把它补成方形。 施展平步青云仙术的青羊子,虽是一路疾行,但极见潇洒,意态从容。不像是去抓人,倒像是去郊游。令路上遇到他的不少修士都暗暗赞叹。 彼时田四复正战战兢兢地守在城门前,左手用力地抓在腰刀上,但不知怎么,总也抓不稳。 这该死的腰刀,一直在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努力摆出威严的卫士形象。但不时有一滴汗水,滚进眼睛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狠狠地眨几下,迅速将这滴汗水解决掉——这使他显得有些滑稽。 额上、后颈,汗水不停地冒。 非止他是如此,与他同队守在城门外的卫兵,都好不到哪里去。 又一次狠狠地眨眼之后,倏然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潇洒身影。 田四复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狠眨几下再看,其人已近了。 那人在空中漫步而行,一袭青衫在风中猎猎,眼睛说不出的清澈明亮。 一柄长剑,一枚白玉,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田四复忽然就不抖了。 他按住腰刀,正声问道:“来者何人?” 按剑而至的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因为当他赶至即城,他第一个看到的,并不是这些守在城门外的卫兵,甚至于不是这四四方方的、规格严整的城! 自远及近,首先当然是这座城池进入视野。但更有一个存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披发覆面,被吊在城门上方的人! 其人身上,金光隐隐,玉色流泽,赫然是一位神临修士! 而现在出现在即城的神临修士,还能有谁? 姜望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此来是为了锁拿柳啸回临淄,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是柳啸的对手,只是凭借天子之威仪,叫柳啸束手罢了——他路上仔细思量过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柳啸不是疯子,他有他珍惜的、想要维护的东西,那么他就懂得敬畏。 姜望不是没有想过,他来即城,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 扶风柳氏郁积近十年之深恨,说不得便要促使柳啸在即城大开杀戒,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死,其人未必只杀一个田安平! 姜望以为他要看到一个破败的即城。 或许他要在废墟之中,才能寻见柳啸,传达天子之谕,锁其回都。 但他何曾想过,会有眼前一幕? 柳啸以神临境之修为,选在一个田氏强者在外、大泽郡空虚的时候,来即城强杀田安平。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自己也以为田安平难有幸理。只是因着心底的忌惮,猜测田安平或许有逃走的可能, 可现在,却是柳啸被吊在城门上!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修行之常理,他这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内府,在神临强者面前保命都难。同样被锁在内府境的田安平……怎么可能? 田家还有隐藏的神临境强者?或许是什么大阵,什么杀手锏? 又或者,难道田安平早已经打破禁令,悄悄破境?——且不说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大泽田氏真敢不在意齐帝之威严吗? 姜望镇压住心中波澜,踏落地面,洪声宣道:“我乃御封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奉旨前来,锁拿柳啸归京!” 无论如何,他奉旨前来,须不能丢了天子威仪,自是凛然无惧。 他又看了一眼被吊在城门上的那个人,气息倒是还在,但一动不动。 然后看向那卫兵,问道:“此人可是柳啸?” 田四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 姜望也不废话,直接道:“人我现在带走。” 田安平在哪里,柳啸为何会变成这样,他都不想去探究,那也与他无关。 他接到的命令,是锁拿柳啸回京,做好这一件事情就可以。 田四复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拦,又没有资格做主。 姜望也不理会,径自踏空而上,如踏虚无之阶,走到那被吊着的、披发覆面的柳啸身前。 他的双手呈十指交握状,被一根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上。 呼吸微弱,但毕竟存在。 姜望并没有直接将柳啸放下来,而是先拨开了其人的垂发。 他要先确认清楚柳啸的状态,做到心中有数。免得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叫他说不清。 他于是看到了一张眼睛圆瞪、微张着嘴唇的、呆滞的脸。 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下。 堂堂神临修士,遭遇了什么? 五识被封?神魂受损? 城门前这些即城的卫兵,又是在恐惧什么? 姜望仔细观察着柳啸的眼睛,却在其间看不到任何灵动的色彩。他还活着,但精气神好像都已经被抽离。 无论姜望怎么观察他。 都微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姜望皱了皱眉,伸出食指,按向其人的眉心—— 忽然间,柳啸的发丝一根根如毒蛇窜起,齐齐向前方噬来! 姜望直接一个纵退,落回地面上。 “谁让你动的。” 一个声音这么说。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 但因为说话者并没有体现出疑问的语气,反倒似在陈述一般,因而让这句话,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又或者,那种压迫感,只是因为那个人。 姜望看向城门深处,在城门内,站着一个身披单衣、赤足踏地的人。眼神愣愣的,像是在发呆。 田安平! 直至此刻,柳啸头上那些狰狞如蛇的黑发,才倏然垂落,重新覆在柳啸的面上。 以发覆面而死者,死后亦无颜见人。 可柳啸……明明还活着! 姜望手按在腰侧长剑上,直视着田安平其人,缓缓说道:“谁让我动的,我想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田安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迷惘,似乎惊讶于他的胆子。 “我在七星谷见过你。” 他这样说道,然后问:“你是谁?”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正视姜望这个人。 被田安平重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姜望只道:“我也已经介绍过自己一次,如果你没听清楚,不妨等会问一问你的手下。现在换我问你——” 他就在这即城城门之前,昂首仗剑,直面着田安平,也直面着整个即城,眼神凌厉起来:“田安平,你想抗旨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对峙 姜望这句质询,掷地有声,声色俱厉。 惊得城门外的那些卫兵,全都心神一颤,几乎要跪下去。 身为帝使,自倾天威。 姜望只身站在这里,身后却是整个大齐帝国! 当然,大齐帝国亦包括了这小小的即城。 面对天子之怒,谁能不惊? 唯独站在城门里的田安平,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然后他说:“你有旨,进来宣。” 此刻他和姜望,就隔着一道城门对峙。 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城外。 他请姜望入城!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在些许的迷惘之后,只看到了深处交织的冷漠和疯狂! 即城的风,也是压抑的,在城门附近低低地徘徊。 田安平身后那笔直的街道上,并无一个行人。 两侧商户,今日似乎全部封门。 姜望面无表情,只道:“旨,本官已经宣过,接不接在你自己。现在,本官就要锁拿柳啸回京,你若想抗旨,便出来试剑!” 他直接拔出长相思,似一泓秋水,耀过日光。 将柳啸吊在城门上方的那根绳索无声而断,柳啸整个人跌落下来,被他以左手提住。 他就这样一只手提着柳啸,一只手提剑,冷冷看着田安平。 他没有直接转身离开,毕竟没有几个人,敢莽撞地把后背留给田安平。 现在,这四方之城,沉默了下来。 田安平就在城门里,静静看着他。 城门外的即城卫兵们,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连呼吸屏住了,不敢发出半点动静。 姜望不会走进这座城市,看样子田安平也不打算出来。 于是姜望提着柳啸,开始倒着往后走。他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的速度都相同。他保有着底气,也保留着忌惮。 整个后退的过程中,他和田安平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彼此。 一直退出十九步,这是声闻仙态维持着的十九步。 而后他才潇洒转身,一手提人,一手提剑,青衫飘飘,踏青云上高天。 卫兵田四复看着这位帝使离开的背影,如看天神。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敢这样跟田安平公子争锋相对。 就算是家族里的家老,甚至于……就算是族长大人,对安平公子的忌惮,也都难以掩饰。更别说田氏其他人。 今日这柳啸,来时气势何等汹汹,更有神临之修为,最后却也被悬在了城门上。 他实在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安平公子面前,如此傲然! 青羊子……吗? 田四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后安平公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用余光注意到,一起值守的兄弟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一天……也太漫长! 田四复有他作为一个普通城门卫兵的心情。 而提着柳啸离开的姜望,事实上也松了一口气。 在看到田安平之前,他对柳啸的状况还有诸多猜测,猜想田家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强者出手。 但是看到田安平之后,那种骤然而生的危机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是田安平亲手制造了柳啸了现状! 之前在七星谷,第一次见到田安平的时候,他就感到深深的忌惮。 那种忌惮,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破坏了田家在隐星的行动,又或是田安平的那些疯狂往事。而是田安平这个人,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气质,似乎就等同于危险本身。 他在田安平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是在任何内府修士身上都不曾感受过的。 对方毕竟是从神临境界被打落下来,当然有一些内府修士没有的殊异。不能够以内府修士的层次来衡量。 雷占乾那种自负张狂的人,几次被他击败,都仍能信心满满地再战。当初在七星谷,以内府的修为面对田安平之时,却话也不多说一句。 这就已经足见恐怖! 而现在,欲杀田安平的、神临境的柳啸,都成了这般模样,他姜望就算是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真能在田安平手上讨得了好去。 田安平的那个邀请,非常有压迫感。 今日在即城城门外发生的这一切,必然会被整个齐国的人知晓。 他若在今日退缩,损了天子威名,后果可想而知。 可真要进城,又无异于是用自己的性命,去赌田安平会不会发疯。 赌一个疯子会不会发疯,怎么想怎么危险。 而他选择直接带走柳啸,赌田安平不会出城! 上一次在七星谷看到的田安平,与今日的田安平并不相同。彼时的他,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形如囚徒,今日却手脚空空。 而从始至终,田安平都站在城门之内,在“翻脸”的时候,也是对他发出了入城的“邀请”。 他猜想这不知是什么状态的田安平,或许只有戴着那孽镣,才能离开即城。 他似乎赌对了。 别看他提着柳啸而走,看起来潇洒从容,夷然无惧,田安平若真是追出城门外,他肯定第一时间丢下柳啸逃走。 什么实力做什么事,齐国家大业大,多得是强者可以压制此人,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锁拿柳啸的确是一件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前提是“对手”是柳啸。当要面对的人换成田安平,危险与否,就无法预知了。 这就是为什么田安平这样的人,那么让人忌惮。 可以说这次即城之行,他是精准地踩在一条线上走。分寸得失,都在心中把握。 此时行出已经很远,姜望忽然心有所感,眸生赤红,回首一望。 似乎是某种宣示。 在乾阳之瞳的注视中,那座四四方方的城池,有千个万个密密麻麻的房间虚影,升在空中! 每一个房间都相同。 就如……内府一般! 姜望立时想起来,他初次来即城,还在城中住了一晚。彼时就觉得,这即城格局下的各个房间,很像是内府深处开拓的房间。 那时候他还猜想,田家人经营即城,是不是仿造内府格局的建造。 因为都太相同了。 他在每座内府深处,都开拓了三千房间,也同样是没有一个不同的! 对于这座城市的忌惮,也是他先前不肯入城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 那种忌惮好像有了答案。 田安平竟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内府房间,炼入了即城中。 一整座城池,都是他的内府! 生活在这座城池中的人,如何能够不恐惧?等同于生死操之于人手,而且自身所有的秘密一览无余。 何以神临境的柳啸,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似乎也能够解释一二了。 就像他在自己的通天宫中,有信心迎战任何对手一样。 外人又如何能在田安平的内府里,与田安平为战? 况且这内府如此不同,况且这田安平,如此不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俱是君恩 “启禀陛下,已笞满五十!” 太庙之前的广场上,春死军统帅曹皆亲手执行的笞刑,终于是结束了。 于受刑者来说是一种折磨,于观刑者而言,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 此时跪在地上的两位勋爵,面色如出一辙的惨白。裸露的上身,同样青紫鞭痕交错,狰狞如蛇印。 笞刑以十下为一等,共五等,五十已是最高。原则上来说,这是最轻的刑罚。但若是执刑者蓄意为之,活生生将人抽死也不难! 曹皆平伸右手,等侍立一旁的太监将刑鞭拿走,才转身站回高台。 齐天子道:“起吧。” 田希礼和柳应麒,才各自穿好上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两人的修为实力并不相等,曹皆作为这次笞刑的执行者,很好地控制了力量。抽在两人身上的鞭子,也分别局限在神临与外楼层次。 所以他们两个人,此刻是同样的摇摇欲坠。 天子又道:“若是站不稳,可以先下去歇着。” “谢陛下恩旨!”田希礼拱手道:“臣……站得稳!” 柳应麒亦道:“臣……臣也……” 扑通。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跌坐在地。 但地上仿佛扎着刀子般,他一跌下去,马上就弹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 “臣站得稳!”他咬牙说道。 青羊子去拿柳啸,还未归返。 田家柳家这件事,还未结束。 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愿意离场。留在这里还有争取的机会,若就此离场,便只能等待命运了! 天子不再说话。 群臣亦缄默。 太庙之前,陷入压抑的安静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不多时,有太监小步去到普通百姓所在的高台,悄声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诸如已经可以散场回去的话,大部分普通百姓当场就离开了。还有一些人则留在现场。 与会的百官勋贵则无此幸运,他们必须要在这里等待结果。 日头渐渐偏移,这过程实在太慢。 直到…… 那青衫仗剑的身影,提着一个人,缓步走进广场来。 人们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焦灼的人们,首先注意到青羊子,其次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人——那人面朝下,长发披散垂落,双手十指交握,被一根断绳绑着。 姜望是提着他的后腰腰带,如此一路走来。 有人便忍不住皱了眉。 柳啸再如何,也是一位神临强者,强者需有尊严。 你姜望如何才能锁拿柳啸,难道自己心中没数么?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内府,就能够藐视神临? 把堂堂神临修士柳啸这样提着,像提着一只鸡仔般,实在令人不满。 宣怀伯柳应麒,更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巨大羞辱感。 他今日裸衣受笞,他柳氏的神临强者,被人这样提着见驾。柳家的脸面,几是被人踩在了泥地里! 但他看着姜望,发现自己竟无怒意。 不是这事不值得他生气,不是今日风头无两的姜望令他不敢生气,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愤怒不起来。 柳氏已然如此…… 柳氏已然如此! 被踩几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他应该,是认命了。 高昌侯田希礼的目光,便截然不同。只是他的目光并不落在姜望身上,而是始终盯着柳啸,杀意激烈,直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 旁人的目光如何,姜望并不在意。 他从容迈步,在巨大的广场上前行。 他的剑,在剑鞘中。 在入城之前,就已经归剑入鞘。 这是一种态度。 他本可以提剑入城,表现他与田安平对峙过。 天子若是问起来,顺势给田安平上些眼药不难。 但一来,天子是否乐见如此? 二来,抛开隐星世界里的事情,他与田氏并无仇怨。 即城城门口对峙,是因为身负皇旨,本身他没有跟田安平唱对手戏的理由。 他实在是没有必要、也并不愿意同一个顶级世家结仇。 他走到广场中央,将柳啸放下来,扶着其人站定,柳啸便呆呆地站定。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柳啸的状态不对了。 姜青羊哪里是有意羞辱,而是现在的柳啸根本就无法自主,只能被提着走! 气息虚弱的柳应麒,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生生顿住。 终是不敢再有冒犯之举。 姜望这才礼道:“陛下,姜望幸不辱命!” “青羊子。”江汝默出声问道:“柳啸这是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柳啸的状态,所以他是在问,柳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我亦不知。”姜望道:“我赶去即城的时候,柳啸便是这副样子,被悬吊在即城的城门上。我将他解下来,便直接带回了临淄,路上不曾耽搁。” 在场的勋贵百官,无不动容! 柳啸竟然不是束手自缚,而是在姜望赶到之前,就已经被制服!且好像已经神智受损! “那,田安平呢?”江汝默问。 姜望道:“完好无损。” 田希礼的眼神在此时迸出极致的喜悦,也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有意伪装。 而柳应麒立即转头,对天子拜道:“陛下,田氏背约,田安平胆敢违令破境!”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但已经是慢了。 从一开始,柳啸强闯即城,就是一步错着! 柳应麒今日在大典上的种种挣扎,就像是他在这近十年里的挣扎缩影。他穷尽他并不卓越的才能,一心尽复柳氏荣光,但柳老太爷和柳神通相继生死,早已经断了柳氏根本。 怎么挣扎,也是无力的。 天子问道:“青羊子,以你观之,田安平修为如何?” 姜望不偏不倚地说道:“他应该是仍在内府境,但已超出了臣对内府境的理解。以臣观之,他似是将内府房间炼入即城中!” 事实上,内府房间腾空的那一幕,也是田安平主动给他看的。似乎就是为了他此刻在太庙前的解释。 以此而论,田安平也真不是全然的疯狂。 广场上的诸位勋贵官员,心中已是震撼难言。 这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圣楼,又被压境十年,竟然能在内府这个境界,开发出新的花样来! 天下英才如此之多,若是只求“新”,倒也并不难。 难的是在“新”之余,还够强! 能够将神临修为的柳啸整治成这副样子,田安平如何不强? 自内府、外楼而神临,是无数岁月以来,人族先贤锤炼出来的修行正途。 在江汝默看来。 田安平这并不算开发出新道路,更像是限于内府修为,跳过修为的限制,提前拔高战力。鉴于其人曾经成就过神临,又是绝世之姿,的确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 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未亲见,也无法判断。 只是这内府外显的手段,的确是匪夷所思…… 丹陛之上,天子道:“卿代朕而赴,卿见即朕见。田安平既未破境,自非违令。至于这柳啸……” 柳应麒惶惑而又求恳地望过去。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柳啸本人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张着嘴唇,双眼圆睁,仿佛还陷在某种恐惧之中。 堂堂神临修士,此时竟不知,他该恐惧谁。 实在是一种悲哀! “宣怀伯带回去养着吧。” 天子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起身离座,自往外走。 默然侍立的韩令,赶紧追出一道宣声—— “起驾!” 而柳应麒再一次跪伏,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临淄居大不易 “黄河之会上夺得内府天下第一的姜望,可是你?” 太虚幻境中,宁剑客的信上这样问道。 姜望还未来得及回信,便已经收到了挑战的邀请。 他自然不会避战。 驾驭论剑台,直趋星河中。 经历过观河台上天下之会,再见这两座论剑台并合的一幕,颇有感怀。 细看这璀璨星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长河? 只是,人族以观河台镇长河,又以什么镇压星河呢? 想那浮陆、森海源界、隐星世界……仅一个七星秘境,就勾连这么多天外世界。天外世界应多如繁星,何以现世称“现世”? 按下这些思忖不表,对手宁剑客已纵剑而来。 其人的绝剑术堪称绝顶,仅以剑术论,并不输给黄河之会上的绝世天骄。 姜望略试了试升华后的得意剑式与相思剑式后,便以一式人字剑,当场结束了战斗。 并非是他的人字剑已超脱绝顶,胜过宁剑客师门秘传的绝剑术。这一式人字剑,应该是堪堪进入内府这一境界的绝顶门槛,只是在此境稍胜一分绝剑术的表现罢了。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与宁剑客交手太多次。宁剑客的选择在他这里,少有意外。而观河台后他的实力,让宁剑客非常陌生。 静等了一会。 宁剑客的挑战再次发来。 剑术上吃瘪,宁剑客当然不能忍…… 这一次姜望直接铺开火界,开启剑仙人,四府同耀,催动绝巅一剑…… 战斗立时结束了。 往日不屈不挠的宁剑客,这一次没有再发起挑战。 只是飞来一只纸鹤,展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果然是你!” “见笑了。”姜望很是谦虚地回信道。 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从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上掉了下去。 不过没关系。 现在的太虚内府第一应该已经被他打崩溃了。 他倒也不是有意摧毁宁剑客的自信,只是也很想试试,黄河之会夺魁后的他,与去观河台之前的他,差距有多大。 恰好宁剑客就是一个很好的衡量标准。 等了一阵,宁剑客没有再回信,应是已经离开太虚幻境了。 倒是另一只水蓝色的纸鹤翩翩飞来。 是左光殊的信。 若能给安安和青雨也都弄一个月钥,以后写信可比云鹤方便得多。就是怕到时候安安来信来得太勤,自己忙于修行,没那么多时间回。 当然,怎么才能弄到月钥,他这心里还没有底呢。下次有机会再见,问问虚泽甫? 这样想着,展开了手里的纸鹤。 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恭喜你咯,天下第一。” 姜望摸了摸下巴。 这声恭喜早该来了,楚国消息那么不灵通么? 也不知我帮这小子教训项北,他知也是不知…… 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边回信写道:“哎,你也知道了?我本来不想说的……” 洋洋洒洒数千言。 奋笔疾书,把“不想说”的那些,全都说了一遍。 没有办法,姜安安毕竟年纪小,对天下形势理解得不是那么深刻。哪怕他揉碎了讲,也很难明白这个天下第一的分量。 左光殊就无此虑了。这家伙家世好,见识广,自身修为也够,很能明白本届黄河之会的第一有多强! 水蓝色的纸鹤飞回去时,似乎翅膀都沉重了许多…… 飞笺万里任谁知,难有荒唐付薄纸。 此时此刻,远在楚国的左光殊,看着手里那一封密密麻麻的长信,有一种当场将它撕掉的冲动。 路上不太方便,所以他是回楚国之后再写的贺信。 今日本来想要聊一聊,拐弯抹角地感谢几句,现在全无心情。 什么叫“你也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吗?! 我看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我亲眼看了一遍,你又给我用文字描述一遍。帮我回忆? 这还从第一招开始描述呢! 你怎么不从你出发开始写! 不对。 什么叫“我随便一看,就看出了项北那厮的破绽……” 什么叫“秦至臻痛哭流涕,求我松手……” 嗐!你当我瞎吗!? 左光殊面无表情,挥笔写道—— “太长不看。” 及至收到突然跳出来的决斗邀请,这少年才哈哈一笑,得意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东齐南楚,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好在太虚幻境覆盖天下,在某种意义上抹掉了距离。 以往也不是没人能做到这一点,甚至能做到的人很多,但都是盖世强者。太虚幻境的意义之一在于,很多修为普通的人,也能通过太虚幻境,勾连千里万里,无视距离的存在。 或许以后普通人也能如此? 姜望在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对着手里的信摇了摇头,谴责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 然后也退出了太虚幻境。 他当然也不是全为了在小孩子面前招摇,只是不想把他在项北脸上按焰花之事,搞得太严肃,影响他和左光殊相处时的轻松。 此时姜爵爷正在他位于临淄摇光坊的大宅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天子所赐宅邸,就突出一个高贵堂皇。一应格局布设,自不必说。 摇光坊这样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远不是余里坊那种地方可比。从一个最简单的角度来说,轮值在摇光坊里的卫士,每五人里面,必有一人超凡! 这比例甚至超过了很多精锐军队。 而余里坊,可能统共也只有四五名超凡修士负责——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居住在余里坊的人,往往比住在摇光坊里的人,更需要保护这些卫士的保护。 在这摇光坊居住的大人物,仅姜望“如雷贯耳”的,就有两个。一位是朔方伯鲍易,一位是朝议大夫谢淮安。 朔方伯且不去说,他的两个儿子,鲍伯昭和鲍仲清,姜望都是见过的。 倒是跟谢宝树混成了“邻居”,是姜望大没有想到的。 但是也很正常。 临淄虽然很大,但相对于雄霸东域的大齐帝国百姓来说,它仍然是拥挤的。而三百里临淄城中,真正的核心区域,那也是寸土寸道元石。 达官贵人们,难免挤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 当然,说是这样说。 坐落在摇光坊边缘地段的姜府,要想和核心地段的谢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有些难度的。 毕竟临淄很大。 说是“难得的安宁”,姜望却也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该有的修行,一点都不会落下。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进入太虚幻境。 今日试剑已毕,姜望又在房间里探索了一阵内府、细细梳理过天地孤岛才作罢。 然后施施然推开门往外走—— 是该去天子内库挑选超品道术的时候了,他在天子内库中,还有一件内府层次的法器未取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龙虎金缕 天子内库,亦在齐宫之中,且属要地。 重玄遵获赐的黄阶道术,是内库直接取出一部赐予,合不合用自是难说。重玄遵本人也的确不缺强大道术。 姜望的黄阶道术,却是可以自去内库选择,他当然要好生挑拣,选一个最合意的。 道术一般分为四等十二品,囊括修行者在神临之前的所有道术等阶。 超脱于四等十二品之上的道术,又分为四阶,是为天地玄黄。 从这个角度亦能看出,神临前后,的确存在一条鸿沟。 因而田安平与柳啸交锋的结果,也格外让人震怖。哪怕他曾经进入过神临,是货真价实的神临眼界,或许还有一些神临手段留存……这一战也让人觉得分外的不真实。 姜望自己也琢磨了许久,跟重玄胜、李龙川、晏抚都讨论过,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在田安平那诡异的“内府”上。 可惜的是,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愿去即城仔细观察,只好将好奇心搁置。 一般来说,玄黄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已为神临。天地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则在洞真。 但有天生异脉者、天纵奇才能够自创高阶道术者、又或是别有其它天赋……也有提前掌握的可能。 如内府境的姜望,就掌握了八音焚海这等外楼级的甲等上品道术。 在三昧真火的加持下,火界之术更是接近超品。当然,神通本就殊异,糅杂神通之力的秘术,不可与其它道术混淆,自当别论。 事先已经知会过,所以姜望才至宫门外,便见到了等在此地的丘吉。 其人一身司礼监的宦服,气度宽和。笑容满面,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姜望连忙上前礼道:“怎敢劳公公相候?” 丘吉笑吟吟道:“我也是刚到不久。” 说着便侧过身去:“青羊子请这边来。” 一直以来,他对姜望释放的善意就很够。一位秉笔太监等在宫门外,岂是等闲能见的排场? 他们可是有代书圣旨之权,某种程度上亦能代表天子,可见百官不拜。对姜望算得很是重视了。 姜望并不因此倨傲,反倒态度更显谦和:“公公先请,我当从之!” 高大威武的卫士默立宫门,对于名满天下的姜青羊,也并不多看一眼。 论起来,姜望这三品金瓜武士,也有宿卫皇宫的职份。当然,他若值守,守的也是天子寝宫,又或紫极殿前。皇帝无令,他就默为仪仗。皇帝一声令下,他就锤杀罪臣——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几乎不会发生。 姜望目不斜视,跟在丘吉身后,走入宫门之中。 天子内库所在,自不是青石宫那种几乎被荒弃的冷宫可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格外森严。 丘吉走在前面,微侧半身,笑着说道:“上回我陪青羊子去术库,争的人还不多。这一次不知多少人抢着要来等候呢,还是韩公公说我与青羊子相熟,便叫我来。惹多少人羡慕!” 没有人会不爱听吹捧,除非你像姜望捧曹皆那样不自然。 丘吉显然深谙此道,捧起来那叫一个润物无声。 姜望虽不好意思生受,但也轻松了许多:“公公言重了,您在內官之中,已是顶尖的人物。能够认识您,其实是我的运气!” 两人互捧一阵,说话间便到了地方。 理论上来说,天子内库是皇帝的私产,其间藏珍自是贵之又贵。内帑支出常为皇帝享乐之用。 但当今齐天子,却是常以内帑补贴国库,无怪乎朝野称贤。 有丘吉相陪,省了许多琐碎,两人直入天子私藏的术库中。 形如沙漏的玉光宝台,在视线里一路铺开。 每一座玉光宝台,都代表着一门黄阶道术,密密如林。 宝台上覆以流光之罩,叫人看不真切其间。但在台柱之上,铭刻有该道术的相关介绍。 琳琅满目,又叫姜望挑花了眼。 黄阶道术已是神临层次,他现在虽还不能掌握,却也该提前做好准备。毕竟他不比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到什么层次就有什么秘法可修。 他已经有了一门焰花焚城作为储备,那么新的黄阶道术就需好生挑拣,最好能与焰花焚城形成互补。 兜兜转转看了许久,丘吉才出声道:“青羊子可需帮助?” 上次在国库收获的乾阳之瞳非常好用,姜望这次也不是没有做过丘吉的指望,只是一来没有那么好意思,二是并不清楚,丘吉够不够了解天子的术库私藏。 闻听此言,立即道:“姜望求之不得!” 丘吉微笑道:“青羊子不妨说说看要求。” “最好是困缚制敌类的道术。”姜望的思路很明确。 丘吉略想了想,笑道:“说来巧合,有一门道术很合你的要求!” 他穿过一个个玉光宝台,十九步后停下。 “便是这一门了!” 姜望近前一看,才知丘吉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这门黄阶道术,赫然又是旧旸所遗,名曰“龙虎”。 玉光宝台铭曰: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使龙盘,令虎踞,于是人成囚。 末尾则道:此术承自旧旸帝室。 从铭文上来看,所谓龙虎,实是锁龙囚虎之意。 姜望略想了想,就说道:“丘公公的眼光,姜望自是信得过的,便选此术。” 白面无须的丘吉,笑起来给人一种非常平和的感觉。只取出一枚令印,在玉光宝台上按落。 那流光之罩顷刻五彩纷呈,宝光四落。 “把手探进去即可。”丘吉道。 姜望于是伸手按入其中,他看不到流光之罩里到底有什么,但是手伸进去的时候,便有繁杂的信息流动在心间。 不仅有龙虎,还有历代强者对此术的解析和运用心得。 良久,姜望回过神来。 “如何?”丘吉笑问道。 姜望道:“妙不可言!” 旧旸不愧是曾经统合一域的强大帝国,在各类道术更迭如此之快的修行世界,无论是乾阳之瞳,还是龙虎,都并未过时。仍然叫姜望觉得精妙难言。 丘吉微微一笑:“青羊子满意就好。” 姜望一直不知道这位丘公公是什么修为,现在看来,至少也在神临境。而像他这样的秉笔太监,还有七位。 內官之中,真也是藏龙卧虎。 两人离了术库,又去器库。 这一次他没有请求丘吉的帮助,而是自己挑选了许久,比在术库之中折腾的时间更长。最后选了一件金缕衣。 这件内府层次的法衣,防御极强又极漂亮,是他专为安安所挑选的。 而目前在临淄,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安安的存在。 丘吉却也不问什么,距离拿捏得非常精准。 让人始终轻松,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只在姜望收好金缕衣后,轻笑道:“青羊子该回去了。”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器库合拢的大门,姜望叹道:“走吧。” 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见识了大齐国库和天子内库,姜望自忖已是惯见世面。此后当不会再被一些所谓的宝物晃花眼睛! 丘吉一直把姜望送出宫门外,才面上带笑的离开。 姜望独自走了几步,忽地一抬眼,前方已站了一个老人。 “青羊子!” 老人身穿浅黑色的宦官服,侧立在宫门一角,俨然要化近这将暗的天色中。 对着姜望躬身一礼:“我家宫主有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长生 老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倒是不佝偻,但眼睛有些暗色,像是琉璃上沾了一角阴翳。 宫卫就在身后不远处,丘吉也离开没有多久。 而这里仍属于大齐皇宫,不知有多少强者坐镇。 但姜望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危险的感觉从这老人身上隐隐散发,不过并不是针对于他。 姜望问道:“哪个宫主?” “长生。”老人说。 长生宫主姜无弃! 这位“最类今上”的皇子,何以会突然相邀? 因为张咏?因为黄河之魁?因为姜无忧? 姜望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完全可以拒绝。 他现在有拒绝任何一位皇子召见的资格。哪怕是一度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 但他只是点点头:“既是十一皇子相邀,便请公公带路。” 虽然与姜无弃的几次接触,过程都算不得愉快。但是对于姜无弃本人,他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相反,很有些好奇。 老人颔首为礼,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引导着姜望走了几步,在一顶倚靠宫墙的软轿前停下。 “青羊子,请入轿。” 一边说着,一边替姜望掀开了轿帘。 姜望往其间看了一眼,装饰的确堂皇,但空空如也。 “我以为十一皇子在轿中。”姜望随口说道,并未入轿。 老人道:“宫主见您,正大光明,并无阴私之事,当然是在长生宫中。” 这是给姜望吞定心丸了。 “我观十一皇子,亦是磊落之人!” 姜望笑了笑,弯腰坐进轿子中。 轿帘垂下,前后四名轿夫将这顶软轿轻轻抬起,开始移动。 行走之间,没有半分颤动。 姜望随手拉开小窗,感受着临淄城傍晚的微风。当然,也是不错过轿外的情况。 而那位身穿黑色宦官服饰的老人,就笼着双手,随行在轿旁。 把手笼在袖子中,一般是寒冬时候为取暖而形成的习惯。 但现在尚在七月,天气还远未到说冷的时候。 况且以这老人的实力,应当早就寒暑不侵。 这长生宫里的人,倒是都怕冷。 姜望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便闭目养神,并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 一路沉默。 轿子行进得很快,姜望才在心中略略熟悉了一遍黄阶道术“龙虎”,轿夫便已停下、落轿。 “长生宫到了。”老人在轿外提醒。 姜望于是弯腰出了软轿,抬眼一看,宫门上挂着的竖匾,书有“长生”二字。 这两个字,大气磅礴,尤其“生”字那一竖,有一种撞破天穹的感觉。又像是一个人,直脊问青天。 “这两个字,是陛下手书。别宫都不曾有。” 老人在一旁解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姜望又看了一眼这两个字,感受到了恢弘大气之外,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许。 “愿子长生”。 整个长生宫的建筑风格,也是大气堂皇的,即使是在天色将晚的此刻,也给人以一种明亮的感觉。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只跟在这老人身后,走进了长生宫中。 一路上,走过的宫女巧笑倩兮,巡视的宫卫挺胸昂首,视野开阔,花石都干净,这座宫殿里的气氛很是明朗。 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说“治一国如治一家”。 当权者的气质,很大程度上能够在他的“家”里有所体现。 当然,历史告诉人们,在坐上那张龙椅之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未必是真。 走进第三道宫门之后,在一座偏殿之前,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声短促而急,剧烈而紧,像是马上要断了气。 听着这声音,你很担心他会不会把心肝脾肺什么的,全都咳出来。 走在前面的老人脚步一晃,便已消失。 姜望想了想,还是缓步走进了这座偏殿里。 “不妨事。” 踏进偏殿之前,他首先听到这样一句话。 踏进偏殿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姜无弃。 彼时的姜无弃,正坐在书案前,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裘,大概是在宽慰立在他身后的老者。 这时候恰好转过头来,迎上了姜望的目光。 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 “让青羊子见笑了。”他笑道。 神色坦然,仿佛并不以恶疾为意,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 他身后那身穿黑色宦官服的老者,这时脸上并无表情,倒是不愿意表露出担忧来。 “见过十一皇子。”姜望拱手一礼。 没有讨论姜无弃的病情。 姜无弃不需要安慰。 姜无弃咳了两声,才道:“我只是听说青羊子今日入宫,所以着人相请,并不以为能请到贵客的。” 他脸上带着坦然的笑:“但试一试。” 姜望谦道:“姜望哪里算得上贵客?” “你是我大齐英雄,为我大齐扬威。当然是贵客,贵不可言。” 姜无弃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随手将案前的一卷书合上,放到右上角的位置,那里已经摞了一堆书。 迎着姜望的目光,他顺便解释道:“近些日子得空,很是看了些闲书……一些仁人志士、恶鬼豪侠之类的故事。” “噢,闲书。”姜望随口道。 姜无弃却似来了兴致:“怎么,青羊子也爱看闲书?” 姜望如实道:“倒是不怎么看。” 姜无弃好像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不妨说说你看过什么。” “呃……”姜望只好敷衍道:“列国千骄传?” 这书名说出口后,他也自信了些,毕竟是重玄风华都爱看的闲书,差不到哪里去。于是肯定式地强调了一下:“嗯。列国千骄传,挺有意思的。” “噢,这样。”姜无弃嘴角含笑:“这书可不太容易找得到。” “啊是。”姜望自觉再聊下去就露馅了,而且不知怎么,那老人这会看他的眼神怪阴森的,赶紧转移话题道:“不知殿下今日相请,所为何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裹在白狐裘里的姜无弃,像一尊羸弱的玉雕,好像轻轻一敲,就会碎掉。 他用瘦长的手指,压了压书,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皇姐在近海为你做的事情,孤自认当时做不到。所以也绝了招揽你的心思,青羊子不必为难。” 张咏哭祠之后,姜无弃的声势一落千丈。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冷眼相看。 但此刻他缓步走动,仍然极见尊贵。 明明乍看起来削瘦孱弱,但竟有一种巡视山河的堂皇之感。 “咳咳!” 他轻轻握拳,拦在嘴唇前,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身上白狐裘的裘绒,跟着颤出了雪也似的浪。 他止住了咳嗽,然后抬眼看着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道:”青羊子,孤想看一下,谁才是天下内府第一。不知你能否满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运” 从长生宫出来的时候,月已悬空。 姜无弃令人备轿送他回府,被他婉拒了。 来时倒也罢了,坐长生宫的轿子回府,难免令人猜疑。 倒是姜无弃身边那位姓高的公公,仍是将他送到了宫门外。 “青羊子……” “怎么?” “没什么。”高公公客气道:“您慢走。”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拱拱手,也便走了。 切磋之前姜无弃便说过,此战只为印证彼此,胜负不要外传。 所以这一场切磋的胜负,除了他和姜无弃之外,也就只有这位守在殿外的高公公知晓。 姜无弃……果然不同凡响。 离了长生宫,姜望一边复盘着战斗,一边独自往家里走。 是啊…… 他在临淄,也算是有“家”了。 若是安安能来长住,不知有多好。 在如此的夜晚,饶是他姜青羊名满临淄,路上却也没几个人认得他。 走入街净路宽的摇光坊,姜望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无妨,让他先行。” 声音尚远,只是他耳力极佳,才听得真切。 有趣的是,这是谢宝树的声音。 先时还说不容易撞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偶遇了。 看来还是有些缘分在。 姜望往前走了一阵,转过街角,便看到一条窄巷里,一顶大轿停在路中,大轿前方不远处,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正拄杖缓行。 这条巷子是去前面正阳街的近道,看来是抄近路的谢府大轿,反而堵在了这里。 结合眼前这一幕来看,应是谢府下人想要驱赶那老人,被轿内的谢宝树拦住了。 倒是看不出来,平时怪惹人厌的谢宝树,还有这一面。 他也不总是欠揍嘛! 姜望摇头笑笑,一撇一捺一个“人”字,却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复杂。见的人越多,见的人性越多,越觉那一式“人”字剑,还远不够包容。 天子所赐的姜府,也要从正阳街走。 姜望一身轻松地从大轿旁边走过,巷子虽小,却不至于堵住行人。 只是他才走过去,轿窗便被重重拉下。 轿内响起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小人得志!” 姜望顿时就牙痒痒起来,果然还是误会了啊,这才是真实的谢宝树啊! 他当场一个回身,仗剑于腰,立在了谢府的大轿前。 喝了一声:“你给我出来!” 谢家的轿夫不至于认不出姜望来,个个神情都有些紧张。 而谢宝树猛地一掀轿帘,探出半身,气势汹汹,怒视着姜望:“你想怎样!” 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师之礼后,姜望、重玄胜这两个坏种,还专程跑去太医院嘲讽他。气得他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要不是他当时伤没好,非得跟这两人拼命不可。 现在这姜望去一趟黄河之会,回来后居然也住进了摇光坊,跟他成了邻居! 他心里早就膈应得不行,只是因为叔父管得严,才没闹什么幺蛾子。 但今日回一趟府,在小巷里给堵了半天,这个姓姜的却大摇大摆从旁边走过,这不是嘲讽是什么? 他谢宝树当然不能忍! 天下第一内府又如何?那不还是内府吗? 他谢宝树的外楼,却也不是空架子! 若是打起来才好,好叫世人知,为何内府之后,才有外楼! 此时在这小巷之中。 四名轿夫默立,大轿悬空,样貌不俗的谢宝树,一手把轿帘按在轿门边上,探出半身,恶狠狠地俯视姜望。 而姜望长身而立,按剑相视。在他身后渐远的,是一个好像有些耳背的老者,蹒跚着往前走。 天边挂着一轮月,地上铺着白雪光。 好一副小巷对峙图! 姜望咧嘴一笑:“真听话!” 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把气氛踩得支离破碎。 谢宝树兀自杵在那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算什么? 你是三岁小儿吗?! 有心骂几句脏话,但积累实在匮乏。 只狠狠地咒道:“看你走运到几时!” “啊,要说运气……” 已经走开的姜望,又施施然转回来,笑吟吟地看着谢宝树,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运气好啊!不然你这个实力上了观河台……” 他上下打量了谢宝树两眼,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回身走远。 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也不必说了。 所谓打人专打脸,骂人专揭短。 在大师之礼上三打一,被重玄遵砸到人事不省,是谢宝树羞于提及的耻辱。 此刻愣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条小巷走到头,分出岔路来,往左是正阳街,往右就出了摇光坊。 姜望脚步轻快地往左走, 以他如今三品大员的身份,只有他先动手的份。他若不动手,给谢宝树十个胆子,也不敢当街袭击他。 他当然不会当街跟谢宝树打起来,打赢了没什么好处,打输了自己吃亏。 就这么欺负一下,很是愉快。 以后在摇光坊还要住很久,看来可以考虑作为一项长期的休闲活动。 在姜望和谢宝树都已经看不到的地方,那拄杖慢行的老人,已经往右走出了摇光坊。 他的拐杖已经不见,他佝偻的脊背也直了起来,一缕寒光在指间跳跃几次,终是消失。而后盖上一顶斗篷,消失在了夜色里。 谢宝树真的运气很好。 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 …… 姜望回到府中,管家迎上前来:“爵爷,有您的请帖。” 府上的下人都是重玄胜帮着安排的,在重玄胜推荐的几个管家人选里,姜望选了一个最是低调平实的。姓谢名平,有妻无子,背景干净清白。 “谁送的?”姜望边往里走,边随口问道。 “是太子府上。”管家道。 今日可真是稀奇了。 十一皇子刚见过,太子又找来。 难道也是想看看,他这第一内府,能不能胜过外楼? 姜望接过请帖,瞥了一眼时间,是请他明晨入宫,便递回去道:“收着吧。我明天去。” “是。”管家收好请帖,等会他还要去长乐宫送上回帖,告知对方,青羊子已经答应登门。 姜望又问道:“重玄公子在府上吗?” 自他换了新宅后,重玄胜也死乞白赖地过来占了一个院子。说他自己的别府太偏僻,又不愿住进博望侯府中。 管家道:“午间出了门,这会还未回来。” “行,知道了。” 他对重玄胜自是没什么可操心的,谁吃亏那胖子也吃不了亏。 点点头便自往里走。 大典之后,姜望清晰地感觉得到,他在整个齐国的范围内的影响力,正在飞速拔升。 很多人很多事,都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而反馈到姜望本人身上,就如浪潮一波一波相连。 真是风口浪尖。 此前从未有过私下接触的太子,递帖请他相见,是为何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流雪碎夜 自观河台会过列国天骄之后,论剑台姜望用得就没那么频繁了。 因为实战的意义已经小了很多,倒不是说太虚幻境里内府层次已经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是在太虚幻境中,很多人都隐藏了实力,包括姜望自己也是如此。哪怕是前十名,整体也是比不上黄河之会的正赛水准的。 也就宁剑客等寥寥几人,尚有交手的意义。 曾几何时,他还在论剑台饱受折磨,被各种打击,如今拔剑四顾,竟能说一声同境之内,无人堪战了! 对姜望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旅程来说,可算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论剑台切磋得少,在其它方面的用功,自然就多了一些。 道术、剑术、天地孤岛的调理、第四内府的探索…… 福地挑战倒是必然能遇到高手,只是下一轮挑战须等到八月十五去了。 七月十五日他尚在回返齐国的路上,并未参与福地挑战。 现已跌落至排名四十六的绿萝山,至于那每月三百六十点的产功,财大气粗的姜某人,已经不是很在意。 又在修行中度过了一夜。 做完早课之后,天光已经大亮。 管家谢平在外轻轻敲门,提醒他该出发去长乐宫了。 姜望默默抚平通天宫内游走的道元,回收第四内府中穿梭的神魂匿蛇,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能被重玄胜列为备选,谢平操持一个子爵府自是绰绰有余。尤其姜爵爷孑然一身,压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需要打理。 姜望走出门时,轿子早已备好。 太子是正式相请,还递了帖的,姜望自然也不好再大摇大摆的走上门去。如今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礼仪还是须得讲一讲。 当然,若真论起礼,他这次上太子的门,也不该空手去,总该备一份礼物。去长乐宫,一般的东西也拿不出手,总得花销点道元石的…… 在这个环节,自然就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了。 想那太子仁厚宽和,当不在意这些俗礼! 轿子落在长乐宫前,谢平拿着姜望的名刺便去叩门。 是的,如今立府自住,少不得人情往来,因而姜望也有自己的名刺了。 一张薄帖,左起四列小字,分别是:大齐青羊镇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天下第一内府。 最后是两个大字居中,曰为,“姜望”。 这名刺拿到哪里去,都是有几分薄面的。 既是太子主动相邀,长乐宫的人当然不会怠慢,还紧走几步,到轿前来迎接。 姜望很有派头地下了轿,两手空空便往里走。 这位总管长乐宫迎来送往事的太监吴福,殷切迎过姜望之后,一直引着姜望走进长乐宫,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只看到脸上堆笑的谢平,和两个临时雇来的轿夫。 他这才确定,青羊子真的就是空手上门。 这也太抠了! 他去青羊子府上送请帖时,还顺手送上了一个玉笔筒呢! 但面上自也是什么都不说,领着姜望,直往膳厅而去。 在膳厅见面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太子想跟我讲“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你怎么治国,我也不关心啊。 你治不治得上,还是两说呢。 姜望正有些纳闷,姜无华恰好从里间折转了出来,一边用一只白手帕擦拭着手,一边往外走,笑眼看着姜望:“孤就说青羊子这会该到了。” 很是亲切自然。 随手将手帕交给旁边亦步亦趋的小太监,伸手虚引道:“请入座,粥快好了。” 粥? 特意把我叫来长乐宫喝粥? 姜望一头雾水地在食案前入座,嘴里客气道:“太子殿下客气了。” 姜无华便在他对面的食案前盘腿坐下,一边很是随意地说道:“老百姓早晨起来,不太容易有胃口。喝粥正合适,养胃,舒坦。” 姜望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也是从一个普通少年,一步步走向超凡的,对老百姓的生活当然不陌生。只道:“确实如此,我以前早晨也常喝粥。” 一旁的长乐宫总管太监吴福,很贴心地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亲手为你熬的。” “哦?”姜望很是自信地笑了:“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相对于他的弟弟妹妹,姜无华的长相不算出色,但朴实仁厚,没什么攻击性,因而也没那么有距离,让人很容易亲近。 此刻笑道:“青羊子也好烹饪么?” 姜望谦虚道:“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略知一二。” 姜无华笑得更自然了:“不知你擅长哪方面?” 姜望自信而又从容:“蒸、煮、烤,我都略懂一些。” 姜无华有心让姜望现在就试试手艺,但念及初次相请,就让人去下厨,未免有些不太尊重,只能暂且先按捺住。 朗声笑道:“民以食为天,青羊子天纵之资,盖世良才,却还能寄情于烹饪,上撑青天,下吞烟火,与孤正是同道之人!” “呃。”姜望立即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殿下熬的是什么粥?” 姜无华笑容不改,只往侧边一看。 恰好两个小太监,各捧一只木制食盘,走将出来。食盘上,摆放着一只青玉碗、一双象牙箸、一个白玉勺。 香气袅袅。 姜无华先问道:“给太子妃送去了么?” “已先送去了。”小太监回道。 姜无华才转过头来,对姜望笑道:“这‘流雪碎夜点星粥’,是粥中上品,滋补非常。青羊子,你一定要多尝两碗。” 经常“帮”安安尝东西,对于品尝美食,姜望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尤其这名字一听就很有格调,勾得他食指大动。 待那小太监蹲下来,将食盘放在食案上。 他定睛一看,顿有受骗之感。 这不就是皮蛋瘦肉粥嘛!? 白粥是流雪、皮蛋是碎夜、肉末是点星?呵呵…… 这就是“太子好烹饪”吗? 我上我也行! 姜无华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笑道:“不妨尝一口!” 姜望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客套道:“看起来就很美味!” 姜无华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些。这粥看起来什么样,他心里很清楚。青羊子这一番客套,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那边姜望已经取过白玉勺,生怕自己被噎死似的,轻轻舀了一丁点,犹豫不决地送进了口中。 姜无华的养气功夫很好,只是嘴角抽了抽。笑问道:“如何?” 姜望根本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那一点粥入口的瞬间,仿佛化作一道冰线,自喉间一路坠落至胃部,一路清凉,沁人心脾。 落至终点,又燃成了一道火线,自胃部拔升而起。温暖的感觉一路滚到喉间,竟然直冲天灵! 一霎间。 脑海里漫天雪坠,黑夜碎华,繁星点点如梦。 原来这才是“流雪碎夜点星粥”这名字的由来! …… …… …… …… (起点有个2020年度最佳作者的投票。 阅文作家指数前一百的作者,都能参评。 咱们是第五十六名,所以也在其间。 起点读书、qq阅读app用户都可以参与投票,每天能投一票。 第一咱们是没什么可能了,但还是顺手投个票吧。 好歹有点参与感。 对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论官 姜望回味良久,才道:“妙不可言!” 姜无华有意通过对厨艺的共同爱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而笑道:“这皮蛋呢,是雪竹鸡的鸡蛋所制,肉是珍珠彘,米为小玉兰。本宫在数千种食材中,选出了这三样最为契合的搭配。须熬以沉香锅,盛以青玉碗,方能不失本味。焚以焦兰松,文火慢熬三个时辰为佳,不可多一刻,也不可少一刻。” 他的笑容里,很有几分自矜的味道,看起来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 姜望诚然为这碗粥的美味而倾倒,但听到这番话,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堂堂太子,竟如此有闲么? 小小一碗粥,从食材到锅碗、到火候,甚至烧的柴火,都费时费功。那么太子修行的时间去哪里寻?治政学习的时间去哪里寻? 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也不是真找个厨子就能治国了! 但太子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说。面上自然是道:“殿下真是用心之人。这道粥却是叫我偷学了。” “好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都是东宫独有,青羊子等会回去时可以带上一份。”姜无华欣然一笑,抬手道:“食不言,请先用粥。” 于是便在这长乐宫,开始享用早膳。 姜望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两碗。同时默默把姜无华的做法记住,想着以后有空给安安也熬一碗喝。 见姜望没有再添一碗的意思,太子也放下青玉碗,用一方手帕擦了擦嘴。 随侍太监无声无息地将食盘撤下,又有人奉上香茗。 暗香浮动间,太子笑道:“我素知姜青羊爱去青楼……” 姜望茶刚入口,险些喷将出来。 又听太子继续道:“……品香茗。我这含烟茶,可也是不输八音茶的。” 说话这么大喘气,故意的吧? 但不得不说,太子流露的这一丝促狭,让他更显平易近人了。 “好茶,好茶。”姜望尴尬地附和道,实则根本没有品出这含烟茶的味道来。 太子敛了些笑意,气氛瞬间端正了许多,他瞧着姜望:“青羊子对官道可有多少了解?” 正题来了。 姜望如实说道:“所知不多。” 他佩过青羊镇印,的确有益于修行,但幅度也并不太大。纯以修行进益来看,用于治理地方的那些时间,还不如专心投入修行来得见效快。 此外他也见识过嘉城城主印,了解一点民心与城印的关系。但对于其它,确实所知不多。 他出身庄国小城,对齐国高层来说,早不是什么秘密。 因而太子也并不意外,只缓声道:“官道者,融法合儒立兵引墨……百家混同,国家体制也。古已有创举,但真正蓬勃发展,通行于世,还是在道历新启之后。” 姜望对这些淹没在时光里的历史旧闻,还是很感兴趣的,认真地听着。 “这些历史且不去说。”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姜望感兴趣的样子,有意揶揄,太子话锋立即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身上都是虚衔,想来对官道的感受并不深刻。” 三品金瓜武士,当然是虚得不能再虚。 四品青牌捕头其实算是实职,但姜爵爷也算是都城巡检府里有背景,巡检府几乎从不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姜某人自己对探案缉凶什么的也是头疼得很,因而履职极少。 说到底他一开始就是挂职进的青牌体系,根本上并未把青牌当做自己的事业。 所以太子说他身上都是虚衔,并没有错。 但是因为对方一国储君的身份,姜望难免就有几分摸鱼被抓包的尴尬。尤其他俸禄可是照领,从未短过分毫。 “啊哈哈,之前一心争魁,忙于修行……”他赶紧解释了一句,表示自己那也是为了国家荣誉奋斗,而后尬笑道:“确实不怎么深刻。” 太子的笑容却很和煦:“其实在外楼之前,官道对修行进益确实不算大。尤其青羊子如此天骄,也并不怎么需要官道助益。” 姜望听出意思来:“外楼之后则不同?” “探索星穹竖立星楼,最怕的就是迷失。神魂游于天外,不见归期。这一点与腾龙进内府其实是相似的。腾龙境须扫清蒙昧之雾,方能寻见内府。神魂游于天外,也需洞彻这天地间的蒙昧,方能求得本道啊。” 姜无华侃侃而谈,把修行上的事情说得十分明白:“天外立楼,如探针于海,难觅也难回。修者一念,是天地一线。而官道能以‘人气’相系,一人之念所系,与千人万人之念,自是不同,官道便是借此帮助修者锚定现世。当然,你乃天下第一内府,神通之光内照五府,外耀星穹,本就是不易迷失的。”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姜望说过。 此时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古时非神通不得外楼,想必这洞彻天地蒙昧的一步极是艰难。 而先有先贤探索四灵星域,各传其道,助后来者立楼。后来又立起国家体制,有官道这等助益,帮助摆脱神魂迷失天外之厄。 方有外楼修士越来越多,人族越来越强盛。 “可以说,官道最开始的创制,就是为了帮助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修行的。”姜无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仿佛在说,他就是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之一。 无神通而外楼者,眼前这太子便是一位。 但姜望丝毫不敢小看于他。 很多人都说太子只是占了年龄的便宜,但今之齐天子是何等雄主,单就一个年长,能坐东宫? 那竞争者也不必有九皇子、十一皇子了。三皇女之后,再老四老五便是。 但事实上那两位,姜望这等并不久在齐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是皇子还是皇女。身为皇胄,寂然无名,比十四皇子姜无庸还黯淡。 再者说,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这三位,姜望都接触过,可以说都是人中龙凤,个个耀眼。 姜无华能在他们的冲击下坐稳东宫,岂能差了? 就眼下来说,能把修行的事情讲得这样透彻,这太子的实力,就绝不简单! “修行之路漫漫,外楼不过其中一步。”姜望认真地说道:“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 姜无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一个‘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知我者,姜青羊也!” 姜望:…… 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总是三言两语、不知不觉地、就把你划拉到他一边去了。一会同道之人,一会人生知己,仅看这一幕,谁能知道,他姜望还是第一次登门呢? 我只是阐述一下我个人的修行理念,我知你什么啊?太子殿下! 姜望只轻笑了笑,绝不搭腔。 姜无华也不见尴尬。 他以手扶膝,上身略略前倾:“你可知——” 他问道:“圣天子修为通天,威加六合,自有超凡之寿,为何还需立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政纲之传 话题转进得太突然,姜望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心里想的是,再强的人,那也难免有个意外什么的…… 但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他也不想躺着离开长乐宫。 便道:“姜望鲁钝,实在不知。” 姜无华往后一收,坐直了道:“我们说回官道。” 姜望:…… 他发现这东宫太子虽然向来以宽仁质朴闻名,其实本人是有点“调皮”的! 姜无华已继续道:“官道是一体两面的事情,称职则人气加焉,失职则人气堕焉。以外楼为例,若治下政通人和,自能帮助你锚定现世。若是民不聊生,人气拉扯,因果纠缠,反倒会更让你迷途呢!” 也就是说,若做官做得好,官道就是修行的助益。做官做得差,官道则会反过来拉修行者的后腿。 姜望自也不会蠢到主动去追问储君的事情,沉吟道:“如此说来,世间为官之人,岂不是不该有?” 姜无华笑道:“这又涉及到天赋了。天赋的范围很广,有的人有修行之天赋,却没有做官之天赋。有的人是能吏,于修行一路却笨拙。不是你想好好当官,就能做好的。” 他言语之中那自信的笑意,仿佛明着在说——孤修行的天赋可能不如何,做太子的天赋却很好! “官道一则聚集人气,二则聚集资源。有时候人气与资源是相悖的。”姜无华问道:“你在青羊镇也有过经历,可能理解?” “大概能明白。” 这很好理解。 譬如姜望在青羊镇时,他可以大肆搜刮资源为己用,如此就会失尽人心,也就是散去了官道所谓之“人气”。但他不取百姓分毫,反倒诸多贴补,如此少了资源,却收尽人心,能够得到“人气”。 “有那前途无量的,自然好生经营,要一个细水长流,百川聚海。有那道途艰难的,竭泽而渔也是正常。人气可以帮助扫清蒙昧,资源堆积到一定的程度也可以。”姜无华道:“所以修行者有勤有堕,为官者有德有佞,亦复如斯。” 虽然都说竭泽而渔不可取,但于为官者而言,还真是竭泽而渔能收获最多的资源。 官道亦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在最开始的时候,肯定都是想要往前走的。但或囿于时,或困于运,慢慢不同的人就会产生不同的选择。普通修者比如胡氏矿场那个葛恒,官道修者比如嘉城后来的继任城主石敬,本质都是一类人。 前途光明的官道修者,当然是两条腿走路,既要更多的资源,又要更多的人气支持。前途有碍时,说不得便要做些难看的选择。 听着太子对官道的阐述,结合所历所见,颇有拨云见月之感。 “姜望受教了。” “此外。”姜无华又道:“‘人气’关乎人心,却又不仅在于人心。官道之重,更在于‘功业’,所以奸者亦可为能臣,恶者亦可有德功。”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其实善恶之事,又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呢?” 姜望叹道:“确实如此。” 姜无华又道:“小到一镇一城,大到一郡一国。在外楼之时,功业体现在人气,人气足则不虞迷途。在神临之后,功业体现在道。为官亦是阐道。如若人去政息,因官道而成者,也将因官道而退。所以政纲之传,一似于道统。政见相左,常常生死成仇!” 姜望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但太子这番官道之论说得真是透彻,官道亦是修行! 难怪很多朝堂强者在归隐之前,都要找人继承自己的政业,这其实是在保住自己的修行! “官道修者,修行更易。但官道一体两面,官道修者,亦要为官道所累。政纲有继,则可脱身,逐渐摆脱官道,修行归于自身。届时便是政息,也不足为虑了。” 若政纲无继,说不得便是“道消”。 听到这里,姜望不由得想到,大概这就是国家体制与宗门的不同! 依托官道修行,在修行上会更快。但纯粹的宗门修士,也会少去官道的束缚。 这两者孰优孰劣不好说,但现世的格局已经可见。除却那些顶级大宗门之外,真是天下无处不成国。 毫无疑问,在国家体制之下,更容易诞生强者。这就是为什么道历重启以来,列国并起的原因! 历史长河奔涌,多少浪花飞溅。 人族也在不断地演进,多有变革发生。 从宗门林立到列国并起。 后人观之,只叹“原来如此”。 可若生在彼时彼地,那又不知是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道路”的变化,人道洪流的席卷,只消想一想,便觉宏大! “甚至于真人……” 太子似乎越说越有兴致,忽然问道:“你可知雍帝韩殷?” 姜望心中微动,反问道:“雍国太上皇?” “他便是极好的例子。” 姜无华抚掌笑道:“他靠雍帝之位坐稳真人、更图再进,但或限于时,或限于势,总之力有未逮,不能使雍国寸进,他反而累雍国。虽则迫于压力,传位于韩煦,但仍然抓紧权力不放,是实际上的雍主。盖因他的当世真人之修为,需要不断吸收雍国之国运才能维持。雍国若能不断强盛,此是流水不腐,他吸收国运之时,修为增益也能反哺国势。雍国若止步,那么他就成了雍国最大的蛀虫,早晚受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姜无华并不敢真的大言不惭,聊圣天子为何立储。 但在阐述过官道之后,借韩殷之事轻轻一点,已经说得明白。 帝王之道,亦在国家体制中。 当今齐天子修为盖世,带领齐国成就东域霸主,自是雄主功业。但于官道之上,想要再进一步,已是难能。 摆在齐天子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是横扫,一统天下,以此功业,自然盖世无双,超越超凡绝巅。第二嘛,便该尝试脱离官道束缚了,但就像其他官道修士一样,天子至尊之位,亦须有人承其功业。如果他退位之后,齐国势衰,那他不仅无法脱离官道,将无上修为归于自身,反而会被衰败的国家拖着下坠。 所以无论是从修行的意义上来说,还是从个人情感、功业上来说,天子都需要一个足够继承其功业、至少也是能保住齐国霸主之位的继承者! 这是之所以需要立储的原因! 神临寿过五百,真人寿过一千。 但很少有国君掌权百年,就是因为国君已是体制最高,进无所进,一旦国家停滞,需要不断地汲取国运,以巩固修为,自身便成了国之蛀虫。 要么等着被人推翻,要么拖着国家一起消亡。 如韩殷者,便是既在官道上无所进,又没有脱离国家体制的勇气,掌权三百余年,其实是拖累着雍国一起腐朽。用雍国的国运,续他韩殷自己的真人修为。 无怪乎雍国日薄西山。无怪乎庄高羡杜如晦君臣敢悍然开启国战,以弱击强。 实是那强者,其实也外强中干! 姜望只觉越是琢磨,越是感触无穷。 以往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俨然看到了新世界。 不愧是合百家而成的“官道”,难怪在道历新启之后,至今日不到四千年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为现世主流。 真是一个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长乐 糅合百家的官道,浩瀚广博,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也都有不同。太子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对于齐天子的道路,姜望也只是猜测。 只不过,他忽然想到。 如此说来,他当时杀董阿,还真是绝佳时机,打在了庄国的七寸上。 不然凭着大胜雍国之威,杜如晦顺势下野,以董阿继政纲。董阿的治政能力自不必说,以更强盛的庄国国相之位,外楼无忧,甚至有成就神临的机会。而杜如晦一朝脱身,说不得再见便是真人! 他夜入新安城杀死董阿,不仅仅是杀死了一个董阿。 更是斩断了杜如晦的路! 也打断了庄国国相位置上的正向循环。 杜如晦要找下一个足堪承继政纲的董阿,又不知要多少年。 “太子是说,韩殷之死,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姜望联系到他在雍国所见,认真问道:“并非庄高羡独力将其搏杀?”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自然重要。据此可以判断庄高羡的实力所在。 但姜无华只是摇头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笑容,已经是一种答案。 远在西境的雍国,都完全落在齐国的视野中,姜望并不感到意外。 若不能着眼于天下,何以称霸主? 眼光若只在一域之地,最多也就是称一时之雄。 “我明白了!”姜望道。 “你明白了什么?”姜无华含笑道。 “我明白太子为何跟我说这官道。”姜望却没有笑,只问道:“朝廷对我有安排?” 姜无华大谈官道,想是齐廷接下来要授他实职了。 请他过府喝粥,无疑是一种示好。 姜无华毕竟是东宫太子,提前知道朝廷对他的安排并不困难。给他提个醒,并帮他补足相关见识,让他可以更好地选择。这份人情,落得结结实实。 他笑道:“青羊子智勇双全,国之幸也!” 这会他没有说“孤之幸”,想也是知道过犹不及。 只是对于这夸赞,姜望却是无法生受。他一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若是换成重玄胜,只怕太子一开口,就已经能够知道事情真相了,当不会领这份人情。 人情债最是难还,太子的人情债,更是让人如履薄冰。 而他听到现在,这份情不领也领了! 姜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微笑道:“多谢太子指点。” 姜无华摆摆手:“你我志趣相投,该为知己,何必言谢?” 他正容道:“功业者,无非文治武功。你适合什么,自己要清楚,官道亦漫漫,不可阻于一时。你这绝世天骄,国之良才,天子亦会对你的意愿有所考量,本意是让你更快成长,而不是拖累于你。” 是一地郡守?还是领一军征伐迷界、或是万妖之门? 非是姜望自大,以他现在的名职、表现出来的天赋,选择的空间也不多了。 总不至于让他去编经纂典,做些水磨工夫,空耗光阴。 而姜望更需要考虑的是……他的修行,要不要靠拢官道? 这是道途根本,须得再三思量。 既然已经领了这份人情,姜望也不会再纠结。 出声问道:“姜望有一事不明。既然官道一体两面,政纲系于修行,除开仇恨之外,怎还会有人叛国不忠?” 叛者无非两种,一者为仇,一者为利。 在官道的修行体制下,叛国者应该无利可图才是。 “天下之国,非止一二。于此国为孽者,于彼国或为功。功孽可以相抵,有国家体制依托,足能承担反噬,甚至反有补益。” 姜望暗想。就像那黄以行,卖阳而向齐。修为不仅没有随着阳灭而衰,反而在齐更起。 但这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太子解释之后,又道:“再者说,修行本是自身。以探索星穹为例,是否耗用人气,旁人又岂能知?身在官场,不寄官道者不知凡几。所以归于体制未必为忠,离于体制未必为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望:“齐国乃泱泱大国,忠诚并不体现于此。” 他显然是听懂了姜望的弦外之音,并且告诉了姜望答案,依不依托官道,全凭他自愿。齐廷并不会以此判断他的忠诚与否。 他就是像现在挂职四品青牌一样,把实职当虚职也可以。或是办了事实,得了功业,却不取官道之力也行。 一切皆由自主,全看他如何选择自身的道途。 姜望只觉在今日,对这大齐太子,有了全新的认知,当然亦对现世官道有了全新的了解。双手扶膝。认真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却笑了:“‘君’这个字,可不能乱用。” 谁说太子质朴!? 姜望只感觉自己爬出一个坑,又落一个坑。根本无法招架。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抬眼一看殿外。 “啊,时候已经不早了!” 姜望惊讶了一下,然后很是遗憾地看着太子:“今日与殿下相谈甚欢,姜望受益匪浅。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就此拜别,祈殿下圣福!” 姜无华却也不恼,就坐在那里,温煦笑道:“青羊子路上慢些。” 姜望赶紧爬起来,脚下生风地往外走,生怕太子不放人。 他感觉自己在拐弯抹角的交谈上,实在不是这些天潢贵胄的对手。 以后再来长乐宫,须得拉上重玄胜才是。 啊呸。 以后再也不来长乐宫! 欠的人情,想别的法子还。 “哎等等!” 太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只做没听见,三步并两步,已是出了膳厅。 忽地袖子一紧,已是给人拿住! 姜望回头一看,正迎上姜无华的温煦笑脸。 “啊太子殿下!”他惊讶道:“因何事唤微臣啊?” 好像真的没听见前一声唤。 姜无华也好像真的看不穿,只放开他的袖子,笑着伸了伸手,自随侍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造型古雅的食盒,递给姜望:“你忘了带这个。里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各一份,用这个食盒装着,放多久都不会坏。” 姜望接过了:“殿下厚谊,姜望铭刻于心。” 姜无华只笑道:“下次再来用膳。” “有空一定来!” 姜望将食盒放进储物匣,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一脚踏出宫门。 此时仍在上午,煦光落在宫匾上,将“长乐”两个字照得明丽。 知足者能长乐,从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太子也是个知足的,当能长乐。 但……果真如此吗? 姜望寻见自家的轿子,赶紧钻了进去。 急促道:“快走!” 轿夫自是听话地抬轿便走。 倒是旁边的管家谢平吃了一惊。 姜爵爷这是……犯事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千鲤池 世间人各有各的烦恼忧愁。 轿夫只顾闷头前行,挣的是力气钱。 管家谢平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才就业又失业。 而轿中的姜爵爷,这时候才能静下来,重新审视长乐宫里的那位殿下。 不是他自夸,以他如今的实力,一个普通的外楼修士,绝对无法轻易抓着他的袖子。更别说叫他都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这在战斗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太子并无神通,此事有太多人知晓,绝无虚假。 那么…… 是找到了自己道途的外楼? 就算同一个神通,不同的人开发也是有强有弱。 各人道途不同,进程不同,更是难免千差万别。譬如那四海商会会主苏奢,就不如尹观多矣。 那么太子到了哪一种程度? 就像以前的尹观? 姜望心知肚明,送礼物归送礼物,太子这更是在向他展示实力呢! 倒不是说他姜望如今已有资格左右齐国朝堂局势了,而是太子,已经着眼以后,在布局未来。 今日之大齐帝国当然强盛,并吞阳国、兵压大夏、布局近海、黄河夺魁,称得上威加八方。但要说一统天下,确实还看不到可能性。 天下六强,哪个也不弱。 也就是说,天子若要更近一步,也该考虑超脱的事情了。 按照官道体系的规则而言,今天子掌权应该不会超过百年。 现在已经是元凤五十五年,也就是说,最多四十五年之后,便是新君即位。 四十五年说长也长,说短,也不过是弹指间! 十九岁的天下第一内府,未来不可估量。 太子的智慧之处在于,从头到尾,他压根没有提出招揽二字。因为姜望必定会拒绝。 哪怕抛开姜无忧这层关系。姜望这样的国之天骄,只要按部就班,自然有光明未来,无须冒险涉及争龙事。 太子只是表达他的善意,送出他的人情,且叫姜望不收也收了。 将来他若当国,姜望这样的人才,也应记潜邸旧情,效忠新皇。 表达善意,是给未来落子。 展现实力,是告诉他,太子配得上他的忠诚。 “去华英宫!” 姜望在轿中道。 轿夫默默转向。 走在轿旁的谢平,脸上更苦了。 看来这次姜爵爷犯的事还挺大……这都要去找三皇女托底了! 而对姜望来说,他去长生宫、去长乐宫,都是受邀前去,唯独华英宫,是自己主动登门拜访。这其间的亲疏远近,不言自喻。 他是想要告诉三皇女,一事之约他牢记于心。也是让其他人不必猜疑。 长乐宫和华英宫隔得不远,很快轿子便到了地方。 虽未提前递帖,姜望倒也不至于在华英宫吃闭门羹。 华英宫的女官把他引到宫内千鲤池旁就离开。 今日姜无忧难得的没有演武,拿了一只玉碗,在池边喂鱼。 此时的她,藏了几分英气。眼神有些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光照水。 一把鱼食洒下,百十只金鲤竞跃,真是奇观。 姜望走至近前,咳了一声:“殿下好雅兴。” 姜无忧瞧着那些金鲤,并未回头:“今天怎么想着登门?” 姜望实话实说道:“长生宫和长乐宫都去过了,怕招人误会,便来拜访殿下。” 姜无忧转回头来,瞧了他一眼:“既是怕招人误会,怎么不昨晚就来我华英宫?” “呃。”姜望尴尬道:“昨日从长生宫离开后已经很晚,不太方便。” 姜无忧飒然一笑:“你我正大光明,有何不便?” 姜望道:“总要顾虑殿下清名的。” 姜无忧静静看了他一阵,道:“你亦是俗人。” 她转回头去,继续洒鱼饵:“你在长生宫待到半夜,怎么不顾虑姜无弃的清名?” 姜望:…… 他本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但想了想,好像也很难说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终是闷声道:“十一殿下与我切磋了一场。” 姜无忧却似乎并不关心胜负,只问道:“你知道这千鲤池有多少条金鲤吗?” 姜望并没有被千鲤池这个名字所蒙蔽,细细地数了数,才道:“一百六十七条。” “你看。”姜无忧道:“你都知道是千鲤池,还要自己数一遍。你只相信你看到的,而不相信你听到的……我亦是如此。” 姜望只一笑:“那殿下看着便是。” 姜无忧又问道:“东宫那位,厨艺还不错吧?” 姜望道:“太子若做大厨开馆,我必天天登门。” 太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开饭馆,所以他也不会真的天天登门。 姜无忧玉指轻捻,一点一点地洒着鱼饵。水中金鲤此起彼沉,争相夺食。 她缓声说道:“屈指算来,我已有二十年,没有尝过他的手艺了。那会我还小,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做的菜是世间绝品。” “现在呢?”姜望问。 姜无忧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他要神临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姜望不知道她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或许是她自己的情报渠道,或许是姜无华有意暴露了什么。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 他想了想,说道:“我与东宫接触有限,但也觉得出,他的实力不是传言中那样普通。” 姜无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道:“你如今挂职三品,想清闲也难。实职的话,你想去哪里?若去迷界,祁真人可以照应一二。” 姜望笑问道:“我难道非要打打杀杀?怎么就不能治政一方呢?当初重玄胜可还想给我谋划日照镇抚使之位来着。” 此间并无下人伺候。 千鲤池边,只有他们两人。 姜无忧随手把装鱼饵的玉碗放在石质围栏上,沿着池岸往前走。 “你不太适合。”她说。 姜望:…… “你的修行要依托官道么?”姜无忧又问。 “殿下不是说我不太适合么?”姜望闷声道,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姜无忧笑出声来。 “回去吧。”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孤要去练功了。” 对于姜望去长生宫、长乐宫的行为,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且让姜望也不必在意。 姜望于是停步,瞧着那高挑的身影远去。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大齐的这几位皇胄,还真是没谁简单。 姜望往回走的时候,顺便往千鲤池看了一眼,那些漂亮的金鲤虽已进完食,却并未立即躲起来。 而是游在水面,隐隐约约竟像是要摆个什么字。 金鲤虽贵,也不过是玩物。 喂养者训练它们做些讨喜的事情,也再正常不过。 姜望饶有兴致地等了一阵。 游来游去的这群金鲤终于固定下来,组成了一个“吉”字。 顷刻又四散。 点点金光落水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八月 八月如期而至。 这一天风和日丽。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并马,离了姜府。 大摇大摆地行在临淄街头,端的是横行霸道——主要是重玄胖体型惊人,临淄正街一般都能容七马并行,他驾马一挤,空间便所剩不多。 三人并骑,把街道占了大半,瞧来非常的纨绔。 更别说身后还跟了一群手提棍棒的恶仆。 “我说,有必要这样吗?”迎着路人鄙夷的眼神,姜望有点不自在。 “我们是去欺负人的,不嚣张点怎么成?”重玄胜满不在乎,顺嘴嘱咐道:“十四跟上,保持队形!” 百忙之中还抽空往路边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不讲理的人?” 路人敢怒不敢言。 十四不吭声,但明显低着头。 虽然身披重甲,头戴铁盔,却也不如重玄胖防御惊人,能够无视所有鄙夷的目光。 今天说是手底下一个掌柜逛青楼的时候叫人欺负了,对方也是临淄城里的一名公子哥。当然,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区区四品的帽子,敢跳脸,连他爹一起打。” 是的。 今天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形影不离的重玄胜和十四,拉上一个姜望,为手底下掌柜逛青楼的纠纷,找上门去欺负……啊不,伸张正义。 一个博望侯嫡孙,一个挂着三品官职的青羊子,去欺负一个四品官的公子,实在是没有悬念可言。 就是抱着碾压的打算去的。 虽然姜望知道重玄胜死乞白赖拉着他一起,肯定是别有目的,不在此处,便在彼处。这胖子做事常常是环环相扣,密不透风,于无声处显惊雷。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什么,说不定就快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但特意这样大摇大摆地横行,还真是有些难言的羞耻…… 按照戏本里的剧情,他们这边“恶少出街”,马上就该天降正义了。 被重玄胜吼得满腹委屈的路人,忽而眼前一亮,正好看到一名很有实力、名声也很好的贵公子,迎面驾马而来。 “这群人嚣张横街,正义之辈岂能忍?给我好好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兔崽子啊!”路人在心中呐喊,默默为其助威 殊不知重玄胜眼前也是眼前一亮。 “欸!”他在马背上,举起大手来招呼:“谢公子!” 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谢宝树谢公子,脸上写满了晦气,只做没听见般,径自驾马前行,与重玄胜这一行错身而过。 “谢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啦?”重玄胜还扭过头去招呼:“你在大师之礼被打晕的时候,我还去太医院看过你呢!” 谢宝树心中万马奔腾。握着缰绳的手,都快捏青了。 骂肯定骂不过,打的话,一打三他还真没把握。要是不小心马失前蹄,被当街打一顿,他更是没脸在临淄呆了。 只能面无表情地纵马而去。 当他是个屁,当他是个屁。他在心中念叨。 如此果然舒坦了些。 重玄胜‘嘁’了一声,不满地转回头来:“我还说搬到摇光坊跟谢小宝做邻居,能多少有点乐子呢。没想到这么不禁逗,怪没意思!” 姜望一愣:“谢小宝?” 重玄胜撇撇嘴:“可不是个叔宝嘛!天天就是家叔说,家叔说,离了他叔叔,他话都不会说啦!” 谢小宝,嘿! 要说欺负人,还得重玄胜是行家啊! 姜望心中叹服。 也不知怎的。 本来跑到大街上横行霸道,哪怕是装的,也让他不太自在。但欺负起谢宝树来…… 重玄胜冲他咧嘴一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爽吧? 姜望默默挺直了脊背。 就还挺爽的…… 对谢宝树抱有极高期待的路人缩了缩头,默默往前走。离这些衰人越远越好。 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都被这样欺负。他不过是被凶了一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忽然看到一队人疾飞而来。 “好!青牌出手了!” 这路人心中欢喜。都城巡检府直接归陛下统属,管你什么勋亲贵戚、什么大户公子,说拿你就拿你,半点情面也无! 叫你们嚣张! 他恶狠狠地回头看去,俨然在心中,这一队青牌正是受他之令,缉拿恶少。 令他醺醺然。 却见这队青牌疾飞近前,齐齐落在地上,却是对着那骑火红骏马的恶少躬身行礼:“姜大人,都尉有令相召!” “你娘欸!” 这路人心中暗骂一句,低头匆匆而去。 能欺负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敢在大街上横行,还在都城巡检府有位置……哪怕是在临淄,的确也有嚣张的资格。 却说接令的姜望,本人也是愣了一下。 这队青牌捕头礼数周到,说明北衙都尉突然相召,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事。 那么就只有召他做事了。 不过他虽是四品青牌捕头,但都城巡检府却从未强制安排他办过什么案子。初挂职时,是因为重玄胜的人情,再后来,就是他与郑商鸣的交情。 何以这次这么突然,甚至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北衙都尉既然相召,无论重玄胜今日有什么计划,也都只能暂时搁置了…… “你可知是什么事情?”姜望在马上问道。 “卑职亦是不知,只是都尉着您必须立刻前往。我等刚从您府上找过来。”那青牌回道。 堆叠在骏马上的重玄胜,出声问道:“我方便跟过去吗?” 那捕头当然知道重玄胜的身份,面露难色:“巡检府这会很忙,重玄公子非是青牌,恐怕不合适……” 重玄胜点点头:“没关系,你们不必为难。” 他对姜望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没办法去欺负人啦!” 说话间,他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姜望瞬间明悟。 这一次是天子召他办案! 所以北衙都尉才突然下令。 所以郑商鸣才没法子提前知会。 都城巡检府不缺有能力。有名望的青牌。办案能力拿他姜望比,都是在侮辱那些人。有什么案子,是非他姜望不可的呢? “说什么胡话!”姜捕头已经进入办案状态,义正辞严道:“本官堂堂青牌,朝廷命官,岂会同你去欺负什么人?” 他索性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一递:“茶就不去喝了,本官须忙正事,你帮着把焰照给我送回去。” 红鬃如火的焰照,却是往后一缩。 姜望笑着拍了拍它的头:“放心,他不骑你。” “得,得。”重玄胜也不是第一次被焰照嫌弃了,幽幽道:“让十四牵着吧。” 十四甲手一伸,便把焰照的缰绳挽了过去。焰照踩了几个碎步,往前巴巴地贴着。 姜望这才对面前这队青牌道:“走吧。” 一行人拔地而起,疾飞北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大案 腰悬青牌这么久,北衙也算得上姜望的“娘家”了。 当初捕神岳冷见猎心喜,为青牌留下人才,到如今已见收获。 天下第一内府,亦是青牌中人。使得齐国上下,不知多少年轻人,对青牌心生向往! 其它衙门不必再于北衙面前说什么人才储备,任是什么人才,也要在黄河魁首面前却步。 都城巡检府若有一张名刺。青羊子姜望也是可以列于其上,昭显其名的。 反应到现实之中,姜望能够明显感觉得到,整个青牌体系对他的接纳。 因为一直只是挂职,少有实务的原因,大多数青牌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还有一部分是不好的印象。总觉得他是走后门挂的青牌,腰悬四品,对那些辛辛苦苦办案的捕头实在不公。 在他夺得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后,这种观感便有所改变。 黄河之会一举夺魁,一夜之间,姜望便成了青牌的骄傲。 很多捕头都愿意把姜望的名字挂在嘴边。 “知道姜望吗?天下第一内府。咱们青牌的!” 便这一句,不知多么扬眉吐气。 这队奉命来召姜望的青牌捕头,没有一个拿架子的,很是礼数周到。进了北衙之后,也是人人带笑,满是善意。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进得宪章厅之后,便荡然无存。 宪章者,狴犴之别名。 狴犴者,龙皇之第七子。平生好讼,秉公明义,传说中统管水族所有诉讼事。 当然,随着龙族被逐沧海,还遗留于现世的水族,早就不奉狴犴了。倒是人族没有什么避讳。 从名字即可知,这宪章厅在北衙内部的分量。 而宪章厅里坐着的三个人,更无疑表明了今天这件事的重要性。 姜望只认得两个,居中而坐的北衙都尉郑世、坐在其人右手侧的巡检副使杨未同。 单就这两位,已经很见分量。 更别说坐在郑世左侧那位气质儒雅的男子。 从外表上看,只是中年模样,瞧来比郑世还显年轻一些。穿着得体,自有风仪。虽然是坐在郑世左侧,但从郑世和杨未同的态度来看,其人地位隐隐在郑世之上! 北衙都尉是位卑权重之职,以职级论,还没有姜望的三品金瓜武士高。但论及实权,整个临淄,地位能稳在郑世之上的人,也并不多。 三位大人正坐,面对厅门,背后是其形似虎的狴犴雕像。瞧来颇有几分三堂会审的味道。叫人没来由的紧张。 “姜捕头!”姜望甫一进门,郑世便开口道:“本官与谢大夫、杨巡检使,已经等你多时了!” 这是在给姜望提醒,那儒雅男子的身份。 地位在郑世之上而又姓谢的…… 朝议大夫谢淮安! 刚刚才欺负了人家的侄子,姜望很有些心虚。 “见过几位大人。”他拱手道:“姜望来迟,还请恕罪。” 谢淮安并不开口。 杨未同虽然与两位同坐,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说话的资格。 旁边两位,一位是他的直属上级。一位与他老师平级,他坐在这里,只是监督整个案件的公正性,其实跟谁也不能并列。 郑世摆摆手:“你事先也不知会被传唤。” 随口把这事抹了,然后直入主题,问道:“上月归齐之时,你可还记得,在阳地,发生了什么?” 姜望愣了一下:“阳地?没有发生什么啊?” 有这一愣的工夫,心中已经飞速展开。 归国队伍经行阳地之时,也就是在衡阳郡有些不愉快,曹皆训斥了那黄以行几句,也便轻轻放过。以曹皆的身份而言,这事再小不过。 没有经过赤尾郡,在日照郡也只是跟等在路边的田安泰说了几句话。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郑世道:“你再好好想想。” 姜望困惑道:“卑职不明白,都尉问的是什么。” 谢淮安静静看着他,仍不发表意见。而杨未同面无表情,不见半点情绪。 “本官不妨直说了。”郑世道:“当日曹皆与黄以行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在现场,可还记得?” “这自是记得。” 姜望于是便把当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黄以行如何组织迎接,曹皆如何训斥……不偏不倚,不加任何个人主观意见。 甚至是完全复述对话,没有一个字的增减。 当日在场的人不少,他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比谁更多,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而且他也不觉得,曹皆有什么问题。 只是北衙都尉现在这样问…… 曹皆和黄以行之间,难道还发生了什么? 自己先时猜错了吗?今日被召来北衙,不是要委事,而是作为某个案件的人证? 姜望复述之余,心中也忍不住猜想。 谢淮安便在此时开口:“你确定曹将军当时说了这句——‘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姜望想了想,说道:“确实是有这么说,不过当时也是……” 谢淮安竖掌截住他,然后说道:“黄以行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姜望的眼睛。 他面貌儒雅,气质温和,但盯着姜望的时候,凛凛然不可直视。 姜望直视之,惊道:“怎么会?!” 黄以行再怎么说,也是大齐一地镇抚使,地位类比郡守。 这等封疆大吏般的存在,出事绝不是小事! 谢淮安慢慢说道:“有人看到黄以行披发于面,散去一身道元,摔死在城门前。” 这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散去一身道元……也就是说自杀? 但黄以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姜望旋即又想到,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朝廷里的这些大人物怎么会想不到? 他只觉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问道:“那曹将军他现在……” 谢淮安道:“已被禁足在府中。” 曹皆被怀疑和黄以行的死有关! 难怪北衙都尉亲自督办,难怪还有一位朝议大夫到场! 一位郡守之死,涉及春死军统帅曹皆……此已是通天之事。 整个齐国,够格参与的人已是不多。 兵事堂当然不方便出面,所以政事堂来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仰面而死 堂堂九卒统帅,兵事堂成员,当然不可能一有风吹草动,就被扔进监狱。 但这等层次的大人物,被禁足于府,本身已是成囚! 姜望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黄以行身份敏感! 其人何以能任职衡阳郡镇抚使? 无它,旗帜耳! 他是旧阳归化于齐的一面旗帜。 用以宣扬“阳人亦齐人”的最好例子。 曹皆教训黄以行,既是一时愤怒,也是有意敲打,见不得其人把旧阳官僚的习气带来齐国。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 但黄以行突然死了,这就成了大问题!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肯定会有人传,是曹皆逼死其人! 想他黄以行,归为齐人,热切迎接夺魁归来的英雄,虽是阿谀了些,但拳拳爱国之心,又何罪之有? 你曹皆一口一个旧阳官僚,是根本就不认可阳人为齐臣吗? 齐国如今雄霸东域,当中并吞了多少国家?又有多少人,是从他国归化于齐? 就连国相江汝默,上溯几代,那也是容国人! 原来那些人,那些国家的大臣,从来都不被所谓“真正的齐人”认可吗? 这叫他们如何自处? 最大的问题在于—— 姜望很明白,这种“偏见”,这种“老齐人”的优越感,是真实存在的! 当初姜望已经齐阳战场建功,获爵青羊镇男,雷占乾不也视他为乡野匹夫吗?他从天府秘境成功出来时,已为重玄氏门客,那十四皇子姜无庸,不也骂他无根无底吗? 这件案子里的黄以行和曹皆,都极具代表性。 一个是旧阳归化官员,掌控一郡,也算得上大官。一个是土生土长的“老齐人”,一步一步,成长为齐国绝对意义上的高层。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巨大的政治事件!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卑职,还有什么吩咐?” 他现在也反应过来,北衙如此正式地传唤他,不可能仅仅是要他作证而已。 当日那一幕,整个归齐队伍,不知有多少人亲见,他姜望能够提供的线索,不会比谁更多。 谢淮安看着他道:“传天子口谕:着四品青牌姜望,彻查此案。务必替黄卿伸冤于九泉!” 果是天子亲令! 姜望没有拒绝的可能,因而拱手,对着齐宫的方向礼道:“臣领命!” 他一个四品青牌,被调令查案,也是符合职务。虽然谁都知道,他查案的能力尚且存疑。 此等大案,姜望当然不会蠢到大包大揽,这又不是黄河之会,打不打得过,上去打了就是。 天子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交给他,他要是办不好,可不是自罚三杯就行的。 是以礼毕之后,他便对郑世道:“卑职毕竟经案甚少,办案能力有限,只担心自己行事粗疏,唯恐误了朝廷大计。” 郑世是他在北衙里的大腿,他当然要牢牢抱紧。 郑都尉也没让他失望,当即便道:“天子既然看重你,你尽管尽己所能。当然,本府也会调派精干捕头,辅助于你。” 这几乎是在明说,你去便是了,具体查案,自有专业人士出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巡检副使杨未同,忽然开口道:“以下官来看,青牌捕头林有邪,就很适合协助姜捕头办此案。” 郑世皱了皱眉:“林捕头办案能力自是没问题,只是这实力……” 杨未同笑道:“在咱们齐国境内办案,修为有什么紧要?再者说,不是有天下第一内府在么?” 这话倒也让人没什么反驳的理由,郑世自己也不是很介意,只问谢淮安道:“大夫认为可行么?” 谢淮安坐姿端正,慢条斯理地道:“巡检天下是北衙本职,老夫只能算是外行。此事都尉自己做主便可。” 就如他堂堂朝议大夫,此刻也坐在侧位一样,这里毕竟是北衙,具体的案件,还是要以北衙都尉为主。 郑世于是对姜望道:“林有邪捕头会协助你侦办此案。姜捕头,陛下厚望相寄,你切不可负。” 姜望本是想求抱另一条大腿,捕神岳冷的。 若有岳冷同去,他跟着转一圈,做个样子便可,岂不轻松? 但只消想一想,也知不可能。岳冷不可能为他做副,便是岳冷自己同意,有岳冷同行,旁人也不会认可这是姜望侦办的案子。 林有邪则不同。碍于修为、地位,她怎么也盖不过姜望去。 而她的办案能力,姜望非常清楚! 他一直以来跟林有邪拉开距离,恰恰就是因为林有邪的眼睛太锐利。 姜望礼道:“唯竭尽所能而已!” 郑世已经做了决定,他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总不能到这时候了,再开口说换个人。而且能做他副手、又比林有邪能力更强的人,他还真不认识。 只是心中亦有所明悟。 原来杨未同……也是林有邪在都城巡检府里的人脉关系。 在这样一件大案里,把林有邪放进来,本身就是一种资历的积累。 这时候,杨未同从袖中取出一个画轴,起身递给姜望:“为尽快淡化事件影响,现场不可能保留。这是黄以行当时身死的场景,咱们已经有画师将它画了下来。黄以行的尸体,也就近封存,等你去查验。” 在不能封锁死亡现场的情况下,这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处置了。最大程度上保留了线索。 姜望接过画轴,展开看来。 整幅画是一个俯瞰视角的构图。 其时晨光熹微,在照衡城高大的城门之前,一个满面血污的老人,仰躺在地上,四周是惊散的行人——大概因为时间太早,当时的路人并不多。 可以看到,黄以行是后仰坠下城楼。 画师技艺了得,其人面上的血迹,都勾勒得非常清楚,可以说纤毫毕现。 与在现场观摩,也没什么两样了。 只可惜画的是黄以行坠城死后的样子,没有画到他坠城的过程。 当然,画师是后来赶到现场的,肯定也没能看到坠城经过。画师能做的,只是把他看到的现场,尽可能还原在画轴上,使人如亲见。 令姜望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在于—— 在这幅图中,黄以行的表情很奇怪,虽然被血迹模糊了大半,但仍然感觉得到,其人死时不是很痛苦。 他睁着眼睛,直视上方,似是隔着画轴……看着看画的人! 姜望把画轴一卷,隔断了那眼神。 小心收好画轴,然后问道:“几位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好生办案,不要堕了我北衙声名。”郑世说着,起身往外走:“让谢大夫跟你说两句。” 杨未同也跟着离去:“我去传林有邪过来。” 一瞬间,宪章厅内,就只剩姜望和谢淮安两人。 姜望没来由的,眼皮直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新齐人”(为盟主过客流往加更!) 朝议大夫单独留下来,是要说些什么? 这起案件还有别情? 或是天子有什么私底下的吩咐? 姜望胡思乱想着,一时没有说话。 “我听说……”谢淮安看着他,淡声道:“青羊子跟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有些误会?” 姜望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好你个谢宝树,多大的人了,还来告家长那一套? 真是可恶,可恨。 可耻! “大概……是有一些。”姜望关注着谢淮安的表情,谨慎说道。 谢淮安摆摆手:“我亦是听下人隐约说起,也不问你们具体是什么情况了。年轻人嘛,容易冲动,一言不合,产生一点什么矛盾,再也正常不过。” 他笑道:“当中如有什么误会,你们说开了就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年少时的一点小摩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十几年后再看,当为趣事,或可付之一笑!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兴许你们还能成为朋友呢!” 都说谢淮安视谢宝树如亲子,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以他堂堂朝议大夫之尊,竟还亲自为侄儿解决私底下的纠纷,真的是上心非常。 看来错怪谢小宝了,他倒是没有告家长。姜望想道。 他当然不敢在一个朝议大夫面前摆谱,赶紧应和道:“您说得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亦常怀此念。今天路上见着宝树兄,我们还主动跟他打招呼了呢。” “啊,是嘛?”谢淮安很是宽慰地笑了笑:“青羊子心胸豁达,非是常人。倒是我家宝树,自小娇惯,性子不好。说起来他还比你大呢!却不及你多矣。实在是委屈你了。” 姜望终究是脸皮不够,只道:“其实也并无委屈……” “宝树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谢淮安承诺道:“你放心,回去我就教训他一顿。往后那小子若敢对你不敬,我一定狠狠责罚!” “那倒也不至于。”姜望毕竟心虚,可不能让谢淮安回去打孩子,万一打委屈了,让谢小宝哭诉起来…… 他赶紧补救道:“其实宝树兄人并不坏,只是性子耿直了些。我跟他之间,算不得矛盾,只是小误会罢了,说开了就好了。” “那就好。”谢淮安笑道:“那我就不耽误你办案了。此案举国关注,你须谨慎再三。” 姜望赶紧告辞:“多谢大夫提醒!” 一个为子侄铺路,一个生怕挨打,倒也相谈甚欢。 离开宪章厅,姜望犹自抹着冷汗。 人还是不能太膨胀啊。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岂能随便欺负。这是谢淮安态度还好,若是换个态度不好的,教训他姜望也就教训了,谁还能说个不是? 姜望默默想到…… 看来以后欺负谢宝树,还是要多让重玄胜带头。那胖子脸皮厚,不怕训,背景深,不怕打压。 头戴青巾的林有邪,正立在厅外。 有一段时间未见,她身上的气息倒是凝实了许多,修为很有进益。但表情则很是疏离,对着姜望规规矩矩地一礼:“姜大人,下官奉命,协助你去阳地调查。” 公事公办很好,姜望很喜欢公事公办。 “好说。”姜望随口吩咐道:“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在义字门会合。” 林有邪张了张嘴,她本想说青牌吃饭的家伙都随身带着,哪有什么好准备的。 但想了想,终只应道:“好。” 姜望更不多说,离了北衙,匆匆回返。 他自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府里,须得随身带着,而是要赶回去寻重玄胜问计! 今日这事,透着蹊跷。他隐约看出来一点东西,但并不真切,也不够踏实。 贸贸然去照衡城,说不得便要踩上什么。 他姜青羊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但没必要事事都自己较劲。重玄胖那么聪明,该用就得用!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本就在府中等着的重玄胜,静静听姜望说完,第一反应亦是皱眉:“这案子透着古怪。” “是吧?”姜望亦道:“黄以行那种人,怎么可能自杀?偏又牵扯极大,此事实在难办。”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这案子虽然古怪,但案子并不难办。” 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从重玄胜嘴里说出来,肯定有其道理。 “怎么办?”姜望催促道:“赶紧的,我这马上就要出发了!” 重玄胜撇了撇嘴,终还是道:“首先你要知道,天子为什么点你的名字。” 姜望故意膨胀了一下:“我是天下第一内府嘛!放眼年轻一辈,舍我其谁?” “那你还在这跟我耽误什么工夫?”重玄胜肥手一摊:“天下第一,你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好了好了。”姜望顺毛道:“快说为什么。” 重玄胜哼了一声,才道:“当然不是偌大齐国无人可用。而是你姜望,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应该与黄以行是一边的!” 姜望一点就透,恍然道:“所以我来办案,才能体现公正?” 这件事情的关键,正在于他的身份,他亦非土生土长的齐国人,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正是“新齐人”! 黄以行是旧阳官员归化的一面旗帜,十九岁的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却更是一面大旗! 他把紫微中天太皇旗展于观河台之时,自身也立起了一面“新齐人”的大旗。 在齐国,“姜望”这个名字,可以说代表了一个“新齐人”在齐国所能达到的成就,所能得到的信任。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重玄胜说道:“天子为什么要体现‘公正’?” “这不是应该的吗?”很少在人前说话的十四,忽地开口道:“办案不就是要公正吗?” 她还懵懂着,姜望却听明白了。 因为案子的结果已经有了,天子需要让那个“结果”,没有争议。 说白了,天子要保曹皆,不让这起风波沾染其身。 无论黄以行之死,跟曹皆有没有关系。 最后都不能有关系! 所以重玄胜说这案子好办,因为姜望唯一需要给交代的,就是天子。而天子那边,结果已经定下。 姜望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结果更有说服力。 他的身份,就是“公正”的一个环节。 所以去办这件案子的,不是岳冷,不是别的什么名捕,而是他姜青羊! “我知道了。”姜望说道。 “那么黄以行的死,真的跟曹将军有关系吗?”他问道。 “谁知道呢?”重玄胜在摇椅上摇了摇,摇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这胖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才是这件案子的侦办人,案件的真相,在你手中。” 在两个朋友身边,安宁不同于别处。 姜望静静坐了一会。 然后起身道:“走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无缘之人 姜望亦没什么可准备的,自去马厩牵了焰照,腰悬长剑、一袭青衫,便出了府,拨马径往“义”字门去。 他当然不会在闹市纵马狂奔,焰照也很有灵性,走得很稳,还懂得避让行人。 这不,前方一个老人颤颤巍巍走来。 焰照打了个响鼻,自己转蹄,便往旁边让。 姜望于是清清楚楚看到,这老人也跟着转向。 然后—— “啊~呀!” 就在焰照的马蹄之前,慢悠悠地躺了下去。 有气无力地喊道:“撞死人啦。” 从气息上来看,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穿着粗麻衣服,身上还打了两个补丁。洗得倒是干净。 姜望一脑门黑线,拉着缰绳,驾马往旁边绕,生怕焰照真的一不小心将他踩死了。 “你不能走!”老人又喊道。 他嚷嚷道:“大家快来看啊,把人撞残就不管了啊!” “我说。”姜望在马背上俯视着他,取出青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讹人是不是也应该看看对象啊?我很好奇,你这种专业能力,是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老人抬起身来,眯着眼睛看了一阵,似在辨认真假。 然后又躺了下去…… 大声嚷嚷:“大家快来看啊,青牌骑马撞死人啦!” 姜望:…… 还真要钱不要命! 青牌撞死人确实是很有话题性。 本来缓慢聚集的人群,忽地加速,人潮一下子就涌了过来。 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现在要是离开,还真的说不清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还不起来,我就让巡检府来处理这件事了。” “想要吓唬我?”老人瞪着他:“我警告你。我年轻的时候伤了脑子,受不得吓。要是被你吓出个三长两短……” “我看您也像是伤了脑子,年轻的时候被人打的?”姜望幽幽地道。 “你又恐吓我,是不是?”老人朝四面嚷道:“临淄的父老乡亲都看一看啊,天子脚下,青牌纵马撞我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还恐吓我说要打我啊!” 围观群众一个个眼神也都怒视过来。更有几个已跃跃欲试要锄强扶弱的后生,在那里撸袖子。 姜望无奈了。 “行了行了。”他直接取出一吊刀钱:“赶紧起来把钱拿走。”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老人麻溜地爬起来,一把抓过姜望手里的刀钱,美滋滋地数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谁也都知道是这老者在讹人了。 “嘁!” 正义的人群一哄而散。 姜望也并不做理会,拨马就要离开。 至于这个大街上讹人的老者,事后巡检府自会教他如何洗心革面。这一吊刀钱,不翻十倍回来,他也是白悬了四品的青牌! “哎后生等等。”老人一横胳膊,拦在马前:“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再来做笔生意吧。” 有那么点得寸进尺的意思。 姜望看了看他:“哦?” 这老人相貌清癯,若不是刚刚地上打了滚,手上又抓着钱,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我刚才是讹你吧?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至于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吗?” 姜望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老头对自己也太狠了! 老者顺手把那串刀钱塞进兜里,又道:“我刚刚被你惊着了,吓得摔了一跤,难道你不该负责任吗?这点钱已是便宜你了!” 姜望被气笑了:“你刚不还说是被马撞倒的?” 老人手一挥:“差不多了,都是那个意思!反正你害得我摔了!” “你怎么摔的,你心知肚明。” “好哇!现在你还反口!”老人振振有词:“要不是你害得我,你为什么赔钱给我?” “老人家,少造口业。报应这种事情,未必没有。”姜望一拉缰绳,让焰照绕道:“我还有事,走了!” 老者回撤一步,也不知怎的,又拦在了马前。 吹着胡子道:“你还是不相信老夫。老夫可是有正经职业的好吗?是个正经人!” 姜望瞳孔微收,他刚刚竟然没有发现,这老人是如何拦住焰照的。 往日桀骜的焰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此时也温顺得很。 “老人家。”姜望认真地看着他:“好叫你知道,我对普通人和对超凡修士的容忍度,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些愤怒,普通人无法承受,所以我会克制。现在,我且问你,你确定你要继续在这里纠缠我吗?” 无论这老人是谁,有多么深藏不露。 这里是临淄! 是龙是虎,该跪都得跪,还得跪好! “哎呀,年纪轻轻,不要这么严肃,容易长皱纹的。”老人蹭近前来,伸手顺了顺焰照火红的鬃毛,焰照竟也乖乖地给他摸。 他笑呵呵地抬眼看姜望:“这样,老夫给你相个面如何?耽误了你一点时间,权为弥补。” “相面?”姜望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正经职业?” 老人也不恼,笑眯眯道:“总比青楼龟公正经吧?” 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老头话里有话啊。 “承恵一颗元石。”老人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道。 姜望只把缰绳一拉:“不必了!” “誒!”老人又拦在前,主动降价:“一颗万元石,总行了吧?” 姜望问道:“相师也测无缘之人吗?” “你不测,怎知无缘?”老人死乞白赖道:“或许有缘,只你不自知!” 姜望看着他:“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个熟人。” 老人一笑:“天下像我者皆学我!” 此一时,竟颇有睥睨之气。 姜望摇了摇头:“我想那人不能同意,叫他听见了这话,还会直接骂你。” 老人始终关心他的生意:“十颗道元石,不能再少了!” 姜望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跟你砍价,老人家。你看这条街上这么多人,可能都是你的生意,但我绝对不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的命运如何,旁人说了不算。我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谁来指指点点。” 老者叹了一口气:“后生啊,我也曾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相信自己可以面对一切。而现在,神消人瘦,皱痕深深,才明白时也运也,命不可逆。除了幼稚之外,年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年轻过,你老过吗?” 姜望道:“老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终会老,但你却不能再年轻。不要倚老卖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这人尤其如此。” 老人摊开手,把皱痕深深的手,伸在姜望面前:“那你再给我一个刀钱。” 姜望果断取出一个刀钱,放在他手上。 这回老者却是有些惊讶了,抬眼瞧着他:“你不是不肯算?” 姜望笑了:“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刀钱的话,那听听也无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神鬼算尽 什么不需要指指点点,什么不信命,扯上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呸!还不是嫌贵! 长街之上,老者退后几步,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天骄,感慨道:“能砍我神鬼算尽人间半仙的价,你也算是本事!” 半仙? 姜望笑而不语。 这神神秘秘的老人,终于开始“工作”。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望好一阵,看了又看。 “麻烦快点,我的确有事。”姜望提醒道。 老人不以为忤,只感慨道:“看你的面相,你现在是人生得意,身份不凡!” 姜望道:“这不必看我的面相,看我的马就知晓了!” 老人又道:“我看你宝光内敛,神华天生,若能砥砺前行,真是前途无量!” 姜望笑道:“你来之前应该已经了解过我。但凡知道我的名字,也算不出个没前途来。” “但是……” “但是?” “你天庭一朵阴云,业力游在灵台,宝光有晦,神华藏凶。”老人沉吟道:“我观你幼时丧母,少时丧父,及冠之前……师友亲邻几死尽!” 这实是惊骇之言! 并且也的的确确,是他此前的遭遇。 换做一般人,大概已经折服。 姜望面不改色:“是不是近日还有血光之灾?” “咦?”老人一脸惊讶:“你也会算?” “那老人家何以救我?”姜望问道:“可是要买什么东西,消灾解厄?” “呃。”老人道:“自也是要的。我这里有一枚护身符,乃是日月精华所浴,采九幽灵丝编织而成。我持于身上,念了诸般法经,书写消灾箴言,日日焚香以祷,足足九十九年供奉,收尽功德无数。当能消劫去灾,保你平安!” 姜望一脸为难:“这么珍贵的东西,可我身上只有千颗元石,不知够不够用……” “够,当然是不够的!”老人叹道:“但谁让老夫心软,见不得世人受苦呢?尤其你还这般年轻,有大好人生。也罢!只要千颗元石,这护身符便卖与你!”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枚护身符来,巴巴地递到姜望面前。 看起来与寻常道观里卖给凡夫俗子的护身符没什么两样,价格大概在两三个刀钱左右。那针脚尤其不堪,甚至还脱了线! 姜望早年在道院外门练武时,也是自己缝补过衣裳,虽然手艺不如凌河多矣,但完全可以不谦虚地说,比这枚护身符的做工强! “不妥,不妥。”姜望摇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占这等便宜?该值多少,就应是多少。老丈你且等我几年,等我攒够了元石,再来你这里买!” 老人叹息道:“我等得,你却等不得啊。近日有灾,何能不恤?也不说那许多了,老夫吃点亏便吃点亏,这护身符你千颗元石拿去便是。” 一边叹息,一边还踮起脚,把护身符往姜望怀里塞。 姜望往后一让:“使不得啊老人家,您老已经供奉了九十九年,不如拿回去再供奉一年,凑个整数,也更能卖出价钱!” 老人曲折地‘欸’了一声,皱眉不喜:“什么卖不卖得出价钱,老夫岂会计较那些?老夫是看与你有缘,故而相助。当老夫财迷心窍吗?快些拿去,消灾须趁早!” “唉。”姜望也叹了一声:“可是我刚刚才想起来,今日出门得急,身上没有带那么多元石。” 老人瞪眼道:“那你带了多少嘛!” 姜望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一十?不是一颗吧?你这也太过分了!我供奉了九十九年,用日月精华……” 他说到这里忽地打住:“唉算了,便与你打个折。一颗元石就一颗元石吧。” 他右手拿着护身符,递给姜望,左手伸到姜望面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从一千打到一,这个折打得如此之狠,充分说明了这护身符价格的水分。 但姜望只是摇头:“老人家您误会了。我身上只带了一颗道元石。” 道元石和元石,一字之差,价格相差万倍。 老人一把将护身符收回去,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姜望:“果然啊,你还是把老夫当骗子是吧?” 面前这人当然深不可测,但不管是谁,也不可能拿一个破符,就在姜望这里抠走千颗元石。 姜望微笑不语。 虽不说话,意思已是明白。 老人冷哼一声,忽地转过身来,与姜望同向,一把抓住焰照的缰绳:“便叫你这无知小子。瞧个真切!” 他牵着焰照往前一个大步。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在马背上跟着往前。 整条长街,忽而静止了。 长街上的行人,都定在原处。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上一刻。 老人随手指着迎面一个年轻男子道:“此人寿不过三十七。” 这男子瞧来孔武有力,气色极好,怎么看也不是短夭之相。 姜望犹在惊疑此刻的状态,一时并不做声。 “不相信,便来看。” 老人说道,牵着焰照,又往前一步,却是带着焰照马和姜望,一起撞向了那年轻男子。 整条长街,都不见了。 光影流转之间,姜望骑着马,出现在一个房间里。 布设看来,是一间卧室。 床上躺着一个人。 床边有一个妇人正在抽噎。 一个稍小些的孩子,在摇篮里咯咯地笑。 悲欢在一室,死生共处。 而姜望往前一看,那床上躺着的、满面病容的男子,赫然正是临淄街头遇到的那年轻男子! 比之前所见,年纪稍大了一些,但也绝对不到四十! 屋内的人,对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一马毫无所觉。 床上的男子拉着妇人的手:“我走之后,你不要守着。有合适的人家,便去改嫁。我父母尚在,亦有薄财,能够养得孩子,你不必……” 话到这里却断掉,已是魂飞冥冥。 那妇人顿时哀哭起来。 而老人牵着焰照马,往旁边一转。 再看时,已是临淄长街。 姜望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幻耶?真耶? 此若为幻,为何自己没有半分查知?为何所见所感,如此真实? 此若为真,照见他人未来,又该是何等伟力?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样?”在重新恢复喧嚣的临淄街头,老者回过头来看姜望:“这下该信老夫了吧?我神鬼算尽人间半仙,岂是浪得虚名?” 经此一事,人还是那个人,老态还是那般老态,但忽然就高山仰止,令人惶惑。 姜望道:“老人家的实力,非姜望所能揣度。此等神通,真……” “行了,前倨后恭,很是无趣。马屁就不用拍了。”老人抬手打断他,气势很足:“护身符买不买?” 姜望认真地看着老人,说道:“我最多出一个刀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气度 刚刚露了一手的老人,愕然半天。 然后才道:“你真是革新了老夫对天骄的认知。” 姜望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您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新。” 老人啧声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倒是很适合做相师。” “感情相师是靠嘴皮子啊?”姜望含笑看着他:“如果说话一套一套的就适合做相师,我倒是认识两个绝顶人才。您若能给我一千颗元石,我便把他们介绍给您,做您的衣钵传人。包管能将你这一门发扬光大!” “免了!”老人很是嫌弃地一摆手,又略有好奇地看着姜望:“你当真不怕死?”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刚刚走过去的那年轻人,不到三十七岁就病死,留下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您既然洞见未来,为何不帮帮他?”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生老病死,苦厄离难。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又岂是人力能救挽?” 姜望则问道:“那么我近日将有血光之灾是定数,还是您会帮我消弭血光之灾是定数?” 如果前者是定数,那你这护身符有什么用? 如果后者是定数,那我干嘛还要花钱? 总而言之,既然一切有定数,那么相师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这样砸饭碗,老人竟然不恼,也不与他相辩,只哈哈一笑:“知我不知我,莫过如此。有趣,有趣!” 笑罢了,他又将那护身符递来:“年轻人,便一个刀钱,卖与你!” 姜望没有再拒绝。摸出一个刀钱,放在那皱如老树皮般的手上,同时接过了那枚做工极是粗糙的护身符。 “还未请教,老人家来历?” 这自谓“神消人瘦”的老人,只摸了摸焰照的赤红鬃毛,而后笑着倒退。 天地之间,有歌曰—— “是非常在庸人口,余者碌碌不可求。” “北望南顾三百年,斗转星移一生休!” 他倒退着走进人潮,却走出了姜望的视野。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观感,好像是同时在两个层面发生的事情。但姜望眼前所见,的确只有熙攘人群,再无那老人的踪影。 只有手中的这枚护身符,还在提醒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现世何其博大,世间奇人何其多。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护身符,翻手将它收起,什么也没有再说。 轻轻揉了揉焰照的脖颈,这赤红马儿便自觉往前,在喧哗的临淄城里,落蹄轻灵,踏向远处。 鬃毛在风中,如火飘摇。 …… …… 当姜望驾马来到“义”字门外时,林有邪已经在这里等了很有一阵。 “姜大人,你来晚了。”她看着姜望说。 语气和表情,都很疏离。 与林有邪约好半个时辰之后会合,回府倒是没有花多少时间,主要是路上被讹了许久。 姜望自知理亏,从储物匣中取出画轴来,直接转入正题:“闲话少说,林捕头,这是黄以行死后的情景画像,你不妨先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已经看过了。”林有邪道。 姜望:…… 好家伙,我真就只是挂个名是吧? 但姜大人如今也是有些历练的,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不知林捕头可有什么线索,要与我交流一二?” 他自己是很认真地研究过这幅画的,正好有些收获,要杀杀这青牌世家传入的锐气。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您知道吗?画师记录现场,呈现细节,只能呈现出其人所看到的细节。” “当然知道。”姜望皱起眉来:“这有什么问题?” “除非是我自己画的,否则我只能亲眼观察过现场后,才能确定得到了什么线索。在此之前的任何判断,都有被人影响的可能,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优秀的青牌不会做此选。”她看了一眼姜望:“那副画只能让人了解个大概情况。” 我看人家画得很细节,未必就比你不如。眼睛还很传神呢!姜望在心里默默地道。 面上则是一笑:“那咱们出发吧。” 腿上轻轻一磕,焰照便如离弦之箭,顷刻驰于官道上,像一道流动的火线。 林有邪赶紧拔地飞起,飞在焰照旁边。 焰照自是天下良驹,在一望无际的官道上疾驰。林有邪的飞行速度虽然不慢,却也要勉力才能跟上。 道旁景物飞速倒退。 很快便已驰出临淄范围,进入乐安郡境内。 林有邪在疾飞的同时,忍不住看了姜望几眼。 青牌捕头为办案,四处奔波是常有的事情,她本也不觉辛苦。 但自己在这里卖力疾飞,消耗道元,对方却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看样子好像还修行上了,似在研究道术……实在令人愤慨。 “姜大人。”林有邪在劲风中开口。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您是天下第一内府,而下官只是初入内府境的小蚂蚁。无论是道元储备,还是修为实力,都远不如您。” 这倒是实话。姜望想。 “然后呢?”他问道。 林有邪道:“世之伟男子,都有大气度。” 姜望也跟着感慨:“倒也不拘于男女。我在观河台,有幸陛见牧天子,真是气度宏伟,气象万千。” 这话林有邪没法接,转道:“我听说古往今来有大成就者,都很会体恤下属。” 姜望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林有邪:…… “姜大人还是要读一点书才是。”这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在了。 “书,本官当然也是读的,道经我也很读过几本。”姜望稳稳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很是自得地说道:“前阵子还跟十一皇子讨论过读书的事情。” 连十一皇子都跟我讨论读书! 你林有邪有多大的胆子,还敢说十一皇子学识不够? 林有邪确实不敢。“那是下官冒昧了。” 姜望毫不客气地教训道:“林捕头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案子上才是,少七想八想。” 越说越受气,林有邪索性牢牢地闭上了嘴。 不过,虽然嘴上不让分毫,姜望自己却真的觉得,是该抽点时间出来读书。 如今挂了三品的官职,好像已经身在齐国高层,但他深知自己的眼界,实在远远不足。总不能事事都等重玄胜帮忙指点迷津,重玄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他。 再者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都是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修行的一种。 万里路他已是行过,以后还会继续。万卷书却连开始也算不上。 当初在道院的时候,读道经倒也未敷衍,后来背井离乡,一心变强,确实也再没怎么读过先贤之言。 当然,这些话,他自不会跟林有邪说。 他们并不是同路人,只是暂时同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谁是左道 却说临淄街头,那给姜望相面的老者,退入人潮,跳出视野。 再出现时,却在一片神秘的空间里。 其上星河横贯,其下星图繁复。 四面广阔,夜色流波,一望无垠。 星光之线构筑的星图,像是悬空蛛网。星图下方,包括星河更高处,都是无限的暗色。 “神消人瘦”的老者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一个少年模样的道者。 其人面容青稚,一双眼睛却似有星河流动,浩瀚无垠。 身披星图密布的道袍,道髻用一根墨色玉簪挽住。 从形象到气质,全都不是这老者可比。 老人撇了撇嘴:“阮泅!何故拦路?” 临淄第一高楼,观星楼的主人。 钦天监监正,名为阮泅! 这少年模样的道者,竟有这般来历! “倒是我该问你。”阮泅淡声道:“你来临淄做什么?” 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在阮泅的对比之下,怎么看怎么寒碜,怎么瞧怎么没有精神。 但他说话的底气却很足:“老夫一未伤天害理,二未杀人害命,总不见得事事都要与你报告。” 阮泅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无悲无喜。他们脚下所踩的星图,忽而亮了几分。 “得,得。”老人悻悻道:“你不欢迎,我走便是。” 阮泅道:“我出面,你还可以走。换做别人来,未见得如此。” 老人忽而一笑:“瞧你,把临淄说得跟虎穴狼窝似的。这里的人有没有那么凶啊?” 不等阮泅回话,他又伸脖子往阮泅身后看了看:“这就是你女儿吧?” 笑着赞道:“生得真是不错!” 在阮泅的身后,星光汇聚,凝成一个妙龄少女。 其人亦披着同阮泅一般的道袍,道髻都与阮泅相同。 面相有三分神似,生得却是钟灵毓秀,琼鼻如玉,星光照眸。 她问道:“爹,这人是谁?” 阮泅道:“左道歧途,不可多语!” “阮泅!”老人脸上挂着的笑容终是消失了,瞧着阮泅道:“前推万年,谁是左道?” 阮泅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人总是要往前走,往更前看。走回头路的,就是左道。” 老人拂袖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他大步往外走。 在走出这片空间之前,他忽地回头:“你以为,谢小子那句装神弄鬼是骂我?嘿嘿,我又不在临淄讨生活!” 说完这句话,才一步离开。 只余父女两人的空间里,阮舟皱了皱好看的琼鼻:“这人真无礼!” 阮泅只淡声道:“心有怨气,自出怨言。” 他的身形崩解为星光,落进星图中。 阮舟也随之消失了。 …… …… 焰照身上有相当不俗的妖兽血统,体现在速度上,天刚擦着黑,便踩着夜色,踏进了阳地。 这可是足足两千多里的官道! 奔行速度超过林有邪的飞行速度,耐力更是不必说。 事实上行了小半程,姜望便将马让了出来,自己以平步青云仙术赶路。他特意牵焰照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林有邪的速度。 先时死活不让马,只是见着林有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故意折腾罢了。 越快到达照衡城,越能靠近真实的线索,这点道理姜望还是懂的。 他亦很清醒,在探案这方面,林有邪才是主力。 “先去一趟青羊镇,歇歇马。”姜望在空中说道。 青衫在风中猎猎。 仙衣穿在身上这些日子,早已吸收够了力量,虽被劲风带动,实则是御风而展,颇有如意。 姜望仔细研究过这件如意仙衣很久,但并没有什么有关于仙宫的线索。 想想也是,这件仙衣乃天子所赐,不知在国库里待了多久、有多少人琢磨过,若能有仙宫传承,应该也不会留到现在。 天子赐衣,在赏宝的同时,或者也是希望,这件仙衣能够与姜望身上的仙宫传承产生联系,让姜望别有收获。 很多人是宁可宝物蒙尘,东西放在仓库里积灰,也不愿便宜别人的。天子气魄,自然不同。 可惜也并没有产生什么联系。 这亦是合理的事情。九大仙宫本身并非一体,在它们横压当世的时代,说不定还彼此为敌。姜望所得的云顶仙宫,和万仙宫的传承,本身也没有发生纠葛。 但哪怕抛开渊源,如意仙衣本身也是一件相当珍贵的宝衣,算得厚赏。 也不管林有邪是什么意见,焰照迈开蹄子,便跟在姜望身后奔行。 很快便到了青羊镇外,林有邪下马道:“姜大人自去歇马,下官在镇外等。” 姜望一直避她如虎,有意跟她保持距离。在那次近海借舟,承诺放过姜望身上的疑点后,她也把距离保持得很好。再未与姜望接触过一次。 这次虽是协助办案,态度却甚是疏离。 姜望不让马,她也真就咬着牙在空中追了半天,追到道元难继,都未说一句软话。倒是姜望自己不好意思了,才把马让出来。 现在也是过青羊镇而不入。 姜望求之不得,很干脆地应道:“本官去去就来。” 客气话也不说一句,牵着焰照便往里走。 青羊镇里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林有邪目光实在敏锐。姜望不愿意自己的情况在她这里暴露太多。 两名镇厅武卒尽责地守在镇门处,一见姜望,都禁不住欢呼。自家封主,可是黄河魁首!他们青羊镇出来的人,现在走到哪里都昂首挺胸。 姜望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自去镇厅。 天色已入夜,镇上不比临淄,晚上在街面上是见不到什么行人的。 姜望脚程甚快,也不必叫人通报,去到镇厅的时候,独孤小正在后院演练道术。 一见着姜望,手里成型的焰花便散去了。 “公子!您怎么这时回来了?”她一脸惊喜。 上回姜望自观河台归齐,她是赶在路边跟着说了几句话的。那时姜望说一时半会不回青羊镇。她失落归失落,但也知临淄那等繁华地,才是公子该登的舞台。 她虽然也已超凡,但自觉修行资质平平,若能帮公子处理好封地,也就自觉是贡献了价值,自己对公子来说,是个还算有用的人了。 当然,她希望自己更有用、更有价值。所以不仅镇务勤勉,在修行上也非常刻苦。 “演练道术要专心虔诚,泰山崩于前,道术也不能散。” 姜望就刚才那一眼看到的问题,指点了小小几句。 这门焰花,亦是他传给小小的。 放眼天下,论及对“焰花”的理解,他可以说是不输于谁了。 因为时间较紧,他略略指出问题便罢,让小小之后自己揣摩。 然后问道:“范清清呢?” “范姐姐在正声殿里修行呢。”小小道:“可要将她叫回来?” 姜望想到,自己还答应过范清清,声闻仙典有所掌控后,便会指点她的。一直以来也无空暇,之后应要记住才是。 “不用了。”姜望说道:“我此来阳地,是有皇命在身,马上就要走。” 他想了想,问道:“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身死一事,你知道了么?” “还不曾听说。”小小摇了摇头,眸中惊色难掩:“他是怎么死的?” 毕竟是与田安泰地位相当的大人物,竟然说死就死了! 要知道,青羊镇之上还有嘉城,嘉城之上才是郡府。黄以行的地位,怎么也不能算低了。 姜望道:“这正是我要查的事情。” 看来当地青牌把消息封锁得很严。 “有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吗?”小小问。 “我的马在外面,你记得让人照看好。” 姜望左右看了一圈,一切还如从前。 便吩咐道:“我放个东西在我房间里,这段时间不要让人进去。” 小小点头道:“我知道了。” 姜望离开镇厅,径自去了自己在青羊镇的住处,将那个相师送的护身符,放在枕头底下。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飞进了夜色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体贴(为盟主仅在等人加更!) 来路不明的所谓“护身符”,姜望并不打算随身携带。 那位神秘相师,是他目前还完全看不透、看不懂的存在,他不知其人是善意还是恶意。也没有信心与这种陌生强者对弈。 总而言之,谨慎为上。 惹不起,总能躲得起。 在镇门外会合了林有邪,双双往照衡城飞去。 黄以行身死,现在暂时摄理衡阳郡政务的,是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 衡阳郡郡府中,许多官员都是黄以行自己提拔上来,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旧阳官僚。齐廷对此并无干涉,确实是给了他一个镇抚使应有的权柄,从此亦可窥见,齐廷对阳地局势,实在是有足够的自信。 前相晏平计以和灭,凶屠重玄褚良一战破之,阳地的确是囊中之物。自并入版图以来,也从未掀起过什么乱子。 唯独这一次,齐廷并没有让衡阳郡的官僚暂代镇抚使位置,而是就近调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兼管,这其中的意义,耐人寻味。 之所以这个人选是高少陵而非同样相邻的田安泰,高昌侯在太庙之前受刑,显然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 天下之事本就彼此勾连,一石落水,涟漪千百转。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到高少陵。 其人穿着全套官服,发髻藏在官帽中,就连腰带都卡在刚好的位置,整个人的气质很是严肃。 看起来与他们高家少主的气质完全不同。 坦白地说,高哲为人,是有些轻浮的。当然,这种轻浮比之他那位痛失继承权利的兄弟,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时此刻,在照衡城的郡守府中,高少陵端坐主位,瞧来一丝不苟:“……大致情况便是如此,我已经吩咐下去,两位捕头在办案中有什么需求,衡阳郡上下,一定竭力配合。” 姜望和林有邪虽是奉皇命来查案,到了地界上,却也不能不先来郡府拜访。在衡阳郡查案,需要郡府配合的地方太多。 且高少陵亦是临时兼管此郡,与他们并无冲突,反倒是有共同利益的——若是处理得当,衡阳郡作为旧阳国都所在,衡阳郡守可比赤尾郡守重要得多。 此行是以姜望为主,故也是姜望出面交流:“我们先去现场查看,有什么需求,再来打扰郡府。” “好说,好说。”直到这个送客的时候,高少陵才露出一丝笑容:“你与高哲是朋友,千万不要跟本府见外。” 姜望自是又客套一番,便与林有邪出了门。 他与高哲的确曾经交游过一阵,不过性格不是特别合得来,早已淡了。当然也从未交恶过。若非要说的话,能算得上酒肉朋友。 说来唏嘘。 照衡城的郡守府,是由原来的阳国大将军府改建而成,也即是曾经的天雄纪氏老宅。 虽然已改成郡守府,但那种肃杀之气,仍是依稀可察。 至于曾经的阳王宫,倒是原样保存在那里,作为天子行宫。 大战之后的劫掠几成定律,将士生死搏杀之后,需要宣泄情绪。那种混乱的局势,往往非人力所能掌控, 阳王宫在一场破国之战后,仍能丝毫无损。凶屠的治军之能,亦由此可见一斑。 “你来临淄的时间不算长,与晏抚、李龙川都相交莫逆。但与高哲的交情,好像并未有多深,为什么?” 走出郡守府后,林有邪忽然问道:“高氏虽不如晏家李家,但已经定为少主的他,能够调动的资源,未必就比那两位差了。” 姜望皱了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高哲其人,在成为高氏少主之前,不能应对嫉妒。 在成为高氏少主之后,不能压制膨胀。 不是良友。 这是姜望自己对其人的判断,但他并不愿意在背后这样说。 “确定你和高氏真正的关系。以此决定接下来的案件进程中,需要让高镇抚使参与多少。”林有邪很是随意地说道。 姜望严肃地说道:“我们办我们的案,跟高镇抚使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他参与。” “好咯。”林有邪无所谓地道:“案子你负责,听你的。” “当然,大方向该是我来掌控的。”姜望很有官威的点了点头,然后很自然地问道:“我们从哪里开始查?” 林有邪:…… “先去验尸吧。”最后她说。 …… …… 时间还在深夜。 位于城北的验尸房里,即便燃着高烛,亦是阴阴冷冷。 姜望索性放了一朵巨大焰花,收敛了温度,悬在穹顶,这里才明亮了些。 偌大房间里只有一个停尸台,停尸台上只有一个直挺挺躺着的黄以行。 林有邪戴着一双半透明的手套,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正仔细地检查着这具尸体。 姜望则在门口的位置,小声询问着当地的捕快和仵作。 问当地仵作其实问不出什么来,都城巡检府早就遥遥下令,不许衡阳郡里的任何人查验尸首,要封存一切信息,等临淄来人。 当地的仵作也只是早先观察了个大概,确认黄以行是真的死了。 而对当地的捕快来说,案子已经通了天,他们也没什么可查的,只是做了一些前期的工作,譬如记录证词、譬如给黄以行的死状画像…… 姜望特地问他们,更多是想查知当地人的态度。 因为他肩负的任务,并不在真相本身。 “对了。”姜望问道:“给黄以行画像的那位画师是谁?” 那捕快道:“是我们总捕头亲自画的。” “哦,他人呢?”姜望问道。 “在家中歇着。”捕快问道:“我去叫他?” “暂时不用。”姜望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最近很忙?” 捕快苦声道:“出了这种事,现在城里边人心惶惶。总有些人想浑水摸鱼。上面的大人们也不怎么有心思管……” 他说到这里就止住。 姜望自是听得明白的。 老百姓因为命案恐慌,齐廷直接让隔壁郡的高少陵来代管,照衡城的官员其实也惶恐。 上下都乱,自然就辛苦了负责维持秩序的那些人。 那名仵作却是眼神飘忽,时不时看一眼停尸台,很有些不适的样子。 能让见惯死尸的仵作不适,林有邪的本事可想而知…… 四品资深青牌捕头姜大人,并不回头看一眼,很有前辈样子地问道:“干仵作这行没多久吧?” “啊?啊,是。”这仵作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答道。 “没事。”姜大人体贴地笑了笑:“走,咱们出去说。” 那仵作和捕快都立即转身,逃也似地往外走,姜望也面色不改地跟上去。 “姜大人!” 林有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帮个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观尸(求月票) 姜大人深吸一口气,面露微笑:“行,咱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你们先下去。回头有事再叫你们。” 照衡城的仵作和捕快都赶紧一口应了,哪管临淄来的姜大人心情如何,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这停尸房里的场景,实在是不能再看了。噩梦都不够做的! 姜大人平复了心绪,这才从容转身,走向停尸台。 “需要帮忙做什么?”他微笑着问。 “拿着这截大肠。”林有邪头也不抬地忙活着。 姜大人当然无所畏惧。 他这一路走来,杀伐果断,手底下亡魂难计。还有什么凶兽、海族,都不知杀了多少。 什么断肢残骸,也都见得多了。 区区一具死尸,区区一截…… 他从容地看了看。 “呃,那个。” 姜大人终于还是问道:“还有手套吗?” 他可以用道元裹着手掌,但总感觉很奇怪。毕竟这道元,平时都是栖在通天宫的…… “哦,有。”林有邪随手取出一对手套递来,另一只手还停在黄以行的腹腔里,侧歪着头,皱眉细看着里间…… 姜望接过这对半透明的手套,赶紧戴上了。 触手微凉,有些封闭憋闷,但很轻薄,丝毫不影响五指动作。 他伸手…… 拿住了那截大肠。动作轻柔得,像是拿住了稀世之珍。 “抬高一点。”林有邪指挥道。 姜望默默抬高。 “你看看这颗肺。”林有邪手捧一物,送到姜望面前。 资深青牌姜大人面不改色:“这肺怎么了?” “看这些肺门边缘的亮点。” 姜望这才定神看了看:“金元?” 林有邪道:“肺属金。黄以行肺里残存的金元气息如此锐利、猛烈,他绝不是传言中那种贪生怕死的怯懦之人。” “他当然不怯懦。敢在凶屠面前冒险,挣得这镇抚使之位,他怎会怯懦?”姜望隐隐有一些想法,但未能立时抓住,只针对黄以行说道:“只不过对他来说,在强权面前低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不算什么耻辱。” 林有邪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对黄以行这么了解。 姜望坦然道:“齐阳之战后,我有意角逐镇抚使的位置来着,对他们都研究过。” 林有邪不很在意地点了点头,把那颗肺放回原来的位置,又拨弄了一阵。 “你把胸腔撑住。” 姜大人面无表情,依言为之。 林有邪的指尖,有一道细细的亮芒。她用手指在黄以行的左手小臂、右侧大腿上飞速划过,然后把手指探进创口里,似在肌肉的纹理中感受着什么。 过了一阵,才把手指抽出来。 “帮我整理一下。”她说。 姜望看着那混在一块的各种脏器,忍不住问道:“怎么整理?” “让它们回到正确的位置。” 林有邪随口说道,然后又取出一个小木匣,摆放在黄以行的尸体旁边,将它打开。里间是各类林林零碎的小工具,刀、锥、剪、钩……应有尽有。 也不知都是干什么用的。 姜望也不太想知道。 他戴着半透明手套,面无表情地将面前的脏器归置好,心、肝、脾、肺、胃…… 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他虽然对付敌人从不手软,但绝没有研究别人尸体的爱好。这属实是头一回。 但堂堂四品青牌,绝不能在这个时候露怯。 尤其是不能在林有邪这个女人面前露怯。 因而他还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林有邪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表情平静,眼神淡然。看起来就跟厨子做菜一样,是每天都会重复的、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姜望看着她用一个个小工具,极其专注地研究着黄以行的尸体…… 忍不住没话找话地说道:“你这对手套挺不错的,巡检府里能领吗?” “哦,手套啊,自己做的。”林有邪随口说道:“这是尸膜手套。” 姜望顿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林有邪已经继续道:“一具尸体由无数线索组成,它们之间有一种美妙的默契,往往能够指向问题的答案。但任何外在的事物,都有可能影响到这种默契,甚至将它打破。尸膜手套就能够隔绝这种影响。” 她顿了顿,道:“这手套以腐肉为根、死气为枝,用尸油熬炼而成,祭以秘法。天然契合死尸,能够混同其间,不影响尸体本身。” 姜望完全不想再说话了。 他只感觉十指传来的触感,是如此滑腻、恶心。 但又不能马上将这手套脱去,否则的话,他姜某人哪还好意思在姓林的面前昂首挺胸? 一个字,“忍”! 他开始在心里背诵焰花焚城真解。 时间真是漫长! 又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林有邪才开始收拣工具。 “接下来我们去他坠亡的地方。”她随口说。 “好。”姜望声音平静,慢条斯理地将手套脱下来,放在台上:“你的手套还你。” “谢谢啊。”他很有礼貌地说。 “不客气。” 林有邪把小木匣收好,又开始修饰黄以行的遗容。 修饰遗容她亦有全套的工具,那是一个小布包,摊开来各种工具五花八门,有银线、有细笔、有牛毛针…… 她修饰得非常认真,简直像是在修饰自己的脸。 似乎察觉到了姜望的疑惑,她随口解释道:“因为线索是我打乱的,所以我应该将它归复。这样如果我最终查不到什么……可能受限于能力,又或者突然死掉了,那么下一个接下这案子的捕头,还能继续追查。” 这话说得实在平静。 也很理所当然。 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查案,她本身亦是案件的某一个环节。就像她随身带的那些工具一样,有着固定的作用,且随时可以被取代。 “需要我帮忙吗?”姜望很有觉悟地问道。 “不用了,这是个精细活。”林有邪说。 被小看了,但姜望并不生气,反而如释重负。 “好。”姜望说道:“我先去外面看看。” 林有邪并不抬头:“请便。” 姜望一脸平静地走出停尸房,外面就是淹没在夜色里的街道。 今夜的照衡城,是沉默的。 虽然姜大人很想大吼几声。 水流在指间迅速涌动,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手。 将道元凝聚的水流远远驱散,又绕了几缕风,把双手来来回回地吹净,他才算是消去了那种不适感。 林有邪刚才说的那些话里,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 这是一种异常冰冷的陈述。 姜望不由得想,在这个女人眼中,真的没有血肉脏腑吗? 名捕林况,到底是何等样人。才会让自己的女儿,对这个世界,建立起这样的认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风筝 黄以行坠亡的地方,在东城门,此门正对临淄。 姜望和林有邪来到城门外。 夜色下的照衡城,像一只潜伏在阴影里的庞然巨兽。 这座城的城墙是很高大的,毕竟曾名“天雄”。 壮志雄图,此名可见。 天雄城所代表的那个阳国,在自旸国残躯中孕生的日出九国里,一度实力最为强横。 俱往矣。 如今阳国宗庙都已被拆了干净,最后一任国主,死在万军之中。阳国宗室血脉,也被阳建德祭炼了魔功。社稷已绝, 再不闻旧阳廷,也未见心怀旧阳者。 多得是如黄以行这般,在齐人身份里如鱼得水的“阳地之人”。 月亮孤零零悬在空中。 林有邪面对城门楼而立,似乎在想象当时的情景。黄以行是如何走上城楼,又是如何坠落。 “从尸体上,你看出什么了吗?”姜望这时候才找到空隙询问。 “黄以行的肌肉细节告诉我,他死前非常恐惧。”林有邪说道。 “但我看他的表情,还有那幅图……”姜望说到这里便打住:“那个总捕头有问题?” “倒不一定。”林有邪摇摇头:“掩饰有三种层次,表情、心情、里情。里情即是身体细微部分的本能反应。他的表情和心情都制造得很好,未被查知也很正常。” 制造? 姜望捕捉到了这个词。 表情、心情、里情的说法,也令他耳目一新。 林有邪继续道:“黄以行死前一直在对抗着什么,但体内又的确没有第二种力量存在。我现在唯一能够确认的是,他的确不是自杀。此外,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来,在从高处跌落之前,他的脏器都非常完整。也就是说,他的对抗并不激烈。那个把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人,要么强得可怕,要么有些特异的手段。” 姜望很难理解这个“很容易看出来”是怎么个容易法,但也并不妨碍他参与讨论。 “可能是血肉傀儡之类的手法?” “说不准,我并没有寻到操纵的线,那些特异的手段,也不止傀儡一种。可能性很多。” 林有邪说着,跃身而起:“我去城楼上看看。” 穿着中性的她,飞身上了城楼高处,衣袂飘在风中。 姜望这时候才察觉,这人实在太瘦了些。 此刻飞在夜空里,像一只单薄的风筝。 而牵着她的那根线,隐没在齐国的夜空里。 她可能有些柔弱的部分,被她平日里的作风、行事,掩盖得很好。 她是近乎冷漠的,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怎么样?” 姜望站在底下问。 “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管我。”林有邪很平静地说。 姜望还没琢磨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便见得林有邪忽而一转,背向这边,仰面而坠! 甚至于,她身周的道元,也已经散去! 姜望下意识要伸手去接,但念及林有邪刚才的要求,又半途止住。 只释放出一些风元,在紧贴地面的位置微旋,以便随时反应。 林有邪一直坠落到离地只有两寸的地方,才倏然停住。由极动化为极静,整个人翻身而起。 她当然感受到了紧贴地面的风元,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一次拔飞而起,飞到城门楼顶上,揭下一片黑瓦,飘飘而落。 “刚才坠下来的时候,看到这个。”林有邪说。 姜望接过这片黑瓦,在底端看到了一行字—— “奉礼窑镇。” 随后空了一段,又附了两个小子,是“御制。” “旸文。”姜望说。 “哪个阳?”林有邪问。 姜望这会才反应过来。 他已经习练了旸国皇室秘传的乾阳之瞳,后来又得了超品道术“龙虎”,对旸国文字已经有些了解。 这片黑瓦上的字很像是旸国文字,但又稍有变化,应该是阳国文字才对。 因而说道:“阳建德的阳。” “你还认识阳国文字?”林有邪有些惊讶。 姜望诚实地说道:“我认识的是那个统合东域的大旸帝国的文字,这个字跟它很像,只是稍有变化,不难理解。” “写的是什么?”林有邪问。 姜望于是念了一遍。 林有邪看了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想不到你真的读书! “这有什么不对吗?”姜望问。 他问的当然是案子。 “黄以行的眼睛保存得不错,从眼球的细节可以看到,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视野的弧线,非常清晰。”林有邪说道:“我刚刚就站在黄以行坠城的地方,复刻他的轨迹、状态,坠落下来。然后我看到了这个。” 她很肯定地强调道:“黄以行死前必然看到了这个。” 姜望仍不知道她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不知道怎么能从死者的眼球看到视野弧线,又能准确地对应到死亡现场来,青牌世家,自有秘密。 只是就这片黑瓦来说。 阳国早就文字灭、历法绝,一直用的都是齐国的文字和历法。这片旧瓦,或者已是阳国文字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印记。 齐国文字虽然也糅合了一部分旸国文字,但早已有了根本的不同,有着齐国的自我和特质。 黄以行踩着旧阳君臣的名望,赢得了名声和照衡郡镇抚使的位置,但其实也并不被真正的齐国高层所尊重。在他坠城将死的时候,看到阳国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心情? 姜望又把画轴打开,看了看黄以行那个死时的、几要透纸而出的眼神。 “杀黄以行的是阳人!”他语气里有些难言的情绪。 之所以情绪波动,不是因为发现了真相,而是因为真相与他接到的命令,似乎并不相悖! 与他相比,林有邪则平静得多。 “这起案件,可能与赵宣之死联系到一起。”她看着姜望说。 礼部的赵宣,是在阳国破灭之前,就转仕齐国的阳人。在临淄小连桥被当街刺死。 “啊,是嘛。”姜望恢复了平静。 林有邪或许有隐指地狱无门的意思。 但姜望却不这么认为。 他这会突然想到一件事。 先时他去海外,为了抓捕金针门叛徒武一愈。他在海门岛借助四海商盟的力量,操作了一场唱卖会。那起唱卖会上,除了林有邪弄来的翠芳萝之外,还有一件拍品,令他印象深刻—— 传说中从太阳之上掉落的碎屑,烈曜石! 解剖黄以行尸体的时候,对于其人肺部的金元,林有邪当时用了两个词形容,“锐利”、“猛烈”。 黄以行此人,虽然也有以生死搏富贵的勇气,但无论如何,也和锐利猛烈沾不上边。根据资料,其人所修的功法,也是性质温和。 他当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错过了灵感。 此时忽然想起来,“锐利”和“猛烈”,不就是当初那颗烈曜石带给他的感觉吗? 因而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 阿策! 那个天下楼的阿策! 那个承诺把他的信送到阳国王宫的、蹩脚的杀手组织首领。 齐阳之战结束那天,他与阿策见过一面。 海门岛上,那场唱卖会上,他亦见过阿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阳玄策(为盟主人生重来好了加更!) 阿策何许人也? 首先他毫无疑问是阳国人。 在仓丰城开那样一个张扬且没什么实力的杀手组织,其人在阳国,也当然是有些背景的。 阳国已灭,虽然迄今为止,除了小连桥的那一场刺杀,整个阳地好像没有任何动荡。虽然阳地歌舞升平,阳人的生活较之前更好。但是不是所有的阳国人,全都安于齐人的身份? 恐未见得。 对于阿策的实力,姜望并无了解。对于阿策这个人,也只见过数面。 但从仓丰城里的浮夸,到赤尾战场的冷漠,再到海门岛的匆匆一瞥。 这个人的经历画像,似乎已经可以拼凑出来。 “黄以行的反抗之所以不够激烈,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姜望说道:“是不是他本来就没有太多反抗的意志?又或者,他对抗的那股力量,与他同根同源,因而外人难以察觉。黄以行肺部的金元那样锐利,有没有可能,是被外来的力量浸染了?” “也能解释……”林有邪看着他:“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只是一个很突然的联想。” 姜望略想了想,还是把天下楼那个阿策的事情,同林有邪说了一遍。 林有邪显然也没有想到,当初在海门岛诱捕武一愈,竟然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插曲。 “阳灭之后,选择背井离乡,自是不归服于齐的。”林有邪说道:“这的确是一条重要线索。” “烈曜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我现在联系巡检府,查一下这个阿策的情报。你去那个照衡城总捕头家里看看,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 “你不是说照衡城总捕头未必有什么问题么?” “画里的视角不对。”林有邪解释道:“但也有可能是他观察不够敏锐所致,毕竟是黄以行以后所画,难免偏漏。总之你去确认一下再说。” 此时姜望也不与她计较什么上下级关系了,只道:“好。” 两人在城门前分开,各自飞离。 衡阳郡内是有一处青牌的秘密联络点的,有法阵可以随时联系到临淄,传递情报,但是并不在照衡城。 所以他们才分头行动,节省时间。 那位亲手描绘黄以行死状、记录当时情报的总捕头,其人住处姜望早已察知。 他独自进了照衡城,披上匿衣,悄无声息地潜进了目标的住处。 这是位在北城的一座大宅,从院落的格局来看,照衡城的这位总捕头,日子过得是很不错的。 齐军接管照衡城之后,基于稳定考虑,很多位置仍是沿用旧阳官僚,这位总捕头亦在其中。在黄以行成为衡阳镇抚使之后,其人也赢得了黄以行的信任。 应该说是照衡城地头蛇般的存在。 姜望决定先暗查,再明访,两相印证。 但还在暗查这一步,就已经夭折了…… 这栋宅院里,并没有那位总捕头的身影。 他的夫人、孩子、仆役,都在宅院里,一个个睡得香甜。唯独他本人,消失了。 姜望沉默行走在这座宅院中,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就这么静静地裸露在面前。唯独宅院里的男主人消失了,这栋宅院里好像无人察觉。 这让人有一种难言的不安。 身为照衡城的总捕头,这么晚会去哪里? 姜望最终什么也没有做,转身离开了这里,去与林有邪会合。 …… …… 会合的地点在鹿城。 这座城市因城郊生活着数量繁多的鹿群而得名。 青牌在衡阳郡的秘密联络点,就隐藏在这座城市里。 “你是说,照衡城的总捕头不见了?”林有邪问这话的时候,正一手药罐一手木杵,在一张方台上捣鼓着什么药物:“会不会只是晚上有什么事情出去了?” “这倒说不定。”姜望道:“不过据我观察,他应该不是第一次半夜消失在宅院里。” 林有邪没有问他是怎么观察的,姜望不至于连这也判断错。 只点点头道:“先不用管。他只要有问题,就一定逃不脱。” “你这边呢?查到什么没有?”姜望问道。 林有邪没有隐瞒:“我请人翻阅秘府资料,首先将烈曜石和阳国联系起来,结果发现,烈曜石是修行阳国皇室功法大日金焰决最重要的辅助材料之一。再查你说的阿策,发现阳建德的子女里,最不得宠的那一个,在战后不知所踪。其名为……阳玄策!” 秘府是青牌的隐秘情报所在,基本囊括了青牌掌握的所有重要消息。以姜望现在的权限,亦可以调阅秘府绝大部分资料。 姜望心中已有预感,因此也并不惊讶,只是叹道:“没想到我当初随便去一个地方,随便认识的一个人,竟然是阳国皇子。更没想到,还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再接触他。”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阿策那么有信心,能把信送进阳王宫。为什么会在唱卖会上碰到他。当时在那处山崖,他又在等待什么…… 姜望忍不住想,当自己飞过那里,告知他阳军已败的消息,彼时这位阳国仅存的皇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独立高崖,静静等着战场上的消息,等待那几乎是注定的、家国沦丧的终局。 当时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姜望还记得,阳玄策当时的回答。 他说——“知道了,谢谢!” “阳玄策有杀人的理由,也有杀人的能力。那个给地狱无门下任务击杀赵宣的人,或许也是他!”林有邪以恒定的动作捣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两件案子大概能够并成一件。” 姜望道:“坊间流言,是曹将军想要插手衡阳郡守的位置,才逼死黄以行。现在看来,殊为可笑。” 林有邪淡淡看了他一眼:“如果姜大人只是要证明这件事,那你已经可以做到了。只要把阳玄策的身份公布出去,再提供一些现有的线索。所有人都会相信,黄以行之死,是来自阳国皇室血脉的报复。”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 林有邪继续道:“但若要确定事情的真相,却一定要抓到阳玄策才能算。在那之前,我们所谓的结论,也只能算是推论。目前阳玄策也只是有最大的嫌疑而已。” 姜望沉默了一会,终是道:“你是对的。” “对错哪有那么简单!?” 这时一个声音忽地在林有邪身后响起。 一个眼睛极亮、颧骨极高的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三品青牌捕头,厉有疚! 他有些严厉地看着林有邪:“你知道迫于舆论压力,曹将军已经被禁足在府中了么?你知道以曹将军的身份、能力、地位,每在府中虚耗一天,对这个国家来说都是多么大的伤害么?林有邪,阳玄策难道会等在哪里等你抓?抓到他才能算,你要抓多久?曹大人难道也要等在府中,一直等你抓到凶手为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惊惧症 “厉大人。”姜望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这起案子是以他为主导,如厉有疚这等级别的青牌,照理说不该插手才是。因为会降低姜望作为“新齐人”公正调查此案的说服力。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没能抱上岳冷大腿的原因。 “接到有关阳室余孽的消息,我就赶过来了。”厉有疚解释道:“真凶既然已经发现,姜捕头你主导的这件案子已有真相,可以先向巡检府报告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只是缉拿住真凶而已。” 以官职而论,姜望现在与他同级,加之早先便有接触,因而他说话的态度也很是平等。不比跟林有邪那样,几乎是在训斥了。 而林有邪握着小木杵,在药罐里轻轻捣弄着,一言不发。 这是令姜望尤为惊讶的。在他看来,林有邪这种人,在有所坚持的地方,应该很难却步才是。 除非厉有疚和她的关系,不止是官位高低那么简单。 姜望想了想,说道:“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缉捕凶手?” 厉有疚缓声道:“先通过巡检府把真相公布出去,让曹将军早些摆脱闲言碎语,才是重中之重。姜大人,圣眷在你,你当为陛下分忧。” 同样的话,重玄胜早已说过,姜望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看了一眼林有邪,林有邪什么反应也没有。仿佛眼前的药罐,是她的新案子,是她的新线索。 “又在弄这个药?”倒是厉有疚轻轻嗅了嗅,有些嫌恶地皱起眉来:“靠这个保持清醒,有什么意义?” 林有邪终于说话了。 她说道:“清醒,本身就是意义。” 厉有疚看了看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阳氏余孽的线索,其实我已有了。你记录好案情,先向临淄汇报,我和姜大人去追索。必将这件事情了断便是。” 说罢,也不管林有邪什么反应,直接对姜望道:“时间紧迫,姜大人,咱们边走边说。” 厉有疚是三品青牌,官阶和修为甚至都在巡检都尉之上,在都城巡检府内部,地位很是超然。 当然,这是都城巡检府的特殊机制所决定的。真论权势,他远不能跟郑世比。 于公厉有疚是青牌前辈,于私双方早有交情,姜望也没什么可说,只是跟着往外走。 林有邪慢慢捣药的声音,由是渐远了。 离开这处隐秘联络点,出了鹿城,厉有疚拔起高空,径往西飞,姜望紧跟其后。 “是不是觉得,我对林捕头太严厉了些?”在迎面的夜风中,厉有疚忽然问道。 姜望不便批评前辈,慢慢说道:“我只是觉得,林捕头是真正忠于职守、勇于任事的捕头。有些选择,我也不知对错,不敢置喙。但她至少总是对得起她腰间挂着的青牌。” 厉有疚道:“我听说你们原先似有些矛盾,很是疏离,没想到你对她的评价却很高。青羊子真是赤诚君子。” “矛盾倒是说不上,只误会有一些。”姜望没想到他和林有邪的关系竟然也会被人讨论,立即解释道:“林捕头眼里只有案子,哪有时间顾忌旁人的心情?” “你说得也是。”厉有疚叹了一口气:“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姜望心中微动:“此话怎讲?” 厉有疚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可知四大青牌世家?” 姜望道:“这还确实不知。” “你不知亦是正理,因为早已名存实亡。”厉有疚语气唏嘘:“武帝复国之后,便建立起青牌体系,匡正善恶,定分阴阳。齐国青牌,诸方闻名,令多少奸邪闻风丧胆!青牌遍传东域,所到之处,群邪退避。这当中,又有林厉乌程四大神捕,声名远扬,缉凶天下,诛杀不法无数。所谓四大青牌世家,便以此始。” 感慨到这里,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在四大青牌世家巅峰之时,哪来地狱无门这等宵小,敢在临淄杀人!还能逃得掉!?” 姜望并没有接这个话。 他不曾知晓四大青牌世家的辉煌,但武帝时期的齐国,终是不如今日之齐国强大的。 地狱无门七位阎罗入临淄,在数息之内完成杀人,顷刻逃散。情报、时机、行动,无不顶尖。 在此之前,临淄已多年未出过此等大案,霸主国承平已久。可以说只是在应激状态下做出了本能反应,却也将七位阎罗,留下了五位。 姜望可是亲眼看到尹观是如何逃脱的,真正是行走在悬崖边上,九死一生。再来一次,未必还能活命。 四大青牌世家最巅峰的时候,未见得就能做到如此。 而且厉有疚这话,置岳冷于何地,置打更人于何地? 姜望当然不会涉及那些讨论,只是说道:“想来林捕头就是出自林家,您是出自厉家。乌列乌老便是乌家之人了。只不知那程家后人是谁?” “程家……呵,程家已经没啦。绝嗣。” 厉有疚叹了一声,无限感慨。 但他的情绪收得很快,立即转道:“其实另外三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林家只剩林有邪一棵独苗,乌老更是孤身一人,想是要孤老此生的。我家的小子,往后我也不打算叫他再做青牌。所谓青牌世家,终绝于此代矣。” 姜望想了想,终是没有问为何。 曾经煊赫一时的四大青牌世家,为何雨打风吹去,其中当然有许多故事。厉有疚未见得愿意讲,也未见得能讲。 只叹了一声:“世事如斯,令人反侧。” 厉有疚也没有继续说历史的意思,转道:“虽然我年长太多,但我与林有邪,其实算起来是同辈分。” 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看,一个有疚,一个有邪。” 四大青牌世家,竟然字辈相同。早年间他们的交谊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难怪厉有疚教训起林有邪,就跟教训自家孩子一样,林有邪也并不抵触。 而四大青牌世家有这样盘根错节的关系,有这样辉煌一时的历史,难怪现在的林有邪,还能在青牌内部如鱼得水。就连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也说她不好招惹。 姜望想了想,歉声道:“想来您有您的关心,是我没有看懂了。方才妄自发言,实在孟浪,还请厉大人莫要见怪。” 厉有疚苦笑一声,说道:“你是不知,林有邪这孩子,向有惊惧症。” “惊惧症?” 厉有疚叹道:“当初林况大人死的时候,有人存心为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林况大人的尸体,扔到了时年三岁的林有邪面前。她从此,便患了惊惧症。惊惧死尸。一见尸体,她的惊惧症就会发作,三魂离乱,七魄震怖。只能以药物加以维持。先时她自己在那里制的,就是那种药物。” “这……”姜望想起林有邪解剖尸体时的那种平静淡然,一时震撼难言! …… …… …… …… (emm,第十一了。 保持了二十多天的月票前十,在最后两天被一个活动爆了,不爽难免有一点。 但人生嘛,做好自己然后往前走,该到的地方早晚会到达。 兄弟姐妹们稍安勿躁,好好领略赤心巡天的世界。 今晚还是有加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胡不归 已是八月,夜有秋凉。 厉有疚在高速的飞行中讲述道:“我一早便让她不要再悬青牌,不必接触案件,我们也可以给她安排一个好前途。偏偏乌老说,她是林家最后的血脉了,要她自己做决定……这么些年来,她一直靠药物来面对尸体,竟也成为一个相当出色的青牌捕头。” “的确……非常出色。”姜望说道。 “但她太较劲了。跟人较劲,也跟自己较劲。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线索和答案的,更不是只有案件。她以她的父亲为榜样,但是那个榜样的结果是什么呢?” 厉有疚的问题,让姜望不知该说什么。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 那会在停尸房,林有邪突然叫他搭把手。 是不是其实……她自己也害怕呢? 姜望一路走来,厮杀无数,当然不可能害怕尸体。但是那样细致地解剖研究一具死尸,心里的确是有本能不适的。 而林有邪,却是本身就患有不能面对死尸的惊惧症! 她得了这样的病,却仍然以青牌为职,在尸体上寻找线索,不比任何仵作逊色! 她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捣药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厉有疚继续说道:“我说哀其不幸,其实是怜其不幸。我说怒其不争,其实是怒其太争!有些事情,不是她可以解决的。” 他看了一眼秋月:“也不是我们可以解决的。” 那么谁能解决?只有天知晓。 姜望想了想,问道:“当年林况大人的死,可是有什么隐情么?” 厉有疚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此时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飞离了齐国边界。 晚风之中,一时只有轻微的叹息。 姜望于是问道:“阳玄策现在藏身在哪里?” 厉有疚道:“根据我才得到的线报……” “厉捕头!姜捕头!”远远一道洪声,在夜空下滚滚而来。 姜望和厉有疚齐齐回头,看到岳冷那张甚是威严的脸,正在飞速靠近。 “岳大人!你怎么跟来了?”厉有疚问道。 “有阳国余孽的消息,我怎能不来?”岳冷咬牙说道:“叫秦广王逃脱,实乃我毕生之耻。非得要找出些线索,将他们揪出来不可!” 先是厉有疚,继是岳冷,这缉凶队伍是愈发强大了。 姜望不由得说道:“有两位大人出马,那阳玄策岂有逃脱之理?我倒像个摆设。” 岳冷想了想,说道:“你跟着我们出国缉凶,却也有些浪费时间。不然你先回去,我和厉捕头去便是。” “不可。”厉有疚说道:“这件案子陛下终究是交给姜捕头的,他人都已经出境了,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回去,却也不好交差。索性走上一趟,有我们在,当不至吃亏。” 岳冷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两位神临修士三言两语讨论好了姜望的去路,于是又一起继续前飞。 “阳氏余孽现在躲在什么地方?”岳冷把先时姜望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厉有疚打趣道:“你情报细节也未查知,便急急追出来了!是怕我把咱们大齐天骄卖了不成?” 岳冷板着脸道:“好你个老厉,敢拿我消遣!我早已说过,非得荡尽地狱无门不可,你得了线索,却不知会我,好不够意思!” “事出紧急,我哪里想那么多。”厉有疚笑了笑,语气轻松:“阳国那小王子也是有福,有个天下第一内府来拿他,还有咱们两个老卒!” 这样的队伍去缉拿一个阳玄策,他是该如此轻松的。 但不知怎么的,姜望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巨大的不安! 他也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莫名其妙的,想起来在临淄街头,那个应是余北斗的相士,说他将有血光之灾! “我们去哪里拿阳玄策?”他又问。 “根据情报所说,就在前方不远了!”厉有疚说道。 这里是一处荒山,他们脱离齐境,飞了一阵,大概已经将要到郑国境内了。 有朱禾之盟在,他们可以畅飞东域无阻,倒无拘什么国境。 只是姜望心中那种不安,仍然未能消去。 他正想找个理由先撤。 忽然,前方一处山坳中,两道流光拔空而起,分赴南北。 似是本来藏在这里的人,被惊动了行迹,慌忙逃窜。 厉有疚一马当先,疾追北方,同时喊道:“你左我右,不要让他们跑了!” 岳冷也顾不得多说,身形一动,已经消失在南方空中。 兵强马壮的缉捕队伍,顷刻只剩姜望一人。 他往哪边追也追不上,扫了几眼那山坳,也没看到什么线索,应该只是一个临时的藏身地。 索性在原地留了一个青牌专属的印记,告知岳冷厉有疚,自己已回返。然后直接转身,自往齐国方向飞去。 不管那相师说得准不准,总归命是自己的,小心无大错。 但就在他转身往齐国方向飞的时候,一道散发着实质杀意的恐怖气息,自半途拔地而起,截断前路! 姜望二话不说,开启秘藏追风,直接星光入体、图腾之力爆发,身披不周之风,沐浴三昧之火,显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脚步一转,踏碎青云朵朵,疾往西去! 他压根没有战斗的念头。 这道气息只稍一感受,便知差距难以跨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亡命奔逃。在这个陌生强者追上来之前,尽可能拖延更多时间。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有意思。”一个声音如在耳边响起。 这是一个怪异的女声,似乎经过了某种修饰。 姜望根本也来不及细察,开启声闻仙态收集情报的同时,凌空一转,却是借由平步青云仙术的灵活,立即换了个方向。 两息过后。 那声音又临近:“我倒想看看,你能逃多久。” 声音的主人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擒住他,而是如猫戏老鼠般,想要好好折磨他一番。 姜望一言不发,立即又折转往西。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贴住了他的后脊。 一股恐怖的力量爆发。 如意仙衣的防御首先被打破。 而后不周风消,而后三昧真火灭。 “噗!” 姜望剑仙人的状态都被直接打散,仰面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极速往前推进,竟然比自己的极限速度,还要更快几分! 几滴飞溅的血液,撞进了眼中,蒙得一片暗红。 “该说余北斗是乌鸦嘴吗?还真是血光之灾!” 生死关头,姜望心中闪过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 身体却迅速地完成反应,重新掌控自身,踏碎青云,再往南折! 差距再大,再是折磨,再是命中注定,他也绝不放弃挣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他似青鸟(为盟主守护赤心加更!) “真是个坚强的年轻人啊。”身后的那声音说道:“我记得你还不到二十?” 这声音几乎贴近后脖颈,姜望甚至能够感觉到,汗毛被吐息吹动的恐怖! 但是…… 锵! 他猛然转身,长相思锵声出鞘—— 他只回应以一剑! 左撇而右捺,是为人字剑! 在这回身的瞬间,他也“看清”了追杀他的强者—— 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相貌身量服饰,全都隐没在视野里。就连那轮廓,其实也只是强大的力量发散,在空气中创造的恐怖痕迹。 他看向对手,却看不到对手! 然后,铛! 一根纤细手指的轮廓,弹将出来,正正弹在长相思的剑身上。 倚为杀手锏的剑势,就这样轻易地被破了,恐怖的力量倾注于长剑上。 姜望不肯放手,人随剑去! 倏然又是十余丈! 强行忍住烦恶,斩去绝望,压制气血!身体尚在无助倒飞之中,脚边青云印记出现,轻轻一点,却往北折。 “很有潜力的剑术。”这怪异的女声评价道。 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的人形,赫然出现在前路! 海啸声起。 八音焚海在面前铺开。 却在一记竖刀前,音流焰散。 姜望空中急转,却又东去。 啪! 一只巴掌刚好从东面扇来。 姜望只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道铁壁。 整个人在巨大的动势之下,几乎有一种被撞成了肉饼的错觉! 五脏六腑,几有移位。 他顺势仰倒,脚下一蹬,青云印记散去,人往西进数丈。 得益于巨大稳定的天地孤岛、内府开拓的海量房间以及雄厚的道元储备,姜望迅速地掌控了身体,空中一个倒翻,立起身形来,极速西去,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便是岳冷厉有疚回转,也须救不得你!” 高空之上,忽而明月摇动,霜光成束,一束一束落下。 姜望脚踏青云,疯狂闪避。 一道月束落在身侧,直接无声无息洞破了下方的山峰,猛然惊魂一瞥,黑幽幽不知击破了多深! 这攻击绝非肉身所能承受! 姜望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把平步青云发挥到极致,在恐怖的月束攻击中不断闪避。 但见夜幕之下,荒山之上。 劳而又劳,其形夭矫。 月光如林,他似青鸟! “很漂亮的身法!”那怪异的女声道。 似乎非常欣赏眼前这一幕景象,为之赞叹。 “接下来每过二十息,这些月束的速度就会增加一成,数量也增加一成,” 她语带鼓舞:“姜天骄,请多勉力。” 实力的差距有如天堑,根本无法逾越。 这突然出现的强者,好像有变态的趣味,就是要欣赏他苦苦挣扎的样子。 而姜望…… 只能挣扎! 月束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姜望完全是在缝隙中求生,在悬崖边疾飞。 他像是一只落入陷阱的飞鸟,怎么扑腾,也飞不出囚牢! 声闻仙态的时限早已过去。 但他仍然全神贯注,不停地观察着环境。以目视,以耳听,以鼻嗅,用心感受。 远山、密林、长夜…… 被惊扰的虫鸣鸟叫,衣袂破风声,自身鲜血剧烈奔涌的声音…… 看到的、听到的、嗅到的一切,都在心中不断组合,去寻觅那渺茫一线的胜机。 青云印记碎了又现。 在秋月之下,一袭青衣的当世天骄倏忽左右疾驰,嘴角血迹未去,眼神却未见惶惑,只有坚定。 他不知敌从何来,不知敌人是谁,不知如何才能逃生,不知何时是尽头! 但他坚定挣扎。 穷他所有,尽他所能。 …… …… 缉凶队伍分散的那处山坳,竟有几分清幽。 厉有疚飞回来的时候,岳冷正在四下察看着什么。 “岳大人!”厉有疚问道:“人拿到没有?” “叫他跑了!”岳冷反问道:“你那边呢?” 厉有疚摇了摇头:“这些狗崽子,跑得可真快。” “对了。”他又问道:“姜望人呢?” “不知道。”岳冷四下看了看:“我也刚回来,根本没有看见人影。” “有什么战斗痕迹吗?”厉有疚有些严肃地问道。 “也没有找到。”岳冷说。 厉有疚运神于目,察看了一圈,指着一块山石上的特殊印记,笑道:“这小子先回去了!” 对于青牌的特殊印记,岳冷自不陌生,看过之后,跟着松了一口气:“黄河魁首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两个可是难辞其咎。” 厉有疚的语气也很轻松:“若真把国之天骄弄丢了,主要还是得我负责,毕竟是我带他出来缉凶的。” “行了,先回去吧。”岳冷没有心情开玩笑:“阳国余孽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这两个人能从我们手上跑掉,实力自然不凡。阳国那一个亡国的皇子,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厉有疚也点头道:“这案子是需要再研究。但也说不定是雇的人,那个阳玄策手里,有个什么复国宝库之类的筹码也不稀奇。对了,你追的那个人,你有捕捉到什么信息没有?是地狱无门的阎罗吗?” 岳冷道:“应该不是阎罗。但也看不出跟脚来,逃得太快了。” 厉有疚附和道:“是啊,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这些黑耗子,一个个的,藏得倒是很深!” 两位神临境的捕头,就这样一路交流着,飞回了齐国。 …… …… “什么?姜捕头没回来?”位于鹿城的青牌秘密据点里,厉有疚皱眉问道。 林有邪当时正在画画,画的是城门前的坠尸……这当然是黄以行的坠亡图。 闻声顿住了细笔:“姜大人不是跟您一起去抓阳氏余孽了么?怎么是您和岳大人回来了?” 岳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猛然转身看向厉有疚:“此事你要负责!” “该厉某人担当的责任,厉某人绝不逃避。”厉有疚也冷了声音:“倒是你要好好想想,要如何解释,半路跟上我们的事情!” 方才还一副亲密战友样的两个人,顷刻剑拔弩张! 实在是现在的姜望,已绝非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是一位官居三品的绝世天骄,是大齐年轻一辈的旗帜人物! 林有邪垂下了视线,落在那副画里、一片尚未完成的黑瓦上。 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吏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根玉签。 “有什么紧急消息?”厉有疚问道。 这小吏是此处秘密联络点的人,自然是认得他们三个的。 闻声直接汇报道:“照衡城的总捕头出事了,满门被灭!” “包括那个总捕头吗?”林有邪问。 小吏答道:“包括他,全家上下,无一活口。” 岳冷也是了解过姜望、林有邪调查的这起案子的,当然知道照衡城那个总捕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因而问道:“现在可有什么线索?” 小吏有些紧张地说道:“姜大人去那里调查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顾师义 姜望已经察觉到,他正在被有意识地驱赶着。 他拼尽全力才能在这神秘强者一次次地攻击下留存性命。 整个奔逃路线曲折歪斜,偶有反复,但总体却是一直往西。 也就是说—— 离齐国越来越远。 对方如果要杀他,早就可以杀死他了。 但如说对方对他并无杀意,多数时候的攻击,却都是足以致死的强度。他若一个闪避不及,早已交代当场。 对方好像并不着急杀死他,又不介意杀死他。 唯独明确的,就是这个神秘的敌人,的确在享受追杀他的过程。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转向,逃去什么重要地方,引其他强者插手战局,从而为自己求得生机。 但追杀者是如此强大,全方位地碾压于他,与他在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两个选择—— 按照对方留出的安全路线逃窜,或者死在当场。 他没有选择。 虽说是“安全路线”,却也要他拼尽全力表演,才能够挤得上去。 这条“安全路线”,完美地错开了一路上所有的大势力。只在荒野、国境线、无人的地方蜿蜒。 只往西去。 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这一路追逐要持续多久,他也不知道。 生死危机长时间萦绕,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端的折磨。 脱离了公平的擂台环境,脱离了同层次的对手,他这个天下第一内府,才重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 真实的生活,往往没有公平可言。 没有哪个天骄,是绝不能死的! 被至少神临修为起步的强者追杀,恰是此刻的现实。 “再快一点,再拼命一点!”那怪异的女声语带呢喃,似乎在姜望的狼狈挣扎之中,咀嚼到了愉悦。 而姜望在挣扎之中,继续挣扎。 此等无望的情况下,回身一死不受屈辱,或者可算英勇。 但抓住一切能够抓到的机会挣扎,才更见内心的强大。 漫长的夜晚已经过去了。 天光把夜幕撕开得彻底。 姜望偶尔在折向的时候回瞥几眼,那追杀他的人,仍然只有一个轮廓在。 应该庆幸只看得到轮廓,若是看得清楚了,或者便是对方杀心已定。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中,一朵朵善福青云被青云亭不断送出。白云童子握紧小拳头,急得满头大汗。 青云踏碎,姜望倏忽南北。 他用尽一切手段,不断冲击着自己的极限,以最精微最准确的选择,在恐怖的攻击之中,求那一线生机。 先是月束,后来是水锥,现在是一片一片如飘叶的风刃。 漫天零落。 而青衫一袭独舞。 “太好了,太好了!天下内府,谁能及你!让我看到更多精彩……”那怪异的女人骤然尖利起来:“更多!” 风刃愈疾、愈密、愈利。 在这恐怖的攻势之下,姜望一个闪避未及,身上顷刻便多了难以计数的伤口,立时成了血人! 但他连一声痛呼也无。 从昨夜被追杀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是如此专注的……逃命! 抱怨没有意义,辱骂不能伤人,求饶无济于事。 当此危机之刻,他只做有用的事情,所以他一言不发! 努力控制着身形,在漫天风刃里艰难前进。 如果注定要死,在死前如此痛苦,是否值得? 姜望不相信什么注定! 他最信任的,在他手中! 青云碎灭的同时,长相思灵巧游动,在姜望避之不及的时候,挑开一道道风刃。 姜望从未想过,一道风刃能有如此威能。他的长相思要将其挑开,也得承受恐怖的冲力,似与剑道高手交击。 挑、抹、割、刺、劈…… 最基础的剑式绕于其身,姜望在绝妙的身法之外,展现了他无比扎实的剑术基本功。那是无数个日夜里,用汗水浇筑出的真实。 每一个动作,都浑然天成。 那怪异的女声,似乎陷入某种癫狂的情绪中:“你让我陶醉……你让我陶醉!” 于是天落风刃,地起石锥,四面流火。 顷刻是绝境! 终于无路可逃了,已经是最后的时刻。 而姜望握紧了他的剑,决然回头,直视那道人形轮廓。 咆哮的剑意直冲云霄。 如果逃无可逃,那就……面敌而死! 无论是谁,不可叫他束手! 便在这个时候,天空之中,忽然飞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只一把抹过,那风刃、石锥、流火,全都扫荡一空! “你是何人,胆敢拦我!”那怪异女声尖叫道。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不知从何处踏落,巍峨屹立半空,毫不犹豫,便是一巴掌往前扇去。 这一巴掌扇出,像一座高山往前倾倒。 推动风声如雷! “阴阳怪气的东西,给我滚!”这魁梧大汉喝道。 那道人形的轮廓骤然消散,只有一道恨恨的声音,遗留在原地—— “我记住你了!” 万里河山,一片清明。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中。 白云童子一下子躺倒在地,四仰八叉。 “累死我啦!” 也不知他累个什么劲。 而现世之中,姜望亦是长舒一口气,这才在身上各处传来的痛苦感觉中,皱起了眉头。 他勉强稳住身形,看向突然出现的援手者。 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甚是威风大气的汉子,外貌约有四十许,身形魁伟,穿着黑金两色御风袍,气势凛凛然,颇是不凡。 姜望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在记忆中也找不到任何与这人相似的强者资料。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姜望倒剑于后,躬身礼道:“今日援手之恩,姜望来日必当后报!” “哈哈哈哈。” 这汉子大笑起来,甩了甩手:“你能回报我顾师义甚么!小娃娃,快回家里哭鼻子去!” 而后一步踏出,竟就在姜望面前消失了! 好像真的就是路过,然后见不得那怪异女声阴阳怪气、折磨于人,随性出手,此刻又洒脱离去。 说不出的豪迈潇洒! 顾师义…… 姜望咀嚼着这个名字,仍是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与之对应的信息。但此时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他大概看了看方位,连伤口也来不及处理,便急急忙忙离去。 这个名为顾师义的强者已经走了,那追杀者若卷土重来,却是没有好果子吃。 一路逃了这么久,姜望已经有些不知此处何处。 为免有人守株待兔,他没有急着立时往齐国赶。那神秘追杀者一路追着他往西,西行亦是不智。 他的选择无非南北,而在他想来,追杀者若卷土重来,必定会加速往远处追。又或为了避免灯下黑,穷搜近处。 所以他虽选择了往南,却一直飞到了有人烟处。 而后顺势藏形,躲进了路上看到的第三个小镇中。 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钻进了小镇里一家富户的阁楼里。把匿衣一披,蜷在角落,默默地开始处理伤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天骄案 临淄城内,一个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以恐怖的速度蔓延全城。 街头巷尾,酒馆茶楼,声声入耳。 “听说了吗?当初礼部大夫赵宣在小连桥遇刺一案,那些地狱无门的刺客,是青羊子掩护他们入的城!事后又掩护他们逃脱!” “啊?不会吧?” “不会?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就是正好在城外撞上了他们密谋,结果被当场杀死!动手的人是地狱无门秦广王和仵官王,一起被灭口的,还有鲍氏车行的马夫!” “不对啊,不是苏奢狗急跳墙,买到鲍氏车马行的消息,直接在官道伏击青羊子,结果被姜望、重玄胜、重玄胜的贴身侍卫,三人联手斩杀吗?” “这你也信?当时姜望内府都未成,重玄胜更不必说!他们拿什么杀苏奢?” “不是说凶屠暗中出手压制吗?” “重玄胜跟凶屠出城的时候,苏奢其实都已经死透了!” “那重玄家……” “嘿。不可说,不可说……” …… “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国之天骄,其实是平等国的暗子?靠在大师之礼上和崔杼唱双簧,才赢得天子信任。其实他才来齐国多少年,哪有资格代表齐国参赛?” “你不要瞎说,他可是黄河魁首,是咱们齐人的骄傲!” “什么狗屁骄傲,活该卖了你你还帮忙数钱!你知不知道哭祠案?” “乱讲什么!这可是禁忌!” “哼哼,哭祠案发的时候,在场的除了张咏之外,就只有姜望。你说,怎么每次平等国做事,都有姜望在?” “兴许只是巧合……” “哈!巧合!那他这次为阳国皇室余孽打掩护,杀了照衡城捕头满门,这总不是巧合了吧?他替阳国皇室余孽出头,挑唆曹皆将军教训黄以行,引动什么新齐人旧齐人之争,这难道也是巧合?” “这个案子不是还在查吗?” “我且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与旁人说。我姐夫在都城巡检府里当差,这个案子证据确凿,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查的!只是顾忌到姜望刚摘了黄河魁首,又获天子重赏,为了朝廷颜面,才暂时压下此事。等过个几年风头过去了,你再瞧瞧看?” “我还是不相信,姜望是天下第一内府,前途无量,干什么要做平等国的暗子,能有什么好处?” “人家要的是理想,不是前途!只不过他们的理想很偏激罢了。我跟你说,姜望现在人已经逃到国外去了,你看他还能不能回来?” …… …… 诸如此类的流言,在极短的时间内,已造就满城风雨! 毕竟前一阵还是举国称颂的英雄,可以说齐国无人不知姜青羊。有关于他的物议,也因而传得格外汹涌。 一辆从茶楼旁缓缓行过的豪华马车中,听得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李凤尧霜眉微挑:“我还说正好回来瞧瞧他的风光,怎么忽然之间就传成这样了?” 坐在他对面的李龙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是不知,太突然了,前几天我们还一起喝酒,那时都正常得很。他这次也只是去照衡城查个案子,没想到查着查着,人不见了。一转身,一堆案子在头上!”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现在还联系不上。重玄胜那边都没有消息。” “在这个关头离开齐国,可不是明智之选啊。”李凤尧道。 “谁说不是呢?”李龙川剑眉紧蹙。 李凤尧想了想,说道:“姜望不是个蠢货,之所以会做出愚蠢的选择,只有一个解释——他离开齐国并非自愿。” “他当时是执行缉捕任务……”李龙川说到这里就顿住,转问道:“你是说,跟他同行的两个捕头有问题?三品青牌厉有疚,还有捕神岳冷,他们可都是成名已久的神临捕头,在青牌体系里奋斗了大半辈子。” “我也是想当然耳。他们如果有问题的话,想来都城巡检府也不会放过。”李凤尧看了自家弟弟一眼:“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李龙川抿了抿唇,终是道:“旁的事情不说。但姜望引地狱无门入城的事情……好像是真的。” 李凤尧下巴微抬,长长的脖颈白得耀眼,有着冷傲的弧光。 “怎么说?”她问。 “秦广王联手仵官王杀苏奢一事,时间地点都对得上,细节十分吻合。还有,当时巡检府查小连桥行刺案的时候,恰好重玄遵的一个手下受了牵连,虽然最后证明了清白。但是你也知道,那时候正是重玄胜和王夷吾争得激烈的时候。” 李龙川缓声说道:“此外,姜望他和尹观……的确在来齐国之前就认识,此事在佑国一查便知。” “倘如此事是真,我倒是想问。”李凤尧说道:“当时在场的,只有秦广王、仵官王、姜望、苏奢,既然前三者是一伙的,苏奢又已经死了。那么这件事是谁传出来的?” “如此说来……这事尚有疑点。” “家里是怎么做的?”李凤尧问。 “父亲亲自去了巡检府施加压力,要求秉公处理。伯父在东华阁,也是说得上话的。”李龙川道:“无论如何,朋友相交一场,我不会让人冤枉他。” 李凤尧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只道:“要下雨了!” …… …… 都城巡检府中。 一处秘密房间里。 朝议大夫谢淮安端坐上首,看着对面的人:“岳捕头,你有什么要说的?” 岳冷双手扶膝,坐姿端正,认真说道:“厉有疚有问题!” 几乎是在同时,另一处秘密房间里,响起了几乎相同的话语。 只不过说话的人,换成了厉有疚,问话的人,则是北衙都尉郑世。 “岳冷有问题!” 厉有疚面对着郑世,语气激动:“如果他没有问题,为何突然就要加入我们的追缉行动?咱们青牌办案都是有规程的,他虽然地位特殊,可以随意一些,但也不该如此孟浪才是!本来十拿九稳的追缉,最后被对方提前发现,来了一手调虎离山,让姜捕头也跟着失踪了!” 郑世看着他,慢条斯理道:“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厉捕头你不认为姜望有问题?” “现在外面的那些流言,我认为完全是无稽之谈!”厉有疚说道:“我与姜捕头接触虽然不多,但也知道他品性甚好。更重要的是,他在我大齐前途无量,去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更好的发展了,他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做那些事!” “但照衡城里被灭满门的那一家……”郑世说道:“现场的的确确是姜望的剑式。” 厉有疚果断道:“那太容易模仿了,不足为证!岳冷以捕神为号,存心布置现场的话,谁能看破?” “你觉得。”郑世问道:“岳冷的动机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厉有疚眼中精芒闪动:“或许是为了洞真境的资粮,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或许……平等国?如有可能,我建议直接搜魂!” 郑世低头翻了翻卷宗,并未说话。 这建议自是完全不可能,以岳冷的身份地位,别说现在完全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已经定下罪来,要搜岳冷的魂,也非得天子首肯不可。 对修行者来说,被搜魂是最大的耻辱,一生隐秘尽使人知,毫无自尊可言。被搜魂者,十有八九,都会道心崩溃。 更兼搜魂的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神魂毁灭。 贸然拿岳冷搜魂,朝野必然人人自危。基于同样的理由,北衙也不可能对厉有疚动用这样的手段。 郑世只是没有想到,厉有疚竟然和岳冷有这么深的矛盾。不知何时而起? “厉有疚有什么问题?”另一个房间里,谢淮安问道。 岳冷道:“首先,阳氏余孽的情报,虽然是通过正规渠道进入秘府,厉有疚也的确当天轮值,但他的行动太果断了!秘府一天有那么多情报,巡检府的事情那么多,而他一息都没耽搁,当时就赶去了衡阳郡!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早有准备,只是在等这样一个程序。” “其次,他一去衡阳郡,就要求结案,同时主动把姜望带出国境。我追上去之后,也是在他的莽撞指挥下,分追两路,从而导致了姜望失踪!情报只有他知道,行动是他指挥,现在出了事,若说他没有问题,如何说得过去?” 谢淮安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姜望是畏罪潜逃,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说不准。” 岳冷想了想,摇头道:“现在想起来,这个姜望身上,的确也有很多疑点……但姜望若有问题,厉有疚必是同谋。 我们都知道,以姜望现在的名声,坐镇护国大阵的那位大人,必然分神系于他的安全。唯有以执行青牌任务的名义出国,又有他这样的神临修士随行,才不会受到审查。 基于同样的理由,姜望若无问题,厉有疚必有问题,因为他知道,只有把姜望骗出了齐境,才有加害于他的可能!” “总而言之。”谢淮安表情平静:“不管怎么说,厉有疚都有问题?” 岳冷斩钉截铁:“正是如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舔舐伤口(为书友夺尽同辈风华的浪浪加更!3/3) 要不怎么说,姜望选了一家富户呢。 一般人家的阁楼,都是一架直梯相连,这家的阁楼,却是规规整整做了楼梯的。 “呜呜呜……” 一只灰色的小狗,呜咽着跑上阁楼。 楼梯相对于它来说有些高了,所以姜望首先看到的,是一簇灰不溜秋的绒毛,然后这只小狗,才像是“滚”了上来。 似乎是在哪里挨了揍,身上还有一些泥点子。 这可怜的小东西,瞧来实在狼狈。 它爬上阁楼后,便不怎么叫唤了。小尾巴摇摇晃晃地,直往架着木板的角落里钻,蜷成一团,趴在那里,轻轻舔舐着自己的肉爪。 此时蜷在另一个角落里养伤的姜望,看着这条灰不溜秋的小狗,颇有些同病相怜。 他想了想,取出一颗铁浆果,往前一丢——自姜安安表现出对这种水果的特别喜爱之后,他每回见到廉雀,都会勒索几颗,已是积攒了不少。 铁浆果骨碌碌滚到到了灰色小狗的面前。 小灰狗一个激灵爬起身,小尾巴竖了起来,警惕地左张右望,还很是凶悍地呲了呲牙,在吓唬着不存在的敌人。 但显然它是看不到姜望的,独自在那里张牙舞爪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目标。终于是累了,又趴了回去,对那枚其貌不扬的铁浆果,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姜望无奈轻轻一弹,一缕指风推着铁浆果,又往前滚了一下。 小灰狗好像这时候才发现了这奇怪的果子,大概是觉得一枚果子没什么威胁,它懒洋洋地趴着,只伸出一只肉爪,在铁浆果上扒拉了一下。 它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是有点兴趣了。 又伸出另一只肉爪,将它扒拉了回来。 骨碌碌,骨碌碌。 这枚称得上珍品的果子,就在小灰狗的肉爪下,来回滚动着。 小灰狗的眼睛晶晶亮。 如此单调却如此快乐的一幕,看得姜望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就是蠢了一点,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果子能吃。 姜望好人做到底,手指微挑,一缕剑气灵动游走,瞬间将这枚铁浆果剥开,于是果香四溢。 小灰狗却是猛地往后一缩,瞪圆了眼睛,仿佛对这一幕感到惊悚。 应该说它是一只很有警惕性的小狗。 但果香……实在太香了。 所以它又犹犹豫豫地往前挪,先用肉爪碰了碰,把泥点都碰到了果肉上,确定这果子不是什么怪物之后,才凑近嗅了嗅,之后才咬了一小口…… 尾巴飞快地摇了起来! 它整个小脑袋都贴在了铁浆果上,不停地张合、吞咽,自己跟自己抢了起来! 姜望扯了扯嘴角,这才收回注意力,把心神投入自己的伤势中。 “吃吧,早点长大了,谁揍你就揍回去。”他颇有些闲趣地想道。 身上到处是伤口,到处都痛楚,他也只能这样自娱自乐一下。 直到现在,他才能沉静下来,复盘这一次处处透着古怪的追杀事件。 首先是厉有疚。 从一开始他就奇怪,厉有疚为什么会突然去衡阳郡。 众所周知,黄以行的案子,是完全由他主导的。齐天子正是要以他为榜样,给这个涉及曹皆的大案定调,平息齐国国内“新旧”齐人之争。 厉有疚这等级别的青牌插手,直接就会移转注意力,叫人难分主次。 其人过来后,先是说此案已结,表示自己不会影响到这件案子的评判。紧接着又抛出阳氏余孽的消息,带着姜望一同出发缉捕,将此案连同小连桥之案一起了结…… 当时的确也说服了姜望。 尤其双方在先前的星月原之行后,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交情。再加之四大青牌世家以及林有邪的隐秘……姜望确实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事情,本来是都可以解释。 但在他出事之后,便成了疑点。 而岳冷的半途加入,也显得很是吊诡。 这位鼎鼎有名的捕神大人,简直像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急于抢功,为一个阳氏余孽的消息,连夜疾飞,强行加入追缉队伍。 问题在于,他岳冷还需要抢这么一点功劳吗? 当然岳冷自己也给出了解释,说他是对地狱无门感兴趣——秦广王当着他的面成就神临,扬长而去。尹观威名远扬的同时,岳冷的捕神之名也不免蒙上尘翳。 说也是能说得通。 但还是那句话,在危险已经切实出现的情况下,这疑点同样难以澄清。 更别说在那处山坳,那两个神秘人刚一逃跑,这边两位神临捕头便立即追上,顷刻叫本国的年轻天骄落了单。 这也本不算问题。 任何一位神临修士,都是跨越了凡俗寿限的存在,真正的“我如神临”之辈。 不可能整天跟在一个年轻天骄身边,时刻保护。 哪怕姜望现在是齐国年轻一辈的旗帜人物,也并不现实。 父子师徒之类的关系则另当别论,姜无华、姜无弃那种有资格争龙的皇胄也能例外。 姜望不行。 顶多就是齐国镇守护国大阵的强者,会多加一份注意在他身上,确保他在齐境的安危——这种其实也是有限的,毕竟那种级别的强者,也不可能天天注视着姜望。姜望自己也不会愿意。顶多就是说,勾连一些示警手段,在姜望出事之后,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出了齐国,也是没用的。 像当初重玄胜直接出城寻苏奢,重玄褚良赶紧跟上。换成别人,谁能让凶屠这么守着?他自己也要修炼,也要从东域第一神临,向洞真强者迈进。 所以厉有疚和岳冷分头去追击窜逃的目标,以青牌任务为本,确实不算问题。 他姜望又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婴儿。 但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袭击就发生。 便不能不说……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究竟是谁有问题? 除此之外,那个追杀他的神秘人,虽然全程只显露一个轮廓,却还是有一些信息暴露出来了。 首先,这个神秘人在实力完全碾压的情况下,却又是匿迹、又是变声,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人的真实身份,必然十分惧怕暴露。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线索! 其次,这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故意折磨的追杀,暴露了神秘人的“恨”。 她近乎癫狂的那些情绪,处处昭显她对姜望的恨。 但姜望扪心自问,不觉得有哪个仇人,会对他有这样的恨。 一路走到现在,强大的仇人当然是有一些,比如季少卿的师父辜怀信。比如庄国国君庄高羡、国相杜如晦。 但如果是他们,只要有机会,肯定是立刻捏死,绝不会跟他玩什么逐杀的把戏。 “除非……”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她不是恨我,她恨的是齐国天骄。恨的是齐国!”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星月原,方正星辰,平等国! 在观衍大师的还击之下,听到的那一声闷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万恶之源 有意思的是,上一次去星月原的时候,随行的恰好也是岳冷和厉有疚。 那一次观衍大师出手,拦住了平等国神秘强者的侵袭,同时发现了平等国一个作为力量传输媒介的女性强者。 而以目光极其锐利闻名的厉有疚,和有捕神之称的岳冷,却还是追丢了目标! 甚至于姜望现在回过头去再想,两位神临境的名捕暗中盯梢,却还是让平等国强者找到机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手,试图在姜望心中种下印记。 这难道不可疑吗? 他们盯的是什么梢? 破了一辈子的案,缉了一辈子的凶,名声在外。哪怕实力比不上平等国的强者,也不至于完全察觉不到问题才对。 但如果是视而不见,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岳冷和厉有疚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同平等国有联系,就足以完成遮掩。 那个人是谁? 姜望暂时止住思考。 身体状态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可以支撑一场战斗。 只是那件才披上身的如意仙衣,已经支离破碎,瞧来着实寒碜。 这件可怜的仙宫之宝,第一次亮相,就遭遇了无法抵抗的强者。先被轰碎防御,再被撕碎材质。 眼看便是报废了…… 姜望正准备将匿衣下的这身破布条扯下来,忽然有些异样的感受,细细查看,却发现,这件如意仙衣,竟然在缓慢地恢复! 它缓慢吸收着姜望的力量,却不是形成防护,也不是留于储备,而是在修复这件仙衣本身! 能够自我修复,极大增加了这件仙衣的价值。 这件仙衣的材质是什么?为何能做到这一点?是否糅合了某种仙术? 身怀如梦令、声闻仙典、云顶仙宫的姜望,对此无比好奇! 任何一部分跟仙宫有关的秘密,都有可能帮助他升华如梦令,将所有仙宫传承融贯。 不过现在还有更紧要的事情,如意仙衣既然还能自我修复,那也不必急着将它扯下来了。 姜望感受着手心的月钥,直接连入太虚幻境中。 甫一进入绿萝山福地,便看到密密麻麻的纸鹤扑棱棱飞来,一个个异常肥大,挤得满满当当。 还未展信,姜望心下便是一暖。 不管遭遇多少痛楚,有多少人对他心怀恶意,要面对多少阴谋构陷。 也总有人相信他,关心他,支持他! 这个世界对他并不温柔,但也不尽是残酷。 随手展开一封纸鹤,便见上面写着—— “在哪里?回话!” 第二封—— “蠢货!人呢?” 第三封—— “你如果出了事,我向你保证,一定让厉有疚、岳冷、林有邪,全都给你陪葬!” 第四封…… 重玄胜是冷静起来,可以比任何人都要冷酷的家伙。 以他的智慧,也当然能够明白,发更多的纸鹤,也根本不能够影响什么。 但这些看起来很是臃肿的纸鹤,却是一封接一封地来。 姜望没有再看下去,就着手上的一封,回信道:“还活着。” 下一刻,星河空间的邀约便已出现。 姜望接受邀请,出现在星河亭中。 星河亭中的这胖子,却是全然不同于信里的焦急,反而斜着眼睛,乜了姜望好几眼。 “我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子,才会在替陛下办案的时候,贸然离开国境。姜青羊啊。” 他夸张地摇头道:“你让我开了眼界啦!” 姜望在出国缉凶的过程中失踪,生死不知。负面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两名神临级的青牌都在北衙接受质询。而姜望又怎么都联系不上…… 即使是智慧如他,也燥怒不安。这些情绪,对自诩冷静睿智的他来说,是失控的表现。 见得姜望本人,难免有些恼羞成怒。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于事无补嘛!”姜望摆了摆手,一脸轻松地道:“怎么,以为我死了?” “呵呵。”重玄胜坐了下来,冷笑道:“我用头发丝也能想得到,布这样一个局,肯定不止是为了杀你。只要承担得起后果,杀你不需如此复杂!而且你又是这么容易上当!” 姜望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心想,原来你不是用肥肉,而是用头发帮助思考的吗?许高额前道不孤也! 他也跟着坐了下来,不怀好意地道:“那你用头发丝帮我分析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玄胜满怀智识上的优越感,欣赏着姜望崇拜的目光(他自以为)。 往后挪了挪,让自己靠坐得更舒服一点:“从你和林有邪到照衡城开始说起吧。” 姜望笑了笑:“但是我觉得应该先说一下余北斗。” “余北斗?”重玄胜揉了揉额头,终于是无法维持轻松:“还真有点雾里看花的意思了。” 当下,姜望就从离开府邸、路上遇到余北斗开始,把这一次的事情经过,都讲了一遍。 他知晓重玄胜的才智远胜于他,因而并不加任何主观感受,只原原本本地陈述。 重玄胜默默听完,说道:“我发现了第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姜望很有派头地道:“说来听听。” 重玄胜道:“在跟你共同的经历里,厉有疚和岳冷都没有说谎。” 沉默了片刻。 姜望问道:“然后呢?” 重玄胜想了想,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前提。现在厉有疚和岳冷,在北衙里狗脑子都快咬出来了,互相指责对方卖国。” 姜望皱了皱眉:“你说明白一点。” 重玄胜显然也已是习惯了,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说明,他们都知道你可能不会死,所以不会说立即就会被拆穿的谎言。不然,他们这种级别的捕头,多的是位置可以给对方下钩子。”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岳冷和厉有疚,都知道那个追杀我的人,未必会杀我?由此可得,他们两个都认识那个人?”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看来那个追杀你的人,给你留下了很特别的印象?” 在方才的讲述之中,对于被追杀的经过,姜望几句话便带过,只着重强调了其人隐匿的特点。 此刻语气也是淡然的:“还算深刻。” 重玄胜这时才回答道:“未必是认识。但是对其人的性格、作风,应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这两个人都有问题?”姜望问。 “分人,分事。但至少对咱们来说,便是如此了。”重玄胜答道。 姜望问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再怎么天下第一,现在也才内府境,至于调动如此力量、费如此周章?” “在这之前……”重玄胜看着他,笑了:“你还不知道临淄现在是什么风向吧?” 姜望翻了个白眼:“我上哪里知道去?我现在的视野范围里,只有一条狗!” 重玄胜眼皮跳了跳,感觉自己被辱骂了。 但也不愿此刻跟这死里逃生的二愣子计较,转脸笑嘻嘻地,把临淄疯传的一些流言讲了一遍,还复述了一些闲杂人等的讨论,展示临淄现时的舆论环境。 虽是复述,但有些语气模仿得特别精髓。 比如—— “姜望那个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 “想不到姜青羊人面兽心,竟然做出这等事……” 姜望宠辱不惊地听完。 发现自己已经摇光坊里踢过寡妇门、赶马山上挖过绝户坟、包庇了阳氏余孽、陷害过曹大将军、是平等国的暗子、地狱无门的杀手、钓海楼的秘密成员、阴谋覆国、插手争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立为神塑,倒为黄土 把临淄城里的流言说了个遍,重玄胜笑问道:“怎么样,现在什么心情?” 姜望反问:“有人信吗?” “为什么没人信?因为你是齐国天骄,是齐国的英雄,在观河台为国展旗?” 重玄胜道:“供台上的神像,本质不过是泥土。可以供在桌上,也可以踩在脚下。你以为你已经金身不坏了?神临强者的金躯玉髓尚可被打破,何况你这虚无的光环呢?” 姜望起先是不在意的,因为基本上都是无稽之谈。但听重玄胜这么一说,忍不住问道:“那现在,有多少人在踩这滩泥?” “满临淄都是。”重玄胜目光幽幽,扳起手指数道:“不仅街头巷尾骂声一片,朝廷也有人要拿你立案,有要直接下追缉令的,有要彻查青羊镇、直接审讯你手底下那些人的……甚至你在天府城的太虚角楼,也有人要收归国有呢,怀疑你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姜望笑了。 “你这笑得,可有点讽刺啊。”重玄胜轻笑。 “我只是觉得……”姜望说道:“我在迷界拼过命,我在观河台为齐国争荣,我做过的事情,我获得的功勋,应该让我得到一点信任的。” “自然也有人信任你。”重玄胜道:“比如我,比如十四。” “你不懂。”姜望摇摇头:“你们的信任,更多是因为感情。我说的是,那些与我素昧平生的人,为何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对我下判断,却对我真正做过的事情,视如不见呢?” “是你不懂。”重玄胜说道:“很多时候,人们说什么,其实跟你做了什么无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姜望。你还不能够看明白吗?你得势的时候高在云巅,所有人都会仰头看你,你失势的时候跌落尘埃,那路人经过你的时候,可不是要踩一脚吗?顺便的事情!” “是吗?”姜望表情复杂。 “今日捧你之人,未尝不是来日踩你之人。”重玄胜忽而哈哈一笑:“不要这么严肃嘛,姜大人!我只是提前让你适应一下。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堂堂三品大员,这种事情,以后还多着呢!齐国虽大,高处却也很拥挤。你走得越高,就会经历越多!” 姜望咂摸出味道来:“提前让我适应一下,是什么意思?” 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传你是平等国的暗子也就罢了,说你阴谋复国也很见气魄。你以为为什么还会有人传你踹寡妇门、挖绝户坟?” “为什么?”姜望瞧着他。 “我干的!” 重玄胜颇有些得意:“当时不知道你是生是死,就按你还活着的情况,随手处理了一下。” 姜望大概琢磨到一点他的思路了,但仍免不了有些牙痒痒:“就算是要把水搅浑,也不至于说我挖绝户坟吧?” 重玄胜的笑意在肥肉上漾开:“意思是你不排斥踹寡妇门咯?” 姜望被噎到无话可说,闷了半晌才道:“真有你的。” “你以为这就完了?” 重玄胜一脸古怪:“还有人传我跟你有断袖之癖呢,说什么我们一直找借口住在一起,从霞山别府到摇光坊,整日形影不离。” “这个可不是我干的。”他补充道。 姜望都惊了:“那是谁干的?造这个谣有什么意义啊?” “谁知道呢?”重玄胜无所谓地道:“你站得越高,能看到你的人也就越多。而人嘛,一多起来,就什么鸟都有了,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长,有的短。” 姜望翻了个白眼:“你是在说人吗?” “哈哈哈。”重玄胜笑道:“活跃一下气氛。说回正题,你知道这一次,本公子的妙笔在哪里吗?” “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把水搅浑,就已经很妙了。”姜望不无恭维地问道:“还有更妙的?” 重玄胜曲折地“欸”了一声,摆摆手道:“这也不算什么。” 但瞧他的表情,分明相当享受。 毕竟是天下第一内府的马屁,生硬归生硬,分量是很够的。 “水虽然浑了,叫人看不清楚。但是你也知道……”重玄胜看着他道:“水里是真的有鱼的。” 姜望顿了顿,说道:“是。” 其实传他勾结平等国,传他保护阳氏余孽、灭了照衡城总捕头满门,他都并不在意。因为他问心无愧,事实真相总有办法查清。 唯独对于他掩护地狱无门阎罗入城一事,他无法坦然。 归根到底,因为他真的做过这件事! 虽然彼时彼刻心境形势都不同于此时此刻,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却无法轻易抹去。 “无须讳言。”重玄胜说道:“当时咱们的选择并不多。你对齐国没有归属感,要兑现你对尹观的承诺。而我很需要你的帮助,不想你离开临淄。归根到底,那件事是我们共同的选择。其实那时候我有后续计划,本想顺手把尹观他们送进北衙来着,但尹观其实也并不信任你,没有给我操作的机会…… 当然,无论有多少理由,它终究是个问题。” 重玄胜笑了笑:“本以为时过境迁。既然有人提起来,那就正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怎么解决?”姜望问。 重玄胜问:“你有注意听那个流言吗?还是因为心虚,略过了?” 姜望皱着眉头,慢慢复述道:“说我暗地里是地狱无门的杀手,掩护地狱无门的阎罗进入临淄,又在事后掩护他们逃离,甚至于我的青羊镇,都是地狱无门的驻点之一。” 重玄胜问:“你是地狱无门的杀手吗?” “当然不是!”姜望道:“尹观邀请过我,但我拒绝了。” 重玄胜又问:“青羊镇上,有地狱无门的隐藏驻点吗?” “当然什么都没有!青羊镇干干净净。”姜望道。 “很好。”重玄胜说道:“最早的流言,是传你掩护地狱无门的阎罗进入临淄,伙同秦广王、仵官王,杀了聚宝商会会主苏奢……而其余的部分,则是我补充的。”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因为它没有一个‘信’源,不能成为‘信’言,一旦传播,就连最早传播的那个人,也无法成为它的权威解释,每个人都有解释它的权力。显然,我的补充让它变得更翔实,更有板有眼,也更有说服力。” “所以?”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在所有的流言之中,这一条最像样,最真实,最有机会拿到铁证。可以说是你的命门所在。所以很快就会有人要求彻查青羊镇,而我会调动政治资源,尽全力反对。但最终,这件事情会如他们所愿!” 话说到这里,姜望完全明白了。 青羊镇完全经得起调查! 既然青羊镇不曾是地狱无门的驻点,姜望也不是地狱无门的杀手,那么他掩护阎罗入临淄的事情,自然也就是无稽之谈! 事实上,在这一次看似铺天盖地的黑潮中,这才是姜望唯一的弱点。 而重玄胜只是顺手一推,就已将它抹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你之生死,得失一子(为盟主妙玉姐姐再爱我一次加更!) 在追缉阳国余孽的过程中,姜望突然失踪。 紧接着临淄城流言似起,几乎条条都要置姜望于死地。 而重玄胜在如此突然且纷乱的局势中,一眼看到要害所在,反手将其抹平。 这等心计手段,不能不让人叹服。 他既然于这一次铺天盖地的流言攻势早有对策,也难怪还有心情开姜望的玩笑。 姜望一方面恼恨于这胖子的促狭,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有些佩服。 他想了想,忍不住说道:“你刚才说,这些是按照我还活着的情况,随手做出的应对。我现在有点好奇,如果我死了,你又会怎么应对?” “如果你死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应对。”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因为那个时候,无论是出于什么需要,你都一定是大大的忠臣!任何泼在你身上的脏水,都不会有意义。谁污你,谁是齐国的敌人。仗此大势,我有的是办法,把岳冷、厉有疚,剥皮抽筋。” 一个还活着的人,忠奸都很难断言。唯有死者,才可“盖棺定论”。 而一个意外死掉的黄河魁首,必然是忠心耿耿的正面人物。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什么污水也不能沾身。 这是齐国的需要,而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左右。 剥皮抽筋这四个字,重玄胜说得轻描淡写,岳冷厉有疚,仿佛也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唯是如此,才见得他的手段与自负。 姜望这一路走来,多在风口浪尖上,成长良多,可以说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的锋芒。 重玄胜与之同行,常常不显山不露水,但以他的智慧,这么长时间苦心经营下来,力量又膨胀到了何等地步,恐难叫人尽知! 姜望闻言笑了:“看来我若想报复他们中的哪一个,现在抹脖子,倒是最简单的选择。” 重玄胜也笑:“冢中枯骨,怎配你以此相报?” 厉有疚和岳冷。 一个是四大青牌世家的后人,神临修士,三品青牌。 一个更是一代捕神。 但在重玄胜口中,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姜望说道:“我想,岳冷和厉有疚,两人之中,必有一人与平等国有牵扯。甚至于,就是平等国成员。” “现在还说不好。”重玄胜摇头道:“这两个人都是顶资深的青牌,要想正面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破绽、线索,基本不可能。郑商鸣与我传过消息,北衙现在也只是暂时以问话的名义将他们禁足罢了。” 姜望叹道:“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两个人都很有些奇怪。” “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虫,谁也不可能完全洞察谁的心思。这是我一直提醒自己的事情。”重玄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还没有反应过来,重点在哪里。” 姜望愣了愣,旋即也想明白过来。 重玄胜之前的那句话里,重点当然在郑商鸣! 郑商鸣之所以给重玄胜传消息,当然是看在他姜望的面子上。 但同时,他的传话,代表至少在郑世这里,姜望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几可以代表天子的意志! 天子以这种隐晦的方式,宽慰了姜望的心! 而今之齐天子,亲手铸就齐国霸业,威望无以复加,恩罚皆出圣心,只言片语,即是金科玉律。何以需要用这般隐晦的方式,来宽慰姜望呢? 天子亦有所图! 随着重玄胜的点拨,姜望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在这无比纷乱、千丝万缕看不到清晰主线的棋局里,他只不过是一处边角! 黄以行突然身死,曹皆暂被禁足,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他的生死劫争,在这个突然展开的棋局上,可能不过是一两颗棋子的得失! “不要太感动了。”重玄胜忽然说道:“天子权术,如何能测。这次你若是死了,身后之名自是无忧,但又到哪里来感受这份圣眷呢?” 北衙都尉郑世,能允许郑商鸣私底下为姜望传消息,就表示,天子并未被流言影响,依然信任姜望。这毫无疑问是圣眷甚隆,或该让人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但是另一方面,残酷的地方在于……天子入了这局棋,却根本未对姜望的安全有任何保障,全凭自争罢了。 对天子所要的胜利来说,天下第一内府,也是可以忽略的。毕竟天骄每代都有,哪怕是黄河魁首,魁首的价值已经在那里了。天子的恩荣已经给够,而现在是另外一场胜负。 “难怪古来智者难善终!”姜望笑道:“任是哪位天子,也不愿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这名满天下的青羊子一眼。 他一直嘲笑姜望的智慧,但姜望其实也很聪明,“蠢”只是相对他而言。 他提醒姜望,不要被齐天子的帝王权术所操纵,感恩戴德,傻乎乎的抛头颅洒热血。 而姜望提醒他,有时候天子的真实心思如何,并不重要。天子需要你感恩戴德,那你感恩戴德就是了!不要仗着自己智计过人,就自以为能跳出一切,无视天子威权。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为什么齐天子对姜望,如此恩宠,有远超过别人的亲近。姜望虽然不及他聪明,但往往能够抓住事情的本质,非常清醒! “哈哈哈,所以晏相归隐,江相绵软,陈泽青沉默寡言,田安平动辄发癫。活得都累!” 重玄胜哈哈一笑,便将这话题揭过,转道:“秦广王和仵官王联手杀苏奢之时,只有你们四人在场。现在这件事情被掀出来,你觉得会不会是尹观做的?” “说实话,我不知道。”姜望说道:“我与尹观虽然相熟,也算得上有些交情。但他并不是一个会把交情作为考量的人。为了达到他的目标,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或许有人能够例外,不过那个人不是我。”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苏沐晴。尹观在佑国下城二十七城里的那个表妹。 如无意外,现在应该已经在上城生活。 随着尹观声名愈著,佑国方面就愈要重视她。 “如此说来,便不是尹观。在这种时候把你掀出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重玄胜略想了想,便果断道:“那就是苏奢了!” “怎么可能?”姜望这一次很难同意:“我亲眼看到苏奢被杀死!” “以尹观表现出来的手段、实力,地狱无门不可能在不经过他认可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抖出来。想来想去,也只有苏奢有这个需求,也有这个脑子,能够抓得住这个时机。” “但是他死了!”姜望虽然向来信任重玄胜的智慧,但也觉得这实在有些荒谬。 他亲眼看到苏奢被尹观所杀,此事绝无虚假。 “耳朵会骗你,眼睛会骗你。” 重玄胜说着,用肥大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但是脑子不会骗你。” 姜望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重玄胜见状,解释道:“哦,我是说。如果有的话。” 姜望:…… 你还不如不解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一颗棋子几人落 毕竟现在是真的打不过了,为免姜望恼羞成怒,重玄胜赶紧又道:“说起来我早就有所怀疑,当初苏奢贸然出城去截杀你,这实在太莽撞,不符合他的性格。当然可以说他是对前路感到绝望、被失败冲昏了头脑,但是怎么想,苏奢也不该是那么脆弱的人……” 他在跟姜望讲述的同时,也是在迅速厘清自己的思路,越想越是清晰,不由得叹道:“现在看来,假死脱身,跳出死局,天空海阔,真是一招妙棋!” 他一拍大腿:“这才是我了解的那个苏奢!” 姜望仍然觉得,重玄胜在这件事上,有些太武断了:“他特意跑到我面前来假死?如果不是尹观,我根本没可能杀掉他啊?” 重玄胜摇了摇头:“在彼时彼刻,聚宝商会的局势,已经无法挽救了。他截杀你,是为了杀掉我,报复我毁掉他的心血。然后再借重玄家之手,完成假死,重获新生!” 说着说着,他的思维又发散开,眼睛一亮:“和昌商盟!” “那个众多小商行联合组建的新兴商盟,就是苏奢的新躯壳!” 当年苏奢的整个计划,在此时显出了最后一环!头尾俱足! “我现在才算是想明白了!居然被他骗了这么久!这条毒蛇藏得也真的是好,耐心也很足!” 重玄胜越分析越是激动:“能够因为你这件事情,提早发现他,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望本来一直半信半疑,听到“和昌商盟”这个名字之后,却也立时信了七成。 他虽然不怎么管事,却也对新兴商会中,德盛商行最大的对手有所了解。知道这完全是一个在聚宝商会尸体上成长起来的商会。 若是苏奢是其幕后首脑,这家新兴商会,为何能在四海商盟和重玄家两个庞然大物口中夺食,也就足可以解释了。 谁还能比苏奢更了解聚宝商会? “如果真是苏奢的话……”姜望说道:“在假死之后,他加入了平等国?还是说,他可能一直就是平等国的人?” 重玄胜摇了摇头:“平等国那样的组织,理想高于一切,胜过才能、智慧、资源,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存活到现在。苏奢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跟平等国那群人走不到一起去。 我更倾向于,他们只是互相借势布局。彼此可能互相知道有这样一股力量存在,但并没有交流。因为他们之间的配合,也并不完美……” “苏奢还是很有头脑的。”重玄胜琢磨道:“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齐国的重要程度,这条消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苏奢这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痛打落水狗啊!” 姜望:…… 虽然很形象,但这个比喻真是听得让人牙痒。 “我知道了!”重玄胜又道。 姜望也早已习惯他的一惊一乍,不由得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为何这局棋如此混乱,连我也一时没能洞彻。因为它有太多棋手!” “怎么说?” 重玄胜这会反倒冷静了下来,微微一笑,在姜望面前,展现他智珠在握的从容。“你说过,你认为杀死黄以行的人,是阳玄策,对不对?” 姜望很肯定地道:“是。这是我跟林有邪共同做出来的判断。” “黄以行踩着阳氏的名声上位,阳玄策绝对有理由杀他。恰好又有曹将军斥责之事,将他伪造成自杀,引起齐国新旧齐人间的矛盾,这也是还算聪明的一个局。” 重玄胜分析道:“但这个局很好破。就像朝廷做的这样,派你去查案,用最具代表性的新齐人去查新齐人,一切迎刃而解。” “假如我是平等国的人,一看到天子钦点你这位黄河魁首去查案,就能够明白,此局已经被破。” “所以在这个环节,在之前被打得偃旗息鼓的平等国出手了!他们在阳玄策的局上,顺势又做了一个局!” “这个局是什么样的?”姜望问。 重玄胜摇头道:“所有的智谋,都要以情报为基础。就像我如果不是推断出了苏奢未死,也根本无法推论到这一步。以现有的条件,我还无法看见平等国布局的全貌,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我现在能够确定的信息很有限……” “第一,平等国的局,是建立在阳玄策之局的基础上,是顺势之局。唯有如此,才发起得这样突然,叫人难以防备。一夜之间,成就席卷之势。苏奢又在这一局上看到机会,添了一子。此外还有一些人……现在还不能断定。” “第二,岳冷和厉有疚,谁与平等国有关不好说,甚至他们可能都和平等国无关。在这个步骤,只需要提供一个信源可靠的消息,换成别的青牌去追击阳玄策,你可能也会没头没脑地跟着去。” 这胖子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分析之余,总不忘嘲讽。 姜望自己确实想不到这么多,只好暂时忍气吞声:“还有呢?” “但至少,那个追杀你的人,一定是平等国势力。” “废话!”姜望抓住机会,立马反击:“这还是我告诉你的!” “呵。”重玄胜道:“那你说个第三我听听?” 姜望眼珠子一转:“第三,平等国既然不希望我回齐国,一直把我往西赶,那我现在就应该赶回齐国!敌所不欲我必为,兵家制胜之道也!” “可以啊,姜爵爷,这话哪儿学的?” 姜望自得一笑:“李龙川动不动背兵书,我也记得几句!” “这就叫纸上谈兵!”重玄胜毫不留情地予以打击:“我问你,平等国对你的追杀停止了没有?” “应该是停了。”姜望也确实是认真思考了:“就算没有,我回齐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再将她钓出来!” “你当人家是你,那么好钓?平等国能布下这么一个局,能想不到你回齐就是已有准备?”重玄胜随口就鄙夷了一句,然后道:“你既然知道那人当时是把你往更远处赶,那怎么没有想到,现在停了追杀,恰恰是并不在乎你是否回返齐国。又甚至……正等你回返呢?” 姜望做着最后的挣扎:“追杀不是他们有意停的,是顾师义救了我。” “你又知道顾师义是人是鬼?你们有几分交情?” “你是说,顾师义有问题?” “未见得就有问题,真是路见不平,也不是没可能。但我肯定,以平等国的这种布局风格,你现在回齐国,一定还有更多的手段等着你。”重玄胜道:“所以你现在恰恰不能回齐国!你当初不该离开棋盘,但是既然短暂离开了,就不该再跳回来。” 姜望愣了愣:“那我去哪里?” 重玄胜挥了挥手:“找个地方去游山玩水吧。等我把事情处理干净,摆平后患,你再回来!” 姜望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回去,会有什么手段等着我?” “我怎么知道?”重玄胜撇了撇嘴:“我又不能掐不会算!” “好吧。”姜望扯起嘴角,微笑了一下。 看到姜望向来清澈宁定的眼睛,那一抹黯然。 重玄胜心中明白,姜望还是不太能够忍受,现在这种名誉被肆意践踏的状况。 上一刻风光无限、天下知名,下一刻就污水淋身、人人喊打。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夜之间……倘若设身处地,任是谁,也难以平和。 姜望面上不说,心里是有些受伤的! 于是解释道:“但真等他们的手段落下了,我们未必挡得住。我再怎么自负,也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听我的,你现在既然跳出了棋盘,便自去游山玩水,这局棋,让那些大人物自己下!待尘埃落定了,你还是齐国第一天骄,天下第一内府,自有无数人,为你正名!” “既然别人把你当棋子,那你跳出来就不要想太多,管他娘的怎么下,玩你自己的去。” 他看着姜望,既是鼓励对方,也是鼓励自己:“真要来一局,以后咱们做棋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本愿 姜望从太虚幻境里退出的时候,狗还在。 铁浆果当然是已经啃干净了,就连果皮都没剩下。小灰狗还在那里舔地板。 姜望收了匿衣,对它招了招手:“过来!” 小灰狗摇动着的尾巴骤然一停,扭头便瞧见了角落里的姜望,警惕地一个转身,四肢按地,对着姜望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姜望好笑地看着它:“小东西,吃了我的东西,还给我脸色看?” 小灰狗显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但应该能够感受得到,面前这个陌生人,并不怕它的威胁。 所以它立即大叫起来。 汪汪汪! 真是看家护院的好苗子! 姜望得意地笑了:“你尽管叫唤,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以他对声音的掌控能力,把这条小狗的叫声束缚在阁楼中,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小灰狗叫了半天,也没能叫来帮手,显然有些慌了。把尾巴一夹,便往楼下跑,灰溜溜让出了地盘。 姜望拿出一枚铁浆果,一口咬破。 果香瞬间四溢。 小灰狗已经跑到楼梯口的身影,霎时顿住了。 它扭过头,鼻子贪婪地嗅了嗅,迈开小短腿,使劲摇着尾巴,向姜望跑了过来。 显然已经认出来,这颗征服了它身心的果子。 姜望便懒懒地靠坐在那里,又咬了一口。 小灰狗跑到近前,馋得不行,但又不敢造次,在姜望身前来回地蹦跶,尾巴摇得像风车一样,张着嘴,吐着舌头,傻里傻气。 姜望三口两口把这枚铁浆果吃得干净,拍了拍手:“没啦!” 小灰狗霎时不蹦了,尾巴也摇不动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姜望,显然有许多的疑惑……和受伤。 “让你凶我。”姜望笑得很得意,站起身来:“我走了,你的地盘还你。” 身上碎成破布条的如意仙衣,实在有碍观瞻,但它又需要汲取宿主身上的力量来自我修复,也就是说——不能脱下。 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内府,声名远播的天骄,披一身破布条,实在不像话。 姜望在储物匣里翻出一件新衣,套在外间,稍微有些不是那么自在,但在如意仙衣修复完成前,却也只能如此。 他径往外走。 “呜呜呜。” 却是那条小灰狗,又窜到了他脚边。 一会儿跑前,一会儿跑后,急得摇头晃脑。 姜望低头好笑地看着它:“你想跟着我啊?” 小灰狗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人立而起,两只前足,搭在了姜望的小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也不知是它本就这么机灵,还是先时吃的那枚铁浆果,增加了它的灵性。 “狗啊狗。”姜望笑罢,又叹了口气:“跟着我,你无家可看啊。我又是丧家之人了。” 当然没有“丧家”那么严重,有临淄那群朋友看着,有重玄胜把控局势,青羊镇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他现在也的的确确,是被赶出了“家门”,难免有些忧绪。 小灰狗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算听懂了,也只会更满意。不用工作就有饭吃,上哪里找这好事? 尾巴摇得非常起劲。 对于这位“天涯沦落”时的小伙伴,姜望还是有些怜惜的,不然也不会给它铁浆果吃。 于是一探手,单手将它提溜了起来,就这样施施然下了楼。 房主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家,彼时正在门前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姜望一直走到他面前,他才半眯着眼睛看过来。 但见一青衫男子,长身玉立,意态从容,飘飘似仙人,仅这份气质,便是平生未见之人物。 姜望提了提手里的狗,笑着问道:“老人家,这是你家的狗吗?可否割爱?” 老人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溜着的小灰狗。 这狗被提溜着,却也不觉难受,正咧着嘴吐着舌头,不停地摇尾巴呢。 “看来它很喜欢你。”老人挥了挥手:“我家大狗才下了一窝哩,这只身体最弱,总受欺负。带走吧,好生待它便是。” “实在感谢。”姜望说着,取出一块碎银,放在躺椅旁边的茶凳上:“这是买狗的钱。” 不是他拿不出更多,花些道元石他也舍得。 但骤得横财,未必是福。 “这怎么使得?”老人一下子坐起来,把银子往回推:“自家土狗,不值什么钱。” “收着吧老人家。让人安心,亦是功德。”姜望温声一笑,转身一步,便消失在他眼前。 这老人愣了愣神,又看了看手里的银子,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刚才真的遇上了一位超凡修士! 但这位超凡老爷,跟他听说过的、曾经跪伏过的超凡老爷们,却如此不同! …… …… 重玄胜跟姜望在太虚幻境中说话的时候,其实人在定远侯府中。 局势当然没有他跟姜望说得那么轻松,这是一局如此复杂的棋,每一个棋手都在其中贯彻意志,他再有智慧,毕竟力量有限,不可能主导局势。 他也只是火中取栗罢了。 当然,他的堂叔重玄褚良,从来是他的依靠。 “看样子他是没什么事情了?”重玄褚良问道。 这位凶名赫赫的大人物,此时瞧来,真是再温和不过。 脸上带笑,靠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说话也是轻声慢语。 谁能想象得到,这样一个温吞的老人,竟是以杀人成名呢?而且,“最擅杀人”! 体型与他相似,但更胖几分的重玄胜,闻言道:“应是受了很重的伤,不过现在是安全了。我让他先别回齐国,随便哪里去转一转,等这边尘埃落定再回来。免得那些人再于他身上做文章。” 重玄褚良点了点头,问道:“他知道现在国内是什么环境吗?有什么反应?” “我已与他讲了。反应嘛……”重玄胜笑了笑:“总是有些难过的。” 重玄褚良淡声说道:“这种事情,以前有,现在有,以后还会有。叫他不要太把名声当回事。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做人做事,束缚太大了。” 重玄胜摇了摇头:“束缚他的并非名声,而是本愿。他愿意,所以他去做。他不愿意,所以他拒绝。逐名亦是逐利,非是姜望所求。他求的,是无愧于心。” 他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但见晚霞灿烂,如血一般。 “如果有一天,他觉得这世上无人不可杀、世间无人不可恨……他会比世上最恶的人还要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阴翳 天高云阔,官道之上,一袭青衫漫步而行,踏碎青云朵朵,瞧来从容不迫,速度却是极快。 他的怀里鼓鼓囊囊,过得一会,一颗灰毛迎风的小脑袋钻了出来,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刚睡醒的懵懂。 这一人一狗,自然是姜望和他刚收养的小灰狗。 不是姜望喜欢这样贴地飞行、自己限制视野,而是现在伤势并未尽复,又不知平等国动向,不得不低调行事。 早先逃跑的时候,没工夫细究,只知最后是往南跑的。离开那处小镇之后,姜望才知道自己是到了象国。 此国有巨象,象国人以庙祀之。 姜望没见着。 毕竟巨象栖居之处,是人家的圣地,等闲并不开放。而他现在,也没有太多好奇的心思。 只是身在象国的话,他自然要去一趟星月原。 一则补充图腾星力,二则与观衍大师再做交流,三则……有没有强者追踪他,他是发现不了,观衍大师却能帮他排查一遍。 姜望一边疾飞,一边随手取出一个油纸包,解开来,伸掌托着,摊开在小灰狗面前。 油纸包里,是一块一块切好的鸡腿肉。 小灰狗眼中的迷糊一扫而空,霎时变得很精神。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相对于它的体积,它的胃口显然是过于好了,很快就把一包鸡腿肉都吃了个干净。吃完后,还讨好地舔了舔姜望的手。 姜望嫌弃地咦了一声,引动水元,把手洗了一遍。 看着那细细的水流在空中舞动,小灰狗立时缩了缩头,显然想起来被逼着洗澡的痛苦经历。 一人一狗,径往星月原去。 …… …… 容国是东域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国。 往年来说,比较让人有印象的一件事,可能就是道历三九一八年,容国率先发出国书,向全天下宣告阳国有乌祸肆虐之事。 这应该是一件很见国家担当的事情,往大了说,容国可能是消弭了一场大祸,拯救东域于水火……这当然只是容国人彼时的自以为。 事实是,齐国果断调集大军,彻底扫除乌祸,同时也把阳国,收为了齐土。 担当的名声和实际的好处,都是齐国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容国都是其它国家的笑柄。 费尽心力的一番操作,结果把自己变成了齐国的邻居。就好比一只兔子,主动睡到了老虎的嘴边,天底下还有这么想不开的国家吗? 不过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上,容国的确让很多人改观。 身具无拘神通的林羡,以一柄砍柴刀,在观河台留下了独属于自己的璀璨光芒。 诚然远不能跟盖压群星的齐国姜望相比,但撇开姜望来说的话,放眼整个东域,在内府层次,也就一个申国的江少华,可堪比较。 容国人都已经称林羡为东域内府前三了。 所谓“东域内府前三”,其实并不怎么威风。 但这亦是一种慰藉,代表容国……或许还有未来! 因为笼罩在容国上空的阴影,已经如此庞大。 真正清醒的人其实明白,容国藏了许久的林羡,在黄河之会上黯然落幕,基本就已经宣告,容国的努力失败了。 或者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重复阳国旧事。 甚至于,如阳地归为齐地那般,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恶劣的结果其实有很多。比如……齐国并不愿视容国人为齐人,而把整个容国,都作为凶兽巢穴! 引光城是边境重镇,曾经是容国与阳国相对的边城,现在直接与齐国接壤…… 驻军力量已经增加了两倍有余。 相对于边境线上齐国驻军的稀稀落落,容国这边可谓是严阵以待。但齐国士卒个个昂首挺胸,自信锐利。容国这边的士卒,虽然不至于畏畏缩缩,一个个的也格外忐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国力上的差距如此巨大,任是什么名将,也难以保持昂扬的士气。 作为军镇,引光城自不像那些普通城市那样气氛轻松、商业发达,可供消遣的地方少得可怜。 所以当那个胖汉骂骂咧咧,说“什么鸟城市,玩钱的地方都找不着。” 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是,就是。”跟在他旁边的瘦个儿附和道。 抱怨引光城无趣的声音虽不稀奇,这一胖一瘦两个人走在一起,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没有办法了。”胖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玩不成,就先办正事吧。” “三哥,能不能再玩会?”瘦子苦着脸道:“我不想上工。” 啪! 胖汉一巴掌盖在他后脑勺上,大义凛然道:“躺平是可耻的!你不上工,我吃什么?我的花销从哪里来?” 瘦子揉了揉脑袋,委屈巴巴地道:“好吧。” 两人于是往北走。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路过了很多人,很多房屋。 胖汉忽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卷舆图,对照着仔细瞧了瞧。 然后转身,一言不发地又往南走。 瘦子跟在后面,闷头走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三哥,刚才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胖汉回过头来盯着他:“嗯?” 瘦子瘪着嘴:“问问嘛。” “李老四啊李老四。”胖汉呵斥道:“你脑子不好使就少说话。晓得什么叫探路吗?咱们这些做坏人的,什么时候都要先把后路看好。这叫下雨之前就备伞,你可晓得?” “晓得嘛!”瘦子委屈地道。 “烦人!”胖汉一甩头,趾高气昂地继续带路了。 两人这一次没有再走错地方,照着舆图,很快找到了位置。 “欸,这里有人住欸。”瘦子表现得有些苦恼:“真麻烦。” 在他们面前,正是一处占地颇广的院落。 两个孔武有力的门丁,正警惕地看着他们:“干什么的?” 不知是这里太偏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此时街上,恰无行人。 胖汉什么话也不说,直接一手一个,像摘桃子般,轻松摘下两颗头颅,一脚就把大门踹开了,大步走入其间。 瘦子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血迹,一边肩上扛一个无头死尸,紧跟其后,也走进院子中。 他随随便便将两具尸体扔在地上,反身将大门关拢。 门插毕竟是断了,怎么也关不上。 砰砰! 他捶了两下门,气恼道:“三哥啊,你劲使太大了!这门修不好哇!” 彼时胖汉正一巴掌把一个侍女的脑袋拍进了胸腔里,抓住这具尸体反手一丢。 尸体便刚刚好卡在门后。 没好气地道:“这不就完了吗?笨蛋!” “欸”瘦子仿佛发现了新世界,开心地拍手道:“我们看谁叠得高!” 胖汉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好玩。” 但脚下却一错,赶紧抢身入了里间。 “不许耍赖!”瘦子哇呀呀叫着,紧跟其后。 里面很快响起了尖叫,但声音并不能传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断魂 广袤的星月原上,晚风自由吹拂。 小灰狗正在撒欢。 在以姜望为圆心、方圆五百米的范围里,跑来跑去。 因为它实在有些小,星月原的草地又很茂盛,往往要等它跳起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一堆飘摇的灰毛。 也不全是贪玩,那枚铁浆果仍未被它吸收完全,正是精力充沛,需要跑动宣泄的时候。 而盘膝坐着的姜望,沐浴在纯净的星光之中,自然是正在跟观衍大师交流。 观衍大师语带笑意:“为何每次见小友,你都有些狼狈啊?” 姜望老脸一红:“我也不想……” 观衍大师倒也不让他太难堪,转问道:“这次怎么还带了一条狗过来?” “有点缘分,正好它也黏我,就养着了。” 观衍大师的语气有些唏嘘:“我倒是很久没有看到狗了。森海源界里,不存在这种动物。” 姜望想起黄脸老僧那一辈和尚,偷人家芦花鸡吃的往事,以及被苦觉老僧骂为偷鸡摸狗的苦谛……忍不住问道:“大师你也爱吃狗肉?” 观衍大师显然是愣了一下,经由星力传来的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这……你养来……是为了吃?” “这倒不是。” 姜望当然不好说,他以为这是悬空寺的传统。 只道:“有时候觉得,狗真的是很容易满足。” 他看了一眼蹦来蹦去的小灰狗,这可怜的小东西,仍是欢快地不得了,根本不知道主人在讨论什么。 “知足是一种大智慧。”观衍大师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怀缅的情绪,蔓延在星力中。 姜望问道:“大师年轻的时候,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吗?” 观衍大概是想了想,然后才回道:“悬空寺还是很强的。” 像观衍大师这样的绝顶人物,悬空寺肯定重点照看。且观衍大师的师父、师祖,想也知道都是强者,不会让旁人轻易欺侮自家晚辈。 以观衍大师的资质和出身,或许一直到进入森海源界之前,都不曾吃过什么大苦头。 他在进入森海源界之前的生活,大概就像重玄遵那样,从小风光到大,一路都在掌声中。可能最大的“挫折”,就是被胖弟弟异军突起,威胁到了家族继承人的位置。 哈! 这么一对比,好像还挺心酸的。 姜望却既无自艾,也无怨尤。只笑道:“我在道院外门的时候,一个普通的山匪寨子,就能让我狼狈。我刚刚超凡的时候,一个腾龙境的修士就能让我狼狈。现在我虽然还是以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您面前,但却已是因为神临境以上的强者了。” 他的语气,笃定而从容:“我相信只要我一直往前走,能让我狼狈的人和事,都会越来越少。” “妙哉。”观衍大师笑道:“此心如菩提,当无来忧!” …… …… 容国在星月原的东北方向,容国再北,便是断魂峡。 今夜起的正是北风。 断魂峡的风,或许吹来了容国,才会如此凄冷。 在引光城里的那栋大宅中,已经不见一个活人。 唯独在那扇大门前,两摞高高摞起的尸堆,并立无言。 从尸堆的高低上来看,郑肥和李瘦,显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赢的是李瘦。 砰! 郑肥坐在院中,握拳捶地面。 “可恶!” “可恶啊!” 他倒是很有赌品,比试输了虽然生气,却并不因此欺负李瘦。 李瘦蹲在旁边,嘿嘿嘿地笑,又假惺惺地安慰道:“三哥莫气,常言道,输乃兵家常事。你要是不输几次,旁人还以为咱们兄弟不知兵呢。” 郑肥并不说话,被李老四趁机教育,使得他气鼓鼓地又捶了一下地,砸得震声作响。 李瘦抬头看了夜空:“唉,卦师怎么还不来?我等得都犯困了。” 郑肥这时说话了,气呼呼道:“骗咱们来东域,说这里很有意思,可以玩得很开心。结果一点都不好玩!” “就是就是。咱们哥俩命苦哇!”李瘦附和着,又一脸羡慕地道:“燕子那边肯定好玩。” 郑肥不屑道:“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有什么好玩的?” 李瘦本来说的并不是玩哪个‘人’,而是说燕子在做的事情更好玩。但郑肥这样说,他也连连点头:“还是我们上次在雍国遇到的那个玩具好玩!又讲道理,又禁得起折腾!” 旋即又垮下脸,很有些失落:“但是他好像不愿意跟我们玩……” 郑肥撇撇嘴:“等挨揍了,他就知道厉害啦。” 便在这个时候,忽有一个披甲的人影从天而降。 “不知何方高人,大驾光临引光城!” 其人一身明光甲胄,生得相貌堂堂,手提一杆关刀,轰然落进院中,气势煊赫。 他便是这引光城的驻守大将,外楼巅峰的静野! 他从前便主持引光城防事,自阳国被灭后,引光城的驻军力量是增强了,朝中却无其他大将肯来接手此城。在边境对阵齐国,功勋不可能有,遭厄却是第一个。 是以虽然有不少人埋怨他无端生事,害得容国上下现今提心吊胆。引光城却还是由他负责。 静野治军向来勤勉,尤其在阳灭之后,每日亲自巡城,从不间断。 今夜偶然发现城中这处宅院有些异样,因而降临察看。 这一看,令他勃然大怒。 也不再说其它的,关刀一转,拉起数丈刀芒,便向着郑肥劈落! 撒开腿坐在地上的郑肥,却并不动弹,还歪头看了看李瘦。 一直到那柄关刀砍进他的头骨里,他才在静野骤然响起的闷哼声中,疑惑道:“他为什么先砍我?” 李瘦仍然保持着蹲姿,双手张开,对着郑肥的体型比了比:“可能是你的目标大一点。” 那边静野一刀斩落对手,自己却突遭重创,已是惊骇难言。 却见得,那已是满头鲜血的胖汉,转回头恶狠狠地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我郑老三好欺负?说!” 静野心知今夜托大了,在有大军镇守的城里,自持勇武,贸然降临院中,实属不智。 说不得便无声被杀了,也不稀奇。 他愤怒于自己现在为何会如此冲动,好像自从那之后,就…… 在这危局之中,他压制了情绪,怒视着这令人惊惧的胖汉,五府轰隆隆启动,又接引天外星楼,气势暴涨:“在我容国的领地上,还敢行此恶事!今日必叫汝等死无全尸!” 同时却悄悄释放秘术,试图联络大军。 但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负在身后偷偷掐诀的手,被轻轻按了一下。 一种巨大的恐惧感降临心间! 手已经不自觉的散开。 然后他看到,一个面容清瘦,留有三绺长须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正与他四目相对。 “不想死得很惨,就懂事一点。” 这个穿着文士服的男人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都是人间 引光城中,刚刚险些爆发一场大战的宅院里。 男男女女的尸体,叠成了一个非常规整的正方体。 一道石柱拔地而起,洞穿这些尸体,从最中间的位置冒出头来,然后迅速延展开,形成一个刻文繁复的石台。 若剥离这些尸体,这石台便成伞状。 有了这些尸体填充…… 这便是一个祭台。 或者说,卦台。 一院人的性命,说没就没了。 想来若有轮回,若有鬼差相问,问他们为何而死。 他们也是说不出来的。 人类的生命有时候并不能比蚂蚁更坚韧,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一些修士很难再把人当成人。 人间有时如炼狱。 此刻,身穿文士服的男子,就站在这祭台前,以指蘸血,在石台上描绘着令人惊惧的图案—— 那是一个裸身上有着邪异纹路的、无头的人。 细节在他的指笔下逐渐丰满。 引光城的守城大将静野,被人以捆猪的方式,将双手双脚紧紧捆在一起,丢在院落的一角。 “算命的!”郑肥不怀好意地瞥了静野一眼:“为什么不杀了他?” 卦师很认真地描绘着,没有回头。 “这人杀不得。”他说。 “为啥?”郑肥愣愣地问。 “是啊为啥!”李瘦连忙符合。 卦师平和地道:“没有为什么。” 算命人魔虽然好像脾气很好,从不计较他们言语无状。但哪怕是郑肥、李瘦这样不着调的,也知道,卦师如果不想说的话,那他们最好就不要再问。 不过万恶人魔毕竟是万恶人魔,郑肥趁机讲条件:“那你得让我们玩点好玩的!” “就是就是!”李瘦继续做跟屁虫。 卦师细细地勾完最后一笔,把食指放到嘴里,轻轻吮吸干净。 罢了,点评道:“你们杀人的手段太粗暴了,情绪不够,状态稍缺,味道不是很好。” 在这之后,才转回头来,对着郑肥笑了笑:“你们不是很想找那个玩具么?我现在帮你们找出来。” 郑肥不但不喜,反而一脸警惕:“我可没请你帮忙!” 卦师道:“放心,是我主动算卦。不收你们报酬。” 他露出了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我非常愿意。” …… …… 临淄城的繁华,自是东域第一,堪说车如流水马如龙。 名扬天下的三分香气楼,在这样一座雄城里,虽是投入了巨量的资源,却也只能屈居于四大名馆之下。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却是风生水起,很是吸引了一些权贵子弟,风月班头。 来自三分香气楼总部的天香第五,香铃儿,便是那让人趋之若鹜的活招牌。 她暂时受命,来管理临淄城里的这座分楼,据说要将这里,建设得媲美总部。也隐隐有三分香气楼要将总部迁到齐国来的传闻。 总之香铃儿甫一亮相临淄,便引得无数狂蜂浪蝶,争相要来一睹芳容。 虽则人们都知晓,三分香气楼里的天香、心香,本质上是独立的超凡层次。三分香气楼的超凡力量,几可视为一个超凡宗门。作为风月场的三分香气楼,和作为超凡宗门的三分香气楼,并不一致。 但因为三分香气楼这样的风月名声,也难免叫人有暧昧的联想。 总觉得……机会很大。 而这位香铃儿,天真烂漫,纯澈可亲,叫人一见难忘,无法不怜惜。 有名士赞之曰“国色无垢,幸得天真。” 道尽了她的魅力。 可谓临淄公子尽折腰。 当然,香铃儿是很少出面招待谁的。 此刻的她,脸上带着烂漫的笑容,蹦蹦跳跳地穿廊转帘。 任谁见了,也是一个天真少女。 吱呀一声,推进一间粉色房间中。 “呀!”她欢喜道:“我的好妹妹,你可算回来啦?” 穿着一身黑衣、用薄纱遮住半张脸的昧月,此刻正坐在她的粉色房间里,旁边是一张茶桌。 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微转:“听说刚才是和重玄家的贵人喝茶?我这才走几日,姐姐已将这里经营得风生水起,真是了不起。” 香铃儿一听这个就泄了气,撇了撇嘴:“本以为能谈些合作,不成想是绣花枕头一只,虚耗了本姑娘光阴!” 昧月笑道:“怎么说也那么大年纪了,总该有些阅历在。” 香铃儿翻了个白眼:“老绣花枕头!” 昧月动作轻柔地点着茶:“怎么说也是生出了重玄风华那等人物,不至于像你说的这样不堪才对。” “儿子不上钩,只好从老子入手。”香铃儿叹了一口气,很是不开心的样子:“这人啊,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扮猪吃老虎,陪着他说说笑笑,费了不少心思,没想到真是只猪!以猪扮猪,难怪那么像!” 昧月忍不住一下笑出声来:“上哪儿也再寻不到你这张嘴,抹了砒霜一般,偏会糟践人!” 香铃儿嘻嘻笑着往前凑:“哪有啊好妹妹?不信你尝尝看,甜着呢!” 昧月就笑盈盈地看着她,不说话,也不避让。 她有天真八九分,她有魅惑十二成。 凑至半途,香铃儿无趣地停下,一个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伸手端过桌上的茶盏,眼睛却盯着昧月道:“好妹妹,你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底是去哪里啦?咱们说好一起来东域,携手做一番事业,你却好狠的心,总让姐姐我薄衾孤枕,夜夜难眠。” “姐姐。”昧月轻笑道:“你有你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涉?要不你也给我讲讲,三月上旬,你去了哪里?” 香铃儿巧笑倩兮:“姐姐能去哪里?都是正经姑娘去的地方。妹妹若有心,下次我带你去。” “好呀。”昧月道:“姐姐你真想知道的话,妹妹下回也带你去。” 香铃儿细细地啜了一口茶,终是不纠缠了,只道:“妹妹这茶泡得可真好!” 昧月轻轻往后一靠,便立有几分慵懒味道:“人生难得安宁,茶中却有清净。” 香铃儿笑道:“你自来齐国喝了八音茶后,境界是不一般了!” “管是什么境界,也都须姐姐扶着才行。”昧月瞧着她道:“姐姐,咱们可是一伙儿的。” 香铃儿晃了晃脑袋,露齿一笑,十分天真:“姐姐可当真了哟!” …… …… 却说老绣花枕头……哦不,重玄明光大爷。 趾高气昂地走出三分香气楼,十分得意。 人都说三分香气楼的天香、心香难以亲近,多少达官贵人欲求一见不可得。而他重玄大爷,轻轻松松登门,简简单单相见,还喝了茶、听了曲、聊了天。 可见是宝刀未老,魅力不减当年! 他弯腰正要钻进轿子里,却刚好见着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看样子也是拜访香铃儿姑娘去的。 “咳!” 他咳嗽了一声:“阿树啊,见着世伯,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此地无银 谢宝树觉得自己跟重玄这个姓氏简直是天生犯冲。 怎么上哪儿都有这家人呢? 大师之礼这种上进争气的场合有重玄遵,三分香气楼这等风月场有重玄明光,出门逛个街还能遇上重玄胜…… 重玄家是在老子身边布了眼线是怎么着!天天就针对我谢宝树? 他有心不理这个废物,但毕竟对方是博望侯的长子,再想想那个生生将他砸晕的日轮…… “啊,刚才脚步匆忙,竟未瞧见!”谢宝树拱手礼道:“见过世伯。没想到世伯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操劳!” 他自认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也忍不住话里带了刺。 一把大年纪了还逛青楼,重玄家的人也不知羞么? 重玄明光哈哈大笑,摆摆手道:“宝刀从未老过,就不用说什么老当益壮的话啦。” 谢宝树一愣一愣的。 竟然被当成夸奖了。 这么粗浅的讽刺都听不懂吗?是不是只有当面骂才算骂啊? 重玄明光哪管他这个晚辈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地道:“阿树啊,世伯听说你跟我家胜儿,还有青羊子,有些过节?” 一说这个,谢宝树就来精神了。 岂止是有过节啊! 现在全临淄的公子哥,背地里都叫他谢小宝!当他不知道是谁传的吗? 正所谓报应终有时。 那个姜青羊,最近得意忘形,狠狠摔了一跤,还不知回不回得到临淄来。 他不趁机踩两脚,兵法都白学了。 断袖之说,便是他谢宝树传的! 看他姜望以后还怎么见人! 当然,面上自是谦和有礼地一笑:“世伯说的哪里话?年轻人,哪有什么过不去的节?些许言语冲突,不足挂齿。世伯你要不说,侄儿都忘啦!” 重玄明光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当真?” 谢宝树认真道:“侄儿可都是肺腑之言呐!” “最好是如此。”重玄明光很能拿住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道:“临淄最近是有些风言风语,但都是无稽之谈,无伤大雅。你若是有什么心思,还是要克制住。做世伯的劝你,这里面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了。” 谢宝树很想一个白眼翻过去,但毕竟是在大街上,世家子弟的风仪须得保持。 “侄儿受教了。”他态度很好地说。 重玄明光一脸孺子可教的满意表情,点了点头:“行,世伯还有要事,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年轻人,还是多把时间花在修行上,不要总是逛青楼嘛!” 谢宝树就算是再能忍,也有点忍不住。 你六十多岁了都来逛青楼,我才二十出头,如何逛不得! 好在重玄明光已经心满意足,钻进轿子里去了。 不然他很难保证,他不会当街殴打老人。 …… 重玄大爷的轿子,径自回了他在城北的私宅。 这宅子兼了左右邻居的宅基地,铺陈极广,布设得那叫一个高雅有格调。以富贵而论,不输博望侯府。 重玄明光把过于鲜艳的衣衫换了下去,去了身上的脂粉味,换了一身端正些的衣衫,这才另起一轿,往博望侯府去。 轿子自也不是逛青楼时的那种花哨轿子,大气端庄得很。 重玄大爷别的不说,哄老爷子的修为,可称重玄家第一。 轿子进了博望侯府,问候过老爷子,拉扯着说了会家常话,重玄明光这才施施然转去后院,去寻自家的天才儿子。 这个时候,名扬临淄的重玄风华正懒散地靠在躺椅上,单手捧着一本书在看。另一只手虚搭在扶手上,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在掌心悬浮转动,有一种奇妙的韵味。 真是修行休闲两不误。 见着自家老爹过来,也只是随意笑道:“正好新得了两颗东珠,父亲前些日子说内宅似缺了些什么,不妨拿去妆点。” 重玄明光这等视钱财如粪土的大爷,自然是一摆手:“为父来找你是有正事,可不是为打秋风。” 他顿了顿,又很不经意地道:“多大?轻于二两的,可没什么意思。” 重玄遵眼睛仍在书卷上,随口答道:“足六两。” 重玄明光满脸堆笑:“哦呵呵呵。” 搓了搓手,又立即正容道:“跟你说点正事。” 重玄遵一把将日轮月轮星轮收起,书也放了下来,盖在腹部,看向自家老爹,很给面子地道:“您说。” 重玄明光很吃这一套,颇是得意地道:“小胜那边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重玄遵点头道:“听说了。” 重玄明光略显骄矜地问:“你可有什么动作?” 重玄遵摇了摇头:“这局太乱,很容易引火烧身。我还在观望。” 重玄明光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到底还是单纯了点。不知人心险恶啊。你那个胖弟弟,还有他那个朋友青羊子,都不是什么良善的。抢咱们的钱,抢得那叫一个凶!现在有了好机会,你如何能放过?” “唉!” 他一副‘离开我你怎么办’的表情,看着重玄遵:“不过呢,有爹在!正所谓,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你放心,此事为父已经帮你妥善处理。你专心修行便是,立住圣楼,早日神临,也好了却为父的心事。当年要不是忙着照顾你,为父也早就……唉,不说这个。” 重玄遵一脸惊讶。 惊讶不是因为重玄大爷最后那段、隐隐约约暗示自己曾有望神临的话,听了这么多年了,耳朵都快出了茧子,假装相信便是。 让他惊讶的,是那句“妥善处理”。 “你……”他坐了起来:“父亲怎么处理的?” 问到了得意处,重玄明光哈哈一笑:“青羊子重金贿赂郑世,从而逃避北衙任务、玩忽职守的事情,你道是谁传的?” 重玄遵脸都黑了。 这是要把郑世得罪到死啊。 他自黄河之会归来后,多次向北衙示好,就是想要缓和一下矛盾。不求郑世父子帮着自己这边,好歹让他们在帮姜望的时候,有一些掂量。付出良多,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时候添油加醋,这不是在帮姜望的忙吗? 他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父亲,您年纪大了,以后还是多休息。这些事情难不倒儿子,让儿子自己来就行。” “哈哈哈,为父不过小试牛刀耳!” 重玄明光浑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对于自己能在天才儿子面前显摆,也是非常得意:“放心,谁也发现不了我。刚才来的时候,我还警告了一下谢家那个小子呢,叫他老实一点。旁人肯定都觉得,我对姜望这个重玄家门客出身的年轻人,非常爱护!” 重玄遵默默躺了回去,拿书盖在了脸上。 什么叫—— 此地无银三百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可惜 纵是有重玄胜的百般阻挠,对青羊镇的搜查,终于还是确定了下来。 负责带队亲查的,是四品吏部郎中张卫雨、四品青牌捕头马雄。 马雄是都城巡检府这边指定同行的青牌,算是常例。 而张卫雨,实在不凡。 齐国政事堂之下,辖有礼、户、吏三部,分管礼仪、经济、吏治。 虽说一切政令出于政事堂,但这三部作为具体政务的执行衙门,权柄亦是极高。 国事外交、大典祭祀,都由礼部负责。而如四海商盟、德盛商行这样的商会,第一个要拜的衙门,即是户部。至于吏部,虽无任免官员之权,却负责着天下官吏的考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 具体到张卫雨这个人身上,以修为而论,他是外楼巅峰。以履历而论,一路行来,在任何一个职务上,都交出了堪称完美的答卷, 若往上攀背景,此人是朝议大夫陈符这一系的人。 在齐国,九位朝议大夫和九位兵事堂的九卒统帅,便是天子之下的最高权力代表。任是哪位,都举足轻重。 张卫雨背景、能力、修为,全都不缺,这样的一个人物,自是不虚重玄胜分毫的。 便是他强烈要求彻查姜望,令重玄胜都阻之不住。 他与姜望从无交集,同近两年才崭露头角的重玄胜也没什么接触,说矛盾,其实是没有 的。 也不似鲍家与重玄家,积年不合。 朝议大夫陈符与定远侯重玄褚良政见虽有些不同,却也达不到政敌的地步。 所以私怨无从说起。 但若要说尽是出于公义,倒也未必。 “这个张卫雨,是什么意思?” 重玄胜常用于私下小聚的自家茶楼中,玉带束额的李龙川,皱眉问道。 十四默立一边,重玄胜笑呵呵地给他们倒着茶,并不说话。 坐在南首的晏抚则温声点道:“在这次出事之前,我们都知道,陛下有意授实职于姜望。你道齐国上上下下,适合姜望的位置,哪个最好?” 李龙川天资聪颖,英武不凡,于兵事很有见地,也不缺乏政治头脑。但齐国偌大疆域,控扼海外、万妖之门后亦有驻军……数不尽的职务,真要想想哪个最适合姜望,还的确没那么容易。 晏抚也不似重玄胜那般爱卖关子,见李龙川顿了一下,便直接道:“自然是北衙都尉。” 李龙川眼睛一亮:“是啊!” 北衙都尉,论职阶,只是四品。但权柄之重,在临淄也是数得着的,几乎只在政事堂、兵事堂之下。 而姜望虽然只有内府修为,但这个天下第一内府,分量十足。且本就已经是四品青牌,更是三品的金瓜武士,任这北衙都尉,还真有资格! 齐国虽大,要想再找出比这更好、更适合姜望这个层次的位置,还真难再找到了! 而且,此职务非天子亲信不可为。 姜望若能坐上这个位置,现在这些谣言、舆论,难再加身。日后进入兵事堂、政事堂,也都是打开了坦途。 另外一个,历任北衙都尉的任职人选,都是前任北衙都尉和政事堂共同提名,天子亲自勾选。前任北衙都尉的意见,非常重要。 而现在的北衙都尉是谁? 郑世! 郑世已经做了好些年的北衙都尉,天子仍然信任,他当然可以继续压制修为,继续掌握这权柄,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知道,神临境之前的超凡修士,力量是会随着身体的老迈而衰落的。郑世要在力量开始衰落之前离开北衙,成就神临,不然就是耽误自己。 此外,郑世的儿子郑商鸣,现今亦在青牌体系里发展。 但他当然不可能把北衙都尉的职务直接传给郑商鸣,在政事堂那边很难过得去。而与郑商鸣交好的姜望,却是绝佳的选择! 以姜望之天资,哪怕北衙都尉的权柄再大,他也不会为之压制实力。 也就是说,他当上了北衙都尉,也不会任职太久。 郑世现在卖姜望一个好,等姜望成就神临、离任之时,正好再让郑商鸣接上,岂不是最完美的结果吗? 晏抚点出北衙都尉这个位置,李龙川顷刻想得分明,忍不住问重玄胜道:“郑都尉有意离任?姜望自己也有意这个位置吗?” 一个北衙都尉的位置,实在太有分量! 哪怕他是石门李氏的嫡公子,也无法忽略。 “郑都尉若是无意,咱们说这个,岂不是平白得罪人,把朋友当仇人处?”重玄胜笑道:“对郑都尉来说,现在如能解开束缚,更近一步,也是极好的选择。他也有意无意地做了一些事情,为姜望铺路。就是姜望这个二愣子,自己还瞧不清楚罢了。我也没来得及与他说。” “啊。”李龙川叹道:“可惜了。” 姜望这么一失踪,就与北衙都尉这样至关重要的位置失之交臂,不能不说可惜。 他获职三品金瓜武士,能算是进入了齐国高层。但有名无实,分量其实存疑。若能任职北衙都尉,那就大不相同。甚至不夸张的说,是进入了齐国的权力中心! 这是一步登天的台阶! 有天子的恩宠、有郑世的支持、有深厚的人望,太庙献礼之后,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可姜望却偏偏在眼下,出了这等事。 当然是可惜极了。 晏抚轻声道:“你觉得可惜,而有人觉得可喜,所以问题就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龙川当然也能明白,张卫雨为何跳出来了。 吏部郎中张卫雨,是四品官职,外楼巅峰修为,履历漂亮,背景深厚……也非常适合北衙都尉这个位置! 但位置只有一个,姜望不下去,谁能上来? 双方本来是没有矛盾,但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时候,生死成仇也不少见。 关乎到北衙都尉这样的重要位置,哪怕是张卫雨背后的人物,朝议大夫陈符,也不会等闲视之。 难怪重玄胜以天骄尊严为由,百般阻挠,也没能制止对青羊镇的彻查行动。 面对通天之阶,张卫雨势必要使尽全身解数。 李龙川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重玄兄,他们执意要查青羊镇,你又反对得那么激烈,青羊镇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重玄胜瞧着他,似笑非笑:“姜望现今不在国内,他的形象,任人打扮,谁都可以描画几笔。李兄,你自己觉得呢?” 重玄胜和李龙川,都是姜望的好友。都是在姜望有难的时候,愿意挺身而出的真正朋友。 但他们之间,也有差异。 同样出身将门,同样是顶级世家,世袭侯爷的嫡脉子孙。他们对国家的感受、对天子的忠诚,并不相同。 姜望为还救命之情,帮尹观入临淄。重玄胜知道了,还帮着处理圆润,顺手还给重玄遵丢个麻烦。 若当时知道这事的是李龙川,他一定会阻止姜望。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人生和诉求。 哪怕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永远保持一致。 求同存异自然是真理,但若有无法共存的“异”,再好的朋友,有时候也只能割席。 重玄胜没有回答李龙川的问题,却问他愿不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姜望。 而李龙川有自己的原则,他是愿意相信姜望的,之前也证明过很多次……但不会毫无保留。 茶室里的气氛,在重玄胜的问题抛出来后,陡然沉肃了起来。 “说起来……”晏抚在这个时候出声道:“姜望现今在哪里呢?” 重玄胜收回视线,笑呵呵地道:“我让他先不要回来,四处游山玩水去!” “如此看来,重玄兄已是成竹在胸,那我也就放心了。” 晏抚笑了笑,起身道:“温姑娘还在等我同去游湖,便先走一步。” 他看向李龙川:“李兄呢?” 李龙川微微点头,也起身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情,我也该回去了。近日家姐回来,督促得勤。” 晏抚已经往外走,又回头对着重玄胜笑道:“叫姜青羊玩得开心点,尽管花销,回来找我报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功过论 离开茶楼,李龙川上了晏抚的奢华轿子。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都没有说话。 这次张卫雨同重玄胜骤然展开的交锋,闹得很是激烈。 先是名儒尔奉明,写就一篇雄文《功过论》,洋洋洒洒数百言,文辞华美、用典精到,一时遍传临淄。 此文讨论的核心问题,是功过能否相抵。 由此展开的论战,堪称近十年未有之激烈,直追当年许放骂废太子时的声势。 一方以《功过论》为鸣镝,一方亦有雄文《英雄之于国也》,反为投枪。 轮战激烈,引得朝野许多人物下场。 最后确立的公论,是“功为功,过为过,论功不必计前过,罚过不必计前功。” 于是顺理成章的,一位初出茅庐的御史,上奏朝廷,请查姜青羊……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政争,从舆论到朝堂,被动迎战的重玄胜,和主动进攻的张卫雨,在各个层面展开攻防。 重玄胜一方面迅速组织论战,厘正姜望的名声,另一方面又不停挖掘张卫雨的问题,同时在朝野鼓噪声势,质询抹杀英雄是何居心,险些在姜望不在的情况下替姜望完成翻盘。 可惜这一次落在姜望身上的泥点太多,不洗一洗,实在说不过去,重玄胜的持方先天不足。 最后以彻查青羊镇为结果,也在很多人意料之中。 非战之罪也。 在冷眼旁观的看客眼中,重玄胜在这一次交锋中展现出来的政争能力、对重玄家政治资源的调动,都让人心惊。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个被临时拉上来敲打重玄遵的棋子,已经实实在在地站稳了位置。他对重玄家相关政治资源的把控,已在重玄遵之上! 换句话说,在重玄家内部,在重玄老爷子不开口表态的情况下,更多的人,是支持重玄胜的。哪怕他的对手,是重玄风华。 这事态其实早有端倪,只是在这一次,才如此清晰地被人看见罢了。 重玄胜在肢解重玄遵的私人生意之后,早就与很多家老完成了捆绑,海外布局更是把重玄遵的影响力牢牢隔绝。 重玄遵强势出关之后,最大的翻盘机会,就在黄河之会上。他也很清醒,在了解到局势之后,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只全心备战黄河之会,他也的确做到了最好。 但很可惜,他遇到了斗昭。而夺下黄河魁首的,是跟重玄胜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姜望,一切风光荣耀尽归姜青羊。 在不少人看来,重玄胜这一次与张卫雨的交锋,与其说是为了保姜望,倒不如说是展示力量。展示哪怕姜望出了事,他依然得到重玄家大部分人支持的力量。 而在李龙川、晏抚这些朋友眼中,他们看到的,却是姜望的危局。 张卫雨对姜望穷追猛打,盯着青羊镇不放,好像非常肯定,那里有什么能把姜望钉死的东西。 青羊镇外,早已封锁起来, 若真有什么问题,是决计无法隐藏或者转移的了。 在这种时候还靠近姜望,是有一些风险的。 他们担忧之余,才登门饮这一杯茶,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重玄胜口风甚紧,什么都没有说。但他从容自信的态度,已经是一种答案。 “晏兄,姜望这件事,你怎么看?”李龙川问道。 晏抚笑了:“姜望是什么样的人,你要问你自己,而不是我。” 李龙川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我问的是事情。” “重玄胜有句话说得对,姜望现在不在齐国,他的形象任人打扮。你如果真想知道这事的真相,不妨以后直接问他。”晏抚看着他:“我想他不会瞒你。” 李龙川长舒一口气:“你说得对!” 晏抚只是微笑。 过得一阵,李龙川又问道:“你说,青羊镇里,到底有什么?” 晏抚笑道:“这个问题,我想张卫雨和你一样关心。” “你是说……” “来之前我还在怀疑,但现在已经很确定。不管张卫雨查到了什么,有了多准确的信源。都只是遂了重玄胜的意。”晏抚语带赞叹:“连你都这么担心,张卫雨肯定更是信心十足。但他注定不会有收获。” “张卫雨岂有那么好骗?。”李龙川拧眉道:“他一定把握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才会投入这么大的力量。” “这就是重玄胜的本事了。”晏抚却是真的非常轻松:“不妨拭目以待吧。” 他想了想,又问:“赌一局,如何?” 李龙川果断摇头:“不跟你赌。我输了肉疼,你输了无关痛痒,这就不是公平的局。” “哈哈哈。”晏抚笑罢,忽然道:“到了!” 李龙川掀帘欲出,但看了看人群熙攘的大街,愣道:“到哪了?” 晏抚很体贴地伸手指了指:“往前走几步,转过那条街,距离摧城侯府就不远了。” “我当然知道这里离我家不远……不是。”李龙川显然很有些费解:“我这就回去了?” 他的表情分明在问,咱哥俩不去玩耍一下吗? “你以为我刚才在茶楼,是随意找的一个借口结束话题?” 晏抚笑道:“汀兰真在等我!” 李龙川:…… …… …… 晏抚和李龙川走后,重玄胜也离开了茶楼。 今日本就有正事,他只不过是在出发之前,跟晏抚、李龙川通一下气。 除了十四,别的什么人也没带。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直赴都城巡检府。 以张卫雨、马雄为首的搜查队伍,正在这里整装待发。 马雄自不必说,资深的青牌了。 只不过,其人虽是四品青牌捕头,在重玄胜面前,其实说话的余地不大。当然对张卫雨的监督作用,也很有限。 重玄胜当然不可能放着这么一支队伍,自由地去搜查。 张卫雨是一个气质精悍的青年。 见得重玄胜过来,他毫不掩饰地皱眉:“我们此行是为公事,重玄公子跟过来,恐怕不太合适。” 重玄胜微笑以对:“哪有屋主不在,就被搜家的道理?你们要是随便放点什么东西,姜望上哪里说理去?” 张卫雨应对亦是从容,已经赢了的一场,令他在面对重玄胜的时候,很有些心理优势:“你可以把姜望叫回来旁观。你能联系上他的,对吗?” “我不能。”重玄胜一脸认真:“姜青羊乃国之英雄,却惨遭陷害,又遇追杀,现在生死不知,没想到竟然有人心那么狠、那么黑,又要在他后院放火……” “少扯些有的没的,事情怎样大家心里都有数。”张卫雨打断他:“你想干什么就直说,” 重玄胜撇了撇嘴:“姜望不在,我全权代表他。他的责任和义务,都在我肩上。所以这次搜查,我必须在场。” “你代表他?”张卫雨挑眉:“你拿重玄家为姜望作保?”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就真要掂量掂量了。 一个重玄胜的分量,和重玄家不可同日而语。 “家祖尚在,哪里轮得到我代表重玄家?” 重玄胜轻声笑了笑,但表情忽然严肃下来:“我拿我自己为姜望作保。” 张卫雨沉默片刻,忽而笑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也不必作保了,重玄公子要跟着,便跟着吧。本官处事秉公,倒也不怕监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螳臂当车 张卫雨问重玄胜,是不是要拿重玄家为姜望作保。 既是自己对能在青羊镇有所收获的自信,也是在警告重玄胜,姜望若涉及叛国,他要不要把重玄家牵扯进去! 这是一记敲打。 而重玄胜果断地说,他和姜望荣辱与共。姜望若涉叛国,他也必在其中。 在这个时候,张卫雨反倒要主动将他们切割开。 把姜望踩落深渊,和把重玄胜一并踩落,要付出的代价截然不同。 可以说姜望叛国,不可以说重玄胜叛国。 陈符常说一句话,不管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一定要知道分寸二字。 张卫雨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他的目标很明确,彻底击败姜望,争取北衙都尉的位置。为此不惜与重玄胜交锋。 但把重玄胜怎么样,不是他的目的。 他非常清楚他和重玄胜这样的世家贵子之间的差距,那可能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去抹平。就像这一次加诸于姜望这位帝国新贵身上的诸多风雨,绝无可能在重玄胜、李龙川这些人身上发生。 重玄胜想要跟着,那就跟着。 他本就没打算做什么别的手脚,不怕人跟。 胜利的果实已经成熟,他只是去摘取而已。 这边重玄胜和张卫雨你一句我一句,好像有多投缘似的,彼此之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虽然细听起来全是废话,只不过是泼妇骂街的文雅版本。 那边四品青牌马雄听得眼皮直跳,但面无表情,也不发一声。 去年姜望挂职青牌的时候,已是在同境击败王夷吾之后,初显天骄之名。他那时也愿意给些方便,是看到了其人的潜力。但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姜望就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完全超过了他的想象,刷新了他对天骄的认知。 不仅仅是个人的实力、名望,因他而调动的政治资源,也相当恐怖。临淄因为他,几乎掀起了一场飓风! 现在两位神仙打架,他哪个也得罪不起。 索性把自己当个摆设,恨不得连呼吸也断掉。 三位核心人物,两个在吵架,一个装傻。 调查队伍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往青羊镇进发。 …… …… 独孤小这两天很不安。 德盛商行的商队,已经停了两天。 作为齐国新兴商行里发展得最好的几个商行之一,尤其重玄胜已经打通了近海群岛的渠道,德盛商行的商队每停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 而范清清特意出一次门,要去天府城使用太虚角楼,也被人不软不硬地拦了回来。 她们于是明白,青羊镇已经被封锁了。 让独孤小忐忑的不是青羊镇,而是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姜望可能真的出事了。 早先虽然有些声音传得沸沸扬扬,但她一直笃信,姜望可以解决所有问题,这场骤临的风雨终将散去。 她也严格控制了青羊镇内的声音。 至少在青羊镇,她不允许任何人对姜望不敬。 但是她会想,她总会想…… 如果姜望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她没有答案。 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好像天要塌掉了。 “小小。”在镇厅里,范清清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跟着姜爵爷的时间最久,你实话跟姐姐说,他到底跟平等国有没有联系?这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情势已经很严峻,你务必要想清楚了。” “啊?”独孤小从惶惑中回过神来,又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摇了摇头:“老爷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修炼,哪有工夫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组织搞阴谋?” 她惶恐又担忧的表情,瞧来实在让人怜惜。 范清清这段时间教导她,双方已是有师徒之实,独孤小又侍奉得力,感情自也是有些的。 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我想得差了。他就算真与平等国有联系,又如何会让你知道?” “我有资格知道的事情,老爷自会让我知道。”独孤小低头道:“范姐姐你不要这么说话,叫人听见了不好。老爷跟平等国,没有任何关系。” “呵。”范清清摇了摇头:“傻丫头。” 她叹道:“你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封地都让人封锁了,说明他已经失去了齐国上层的信任。这等崛起如流星的天骄,也往往会如流星坠落,因为太多的眼光盯着他了,任何一点问题都会被放大,而他没有足够的底蕴去承接。这一次是凶多吉少……”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意兴索然:“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你可愿意跟我走?” 独孤小抬头看着范清清,有些惊讶:“去哪里?” 范清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超凡修士,哪里去不得?偏偏你给人丫鬟做惯了,只知道做丫鬟!姐姐带你去享福,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超凡修士的生活。” “我不想走。”独孤小咬着嘴唇道:“老爷让我管着这里,我就要好好守着这里。” “你家老爷自身难保。”范清清左右看了看,叹道:“等这里变成别人的封地,也由不得你还守在这里了。” 这段时间,她在青羊镇也投入了不少心血,说到这些,也难免有些感怀。 “不好了,独孤大人!” 这时一名镇卫匆匆跑进来,惊慌失措:“突然来了一群人,说要搜查本镇!还有精锐战兵随行!” 独孤小与范清清对视一眼,范清清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惊慌,带我去看看。”独孤小沉声道:“这里是天下第一内府姜望大人的封地,谁能贸然来搜查?” “哈!好大的口气!” 一个声音强硬地砸进镇厅来。 紧跟着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官服的精悍男子:“本官吏部郎中张卫雨,奉旨搜查青羊镇!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许动弹,不许交头接耳,否认一律视为妄图毁灭罪证、串联勾结,当场格杀!” 这杀气腾腾的一番话,镇得全场缄默。 有从镇厅各处赶来的镇卫、小吏、包括青羊镇第三位超凡武力张海,全都顿在半路,不敢再动。 而青羊镇修为最高、也最见过世面的范清清,一句话也不说,保持了十足的配合姿态。 在这个时候。 唯有独孤小不退反进,一步迎在了张卫雨面前。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 她在对方气息的压迫下,几乎心脏都要炸开,却咬着牙道:“你若有旨,当让我瞧,你若有令,当让我验!不然你就是擅闯私人封地,与三品金瓜武士、青羊子姜望为敌,我将誓死相抗!” 她的语气如此强硬,令杵在镇厅门外不敢再动的张海,几乎回想起了当初那个率先冲出镇外,面对嘉城大军的少年! 张卫雨看着眼前这单薄瘦弱的小姑娘,目有讶色。 这不过是他一只手指就可以按死的小角色,且他今日奉旨前来,大势煌煌,其人螳臂竟当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血占 张卫雨凌厉的眼神一看过去,有内府修为的范清清,都低眉垂眸,以示绝无对抗之意。 而实力弱小、身份低微的独孤小,却昂首与他对视! 镇厅之中,气氛一时凝滞。 “大胆。” 此时又有一个声音,施施然转进镇厅来。 众人看去,却是一个肥胖的身影,挤进门中。似乎走起路来太吃力,所以走得很慢。 嘴里说着大胆,脸上却带笑:“独孤小,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这人是谁?还要查验令印,把他当地痞土匪了么!堂堂四品吏部郎中,难道不值得你信任?人家的后台是政事堂朝议大夫陈符陈大人!便真是无令而擅闯,无旨而私查,你又能怎样?” 张卫雨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瞧着独孤小道:“你就是青羊镇的亭长?查验令印是应有之义,本官自无推脱。” 他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张加印的公文,往前一递:“政事堂发下的公文,印文俱在,你且验之!” 独孤小被他的气势压得几乎欲坠,但仍是稳稳站住了,接过这张公文,认真验看了起来。 接连的脚步声如骤雨敲落。 直到这个时候,大队气息冷肃的士卒才赶上,挤进镇厅里,将里里外外都围住。 这些都是临时调动的、来自斩雨军的精锐士卒。 因为姜望久在青牌体系中,又有郑世支持。张卫雨对巡检府的捕快并不放心,所以特意找了关系,调动斩雨军士卒来行今日之调查事。 调查队伍一直到了定遥郡,这些斩雨军士卒才持调令加入,就是为了打重玄胜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重玄胜的养气功夫倒是很好,张卫雨一路上并没有捕捉到他慌乱或者烦躁的表情。但这一步棋,亦是张卫雨的得意手笔。 “可是真的?” 他往前一步问。 逼视着面前这孱弱的女子。 势如倾山,要摧毁她的抵抗意志。 不必说什么倚强凌弱,他是秉公执法。青羊镇若有问题,这个姜望的心腹必定参与其中! 若能从这里打开局面,他自无不可。 冷不丁一个惹厌的声音插进来:“对,就是这样!吓死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片子!胆敢妨碍张爷办差,真是不知死活!” 张卫雨冷冷看回去,聚势于身,杀气腾腾。 换做一般人,吓也吓死了。 重玄胜却只笑眯眯地道:“张爷,我说得可对?” “您客气了。”张卫雨淡声道:“在躺在祖辈余荫下的世家子面前,张某这等一步一个脚印的泥腿子,不敢称爷。” 这等程度的讽刺,压根不能影响重玄胜分毫。 他笑容不改,姿态轻松:“是。一步一个脚印,就踩在这些不知死活、不懂事的小角色身上!踩得血点做泥点,于是步步高升!” 张卫雨一路走到现在,的确是斗垮了不少人。但若说他都是踩在小角色的头顶上位,未免也有些偏颇。 不过他总算意识到,与重玄胜言语争锋,没什么赢面。索性置之不理,转回头看着独孤小:“我问你,你可验完了?” 独孤小点点头,将这张公文奉还:“我家爵爷常教导我们,定要守齐律、遵齐法,奉公守矩。既是朝廷之命,我没什么可抗拒的,大人尽管搜查便是。” 张卫雨也不与这小姑娘再说什么,免得又被那胖子抓住机会讽刺,只吩咐道:“散开去搜,任何线索都不要放过!” 在场士卒即刻散开,奔赴青羊镇域各地。 “我提醒各位一句。”重玄胜的声音,在这时又施施然追上:“这里是我至交好友姜青羊的封地,姜青羊有没有罪,还是两说。你们搜查归搜查,若敢祸害地方,嘿嘿,要知道后果。” 这些斩雨军士卒的动作幅度,立时就温和了许多。 没人能够忽视重玄胜的警告,尤其是他们这些当兵的。 张卫雨冷冷看着他:“重玄胜,你就只有这些插科打诨的手段么?倒真是让本官失望!” “我插科打诨什么了?难道我提醒得不对,领会错了张大人您的意思?”重玄胜一脸惊讶:“失礼了,失敬!不然张大人您重新下令,让他们使劲祸害,我保证不再拦着,可好?” 张卫雨点点头,怒笑道:“看你硬气到几时!” 转身便往外走,不愿再看这张可恶的胖脸,自己也亲身加入搜查中。 重玄胜笑呵呵地跟上:“欸张大人,慢一点!等等我这体胖的!” 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往往会有很多愚蠢的选择发生。 这是张卫雨之所以突然出场,杀气腾腾的原因。 但到了现在,他带着大队人马骤临青羊镇,所席卷而来的压迫感,已经被消解得七七八八。 青羊镇厅在场的一众人等,虽然还是不敢动弹,心里却已没有那么害怕。 …… …… 有的压迫感近在眼前,有的恐惧感,却漂浮在空中。 引光城,搭建“卦台”的院落里。 漫长的仪式,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卦台上那个裸身无首的诡异图案,开始散发淡淡的血光。 卦师看着它,嘴里淡声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吗?” 郑肥瘫坐在地上,懒懒地说道:“不想知道。” 卦师:…… “好嘛,你想说就说嘛。”郑肥往后一倒,脑袋枕在胳膊上。 李瘦在旁嘿嘿地笑,给敢呛卦师的郑老三竖起大拇指。 若是真要跟这两个家伙计较,卦师早就气死了。 因而只是若无其事地道:“我这一脉卦算,血占入命,定方位有八狱。其中囚狱主纠缠。我马上要联系到的那个地方,它的囚狱方位,正是我们脚下这里。” “不对啊,算命的。”郑肥咂摸了一下,难得的大脑开始想问题:“你不是要帮我们算玩具的方位吗?” “当然。”卦师轻笑:“他的位置将会变得非常深刻,与我……生死纠缠。” 郑肥索性坐了起来,转头看着卦师:“但是这个地方,你一早就要我们来准备了。也就是说……” 李瘦接下后半截话:“你一开始设坛要对付的,就是我们的玩具?!” “不不不,不是对付。不要用这么激烈的词语。”卦师呢喃道:“是建立一种美妙的联系……” 他看着郑肥,眼神诚恳:“总之你们也可以找到他,两全其美,不是吗?” “你马上要联系到的那个地方是哪里?”郑肥闷声问。 卦师轻笑道:“天下第一内府,姜望的封地……” 他反手摊开五指,按在了卦台上,正按在那诡异裸身无首像的脖颈上方,就好像他的手,成了这诡异图案里的头颅。 而他的声音落下,仿佛命运已定—— “齐国,日照郡郡域,嘉城城域,青羊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青羊镇事 黄河之会,天下瞩目。 观河台上的一切,都会被人们反复分析、揣摩。 作为内府场黄河魁首,姜望当然得到了最多的关注。 他身上有近古时代云顶仙宫的传承,也已经并不是秘密。 那踏空如履平地、潇洒自如的平步青云仙术,可以说是天底下独一份。 卦师也正是因此,知道了他在雍国卦算而不得的云顶仙宫仙主,竟是齐国的天骄姜望。 以人魔的凶名,找到了目标,当然就要上门。 但齐国不是雍国。 他敢卦算天机,悍然在雍国境内灭掉青云亭,却不可能偷入齐国,把姜望怎么样。别说是他了,人魔之首若敢入齐,也只有一个死字。 但卦师毕竟是卦师,他毕竟是人魔第二,算命人魔! 有时候想要对付一个人。不必要离得太近。 就像……现在。 …… …… 今日之青羊镇,一改往日宁和。 气质彪悍的士卒四下搜查,呵斥声、小孩子的哭闹声、间杂着瓶瓶罐罐乒乒乓乓…… 虽有重玄胜的威胁,这些士卒不敢闹得太过分,但搜查这种事情,本身就是一种破坏。 它首先破坏了领地主人的威信,破坏了领地百姓的安全感。 其次,翻箱倒柜这种事,本身就是对秩序现实意义上的破坏,难免鸡飞狗跳。 青羊镇厅的人都被禁足,整座青羊镇域,对着搜查队伍敞开一切。 重玄胜哪儿也不去,就施施然跟在张卫雨身后。时不时掺和几句。 “欸,老丈,记一下账,家里若是少了什么东西,什么金啊银啊道元石,回头吏部张郎中认赔!” “来来来,快点给张爷让个位置。你,说的就是你!干什么的?见到张爷来了,也不避道?是不是恨国啊?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做什么的,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 “嘿!瞧你那眼神!” “招子都放亮一点了啊,把值钱的东西,哦不,把罪证都摆出来!不然的话,今天一定让你们见识见识张爷的厉害!” 张卫雨知道,自己在青羊镇域,“狗官”的名声肯定是洗不掉了…… 这人打不得骂不过,偏偏又像个狗皮膏药,黏在身上不动。 几次三番之后,他只好放弃了“身先士卒”,沉着脸又回到镇厅,想着不如坐下来问问话,当仁不让地便往主位去。 不成想一个瘦弱的身影,又拦在了身前。 张卫雨的脸色很不好看:“你还想干什么?” 独孤小垂着眼睑,很认真地解释道:“这是我家爵爷的位置,他不在的时候也都空着,谁也不能坐。” 张卫雨都气笑了,指着独孤小,对左右属下说道:“一个小小的亭长,也敢这样三番四次顶撞,可想而知,姜望其人,平日里是何等骄狂!” 重玄胜遥遥一伸手,巨大的引力便将独孤小强行拉扯开:“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亭长,竟敢拦道! 你可知晓,朝议大夫陈大人曾说过一句话?律无禁止即自由! 你懂这是什么意思? 有哪条齐律规定了,吏部郎中不能坐这个位置? 张大人可是陈大夫的得力干将。 别说区区一个青羊镇子的位置了,便是往上往上往上再往上!嘿!说坐也就坐了!” 重玄胜这话说到一半,张卫雨便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不再强求主位。 陈符的原话,是“律无禁止即自由,德无规束皆可宥”,本意是讨论律令与道德的边界。 但重玄胜这样故意断章取义曲解,他也没法接。 一坐下来,便道:“接下来本官亲自问案!” 这意思就很清楚了,重玄胜若再随意插话,便是妨碍公务。 他少不得要用齐律压一压。 四品青牌马雄,不知何时也进镇厅里来了。不过他只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便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这狗屁倒灶一堆破事的行动里,他查到什么也不好,查不到什么也不好。张卫雨一撂挑子,他也就赶紧撤下来。反正他这次的主要职责,也是监督张卫雨——虽然重玄胜已经“监督”得非常具体、相当到位。 张卫雨也不去管他,只抬眸对着范清清道:“听说你是海民出身?” 范清清道:“回禀大人,确是如此。草民所在的五仙门,为恶人所灭,幸得姜爵爷收容,便在这镇上,与他修楼筑殿。屈指数来,已有数月。” 话说得自是实话,但也不着痕迹地,撇开了自己与姜望的关系。表示她并非亲信。 “你这种阅历丰富的内府境高手,可不像是一个小小镇域能够用得起的人才。”张卫雨当然听得出来这女人不似独孤小忠心,看着她,目带鼓励:“你后来可查知了,你的宗门,是何人所灭?” 范清清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曾经做到一个超凡宗门的长老位置,自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暗示动摇。 只摇摇头,一脸苦涩地道:“我人微力薄,并不能查知。” 她不会为了姜望鞠躬尽瘁,但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坑害姜望,却也不敢。 张卫雨本就是随手落子,未能达成目标,也并不很在意,于是又看向独孤小:“你是什么时候跟的姜望,家中还有什么人在?” 独孤小道:“我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姐妹。只是一个寻常侍女,叫人随意买卖,爵爷怜我孤苦、悯我辛劳,赐我超凡……” 张卫雨啧了一声,便不再问她。忽而目光如电,盯着那个靠在门边的畏缩男子。 张海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往后放。 “手上藏的是什么?”张卫雨厉声问。 不待张海回话,便有一名斩雨军士卒走上前去。劈手一夺,将他手上藏的那张羊皮卷夺了过来,献于张卫雨。 张卫雨展开一看,发现是些看不懂的晦涩东西。 乜着张海其人,冷笑了一声:“张海是吧?你有什么隐秘,最好现在坦白。若是等本官查出来,那可就晚了!” 张海紧张极了。 他本就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修士,碌碌无为,寄望于飘渺的幻想中。只不过是因着早时与姜望的一份香火情,才一直在青羊镇上呆着。实在是没有应对张卫雨这等大人物的经历,一时讷讷难言:“我……我……” “行了,不必说了!” 张卫雨一摆手打断他,将这羊皮卷递与属下:“去让人查一下,这是什么暗语。” “大……大人!”张海壮着胆子道:“这不是什么暗语,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丹方!” 张卫雨面无表情,但手已经捏得很紧。 他又看了一眼这羊皮卷,上面写着—— “蒲花九朵,幽石四颗,半枯之草,三蒸之米,空山之水,道术之雾,混同如一……” 又是花又是石,又是草又是米,又是水又是雾,你跟我说你是在炼丹??? 真不怕吃死自己啊? 重玄胜噗嗤一声,笑出声音。 继而像是完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护身 在重玄胜肆意的笑声里,张卫雨面沉如水。 “你是在拿本官寻开心么?”他居高临下地问道:“你跟我说这狗屎一样的搭配,是在炼丹?” 重玄胜不笑了。 “不,不是狗屎……”张海低头嗫嚅道:“我没有太多钱,这些很便宜……我研究过很多配比,它们品性很合的……” 虽然恐惧,但仍努力地辩解,他几乎是带着一点哭腔:“您可以去看我的炼丹锅,我只差一点点就成功了……真的!” 这状态实在是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说也是个超凡修士,说一句就要哭,修的什么行,超的什么凡? 意志何在?心性何劣? 没人能够理解他的。 哪怕是已经跟他共事很久了的独孤小,也根本无法理解他这种孱弱的样子。 哪怕是留下他的姜望,也只是顺带手地留下他,而根本不觉得他有什么用。 废物是不会被理解的。 张海自己心里其实很清楚。 他清楚他是一个废物。 不是向前那种,以做一个废物为人生目标的天才。而是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投入,也无法成功的、真正的废物。 心血之作被斥作狗屎,也不是第一次了。 被当众羞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是在今天,在绝世天骄姜望都风雨飘摇的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汹涌的难过。 这朝廷的大官,精锐的九卒士兵,都是为姜望那样的天骄而来啊。 这名门的嫡子,这拼命且努力的亭长,都是为姜望这样的英雄而战斗啊。 而他只是,捎带手地被鄙夷了一句。 根本没人针对他,这只是顺带的、漫不经心的践踏。 可尤其是这种漫不经心……太刺眼! 他已经快三十岁了。 他还跟十年前一个样! 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 “行了行了!”张卫雨一摆手,中止了这个话题。 有些无端的烦躁。 还炼丹锅,谁你娘用锅炼丹!? 姜青羊这封地里,怎么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 尤其还这么一副委屈的样子,倒显得他多欺负人似的! 好在这个时候,一名士卒急步走了进来,把他从尴尬的氛围中拯救出来:“大人,在姜望的卧室里有发现!” “哦?”张卫雨故意先看了重玄胜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反馈,这才回转视线问道:“是什么?” “是一枚护身符。” 那士卒双手捧着,将搜到的护身符呈上来。 这枚护身符,外观实在粗糙,甚至称得上丑陋。 但张卫雨只是一眼,便知这东西不凡。 像今次这种举国关注的案子,谁也不可能悄悄做什么手脚。 他在来此之前,专门请了高人卦算青羊镇,结果却一片混沌,什么线索也没有。想来便是应在此物之上! 张卫雨掂了掂这护身符,笑道:“一个小小的青羊镇,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隐秘,才需要这般遮掩天机呢?此外,我想姜青羊,需要好好解释这东西的来历。我记得他是孤身赴齐,可没什么师长尊亲。这护身符的力量,令我也心惊。不知他从何来?” 镇厅里没有合适的椅子,重玄胜倒是一直站着,此时抬起脚来:“我这靴子。”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这宝衣。” 而后点了点腰间:“我这玉,全都价值连城。我是不是也要向你解释一下,从何而来?” 他往前一步,俯视着张卫雨:“我现在怀疑你穿的底裤有问题,你又不会女红,家里也没有裁缝,这底裤的来历,你最好脱下来,好好给我解释!” 张卫雨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你尽管巧舌如簧,希望在朝堂之上,你也能如此辩驳我。哦,我忘了。”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忘了你现在无官无职,是没资格上朝的。” “要不然……”他笑道:“回去求求老侯爷,给你安排一下?你们这些世家子,不都是这样吗?哭哭鼻子撒撒娇,就什么都有啦。” 重玄胜那压根不输给临淄城墙的脸皮,完全不会被这种程度的攻击所影响。 他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笑嘻嘻道:“你羡慕啊?” 张卫雨皮笑肉不笑:“当然,你多值得羡慕啊。” “认我做爹。”重玄胜说。 张卫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应该绵里藏针、唇枪舌剑,怎么突然骂街。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重玄胜一脸认真:“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认爹。认我做爹,你想要什么,我也都给你安排。哭一哭,求一求,咱家要啥有啥!” “噢!”他也学着张卫雨的样子,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我忘了,你早就认了爹的。每日鞍前马后,早请午问的,比我给我爹烧香都勤快!” “我是不能跟陈符大夫比,这样。”他用商量的语气道:“我做你小爹,如何?” 张卫雨的确对陈符殷勤至极,三节四礼,从无懈怠。请安亦是隔三岔五,亲自登门。哪怕现在已经成为了吏部郎中,朝中数得着的年轻官员,也是如此。 重玄胜说他是在认爹,其实也没有说错。 但很多事情都是如此,自己做得,但别人说不得。 他沉着脸道:“不必做此市井粗语,平白落了你重玄氏的名门气度。” “有些人啊,你跟他讲道理,他骂你。你骂他,他又跟你讲气度。” 重玄胜笑道:“重玄氏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不成器的我,而稍减威名。而你张家,也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你张卫雨,而添什么光彩。因为你啊,现在姓陈!以后嘛,可以姓重玄。” “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张卫雨强压着怒气,捏了捏手里的护身符,转道:“希望失去了天下第一内府的帮助,你还能保持这样的牙尖嘴利。” 张卫雨显然不懂。吵架这种事情,谁先生气,谁就输了。 重玄胜却是个中高手,所以他笑得更灿烂。 “我劝你放下。” 他淡声说道:“若是弄坏了,你大概是赔不起的。” “哦?”张卫雨自觉找回了主动权,看着他冷笑:“看来重玄公子,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重玄胜亦笑:“不仅我知道,钦天监监正也知道。想来陛下,亦是知道的。” 张卫雨的笑容僵硬了一点:“是嘛?” 重玄胜用肥大的手指点着那护身符:“此物乃余北斗所赠。他说姜青羊乃万年不出之才,有盖压九世之姿,特以此物交好于他。所谓宝物赠英雄,奇珍配天骄!” 什么万年一出之才,盖压九世之姿,听也不必听。余北斗再看好姜望,也不会这样夸张。张卫雨只一过耳,便知重玄胜又在胡编乱造。 但此物属于余北斗,却应是货真价实的。 尤其是重玄胜搬出了钦天监监正和天子的名头,几乎断了在此事上撒谎的可能。 号称“卦演半世”的余北斗,声名极著。 有人唾他如妖魔,有人敬他如神明。 但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强大。 张卫雨想了想,终是决定不置一时之气,大丈夫目光长远。将这护身符递回,吩咐道:“把这护身符,放回它原来的位置去。” 那侯在他身前的斩雨军士卒伸手欲接…… 但就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好像有什么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它是无声无息的,因为听不到也看不到任何动静。但它又是汹涌澎湃的。整个镇厅里,所有人,都有一种巨大的心悸感。 仿佛在心口的位置,有一只血淋淋的巨兽已靠近。 这种感觉出现之后,镇厅中恍惚游过一道长长的血电,如龙如蛇。介于虚实之间,无法捕捉,也看不真切…… 又在瞬间消失! 心悸的感觉失去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而张卫雨拿在手中的那枚护身符,无声炸散! 千丝万缕,纷纷扬扬! 那伸手欲接的斩雨军士卒愣住了,张卫雨也愣住了。 那血电仿佛是幻觉,再也看不到。 那心悸的感觉好像也从未出现过。 但张卫雨的手掌中,是真真切切,只留下了一堆破线头! “好哇!” 整个镇厅之中,重玄胜第一个反应过来。不过他的反应,却不是如何追索那倏忽而来又倏忽消失的血电。 而是戟指张卫雨,跳起脚道:“你毁了姜望的护身至宝!” 他压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并不妨碍他此刻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好你个张卫雨!我一直以为你是秉持公心,想着你是陈符大人培养的人才,便是卑劣一些,也总该知晓礼义廉耻。没想到你竟然趁着姜望不在,擅窥私室,毁其护身至宝! 张卫雨,姜望还并未定罪!你只是负责来青羊镇搜查。这样一件稀世之宝,护道之器,谁给你的权力,谁给你的胆子,将它毁去! 难道有陈符大夫撑腰,就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坑害一位为国争荣的英雄吗?” 张卫雨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厮越说越离谱,“护道之器”都出来了。他承认这护身符是有些不凡,但何至于不凡到那个程度?姜望再天才,现在也只是区区内府,这就护上道了? 但他无法否认的是—— 这枚护身符,的确是毁在他手里了! 真是黄泥巴掉裤裆。 只沉声道:“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也不是没长眼睛!” “你是外楼强者,我只有内府修为。你做点什么小动作,我看不到也很正常啊!”重玄胜扭头看向马雄:“马捕头,在场也只有你是外楼修为,与此人相当,你可看到什么了吗?” 张卫雨虽然不报什么指望,却也有些期待地看了过去。 “啊?”迎着这两道目光,马雄如梦方醒,一脸懵懂地道:“我刚刚在视察内府,没有注意外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所以说,哪有傻子! 马雄在都城巡检府任职多年,别的本事或许一般,这滑不溜秋的身法,却是一绝。 没办法,临淄的大人物太多。该练的早就练出来了,练不出来的。在临淄也难待得下去。 “唉。”重玄胜摇了摇头,十分沉痛地看向张卫雨:“张大人,人家姜青羊,好好的藏个宝贝在家里,没招你没惹你,你说毁就毁了。这没有个两三千元石,我很难帮你解释啊!” …… …… 青羊镇里护身符炸开的同时。 引光城中,刚刚一掌按落卦台的算命人魔,忽然仰头便倒。 他的表情,一瞬间充满怨毒,嘴巴一张,咳出了一颗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 而后伸手一抓! 他人在半跌之中,将身形险险稳住,手上一用劲,当场将这颗心脏捏爆! 嘭! 爆发出如惊雷般的炸声。 姜望身怀云顶仙宫传承,有极其恐怖的因果纠缠,他的卦算,无法直接落于其身。 所幸黄河之会天下瞩目,观河台上的姜望,暴露了平步青云仙术。他也因此能够得知,姜望的详细信息。 齐国姜望,太耀眼夺目了。随便问哪个齐人,都能得到些信息。 其人,其名,其官,其职,其封地! 卦师的血占之术,传承古老,以命证命,可称高深莫测。正是占据囚狱方位,从姜望的封地入手,强行加入姜望本人和封地的联系之中,让他自己与姜望,建立起全新的联系! 从此天涯海角,姜望永世不能得脱。 云顶仙宫,正是他的目标所在。 但没想到这一卦落下,正入陷阱。恍惚之中,他的目标却从姜望身上飘转,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险些他就要与那人,建立起生死纠缠的联系。 此时的他,如何不知,自己是遭了算计。 而且算计他的,正是那位“故人”! 在神临层次中,他亦是绝顶的强者。他的反应已是快绝,在意识到问题的第一时间,就强行中止卦算,迅速镇压了反噬,并且以自己的心脏为代价,切断这次联系。 但他非常清楚,面对那人…… 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所以他捏爆心脏之后,第一时间转头,看向了被捆在角落里的静野。 那个不怎么有存在感的引光城镇守大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左道 万恶人魔和削肉人魔,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怎么算着算着,把心都吐出来了呢?”郑肥纳闷道:“虽然那幅画是画得蛮恶心的,但也不用这样吧……” 而李瘦则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腔,好像在研究,把心脏吐出来再捏爆的可行性。 瞧来真酷! 卦师完全忽略这两个活宝的想法,看向引光城镇守大将静野的同时,厉声喝道:“杀了他!” “你先前不是说不能杀嘛!”郑肥不满地嘟囔道。 “别废话!”卦师转过头来,满脸是血,往日平和的眼神,此刻尽是凶狠。 郑肥撇了撇嘴:“杀就杀,凶什么凶。” 嘴上这样说,手上还是立即拔出一柄大砍刀,脚步连错,双手握刀,向着静野当头斩落! 但就在此刻,那被捆猪一样捆在地上的、毫无反抗之力的静野,双眸之中,忽然一片血红! 这片血红色,如此幽深,如此刺眼。 这是疯狂且暴戾的血色,是毫无情绪可言的血色。 是根本不应该属于静野的状态! 引光城里的人都知,镇守大将静野,修的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功法。 而现在,他瞧来比最邪恶的人,还要邪恶! 捆在他身上的那些绳索,顷刻崩散,完全无法束缚他分毫。 他只单手一抓,便拿住了郑肥的大砍刀,微微一拧—— 喀嚓! 已将其折断! “哇呀呀!”郑肥又心疼又惊讶地怪叫,气得腹中如鼓。 但他也根本不知惧为何物,手中只剩断刀,脚下仍然不停,仍往前撞! 他如此勇悍,卦师却也没闲着,直接从指尖逼出一颗血珠,虚空行笔,飘飘洒洒,落下一个血光照耀的“定”字。 那边静野陡生变化,轻松折断郑肥的大砍刀之后,却也根本不恋战,直接一步后撤,想要离开此院。但这一步,却定在了半空中! 那个血色的“定”字,定死了他。 郑肥已经追将上来,手持断刀连斩,劈出无数残影。便在这半空之中,将静野肢解成了数百块! 但见漫天血雨,肉块飞散,白骨断裂。 堂堂引光城的镇守大将,顷刻便已身死。 而卦师只道了声:“分开逃走!” 便一脚踏在那方卦台之上。脚下将卦台踩碎的同时,身形已经化作血光一道,消失在远空。 郑肥和李瘦好歹没有在这个时候追问为什么要逃走、逃到哪里去。 在卦师都要逃命的时候,即使是他们这样没心没肺惯了的人,也没有废话可说。两人齐齐跃出院落,选择了与卦师相反的方向,疾飞而远。 而他们前脚刚出院落,院落之中的血气,忽然就浓郁起来,甚至结成血煞,咆哮不已。这血煞并不冲出院落,只是一股极端暴戾的气息,在其中孕育,仿佛正要成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郑肥和李瘦才总算理解,卦师先时说此人杀不得的原因所在了。 杀了这个镇守大将,原来会引发此等变化! 可现在为何又要杀? 当然这个问题,李瘦不会想,郑肥懒得想。 现在逃命很好玩,很刺激。便看谁逃得更快! 如此又过三息时间,一个相貌清癯的老人,一脚踏入血煞凝聚的院落中。 却是之前在临淄街头出现过的余北斗。 他凭空出现,却自然得像是推开一扇门,一步跨出,便走到了这里。 此刻卦台已毁,尸堆仍在。 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但与此同时,那正缓缓拼凑的肉块、成型中的暴戾恐怖的气息,当然也不可能被他所忽略。 “灭情绝欲血魔身?”余北斗皱起眉头。 现在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是灭情绝欲血魔身,还是以算命人魔为号的卦师? “啐!” 余北斗一口老痰,吐在那拼凑中的魔身之上。 他转身便往算命人魔逃离的方向飞去:“既已是旁门左道,还管他娘的什么天下苍生!这是阮泅的活儿!” 他的身形一闪而逝。 经过这段时间的孕育。院落之中,属于静野的肉块,已经全部拼凑回一起。 但却已经并不是静野的模样,取而代之的,一个阴森森的、面白无须的老人。 若阳玄策能在此,自然能够认得出阳氏皇朝的秉笔太监刘淮来。 可惜院中已无人。 刘淮幽幽的目光愣了一愣,仿佛还在思考自己的状态。然后随手一挥,已将满院的尸首全部抹成血光,收于体内。 他咽了咽口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饥饿感。 而后左右一看,察知着这座城市里沸腾的人气,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死老太监,笑起来真恶心!” 一个鞋底印在了他的脸上,盖住了他的笑容,踩着他的脑袋,将他踩倒在地,又将这脑袋,踩进了地底! 不修边幅的余北斗,一边飞快掐诀,一道道令印成型,印于刘淮之身,嘴里犹自骂骂咧咧个不停:“老子就是要抢阮泅的活儿,你娘的!气死他!” …… …… 星月原上,已经重新蓄满星力的姜望,忽然有一种巨大的心悸感觉。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又攥住了心口。 但这种感觉,一闪而逝。 代表着歧途的黑白神通种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却无别的什么表现。 姜望收摄心神,放眼望去,但见天高云阔,万里澄明。 而茫茫星月原上,一只小灰狗,仿佛不知疲倦地蹦跳着。 姜望张嘴欲喊,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这只狗取名字。 你这么蠢,就叫你蠢灰吧。 如此认真地琢磨了一番,他便喊道:“蠢灰!” 小灰狗并不知道这就是它的新名字,但是听到了姜望的声音,很是欢喜地一转身,摇着尾巴,就在草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回来。 姜望一把将它拎起,随手引动水流,在它嗷嗷的叫唤中,给它洗了个澡。 这是结合水行与火行的热水之术。 洗罢了,又以风行与火行结合的热风之术,将得名蠢灰的小狗吹得干爽。 吹风的时候,蠢灰全程闭着眼睛,小脑袋左扭又扭地逃避。 但不管怎样不舒服,姜望的手就在它爪边,它却不曾挠一下。 它一低头就能咬到姜望,但自从跟着姜望离开后,它再不曾对姜望呲过一次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正餐 余北斗在引光城忙着镇压血魔身。 姜青羊带着蠢狗离开了星月原。 而重玄胜在青羊镇,为余北斗给姜望的留下的一次性护身符……怒发冲冠。 他肥大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张卫雨脸上去了:“你想就这么算了,我告诉你,绝无可能!必须赔偿!你知道余北斗的护身符有多珍贵吗?也就是我姜望兄弟,天纵之资、绝世之才,才配得上此宝,一般人余北斗舍得给?今天谁来说情都没用,你要是不赔,我就去找陈大夫要,陈大夫若是不给,这官司我要打到陛下面前去!” 张卫雨知道,去找朝议大夫陈符要债……这胖子是真做得出来的。 这种作死的事情,若是他来做,就要赌上一生的前途。换成重玄胜这种顶级名门出身的世家子,也顶多被说一声孟浪。 所以重玄胜能够以此为武器,他却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齐国已经存在太久,那些累世公卿,已经用岁月,建立起了鸿沟。 像他这样普通出身的人,必须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才能够爬到差不多的位置,才能于此事、于此时,交锋。 他冷着脸道:“应当我承担的责任,我自会承担。” “甭跟我扯没用的!”重玄胜胖手一摆:“拿钱出来才是正理!” 他五指摊开在张卫雨面前,一脸蛮横:“赔钱!” 张卫雨依然冷酷:“我身上没有那么多。” “没钱你还那么嚣张?!”重玄胜的声音骤得拔高:“张卫雨啊张卫雨,你怎么混的?堂堂四品吏部郎中,几千块元石都拿不出来?” “本官持身清廉。”张卫雨顿了顿,又道:“那东西也未必值那么多。” 重玄胜努力瞪大了眼睛,十足震惊状:“那可是余北斗的心血所系,赠予我兄弟护道的!余北斗是何许人也,你难道不知?比起陈符大夫,那也是只强不弱!试问,若是陈符大夫的珍爱之物被毁了,三千块元石,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 “做人要有承担啊张卫雨!”重玄胜痛心疾首:“前几个月我姜望兄弟在迷界历练,不小心弄坏了一艘旸谷的灼日飞舟,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当场就替他赔了三千块元石!什么叫体面?这就叫体面!张卫雨,你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头脸的人物,想赖这个账,实在叫人失望!” 张卫雨看得明白,重玄胜哪里是要债。分明是要借着这枚护身符的意外毁弃,彻底搅黄这一次的调查。 护身符的确是在他手上毁掉的,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他当然也可以把责任全部推给那名搜出护身符的士卒来,就说他只要求搜寻罪证,没要求寻宝。成功赖掉这一笔,不是问题。但稍微有点远见的人,都不会做此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调查他投入了太多资源,绝不能半途而废。 “三千块元石是吧?”张卫雨道:“这笔账我认,回临淄我就凑给你。现在本官继续办案,你还要跟着吗?” 重玄胜满不在乎地道:“跟啊,为什么不跟?你趁机跑了怎么办?” “好。”张卫雨环视一周:“厅里的所有人,都跟我来!” 这个所有人,既包括马雄重玄胜和他带来的属下,也包括之前被禁足的青羊镇众人。 那些士卒自是令行禁止。 青羊镇众人,就有些惊疑不定了。 张卫雨一马当先,重玄胜优哉游哉地吊在身后,十四始终沉默地跟在旁边。 马雄像一个孤魂野鬼,始终游离在事态之外。 大队的斩雨军士卒,把青羊镇众人牢牢围住。当然尤其以独孤小、范清清、张海,三位超凡修士,所受的关注最多。 “你一定很好奇。”张卫雨边走边说:“搜查进行了这么久,一点突破都没有,我为什么还不着急?” 他不想再等待别的收获了,决定提前收网。 此时他在重玄胜面前,俨然有一种表达欲,那是一种成竹在胸之后,而萌发的、想要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的宣泄冲动。 “我只好奇三千块元石你要凑多久。”重玄胜笑嘻嘻道:“你着不着急,关我屁事?” 张卫雨不说话了,咬着牙往前走。 他似乎有非常明确的目标,一路上并不逗留。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渐渐离开了镇子,沿着一条新修的官道往前走。 这条蜿蜒的官道,从主官道分出,往一个人烟稀少的方向延展。 那个方向所指…… 赫然是抚宁山! 说来讽刺,当初姜望邀厉有疚、岳冷赏听正音,还让厉有疚为正声殿所在的这座山取了名字,结下一份香火情。 姜望之所以在照衡城上了当,当中亦有这份交情的原因。 而现在却恰恰是厉有疚和岳冷中的某一位,把他逼出了齐国! 抚宁二字,真的是在“捣乱”。 身为资深的青牌捕头,马雄虽然绝不站队,却也没有放松过观察。他注意到,随着队伍的前行,青羊镇那个一直处于冷眼旁观状态的范清清,眼神中,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那个忠心卫主的独孤小,表情也很忐忑。 他心中一动,已经知道,这一次的正餐,就在抚宁山。 镇子上那些明里暗里的交锋,不过是前菜罢了。 抚宁山有什么? 这是骤然压在很多人心头的问题。 当那座构造古雅的正声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张卫雨笑了笑。 又忍不住看向重玄胜:“我明明得到了关于平等国的确切情报,却在情报显示的目标点,搜寻三次都落空。你一定很得意吧?觉得你成功骗到了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重玄胜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大兄弟,为三千块元石就装失心疯,不至于的。” 马雄一直都知道,先时张卫雨亲自在青羊镇里搜寻时,重玄胜紧紧跟着,两个人看似插科打诨,实则在不断交锋。但他现在才明白,其时两人交锋的核心部分是什么。 先前看起来,是重玄胜一直占据优势。而张卫雨翻盘的机会,难道在眼前这座殿堂中? 面对重玄胜一如既往的骂人技巧,张卫雨这一次并未气恼,而是上前一掌推开了正声殿的门,底气十足地说道:“来!来好好看看这座正声殿,看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 重玄胜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你想让我看什么?状告姜望贪污巨万,营造此奢华大殿吗?你知不知道德盛商行一年入账是多少,知不知道太虚角楼每天入账多少?别拿你这穷鬼的算盘,去计算别人的收入!” “嘿!” 张卫雨冷笑一声,走进正声殿里。目光如电,梭巡四处。 须臾,他笔直走向殿中的两排座椅,走到左手边第三张座椅前,将这张座椅的扶手只一拍! 这根圆柱形的扶手竟是空心的,或有机关存在,而张卫雨懒得去管那机关,直接一掌拍碎。 在纷如雨落的碎木中。他探手,抓住了一张卷着的羊皮纸。 “马捕头!” 张卫雨走过来:“用你作为青牌捕头的专业眼光,帮我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他抓着那张羊皮纸,往马雄面前一伸。 马雄抬眼一看,发现那赫然是一张—— 日照郡超凡力量布防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抚宁(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姜望让人专门营造的正声殿里,在其中一张座椅的机关中,藏着一张日照郡超凡力量布防图。 这说明什么? 姜青羊所欲何为? 在超凡的世界里,因为种种超凡手段的存在,道术会被破解,法器会被侵蚀,一丁点道元的波动,都有可能被捕捉。在战场上,有时候最原始的通信手段,才最可靠。最值得信任的信使,永远是经过残酷训练的人。 在战场之外,情报的传递有时候亦是如此。 显而易见的是,此刻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一起情报泄露事故。 因为涉及一个郡域的超凡力量布防,这可以说是相当严重的情报泄露事故! 地点在青羊镇域,抚宁山,正声殿。 姜望难辞其咎! 就在马雄看清面前这张羊皮纸,瞬间厘清楚其间要害时。 身后人群中,那海民出身的范清清,蓦然抬手! 顷刻间巨浪排空,波涛如卷龙,将围在四周的斩雨军士卒冲得东倒西歪,而她拔身而起,直飞西方。 她是行险一搏。 而这个方向,离国境最近! 当此之时,张卫雨只冷笑一声:“还想走?” 一只手仍然举着那羊皮纸,另一只手往前一抓。 自遥远星穹,垂落四道星光。 一道白色星光如刀,划过范清清头顶,立时隔绝了她与内府的感应。 一道黄色星光横拦,瞬间膨胀,顷刻如高墙,挡在了范清清身前,坚不可摧。 一道青色星光化索,似龙一游,绕身数转,已经将范清清牢牢捆住。 张卫雨的手,往回一收,范清清顷刻坠回,重重摔倒在正声殿前! 而还有一道红色星光,落在那排空巨浪之上,将之扫荡一空,化归元气。 马雄眼神一缩,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是张卫雨赖以成名的秘术。 只没有想到的是,对付一个内府境的范清清,他便拿出这等手段,可见心中真是有恶气在! 而结果,便是一招就将范清清擒伏! 张卫雨却并不理会跌落在地的范清清,而是仍看着马雄:“马捕头,你怎么不回答我?” 这时已再无装傻可能,马雄实事求是地道:“此是日照郡超凡力量布防图没错。” “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张卫雨问道,他移转视线,看向重玄胜:“重玄公子,你可能替姜青羊,稍作解释?” 重玄胜不说话。 张卫雨扯了扯嘴角。 此时他掀开底牌,牢牢掌控局势,尤其是见到这牙尖嘴利的胖子也无话可说,心中快意,实在难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清清:“或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被瓦解了所有抵抗的范清清,面如土色,不发一言。 “不说话不要紧。”张卫雨轻笑道:“我想马捕头多的是手段,让人开口。” 他问马雄:“我说得对吗?” 马雄只好道:“本官职责所在,自无推脱。” 齐国青牌有怎样让人开口的手段?这个问题,很多人都不敢想。 范清清的眼神,明显惊恐起来。 张卫雨则慢慢走到她身前,半蹲下来,将那张羊皮纸,抖在她眼中:“我实在不忍心让马捕头辛苦,也见不得惨事。不如你自己说说吧?你跟钓海楼,是以什么方式联系。又已经向钓海楼,传输了多少齐国的情报?” 马雄心头大震! 这段时间,临淄城里汹涌的流言,他当然记得很清楚。 其中一些风流逸闻,同僚还与他悄悄讨论过。 但身为四品青牌,他很清楚,在诸多加于姜望之身的骂名中,其实只有三点是致命的。 一是勾结阳氏余孽,二是勾结平等国,三是勾结地狱无门。 这三件事只要任何一件事找出证据,姜望就无法翻身。 除此之外,什么欺男霸女之类,毫无杀伤力可言,根本不可能扳倒姜望这样的天骄。 显而易见的是,重玄胜最早设计的虚假情报,就是关乎于平等国的。 而张卫雨只是假装上当。 他来到青羊镇,不是因为他相信了重玄胜那个愿者上钩的虚假情报,而是因为他找到了不曾出现在流言里的第四个致命点—— 姜望勾结钓海楼! 这的确让人想象不到。 但联系到范清清的出身来历,好像一切又都是有迹可循! 范清清终于开口道:“我……” “等等。”张卫雨打断她:“前面那些问题你可以先不用回答。现在咱们先回答,这位重玄公子最关心的问题。” 他伸手指了指重玄胜的方向,继续问道:“姜青羊给钓海楼输送情报,有多久了?” 他眼神紧紧盯着范清清,有迫人的凌厉。 直到此刻,他才显露出他对局势的把控,展现了他能够竞争北衙都尉的原因! “笑话!”重玄胜在这个时候出声说道:“姜青羊还能为他封地里的每一个人负责?三年前你府中一位护卫,在返乡时候与人争执,冲动之下杀了人,我怎么没见你去替他坐牢?” 张卫雨看向重玄胜。 毕竟从头到尾,这位才是他的对手。 而范清清根本不值一提。 能够随口翻出三年前的那件事,足以说明,这位瞧来人畜无害的胖公子,暗地里已不知研究过他多少遍。 但张卫雨此时,只觉得兴奋。 击败这样的对手,才有成就感! “范清清是谁的人?这里是谁的地盘?正声殿是谁要求修筑的,又为什么特意建在这样一处本来是荒山的地方?你能解释?你都能解释?你解释得清楚吗?!” 张卫雨接连发问,越问气势越拔高,到最后,已是站起来逼视着重玄胜:“就算我相信,政事堂诸位大夫会相信吗?天子能够相信吗?姜青羊亲自从海外带回来的人,倚为心腹守在封地里的人,与钓海楼暗中勾结,传递重要军事情报。姜望本人竟然完全不知情?这话,你可骗谁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面前这胖子颓然的表情。 什么名门底蕴,什么千年余荫。 烂泥扶不上墙! 但这时,有一个声音说道:“张大人,此事姜爵爷确实不知情!” 众人看去,只看到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青羊镇的弱小亭长,再一次站了出来,站在张卫雨面前。 “本官忍你很多次了。”张卫雨冷眼看着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还敢胡乱顶撞,别怪本官不客气。你这爬床的贱婢!也只是姜青羊不挑嘴,才给了你放肆的机会!” 独孤小的身形晃了晃。 “贱婢”这个词,戳中了她最深的疮疤,最不堪言的痛。 她本以为,她已经彻底摆脱了曾经的过往。 她本以为,她已经成为一个超凡修士,成为一个体面的人! 原来并没有吗? 原来在来自临淄的大人物眼中,她仍然是那个满身乌青伤痕、可以被随意买卖的婢女?可以随意辱骂,随意践踏吗? 但她站在那里,表情却非常平静。 她只是问道:“这位大人,难道我有证据,也不可以摆出来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彷如喧鼓 张卫雨冷声道:“本官倒要看看,姜望为这一天,做了多少准备,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说不出拒绝独孤小拿证据出来的话。 他也并不相信,这个对姜望死心塌地的忠犬,真能拿出什么帮助姜望摆脱困境的证据来。 但他还是很谨慎地补上了一句“姜望的准备”,给自己毁掉这份证据留下口子。 独孤小正要说话,重玄胜伸手拦住了她。 这位出身顶级名门的公子哥,瞧着张卫雨,异常认真地道:“依张大人今天的意思,是我大齐的国之天骄,暗中勾结钓海楼咯?” “我要纠正你两个错误。”张卫雨说道:“第一,姜望的确是国之天骄,但国之天骄,却也不止姜望一个。第二,他勾没勾结钓海楼,不是依我的意思,而是要看证据的。我一不能掌控姜望,二无法干涉钓海楼,只是秉公执法罢了。” 即使是在占据优势的时刻,张卫雨也谨慎非常。 这次带队来青羊镇执行搜查任务,或许他唯一的“不谨慎”,就是把那枚护身符拿在手里,以至于欠下巨债。 “你还真是越挫越勇。”重玄胜摇头失笑,而后又问:“朝廷这次有声音,要来青羊镇调查,查的是姜望和阳氏余孽是否有关系。还有姜望和平等国、地狱无门的瓜葛,重点是查这三家。你现在提出来一个钓海楼,合规矩吗?” 张卫雨惊讶地看向马雄:“马捕头,查一个人偷盗,结果偷盗没查到,却查到了这人杀人。请问这不合规矩吗?你们北衙,会不会因此把这个人放了啊?” 马雄呃了一声,似乎这个问题非常值得思考。 而重玄胜也没有叫他为难太久,主动接下话茬:“也就是说,张大人你认为,姜望与阳氏余孽、平等国、地狱无门,都没有关系。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钓海楼的暗子。对吗?” “我再说一遍。”张卫雨淡声道:“不是我认为。是证据如此显示。” “那临淄的那些流言算什么?”重玄胜问。 张卫雨道:“谁知道呢?或许是掩人耳目?” 啪! 重玄胜拍了一下掌:“吏部郎中张卫雨张大人调查出来的证据显示,原来临淄的那些流言都是掩人耳目,什么阳氏余孽、平等国、地狱无门,都是假说。姜望事实上勾结的是钓海楼!” 张卫雨只道:“让我们用证据说话。” “很好!”重玄胜抚掌而叹,看向独孤小:“独孤亭长,就如张大人所言,用证据来说话吧!” 独孤小抬眼看了看天色,说道:“请诸位大人稍候,我的证据现时正在路上,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能到此地。” “哈,那本官就等等看。” 张卫雨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虚张声势,一把抓住范清清的头发,将她拖进正声殿中,嘴里说道:“马大人,既然还有半个时辰,不如我们先来问点问题。” 重玄胜面无表情,亦往殿中走去,十四紧跟其后。 马雄、独孤小、张海,还有张卫雨的两名属下,也都走进殿里。 张卫雨随手把范清清扔在地上,便在左首位置上坐了下来。 独孤小在这个时候,却迈步走向后殿。 自有一名张卫雨的属下跟在身后,时刻盯防着她。 但独孤小并无什么隐秘的动作,不多时,便转将出来,手里搬着一张特制的大椅,摆在上首位置。对重玄胜轻声说道:“老爷说此殿建好之后,会招待朋友来此。其中有一位挚友,富贵非常,坐不得寻常椅子……所以我们特地备了这一张,平日不会拿出来用。” 重玄胜看了看她,嗤了一声:“你自己的主意吧?那小子才没有这般体贴!” 但人已经走上前去,舒舒服服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扭头对十四道:“姜望找了个好管家,你说是不是?” 黑甲覆身的十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张卫雨懒得理会他们,只瞧着蜷缩在地上的范清清,语气却是缓和的:“让我们继续先前的问题,可好?” 此时的范清清,气息衰败,鬓发散乱,面容晦暗,惨声道:“我不知大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当然应该知道,但张卫雨当然也不会直说。 聪明人应该有聪明人的默契。 张卫雨只道:“你做了什么,就说什么。勿遮勿掩,勿矫勿饰。” 范清清沉默了片刻,便说道:“我原先是海外有夏岛上五仙门的长老,后来宗门被恶人所灭,我也只能东躲西藏。幸得姜望大人收留,便跟着来了齐国,以期庇护。” 张卫雨打断道:“你跟姜望是什么关系,他为何收留你?” 范清清慢慢说道:“因为一起海兽失控事件,我们结识。当时姜爵爷为了救一船普通人,出手斩杀怒鲸帮的失控海兽,而我代表五仙门,正去那片海域察看情况,感于他的正直良善,主动与他结交。 后来五仙门被灭,我惶恐不安,东躲西藏,又碰巧遇上了姜望大人,他怜悯我的遭遇,见我修为尚可,做长老的时候,又有几分阅历,便将我收入麾下。” 这显然不是张卫雨要的答案。 范清清此刻的回答,亦是条理清楚,但与她先时在青羊镇厅里的态度,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彼时是与姜望撇开关系,此刻却是隐隐带着感念。 是寄望于独孤小所说的证据,认为姜望能够翻身,又惮于重玄胜的势力,因而不敢攀咬吗? 张卫雨不置可否:“继续。” 范清清显然已经想得清楚,说道:“我来了齐国之后,过了一段安宁日子,得以从宗门覆灭的悲伤中走出来。但青羊镇太小,发展空间有限,修行资源更是几乎没有。姜望大人也很少回封地,我们没有什么相处机会,他最信任的,始终是独孤小。后来,钓海楼的人便联系上了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便答应了用情报换取相应修行资源的事情……” 张卫雨笑了,这见风使舵的老女人,照这么说来,那还真与姜望全不相干! “钓海楼的人是怎么绕过姜望联系上你的?连手底下的人在做什么都看不清楚,姜望难道是这样一个蠢货?你未免有点污蔑了咱们大齐的国之天骄!” “不,不是的。”范清清摇头道:“早年五仙门背后,就站着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这是可以查到的事情。因而我一直有与钓海楼沟通的渠道,他们也是通过这个渠道,联系上的我。至于姜大人,他一年在青羊镇待不到一天,确实难以察知我在做什么。” 越讲下去,姜望好像越清白了。 张卫雨隐隐感觉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但到了这个时候,已无法回头。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他沉声道:“范清清,你现在还没有受刑,是我想要给你机会。明白吗?” 张卫雨嘴里说着是让马雄查问,威胁着让马雄展现青牌的手段,实则都是自己开口问话,显然对马雄也并不放心。 “怎么?”坐在特制大椅上的重玄胜,出声道:“张大人还想要严刑逼供不成?何必如此麻烦!不如这样,您到底想要范清清说什么,直接写个条子,让她照着念,这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重玄公子误会了。”张卫雨淡声说道:“有的罪人可能心怀侥幸,我只是叫她认清现实罢了。” 他仍看着范清清,慢慢说道:“你看他仗着祖辈余荫,在这里耀武扬威,是不是好像很有本事?但你看他拦得住这次搜查吗?你知道封地被搜查,意味着什么吗?他连姜望都保不了,你觉得他能保住你?独自扛下所有的事情,你觉得你的结果是什么?” 不是他要当着重玄胜的面讯问,而是他根本不可能有私下单独讯问的空间。 姜望虽然才来临淄两年,但已不是无根无底的浮萍。 且不说重玄胜施加的压力,北衙上层的隐隐维护。就连东华学士李正书,都跟朝议大夫陈符提过一句,要办案公正。 这么多人支持,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制造什么伪证、或者屈打成招,并无可能。 正声殿里的这个情报是真实的,范清清向钓海楼输送情报也是真实的。没有道理姜望勾结钓海楼不真实! 他必须把范清清这条线索刨清楚,抓住这个人不松手。 他非常确定,范清清只是一个替罪羊,幕后主使必然是姜望,他要做的,就是打破范清清的侥幸心理,让她知道,谁才可以救她。 “哎哟喂。当着我的面诱供?”重玄胜扭头问马雄:“马捕头,这算诱供吧?” “呃……”北衙这位资深的青牌捕头,又陷入艰难的思考中。 这个问题,好像比中午吃什么还要让人为难。 张卫雨摊了摊手:“我只是帮她认清现实,免得她以为,在齐国,某些世家可以一手遮天。剥除影响证言的场外因素,我想不应该得到指责。” “如果你觉得你这种讯问方式也是正常的……”重玄胜这一次却意外地好说话,只抬了抬手:“你们继续。” 这让张卫雨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不可能退缩。 反而顺势对范清清道:“你听到了?现在好好地描述一下事实,将功折罪也不是没有机会。” 范清清哀声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那日照郡的超凡力量布防图,一部分是我一点一点探测,自己画出来的,一部分是私底下找人买的情报,买卖的名单,我都可以交出来……每次有什么情报,我都放在这个地方。钓海楼的人每逢十五,便来取走情报。” 把情报放在正声殿里的椅子中,看起来非常冒险,实则却是安全无比。 因为正声殿的特殊性,姜望不在的时候,一般是不会有人来此的。 而姜望基本长住临淄,每次回封地,也都是匆匆来去。 恰恰藏在这儿,比青羊镇任何一个地方都更安全。 范清清继续说道:“这件事情被大人察知,是我罪有应得。但整个青羊镇,实无第二人知晓。” “行了,你不必说了。”张卫雨抬了抬手,很有些烦躁。 面前这人,已铁了心要扛下所有罪责,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偏偏限于重玄胜这些人的压力,他不能够使用别的手段。 “时间还有。”一旁的重玄胜似笑非笑:“张大人怎么就不问了呢?” “你以为你已经赢了?”张卫雨道:“她说这些话,想要完全撇清姜望的干系,能够说服谁?我绝不相信,姜望对此毫不知情!” 重玄胜无所谓地道:“你若觉得她说谎,可以上报朝廷,请陈符大人亲自搜魂嘛。” 范清清全身一震,面露惊恐。 张卫雨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在搜魂手段触及前,自动抹掉魂魄里的相关记忆……这种手段你我都不陌生,对钓海楼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借我的手,帮姜望抹去罪证?未免小看了我!”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张卫雨瞥了一眼他的肚子:“你这君子之腹是挺大的,想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装得下。” “是啊。”重玄胜笑道:“比如某些人的羡慕、嫉妒,以及无能的愤怒。” “哈!”张卫雨却又趁机对范清清说道:“你看到了吗?你算个什么!?你以为你忠诚卫主,其实谁在乎你?搜你的魂也无所谓,你还觉得自己会被保护吗?” 范清清垂着眼眸,表情复杂。 张卫雨道:“想清楚了,可以再说话。想不清楚,就不必说了。” 他几乎已是明着说,要范清清拿出姜望勾结钓海楼的证据,换取自己脱身。 但对范清清来说,她哪里有证据?此事姜望确实是不知情! 除非…… 她当场攀诬! 而且她可以确定,就算张卫雨看出来她的攀诬,也会帮她圆满细节。 可她又不得不想…… 重玄胜想要做什么? 这个看起来和善,实则无比可怕的胖子,为什么会把搜魂二字说得轻描淡写,表现出对她的毫不在乎、更毫无争取? 好像……就是在等她攀诬! 范清清想了又想,终于是一声不吭。 于是这座正声殿,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重玄胜有些无趣地看了看殿外,身后的十四走到窗前,将此殿的窗子推开—— 从远山到近野,从天边到耳边。俗世的一切彷如喧鼓,自然的一切浑然自在。 于是风吹竹浪,婆娑成响。 殿中人,沉默听正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已成往事 在等待的时刻,时间过得是格外漫长的。 但好在终于过去。 当两个挑夫,挑着一个铁黑色的大箱子,走到正声殿前。 人们知道,半个时辰已过。 两名挑夫神完气足,道元充沛,都是腾龙境的好手。挑着这样一个很见重量的大箱子,却连气都不喘一下。 瞧他们沉毅的气质,绝非普通出身,应是重玄胜手底下的精锐人手, 被他们“挑”来抚宁山上的证据,自然不会简单。 “哦?你们的证据到了?” 张卫雨现在的表情很平静。 很难从他的表情,猜测到他内心的想法。 而重玄胜根本不看他,只对独孤小道:“独孤亭长,张大人说要用证据说话,你便与他说一说!” 独孤小于是迈步往前走。 在张卫雨的目光中,她走得很平稳。 箱子上有一把大锁,独孤小从其中一个挑夫手里接过钥匙,将锁打开。 然后掀开箱盖。 从铁黑色的箱子中,拖出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捆缚的人。 这是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普通的男人。 身上不见什么伤痕,但眼神恍惚,面容呆滞,被从箱子里拖出来,只下意识地低头埋了一下眼睛。 独孤小虽然修为不高,但拖拽这样一个人,却也不怎么费力。直接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了正声殿里。 这种拖行,与之前张卫雨拖行范清清非常相似。 在这样的前进中,独孤小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掌控他人命运的感受。 这让她的步子,更稳定了。 此人是谁? 这是此刻的抚宁山上,人们心中最紧迫的问题。 蜷在地上的范清清,也有些迷茫。 但她蓦然想到了一种可能,眼睛骤然收缩! 独孤小就在此刻开口,她用相当冷静的语调,慢慢说道:“这座正声殿,和老爷自住的院子,向来都是我独自打扫的。每次打扫正声殿的时候,范姐……” 她似是口误了一下,迅速改口道:“范清清都会陪着我。起先我只是以为她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她亲自督造的大殿。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有这番原因。她是在盯着我,怕我发现了她的秘密……” 重玄胜默默听着,面无表情。场中大概只有他清楚,独孤小对范清清是没有半点感情的。甚至于范清清这件事,就是独孤小发现并告诉他的。这一声好像感情很深的口误,只不过是她一种掩饰的机心。 不过对于这种机心,他并不厌恶。 他虽然出身高贵,但并不是生下来就拥有一切。他尤其清楚,普通人想要往前走,总要付出一点什么,割舍一点什么。 而独孤小仍在继续讲述:“我在一个月之前,就发现了这个人。每次来青羊镇,总是很有规律的做一些事情。我觉得他有问题,但我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害怕打草惊蛇。直到老爷出事之后,我才想起这件事来,就告诉了重玄公子。 重玄公子将他拿下审问,才知道,他是专门替钓海楼收取情报的人。 他不认识范清清,范清清也不认识他,两个人从不见面。他们只在固定的地方完成情报交易。也就是这里。抚宁山,正声殿。” 范清清深深看了独孤小一眼。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愚忠的、单纯的小姑娘。 但现在她才发现,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对她百般贴心、鞍前马后的独孤小。 她和独孤小几乎朝夕相处,却从未在独孤小这里发现一点异样。 这几天她一直在劝独孤小跟她离开齐国,独孤小的坚定拒绝,反而让她觉得这孩子更可靠。 她自以为是一个阅历丰富的前辈,教独孤小道术的同时,也顺便发发善心,教一教她如何应对这个复杂的世界。却在今天,被对方狠狠地上了一课! 独孤小一直都知道她输送情报给钓海楼,却在她面前表现得那样茫然无害! 而重玄胜,那个让她甚至此时也不敢投去目光的重玄胜…… 她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不争取她、甚至期待她攀诬。因为有这个人证在手,她的攀诬反而比她的实话,更能认证姜望的清白!甚至于,重玄胜完全可以利用她的攀诬,把张卫雨也跟着打落地狱。 其人才智如此,狠绝如此! “所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张卫雨也看清了很多东西。他看着重玄胜:“平等国的那个假消息,仍然只是障眼法。这个才是你的陷阱?” “什么叫‘陷阱’?我不明白。”重玄胜摇摇头:“我也只是才知道的这件事,没想到你恰好也知道了,更没想到,你居然误会了!张大人,何以你对姜望,有这么大的成见呢?” 他表现得非常难以理解:“因为嫉妒?因为利益?” “我对姜望没有任何成见。我只是根据线索办事,依照证据判断。”张卫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说道:“有时候也会出错,是我能力未逮,却并非出自主观成见。其实我个人非常欣赏姜青羊!” 重玄胜啧啧连声:“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陪你玩这么久吗?因为你就像个耍猴戏的,走过路过,我就顺便捧捧场……你演得入木三分,滑稽可爱!” 说着,他还竖起了大拇指。 他当然并不欣赏张卫雨的表演,他也从来不看耍猴。 这话虽然诛心,但其实仍只是他的遮掩。 在这一次的交锋里。 他先是布了一层最粗浅的局,说是地狱无门在青羊镇有据点,姜望是地狱无门的人,并给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 有心人都不必来青羊镇,稍微一查,便知这是假的。继而便会觉得,这是不是在掩盖什么? 在这局之下,才能查到那仿佛隐在迷雾里的,关于平等国的隐秘线索。 当然事实上,那也是假的。 瞒不过张卫雨这样的有心人。 而在此局之下,才是范清清为钓海楼探取情报的事情。这是一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事情。勾连上姜望,就是大事,勾连不上,就是小事而已。 重玄胜早就掌握了关键证人,只等有人来掀开这件事。 在这复杂的布局基础上,才是他与张卫雨先是掀起的那一场斗争,张卫雨“险胜”入局! 但实际上这一切,却正是为了掩盖最开始的那个流言。 这样一层层下来,姜望和地狱无门的关系,是那样滑稽可笑。根本不会有人再相信。哪怕苏奢现身,尹观开口,人们也只会觉得是诬陷。 这一局上,最粗浅的那个部分,反而是核心。 只要有人入局,重玄胜就是胜利者,无论对手是谁。因为饵下即是钩,张卫雨,也只不过是恰逢其会。 在这样的时刻,张卫雨默默地坐在那里,好像并不为重玄胜的讥讽而生气。 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给自己留下生气的余地,他满脑子都在想,动用了这么多资源,花了这么大力气,最后却还是无功而返,要怎么办? 这损失如何填补? 他所经历的一切,促使他一定要往前看,不能停驻。 而重玄胜在挑衅得不到回应之后,又幽幽说道:“说起来我挺好奇的,取情报的人在我手里。卖情报的人你还未接触过。那你是怎么知道,钓海楼利用范清清在收集齐国的情报呢?” 他上身微倾,看着张卫雨:“莫非……你是从用情报的人那里得知?” 张卫雨悚然一惊! 这是反过来,将他的军,追索他的情报来源。说他才是勾结钓海楼的人! 而他的情报来源,事实上也是不怎么见得了光的! 他这一惊之下,下意识露出凶光。 重玄胜早已灵敏离座,站到了马雄身后。 很难想象,一个胖成这样的人,动作能够如此敏捷。 他以马雄为肉盾,很认真地说道:“马大人,大是大非面前,你不会继续装傻吧?他如果狗急跳墙要害我,你可得出手保我!” 张卫雨:…… 他当然不可能在这里对重玄胜出手。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动了杀意。 毫无疑问,这次来青羊镇,是错误的选择。 能够领先重玄风华的重玄胜,远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对手。 但他的人生还有很长,只要朝议大夫陈符还愿意支持他,他就还有犯错的余地。 今日若是对重玄胜动了手,立时便是万劫不复。 只消看一看,现场众人的表现。 马雄虽然并不第一时间表态,但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很有些警惕。 正声殿外的斩雨军士卒,虽是他动用关系调来,此刻也明显都戒备起来。说到底,他们是齐国的精锐战士,并不为任何人私有。 “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北衙若要查,我自会坦诚。”张卫雨缓声道:“却是不必说与你知。” “好!”重玄胜轻轻抚掌:“便留待北衙问你!” 张卫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有很大的挖掘余地。 但他并不需要自己出面。 张卫雨想接北衙都尉的位置,却没有问过,现在的北衙都尉,愿不愿意! “而我只想问你……”他从马雄背后走出来,俯视张卫雨:“勾结钓海楼的人已经抓住,张大人已经建功!真不愧是陈大夫看好的人物。那么现在,是不是该离开了?” “当然。”张卫雨在这个时候,居然笑了,他起身说道:“其实我与重玄公子并无矛盾,有些纠纷也只是出自公心。现在能够查清案件真相,帮助青羊子洗刷冤名,还抓住了钓海楼的间谍,也真少不得重玄公子的帮助!” 其实这件事情还可以纠缠,但是面对重玄胜,他实在不知,那是真的机会,还是对方的又一个饵。 北衙都尉的位置已经无望了,那么能补回一点损失是一点。 重玄胜笑了笑:“你还真是勤俭持家。” “当不得重玄公子盛赞。”张卫雨笑容满面,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好像他的确完美地完成了本次任务,好像重玄胜也的确是在夸奖他。 “这人。” 他随手指向范清清:“我就带走了?或是重玄公子私下还有些问题要问?” 这就是拿范清清示好,给重玄胜一个出气的机会了。 想来范清清被姜望收容庇护,却背着姜望来这一出,险些把姜望带进沟里,重玄胜心中是一定有怨恨的。 重玄胜笑眯眯地道:“张大人还是公事公办得好。” “重玄公子!”范清清在这个时候惶急开口。 她非常清楚,这一次被带走,面对她的会是什么。 所以她满面哀容,瞧来情真意切:“我自知辜负了姜望大人的信任,罪该万死。事已至此,我也不求什么。只是毕竟主仆一场,在处刑之前,我想见姜大人一面!” 她趴伏过来,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请重玄公子成全!” 这一头磕得是这样的响。 但重玄胜眉毛都不动一下,只笑眯眯地说道:“真不好意思,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姜望。” 范清清抬起头来,长发披散,泪流满面,哀求道:“我为姜大人筑正声殿,管理封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论什么处境,也不曾攀诬过姜大人一句……求您……” “好。”重玄胜笑着一口答应:“等我联系上了姜望,我会转达的。你安心上路。” “小小!”范清清病急乱投医地看向独孤小:“我们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话?” “范姐姐。”独孤小叹了一口气,表情哀切:“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这样,等老爷回来了,我会跟他说的。” 范清清先是哭,后是笑,状若疯癫。 但那边重玄胜已经小声地跟十四聊起了什么,笑容灿烂。 张卫雨冷眼旁观,对这位胖公子残酷的一面,又有了新的认识。 摆了摆手,自有两名士卒进来,架起范清清,往外拖。 范清清便这样被架着,倒着拖离这座她亲自督建而成的大殿。 她的目光,扫过大殿里的一桌一椅、帘角窗纹。 扫过满脸是笑的重玄胜、同样换了一副和睦表情的张卫雨,以及,静静坐了下来,坐得端正的独孤小。 这一切,都渐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当时在那条风雨飘摇的船上。 那个神临境的老人,瞬间制住她,让她惊恐万分的时候…… 她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被随手捏死的时候。 那个年纪轻轻的天骄,很严肃地直视那神临强者,说—— “她是我的属下,不曾触犯齐律。请放开她。” 请放开她…… 这世上还会有谁,如此相待? 范清清闭上了眼睛,也终于消解了,那些表演出来的情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客之美我者 云国,凌霄秘地。 一块云织雾绕的平原上。 姜安安正与小灰狗大眼瞪小眼。 “啊,它叫蠢灰吗?”姜安安眼睛看着狗狗,嘴里却问着哥哥。 姜望很是自得:“怎么样,这名字是不是很贴切?” 姜安安毕竟六岁了,有一些自己的判断,弱弱说道:“它不会喜欢的吧……” “蠢灰!”姜望喊了一声。 呜汪汪汪! 小灰狗立即人立而起,摇着尾巴,欢快地叫了起来。 “怎么样?”姜望一脸得意地瞅着自家妹妹。 离开星月原之后,他就直接赶来了云国。 重玄胜说让他尽管游山玩水,但他实在也不是闲散的材料。除了修行就是修行,一有时间,便赶紧来看妹妹。 各地搜集的美食自不会落下,金缕宝衣贴身穿着也是极好,不过一路上已经训练得颇有模样的小灰狗,才是核心的礼物。 对于这份礼物,姜安安显然是非常满意的。 就是对小灰狗的名字有些疑虑,但一见它这般欢快,也将那点疑虑抛到九霄云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叶青雨看着这对兄妹逗趣,笑而不语。 其实这种简单的快乐,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反而难求。 这时云中骤然传出一声炸响——“什么破名字嘛!” 一团流云化开,跃落一只长毛如云絮的异兽,细尾上缀着一颗水球,口吐人言,状极不屑。 姜望很有礼貌地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阿丑前辈了?果然卓异不凡!初次见面,已为阁下风姿倾倒。我是安安的哥哥姜望,非常感谢您对安安的照顾。” 阿丑干笑一声:“的确是初次见面……不过俺也常听安安说起你。” 叶青雨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寒暄:“丑叔,您怎么来了?” 阿丑当然不能说,他是奉命来监督的,眼珠一转:“我是来找安安玩耍的!” “好。”叶青雨笑眼盈盈:“那你不要带安安跑太远。” 阿丑愣了愣,我也没说要带安安出去玩啊? 我们就在这里玩不行吗? “不要!”姜安安脆生生道:“我要陪我哥!” 姜望眉开眼笑。 正要鼓励一下,却见姜安安蹭地一下跑开,一把抱住蠢灰,揉脑袋揉得不亦乐乎。 蠢灰也不反抗,眯着眼睛十分享受。 阿丑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很遗憾:“唉,没事,我就在旁边陪着也行。” 姜望感念于对方常陪姜安安玩耍,因而主动搭话:“阿丑前辈,您刚才说,您好像对蠢灰的名字有意见?” 阿丑对他却没有那么客气,瞪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姜望好听,还是姜蠢好听?” “呃。”姜望有些尴尬地道:“这倒也不能这么比……叫这个名字,蠢灰自己也很快乐的!” 阿丑幽幽地道:“在俺不知道‘丑’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俺也是很快乐的。” “给您取这个名字的人,确实不怎么地道。”姜望非常同情地附和道:“我觉得您是很潇洒,很有魅力的,应该叫阿美才对。” 阿丑沉默了半晌,才道:“俺是公的。” “那也可以叫阿潇。”姜望很是热情地提供建议:“阿俊都很好。” 叶青雨在这时清咳一声,打断了姜某人的作死。 她对阿丑道:“丑叔,踏云湖里不是新引了鱼种么?您怎么没去瞧着?” “啥?” 阿丑的声音瞬间拔高,把不远处正同安安玩耍的小灰狗,吓得前腿一软,连滚了三圈。 “这么重要的事情,叶小花居然瞒着俺?” 他也不废话,四足一踏,已入空中:“俺去也!” 去他的监督任务吧,叶小花不当人子! 又要阿丑做任务,又不给阿丑吃鱼! 云散天开,阿丑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姜望看着跟在姜安安后面屁颠屁颠的小灰狗,眉头紧锁。 “你说……”他向来是个能听得进意见的人,因而问叶青雨:“我是不是该给蠢灰换个名字啊?” 叶青雨笑道:“已经叫定的名字,哪有随便改的?它又没开灵智,别还让你叫昏了头。再者说,蠢灰这个名字挺好的呀,怪可爱的。” 姜望很是欣慰:“真的吗?” 叶青雨正要说话,蓦地又一个声音响起—— “哈,这不是天下第一内府姜青羊吗?” 一个白衣飘飘的潇洒美男子,踏云而来。 叶青雨默默用手搭住了额头。 姜望本来盘腿和叶青雨邻近坐着,此时赶紧起身行礼:“见过叶真人!” 他很是谦虚地说道:“在‘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叶真人面前,姜望怎敢称第一?” 这一记马屁他本人是得意的。 但叶大真人剑眉一挑:“你讽刺我?” 要真说起来,起码在内府层面,姜望算得上是真正的“横推列国无敌手”,甚至于“万古人间最豪杰”,亦是很有竞争力。 至于叶大真人嘛。距离当年的向凤岐,仍有差距。自是远远称不上“横推无敌”。 姜望十分委屈,我这还特意记了您老人家当初的台词,为了和您处好关系,已经是很用心了。怎么把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就成了我讽刺您呢? “爹!”叶青雨亦站了起来,不满地踩了踩云地。 “叫我干嘛?”叶大真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又转头去寻姜某人的麻烦:“今天怎么得空来我凌霄阁做客啊?” 英俊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怎么,齐国混不下去了?” “爹!”叶青雨又叫道。 “那么大声干嘛?”叶凌霄白了她一眼:“你爹又没聋!” 当爹的耍无赖,叶青雨一时还真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瞪着他。 但叶凌霄只盯着姜望,半点眼色也不给回去。 姜望倒也没什么可扭捏的,坦然道:“之前在齐国是有一些麻烦,不过已经在处理了。估计您这边马上就可以得到消息。” “年轻人呐,不是本真人说你。”叶大真人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负手道:“不要取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就开始骄傲自满嘛。我听说你还想把安安接去齐国?你这个风雨飘摇的样子,照顾自己都难嘛!” 姜望只好道:“真人教训得是。” 叶凌霄又道:“姜安安是我凌霄阁的真传弟子,我得负责她的安全是不是?” “劳您费心了。”姜望道。 “不必说这等客套话。”叶凌霄大手一挥:“这是我叶凌霄的责任,我责无旁贷!” “这样。”他看了姜望一眼:“把安安接走的事情,你暂时就不要想了。年轻人,要专心事业,专心奋斗嘛。等我什么时候认为你有自保的能力了,你再来说这个事。好吧?” “呃……”姜望迟疑道:“怎么才算是有自保的能力呢?” 叶凌霄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能打过我就行。” 又赶紧道:“那行,就这样说定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欸!”姜望张嘴欲喊,但叶大真人已经消失无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捉迷藏 今天应该是平常的一天,不是什么节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对净礼和尚来说,八月九日,无疑是相当特殊的。 他亲爱的小师弟,约好了这一天请他到临淄吃饭! 为此他很辛苦地做事,提前把手头上的任务完成了,空出整整两天时间来。 师父酸溜溜地问他,不就吃一顿饭么,怎么还要特意挤出两天时间? 他很自信地回应,吃完饭可不还要在临淄逛逛?临淄那么大呢!总要逛个几天的。两天时间还嫌少呢。 他知道师父是嫉妒了,因为他是整个悬空寺,第一个得到小师弟邀请的人! 但是没办法。 师弟在临淄吃了太多苦,每天灯红酒绿的受折磨,他怎么也要陪着吃两天才行。 同门一场,一定要同甘共苦。 他要给小师弟以力量,让小师弟早日摆脱红尘,落发归宗。 然而…… 想象和现实是有落差的。 落差很大!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来临淄吃的第一顿饭……是在牢里! “给!” 一个狱卒,拿着一个破碗,破碗里有两个乌漆嘛黑的窝窝头。破碗伸进栅栏,往地上一顿,窝窝头砸得破碗砰砰响。 对于窝窝头,净礼和尚倒是不陌生,以前化缘的时候,也是吃过的。 黑成这样、硬成这样的窝窝头……却还真没见过。 “这位施主。” 净礼是一个很注重个人卫生的和尚,所以他没有躺着,也没有坐着。 他站在整间牢房里唯一干燥的一角,远远伸手唤道:“请留步!” “想加餐啊?”狱卒乜了他一眼,伸手道:“先交钱!”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净礼和尚解释道:“我是想跟施主说……” “嘁,穷鬼一个!”狱卒不耐烦地甩了一下手,大步离开了。 只剩下净礼和尚,还张着手,失落地站在原地。 这怎么……跟小师弟说得不一样呢? 不是说来临淄不用报备,都是小事情,都能安排,跟都城巡检府打个招呼就行的吗? 怎么我一进临淄,就被几十个人围住了,个个凶神恶煞地要打我呢? 净礼和尚虽然不怕那些人,但也不想给小师弟惹事,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本以为就是个小误会,小师弟打声招呼的事情。不成想一提小师弟的名字,准备遣送他出境的那些人,当时就把他带到牢里来了! 他还记得,早晨的那场对话—— 当时一群人围住了他,有青牌捕头,有都城卫军,好像还有打更人。 “那和尚,你是哪处山门的?来齐可有报备?” 他当时很骄傲地回道:“没有!” 眼看着对方要动手,他才胸有成竹地道:“是我师弟请我来吃饭的!” “你师弟?”为首的捕头冷笑道:“咱临淄就没有那么有面子的和尚!” 他哈哈一笑:“你难道不问问,我师弟是谁?” 那捕头问道:“是谁?” 他底气十足地道:“净深!俗名姜望是也!” 然后他就听到一声“拿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牢里了…… 如果师父现在问他,去临淄赴宴,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只能回答—— 刚到临淄,人在牢里……感受挺复杂的。 …… …… “你们凌霄阁这几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凌霄秘地里,姜望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叶青雨眼中含笑。 “怎么你爹,还有阿丑前辈……”姜望伸手往天上指了指:“总是飞来飞去的。” 好家伙,一天能遇到他们好几次。一位阁主,一位镇宗神兽,好似没有别的事情了,见天的巡逻! “那什么。”叶青雨心中暗恼,却也不便说什么,只笑道:“年纪大了嘛,是要多走动走动的,活动活动筋骨。” 姜望惊讶道:“真人也需要活动筋骨吗?” “这……”叶青雨正发愁怎么解释。 姜望已经自己有了答案:“难怪叶真人能够如此强大。已证洞真,还时时不忘修行。真乃我辈楷模!” “哈,是嘛。被你分析出来了啊。”叶青雨的语气有些干涩。 “前辈如此努力,我们也不可落后啊。”姜望十分感慨,又说道:“你上次说的那门道术,我觉得其实是有新的方向的……你看啊,当你的道元从通天宫出来,引动风元的时候……” 夕阳下,两个醉心修行的人影,被拉得很远、很远…… 不远处的小山包后,障眼法的遮盖下,趴着一排身影。 从左到右,分别是脸方师兄谢瑞轩、讨厌鬼师兄莫良、大小王师姐、阿丑、姜安安、蠢灰。 “太可怕了……”谢瑞轩喃喃道。 “难怪我哥能如此强大!”莫良握紧了拳头:“真是天道酬勤!苦心人,天不负,让我也萌发了斗志!” “哎!”他刚刚抒发完,又立马冲谢瑞轩嚷道:“你过去着点,挤着我了!这样我怎么晒太阳嘛!” “是我哥!”姜安安听着前半句,便着急忙慌地扭头过来,大声纠正。 汪汪汪! 蠢灰立马助威。 “是是是,安姐!”莫良赶紧道:“是你哥,是咱大哥!” 小王姑娘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不关心他的婚配了。” 温温柔柔的大王姑娘,亦是心有余悸:“这么好的天气,我只适合躺着……” “阿丑。”姜安安这时又问:“我们为什么要趴在这里偷看我哥啊?” 旁人都是怎么尊敬怎么称呼。 唯独姜安安,阿丑就喜欢让她直呼其名。 有一回姜望多管闲事,让小安安礼貌一些,晚上阿丑就找上门去,友好地谈了一下心。自此再不是问题。 “这个不叫偷看。”阿丑随口说了一句,便瞪了莫良一眼。 意思是,编下去! 莫良很懂事地接道:“对,捉迷藏!我们是在捉迷藏呢!” 姜安安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那么简单:“那他们为什么没来捉我们呢?还在那里讲道术。” “也许这就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吧。”莫良叹了口气:“不然你跟你哥哥去学?” 姜安安默默地把脑袋缩回去,小声道:“我现在有点困困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山海 净礼是在晚上见到重玄胜的。 那庞巨的体型,像一座小山,缓慢地挪了过来……很有佛经故事里,那些魔头出场的气势。 其人站在囚房之前,把囚室的栅栏,都堵住了小半。 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囚室换了墙。 石墙变了肉墙。 净礼当然认得这胖子。 当初在青羊镇外,要不是看在小师弟的面子上,早就给他套了麻袋,一顿狠揍,把肥头打成猪头。 现在时过境迁,气是早消了,但也没办法喜欢这个人。 这胖子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隐隐与这里的气息相合——不是修了相近的功法,就是对这里极具掌控力。 应该是后者。 因为那个把他抓进牢里来的青牌捕头,正跟这年轻人赔笑解释:“郑大人,主要是这位大师,的确并无报备,当时我们又很紧张,没有时间认真思考。也不知他是您的朋友……这是我们的失职!一定改进!” “开门吧。”那年轻人只抬了抬下巴说。 于是囚室立即被打开。 小师弟在临淄,确实是蛮有面子的嘛。净礼和尚想。 那胖子并未进来——大概是体型的原因,不太方便挤——就在门口招呼道:“净礼小圣僧,受委屈啦!” 脸上带笑,笑得很轻浮:“快些出来,我已备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 净礼并未动弹,在栅栏后闷了半天,说道:“我小师弟呢?” 重玄胜反问:“你不知道?” 净礼摇了摇头:“先时有些事情在忙,昨晚才回返现世,立即就来临淄了。” 他很有些担心地问:“我小师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重玄胜笑容灿烂:“你的朋友姜望,正好有事在身,出国忙碌去了。他说他约定了今日请你吃饭,自己不能到,却也不能失约,便请我相陪。这实在不好意思,我白天太忙没顾得上,想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被请到了这里……请小圣僧务必给我个机会赔罪!” “出国去啦?”净礼愣了愣:“去哪国了?” 重玄胜一脸严肃:“国家机密,不能讲的。” “噢。”净礼表情有些失落。 “来来来,快出来。”重玄胜哄小孩似的招了招手:“我和姜望亲如兄弟,姜望虽不在国内,我作陪也是一样。小圣僧放心,我可比他会玩!接下来的行程,必叫你满意!” “呵呵,不用了。”净礼说道。 但那表情分明是—— “谁要跟你玩啊?” “别啊。”重玄胜这一次表现得非常诚恳:“我知道咱们以前有点误会,但谁还没有个年少无知的时候呢?人都是会变的嘛!你两岁的时候尿床,不等于你二十岁的时候也尿床,对不对?” 净礼和尚闷声道:“我两岁的时候也不尿床。” “唉,那也不是重点。来来来,圣僧兄,出来说。”重玄胜热情地招呼着:“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缘分来时莫闪躲。你跟姜望是兄弟,我跟姜望也是兄弟,如此算来,咱们也是兄弟,何必跟我见外呢?” 净礼和尚走出阴暗潮湿的牢房,洗得发白的麻布僧衣,依旧片尘不染,他认真地看着重玄胜:“那你愿意剃度吗?” 这实在是一个单纯又干净的人。 换做一般人,兴许就不好意思再忽悠他了。 但重玄胜是何许人也? 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有劲地道:“来,小圣僧,咱们说点别的!你可知红尘炼心,最重要的是什么?孤独吗?清静吗?都不是。是红尘!不历红尘如何出红尘?不见众生如何度众生?你今日有福了,临淄有一个好去处,名曰红袖招……” 两人正在这边纠缠间,忽有一名捕快匆匆进来,附在郑商鸣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陪着重玄胜来牢里捞人的郑商鸣,霎时脸色一变。 重玄胜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相问。 郑商鸣想了想,还是传音道:“岳冷的嫡传弟子邱一凡,已被证实是平等国成员。现在岳冷已经被打入天牢!” 天牢与他们现在所处的、都城巡检府的这处牢房,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牢狱。 里面关押的,都是政事堂都有关注的囚徒!可以说,进去了,就没有出来的可能。 而岳冷被打入天牢,就意味着,岳冷和厉有疚的争锋已经结束。 黄以行之死,春死军统帅曹皆被污蔑,国之天骄姜望遭到追杀、陷害,照衡城总捕头满门被灭……这一系列的事件,都将归责于岳冷。 “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啊……”重玄胜撇了撇嘴。 “还在拷问,但他应该扛不了太久。”郑商鸣传音道:“可以让姜望回来了。” “还早着呢。”重玄胜这话没有传音,而是直接说了出来:“这只是第一个回合。” “什么第一个回合?”净礼和尚问。 “红袖招是第一个回合,临淄的节目可是很多、很精彩的。”重玄胜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笑呵呵地在前面引路:“小圣僧,来,这边请!” …… …… 便宜师兄在临淄受苦受难时,姜望正在太虚幻境里,感受左光殊的水界之术。 “很不错!” 地上水汽未尽散,已是交手之后。 姜望赞叹道:“此术已不输我的火界,我完全找不到破绽所在,只能以力强破。你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天才!” 与随意盘坐在地上的姜望不同,左光殊虽然被打得面容焦黑、发髻散乱,但仍然极有仪表地站着。 闻听此言,也只冷哼道:“这有什么好夸的?根本也不怎么费劲。” 姜望上下打量着他,笑而不语。 左光殊终是无法承受这目光,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在齐国那边出事了?” 姜望撇撇嘴:“消息传得倒是蛮快。” “你是天下第一内府,黄河魁首嘛。”左光殊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姜望哈哈一笑:“这一届你没赶上,等下一届,你去拿无限制场第一!” “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左光殊又问。 “没什么大问题!”姜望语气轻松:“齐国那边的事情有人在处理,我这段时间在外面游历游历。” “我说……”左光殊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要不要来楚国转转?” 姜望双手后撑,饶有兴致地仰头看着左光殊:“背齐投楚,跟你混啊?” 被他应付小孩的态度激怒了,左光殊跳起脚来:“跟我混怎么了?我还不一定收你呢!” “好了好了。”姜望很是敷衍地哄了一句,然后问道:“既然不是没大没小地想收我做小弟,那让我去楚国,是有什么事情?” 左光殊哼了一声,才有些认真地说道:“山海境将开,届时很多人都会参与,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一起。此境是凰唯真所留,相传他的九凤之章,便在此境中!” 对于凰唯真这个名字,姜望已经不陌生了。 楚国之所以能够“术法甲于天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演法阁的存在。 而演法阁,完全是凰唯真一人的创造。 可以说,这位楚国历史上的强者,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整个楚国的超凡层次,堪称伟大! 就连项北那等骄狂之人,说起人生三大恨,第一恨就是“未有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 足见凰唯真在楚人心中的地位。 “凰唯真……” 姜望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由得问道:“楚国先贤留下的东西,不是楚人也可取么?” “他国之人,独来自是不行,但有我的邀请则不一样。”左光殊说道:“山海境于我们自有规则,我可以邀一人助拳。” “哦?”姜望促狭问道:“那怎么有我的份?我记得有一个……那姑娘姓屈对吧?” “好端端的,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了!”左光殊俊脸微红,终是恼道:“她自己也参加!” “哦~”姜望把尾音拉得极长,作恍然大悟状,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居然是备选!” “你来不来?”左光殊瞪着他:“不来便算!” 姜望赶紧正色道:“如果只能邀一人助拳,那天底下的确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左光殊翻了一个极大的白眼:“那就先这样说定了。” 姜望本不是骄狂之人,但不知怎的,在左光殊面前,总是很愿意膨胀。 闻言哈哈一笑:“行,小光殊,便如此约!等我带你打穿山海境!” 虽然他知道,相对于请他助拳,左光殊其实更是想帮助他。 邀他赴楚,倘若齐国那边局势不利,在楚国也能有个落脚点。真说要找个帮手,大楚左氏什么高手找不到? 但这些话,他并不会挂在嘴上。 左光殊明显已经听不下去了,小脸皱成一团:“你尽快动身来楚吧,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准备。另外……” 他顿了顿,说道:“我爷爷想见你。” 执掌大楚左氏多年的族长,想要见面聊聊…… 姜望态度庄重了些,点点头:“知道了。” 他想了想,又道:“小光殊,你说这天底下的内府修士,有几个能……” 面前人影一闪,左光殊已经离开了论剑台,连声招呼也未打。 “嘁!没礼貌!” 姜望随口谴责了一句,也便离开了太虚幻境。 楚国他是很想去见识的,想要看一看,这南域最强之国的风景。 泱泱大楚,虽然在河谷平原惨败,但实力仍然雄厚,对于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依旧是庞然大物。 同为天下六强,相较于东齐,它又有何等样风光? 观河台上,姜望已见识过楚国天骄,并不输于谁人。 但以楚国之强,天骄亦并不只有一个夜阑儿、一个斗昭、一个项北。 如左光殊曾经就说过,那个叫屈舜华的姑娘,就并不弱于项北。 想来在山海境中,还可以见识更多楚地人杰。这些天骄邀来助拳的朋友,又该是何等人物呢? 此外凰唯真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故事,的确也使他留下来的东西,充满吸引力。 谁敢说自己对凰唯真留下的东西不心动呢? 九凤之章…… 姜望本身也不打算在凌霄阁长期待下去,倒不是叶凌霄成天在面前晃悠让他不自在。能每日陪着小安安玩耍、亲眼见证她的成长,已是难得的幸福。些许不自在,并不算什么。 只是庄高羡君臣一日未死,他在凌霄秘地待着,就是一种隐忧,极有可能牵累凌霄阁。 叶凌霄虽然不怕庄高羡,却也没有必要背负巨大损失,与庄国为敌。 姜望也并不希望,依靠叶凌霄的力量对抗庄高羡。 凌霄阁上上下下对安安的照顾,已经足够让他感念。 只不过他原本是打算走一趟北域,看一看边荒,到左光烈和赵汝成都战斗过的地方,看一看“魔”。也一试手中之剑,看它斩魔利否。 现在左光殊有约,便先去一趟南域也好。 这一次是非常平静地与姜安安道了别。 安安没有哭鼻子。 大概她已经习惯了与哥哥的分离,去年还只能在年末相见,今年八月份就见着了,已经进步很多。 叶青雨仍是宁宁淡淡的,还与他讨论了一下道术,而后便挥挥手,叫他路上注意安全。好像想说点别的什么来着,但最后并没有说。 他来凌霄阁是保密的,走的时候也没有惊动太多人。 至于蠢灰…… 蠢灰这个没良心的,现在已经是唯姜安安马首是瞻。 谁让姜安安每次吃好吃的,都给它分一份呢? 姜望还担心这傻狗会舍不得他,要跟着他跑,离开之时,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总之,就这么离开了云国。 好像每一次离开云国,感受都并不相同。 也不必与旧时同。 姜望没有过多的沉湎于情绪,看准了方向,便径往南行。 在凌霄阁的这几天,他探索到了第四内府的秘藏,倒也算是修行上的收获。 此秘藏名为“披锋”。 开启之后,效果是在持有兵器时,增幅一成锋锐度。 长相思已是天下知名的名剑,锋锐无匹,多这一成锋锐度,在战斗中的可怕自然不必多言。 此时,四座已经叩开的内府,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通天宫内道元充沛,天地孤岛稳固极了。 早先在路上受的伤,已经好得彻底,身体状态正在巅峰。 这种完满的状态,会给修行者一种所向无敌的错觉。 姜望当然要警醒自己,在漫长的修行路途上,现在也并没有走了多远。 天底下有太多强者可以轻易左右他的性命…… 而他明明是最想西去,却不能西去。 只好南行。 这亦是在强调他的“不够”。 远远不够。 从云国赴楚,姜望选的路线是经过宋国,由宋入楚。 这条路线若是偏西而行,他还可以去一趟成国,看看自己当初随手留下的灵空殿势力,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但成国紧邻庄国,不必要冒这个险。 哪怕选的是现在这条相对稳妥得多的路线,他也乔装打扮,低调非常。 他有一天会在西境高调的,但不是现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天欲坠(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 姜望一边疾行,一边默默地咀嚼着焰花焚城详解,力求理解通透,能在修为达到的时候迅速掌握。一边还分出部分精神来观察环境。 说起来这现世的舆图,在他心里已经点亮了不少地方。 万卷书还未开始读,万里路已是行过了。 云国到楚国之间,有两个不得不提的地方。 一个是佛门西圣地须弥山,一个是以儒教兴国的宋国,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前者与悬空寺齐名,后者在南域亦不输魏国。 姜望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自离开云国后,一路飞到这里。现在所处的位置,恰是云国、观河台、龙门书院、宋国、须弥山,这五个地方,围成的一个圆的中心点。 也就是说,从现在这个位置,到这五个地方,距离都是相同。 真是一个奇妙的位置。 姜望想着,忽而第二内府中,代表歧途的黑白两色神通种子,滴溜溜转动起来。心中警兆顿生,汗毛乍起! 危机感来得如此急促、如此猛烈。 他二话不说,原地按出一道八音焚海。 叽叽喳喳,鸟鸣起八音,八音奏海音。 音潮与焰潮以自身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涌,以攻为守。 “咦?” 有个人这么惊疑了一声。 似是在惊讶,为何会被姜望察觉。 紧接着是一声厉喝:“拿下他!” 前方本是一处荒野,一览无遗,根本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但空气如水漾起波纹,足足四个脸上蒙布、身着黑衣的身影,从空中“钻”了出来。列成一个四方的阵型。 而姜望的位置,正在其中一条对角线上。 他的面前有两人,左右各一人。 很显然,姜望方才若再往前一些,再晚一些察觉危险,便刚好落入这四人的包围圈中。 而现在,对方包围不成,改为强攻。对于“拿下他”这件事,显然有十足信心。 这行人现身之后并无废话,几乎同时出手,呼应星楼。 遥远星穹,一时星光闪烁。 将烈日都稍掩了,此方天地,几乎如夜。 赫然是四名外楼境修士! 八音焚海卷至这四人面前便已停止,而后在一种恐怖的力量下崩散。也不知是谁出的手。 姜望拔剑在手:“藏头鼠辈,所欲者何!?” 在最前面正对着姜望的那个黑衣人,直接抽出一柄直刀:“说了拿你!” 他大概是这次行动的头领。 随着他的直刀抽出,刷刷刷! 剩下三人齐抽刀。 黑衣人头领直接高跃,举刀下劈。直刀引动星楼之力,几如雷霆动在九天,顷刻便至! 与他在一条直线的,是一个稍矮一些的黑衣人,却走直线,一刀前戳。 他整个人连同他的直刀,都变成了一条线,他更像是一支离弦的箭,洞破了空间的阻碍,连声音也无法拦截。四座星穹圣楼的星光,流转在他身上,令他竟然有些耀眼。 人刀合于流光箭。 在姜望左方的黑衣人,看体征应是一个女子,手上亦是提着直刀。她的身法如鬼魅,顷刻已近。刀势却刚猛非常,自左而右斜拉,有断山之势! 在姜望右方的黑衣人,体型微胖,与左方的女子正好相反,直刀自右往左斜劈,气势惨烈,如将军百战,势必要杀敌而还。 只在现身的瞬间,这四名黑衣人便组成了绝杀之势! 上下左右四刀,瞧来各行其是,却又完美统一,顷刻封死了姜望的所有退路。 姜望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一个专门针对他的杀局。 这四个黑衣人不是寻常势力出身,身上的军旅气息骗不得人。他们是军人!且必定出身精锐军队! 一般的军队,绝对没有这般奢侈,能让四名外楼强者,演练出如此默契的军阵来。 在现在这个地方,会出现哪国的精锐强军? 宋国?魏国?景国?甚至秦国? 不会是楚国。 此次赴楚,除了叶青雨之外,应该只有左光殊知道。但姜望并不认为自己半路遭到截杀,是被左光殊出卖。 左光殊绝对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退一步说,左光殊如果要害他,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麻烦。等他到了楚国之后,凭借大楚左氏的力量,还不是任意揉搓?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对手已经盯他很久了。 或者他在齐国发生变故,暂时离境的消息传出去后,这场行动就已经开始。 为了躲避那个恐怖女人的追杀,他一路东躲西藏,隐蔽非常。但超凡世界手段太多,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就因为什么被发现了而难自知。 或许在他进凌霄阁之前,就已经被盯上。只是碍于叶凌霄的存在,不能立即动手,只能等他离开云国之后才展开行动。 先前说过,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距离云国、观河台、龙门书院、宋国、须弥山这五个地方距离都相等。也就是说,无论哪个方向有人注意到这里,赶过来都要耗费相等的时间。 而这个时间,就是对方有足够信心,能够彻底制服他的时间! 心中千念百转,声闻仙态却是已经第一时间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万声来朝! 在纷杂但有序的声音情报之中,姜望披霜风、浴赤火、眸照剑光,立即显现剑仙人之态,长相思慨然而鸣,一剑正面直撞! 天欲坠,赖以拄其间,然而此时,撑天地之剑山已倾倒。是为绝巅之剑! 姜望非常清楚,对方既然盯了他这么久,又能够在恰当的位置、恰到好处地埋伏他,不可能没有研究过他的实力。 只有这四个人在场,必然是这四个人,就有足够击败他的能力。 所以他没有半点隐藏,一个照面就发动了最强剑势! 在此之时,四个黑衣人身上,忽然同时耀起神通之光。 这四位外楼修士,不仅仅都竖起了四圣楼,同时也都是神通外楼! 虽然各自的神通之光只一道,但毕竟还有星力加持、外楼境界的压制,可以说,这四名黑衣人里的任何一个,单独都有与姜望搏杀生死的能力。 更别说他们四人联手! 四道瞧不出具体属性的神通之光,以一种姜望无法理解的方式,顷刻混同于那黑衣人首领之身。 在这黑衣人首领身后,立时显现一尊金甲战士身影。金甲灿灿,巍巍煌煌。 他的直刀宝光大放,如蛇探草,似鹰落爪,正正斩在了姜望的剑锋上! 轰! 刀剑一撞而分。 黑衣人首领诚然被轰退,姜望剑仙人状态下的绝巅一剑,却也被斩散! 而与此同时,三道黑影划过。 另外三名黑衣人,错姜望之身而过。 青云印记连现连消,姜望凭借声闻仙态收集到的情报信息,以平步青云仙术,险之又险的避开要害,但仍然清楚地…… 感受到了伤痛! 人影骤分。 四名黑衣人,分立前后左右,把姜望围在其间。 而正中央执剑而立的姜望,左腹,右胸,左侧大腿处…… 三道狰狞的刀口,鲜血汩汩而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一错再错 自四名黑衣人现身,也只不过是交手了一合。 而显现剑仙人之态,挥出观河台上巅峰一剑的姜望,却一个照面之下,就已经负伤! 这是四位神通外楼,是训练有素的军中精锐。 姜望虽然刚刚享受了几天难得的安宁,但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仍是以最佳状态做出的反应。 然而,这一起专门针对他的截杀里,策划者显然已经详细了解过他的实力。 四名执行者在战斗中也非常有针对性。 一合之下,长剑无功,而身负三创! 若非这四人的目标是生擒他,只怕还不止如此。 “不愧是天下第一内府,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击退我,已足堪你自傲。但是……”黑衣人首领目光冷冽,提刀复冲:“最强的一剑都是徒劳,姜望!还不束手就擒吗!?” 此刻姜望已经被团团围住。 黑衣人首领的冲锋便是号角,另外三名黑衣人也第一时间出刀呼应,前后左右,四刀四面,将空间都已锁住,最大程度上限制了姜望的平步青云身法,令他无法展现灵活机变。 真是处处针对! 面对这四面而来的刀锋,姜望却是猛然一个加速,直接提剑反冲前方。 置左右和身后的敌人于不顾,俨然有一种要与面前这黑衣人首领同分生死的气势。任尔等杀我身,我只杀汝一人! 不周风凝成的霜披在他身后飘扬,三昧真火凸现得他如此耀眼。 “怕只怕,我有心束手,你们却无命相擒!” 他的声音清越如剑鸣,而剑光照眸,剑气扬眉。长剑左撇而右捺,迎面已出人字剑! 此一剑,是人一生! 或高尚,或勇烈,或潦倒,或伤情。 一生成一剑,必要见生死。 “不过如此!”黑衣人首领丝毫没有避退的意思,鼓动五府四楼之力,驾驭着手中直刀。 他只需要格住一瞬,另外三位同伴,就能把姜望削成人彘。 反正只要擒住就行,身体是否残缺,并不紧要! 但就在剑与刀即将相撞的时候。 黑白两色的阴阳鱼,在姜望沉静的眸底游过。 于此刻,黑衣人首领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这一剑真的是姜望的意图所在吗?明明先前的那一剑都无功,这一剑又能如何?天下第一内府,战斗才情岂会如此不堪?这一剑是不是只是幌子?他是否想要趁机开启神魂之争? 姜望在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已经被反复研究过。 对于这位天下第一内府可怕的神魂战力,黑衣人首领非常清楚,他们也早已有了准备。 反正这一次伏击是全方位地针对了姜望,断无失败的可能,他最好还是谨慎一些,不要鱼已上了钩,自己却被咬了手。 于是刀势暂缓,暗运秘法,布于通天宫。 姜望一旦强行开启神魂之争,他就要让此人看看,什么叫神魂层面的合击! 人的想法,往往在瞬间发生。 反应在战斗之中,则有无穷的变化。 在黑衣人首领暂缓刀势,投入更多准备在神魂层面之时。 姜望连开秘藏。 第二内府,追风! 第四内府,披锋! 提升出手速度,提升武器锋锐度。 炙火骨莲图腾闪耀,顷刻摇动了星光。才在星月原蓄满的星光,一次性全部加于长剑。 亿万星光加持,姜望此时此刻的这一式人字剑,才有最巅峰的光辉! 在同一时间,正面相对的两人,已经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黑衣人首领心头大骇,顿知不妙。对方竟真要强决于剑式,而非他所以为的神魂为主战场! 面对这骤然增强至极限的一剑,加强刀势已是来不及,或是加强刀势也未必能挡住。黑衣人首领果断作出选择,立即调动合击之力,通过秘法聚合四人的神魂之力,直接对姜望的通天宫发起冲击! 此为攻敌之必救也! 但是…… 又错了!! 上千条匿蛇接二连三撞出,一条一条地撞碎在他的神魂之力前。将他的神魂攻势阻止了一瞬。 而姜望无比煊赫的一剑已经临身! 人字剑斩出,在天地间划出灿烂的一撇一捺,直接将黑衣人首领整个人切成了三块! 姜望连人带剑,自这等分的三块尸体中冲出,长发飘飘,青衫飒飒。身上犹带血,剑上已无痕。 面对曾经强势击败项北的姜望,提前防备神魂层面的进攻。 这根本不能算是错误。 应该只能说是相当谨慎的战斗选择。 但在选择已经被确定了的情况下,这就是错误! 黑衣人首领已死,那澎湃恐怖的神魂攻势,自然也崩碎于半途。 而跃过这具尸体的姜望,却骤然回身,执剑正面追来的剩下三个黑衣人。 他根本没有打破包围圈就赶紧逃遁的意思,整个人反而鼓荡着暴烈的杀气。 “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在长发飘飞中,他纵剑而赴:“黄河之会上的我,就是我的极限?” 见我歧途,能否不死?!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身形稍矮的黑衣人。此人人刀如一,锋芒毕露。先时与那死去的黑衣人首领,两人立在对角,刀合一线,最是默契。 姜望左腹处,血肉翻开的巨大创口,便是由他留下。 在姜望杀死黑衣人首领、回身反冲的时候,这群黑衣人里唯一的女性,接过了指挥:“先散开,等他剑仙人状态结束!” 然而这位正面对着姜望的、身形稍矮的黑衣人,在这个时候,视线瞥过那分尸成三块的黑衣人首领,忽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怒! 这一瞬间他想起许多往事。 在战场上他险些身首异处时,那重重将他扯离敌人刀锋的粗糙大手…… 而代价,却是背中一刀,几乎断了脊柱。 那一次将军责罚,全队噤若寒蝉,那挺身而出承担所有责任的背影。最后被当众鞭笞,三月不能下地。 一幕一幕,飞快在眼前闪回。 他们一起拼命,一起挥霍,一起练功。 多少年来……多少年了! 那长久以来给他无数支撑、救过他不下十次的战友,就在这一刻,惨死在他面前,尸身都是分裂的! 他怎么能退让?怎么能让凶手有机会逃走? 甚至于,他不想再生擒目标,而是要把目标杀死在这里,以血祭血。 于是反冲。 他放弃了避让,选择以攻对攻! 临时接过指挥权的女性黑衣人心中急怒,可再呵斥已是来不及! “上!” 她只来得及再次发出一个短促的命令,便提刀跟上配合。 毕竟是精锐中的精锐,那体型微胖的黑衣人,先时已急步撤开,此时又迅速贴近,转换之中,几乎没有停顿。 可是他们毕竟已经后退过。 后撤的距离,需要时间来填补。 三人的阵型,无可避免地出现了缝隙。他们有了先后之分! 再怎么配合默契,也无法立刻弥合。 在姜望声闻仙态的觉知中,这三个人,已经完全可以说是两个战场。 那身形稍矮的黑衣人是一处,另外两名黑衣人是另一处。 他自往前! 星光已消,人字剑却仍有煌煌之势。茫茫人海,千万种命运纠缠。 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有爱恨情仇,都有波澜壮阔的时刻。 一剑已迎面! 那矮个的、陷于仇恨中的黑衣人,提刀愤怒地扑至近前,他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所看到的…… 却只有一双为剑光所照耀的、平静的眼眸。 静如古井,冷若寒霜。 暴烈的剑光在他面前炸开。 森冷、锐利,强大! 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看到那黑衣人首领身死的瞬间。 他感受着自己清晰的恨,他紧紧握住自己的直刀,紧紧握住! 在生死关头,终于斩上对手的脖颈,自右上至左下,斜斜斩入,将要面前这具年轻天骄的身体斩为两截! 报仇!报仇! 他心里的仇恨如此怒吼。 但…… 恐怖的剑气在胸腹之间炸开,五座内府接连崩溃,通天宫都被直接搅碎! 他的刀入脖颈半寸,终于不能再进。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已无法再联系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只盯着自己长刀斩开的创口…… 如此遗憾! 半空之中,两道轰然相撞的人影,一合即分。 姜望身前身后,又添三道刀口。 其中两道,是后来追上战团的两名黑衣人所留。一道在后背,一道在左腰。 这两道都不算严重,最严重的是脖颈处的刀口,只要再快或再重一分,脑袋便要搬家——是已死的这名黑衣人所留。 而这个黑衣人,已经变成了尸体,颓然坠落。 生死,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死亡的确公平,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面前的尸体尚未落地,遍身是血的姜望已经再次回身。 他永远面向敌人! 对今时今日的他来说,生死搏杀,寻常事耳。 哪怕刚刚他也游走在生死边缘,但活下来的他,却连一点后怕的情绪也没有。 “下一个是谁?”他问! 他的伤仿佛不为自有,身上流的血好像也与他无关。 他的眼睛如此宁定,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仅仅是两合之后,四位战力非凡的神通外楼,就已经死掉了两个! 这根本不可理解! 明明是纸面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战力,怎么在生死的检验中如此脆弱? 体型微胖的黑衣人,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恐惧。 恐惧来于未知,恐惧来于不理解。 战友已经清清楚楚地死在他面前,他也看得出来他们是如何被杀死的。他必须承认,姜望的剑足够杀人,姜望的剑术足够惊艳。 但他仍然想不明白,他的两个战友,为何会死得这般轻易! 简直……就像是自己往剑刃上撞。 这么多年并肩奋战,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战友们有多可靠,他非常清楚他们的实力。 正是因为清楚,才如此难以理解。 本来必胜的战局,何以如此惨烈? 这种“想不通”的恐惧,令他险些无法正视这场战斗,想要转身就逃。 只是长久以来的训练和责任,已经深入骨髓,让他定住了自身。 而那位天下第一内府之称的天骄,正纵剑而来。 其人鲜血满身,其人杀气盈眸! 几乎要割破耳膜的剑啸之声,须臾而近。 随之迫近的,是那青衫残破的身影。 他身上的伤难道不是伤? 他难道不知痛? 他难道有无尽的道元可以挥霍,他难道真的不知死? 体型微胖的这名黑衣人,努力定住身形,斩去恐惧,全神贯注地面对着敌人。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仅剩的那名战友,指挥的声音。 但这声音立即就被湮灭了,他根本没能听清楚。 姜望对声音竟然还有如此独到的掌控能力,这亦是观河台上未现、此前情报未知的! 这人太可怕,他到底藏了多少手段? 被压制的恐惧,在此时被引爆出来。 以至于他明明看到了战友的唇形,读出了“切玉”二字——这是他们军中秘传的指令,意为分割战场,互相掩护进击。 他明明读出了这两个字,也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但骤然引爆的恐惧。令他无法自持,凌空一转,已经外逃! 就让战友在这里暂时顶住,他回去必要将今日一战完整汇报,让上头重新审视姜望的实力,剖析这一战中无法理解的部分。 下次…… 下次他定要亲手为战友复仇! “可以逃走的!”他想。 他很清楚最后这名战友的实力,能够在首领身死后接过指挥权,本就是队伍次强的高手。只要稍稍挡住几个回合,他便能远遁。 姜望已经负伤,挡住其人几个回合不难! 他承认自己的选择很是卑劣,但不到生死关头,谁又能知道自己真正的选择会是什么? 他转身疾飞。 但忽然后心一痛,脖颈一凉! 为什么没有听到剑啸声?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的问题。 答案其实非常明显,声音都在姜望的掌控中。想让他听到的时候自然能听到,不想让他听到的时候,他就什么也听不到。 但即使是这么简单的答案,他也想不起来了。 因为他好像看到一具无头的身体,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前冲。 那好像……是自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网破鱼未死(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 一柄直刀,从背后贯入,洞穿身体,穿出腹部。 但修者真正的力量核心,通天宫与五府,都未被波及。 在此刀临身之时,姜望便已及时做出了躲避。 持刀者,正是那仅剩的女性黑衣人。 此时此刻,长相思才刚刚斩飞一颗头颅。 四名对手无一弱者,这一刀他已是避不过,只能勉强逃离丧命的可能……但已经足够。 “只剩下你了。”姜望左手一把抓住从自己腹部穿出来的刀尖,将此刀钳住,回身就是一剑! 此时抽刀如拔河,女黑衣人双手握持直刀,肯定能在姜望左手的钳制下拔回此刀,但时间耗用多少?能不能在姜望长剑临身前完成? 她没有把握,只能松手。 松手疾退! 属于他们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她懊恼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你逃不掉的!”她怒喊! 姜望人随剑转,已经踏碎青云追来。 “你也是。”他平静地说。 女黑衣人掐动道决,顷刻引动风雷。 轰隆隆! 此番天地,一时间电闪雷鸣。 电似银蛇,而雷如大鼓,天地煊赫于此间。 而姜望的左眼,在这时瞬为赤红。 神魂单骑入阵! 乾阳之瞳,杀法坠西! 这女黑衣人只觉眼前一暗,再清晰时,便看到一轮大日坠落! 煌煌烈烈,炙杀天下。 她还待再做一些什么,眼前几乎毁天灭地的坠日幻象已经消失。她好像对抗过,又好像已经被摧毁。 她睁开眼睛,只看到那张几乎贴面的、年轻的脸。 异常的平静、异常的坚决。 一剑已横颈,尸首终两分! 呼! 直到这个时候,踏虚而立的姜望,才终于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实在是艰难的一战。 身披七创,其中一道腹部贯穿伤,一道脖颈撕裂伤,都是险些可以杀死他的伤势。 回过头来复盘这一战。 以一敌四,以内府境四神通的修为,对战四名配合默契的神通外楼修士,怎么想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可以说他是近乎完美地把控了这场战斗。 对他有深刻的了解,仔细研究过他在黄河之会上的战斗,这是这四名黑衣人能够在一开始压制他的原因,也是这些人信心满满的底气所在。 他的确在观河台上展现了所能展现的一切,但是他藏于第二内府的歧途神通,却从未现于人前……见过歧途的人,都已经死了。 太过清晰的认知,有时候反而是一种阻碍,蒙蔽了双眼。 这些人深刻地了解过他,因而过于相信自己的“了解”,反而由此不够了解他! 姜望在遇袭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唯一的胜机在哪里。 他的行动也非常果决,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就开启剑仙人状态,以自己在黄河之会上表现过的最强一击,落实这些黑衣人的“了解”。 让这些人对自己的情报更有信心——那些的确也都是最真实的情报。只是相对于姜望的实力来说,并不完整。 庄承乾已经烟消云散,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清楚姜望的完整战力。 而姜望,将之尽展。 正是因为知道对手非常了解他,所以他也非常了解对手。 以首先被他清除出战场的黑衣人首领为例。但凡认真了解过他的人,又怎会不知道,他在黄河之会上大放异彩的神魂战力? 所以防备他的神魂侵袭,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在知见已经满足的情况下,姜望直接动用歧途,为对手限定这个选择,然后掀开所有底牌,以炙火骨莲的星光加持剑仙人状态下的人字剑,再辅以秘藏,一剑就将黑衣人首领分尸! 这是此战获胜的关键。 一是第一时间杀死了最强的对手,二是破坏了这队黑衣人的核心。 哪怕为此耗用了最强手段,亦是值得。 试想若一开始死的不是黑衣人首领,他再次动用歧途时,那个矮个子的黑衣人是否还会忽略指令、选择复仇? 这些人配合默契,必然朝夕相处,因而也一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复仇当然是一种选择。 黑衣人首领,和临时接过指挥权的女性黑衣人,他们所下命令的权威性,肯定不同。前者说不定能够抹消其它选择,后者则很难做到。 为什么姜望一定要先杀黑衣人首领? 这就是原因所在。 所以歧途再次功成,剑下又斩一人。 此战种种,皆因于歧途。 在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里,歧途大放异彩。让姜望面对的每一个敌人,都做出了糟糕的战斗选择,从而创造出一个个单独放对的机会,让他能够以伤换命,将这些黑衣人一一斩于剑下。 这些黑衣人特意针对姜望而来,肯定是做了预案,也留有一定缓冲余地的。 姜望如果一点一点地试探、展现,终不可能脱出这张网去。因为他的缓慢展现,意味着他的对手们,也可以展现所有。 反而他一开始就展现最巅峰的杀力,拼一个鱼死网破,才抓住了胜利的机会。 网破了,鱼未死,正是复归于河海。 这一战的开始和结束,都只在瞬间,非常短暂。 但它的艰难程度,绝对不输于前些天被那个恐怖女人追杀的经历。 此刻他身上的累累伤痕、狰狞血口,便是说明。 他在这一场里的战斗表现,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每一步都做到了最好,尚且要受这些伤,险些身死当场。可想而知,若是行差踏错一步,结果可能就大不相同! 但仅此而已,就足够了吗? 就像那个女性黑衣人所说的那样——“你逃不掉的。” 姜望又何尝不知道,这句话几乎是事实? 对方能够精准把握他的行踪、把握他的实力,派出一队理论上绝对可以压制他的修士,在最恰当的地方发起伏击…… 这本身已是一种碾压的态势,一如巨石压卵,鸡蛋绝无幸理。 情感上,他在赢得艰难一战后,可以稍作宣泄。 但理智告诉他,对方不可能没有后手。 姜望控制肌肉,先止住失血,再近前一步,以长剑挑开那稍矮黑衣人的蒙面巾,想要辨认这些人的身份——也只有这一位,还算留了全尸。 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却也没有打破囚笼、砍翻幕后落子者的实力,所以逃跑是唯一的选择。 但不能盲目。 愈是危局,愈需要冷静。无头苍蝇一般的乱撞,只是浪费他拼死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最好能够在获得一定信息后,再选择逃跑路线。 这四个人黑衣人必然出身行伍,是军队里的精锐,但他们属于哪一个势力,又代表着全然不同的意义。也决定着姜望接下来逃跑的方向。 蒙面巾下,是一张不甚出奇的脸,额窄面瘦,右脸上有一个十字疤痕。 长相思往下移,将他的衣服割开——便在这时,姜望忽生警兆,回剑转身。 恰见那已死去的女性黑衣人,无头的尸身之上,有一颗小琉璃珠跃将出来,在半空炸开。雪白的烟气腾升间,形成一个烟气圆环。 那圆环的中间,本该是空气的部分,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阴阳道袍、丰神俊朗的修者,其人神目如电,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姜望身上。 “你就是姜望?”他问。 他的声音倒是温煦的,但不知为何,给人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姜望面无表情,只问道:“你是何人?” 这人淡声道—— “贫道,赵玄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代价(为盟主普里阿普斯加更!) 赵玄阳! 三十岁不到的神临境强者,景国当世天骄。 与淳于归一起被并称为景国天骄双壁的存在! 计昭南那样的人物登观河台,参与黄河之会无限制场,假想敌便是赵玄阳和淳于归这二者中的一人。 当然,李一横空出世,大罗山受封之后,整个无限制场上的天骄都相形失色。两个甚至没能登台的所谓景国天骄双壁,更是显得黯淡无光。 但赵玄阳的强大仍然毋庸置疑。 是姜望现在决计无法挑战的恐怖存在。 而他的出现意味着—— 此次半道截杀他,想要将他俘虏回去的,竟然是景国军人! 景八甲中的哪一军? 斗厄还是神策? 为什么? 姜望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面上却只冷冷说道:“我不觉得我们有见面的必要。” 赵玄阳点点头,淡声说道:“的确,如果不是你杀了我荡邪军将士,我应该不会见你。” 他左右看了看:“虽然他们并不成器,但是死在你手里,仍然叫我不愉快。” 景八甲之荡邪! 这四名黑衣人,竟然出身于此军! 景八甲中,杀灾、荡邪两军,是玉京山所辖。 这让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庄高羡杜如晦君臣! 庄国道院所承道统,亦是玉京山这一脉。 景国或许也有压制其它强国天才的意愿,但未必会为了除掉他而付出太多。毕竟一个史上最年轻的太虞真人,就已经可以让景国藐视任何天骄。 庄高羡和杜如晦则不同,他们有足够的理由来推动这件事! 姜望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大意了! 他明明知道,黄河之会后,庄高羡、杜如晦君臣对他不可能没有警惕。尤其是他强势逼退林正仁,中止了庄国在观河台上的收获,令庄国沦为天下笑柄,之后又一举夺得黄河魁首,现世知名。 他明明知道,庄高羡、杜如晦君臣,绝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存在。枫林城域覆灭的那一天,他就应该知道这一对君臣的可怕。 他明明做好了长期抗争、谨慎应对的准备,应该小心再小心地保护好自己。 但是背倚齐国的他,其实下意识里,并不觉得庄高羡和杜如晦能越过齐国,把他如何。 毕竟齐国是天下强国,雄霸东域的存在,翻手即可将庄国夷平。 观河台上,庄国的确灰头土脸。黄河之会后,庄国君臣也安静无声。 而他姜望陷在天下第一内府、齐国第一天骄的光辉中,几乎忘却了这个威胁。 高官、厚赏、殊荣。 齐国的强大和他所获得的荣耀,让他一度对未来满怀信心……甚至是有些膨胀的信心。他是这样举世无双的天才,他相信他杀死庄高羡、杜如晦,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就是他要为这份大意付出的代价! 姜望!你凭什么不在意庄高羡、杜如晦的威胁?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早晚可以斩他们于剑下?他们难道是泥胎木偶,只会眼睁睁立在那里,一直等着你成长起来吗? 你应该知道的,当你选择踏上观河台,你就已经正式与他们宣战!为什么还敢独自潜回云国? 姜望在心中,如此质询自己。 “姜某何德何能,能得荡邪军将士追杀?” 心中虽是翻江倒海,面上却仍冷如冬霜,瞧着烟环里的赵玄阳,姜望眉头一动,自有剑意跃出:“景国想要掀起国战吗?” “齐国会为了你掀起国战吗?”赵玄阳淡声说道:“我也不说你高看自己,毕竟之前的确有这个可能……但现在不会了。姜望,你勾结魔族的情况已经暴露,我遵循上古诛魔盟约,特将你擒拿,数恶诛罪!” 他遥看姜望,眸中尽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你是自己过来。还是等我过去找你?” 回应他的,是一道剑光! 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一道横线分割天地,也将这烟气聚成的圆环干脆切开。 姜望二话不说,转身飞遁。 他对神临的手段不够了解,所以坚决不与赵玄阳再对话。说不得对方就能通过某种方式,隔空锁定他,又或者过一会就要降临。 他非常清楚,自己决计不是赵玄阳的对手,因而也没有什么言语交锋的必要。 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景国为什么突然对他出手,并不重要。 景国为什么能堂而皇之地对他出手,这才是现阶段的重点。 须知齐国亦是天下强国,虽不能强过景国,但也绝非可以任意揉搓的弱者。 刚刚夺得黄河之魁的齐国年轻辈第一天骄,若是就这么毫无理由地被景国截杀了。 齐国不可能不要一个交代,直接掀起国战也有可能! 从此以后,景国的年轻天骄,也都不要出国境了。 而景国出手的理由,已经有了—— 他现在身上的罪名,居然是勾结魔族! 景国以上古诛魔盟约的名义出手,是真正站在人族大义的角度,对抗人族大敌。哪怕是齐国,面上也说不得什么。 如此也解释了,为什么这四个黑衣人,要以擒拿他为主。 因为今日之姜望,哪怕是强如景国,也不能不教而诛。必须要公开审判、明正典刑。 要让各方都心服口服,确定他真是魔族奸细,如此才能杀之。 不然齐国绝不会沉默。 姜望没有辩解,因为他知道,景国既然已经出手,就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 他为什么会勾结魔族,他怎么勾结的魔族,现在也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才能从赵玄阳的追缉里逃脱! 他如果现在被抓去景国受审,那最后的结果没有第二种可能,他一定是魔族的奸细。 而若是在齐国的庇护之下,那也多的是办法可以证明清白。 死了,只能被任意涂抹。 活着,才有清白可言。 姜望已经得到了他要的情报,现在便是选择的时候。 既然猜测这事与庄国君臣有关,那么西去自不可行。 云国他不会回转,他绝不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去凌霄阁。 那么须弥山?宋国?龙门书院? 都不可行! 赵玄阳既然亲自赶来,那么他所谓勾结魔族的罪状,想必已经被公开。 往这些大势力跑,很难保证不会被他们直接捆起来交好景国。 那么绕过这些势力,继续赶往楚国吗? 很难说赵玄阳想不到这一点。 毕竟在这块区域附近,能够扛得住景国压力的,也就秦楚二国而已。 天下之大,何处有生机? 姜望心念急转,却是立刻做了决定,径往东飞—— 去景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靖天 姜望当然不是要去天京城找景帝告御状、自诉清白,更不是活腻了。 伏击他的,是景国荡邪军精锐。现在要追缉他的,是景国天骄赵玄阳。 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没人能想到,他会往景国方向逃窜。 这几乎是自投罗网。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做此选择。 当然,他也不是真的要进入景国,而是要贴着景国边境而走,穿行中域,在悬崖边捕捉生机。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都不具备抗衡赵玄阳的可能。 可以说两个人只要一照面,这场追逃游戏就已经结束。他唯一的优势只在于,赵玄阳还没有赶过来,他还可以自由选择逃窜路线。 他必须要好好利用这段时间。 疾飞一阵之后,接下来的逃窜思路已经梳理完成。姜望又紧急进入太虚幻境,接连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左光殊,一封给重玄胜。 给左光殊的信里只写道——“临时有事,暂不赴楚,勿念。” 给重玄胜的信则是这样写的——“于云宋中点,景以荡邪军精锐拿我,我反杀之。今赵玄阳亲出,蔑我通魔。我意过景东逃。” 在他看来,左光殊还只是个小孩子,不必将其牵扯。 而重玄胜则不同,他相信重玄胜的智慧,就像相信自己的剑。他用最简短的字句说明了情况,剩下来就看重玄胜能如何与他配合。 当然,人力有时而穷,重玄胜哪怕有通天的智慧,面对景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只是尽最大努力罢了,与重玄胜也的确没什么可客气的。 匆匆发了飞鹤,不等回复,姜望便赶紧离开太虚幻境,继续疾飞。还能自由逃窜的时间,每一息都很珍贵。 他尽最大能力抹消痕迹,同时也制造了一些误导的痕迹。虽是东去,却并不是一路直线往东。 赵玄阳说他要以上古诛魔盟约的名义亲自来擒拿,颇是义正辞严。但姜望并不相信,自己已是罪人。 现世不是景国一家之现世。 景虽宣罪,但并非天下公论! 至少齐国绝不会同意。 不然那四名出身荡邪军的外楼修士,又有什么必要隐藏身份? 景国方面一开始行此隐藏之事,意图其实已经很明显——是想趁他离开齐国的机会,悄悄把他抓回去之后,再公开进行审判,以雷霆之势宣示罪名,彻底给整个事件定性,让齐国没有反应时间。 至于为什么景国方面一开始不直接派出神临甚至以上级别的修士来擒拿,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是这四名神通外楼修士的纸面实力,在理论上是完全可以压制姜望的,根本也没有调动更高层次战力的必要。姜望再负盛名,也毕竟只是一个内府修士。景国强则强矣,需要照应的地方也多,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调动高阶战力,必须考虑资源的合理配置。 其次,神临乃至更高层次的修士,都属于高阶战力,几乎每一个都被他国重点关注,由他们主导追捕,反而极容易被提前察觉。六大霸主国彼此安插暗子已不知多少年,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要调动高阶战力执行秘密任务,通常都需要做一些动作来掩护,才能够达到隐蔽的效果。 反倒是神临之下的修士出手,不容易引起关注。更方便执行秘密任务,能够做到悄然抓捕。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把姜望这样的知名天骄擒回景国。 四名神通外楼修士组成的小队,结成军阵,在掌握了姜望足够情报的状况下进行围捕,本应是万无一失的。 但这万无一失的计划,终结在姜望的勇力之下。 悄然抓捕已是不可能,于是赵玄阳现身。 赵玄阳这种级别的景国天骄对齐国天骄姜望出手,绝不可师出无名。 不然今日他来抓姜望,明日姜梦熊就可以随便找个机会来强杀他。 因而赵玄阳直接宣称他通魔,暗捕转为明擒。是为王者之师,享大义之名 姜望完全可以料想得到,此时他通魔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开,庄高羡杜如晦准备的相关“证据”,说不定也已经公示——这些事情,便交给重玄胜去处理。 他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赵玄阳的追缉下,逃窜得更远、更久,给重玄胜留下尽可能多的反应时间。 虽然他不知道,面对庄高羡君臣精心炮制的所谓“罪证”,仓促之下能有什么办法去洗刷。但想来,重玄胜总会是有办法的。 在观河台盖压天下之时,在齐国太庙之前受封的时候,姜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经历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转眼就要遭遇生死追杀。 还是两次! 人生起落,一复如斯。 刚出齐国便是一次,才离得云国,又是一次。 这一次又要往长河逃,此前被庄高羡追杀,也是一路逃到了长河边…… 仿佛与被追杀这事结了缘。 实事求是地说,对于“被追杀”这种事情,姜望也已经很有些心得,虽然他未必愿意有。 东行中域是无比凶险的选择,因为那毕竟是在景国的势力范围内。 哪怕他选择的路线再精妙,潜踪藏形的功夫再好,也很有可能意外碰上哪个景国强者,就当场受缚了。 但对此时的姜望来说,这又或许,是唯一一个有机会逃脱的选择! …… …… 景国实行府县制,全国共有四十九府,是当之无愧的中域第一帝国,虎视天下。 靖天府是景国最靠近长河的一府,甚至于在靖天府的府治城楼之上,便可以眺望长河滔滔。 而世所周知的黄河河段,便是起自沃国,终自景国靖天府。 这一府的地位,在整个景国里,都非常特殊。 此时,在靖天府内的某一座道观中。 正殿高阔古拙,四下空阔,并无什么神塑,甚至连一张画像也没有。 地上摆着六只蒲团,结成一个圆形,并无主次之分。 盘坐在蒲团上的道士们,正在激烈争论,一个个指手画脚、面红耳赤,喧喧然如菜市场。 “我大景乃泱泱帝国,为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大动干戈,恐为人笑!”说话的道士鹤发童颜,身形高大,极有气势。 “苍参老道此言不妥。”一名面容奇古的道士,摇头晃脑道。 苍参老道瞪着他:“那你有啥意见?” “吾没有啥意见。”面容奇古的道士耸了耸肩:“随便,都可以,你们决定。” 苍参老道吹了吹胡子:“区区一个内府修士,你们也要浪费时间!” “是天下第一内府。”一名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冠提醒道。 “哼,茯苓你少跟我抬杠,若不是……”苍参老道显然有些不认可。 “行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位玄袍道士出声道:“先时选的那一位,便是没有出事,也未见得是秦至臻的对手,更别说同姜望比。在内府层次,这年轻人的确是天下第一,这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既然他这么有前途,现今在齐国又处境艰难,饱受猜疑。咱们索性将其招揽,不是更好?何必要为庄国出这个头?替他们消灭隐患?” 苍参老道皱眉道:“姓庄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观河台上还丢尽咱们道脉的脸。” “咱们不是替庄国出头。”玄袍道士皱眉道:“咱们出手,是为了维护上古诛魔盟约。” “半夏,这话可以骗别人,不能用来忽悠自己。”苍参老道不屑一顾:“庄高羡拿出来的证据再真,你又敢信?他可是庄承乾那丑奴的后人!” “非也非也。”那面容奇古的道士又出声道:“证据就是证据,跟谁拿出来的没有关系。” 苍参老道瞧着他:“陈皮,你是介意我提‘丑’字呢,还是说你很相信庄高羡?” “这么说话可就没意思了。”号为‘陈皮’的道士摊了摊手:“你们说信就信,说不信就不信,随你们咯。” “啥时候问你你都随我,我说什么你又都反对。”苍参老道怨气极大:“我看你炼魔把脑子炼坏了!” “你们看。”面容奇古的道士左右看了看:“他又急了。” 苍参老道大怒:“我急你娘个腿!” “行了行了。”旁边一个风度翩翩的道士摆了摆手:“苍参你和陈皮都闭嘴。加起来都快一千岁了,还没完没了的,幼稚不幼稚!?”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要我说,信不信并不重要,说得过去就行。反正只是顺带手的事情,敲打敲打齐国也好。但是现在……” 他问道:“死了四名荡邪军的神通外楼,这损失如何回补?” “自是找庄高羡!”一名看起来最为年轻、最是貌美,但表情也最严肃的女冠说道。 “同意。”这风度翩翩的道士说。 “白术同意我也同意。”号为茯苓的女冠道。 号为‘半夏’的玄袍道士则笑了笑:“既然是甘草道长的意见,老道当然没有意见。” 苍参老道点点头:“便这样办。” “吾以为不妥。”以‘陈皮’为号的、面容奇古的道士,又果断唱反调。见其他道士都转回头来看他,眼神不善,便撇了撇嘴:“那你们同意就同意咯。” “那谁去?”苍参老道问。 安静了一瞬,又很快喧闹起来。 “这个,我来说两句啊。”白术道:“咱们靖天六友里,我最有面子,长得最气派。这去西境办事,我当仁不让!” “得了吧。”苍参老道甩了个白眼:“蔫白菜洒清水,一天到晚装新鲜呢!要我说,此事就得要一个德高望重的去,才能压服那姓庄的,好好收回利息。当然呢,我的确是比较合适……” “不妥不妥。”陈皮又摇头,他的丑脸皱在一团:“小人畏威而不怀德,当然是要更有威严的人去。” 茯苓女冠小声提醒道:“长得吓人不等于有威严……” “哎呀,大家不要吵了,一点小事吵什么吵?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靖天六友不团结呢!”一身玄色道袍的半夏及时劝架,然后摇了摇头,叹息道:“说起来,其实我当年就跟庄承乾有过交流。对庄国也是有些了解的。” “哈,不就是因为你,才被骗得团团转吗?”苍参老道冷笑:“被人吃了饵还脱钩?” “老匹夫你说什么!” “许做不许说?” …… 一时竟吵了起来。 而且是你骂我来我骂他,互揭老底,吵得不亦乐乎 “商量完了吗?”倚在道观门边,怀抱一支木剑的赵玄阳,浑不见与姜望对话时的霸道气势,一脸头疼欲裂的表情。 掏了掏耳朵,才懒懒开口:“商量完了,我就该出发了。” 道观里,几名道士面面相觑。 过得一会,立即七嘴八舌起来—— “你还没走呢?” “人跑了怎么办?” “放心,在玄阳面前,他跑不了!” “我跟你说话了?” “狗在跟我说话!” “我在跟狗说话!” …… 赵玄阳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是这六位道士联手培养起来的天骄,算是所谓靖天六友的唯一传人。 但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并非什么道家经典,也不是什么奇妙道术,而是这些人的嘴皮子官司…… 造孽啊! 赵玄阳在心中为自己哀叹一声,足尖稍点,便已消失在道观里。再不理会身后这些人的争吵。 虽说不是很在意这事,但既然已经把话放出去了,若真让姜望逃掉,他面子上可真过不去。 …… 唯一弟子赵玄阳已经离去。 道观里的争吵却还未平息。 “看看你这丑货,把我乖徒儿烦成什么样了?” “醒醒吧你,没有你都好好的!叫你好好闭关,你像个猴子似的坐不住!” “我来说句公道话……这件事明显你们两个都有责任。一个丑,一个闹,根本不行嘛。” …… 吵嚷声明明激烈,却始终不曾传出殿外。 当一片树叶便微风卷来,落进殿中时。 还是六个蒲团,只是蒲团为石质。 还是有六个身影,只是其身为泥塑。 落叶飘转,殿中已无声。 好像从来不曾喧嚣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申饬 悬空寺属地。 还是在那座无名小山,盘腿坐在山顶上的苦觉老僧,一边抠着脚,一边以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问道:“临淄好玩不?” 不远处,规规矩矩坐在一块干净石板上的净礼和尚,一脸的心有余悸:“临淄好可怕。” “没有师父陪着,你的确是罩不住……毕竟年轻啊。”苦觉感叹一声,又复冷笑:“哪个老东西欺负你不成?怎么可怕了,说来听听?” 净礼和尚瘪着嘴道:“一群女的摸我。” “呵呵,这算什么。”苦觉这句不屑一顾的话刚说出口,才真正反应过来,徒弟到底说了什么。 他顿时笑不出来了。 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净礼和尚的光头上,留下五个蘸泥的指印:“小兔崽子玩得这么花!?” 他越想越来气,爬起来就撸袖子:“两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你们师父在这里喝白粥,你们在临淄喝花酒!” 净礼双手抱头,却茫然问道:“什么是喝花酒?” “你还跟我炫耀!”苦觉简直要气炸了,原地跳得老高:“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什么叫尊老……” 他忽然换上一副笑容,在净礼和尚锃亮的脑门上摸了摸,语气也变得很轻柔:“尊老爱幼,亦是一种慈悲心。我辈僧人,行走于天地,要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要对得起心中佛祖,更要对得起芸芸众生。你可悟了?” 净礼和尚懵懂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盖在无辜的眼睛上:“弟子不是很懂。” “没有关系。”苦觉笑意温柔,显得十分有耐心:“为师慢慢跟你讲……咳!” 他轻咳一声:“某些人今日怎么得空,来我三宝山啊?” 一个面容严肃的黑衣和尚,自远处缓步走来,步虽缓,每一步的跨度却很大,几步便到了近前。 “你上次不是还说,这里改名叫灵山了吗?”他皱着眉头问道。 “又改啦,苦谛师叔!”净礼和尚在一旁乖巧地回道:“现在叫三宝山呢!” 对这个单纯干净的小和尚,苦谛还是很喜欢的,难得有闲情地问了一句:“我见此山光秃秃,既无宝气,亦无福气。不知这三宝,从何说起啊?” 他其实是在考教这位极有灵性的师侄。 释家以佛、法、僧为三宝,分别是佛陀、佛理、传承佛理的僧众。 这是刚入门的沙弥都知道的事情。 但具体到每一位修行者自身,亦有对三宝不同的认知。三宝可以在身外,可以在心间。 佛有万万种,所持皆不同。 他也颇为好奇,这位“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师侄,心中三宝为何。 听得师叔发问,净礼和尚一脸骄傲,大声说道:“苦觉的知识!苦觉的经验!苦觉的智慧!此为我佛宗三宝!此山所以得名!” 苦谛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有一种将要晕倒的感觉。 他几乎要造口业,想对苦觉破口大骂。 真真是误人子弟啊! 多么单纯的一个小和尚,成日里都教了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忍住不是因为怕造口业,修行到他这等境界,早就不拘泥于戒律,只是……骂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善哉善哉。 “苦觉啊。”他目光从净礼身上移开,落在苦觉身上:“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方丈讲法,你已缺席三次了。” 苦觉乜了他一眼:“他愿意讲,你们听不就行了?我在教徒弟呢!你刚难道没听见?这么聋是怎么执掌的观世院?年纪这么大,老眼昏花、耳聋人呆的,不如不要干了,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他连珠箭也似,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你觉得谁合适?”苦谛忍着怒气问道。 苦觉一副‘你真是没长眼’的表情,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纵观这悬空寺上上下下,能当大任者,舍我其谁!” 苦谛真想抽自己一个嘴巴,真的,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苦觉是什么德性吗? 搭他的话,不是自找没趣? “说到老眼昏花,你比我还老呢!”他冷着脸道。 “得得得,开不起玩笑了不是?你看看你这老脸皱的,跟个老树皮似的,属实无趣。”苦觉惫赖地笑笑:“那我再给你认真推荐一个?” “免了!”苦谛板着脸。 苦觉一拍手,笑道:“你看净礼如何?” 苦谛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难道自己说的不是“免了”,而是“可以”吗? 趁他愣住的工夫,苦觉已经一把将净礼扯了过来:“择日不如撞日。来,给你苦谛师叔跪下磕头,就在今日继他衣钵,承他责任,好让他专心修行,早得极乐!” 苦谛:…… 净礼小和尚一脸为难:“啊?师父,现在是不是太早了?我觉得我还年轻,还需要磨练几年……” 苦谛:!!! 什么啊,你俩还推拉起来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教训苦觉,是特意来申饬他,叫他下次不得缺席法会的。 好家伙,聊了没几句,知世院首座的位置差点丢了! “行了,不与你们缠磨。”他索性一甩袖子:“我还有事,先走!” “不再坐会儿?”苦觉老僧笑眯眯地问。 苦谛四下看了看…… 你这儿有坐的地方?! “你真是客气了。” 他转身便要走,但忽地又想起一事,停下来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新收了一个有绝世之姿的弟子?” 苦觉老僧老脸一尬,含糊道:“大差不离。” 而后一瞪苦谛:“咋了?” 这一个咋了,偏偏又极有气势,很具底气。 “是叫姜望?”苦谛又问。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不长眼的! 苦觉怒目而视:“有屁就放,没屁赶紧走!” 这么多年师兄弟,苦谛也不跟他计较,只道:“知世院刚刚得到消息,这个叫姜望的,好像勾结魔族。景国天骄赵玄阳,已经出发,亲自追缉他。不是我要说你,你别什么人都拉扯……” 观世院的情报也算了得,景国那边刚刚公示,悬空寺这里就已获知。 但他的“提醒”和“教训”,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话说到一半,苦觉已经撞到他面前来:“什么!?” 这厮大喊:“你这老秃驴,没安好心,我乖徒儿有难,怎不早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魔奸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魁首姜望,暗中勾结魔族,实乃魔奸! 这消息一经景国镜世台公布,不多时便已轰传天下。 这件事的性质,和姜望本人的名气、成就,让它迅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不可或缺的话题。 根据镜世台公布的信息,姜望早先在庄国的时候,就已经被魔族选中培养。 其人先与邪教白骨道勾结,覆灭出身之城域。白骨道以整个城域百姓的命魂,炼制白骨真丹。姜望则趁机吸纳整个城域气运于己身,从而获得了绝世的修行天赋。 庄廷挫败白骨道阴谋,击退白骨邪神,夺下白骨真丹,却忽视了姜望的存在。 白骨邪神退回幽冥,枫林城域陷落幽冥缝隙之后,清河郡仍有恶事接连发生。 先有望江城林氏全族被灭,后有庄国副相被刺死于新安城,继而又有清江水君宋横江离奇身死。 庄廷一直追索凶手而不得,亦请求了玉京山的帮助,却碍于信息有限,徒劳无功。 还是在黄河之会上,望江城林氏唯一的幸存者林正仁,意外发现,那个杀死他林氏全族的恶徒,竟然是齐国天骄姜望! 而姜望更是果断调换战斗顺序,弃夏国、申国的对手于不顾,想要在天下之台上将林正仁灭口。 林正仁为了保存有用之身,搜集证据,不得已之下,才会想到退赛。又因为急怒攻心、恨意如狂,才会受到血鬼反噬。 黄河之会结束后,庄廷重新调查,才发现宋横江的死蹊跷非常。 这位清江水君,最后消失的地方,竟然是在清江水底留存的上古魔窟中! 姜望其人,魔性深重。他在弱小之时,曾与林正仁之弟林正礼结怨,投身魔族之后,得到扶持,才飞速成长起来。 其人成长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屠灭林氏满门! 因为董阿在枫林城域覆灭事件里,破坏了白骨道的阴谋,在某种程度上,也阻止了姜望的进一步计划。 因而姜望在实力达到之后,便选择夜袭新安城,悍然弑师。 宋横江作为清江水君,庄国元老,察觉之后,亲自追杀此獠。 不成想这亦是一个阴谋。姜望躲进了位于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以秘法打开万界荒墓之通道,召唤魔族强者短暂降临,杀宋横江于魔窟中! 原来姜望早在这座上古魔窟里做了布置,他潜伏在枫林城的时候,一直偷偷在清江水底养魔! 此一应事情,庄廷都有相应的证据,庄国天骄林正仁,更是亲历姜望凶残行事的人证。 庄廷查明这一系列事件的真相后,庄君亲自上书玉京山,援引上古诛魔盟约,请求道门诛魔。 于是景国天骄、也是归属于玉京山这一脉的赵玄阳亲自出手,宣告要在三日之内,擒姜望于玉京山,明正典刑。 天下翘首,都在等待这件事的后续。 没人会怀疑赵玄阳能够擒住姜望,人们关心的只是——赵玄阳需要耗时多久,而齐国对此,又有何反应! …… 中山国,一座酒楼中。 高谈阔论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口中这场巨大风暴的中心,此刻正在酒楼间。 姜望身穿黑袍,披散长发,半低着头,在慢慢地品菜。 腰间挂着一柄快刀。 长相思藏在储物匣中。 天底下知他名者多,见他面者少,在这陌生的国度,倒也不必遮掩得太严实,反容易让人怀疑。 只稍稍调整一下装束,与平日不同,就不太会被认出来。 中山国是位于景国西南侧的中域小国,不曾列名于观河台。 说白了,没有资格去。 像中山国这样的小国,中域有很多,基本上在天下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放眼现世,秦国独占西境西北角,但西境范围内还有这钉子那钉子。雍国是百足之虫,又有墨门支持。庄国是后起之秀,得到道门撑腰。 南域之中,宋国、魏国、越国、夏国,都非弱国。楚国虽是南域唯一霸主,却不是南域唯一的声音。尤其河谷一战之后,诸如魏、宋、夏等国,难免起了心思。 在东域,三刑宫、悬空寺、东王谷,都是强大的势力,如申国背后自有依托,曲国、郑国这些,也有境外支持。海外还有一个钓海楼争锋相对。齐国虽霸,东域难一。 北域两大霸主国并存,更不必说,荆牧谁也不能压倒谁。 而整个中域,就是景国一家独大。除此之外的所有国家,都供养着大量的凶兽巢穴,贡献着源源不断的开脉丹。 只要景国愿意,随时可以一统中域。 但景国并不这样选择。 因为距离万妖之门最近,中域这些供养凶兽巢穴的小国,收获的确比其它地域的小国要高。且中域本身资源丰富,这些小国日子算得上富足。当然,跟景国自是有天地之别。 中域人傲视天下,景国人傲视中域。 中域这些小国之民的最好出路,就是激发天赋,拜入道门,从而可以成为景国人。 酒楼之中,难免指点江山。 “听说这姜望,开脉不过两年多,在庄国之时,还寂寂无名。我说怎么修为进展这样快,原来是魔奸,有魔族的全力支持!”这是恍然大悟、清醒明白的。 “列国天骄齐聚观河台,却叫这样一个魔奸得了黄河魁首,真是我人族的耻辱。秦至臻黄舍利他们,都该自杀谢罪!”这是心系人族荣辱、大义凛然的。 “你们说,齐国方面,当真不知此事吗?还是说,为了夺魁,故意默许?须知长久以来,他们都是欲求一魁不可得,早是霸主国的笑柄。谋一个黄河魁首,后面下棋落子就方便了。”这是腹有山川之险,点评天下大势的。 有人迟疑道:“齐国不是已经公告,不认可景国镜世台的声明么?” 天下大势尽在胸中的那位,哈哈一笑:“那他们怎么能承认?让一个魔奸代表国家参与黄河之会,丢脸都要丢到齐武帝时期去了!依我看,他们只是要阻止景国的公开审判,想把姜望带回齐国私下处理,到时候说个探索秘境失陷或病逝之类的理由,也就把这一页翻过了。” “兄弟这一分析还真是!”这是人云亦云的,拍着大腿,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动不动灭人满门,连自己的家乡也不放过,乡人、朋友、同窗,说害死就害死了。欸你们说这魔奸,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这是没话找话又痛心疾首的。 “真是禽兽啊!”一人骂道。 “呸!”另一人接道:“用禽兽形容他是侮辱了禽兽!” 姜望现在装扮的身份,是一名游历天下的修士,行经中山国,暂且歇脚。他沉默坐在酒桌前,一箸一箸地品着菜,静静听人们谈论他。 那是一个多么复杂的形象。 那是一个…… 多么陌生的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恶贯满盈(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3/7) 你自己,朋友眼中的你,敌人眼中的你,以及人们口中的你。 有时候是四个完全不同的人。 奇怪的,姜望心中竟然没有愤怒。 他听着那个“姜望”恶贯满盈的故事,仿佛在听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人是恶也好,是善也罢。人们是爱他也好,恨他也罢。 姜望如此抽离的、用另一个视角来看待自己——庄高羡、杜如晦他们所塑造的视角。 这个视角很新奇,逻辑也很通顺。 时间线清清楚楚,故事情节环环相扣。说书人口中的恶徒,栩栩如生,叫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唾其脸,剥其皮,杀其人。 而姜望莫名想到—— 真的是可以有这样一个人的。 他不择手段、无恶不作。一切只以变强为目的,欺神诈鬼,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动辄杀人夺宝,一言不合灭人满门,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行。 背友、弑师、叛国。 生无所忌,死无所惜。 这样的一个人,其实没有弱点。 这样的一人,会很强大,会更快地变强大。 姜望吃够了,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小国毕竟是小国,这酒楼也只算一般。虽是使了不少银子,入喉的酒液,还是让姜望品尝到了一点苦涩。 涩酒入喉,好似火烧。 他慢慢喝了三杯,然后起身往外走。 酒馆里的人谈兴很足,毕竟一位世所瞩目的绝世天骄坠落,是非常难得的话题。每个人都可以踩上一脚,以显自身卓识。 也许他们自身平庸,也许他们一事无成,也许当中有些人甚至都未踏足超凡、还在为一颗开脉丹奔波奋斗……也并不妨碍他们点评现世最强的内府境天骄。 践踏他人是最廉价的自我满足方式,不要脸就可以。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姜望平静地走出酒楼。 已是击杀那四名荡邪军精锐后的第二天。 姜望先往东,然后虚晃一枪,复往南行。布置了一些痕迹之后,再在匿衣的帮助下原路折返,真往东走。 他是穿过观河台和龙门书院中间的位置,赶到长河。直接飞跃长河,进入中域范围。 然后开始以现在的装扮行动。 太快容易引起注意,太慢是给赵玄阳机会。 所以他维持着一个游历的腾龙境修士应有的速度,今日在中山国落了下脚,吃了顿饭,然后继续前行。 对于逃窜路线他又稍稍做了修改,他准备这一次通过长河九镇中的第七镇狴犴桥,去到长河南岸,然后往夏国的方向走。 当然不会去夏国,夏国想扼杀他的心,不会比庄国稍弱。 他往那边走,仍然是考虑到,那是以姜望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做出的选择。 他会在靠近夏国之前停步,而后在第九镇螭吻桥转回长河北岸,回到中域。再直接穿行悬空寺势力范围,回到齐国。 楚国是不能再去了。 现在整个现世,只有齐国有庇护他的理由和能力。 虽然那些路人说得也有些道理,齐国现在对他的维护,可能只是出于国家颜面的考量。但恰恰是牵涉到国家利益,才更为可靠。正因如此,齐国最不希望他勾结魔族的罪名成立。 只要有一个公平发声的环境,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完全莫须有的罪名,一定有办法可以洗刷! 伪证再真终是伪。 他已经尽力抹去痕迹、故布疑阵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那些手段能够瞒过赵玄阳多久。 之所以要通过长河九镇往来长河两岸,是受到余北斗那枚护身符的启发。根据重玄胜的描述,余北斗显然是算到了什么,才以那枚护身符相赠。而那枚护身符,最后也的确抵挡了什么。这事情以后遇到余北斗可以再问。 姜望选择自九桥过河,便是为了借助九镇古老的力量,抹掉赵玄阳追索的可能。 若是赵玄阳也有什么卜算之类的手段,又焉能算到长河九桥,算到长河九桥上的人? 这些事情未必能够奏效,他也只是尽可能利用现有条件,做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应该说,姜望在任何情况下,都尽最大努力在做事情。 但真实的人生里,不是努力就可以成功。不是你付出一切,就必然能有收获的。 有些差距,无法以时间之外的因素来跨越。 “这就不吃了?”一个声音忽然问。 姜望往外走的脚步停住了。 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个身穿阴阳道袍的年轻男子,怀抱木剑,倚门而立。 微笑着看向他,笑容温煦。 先时已经见过一次的赵玄阳! 竟然不知不觉的就给他追上了! 他是怎么追来的?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都已经不重要。 理智告诉姜望,这场追逃的游戏已经结束。 他之后两过长河九镇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 但在这个时候,他只说道:“不怎么合胃口。” 酒楼里喧哗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 那些谈兴正浓的酒客,本来还在大放厥词,这个说“若叫我遇到姜望那魔奸,我就如何如何”,那个说“定会让姜望见见我的手段”…… 然而,在这将要出门的人和门边的人,四目相对之时。 明明只是局外人的他们,却感受到了一种,连空气都为之凝固的压力。 于是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知这两人是谁,不知他们从何而来,要做什么。 但是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畏惧,就那么悄然发生了。 赵玄阳半倚在门边,看着姜望道:“你真让我惊讶。往这个方向跑,我是真没想到。” 姜望慢条斯理地、将腰侧快刀解下,随手放在旁边的酒桌上。 本就是路上随便买的,扔掉也不可惜。 然后才从储物匣中取出长相思,握在手中。 这些事情,他做得一丝不苟。 “你以为……”他问:“我会去哪边?” “我以为会是云国。毕竟那位叶阁主的女儿,与你关系很不一般。”赵玄阳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误:“龙门书院也有可能,龙门山主说不定会为了他的宝贝女儿,给你一些庇护。” 说到这里,他有些羡慕了:“你还真是招姑娘喜欢啊!” “是吗?”姜望语气平淡,缓缓将长相思拔出剑鞘。 似一泓秋水,流淌到了手中。 这骤现的锋锐,令整个酒楼,更加安静了。 唯独赵玄阳还是面色如常,他饶有兴致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指,招姑娘喜欢这件事。” “正常点,不端着就可以了。”姜望淡声说。 “受教了。”赵玄阳丝毫不以为忤,只笑道:“跟我走吧。带你去吃点合胃口的东西。” 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 而姜望横剑于前:“玉京山的牢饭,我恐怕更吃不惯。” 先前那些喧嚣的酒客,此时几乎呼吸不能! 事到如今,他们如何还听不出来,就在他们面前对峙的这两人,正是这件传得沸沸扬扬之事的主角,姜望和赵玄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可谓壮丽 对于姜望勇于亮剑的态度,赵玄阳点了点头,以示敬重。 而后终于半转过来,正面看着姜望。 “打打杀杀多不好?我一向主张和平。要文斗不要武斗。”他仍笑着说:“你看,你把这些人都吓着了。” 明明他们两个对峙在酒楼的大门附近,明明其他人都离他们很有一段距离。 但整座酒楼里,酒客、食客、伙计账房,全都往尽可能远的地方挪移,几乎都挤在了墙边。 而此时此刻,姜望忽然想到。 如果是这些人口中的那个“姜望”,现在会怎么做? 整个酒楼里的人,恐怕都为人质! 赵玄阳是景国天骄,景国是中域霸主。 霸主国,须有霸主国的承担。天骄,应有天骄的责任。 若以酒楼里这些人为质,不分男女老少、超凡与否,一律胁迫杀之。想来赵玄阳不会没有顾虑。 以最冷酷的战斗视角来看,这或许这是此等环境下,唯一可以利用的因素。 但姜望握剑在手,只道:“你们有四十息的时间离开这里,四十息之后,我将竭尽全力,于此拼死一战。”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酒楼里恐惧的人们,却把目光投向景国天骄赵玄阳。 赵玄阳含笑点了点头。 于是一群人一窝蜂地挤将出来,远远绕开姜望,从赵玄阳身边鱼贯而出,涌出酒楼大门。甚至也没人敢停留在酒楼附近,都往更外围跑。 像这种层次的战斗,他们的确没有旁观的资格。 偌大的一个酒楼,顿时空空。 只有诸多席面上的剩菜残酒,还在描述方才的喧嚣。 赵玄阳的眼神,终于有些惊讶了。 他本以为姜望会趁着这个人群鱼贯而出的时候做点什么,他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没想到姜望什么都没做,倒似真的只是要清出一个公平决斗的战场。 一个内府修士,清理战场,要与他赵玄阳公平为战? 这实在有些荒谬感。 但这感觉,让他新奇! 迎着那双宁定清澈的眼睛,他想,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而后在下一个瞬间,剑光照于其眸! 在赵玄阳的眼中,面前这个披黑袍、散长发,装扮得十分沦落的年轻人,忽然之间神采飞扬。 赤火流于其身,霜风披于其后,而倏忽一剑直撞来,竟有天柱倾倒之威势! “太有意思了!”赵玄阳忍不住赞叹出声。 而后他出手。 他真的只是“出手”。 他的那支木剑仍然握在手中,而他空空如也的右手直往前探,两指一并! 霎时间玉色流转,两指映辉。 竟然夹住了长相思的剑锋! 姜望以巅峰之剑一剑撞来,却阻于这对手指,不能再寸进。 这是何等巨大的差距?! 赵玄阳夹着剑锋的双指一转,作势就要把长相思的剑尖折断。 骤然响起的、那尖锐的剑鸣,是长相思的哀声! 而最强一剑被轻松拦截的姜望,面上却无半分意外。 他和赵玄阳,本就是有天堑一样的差距。 他当然是天骄,但人家赵玄阳也是天骄。 他只有内府修为,赵玄阳却已是神临! 实力差距本就在那里,并非单纯意志可以跨越,他必须认清现实。 认清现实之后…… 再战斗! 姜望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片飘叶,轻轻地飘了起来。这一柄长相思,便是飘叶的叶柄。 他随着赵玄阳双指那一折的恐怖力量,整个人高高荡起,手未离剑,人已借剑飘近,与赵玄阳贴身,嘴巴一张—— 三昧真火扑面而去。 与此同时,左手也倏然按出。 一缕霜风在他掌心飘转,化作一根森冷长钉,无声钉向赵玄阳的心口。 就在这一霎之间,姜望已经是杀招连出。 不可谓不强势,对战机的把握不可谓不精准。 赵玄阳却仍然带笑,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忽而蒙上了一层金光。 三昧真火扑将上去,却只换得金光微微一漾。 与此同时,他握着木剑的左手,只稍稍移动了数寸。 杀生钉落下之后,却正正钉在剑身上! 叮~ 只有这样一道极细微的声音,只有这一响。 赵玄阳那夹住剑尖的双指,忽而回转,将长相思还归原状,而后轻轻一送,便将姜望连人带剑,送回原位。 飘退,落地。 此时此刻,姜望赤火在身,霜风在背,长剑在手,犹然瞧得煊赫。而他旁边,恰是他放置那一柄快刀的酒桌。 他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仿佛从来也一步都未踏出。 可他分明,已经用尽手段! 而赵玄阳,只不过出了一指,移了一下剑身。 这真是令人绝望的差距! “如此好剑,毁之可惜。”赵玄阳轻声笑道。 实力的差距,他想是已经展现得足够明显。 是时候放弃抵抗了。 不过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鸣,他看到流星划过长空,他看到天地之间,一朵一朵的焰花开放…… 火界之术! 姜望并不知放弃为何物,火界铺开的同时,左眸转为赤红。 单骑入阵图已铺开,落日又复往西坠。 同时在肉身和神魂层面,发起了进攻! 煌煌烈日自天而坠,几有毁天灭地之威势。而那着阴阳道袍的俊朗身影,只微笑着翻起手掌,只手撑天! 把“太阳”一掌按回了天穹,似乎按在了极壁之上,将这颗“太阳”,整个按扁了、又按碎! 神魂层面的幻象瓦解了。 姜望的乾阳之瞳猛然闭上,流下一道血泪。 而在身外的世界,赵玄阳却不闪不避,左右打量着身处的火界,啧啧称奇:“真是天才的创想,竟已有生机的萌芽。如此美景,可谓壮丽矣!” 这是全方位的差距,这是彻底的碾压。 但真正的勇气,不是强者决战弱者。 是挑战不可能,挑战绝望! 姜望的左眼在流血,神魂之力被击溃,人却在火界之中往前,一剑斩出,昂然、倔强、勇毅! 人立于天地间,当以撑天地! 他极其昂扬的气势,在这个瞬间,似乎与此方火界,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天地之中有了“人”! 火的世界里,有了真正顶天立地的“神”! 纯以剑术而论,姜望迄今为止最强的剑式,当然是人字剑。 剑仙人状态下的绝巅一剑,则更多是统合神通之力,融贯种种于一,类似于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 此一时,姜望在火界之中斩出人字剑,在神临天骄赵玄阳面前,展现人之勇气和不屈。 而火界之术,是姜望现在能够动用的、最强的术。 糅合神通、图腾、道术,合于一境。 迄今为止最强的道术,和迄今为止最强的剑术,在此刻达成了奇妙的统一。 在如此令人绝望的对手面前,姜望愈挫愈勇,再有突破。 术已生界,剑已成道! “好!”赵玄阳眼睛一亮。 这一亮,就再也没暗过。 他的眸中好像跳出一个飘渺人影,跳到了他的木剑上。 木剑生灿光。 而赵玄阳左手握持此剑,竖于身前。 木剑剑身,恰恰抵住姜望的剑尖! 木剑的剑身,把赵玄阳的脸分割成两个部分。一侧映着火界之光辉,一侧却似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纵剑而来的姜望,就这样与他对视。 在赵玄阳的眼睛里,姜望没有看到情绪。 在姜望的眼睛中,赵玄阳不曾找到绝望。 他们彼此对视着,战斗的意志在碰撞。 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已经凝固。 其时也,天边流星划过,空中焰雀飞舞,四周焰花摇曳。 那黑袍的少年,剑撞南墙。 而这绝世的神临境天骄,巍巍然如高山,坚不可摧,势不可移。 姜望不得再进,人和剑都定在半空,而赵玄阳叹了一声:“已撞南墙胡不归?” 一声叹息之后,他将手中竖持的木剑轻轻一转,长相思的剑尖,就顺着木剑转开的方向,贴着木剑剑身,刺了出去。 刚好从赵玄阳的脸侧穿过,刺破了空气,却不曾伤到他一根头发。 长相思满月般的剑柄,跟着撞上了木剑的剑锋。 人与剑趋同。 此时姜望整个人也已经贴近身前。而赵玄阳右手捏拳,直接简简单单地一拳,轰在了他的腹部。 半空之中,姜望如虾弓起,五座内府连同通天宫,都在急促的震荡中,一时间失去了抵抗之力。 而赵玄阳松开拳头,手中一抖,抖出一根金色的绳索来,绕了两绕,便把姜望牢牢捆住。 这绳索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捆上身的瞬间,隐隐的金辉印上通天宫……姜望体内的道元仿佛已经凝固了,再也动弹不得。 胜负已分。 这是一场没有太多悬念的交锋,或许唯有姜望自己,还在尝试着挣扎出一种可能。 现在,这种挣扎宣告失败了。 瑰丽的火之世界就此崩散。 他们身处的这座酒楼,已经焚了干净,什么也不剩下,恍惚一片焦地,成为这座城池里丑陋的疮痕。 余波虽被限制在这座酒楼中,但方圆一里之内,已经看不到人影。 只有属于中山国的超凡力量,在一里的范围之外守着……等待收拾残局。 赵玄阳这时才看着姜望:“在你刚才那一剑里,我几乎看到了大道雏形。可惜,你晚生了十年。” 他想了想,又道:“不,或许五年。” 在他看来,有十年或者五年的时间,姜望就能成就神临,能真正与今日的他交锋。这可以说是极高的评价了。 但现在在赵玄阳这里得到很高的评价,未必是好事。 他未来的上限越高,他的敌人就越舍不得放过他。 此时的姜望,双臂被金色绳索紧紧捆在躯干上,无法动弹。 他的左眼紧闭,血痕蜿蜒而下。 仍睁着的右眼,没有愤怨,没有哀怜,却是平静的。只说道:“没什么可惜的。人生自有早行者。你也比有些人生得晚,我也比有些人生得早。今日被你擒住,是技不如人,如此而已。”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赵玄阳说道:“我真的很少看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你好像一点也不懊恼?” “懊恼什么呢?”姜望淡声说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无论是什么结果,面对就好。” “真是强者的心态!不似有些所谓的天骄,空有天赋实力,却无健全之人格。若非时机不对,我当请你饮一杯!”赵玄阳赞叹着,又道:“刚才在交战中,我有两次,居然产生了一些杂念。想来是你的神通所致?” 他饶有兴致地问:“实在有趣。你一直隐藏的神通是什么?” 面对神临境的赵玄阳,想要挣扎出一丝逃跑的可能,姜望绝对没有保留的资格。 这就导致,他藏了这么久,在黄河之会上都不曾暴露的歧途,在应对赵玄阳的时候失败,并且被察觉了! 这无疑是一个噩耗。但在此等境遇之下,也无非是雪上再添霜罢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望面无表情。 赵玄阳耸了耸肩:“不想说我不勉强,反正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他随手将木剑斜挂在身后,又伸出手,把姜望手里紧握的长相思取下来,帮他放归于神龙木鞘中。还很体贴地,帮他把这柄名剑,系在腰上。 “好了。”赵玄阳满意地打量了一下被捆得严实的姜望,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们该去玉京山了。我很欣赏你,我会给你准备美食的。” “我应该说谢谢吗?”姜望问道。 他瞧来实在狼狈,但他的表情,如此平静。好像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 这的确是尽心而无憾、尽力而无悔的坦然。 “哈哈哈。”赵玄阳很是开心地笑起来:“这倒不用!” 他伸手拉住姜望的胳膊,便准备带着这俘虏飞走。 但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突然刺了过来,极其锐利地、扎进了人们耳中。 “赵玄阳,我劝你最好把手放开。” 这声音这样说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语气平静,但内容嚣张。 声量不高,然而中山国的这座城池……人人得闻! 是谁如此大胆,敢对赵玄阳这样讲话?! 姜望和赵玄阳,几乎同时往东边看去。 其时恰是正午,大日高悬于空。 然而即使是太阳,也无法独占光辉。 彷似天上月,坠成人间人。 自那长街的尽头,一个白袍银甲的身影,缓步走来。 那杆霜雪般的长枪,斜垂在身后,枪尖贴着地面。 随着此人的前行,竟然将地砖,揦出一条缝隙来。 那是笔直如枪的一条地缝,自这人的身后,延展至视野的尽头。 他提枪而来时,人应凝目。 他所到之处,地应两分。 此枪名韶华,此甲名无双。 此人…… 名为计昭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姜述的回答(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4/7) 赵玄阳静静地看了一阵,看着风姿无双的计昭南由远及近。 整座城市,仿佛都成为了背景。 只有这样一个霜甲银枪的身影,踏着烈日之辉而来。 赵玄阳轻声笑道:“我遵循上古诛魔盟约,要擒姜望去玉京山受审。计昭南,你真要拦我?” “我齐国之人是否有罪,得我们齐国自己审。景国人要越俎代庖啊?”计昭南一边继续前行,一边淡声说道:“等齐人死绝了先。” “话不要说得这样严重嘛。”赵玄阳笑容温煦:“只是受审而已,如果他真是无辜的,玉京山又不会把他怎么样。” 计昭南在离他们五丈远的地方,停住了前行的脚步,只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你若是想死,就继续给我废话。” “张口闭口就是生死,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并不稳当。”赵玄阳斜负木剑,笑对计昭南:“还是说,你吹嘘得自己都相信了,真觉得,你能杀我?” “我们同阶而斗,彼此自愿,不伤国体,不引国争。生死系于一战,胜负只在天命,岂不快哉!” 计昭南抬眸瞧着他:“不妨一试?” 赵玄阳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齐国是铁了心要包庇魔奸了。” 他转头看向姜望,微笑道:“这就是你等的人吗?” 姜望眼神平静。 他的确在等,一直在等齐国那边的反应。 今天他在这里被赵玄阳追上,可以说毫无反抗之力。 但他让人意想不到的选择,已经令他在赵玄阳的追缉下,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 一天的时间,足够重玄胜做点什么,足够得到消息的齐国做出反应。 重玄胜不是普通人,他随时可以接触到齐国真正的高层,名列兵事堂的重玄褚良。而重玄褚良,随时能见齐帝。 那么堂堂天下六强之一的齐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国家的天骄,被人强行押去受审吗?哪怕是以上古诛魔盟约的名义,哪怕玉京山的确是有维护古老盟约的权力? 从万妖之门后紧急出来的计昭南,就是齐天子的回答! 姜望的确等到了他要等的反应。 但是此刻他看着赵玄阳,只说道:“我们距离这样近,你现在杀我,他拦不住。” “说什么胡话呢?”赵玄阳温煦笑道:“我只负责追缉和押送,不负责行刑。那是另外的价钱。” 赵玄阳当然不能就这样杀他。 他一日还未在玉京山正式受审,他身上魔族奸细的嫌疑,就一日只是嫌疑。 赵玄阳现在若敢杀他,景国方面必要以血偿还。 姜望这样问,只是一种提醒。担心赵玄阳在大功告成的关头被人拦住,怒火攻心,做出什么不理智的选择。赵玄阳理不理智,是赵玄阳自己的事情,但现在直接牵涉到他的生死,他不得不关心。 赵玄阳这样答,是表示他心里有数,现在还没到狠下决心的时候。 他们在这边,简单地对了一句话。 而计昭南已经一步前踏。 他果然没有给赵玄阳太多耐心! 五丈的安全距离,于他这等强者,不过虚设矣。 几乎脚步刚踏出,人已近得前来,韶华枪如蛟龙翻腾,自身后跃至身前,寒星一点,贯彻势意力,直抵赵玄阳咽喉! 一枪入道! 竟是说动手,便动手了! 也不管这里是在东域,这里是景国的势力范围! 恰在此时。 天空之上,落下一道极其凌厉的剑芒。 “你的对手是我!” 剑芒如九天之雷落下,直接在赵玄阳身前,斩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将前冲的计昭南,隔绝在裂缝另一边。 而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年轻男子,已经从天而降,落在这裂缝当中,悬空而立。面对着计昭南,只冷声道:“远来是客,计兄若是技痒,淳于归自当奉陪。若要决生死,淳于归也奉陪!” 此人眉目清晰,眼神冷厉,赫然是景国天骄双壁中的另一位,与赵玄阳齐名的淳于归! 面对计昭南气势煊赫的前踏、出枪,从头到尾,赵玄阳不曾动弹半分,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此时也只是对着姜望一笑:“我等的人也来了。” 他看也不看计昭南和淳于归一眼,抓着姜望的胳膊,径自拔空而起,直往西去。 身后,是轰然炸响的神临级修士交锋。 光影激烈,声响闷轰,一似于地陷天塌。 但都与他们无关了。 …… …… 作为奠定大齐霸业的雄主,齐帝姜述的“回答”,并不止于中山国内。 同在此刻,长河九镇第七镇,狴犴桥上。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身披重甲,自桥的那一头走来。 如恶兽,如雄狮,步履之间,有山岳临身般的压迫感。 而在桥的这一头,站着一个身穿文士服的温雅男子。 “且停步吧。”温雅男子叹息道。 那身披重甲的魁梧身影并不停留,仍旧大步前行。 温雅男子又道:“师明珵,你这又是何必?” 这身披重甲的魁梧巨汉,竟是大齐九卒之冬寂军的统帅,师明珵! 此人叫了一个德行高尚、温文尔雅的名字,长得却是五大三粗,状如恶兽,人也是出了名的性烈如火。 闻声只是狞然一笑:“裴星河,这问题你不该问我啊?” 裴星河这个名字,在中域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正是景八甲之杀灾军的掌管者! 此时此刻,却在这狴犴桥上,与人对峙。 裴星河摇摇头:“你作为一军之统帅,坐镇万妖之门后,本该统御士卒,稳住伐妖战线。却轻身离开,回返现世。是否失之于儿戏?” “你教我做事?”师明珵继续往前走。 “为区区一个内府修士,牵扯到你这种层次的人物,值得吗?”裴星河皱眉道:“况且此事非是我景国冤枉他,他真与魔族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可以拿证据与你看!” 师明珵扭了扭脖子,只继续往前走:“说这些没有意义。今日不交人,我就要拧下赵玄阳那小崽子的脑袋。不然你就试试,能不能拦住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我不懂 师明珵的态度非常明确。 诛魔,没有问题。缉审魔奸,没有问题。 但齐国的人,齐国自己来查,齐国自己来审。 根本不在姜望彻底安全之前,与景国方面做什么争辩。什么真不真假不假证据不证据的,一概不说。 只有一句话,交人! 姜望就算是魔奸,那也是齐国自己来公审! 景国人自以为天下第一,但是不真正打过,你算老几!? 话说到这份上,裴星河就算再好的脾气,也有些难以忍耐。 须知他好声好气的与师明珵说话,并不是景国怕了齐国。放眼天下,景国又怕得谁来?只是他们已经占了便宜,不必要再咄咄逼人。从大局的角度考量,给齐国一个台阶下去而已。 没想到齐国人竟然踩着这个台阶,直往脸上跳。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脸色冷了下来:“齐国当真要为区区一个内府修士,挑起两国战争?” 师明珵大手一张:“陛下书与我知,姜望者,齐人也。齐人安危,国之根本。齐国尊严,不容挑衅。为我齐国一人,不惜死齐国万人!” 他狞然看着裴星河:“你们景国,可做好战死万人的准备了?” 在这河风呼啸的狴犴桥上,齐国冬寂军统帅师明珵,与景国杀灾军统帅裴星河…… 剑拔弩张! 就好像背后的齐景两国,这两个雄踞现世的庞然大物,隔空相对,彼此亮出了獠牙! “既然你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裴星河面无表情,一步迎上:“我当试你长刀!” 怒涛奔流,石桥横跨。 桥上两位当世真人,顷刻撞在了一起! 是日。 赵玄阳擒姜望于中山国,计昭南提枪阻之。 又有淳于归现身,与计昭南战于长街。 赵玄阳趁机擒姜望而走。 再有师明珵离开万妖之门,回返现世,亲自索要姜望回国,而裴星河出面阻之。 双方沟通无果,战于狴犴桥! 自古以来,通魔之事并不少见。但大多悄无声息地就处理掉了。现世绝大多数人,都很难感受到“魔”的真实性。 遥远到……好像边荒都是另一个世界。 但因为这一次的涉事者姜望,乃黄河魁首、现世内府第一,在刚刚结束不久的黄河之会上一举成名,天下知闻。 又因为出手缉捕的人,乃是久负盛名的景国天骄赵玄阳。 此事引起了极为广泛的关注。 仅仅如此,或者也只是一时热闹。 毕竟事主只有内府境,在赵玄阳的面前根本没有悬念,潮涌退去,可能也就退去了。 上古诛魔盟约,历史久远。 传承古老的景国,在天下间“主持正义”,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习惯不习惯的,其实世人也都差不多习惯。 但谁也没有想到,齐国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直接就近从万妖之门里调集强者抢人! 不愧是当年一意孤行,以倾国之力与大夏争霸的齐天子,姜述面对天下至强之景国,竟然也一言不合,就披甲上马、引弓拔刀。 现在整个现世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件事情上。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得在秦楚之后,又要爆发一场霸主国之战。 这很有可能,是席卷整个中域和东域的战争! …… ……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大景虎视天下,落子八方,鲜有撄其锋者。 而齐国说上就上了,竟然半点迟疑都没有。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 此兵家良言。 万古以来,妄动干戈者,必亡于干戈。 尤其是面对景国这样一个现世最强的对手,任谁也要仔细掂量。 别的不说,政事堂里、兵事堂中,研究讨论个几轮,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 不必说掂量那么长的时间,哪怕只要有个两三天的磋商工夫,姜望早就已经蹲在了玉京山上,此时或许已经传首天下,公示罪名。 然而姜望在赵玄阳的追缉下,足足坚持了一天多的时间。 齐国的决定更是果断如此,直接从万妖之门后面调人! 真要说起来,这也不算太怪。 毕竟姜述本就是不世出的雄主,齐国与景国同为霸主国,真是对上,也未必就要弱了声气。 唯独让镜世台不解的是,何以有一个黄脸老和尚,竟然敢不告而入中域、不传而横飞千里? 中域极高空。 黄脸老僧一路疾飞至此。 忽而一张画轴跃空而出,在他面前展开。 奇怪的是,画布上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而画卷里传出一个沧桑的声音:“来者止步!” 黄脸老僧二话不说,那套着草鞋的臭脚丫子当面就是一脚,踹向这张空白画卷。 画卷往后一飘,险险避过。那沧桑的声音似是被激怒了:“苦觉!你擅闯且无礼,是想要找死不成?!” 苦觉老僧绷着脸道:“你们景国有脾气,我悬空寺就是泥捏的?” “今日还真是不吉利,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那声音冷道:“你有何事要过境,总要说与我知?” “我没有别的事,只是要找一找赵玄阳,问问那个王八犊子,何故诬我爱徒!”苦觉老僧愤愤不平:“我那乖徒儿,蚂蚁都舍不得踩,经常扶老人过街。什么灭门通魔,俱是胡扯!甚还说什么弑师,他师父我不还活得好好的吗?赵玄阳一派胡言!鬼话连篇!滑天下之大稽!” “姜望是你徒弟?”那声音显然很是疑惑,以至于都暂时忽略了苦觉那乱七八糟的一堆话,奔着顾及大局的态度,审慎地问道:“那为何他没剃度,又为何仕于齐国?” 苦觉还真答不上来。 所以只把眼睛一瞪:“咸吃萝卜淡操心,干你屁事?!” “是不是你徒弟且再说,是不是通魔,公审之后自有结果。只有一事,我要说与你知。齐国已经因为此人,正式与我景国发出国书交涉。亦有强者,与我景国高手在中域捉对大战。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姜望一人之事,而是涉及到景齐两国!” 画卷里的那声音很是严肃:“苦觉,你知道你现在出面掺和进来,意味着什么吗?你身后的悬空寺是何立场?你是否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我管他娘意味着什么!我不懂那些!”苦觉把脏兮兮的手一挥,十足蛮横地道:“我只知道,谁也不能动我乖徒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横行无忌 画卷里的声音显然忍得很辛苦。 声音都有些被怒火灼烧的飘忽:“悬空寺真要与我大景为敌?你可问过你家方丈的意见?” 苦觉把眼一瞪:“现在是我乖徒儿和赵玄阳和我,我们三个人的私事,关悬空寺什么事?我倒要问你,现在我要去救我徒儿,你是否要与我苦觉为敌?” 画卷里的声音蕴着怒意道:“我对悬空寺保有尊重。事涉两方,举动有万钧之重,不是你可以一言而决的。你最好还是问问你家方丈!” 显然说话的这人非常清楚,悬空寺绝不会为一个姜望大张旗鼓,苦觉今日过境,应该只是他个人的行为。 而以个人论,苦觉哪怕是当世真人,对景国来说,又算得什么? 但清楚归清楚,苦觉的身份在那里,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悬空寺的。 他只能以悬空寺来点醒苦觉,叫这老和尚清醒一点。 苦觉却嚷道:“我就不去问!” 画卷里的声音一时失语。 在他这个境界,这个层次,几曾碰到过这般小儿耍赖式的对话? 大家总是三言两语,便有无穷余韵。云山雾罩地聊几句,大家就已经心知肚明。 若要逞威风、撕破脸,往往也都是权衡利弊、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都是世间有数的强者,谁与你在这撒泼打滚? 长见识了还真是! 沉默片刻后,画卷里的声音也失去了耐心:“看来你对自己非常自信,而对我大景毫无敬畏。既似这般言语,老和尚,继续往前吧,只生死休怨!” “威胁我?我苦觉会怕吗?”苦觉老僧用大拇指点着自己:“你也不打听打听,下一任悬空寺方丈,以后的净土佛陀,是何许人也!” 狠话放掉之后,他又气势汹汹地补充道:“我不信我如今死在景国,那帮秃驴真就一个都不管我!” 如果没有后面一句,这和尚还称得上硬气二字。 加上后面一句…… 这是拿自己的老脸和老命一起耍无赖来了! 你问他此行是不是代表悬空寺,他说是个人私事,与宗门无关。 你说既然是个人私事,那就等着瞧吧。他就说你们杀我试试,悬空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这种人是怎么修到当世真人的? 简直是真人之耻! 画卷里的声音冷声道:“苦觉,路走窄了。” 苦觉看了远空一眼,惯来无所谓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深沉:“也许,我本来就没有路……” “你说什么?”画卷里的声音问。 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问苦觉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苦觉移回视线,直直盯着这幅画:“你已经耽误我够久了。如果不打算现身拦我,那就给我带着这幅破画滚!” 他陡然狂躁,破口大骂起来:“干你娘,你个乌龟王八老牛鼻子烂黄瓜!!” “好,好,苦觉!”画卷里的声音怒不可遏:“你……” 苦觉的臭脚丫子已经再一次踩了过去,这一次金光流转,顿起佛唱,煌煌如天崩落! 那画卷只来得及一荡,便被一脚踩了个对穿,顿失灵光。 苦觉随手将这画卷扯掉了扔开,西向而飞。 其人麻衣草鞋,黄脸皱面,却自有一股横行无忌的气势,须臾即远。只余一幅残破的画卷,犹在空中飘飘转转。 …… …… “就这样放他走了?” 虚空之中,有一个冷峻的声音这样问道。 “不然呢?”那个与苦觉对话的沧桑声音回应道:“他是为救徒弟,且也知晓分寸,不会拿玄阳如何。我们还能真为此事,杀了他不成?” “他说是徒弟,就是徒弟?”冷峻的声音道:“傅东叙,你执掌镜世台这么多年,我不记得你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名为傅东叙的人回道:“这老和尚确是不同的,左光烈也是他单方面认的徒弟,后来还找太虞找了很久。虽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这么上心,但的确是很上心的。” 冷峻的声音道:“或许跟他的修行有关?” “谁知道呢?”傅东叙继续道:“而且,这老和尚在悬空寺无职无份,辈分却在那里。杀他效果不大,麻烦却很大。这一次,姜述的反应也出乎意料,好像平等国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麻烦,陛下需要重新审视东域格局……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再与悬空寺交恶。” “便是不杀他,你出面拦住他却也不难。”冷峻的声音道:“这老秃驴实在是嘴贱人欠,令人手痒。” 傅东叙只问:“你道为何姜述宁可动用万妖之门后的力量,调师明珵、计昭南出来。而不是直接让姜梦熊过境?那位大齐军神,可是向来跋扈得很。” 冷峻的声音道:“咱们景国可不是夏国,怕他来得,回不得!” “道理是如此。”傅东叙道:“但这最主要的,还是限定斗争层次。若是姜梦熊来,这场国战,不打也得打了。但是咱们现在,有什么必要与齐国开战?他们来几个真人,咱们就迎几个真人,不必先行扩大事态。我若出手,齐国必然会再调人来,事态如此扩展下去,没个尽头了。” 冷峻的声音道:“那这苦觉……” “苦觉是苦觉,是事态外的因素,不代表齐国的力量。我们要看齐国的反应,而非悬空寺的反应。我们更不能施加压力,让悬空寺和齐国走到一起。” “你的意思,就是等着他把那个内府修士带走?”冷峻的声音问。 “这就要看赵玄阳的手段了。”傅东叙笑了笑:“姜望在他手下,逃了一天多的时间,险些逃回齐国。现在就看,他能否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逐下,把目标带去玉京山。” “上了玉京山,十个苦觉也掀不起风浪。若上不去玉京山……便让苦觉把人带走也无妨。我们不是给齐国面子,是给悬空寺一个面子。苦觉若是没能追上,悬空寺也没有给他撑腰的理由。苦觉若是追上了,姜述说不定还要想,这是不是咱们与悬空寺联手设的一个局,帮他们收一位齐国天骄的心?” 傅东叙继续道:“此外,对于庄高羡的那一份重礼,我们也有了足够的交代。” 已经有一位真人两位神临出手,天骄赵玄阳更是要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逐下卖力奔逃。任是谁,也不能说他们对诛魔之事不上心。 “最后一个问题。”冷峻的声音道:“他那般骂你,你不生气?” 傅东叙大笑起来:“现在又不能动他,我生什么气?” 冷峻的声音沉默了。 因为他非常清楚,“能动”之时,傅东叙又是一副什么样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胜者可以有闲情 劲风迎面,鼓荡衣袍猎猎。 赵玄阳一只手抓着姜望的胳膊,径往西行。 抛开抓人这件事来说,赵玄阳其实相当体贴,还主动帮姜望隔绝了迎面的劲风,给他擦掉了左眼下的血迹,帮他敷了点药粉…… 甚至还顺手牵了一段短绳,帮他把披散的长发束了起来。 用这人的话说——这样就精神多了嘛。 虽然姜望并不觉得,阶下之囚讨论精不精神,有什么必要。 “说起来,你不太适合穿黑衣,跟你的气质不搭配。”疾飞之中,赵玄阳忽然说道。 姜望没吭声。 胜利者自是能寻到闲聊的乐趣的,被捆缚成一团的他,却不能做到。 赵玄阳自己接道:“我储物匣里有几套很好看的道袍,要不然给你换上?” 姜望终于无法沉默了,咬牙道:“士可杀,不可辱!” “啊,你误会了。”赵玄阳道:“我不是要脱你的衣服,我也没有那种爱好……” 他越解释越混乱,索性放开了抓住姜望胳膊的手,只以道元力量牵引着他:“这下能放心了吧?” 姜望沉默。 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 他好像根本也不关心,淳于归和计昭南的战斗。 也好像不太在乎,他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干什么。 注意力都在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上。 “那个……” 飞了一阵,赵玄阳又怪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其实只是怕你这么有趣的人,去玉京山灰头土脸的没有面子。所以想给你捯饬一下,那是世上最有威仪的地方。” 姜望忍不住道:“抱歉我样貌平平,怎么捯饬也强不到哪里去。实在是配不上玉京山的威仪……不然你不要把我送过去?” 赵玄阳很认真地道:“其实你长得还可以的,干净清秀,还耐看。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没有丑男人,只有不肯捯饬的男人,我跟你推荐一家服饰店……” 姜望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想这不是重点。” “那……”赵玄阳挠了挠头:“没办法啊……我也是有任务的。” 那你他娘的跟我废话什么呢? 在这里絮絮叨叨,好像要联络感情似的,怕我死后化作厉鬼找你? 怎么的,道士还怕鬼? 姜望不说话了。 过了一阵,赵玄阳又道:“聊两句嘛,路上这么无聊。” 姜望想了想,说道:“不然你先放了我,我再跑一次?这样就不无聊了。” 赵玄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当我傻啊?” 你娘欸! 姜望无言以对。 “到了玉京山之后,你有什么打算?”赵玄阳又问。 “我打算回家。可以吗?”姜望反问。 赵玄阳摇摇头:“那当然不能啦!” 姜望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毕竟实在也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那绳索捆得很紧:“那请问你问这种废话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唉。”赵玄阳叹息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嘛。” “那我真是承蒙厚爱了。”姜望不冷不热地道。 赵玄阳一喜:“那咱们就是朋友咯?” 姜望懒得理他。 虽然全身被缚,道元被禁,但仍然默默地观察着沿途的环境。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靠自己在赵玄阳手底下逃脱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 但是在登上玉京山之前,他不会放弃逃脱的努力。 别说现在还在去玉京山的路上,就算已经到了玉京山,就算已经被公示了所谓的罪状、宣判了罪名、且无可挽回,在彻底死去之前,他也不会放弃挣扎。 就算那样死了,他也不会闭上眼睛。 他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 还有太多的责任和眷恋,他无法割舍,也绝不允许自己放弃。 赵玄阳显然不可能感受他的心情,只在旁边吭吭哧哧、似乎很不好意思地道:“既然是朋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个神通到底是什么啊?” 他补充道:“我真的好奇死了!” 如果好奇真的能杀人就好了。姜望默默地想。 先前在酒楼那边,这孙子还特别骄傲地说,他猜也能猜到,现在又巴巴地问? 赵玄阳巴巴地道:“欸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就这么对一个关心你的人吗?我们不是朋友吗?聊个天都不可以?” 姜望可以发誓,如果现在谁能给他解开束缚,他绝对转身一剑捅下去。 太烦人了! 迎面的劲风忽然停住。 不对。不是风停了,是赵玄阳停止了疾飞。 他定在那里,侧着耳朵,似乎在倾听着什么。 过了一阵,他的嘴角勾了起来:“事情又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姜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发生什么变化,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他沉默,但愈发留心四周。 “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赵玄阳忽然问。 “发生了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那是什么神通。”赵玄阳锲而不舍地道。 “我想你误会了。那不是神通。”姜望道。 赵玄阳又问:“那你还有一个神通是什么?” 姜望道:“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赵玄阳哼了一声:“不说算了。” 终究还是他先忍不住,又道:“有个叫苦觉的老和尚,你认识不?给我说说他呗?” 姜望心中一动,反问道:“你想听哪方面?” 赵玄阳很无所谓地道:“就他主修什么佛典,擅长什么,使什么武器,性格怎么样啊,总之什么都可以。” “哦。”姜望说道:“我全都不知道。” “行吧。”赵玄阳耸耸肩膀,好像也并不太在意,又一把抓住了姜望的胳膊:“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咳。”他补充道:“超过一丈远。” “所以说,苦觉前辈又来救我了?”姜望问道。 “又?” “上一次庄高羡追杀我的时候,他就已经救过我一次。” “那你们感情蛮深的嘛!”赵玄阳赞叹道。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后知后觉地道:“你居然能从当世真人的手底下逃掉!” 姜望还没有想好怎么接话。 他又换了一副表情,脸上充满了斗志:“我怎么可以输给你?” 他握紧了拳头:“要努力啊,赵玄阳!” 姜望在风中凌乱。 热血上涌的赵玄阳极速前进,拉着姜望狂飞了好一阵时间。 姜望只看得到沿途景物呼呼地过,根本来不及看清哪里是哪里。 这个轻松将他擒下的景国绝顶天骄,真的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 他的气质相当多变,想法也是一会接着一会。 至少姜望自己,很难跟得上他的思路。 比如现在,两人落在一处林中空地。 因为高处视野太宽阔,赵玄阳表示,接下来的路途都不会带着姜望飞太高。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张舆图,铺在地上。 姜望瞥了一眼,这舆图很是简略,对于中域、西域的各处要地,都只有一些大概的标识。 “别看了。”赵玄阳半蹲在地上,低头瞧着舆图,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嘴里则道:“更详细些的舆图可是机密,我这么负责任的人,怎么会给你看?” 姜望被捆成一个直杆,立在那里,也做不了其它的事情,只能左右打量着四周环境。 “很难办啊。”赵玄阳皱眉道:“最好还是绕着云国走,免得那位叶阁主折腾出什么意外来。” “庄国那边呢,也不能靠近。免得庄高羡找个空档把你杀了,连累我麻烦,” 他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 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姜望:“你很会规划路线的,对于我们现在的困境,你有什么建议吗?” 姜望道:“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建议你别浪费时间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后还能喝一杯。” “倒也不是不可以。”赵玄阳煞有介事地托着下巴想了想:“但总要挣扎一下的吧?不然我很没有面子啊。” “你一直说困境。”姜望开始套话:“怎么突然就是困境了?苦觉前辈来救我,你们景国真人不管的吗?” 赵玄阳随口道:“现在呢,淳于归跟计昭南打起来了,裴真人跟师真人也在干架。苦觉老和尚突然跳出来,没得人管。我也不知道他们在考量什么鬼东西。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得靠自己摆脱一位真人的追踪,然后押着你去玉京山。” 姜望啧了一声:“听起来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谁说不是呢?”赵玄阳痛苦地揉了揉脑袋:“本来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怎么越弄越复杂了?” “不要着急,冷静思考。这不算什么,你不是很会跑的吗?”姜望随口安慰了一句,继续套话:“对了,我其实很好奇,你当时是怎么追踪到我的?” 赵玄阳忽然收敛了痛苦思考的表情,饶有深意地看着他:“是不是到了交换答案的环节了?” 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天底下有数的天骄,实打实的神临境强者,却时常会给人一种他是个傻子,他很好骗的错觉。 但是每当你觉得你能骗到他的时候,他就会立马警醒过来,让你知道谁才是傻子。 姜望没有说话。 不过他很清楚,就算他一个字都不说。以赵玄阳的境界,在亲身感受过之后,对歧途神通的猜测,也已经可以无限接近于事实。 之所以这样锲而不舍的追问,或许更多只是一种童心宛在的玩耍。 胜利者,可以有闲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逗你玩?”赵玄阳忽然问。 “我怎么觉得,其实并不重要。”姜望道。 “唉。”赵玄阳叹了一口气:“如果人和人之间,永远只有斗争、戒备,那其实是很无趣的。有时候,我们需要给彼此一点信任。” “如果你可以把我放了,这句话就更有说服力。”姜望道。 赵玄阳笑了起来:“你也太不好骗了!” “彼此彼此。” “好了!”赵玄阳一把将舆图抄起,放进袖中。 站起身来,很是潇洒地往前走了几步。 轻飘飘张开五指,按在旁边的一颗老树上。 但见此树焕发碧光,扭动一阵后无声开裂,从树干中,走出两个木人来。 木人走出来之后,形象就不断变化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雕刻着它们的形象……很快固定成姜望和赵玄阳的样子。 长得一模一样,气息也相同! 形象确立之后,“赵玄阳”拉着“姜望”便走,直飞高空,穿行向西。 真正的赵玄阳则漫步到另外一颗树前,依法施为。 如此五次之后,足足五对以假乱真的木人,朝着各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而赵玄阳拉着姜望,大步离开了这里。 “保持这样的速度,它们可以飞多远?”姜望问那些木人。 赵玄阳并不介意给他解惑,笑道:“只要没人拦截,飞个两三天不成问题。” 姜望默然。这样说的话……那这术法,实在强得可怕。 赵玄阳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只保留了速度和气息,其它的东西都是能省则省。” “即便如此……”姜望道:“用于逃跑之时,也是顶尖术法了。” 赵玄阳似笑非笑:“不顶尖的术法,我能用么?” “但是。”他话锋一转:“对一位当世真人来说,效果非常有限。” “是么?” 命运寄于人手的感觉很不好受。但姜望只能受着。 “你可知何为当世真人?”赵玄阳问道。 “如果你有谈兴,也可以讲一讲。”姜望道。 赵玄阳侃侃而谈:“所谓洞真,以灵炼神,把握天地本质,洞见真实!我的这些小把戏,他只要远远看一眼,便知真伪。” 以他的出身和修为,洞真的相关知识对他来说几乎是敞开大门、予取予求的。 而这,也是他在苦觉追击下完成押送任务的底气之一。 “当然。”他笑道:“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还是能有一些误导作用的。” 大概也只有出身霸主国的顶级天骄,才能够在神临层次,以从容的心态,应对当世真人。因为真人对他们来说,已是从小见到大,并非遥不可及。 说话间,他按住姜望的肩膀,轻轻一震。 姜望的神魂之力随之震颤、溃散,久久无法凝聚成型。 “不要做一些神魂层面的小动作,好么?”赵玄阳道:“我可是很机智的。” 姜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探索内府而已,你捆着我我又不能做什么,不修行还能干嘛?不必要这么敏感吧?” 赵玄阳笑问道:“你的月钥在哪里?” 姜望沉默片刻,终是如实道:“左手手心。” 赵玄阳看了看他的左手,以指为笔,凌空画了一个形如栅栏的黑色印记,轻轻一按,便在姜望的左手掌心隐没。 “行了。”他满意地道:“现在我们又可以互相信任了。” 而后拉着姜望,立即转了个方向,往北便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万里避真人(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5/7) 掌心的月钥,已经暂时无法感知。 与太虚幻境的联系,就此被隔绝。 姜望刚才如果悄悄通过太虚幻境给谁报了信,那么那个收到报信的人,就已经被误导了。 可惜姜望的确没有做这样的尝试。 赵玄阳这种层次的人物,必然对太虚幻境有所了解,就算没有使用,也一定接触过。姜望是太虚使者之一,在齐国天府城建立太虚角楼的事情,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客观来说,赵玄阳擒住他之后,并未如何苛待于他,给了他应有的尊重,和一定范围内的自由。 他如果贸然行事,那就是要打破这种默契。届时吃亏的,只能是作为阶下囚的他自己。 姜望一直是一个很清醒的人。 所以他真的是在探索内府。 第四内府探索圆满,才好去寻找叩开第五内府的契机,这是修行上的正途…… 确实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被赵玄阳带着又低空疾飞一阵。 在不断倒退的风景中,姜望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我是这样想的。不管接下来如何,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修行总归是应该的。如果有什么变化发生,我若能多一分实力,应对的时候,也能有多一分的从容。” “不要了。”赵玄阳摇了摇头:“要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逐下保住战果,这非常艰难。我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麻烦你尊重一下我,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好吗?哪怕你搞搞偷袭,骂我几句,表达一下你的态度呢?” 姜望无奈:“你是胜利者,你说了算。” 赵玄阳又换上一副笑容,志得意满地对姜望道:“我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你且欣赏着,看我如何万里避真人!” “什么计划?” “那我当然不能说啦!” “……”姜望默默分析着他所看到的一切,又问道:“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刚过沃国不久。”赵玄阳补充道:“就是你们几国都设了别馆的那个沃国。” “我知道这地方。”姜望问道:“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去玉京山?” 赵玄阳好像已经完全忘了‘计划不能说’这件事,随口便答道:“我们从和国与仁心馆的势力范围之间穿过,自北域绕一个大圈子,再去玉京山。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不怎么样。”姜望很认真地给他查漏补缺:“路线拉得越长,就越是给了追踪者机会。那毕竟是一位当世真人,看破你的那些小把戏很容易。发现痕迹之后,追上来会很快。咱们应该抓紧时间,走最短路线去玉京山。” “就是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我不会把路线拉这么远,我才会这样选择的。”赵玄阳一脸得意:“我跟你学的!” 姜望无语道:“那你不如再跑远一点,绕到西北五国联盟,再去雪国,经由雪国去玉京山。更没人能想到!” “也不是不行啊!”赵玄阳笑着道:“正好去见识见识雪国风光,就当是顺便旅行了。” 姜望心中自然是千肯万肯,甚至于他主动提及雪国,就是试着勾起赵玄阳的念头。 早先在观河台分别的时候,许象乾便说是跟照无颜去雪国游历了。 照无颜在外楼巅峰徘徊已久,如今看清了前路,打算以雪国为万里路的终途,成就神临。 按照时间来看,现在应该已经是神临修士。 以照无颜的资质和出身,成就神临后,纵然还不能立刻追上赵玄阳的实力,阻他一阻,还是很有可能的。 再加上一个许象乾…… 那便是姜望的脱困良机。 当然,面上他半点口风都不会露。 “其实如果我们能放下纷争,一起去旅行游历,看看这世间美好,也是人生快事啊。”姜望语气随意地说道:“不如我们去过雪国之后,再往东走,去牧国草原看一看,绕个一年半载再去玉京山。这样苦觉前辈就更料想不到了!” 赵玄阳瞥了他一眼:“你有个老朋友在牧国,黄河会上我都听说了,互相对着哭鼻子!怎么的,打算在牧国围了我?” 姜望撇撇嘴:“我只是突然来了兴致。你不信就算了。” “有机会再说。”赵玄阳呵呵一笑,控制着速度,继续在低空飞行。 虽是飞得极低,常常会遇到遮挡,但赵玄阳的速度仍然非常惊人。 一路上穿林过山,低调敛息,不曾惊扰哪方势力。 姜望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总归是互相不透底。 赵玄阳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路上不曾停留。但也很明显,走的并不是他跟姜望所“规划”的路线。 发现这一点后,姜望离开义正辞严地提出批判:“你好像在忽悠我啊!” 赵玄阳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笑呵呵道:“我不是怕你这绝世天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手段,可以递话给别人嘛。我这么欣赏你,肯定要防着你一点。” 他这么坦白,姜望倒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撇了撇嘴。 又飞了几个时辰,赵玄阳骤然停住:“不能再走了,老和尚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姜望皱起眉头:“这里是哪里?” 此刻他们停在一处熄灭的火山前,光秃秃的山上只有砾石。四下看去,没有什么人类活动的痕迹。 赵玄阳神秘一笑:“很有趣的地方!” 笑罢,便拉着姜望往火山口飞去。 而后…… 坠落! 两个人跃进火山口,不断下坠。 涌动的岩浆已在眼前,惊人的热量传了出来。 迎面鼓荡的,都是炙风。 姜望皱眉道:“不会是要用这种办法解决我吧?” 赵玄阳并不说话,拉着他加速下坠! 身怀三昧真火的姜望,自是不怕岩浆。但此刻神通也被封住了。 真元遭禁,一身道术亦无从施为。 神魂之力还在缓慢的恢复之中,且应对岩浆也并不适宜。 可以说,赵玄阳若不加以庇护,就是必死的结局。 但一直到岩浆临近的前一瞬,姜望的表情都很平静。 扑通。 两人坠进了岩浆中。 一层淡淡的金辉,环绕着两人。 将压近的岩浆全部推开,留出一片空间来,甚至连热量都隔绝了。 两人像在水中潜游,自在轻松。 姜望并不吭声。 赵玄阳似在认真搜寻着什么,也没有说话。 在鼓荡的、赤红色的岩浆湖里,如此潜游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两人越潜越深,越潜越深,忽然身前一空,豁然开朗! 两人掉进了一处黑漆漆的空间,而回身一看,那赤红色的岩浆仍在上方游动,灿烂极了! “这到底是哪里?”姜望忍不住又问。 赵玄阳满意地笑了:“你知道什么地方,是真人神识也无法扫视到,卜算也无法落定到的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穹似盖 “什么地方呢?”姜望问。 赵玄阳瞥了他一眼,似乎惊讶于他的平静。 但也并不很在意。 “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在现世,有一些地方,不与现世同。”赵玄阳简略的说了一句,又道:“我们现在就在这种地方。” 坠下来的时候,姜望便已经观察过环境。 这是一处…… 无光的洞窟。 怪石嶙峋,阴阴森冷。而岩浆流于窟口上方,不曾落下一滴。 这一幕……姜望其实很熟悉。 赵玄阳略显得意的声音还在继续:“当世真人照见真实,洞察现世。没人帮忙遮掩,我俩自是无处藏身。但在这种地方就不同,他反倒限制极大。” “这到底是哪里?”姜望道:“我倒是没有感受到太多限制。” “呃,因为你比较弱。”赵玄阳很直白地说道:“与现世的联系愈深,在不同于现世规则的地方,所受限制就愈大。” “当然。”他又照顾着姜望的情绪,很贴心地补充:“弱不是你的问题,毕竟你还很年轻。” “谢谢。我确实被安慰到了。”姜望道。 赵玄阳左右瞧了瞧,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应该对这地方不陌生才对。” “还记得清江水底吗?”他问。 姜望一直知道,若说涉魔之事,庄高羡君臣能够拿出什么证据来,一定与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有关。 因为他的确去过那地方,也的确接触过魔。 虽然事实上,养魔的是宋横江,勾结白骨邪神又对抗白骨邪神的,是庄承乾。 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庄承乾摆弄的、误入那场数百年生死局的棋子,他只不过是一个凭借着自己的勇气和坚持,挣扎着跳出棋盘的路人, 但这些事情,他说了不算。 不能被人承认的真相,也根本无法被称之为真相。 若不能逃脱玉京山的审判,他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赵玄阳之所以这么问,想来也是知道了一些情况,至少知道姜望确实去过清江水底的那座上古魔窟。 但庄高羡那边,肯定没有实话可讲。 姜望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庄廷是如何编排他,那个故事又是怎样合乎逻辑,看起来真实可信。作为庄承乾的子孙,庄高羡有那样的天赋,而杜如晦有那样老道的智慧。 “上古魔窟?”姜望皱着眉头道:“不是说我勾结魔族么?怎么还带着我往上古魔窟躲呢?” 赵玄阳温声笑了:“庄高羡那人我信不过,真话我都当假话听。你也莫要怨我,老头子们同意顺手扼杀你,我就听命而行罢了,大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再怎么超凡脱俗,也不能完全免俗。多多少少要给国家、宗门一个面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怨我也没关系。这是你的权力。” 姜望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只是问道:“我其实很好奇。我何德何能,可以引起景国的警惕,竟要提前将我扼杀?景国有你,有淳于归,还有一个史上最年轻的真人李一。难道还会忌惮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姜望吗?” 赵玄阳抓着他的胳膊,往魔窟里走,随口说道:“你就不用拿我和李一放在一起,给我脸上贴金了。我能不能和他比,要在洞真之后再说。至于你的问题……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就是个干苦力的嘛。不过我猜想,大概那些老头子本就想敲打一下姜述,而庄高羡又正好递过来一个锤子,不敲白不敲,顺手就敲了?” 他叹了一口气:“齐国最近,确实是太威风啦。” 细想来,的确如此。 齐国先是灭了阳国,完完整整地接收了阳地版图。 继而在近海群岛,把钓海楼逼迫得成立镇海盟以自保。 但镇海盟这手笔虽然宏大,作用能有多少,仍然存疑。 新开的海疆榜,副榜一开,姜望就是第一。没过多久,计昭南又去拿了个正榜第一,简直是轻松写意。年轻一辈天骄,对钓海楼完全是呈现碾压姿态。 此后平等国在大师之礼上闹事,很多人等着看齐国的笑话。齐国却转身就兵出夏国,插旗剑锋山,逼得夏国交出一名神临境的平等国成员,顺势来了一轮大扫荡。 再加上观河台上,拿下黄河魁首,紫微中天太皇旗,招摇古今。 可以说无论是在近海群岛、还是在东域南域、在观河台,齐国都是风光无限,强势无匹。声势直追当年的大旸帝国。 这样的一个齐国,当然不是景国所乐见的。 姜望苦笑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是适逢其会?” 赵玄阳一边走,一边道:“不要妄自菲薄,你本身的天赋,也是很重要的。庄高羡为了解决你,花费的代价可称不菲。老实说,一开始我觉得这太夸张。但是真正接触你之后嘛,我倒是能够理解了。只能说,姓庄的果然不会做亏本生意。” 姜望叹了一口气:“这算是夸赞吗?” “我只是一个喜欢说实话的人。”赵玄阳笑着回应了一句,又道:“不要紧张,现世里的这些魔窟都废弃已久,没有什么危险可言。跟着我走,很安全。”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巨大的窟室。 这处上古魔窟,与清江水底的那一座,格局并不相同。 这里空间更大,环境也更复杂。 有十几个洞口,挂在窟壁上,黑幽幽不知通往何处。 超凡修为带来的视野,并不受无光的环境影响。但这里的确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清江水底那一座魔窟,好歹还有些宋横江庄承乾他们当年的布置。现在这一座,则是什么痕迹也不剩下。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我打算什么也不做。”赵玄阳面带笑容:“我们在这里住个七八天。苦觉和尚一直找不到人,自然就会放弃了。然后我再带着你,大摇大摆地去玉京山。多气派!” 姜望叹了一口气,他今天总在叹气:“这就是你说的,万里避真人?” “怎么,藏起来不算?”赵玄阳反问。 姜望无言以对。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赵玄阳松开手,招呼道:“来,别客气,请坐。” 他自顾在一块形如磨盘的巨石上坐了,开始闭目养神。想来应对一位当世真人的追击,他也并不如表现的那样轻松。 姜望左右看了看,便往看中的另外一块石头走去。 “不能走太远。”赵玄阳的声音提醒道:“坐我旁边。” 姜望叹息一声,回转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好在这块石头够大,两个人各坐一边,也并不拥挤。 姜望坐定之后,就开始探索内府。 赵玄阳虽是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声音却适时响起:“别妄动神魂。” 姜望只得散去了神魂之力,无奈道:“修行也不让,那我干什么?” “不如发会儿呆吧。”赵玄阳道。 “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吗?”姜望问。 “那我陪你聊聊?” “算了。”姜望仰躺下去,双手枕着后脑,清亮的眼睛瞧着洞窟穹顶:“我还是发呆吧!” 上古魔窟的洞顶实在没有什么可看,姜望却看得入神,以至于眼神都有些飘渺起来。 赵玄阳无法得知,这个他非常欣赏的年轻天骄,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经历了观河台上的光芒万丈,天下称颂。紧接着没几天,就身负通魔罪名,遭受天下唾弃。 从巅峰到谷底的滋味,有多少人能够承受? 而此时的姜望…… 在想什么呢? …… …… 天穹似盖,流云如奔马。 凌霄秘地中。 尊贵的镇宗长老阿丑大人,正在与一只小灰狗玩耍。 此时的阿丑体型缩得极小,只比蠢灰大上一轮,正咧开大嘴,吐着舌头,跟小灰狗快乐地蹦来蹦去。 忽然听到一阵风声,阿丑立即肃容,神态端庄了起来。 一巴掌就把紧跟在他屁股后面蹦跳的蠢灰按停。 蠢灰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懵懂无辜,不明白新任的老大,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 不一会儿,叶青雨便翩跹而至。 “来了啊,青雨。”阿丑很有长辈风范地沉吟道:“那个,安安的课业怎么样了?这孩子很贪玩,你可要监督好。” 好像全然不记得,姜安安的课业之所以没能及时完成,便是因为被他带着溜出去玩了。 “差不多了。”叶青雨随口回了一句,便问道:“你呢,跟蠢灰玩得开心吗?” “呵,有什么好开心的。帮安安照顾一下罢了。”阿丑的眼睛都翘到天上去了:“这种小土狗,我放个屁就能崩死一百个。” 蠢灰歪了歪头,当然是听不懂的,又很是亲近地往他面前蹦。 阿丑仍以肉爪无情拦在前面:“别靠本座这么近!”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却是蠢灰伸出舌头,热情地舔了起来。 阿丑迅速收爪后退。 蠢灰以为是跟它玩游戏呢!更快乐地往前蹦。 在叶青雨面前,阿丑老脸捱不过,两爪灵巧一翻,把蠢灰摔了个四脚朝天:“给本座老实点!” 蠢灰四仰八叉,仍然非常快乐,尾巴飞快地摇动着。 叶青雨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放弃了从蠢灰身上着力的想法。 “丑叔。”她直接问道:“有人欺负我,你管不管?” 说时迟,那时快。阿丑猛地跳将起来,跃至空中,显出三丈长的本相,獠牙露出,细长尾巴上缀着的水球中,隐隐鼓起涛声。 一时气势凌人。 “谁这么大胆?”他怒吼如雷:“本座生撕了他!” “赵玄阳。”叶青雨道。 阿丑愣了一愣。 “今天风好大。”他的獠牙收了起来,尾巴也垂下了,身上的长绒毛,也变得特别柔顺。 甚至他在空中都有些摇摇晃晃,立不稳当:“我怎么有点不胜风力?吹风吹多了,可能要中风。唉,年纪大了,熬不住,我先回屋里歇着去。” 说话间,便摇摇晃晃地飞走了,消失在空中。 唯有蠢灰还懵头懵脑的,不知道“大哥”怎么突然就走了。原地翻了个身,利索地爬了起来,又瞧着叶青雨摇尾巴,想讨一些灵果儿吃。 叶青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得一会儿,一朵云团坠落,在空中显化身形,伸展四肢——却是阿丑又折返了回来。 他飞到叶青雨身前,垂头丧气道:“青青啊,你别这个样子,不是丑叔不帮你,景国咱们干不过哇!” “那就眼睁睁看着安安的亲哥出事不管?咱们以后怎么好意思面对安安?还有蠢灰!”叶青雨单手把蠢灰拎起来,叫阿丑看清楚,美丽的眼睛里水光盈盈的:“蠢灰也是人家的,你天天耍得可开心了。” 如果蠢灰机灵一点,这会就该配合起来卖惨了。 可惜它没有。 它被拎在空中,反而欢喜地不得了,咧着嘴疯狂摇尾巴,哈喇子直往外冒。 阿丑用肉爪拍了拍脑门,很是头疼的样子:“那怎么办嘛,人家拔一根腿毛都比我大腿粗。至少也得有个真君,才能在景国人面前说得上话。你爹为什么闭关,还不是怕在你面前没有面子嘛!?” 砰! 说话间,他脑门上就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白衣飘飘的叶凌霄现出身来:“一天天的,就你话多!吃的就已经够多了,说的比吃的还多!” 阿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并不说话。 叶凌霄这才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就说这小子不咋行吧?先还只是在齐国混不下去。还怪骄傲的说去楚国办事,好嘛。一眨眼的工夫,全天下都混不下去了!” 叶青雨垂着眼睑不说话。 “好了好了。”叶凌霄不笑了,声音也缓了下来:“云国中立的国策是不会变,但维护人族公理的立场也是不会变的嘛。通魔是人族大罪,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关心的。刚好你爹手里有一些庄某人的黑历史,等玉京山公审的时候放出去,他可就没工夫再找别人的岔子了!你说,他有问题,他的证据还能让人相信吗?” “真的?”叶青雨抬起眼睛。 “那当然了!”叶凌霄自得地道:“你真以为你爹只会闭关啊?爹一看我的宝贝女儿不开心,就赶紧翻箱倒柜找证据去了好吗?你呀,少听一些捕风捉影的屁话!” 阿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把眼睛一瞪,就要开口。 但是一道更凌厉的眼神霎时瞪了回来。 好嘛。 阿丑眨了眨眼睛,在委屈之中,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破坏叶小花在女儿面前的伟岸形象,绝对是凌霄阁最大的罪名之一。 即使是地位崇高如阿丑,敢犯此罪,也难免要挨揍。 叶青雨展颜一笑:“爹,你也太厉害了吧!” “那还是姜望更厉害。”叶凌霄不屑一顾,撇着嘴道:“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被人满天下地追杀过,更没有闹得如此天下皆知。” 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爹都只会追杀别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镜中花(为盟主Bili八个牙露加更!6/7、7/7)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天空。 但是当人类抬头往上看,却总是能找到类似的心情。 迷界,辛未区域。 空中飘浮的断肢,和四下流散的鲜血,无不在说明,一场惨烈的遭遇战刚刚结束。 几个年轻的修士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最为沉稳的修士出面,向着前方一个身穿青色利落武服的女子拱手道:“多谢这位师姐援手,不然我们……” 他回头看了看一具被师弟师妹们拼凑起来的尸体——那是带着他们来迷界历练的师门前辈,与一个强大的海族同归于尽,再也无法开口教导他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戚:“再生之恩,没齿难忘。” 身穿青色武服的女子,正在肢解一头海兽,分开血肉,将唯一有些价值的骨刺取出来,随口道:“都是同门,不必言谢。” 这女子容貌俏丽,举动之间颇是干脆。用一把剔骨尖刀,在海兽的尸体里灵活游动。 这时一位脸蛋微圆的女修士多看了她几眼,迟疑道:“您是竹碧琼……竹师姐?” 她本想开口叫竹师妹,因为真论起来,还是她早入门一些,但念及对方刚刚表现出来的战力,临到嘴边,改成了“师姐”。 竹碧琼利落地将几根骨刺处理好,收进储物匣中,才看向她:“你是……” 圆脸女修士道:“我是实务长老张长老门下宋文荷,有一回在素瑶师姐旁边见过您。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其实她隐约认出竹碧琼,并不是因为三年前的见面。而是因为在海祭大典上,她亲眼看到竹碧琼被押上来,也记得那位齐国天骄,是如何以令人惊叹的勇气,为友奋死。 老实说,对于现在传得沸沸扬扬、钓海楼很多人喜闻乐见的姜望通魔一事,她是并不相信的。 不考虑怎么颠覆现世,怎么灭绝人族,却为一个远在钓海楼的朋友,孤身赴海,在一众强者面前据理力争,更亲往迷界拼死为其赎罪……以险些身死的代价,救一个当时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的“废人”,哪有通魔的人这样通的?魔族能同意吗? 甚至于她对姜望本人也没有恶感。 对外的宣传自是一回事,但在亲眼见证内情的她心中,姜望在近海群岛所做的一切,实在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天涯台上那辱极钓海楼的一战,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姜望在求一个公道罢了。 据理力争求不得,迷界杀戮海族赎罪求不得,只能以生死决斗来求。 但想来海祭大典上的那一幕,必不会是竹师姐所愿意回想的。 所以在对方承认身份之后,宋文荷才对此避而不谈,转提及三年前旧事……而且提到竹素瑶,无形之中就能拉近她和竹碧琼的距离。 这是她聪明的地方。 也不由得宋文荷先时对竹碧琼的身份迟疑,任是哪个曾经见过竹碧琼的人,也很难把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天涯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跟眼前这个战力超卓、出手狠辣的强者联系在一起。 刚才那几个海族是怎么被杀死的,她可看得清清楚楚。 生死之间的经历,真能带给人如此巨大的改变吗? 在场这些钓海楼的年轻弟子里,也有参与了海祭大典的。却只有宋文荷认出竹碧琼来,实在是彼时彼日,与今时今日,直似有天地之别。 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噢。”对于宋文荷的招呼,竹碧琼只是点点头,随口说道:“在迷界遇到,也算是缘分。” 钓海楼统共就二十四个长老位置,其中实务长老十二名。海宗明与碧珠婆婆相继身死后,依然只是补足了这个数目,不曾扩张。 只要一说姓氏,便足以锁定目标人物。 但也只是一名实务长老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能泰然处之。 现场这些年轻的修士,却无法如此云淡风轻。 谁不知道,现今的竹碧琼,是靖海长老辜怀信的亲传弟子! 辜怀信是整个钓海楼的第四长老。 竹碧琼现今在钓海楼中的地位,并不输于徐元,更在包嵩、杨柳这些风云人物之上。 只不过自辜长老公开收徒消息之后,她就一直未在人前现身,异常低调。想不到今日能在迷界遇上,若是就此结下交情,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有几个自负容貌的男修士,立时就注意起来,虽是身在迷界战场,也是一个个姿态端庄,眉眼正气。 那最先开口的修士面露讶色:“原来您就是竹碧琼师姐啊。我久仰大名,心向往之!不意今日能于此相见!只是……窘迫了些,倒让师姐笑话了。” 看到竹碧琼投过来的眼神,他又解释道:“瞧我这脑子,竟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护宗长老刘长老的真传弟子方璞。今日能见到师姐,真是我的荣幸!” “哪个刘长老?”竹碧琼随口问。 八位护宗长老中,可是有两个姓刘的。 方璞从容地抛出答案:“排名更高的那一位。” 他的师父刘禹,在钓海楼八位护宗长老中,隐隐是影响力第二的存在。随着镇海盟的影响力不断扩大,是有机会进一步,成为第五位靖海长老的! 他故意一开始不说,便是为了给竹碧琼加深印象。并且用这个答案告诉她,自己的背景亦是不凡,与她相差不离。 竹碧琼只点点头,便没了下文。 方璞正要再启话题,旁边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修士便已抢着开口:“竹师姐也是来迷界历练吗?独自一人?” 竹碧琼又换了一把小刀,剥起另外一头牛状海兽的皮来,这头海兽的兽皮可以制成皮甲,价格颇是不错,也是它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了。 随口回道:“对,跟你们一样,来此历练。” 很难想象像徐元这样的天骄,会收拾这种级别的战利品。但这样的竹碧琼,反倒叫他们觉得不那么遥远了。 样貌英俊的年轻修士,用自觉最迷人的角度微微一笑:“独行历练太过辛苦,打个盹儿都不能。不知师姐可需要人帮着打打下手?我处理皮货很拿手的。” 另外几个有意开口的男修士齐欲喷血,属实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会顺杆儿爬。本以为是各展风采,各施手段的环节,这厮竟是开口就要终结比赛! 但此等情况下,又不便再说话。 只能心中恨恨,面上平和。 “你师父是谁?”竹碧琼随口问。 英俊修士往前走了几步,已经很自然地打算帮忙处理海兽尸体,嘴里道:“护宗长老,姓邓。” 论身份,他不比方璞差。论样貌,他胜过不知几筹。 若论沾花惹草的本事,他自问在钓海楼,也算得上天骄级的了! 是以从容非常,信心十足。 “哦。”竹碧琼点点头:“回头遇到邓长老,我会跟他说的。你这么喜欢打下手,该派你去厨房帮忙。” 英俊修士尬在原地。 竹碧琼也不管他是如何心情,只忙着自己的事情。 以前她在碧珠婆婆门下的时候,哪有这许多年轻俊彦追捧? 碧珠婆婆只是一个实务长老,而她在碧珠婆婆的门下亦是极不起眼。 那时候便是有些目光,也都是落在天资不凡的姐姐身上。当然,大概也有些不良善的眼神,被姐姐远远隔开了,不曾落下吧? 只是最后姐姐自己也栽在了胡少孟身上。 这些男人…… 脑海里有个尖利的声音在喊:“这种狂蜂浪蝶,还留他们性命作甚?都杀了!” 竹碧琼并不回应那声音,只默默地剥皮,一言不发。 人生就是修炼,战斗、积累资源,循环往复,如是而已。 像那人一样努力,像那人一样…… 方璞施展道术,驱散了些弥漫于四周的血腥味,而后才出声道:“不知竹师姐历练多久了,是否要回浮岛休养几天?” 竞争者的窘迫自然让他开心,但也让他看到了竹碧琼的不好接近。从前者失败中汲取的教训,让他决定转换思路。 “如果竹师姐也要回浮岛,能否与我们同行?” 他很是不好意思地道:“方某实力不济,怕照应不了这些师弟师妹。” 竹碧琼把剥下来的兽皮收好,然后看向宋文荷:“有指舆吗?” “有有,我们带了一个。”方璞接话道。 将手里的指舆取下来,热情地递过去:“师姐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拿去用。” 竹碧琼接过指舆戴上,沉下心神稍作调整,一阵之后,便将这指舆递回,淡声说道:“沿着这条路线回去,很安全。我都杀干净了。” 她竟然是一路杀过来的吗? 方璞愣了一下,才有些慌乱地接过:“啊,好,谢谢师姐!” “不必客气。”竹碧琼随口应了,转问道:“对了,我听说有一个景国的天骄在此区域历练,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方璞道:“师姐,您自己可带了指舆?” “有的。”竹碧琼点点头,不待他再开口,便已经将自己的指舆取出来递过去。 指舆虽然珍贵,但以竹碧琼今时今日的地位,自是不缺。且她的指舆,信息比方璞带的更完备、更清晰。 方璞接过指舆,亦是戴上,稍作调整之后,便摘下来,双手捧回道:“前几日的时候听人说过,现在应该在我划定的这个范围内。” 竹碧琼接过了:“我也谢谢你。” “应该的。”方璞赔着笑,又问道:“不知竹师姐找景国人有什么事?” “哦。”竹碧琼随口道:“就是好奇而已。” 她不欲再多说,只摆了摆手:“大家回去注意安全,就此别过。” 而后一袭青衣飘飘,干脆利落地踏空而远。 在场的年轻修士,齐齐躬身为礼。 …… …… 一袭青衣的竹碧琼,在无天无地的迷界里疾飞。 并不是辜怀信苛待于她,既然决定收她为徒,用她来重塑派系信心,辜怀信就不会短视。而是真正地授以真传。 竹碧琼是自己主动要求来迷界历练的。 换做是一年之前,她也决计想象不到今天。 在青羊镇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被姜望使唤着多布了些幻术,就叫苦不迭的小姑娘。那时候天真烂漫,尚觉人世光明。没有什么进取的野心,也没有什么修行的追求。 姐姐在的时候,修行是姐姐的督促。姐姐走了之后,修行只是生活的惯性。 她更愿意在弦月岛漫无目的地散步,享受温煦的海风,和清澈的天空。或者是在青羊镇那样宁和的地方,和那人一起嬉笑逗狗…… 人只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之后,才会拥有对人生的紧迫感。 突兀有一面镜子,拦在身前。 镜中是一张美丽却怨毒的脸。 “竹碧琼!刚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把他们杀光?”镜中的女人道。 “姐姐。”竹碧琼看着她:“些许言语孟浪,罪不至死。” “对你有觊觎之心,就该死!”竹素瑶怨毒道:“你难道还看不清楚这些人面兽心的东西?你忘了胡少孟,忘了你姐姐为什么落到这个田地?” “不是所有人都是胡少孟。”竹碧琼道。 “男人都是一样!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竹素瑶暴躁起来:“去,回去杀掉他们!” 竹碧琼摇摇头:“师父说,不应在不必要的情况下杀人。杀人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竹素瑶道:“杀他们不是目的,杀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害不了别人!” “姐姐你比我聪明,你知道不是这样的。”竹碧琼看着她:“你只是想杀人。” 竹素瑶愣了一下,狞声道:“我发现你变得很快。不听姐姐的话了,是不是?” 竹碧琼摇头道:“不是。” “那为什么不动手?啊?”镜中的竹素瑶满眼是怨恨:“口口声声师父,你还相信所谓的师徒吗?是不是忘了碧珠那老妖婆怎么对你的?” 竹碧琼低声道:“师父和碧珠婆婆不一样。而且碧珠婆婆她……” 她抬起眼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镜中:“她至少对姐姐你……是很好的。” 竹素瑶霎时间暴怒如狂:“我不需要她对我好,我自己完全能够照顾好自己。我需要的是她对你好,我要她对你好!!” 她满眼是泪,泪中又是恨和怨,双手扭曲成爪,几乎要探出镜外来,仿佛要撕破谁的喉咙:“她答应过我的!我进天府秘境之前,她答应过我的!!” 竹碧琼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待竹素瑶的情绪平息下来。 她才伸手按在镜面上,似在抚摸姐姐的脸:“姐姐,不要难过了……你想杀人。我们换一个目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好消息(为盟主苟圣门下一纸人加更!) “在干嘛呢?”无光的洞窟里,赵玄阳忽然问道。 “琢磨道术。”姜望随口答道。 “什么道术?”赵玄阳来了兴趣:“说出来我帮你雕琢一下?” 姜望沉浸在道术的世界里,没什么情绪地道:“免了。” 在这座不知具体位置的上古魔窟中,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虽然此地无光,见不到日夜交替,但姜望还是一直默记着时间。 自躲入上古魔窟之后,苦觉果然没有再追上来。 因为赵玄阳的约束,姜望不能随意走动,不能勾连太虚幻境,不能探索内府。但好在还有“焰花焚城”和“龙虎”这两门超品道术,可供他慢慢琢磨。 赵玄阳“嘁”了一声:“你完全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好的机会!” “的确。”姜望淡声道:“要是没有遇到你,我还真享受不到阶下囚的生活。” 赵玄阳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也有别人来。” 他想了想,又笑容得意起来:“诶不对,淳于归那个蠢货,肯定想不到你会往景国逃,说不定真让你逃了……得亏是我!” 他看了看姜望的表情,终于不好意思再笑。咳了一下,起身离开巨石, “那个,我出去一下。你老实一点,不要搞小动作。” 说话间脚步一晃,便已独自离开这间窟室。 姜望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仍在专心研究道术。 他清楚赵玄阳是出去做什么,无非是短暂离开魔窟的范围,接收一些情报——赵玄阳说是要独力在一位当世真人的追击下完成押送任务,类比于他先前在赵玄阳追缉下的逃窜。但其实还是有本质的区别。 他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奔逃,只能靠自己。赵玄阳这边虽然没有洞真强者出面阻止苦觉,但却一直有人给他传递消息。更别说景国对苦觉施加的种种压力和误导…… 绝对的公平……怎么可能? 姜望更清楚的一点是,此刻的他,依然被赵玄阳所关注。 所以他的确也什么动作都没有。 不多时,赵玄阳回来了。 “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他笑着问。 姜望想了想,问道:“这个消息的‘好坏’,是于你而言,还是于我而言?” 赵玄阳愣了一下,苦笑道:“我以为,相处了这么几天,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你再次让我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立场问题。” “你是有多缺朋友?或者说,朋友有多泛滥?”姜望表情倒也不严肃,说话的内容却是严肃的:“哪有把朋友往死地送的啊?” 赵玄阳想了想,说道:“我只是单纯觉得你有趣,难得一见的有趣……但你是对的。我们从出生那一刻起,方向就是不同的。” 在这个时候,姜望反倒笑了笑:“出生的时候呢,我们俩其实方向相同,小时候我也想去玉京山修行呢!” 赵玄阳没有问,那为什么现在他在齐国。 只是跟着笑道:“那真是遗憾啊。” 姜望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怅然:“是啊……” 眼见气氛有点低沉了,赵玄阳转道:“我说的好消息,当然是站在你的角度而言。” 姜望微微一笑:“不妨说说看。” 赵玄阳拿住腔调,很板正地说道:“就在今天上午,楚国发出国书,表示严正关注黄河魁首通魔一案,说黄河之魁意义重大,不可轻辱。而上古诛魔盟约干系甚广,景国不可以一言独断。并要求派人参与核查通魔的相关证据。” 他撑着下巴道:“你之前好像也是准备去楚国来着,你在楚国也有朋友?知交遍天下嘛!而且看起来还很有影响力……” 楚国能够发出这样一封国书,当然是基于国家利益的考量。但若无人推动,恐怕也难成行。 若说楚国的朋友,现在自是只有一个左光殊。 通魔之事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天下无人不知。左光殊当然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中止赴楚,以那孩子的性格,大概会做点什么。但以他的实力地位、心机手段,都很难在这件事里做到什么。这也是姜望在信里什么都没有说的原因所在。 左光殊是不足以影响到楚国国书的。除非…… 姜望想起来,左光殊之前说过,左氏家主想要见他一面。 是光殊的爷爷,送的这份礼吗? 那也是……左光烈的爷爷。 姜望没有回答赵玄阳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庄高羡准备的所谓‘证据’,经得起查吗?” 赵玄阳摊了摊手:“虽然我不太相信他这个人,但我无法怀疑他的实力。你知道自他登基以来,庄国在道属国里的排名,已经上升了多少吗?” 姜望并不关心庄国在道属国里的排名,爬得再高,也是以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血肉为阶,登上的位置。 “说起来我倒是很好奇,庄高羡到底准备了什么证据。能让完全无辜的我,变成勾结魔族的奸细?”他问。 “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到了玉京山,咱们就知道啦。”赵玄阳说到这里,又安抚式地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你可要听?” “说吧。”姜望淡淡道。 “嘿!你也太有面子了!”赵玄阳换了一个夸张些的语气:“牧国也发了国书,严厉斥责我抓你去玉京山受审的行为,说景国是犯了‘道宗国’之病,但天底下不都是道属国。言辞可是激烈得很呢!” 姜望愣了片刻,才叹道:“天下苦景久矣!” 牧国这封国书,或许有赵汝成帮忙推动,那个云云公主作为助力。但本质上,一定还是牧国对景国积压的不满。正好趁着齐国与景国正面角力的时候,跳出来狠踩一脚。 只是如此一来…… 虽然深层次都有着各种原因。但看起来就像是为他一个姜望的事情,现世六大霸主中,竟然有三家,同时对景国公开表示了不满!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姜望在此事中体现出来的分量,简直古今罕见。 赵玄阳笑嘻嘻道:“没有办法的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景国独霸中央之域,雄视天下,施天下之至威,自然也要承天下之至重。” 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介意景国被多方霸主针对,依然一脸轻松。 但是姜望垂下了眼睑:“那么坏消息呢?” 赵玄阳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就要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她从何处来 “如果坏消息不说就不存在。那你可以不说。”姜望道。 赵玄阳双手覆面,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吧!” 此时姜望仍然盘坐在磨盘般的巨石上,而他站在巨石之前不远处。 许是刚刚在洞窟外短暂转了一圈的缘故,这座废弃且枯乏的上古魔窟里,竟像是注入了几分鲜活的感受。 死水有微漪。 赵玄阳更愿意把它理解成自己情绪的波动。 他说道:“两天前,我一位优秀的同门师弟在迷界历练时,突然失踪。” 姜望有些不解:“在迷界那种地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赵玄阳看了他一眼:“跟你去迷界那次不一样。我这位师弟去迷界的时候,虽然没有强者随行护持,但也是提前划定了区域、探清了海族实力、确立了试炼难度的。按理说,他战死的可能性不超过一成。且那段时间,并未发生迷界位移。” 为什么强者恒强?因为越是强大的势力,越能够把他们的未来保护得很好。 “好吧!”姜望并没有什么羡慕或嫉妒之类的情绪,只转问道:“所以你们觉得变数是什么?”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胡乱猜疑,因而冼帅亲赴迷界,要封锁当地区域,彻查此事……只是被祁真人拦下了。说景国天骄失踪,要真相可以,先得给齐国天骄一个真相。” 赵玄阳说的冼帅,自是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在黄河之会上维持秩序来着。而镇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将其拦下,亦可视为齐景冲突加剧的证明。 “合情合理啊。”姜望道:“迷界非一家之地,海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封锁迷界区域,彻查所谓真相,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当然不能怎么说就怎么做。” 赵玄阳瞥了他一眼,食指往上指了指:“上面有人觉得,这是齐国兑子式的胁迫。当然,我不认为齐国会在迷界战场对我们景国的战士出手。” “想也知道,齐国没人会开这个头。”姜望摇了摇头,问道:“那你觉得会是哪方?” “一时半会哪说得准呢?”赵玄阳道:“我们的敌人太多了。” “听到现在……”姜望皱了皱眉:“好像对我来说是好消息。” 赵玄阳对此不置可否,也没有再说一些‘你怎么不为我考虑’之类的废话,只道:“那你听听下一个消息——苦觉和尚追了三天都没有追到咱们,悬空寺已经明令召他回去,苦命大师声明,悬空寺无意插手列国纷争。我们国内也有当世真人……不打算再容忍他。” “所以我们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吗?”姜望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听起来也不坏啊。” 赵玄阳总是能很自然地把他和姜望归于一边,把这段时间穷搜西境、试图营救姜望的苦觉和尚归于反派。 总是一口一个“咱们”。 姜望听得多了,也就懒得反驳了。 “按照常理来说是如此。”赵玄阳轻声道。 “所以不按常理……是怎样?”姜望很平静地问。 “你知道的。”赵玄阳叹道:“虽然庄高羡信誓旦旦,说他摆出来的证据绝对经得起查验,他说的绝对是事实。但是国内有很多人,包括我在内,并不相信他。所以……” “所以我不能去玉京山了?”姜望笑了:“因为齐楚牧三方施压,真相已经不容你们摆布。因为你们景国觉得,我通魔这件事,根本经不起公开调查?因为齐国在迷界的态度,景国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有多冤枉。 那些假装被蒙蔽的人,其实心里也比谁都清醒。 落井下石不过随手的事情,井下的人死不死,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齐国针锋相对式的回应,因为三大霸主国罕见的、立场相近的表态,玉京山上的那场“公审”,已经不可能再被景国单独操纵结果了。 说到底,上古诛魔盟约,是人族共遵之盟。 齐、楚、牧这三大霸主国加起来,比景国更能代表人族的声音! 而景国高层,压根就不曾相信庄高羡,也其实并不相信姜望通魔。 大概他们以姜望为口子,敲打齐国以前,并未意想到齐国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到如今势如骑虎,已经难下。 景国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自打自脸。 所以那场“公审”,不能再继续! 提前终止公审的办法有很多。主动撤销罪名、承认错误是一个,有犯罪嫌疑的“被审者”出现意外,也是一个。 堂堂景国,当然不可能认错。 哪怕是面对三大霸主国的施压,也绝不会服软退缩。 所以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实在是不难想象的事情。 只是…… 这就是景国吗? 这就是经历了漫长岁月,号为天下第一的中央帝国吗? 上古诛魔盟约,曾经挽救人族于危难。在现世现时,竟然也沦落为争斗的武器吗? 所以姜望在笑。 赵玄阳沉默了片刻,说道:“你那些各国的朋友,恐怕想不到。他们帮你,反而更害了你。” “不,不,不。”姜望笑着摇头:“害我的从来不是他们。我不能说,见义勇为者激怒了恶徒,所以见义勇为者是帮凶。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谁在帮我,谁在害我……”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人心自有一杆称。” 赵玄阳苦笑道:“你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姜望笑道:“那不如弃暗投明,抛弃腐朽的、黑暗的旧日景国,转投新生的。朝气蓬勃的齐国。东域风景很好的!” 赵玄阳难得认真地说道:“景国是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每一天都有很多的事情在发生,每一天都会有很多决定产生。它犯过的错误,比你想象的更离谱。它承担的责任,做过的正确的事情,也比你想象的更多。我身在其中,随它而走。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有些对错,需要时间来验证。我只希望,等我走到更高位置的时候,它犯的错会少一些,做的正确的事情,会多一些。” “那么……”姜望道:“我祝愿你成为那样一个人。” 赵玄阳看了看他,叹道:“我一直说想跟你交朋友,并不是玩笑话,更不是拿你寻开心。你的确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我在景国接触的内府修士,没人能比得上你……包括内府境的我。” 必须实在地说,若是抛开敌我立场,这几天的相处,两人确实是颇为投契,并不像针锋相对的敌人,反而状态很是轻松。 姜望只微笑道:“我说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玩笑话。” 赵玄阳顿了顿,终于是说道:“对不起。” “不必跟我说对不起。”姜望摇了摇头:“各有立场,无分对错。”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择?”赵玄阳问。 姜望摇了摇头:“假设没有意义,不到真正面临选择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样的。” 赵玄阳想了想,又说道:“你可有什么遗愿?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力帮你去做。” 姜望沉默了片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这个秘密我藏在心里很久了。” “你说。” “庄国枫林城覆灭之事,的确是一场阴谋,但却不是我的阴谋,也压根跟魔族没有关系。白骨道意图献祭全城百姓,炼制白骨真丹,迎接白骨尊神降世,造就现世神国…… 庄廷察觉了这件事,但却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因为庄高羡也需要白骨真丹! 他们坐视枫林城域全域百姓死绝,白骨真丹成型……然后出手夺之。庄高羡吞服白骨真丹后,旧伤尽复,登临洞真。这才有了今日之庄真人。” 姜望道:“这就是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我和你站在不同的方向。” 赵玄阳沉默了一会,问道:“有证据吗?” 姜望淡声道:“所以我沉默到现在。” “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赵玄阳又问。 “当时我只是一个游脉境的小修士,我能扮演什么角色?我在一次执行道院任务的过程中,察觉了白骨道的阴谋,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的老师。我的老师跟我说,安心修行就好,这件事情,他已经报备朝廷,朝廷会好好处理……”姜望语气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可言:“庄廷怎么处理的,你也知道了。” 赵玄阳的眼神很复杂,眼前这个很有趣的‘朋友’,经历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坎坷:“我想我能够理解,你为什么要杀董阿了。” “那只是一个开始。”姜望道。 赵玄阳长叹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在将来有能力的时候,帮你杀了庄高羡吗?” “你觉得可行么?”姜望反问。 “在这种时候我不想骗你。”赵玄阳认真说道:“他是道属国国君,且是当世真人。我是景国人,我如何对待他,并不以个人喜恶为考量。” “可以理解。”姜望道。 “我突然觉得我有些虚伪了。”赵玄阳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希望你知道,我的确真心想帮你做一点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你相信我么?”姜望问:“哪怕我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只有片面之词?” “当然。”赵玄阳道:“虽然我们接触只有几天,但你在我这里,比姓庄的可靠一万倍。” 姜望又问:“你相信我,到底是因为我值得信任呢,还是因为庄高羡不值得信任,又或者……只是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好像在鞭笞我的灵魂啊,令我看到我的千疮百孔。”赵玄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我的确是一个虚伪之人。” 姜望摇头:“我们才认识了几天?我怎么敢断言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确实可以感受得到你的尊重、原则、和真诚。但即便是这么欣赏我的你,对我的相信,也都是很脆弱的。遑论世上那么多的陌生人呢?如果我死了,枫林城发生的一切将永远埋葬。” 他非常认真地说道:“所以我不能死。” 什么意思? 赵玄阳眉头一皱,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而在这一刻,这种感觉,被忽然生出的、本能般的恐惧所替代! 就在他和姜望中间的地面上,悄然出现了一个漆黑如墨的漩涡。 在无光的洞窟之中,“漆黑如墨”本应是不会被看到的。 但它却古怪的,在一片漆黑之中,出现在观者的视野里,简直违背了人的感官常识。 尤其矛盾的是……它明明出现得这样突然,却好像一直都在这里,给人以如此浑然天成的感受。 就像是它一直都在,只是此刻才被看到罢了。 赵玄阳是何等样人? 恐惧不能使他退缩,迟疑不能使他手软。 他已是坚定寻到了自己的道,成就了神临境界的绝顶天骄! 面对上古魔窟中如此诡异的一幕,他二话不说,只翻手取下背负的木剑,就势一递。 动作飘渺似飞仙,而此剑一动如雷霆! 暗室游电,无光的环境中,生出金光。 那是几乎要将肉眼刺瞎的灿烂光色,是煌煌纯阳之剑。 此剑荡魔气、却邪祟、破法身、绝命魂! 这一剑才出手,就已经落在了姜望的心口。 这的确是毫无手软、绝不留情的一剑。 无论出现什么意外,无论对姜望有多么欣赏,无论他自己主观喜恶如何……景国交付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这是景国天骄的责任。 生长于斯,恩养于斯,报效于斯。 但就是这一剑,葬送了他逃跑的可能。 在那漆黑如墨的漩涡之中,忽然探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并两根青葱玉指,轻轻巧巧,便夹住了这支木剑的剑尖! 它像是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而非什么生动的存在。但带来的力量如此真实。 它出现的时候,明明尚有一些距离,但是距离被抹消了! 她从何处来? 赵玄阳的剑,就停在姜望心口的位置。只要再进半寸,就可将姜望绞杀,彻底结束这一次通魔事件。 但却不能寸进。 这场景,一如在中山国那座酒楼中,他与姜望对战的重演。 彼时姜望的剑,也是那样极尽灿烂,却那么颓然无力。 赤裸裸的实力差距,一旦显现出来,总是冰冷残酷的。 不同的是…… 这夹住剑尖的两根青葱玉指,已经毫不留情地转动。 只是并指一转。 赵玄阳手中那温养多年的木剑,玉京山代代相传的名剑,就此寸寸而断。 恐怖力量将神临境的景国天骄赵玄阳牢牢压制,心神牵扯之下,他整个人向后倾倒,仰头一口鲜血喷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暗无天日 玉指先出,木剑已断,赵玄阳吐血而退,姜望安然无恙。一道绝美的身影,才自那漆黑如墨的漩涡中,跃将出来。 那汹涌的魔气,恐怖的威势,几乎充塞了整个无光洞窟的强大气息……无不在彰显一位真魔的可怕力量。 强如赵玄阳这样的天骄神临,在突然出现的这个存在面前,也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她当然只能是宋婉溪。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庄承乾以宋婉溪的魔躯与宋横江的神魂,合炼而成的血傀真魔。 彼时在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中,吸收掉庄承乾新生神魂本源的姜望,捕获歧途神通的田氏,也继承了血傀烙印,接掌了对这具血傀真魔的控制。 可惜他继承血傀烙印的同时,也是宋婉溪响应万界荒墓的召唤,破界离去的时候。 彼时的姜望来不及阻止,神魂力量也完全无法完成响应,只能在匆促间留下一道意念。 那道意念是—— 归来! 在那个时候,他只是单纯地舍不得这样一个强大战力,想着以后去边荒猎魔历练时,或许能够召唤救场。 彼时他是没有想过,自己会再入上古魔窟的。 上古魔窟是魔潮灭世时的产物,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毁灭。仅存的一部分,也早已被灭尽魔气。它们的数量非常稀少,位置更是极其隐秘,清江水底的那一个,庄君庄高羡都不知道其存在。 以现世之大,姜望还真不知道,哪里还藏着上古魔窟。 也只有赵玄阳这种拥有古老传承的天骄,有着极其可怕的知见积累,才能够别出心裁,想到以上古魔窟来躲避苦觉的追踪。 这却给姜望,带来了一个全新的选择。 被赵玄阳带到岩浆之底,认出上古魔窟的第一时间,他就发起了呼唤。在这座规则迥异于现世的废弃魔窟里,呼唤他曾寄托出去的意念。 只是稍稍动意而已,根本不虞被察觉。之后他尝试探索内府,也只是为了在赵玄阳面前掩饰。 但姜望自己其实也根本没有底。他不知道进入万界荒墓的宋婉溪,现在是什么状态,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也并不清楚,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神魂力量,够不够呼唤血傀真魔。他更不知道,他那道意念,是否还存在。 上古魔窟已经是现世距离万界荒墓最近的地方,若在这里也无法完成呼唤,这具血傀真魔也就基本可以宣告废弃了。 姜望只是如之前所有的选择时刻那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挣扎那不知是否会有的可能。 在漫长的、毫无反应的时间里,他也和赵玄阳一样,在焦灼地等待着。 唯一不同的是,他还必须掩饰自己的焦灼。力求不让赵玄阳看出端倪。 而赵玄阳也的确没有怀疑。 路线是他自己精心规划的,这座上古魔窟是他早年意外寻到的。姜望道元被禁锢,太虚幻境被隔绝,神通被封锁,怎么想也没有翻盘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姜望能够自我解封。又能如何?无非重演那碾压式的一战,实在也乏善可陈。 赵玄阳牵挂的是景国的大局势,想的是把姜望送到玉京山之后的事情。 而对姜望来说,他是用尽手段之后被追上,倾力一战之后被擒。被擒之后,也尝试过沟通太虚幻境,也试着引导赵玄阳去雪国……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之前的所有,全部都失败了,败于赵玄阳碾压式的战力前。 唯独对于血傀真魔的呼唤,在历时三天之后,终于得到了回应! 不知道这段时间宋婉溪在万界荒墓中经历了什么,又或者仅仅只是真正适应了真魔之躯。今日回应姜望的她,明显比那一日与白骨邪神交手的时候更强! 那一日的血傀真魔,与白骨邪神降临现世的最强宿身,打得不落下风。 今日的宋婉溪,只是现身在那里,便让姜望感受到如渊如海的澎湃力量。 这一次的降临,姜望只不过提供了一个信标,发出了一道呼唤。是她响应之后,直接锁定路径,打开古老通道,短暂降临于这座上古魔窟中。 而后并指截锋,使姜望免于受伤,轻易便碎了赵玄阳的名剑,令他吐血而退。 冥冥之中仿佛有天意,但若非姜望一直不放弃,始终尽最大努力,又如何能够等得到宋婉溪跨界而来? 在崩断的木剑碎片中,赵玄阳吐血而退,看着姜望,满眼是不敢置信:“你居然真的通魔!?” 姜望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是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傀真魔是真正的魔族。修魔功,养魔气,行魔道,甚至也有自己的部分灵智,大概局限于本能部分,可以在万界荒墓里生活。 但她毕竟,又只是一具血傀。无识无我,为血傀烙印所控制。 能够炼制这样一具拥有洞真战力的傀身,庄承乾的天才和冷酷,都是世间罕见。 姜望只不过是继承了这具血傀而已。 他不曾真正养过魔,的确也跟魔族从来没有勾连。 真要说起来,宋婉溪更像是姜望放在万界荒墓里的人族奸细。 不过,姜望显然并没有跟赵玄阳解释太多的意思。 不得不说,赵玄阳并不是一个太让人讨厌的人。 这几天的相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明明是很投契、可以成为朋友的两个人,却因为不同的立场,走到敌对的位置。人生而在尘网中,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被一些东西牵绊,难有真正自由。 甚至于经历得越多,越难自由。 所以面对赵玄阳那错愕得甚至有一丝痛苦的眼神,姜望也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 但也只此一句。 他叹声过后,便只道:“杀了他。” 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有冰冷的决定。 站在敌对立场的赵玄阳,见到了血傀真魔的赵玄阳,感受过歧途神通并有所揣测的赵玄阳……必须得死。 宋婉溪长发飞舞,一步已近身,血眸冰冷无情绪。 而赵玄阳眸中灿烂,灿烂得让这无光的上古魔窟,都遍室生辉! “上古魔窟的残余规则,支持不了真魔存留太久。哪怕你请动真魔降临,也未必能杀我赵玄阳!” 他右手并剑指,剑指绕金光,指天画地,咆哮的剑气立时化为龙形,足足九道剑气神龙,各呈威势,演化不同剑诀杀法,绕宋婉溪而舞,将其牢牢封锁。 一如九位剑道高手,同时攻伐宋婉溪。 而赵玄阳左手只一按。 天地之间,有金色的八卦之门轰然显现。 此扇大门,堂皇大气,凛然有正威。 出现之时,隐似镇压一地。 它仿佛带着一个庞大的世界而来,沟通了某个莫测的地方。 整个无光的上古魔窟,都短暂地改换了气息。 于是地风水火,元力乱涌。 一应术法神通,都要受其干扰。 赵玄阳说得威风,第一时间仍是准备逃走。发动杀招只求一阻,而后立即唤出逃生至宝,想要离开此地。 一套动作,可谓熟极而流。 但宋婉溪已至。 面对那九道杀力恐怖的剑气神龙,她只是双手一错,便将九道剑气神龙,都捏在手中,捏成了蚯蚓状,轻松捏碎! 她伸手的时候已在踏步。 踏出之时,尚在姜望身前,脚步落下的时候,已经贴在了这扇金色的八卦门前。 这个时候,刚刚捏碎剑气神龙。 她的左手随意垂下,只抬起了右手。 那美丽如玉雕的手掌,并成了一柄掌刀。瞧来洁白如雪,纤碎似玉。 只轻轻一戳…… 嘭! 半空中如焰花炸开般,光焰漫天流散。 这扇气息古老的金色八卦之门,竟直接被戳破! 这可是传自玉京山的宝物,却碎得如此轻易。 就像赵玄阳神临境和姜望内府境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一样,从神临到洞真,中间亦有天堑! 再强的法器,在神临境的赵玄阳手中,也无法抵抗身具真魔之力的宋婉溪。 术法被破,法器被毁,赵玄阳再次一口鲜血喷出! 但这一次喷出的,是金色的血。 金色的雨,落在这座上古魔窟中。 金雨中的宋婉溪,愈发明艳动人。让人很难相信,她居然与那些肮脏邪恶的阴魔,同属一族。 赵玄阳借伤喷出血雨,这金色的雨滴绝不混同,每一滴都轮廓分明、是近乎完美的椭圆形,且彼此之间互不干涉。 像金瓜子。姜望默默地想到。 “此是我心间血,神上血。”赵玄阳并指成剑形,气势昂然神勇:“魔头且与我受死!” 一滴一滴金色的血液,在半空中倏然变幻,竟然排成了一个极其复杂、又有堂皇之威的图案。 像一幅古老星图,可惜姜望认不得,不知它应在天穹何处。 赵玄阳苦战不休,吐血成阵。的确不负天骄之名。 金色血滴结成大阵,立时搅动力量,聚势外显。在这复杂且堂皇的金雨星图之上,恍惚出现了一个金甲战将的虚影,顷刻已凝实! 此战将身形高大,金甲灿灿,神威显著。 甫一凝实,便瞧向了宋婉溪,战意滔天! 但几乎是在他刚刚凝实的瞬间,宋婉溪便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一双白嫩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弱的手掌,轻轻搭上了这金甲战将的两只胳膊,左右一分! 金甲战将发出一声生灵化的痛呼,似是真有灵性在。 可无论他的显化有多么玄奇,耗用了赵玄阳多么巨大的代价。 此时此刻,他的双臂,已经被宋婉溪生生撕下来! 两条金甲手臂,在空中就开始崩散。 而宋婉溪顺势往前,只一个头槌! 一个绝美的女人,用自己毫无防护的漂亮脑袋,去砸一个顶着金盔的战将。用她光洁如雪的额头,去碰撞那瞧来便十分坚硬的金色战盔。 这是一幕什么样的场景? 这是何等凶残的战斗风格? 赵玄阳已经没有办法惊讶了。 因为宋婉溪的头槌才落下,碰撞才发生,他以“心间血”、“神上血”唤出的护法战将,就已经崩散成流光! 根本不能承受完整一击! 而宋婉溪美丽的额头依然光洁,连一个红印子都没有。更不存在受伤的可能。 实力的差距如此明显。 她已近身! 赵玄阳腰间悬着的一块圆盘凤刻玉佩,顷刻发出一声凤鸣。 这是师门所传的护身至宝,足以抵挡真人一击。 其声清越,似动于九天,听来高贵、强大、不可侵犯。 但戛然而止。 像一只骤然被掐住了脖颈的老母鸡。 一只纤纤玉手,刚好捏在这枚圆盘凤刻玉佩上,轻轻一捏,玉佩粉碎成屑,飘飘而落。 凤鸣声方起便断了。 当世真人可以洞见真实,真魔亦是如此。 宋婉溪近身的第一手,便是奔着这护身物而来。 捏碎了玉佩后,双手又是一探。 赵玄阳正在掐诀的双手,已经被拿住。根本无法闪避,根本无力抗拒! 宋婉溪血眸无情绪,霜面无表情,只是双手简单地一拉—— 鲜血喷洒间,便已生生将赵玄阳的双臂扯下! 在赵玄阳无法抑制的痛苦表情中,宋婉溪故技重施,头槌又直直砸落。 并不是她只会如此,而是太过强大的力量,令她只需如此! 简单,高效,冷酷! 看着那绝美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看着那张扬的墨发飘舞,赵玄阳只仿佛看到了永无尽头的深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 赵玄阳很快发现凝固的不是时间,这也不是临死之前那些恍惚的瞬间。 是那绝美女魔的脑袋,真的停下了。 得救了……吗? 这时他才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赵玄阳是好仪表之人,毋伤其面。” 我该说什么?他想。 小兔崽子总算有点良心? 有种你就放了我? 呔!你这通魔的狗贼,何必在这里伪善? 但最后他挣扎着说道:“赵玄阳也是惜命之人!毋……” 也只有这一句。 因为那女魔的掌刀,已经将他的心口剖开。 那是多么冰冷而果决的感触啊。 一并剖开的,还有他的一座通天宫,五座内府,一座蕴神殿。 从此五府海寂,藏星海沉,元神海暗无天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睁眼 赵玄阳死去了。 现在姜望站在这具尸体前。 宋婉溪只是用指尖轻轻一划,就分解了赵玄阳加于他身上的所有束缚。 真魔和神临修士之间的差距,即使是赵玄阳这样的绝世天骄,也无法逾越。 大概唯有重玄褚良那样的东域第一神临,才有跟真人交手的资格。 当然,凭借姜望现在的实力,并没有资格去揣测那种层次的交锋。 赵玄阳的眼睛是睁着的。 睁得很开。 仿佛还在质问:“好哇,你居然忽悠我。” 但是无法再问出口了。 多么耀眼的天骄,多么辉煌的名声,一旦身死,也终将烟消云散。 赵玄阳以为,姜望是从万界荒墓中请来了真魔降世,但事实上这只是一具血傀。 真魔有识,血傀无智。 所以此时这座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里,尚有智识存在的,也只剩姜望一人而已。 他终于可以坦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姜望看着这具尸体,慢慢地说道:“我或许也该问问你的遗愿。但是我没有你的实力。我没有资格问。” “我或许也应该说一声对不起。但杀你我也只是为了自保,我没有对不起你。” 姜望沉默了片刻,终于只是伸手合上赵玄阳的眼睛:“就这样吧。” 赵玄阳带着他藏身这里,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每次出去接收情报信息,也都是极其迅速且隐蔽。 为的就是让苦觉查无所察。 因而以天下之大,此时处境唯自知。 此时此刻,只有宋婉溪立在一边,旁观这场特殊的告别。 姜望没有立刻离开这里。 按照赵玄阳的消息,现在齐楚牧都在发声支持他,杀掉赵玄阳之后,他应该说已是天高任鸟飞。 但恰恰是此刻,他不能出去。 此时全天下都在关注赵玄阳押送他的结果,齐景两国更像是已经直接对上,双方剑拔弩张。 他现在离开这座上古魔窟,绝对不可能悄悄回到齐国。 在短时间内,其实这里倒是安全的。 天底下的人,都以为赵玄阳还押着他躲在什么地方,又或者是早已悄悄到了玉京山。 景国的人不会对他有警惕,其他势力的人则都在等待最终结果。 齐国人在寻找他,但是都被景国人拦下。苦觉在寻找他,但是悬空寺已经发声召回。 在上古魔窟这种迥异于现世规则的环境里,无法被察知,生死也不能被把握。 姜望决定,就在这上古魔窟中修行一段时间。 他甚至没有出去看一眼外间情况,或短暂离开魔窟、勾连太虚幻境,收集一些情报。他没有赵玄阳的本事,或许一出洞窟就会被发现。 哪怕发现他的是苦觉,也未必是好事。 景国放任苦觉追逐赵玄阳,但未必会真的坐视苦觉把他带走。尤其在这个过程中,景国天骄赵玄阳还消失了! 姜望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决定了便不会再犹豫。 正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修行,心中一动,转过头去看宋婉溪。 “你要走了?”他问。 宋婉溪看着他,自是没有话说的。那一双绝美的血眸里,也没有任何情绪。 作为这具血傀真魔的傀主,他对血傀真魔有绝对的掌控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受到她的感受。 此时,他就感受到了一个古老遥远之地,对这具真魔之躯的呼唤。 那是一个…… 姜望立即切断了自己更近一步了解的想法,现在试图了解万界荒墓,几等于找死。 “没关系,时间到了你就离开吧,我自己能应付。”姜望说道。 尽管血傀真魔只有本能,但姜望还是与她在对话。 这几天漫长的追逃,他心中的压力从未消解过。 举世皆敌的感觉,没有感受过的人真的无法理解。千夫所指,尚且无疾而终。千万人唾弃,又当如何? 景国镜世台一封公书,天下便都以为姜望通魔。神临天骄追缉,玉京山公审……那种恐怖的压力,非常人所能想象。 由此产生的霸主国之间的摩擦,更是碾得身处其间的他喘不过气来。 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未能从这个巨大的漩涡中脱身。 跟血傀真魔说话,是消解压力的本能。 哪怕明知道,对方不能够听懂,不会有回应。 但毕竟,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己人”。 窟室之中,那漆黑如墨的漩涡静静转动。 姜望以神印法,再次在宋婉溪身上留下一道意念。 这门神印法,是庄承乾伪装成姜魇时所传,经过尹观查漏、排除隐患,再以演道台补完。姜望以此法,与独孤小建立了非常紧密的联系,帮助独孤小提升战力,使她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用在宋婉溪身上,是在血傀烙印之外,进一步加深联系。 这一次呼唤宋婉溪,宋婉溪在接收到呼唤的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赶。以真魔的速度,在得知了确切位置的情况下,也花了整整三天,才找到恰当的地方,跨界降临上古魔窟。 如果有一天,宋婉溪能够随唤随到,那就意味着,在现世所有存留的上古魔窟里,姜望都可以随时召唤一位真魔级的打手。神临及以下,当是横扫。虽然见不得光,局限性也很大,却是一份极大的底气。 至于像庄承乾原本计划的那样,把她带出魔窟……身为当世真人的庄承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血傀真魔创造合适的环境,或者帮她遮掩真魔气息,姜望却做不到。 就这门神印法,也还是多亏了庄承乾。 姜望心中想着什么,宋婉溪自是不知。只是循着本能,在万界荒墓的召唤下,往那漆黑如墨的漩涡走去。 “把他带上。”姜望卷起一阵风,将赵玄阳的尸体,卷到宋婉溪面前。 赵玄阳身上最珍贵的剑、玉、八卦门,都已经被毁坏,他所修的绝世功法,必不可能被捕捉。姜望也没有什么摸尸的心思,让宋婉溪带去万界荒墓后,想来即使是景国,也难以再追索痕迹, 宋婉溪依言接过,慢慢沉进漆黑漩涡中。 随即漩涡消散,原地不留半分痕迹。 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一位绝世天骄,就这样在现世被抹消。 姜望甚至也再不能感受到宋婉溪的存在,要想见到宋婉溪,只能再次发出呼唤,但并不知道宋婉溪何时才能回应。 毕竟哪怕是以真魔的力量,又有傀主提供的位置呼应,跨界来此,也实在并不容易。 无光的上古魔窟,重新陷入死寂。 连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宋婉溪也走了。 姜望默默坐回那块磨盘般的巨石上,一言不发地沉入内府,继续他的修行。 或许一切终将成泡影,至少现在的努力,真实不虚。 而他未能察觉到的是…… 就在他闭上眼睛,进入修行状态的同时。 那漆黑漩涡消散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有一道波纹扩散…… 像是在无光的黑暗中,睁开了一只眼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寻找 一片荒野中,黄脸老僧在没膝的野草间前行。 自由的风游荡于天地,他却像是背负着沉重的枷锁,每一步都并不轻松。 他没有再飞于极高处。 因为这些天,他已经在中山国和玉京山之间,往返了三次,但赵玄阳和姜望的痕迹,像是彻底消失了。 他可以看破虚妄,但不能无中生有。 他确信赵玄阳是带着他的乖徒儿,在什么地方藏了起来。 现在他放弃大范围捕捉痕迹的办法,而改为逐寸逐寸地搜寻。他不相信,将所有有可能藏迹的地方,一寸寸犁过去,赵玄阳还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片荒野,在卫国和沃国之间——沃国也是他最后捕捉到赵玄阳痕迹的地方。 他现在行走在这里,像是一个辛勤的老农,在已经荒芜的田垄间梭巡。 当然是一无所获的。 秋阳灼身,有刺心之痛。 天不假人愿,徒呼奈何。 他很早之前,就感受到了那张巨网,他也无数次尝试挣脱,却一次次失败。 从神临到洞真,他变得更加强大了,也更发现自己的无力。 在浩瀚且莫测的命运之河里,他的这一叶扁舟,无法遮庇任何人。 就像净鹅…… 就像净深。 不。 苦觉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净鹅已死,而净深还活着。 净深一定还活着。 玉京山那边需要一场公审,赵玄阳现在也仍潜踪。 总不至于费这么大周折,却悄悄找个地方把净深埋了。 而且…… 那小子很机灵, 想到这里,苦觉霎时暴躁起来:“机灵个屁股蛋蛋啊!离开齐国也不知道来悬空寺看师父,活该被人欺负!” 他越想越气:“跑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给他师父留点记号!就这点本事,也能叫天下第一内府?等找见了,非得揍他个鼻青脸肿不可!” 如此骂了几句,才稍稍解恨,抬眼往远方一看。 俯瞰长河的天马高原,就纳入视野中。 他在中山国和玉京山之间往返搜寻,神识遍扫,但有很多地方,是无法细查的。 比如各大势力的核心要地——皇宫之类的地方肯定不会允许他搜寻,他若要去凌霄秘地搜寻,叶小花也少不得要与他斗上一场。 好在那些地方,赵玄阳也不能轻易藏进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神秘的地方,向来也不对世间解开面纱。 比如……天马高原。 这座屹立在长河北岸的高原,应该来说是相当显眼,世人皆知。然而能够亲入其间,一睹真容的,却是少之又少。 大多也只是高空飞过,远远看上一眼。 它当然有它的神秘和规矩。 如此雄阔的一片高原,要藏一两个人,就像大海里藏两根针,实在简单……赵玄阳有没有可能往这里躲? 苦觉动了念,便再按捺不住。 他虽然惯会撒泼打滚、厚颜缠磨,但心里也非常清楚,没人会容忍他这样无休止地追踪下去。 换位想一想,赵玄阳若是在镜世台公布消息后,整整三天都没有追上姜望,这会又是什么境况?只怕姜望早就被齐国人接应上了。 现在他追了赵玄阳整整三天,以当世真人之修为,去追踪一位神临修士,却毫无线索。他若再不知趣,景国方面大概就要失去耐心了。 甚至于悬空寺内部,也是根本不可能同意他掺和此事的。 当然,方丈师兄仅仅是传个话,发个召回法令,那也是影响不到他苦觉的——没听到嘛! 姜望通魔一事,闹得天下沸沸扬扬。 景、齐、楚、牧,还有一个悬空寺,都牵涉其间。 在中山国到玉京山的范围里,不知多少势力暗暗戒备。尤其是在赵玄阳前行路线上的那些势力,可没有几个有看戏的心思。 这等涉及天下顶级势力的巨大漩涡,不说沾之即亡,一不小心伤筋动骨,也是无处说理。 不参与、不干涉、不接触,是这一路上大小势力的原则。 当苦觉来到天马高原前,理所当然的,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一名身穿原天神神庙祭司服的年轻人。 若是姜望在此,当能认得出来,此人曾与他在和国的三分香气楼里有过短暂交集。 若是昧月在此,更能叫出原野之名。 其人有一种纵意自流的气质。 瞧修为不过内府,但面对当世真人,不惊也无惧。 “苦觉大师。”他站在苦觉身前:“天马原不得擅闯。” 苦觉拿眼一瞪:“我只是进去看看,不是擅闯!” 年轻的祭司愣了愣,显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当世真人。很是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天马原不得随便进去看。” “我不随便,我很正式地进去看。”苦觉老僧拿手一拨:“起开!” 轻轻松松,便把原天神庙的祭司原野拨到一边去,一拨十几丈远。 苦觉心知肚明,这年轻人能这么及时地拦在前面,说明这些人早不知戒备多久了。天马高原的确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所以他也不耽误时间,仗着修为,把面前这个小年轻拨开,便径往高原上飞。 但在下一刻,原野又飞回他身前。 这绝非内府境修为所能展现的速度和判断。 这个原天神庙年轻祭司,此时此刻,身有宝气,目流神光:“荆、景、和三国共约,天马高原不得擅入!苦觉大师……” 他的声音也有了一种恢弘的腔调:“你莫要让小子为难。” 说是三国共约,放诸天下,自然只有荆、景两国威权拿得出手,和国则是事实上的天马高原看守者,算是这份共约的具体执行者。职责如此,也难怪他要来拦苦觉。 苦觉皱起眉头:“原来你就是这一代的神命之子,难怪敢拦老夫的路。” 他忽然脸色一正,怒道:“你们和国竟然敢挑衅我悬空寺!好哇!老僧本来只是路过,现在看来,今天这天马原,我是非闯不可了!” 说着他就开始撸袖子,一副必不与干休的蛮横姿态。 饶是原野身为神命之子,向来少有忌惮之心,此刻也不由得懵圈。 我什么时候挑衅悬空寺了? 我就差给你端茶送水求你不要惹麻烦了好吗? “如果我有什么言辞不当的地方,我愿意向大师道歉。”原野忍气吞声道:“天马高原,确实不能擅进。” 奈何苦觉摆明了要以大欺小、倚老卖老,根本不与他讲理。只把手一甩:“你要战,我便战!” 以至于原野都一时恍惚,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我刚刚没有道歉,而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与他下了战书? 那边厢苦觉哪管那许多,撸着袖子就已经冲上来了。 这时一声厉喝,响在远空—— “苦觉,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真言 这声呵斥十分严厉,如戒尺落、似刑鞭挥,直有笞破空间之势。 初响起时尚不知在何处,声音落定时,一个身穿黑色僧衣的和尚,便已经出现在苦觉身后。 纯以外表来说,苦觉这一辈师兄弟中,倒是观世院首座苦谛,看起来最为年轻。 苦觉有那么点面黄肌瘦的意思,苦病更是瘦得似皮包骨头,一副病容。方丈苦命倒是个胖大和尚,但整日愁眉苦脸,天然要老了七八岁。 唯有苦谛,能算是长得端正。虽是惯来严肃了些,也称得上苦字辈和尚里的门面担当。 在一触即发的局势下,观世院首座苦谛及时驾到,原野自是松了一口气。 唯独苦觉本人,却仍是没头没脑地往前闯,看也不回头看一眼。 只对原野道:“瞧见后面那秃驴了没?他是个惯会偷鸡摸狗的,从小不学好。你天马原里若藏了什么宝贝,得盯牢了他!” 说话间伸手一捞,便把原野捞到了身后,只当做一个人形暗器,投向苦谛。 苦谛一手轻轻托住原野,另一只手捏作大无畏印,遥遥按落。 这边手印方落,那边凭空一只金色巨手,便出现在苦觉身前。竖掌相拦,竟如高山耸立,五峰并举,其势巍峨,不可再进。 苦觉一脸不爽地转回身来,流里流气地道:“苦谛老秃驴,你跟佛爷玩真的?” “谁与你玩?”苦谛皱眉恼道:“方丈师兄严令你回返!我悬空寺乃佛门圣地,自有清净之妙,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何故还在这里纠缠?” “方丈,方丈,方丈!”苦觉的额头皱成了川字:“我又不用你们帮忙,我也从来不管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尽要管我做什么?” 苦谛几乎被气笑了,拿着悬空寺招牌到处招摇的不是你苦觉?没有悬空寺,你能追着景国的天骄到处跑? 当然这话他不好在外人面前说,只是脸色愈发严肃起来,板得如石刻一般:“这次本是苦病要来寻你,方丈师兄不让他来,你可知为何?” “懒得知道,也不想知道,罗里吧嗦烦死人了!”苦觉瞪着他道:“话传完了就赶紧走,别耽误佛爷的时间!” 苦谛终于忍不住了,怒声道:“不让苦病来,是怕他动手打你!你这做师兄的,能不能有个师兄的样子?” 苦觉以更大的声音咆哮回去:“那你们这些做师伯师叔的,有没有师伯师叔的样子?” 苦谛的怒火顿时一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姜望根本也未入我悬空寺门墙,从未唤你一声师父,唤我一声师叔,我们还要管他生老病死不成?” 苦觉老脸一垮,忽显哀色:“净鹅你们也不管,净深你们也不管。有朝一日净礼出事,你们是不是也不管?非要让师兄我孤苦伶仃,衣钵无继,一身功业无人传唱?” 方丈亲下法令,都未能召回苦觉,景国方面已经多次施压。苦谛本是怒火滔滔而来,颇有维护门规之气势,但也不知怎么,让苦觉这么转进几下,他忽然就有些理亏起来。 “净礼是我悬空寺嫡传门人,自是不与其他人同。”苦谛严肃道:“你莫要与我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且问你,你跟不跟我走?” 苦觉撇了撇嘴:“我不。” “那就别怨我了。”苦谛开始挽袖子。 “嘿!”苦觉眼睛一瞪:“佛爷怕你?” 苦谛从袖子里取出一串有着细密佛雕的念珠,每一颗念珠上,微雕的都是一尊罗汉像,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共计有一百零八颗。 苦觉立时拳头一松,背到了身后,梗着脖子道:“你打吧,打死我算了!也好叫天下人看看,悬空寺是如何同门相残的!” 苦谛光秃秃的脑门上青筋直跳:“赵玄阳你要追,天马高原你要闯。惹多少祸事才罢休?悬空寺是佛门清净地,不是你苦觉的避难之所!” “什么祸事不祸事,那是我认定的徒弟,我能不管他吗?!” 苦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这黄脸老家伙,竟然红了眼眶。 他捏着的罗汉念珠,终是放不出去了。 叹了一声道:“人家也不可能躲进天马原,景国和荆国都盯着这里呢。” 苦觉振振有词:“就是因为景国那些老牛鼻子也盯着这里,才有可能把那个小牛鼻子放进去了!” 苦谛回头看向被冷落了半天的原天神年轻祭司:“这位施主,这话老衲或许不该问,但……赵玄阳和姜望,可进了天马原?这答案很重要,施主请想好了再回答。” 虽然是被威胁着,但原野竟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的强者说话的风格嘛。威胁也是很委婉的! 不像那个黄脸老和尚,思路完全叫人跟不上! “我以原天神的信仰起誓。”原野认真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守在这里,不曾看到赵玄阳和姜望。” 苦谛又看向苦觉:“你满意了?” 苦觉犹自不服气地嘟喃:“早又不说!” 原野气急。那你问了我吗?!你个以大欺小蛮横无礼的老秃驴! 好在观世院首座苦谛,是个有强者风度的。 主动对着他竖掌为礼:“今日之事……真是打扰施主了,悬空寺对此深表歉意。之后会送一份佛礼上门,聊表寸心。” “没事。大师多礼了。”原野也态度端正地回道:“误会说开了就好。” 苦谛则再次看回苦觉:“你也找这么多天了,该担的不该担的压力,悬空寺都担了。现在天马原上也没有踪迹,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苦觉嘿嘿一笑:“再找几天嘛。” “师兄。”苦谛敛眉道:“若是旁人来找你,可就不是如此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一声师兄了呢? 无论是苦病,还是苦谛……都很久未再这样唤过他了。 苦觉沉默半晌,并指在左袖上轻轻一划,半截袍袖飘飘而落,露出他干瘦老皱的左臂来—— “从今日起,苦觉脱离悬空寺。一应行止,与悬空寺无涉。此言,天地可证!” 轰隆隆! 真人真言,天地雷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刑台 这是一座巨大的刑台。 台下是表情各异的、密密麻麻的人。 每一张脸都仰着,每一双眼睛都看着,每一张嘴都在张合着……怒喊着什么。 他们在喊着什么? 姜望不知道。 他现在,状态昏沉。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乌黑的锁链捆缚着。这锁链桎梏着他的神魂、真元、神通、肉身力量……几乎桎梏了一切。勒得他喘不过气来,遍身痛楚。 此链有个名目,唤做“囚魔”。 是了,囚“魔”。 他是通魔之人,他是人族的叛徒,是魔族的奸细。 他背叛了他的朋友,背叛了他的家、他的国,甚至于他的种族,他是有史以来最无耻、最恶毒的败类。 他是魔。 在目前公开的说法中—— 不久之前,景国镜世台公布通魔罪名,景国天骄赵玄阳出手,擒姜望于中山国。 齐国意图姑息,悬空寺苦觉老僧意图庇之。为了挑战景国的地位,配合自己不可告人之野心,牧国和楚国也相继发声抗议。 景国不欲多方树敌,故而不曾阻拦苦觉。放任真人追神临,以等换之前的神临追内府。 两件事情,算是扯平。 为了摆脱苦觉的追踪,赵玄阳不得已之下,带着姜望躲入上古魔窟。 但没有人能够想到,姜望在魔族中地位竟然如此之高。以内府修为,竟然能够沟通万界荒墓,直接召唤了一位真魔降临! 危急关头,大罗山太虞真人降临,一剑斩真魔,救赵玄阳于绝命前。 再然后,姜望就被押到了玉京山,吊在了这座巨大的刑台上。 不必再公审了。 被太虞真人斩杀的真魔,本身已是铁证。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所以姜望如今在这里。 此时,他的双手是张开的,被捆在延展的横木之上,仿佛在拥抱所有的唾弃和辱骂。 数不清的臭鸡蛋、烂果子,砸着他的胸膛,他的脖颈,他的脸。 黏糊糊,臭馊馊。 一如他的声名。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什么齐国第一天骄、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爵封青羊子、一言九鼎姜青羊…… 俱是飘散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面目可憎的字眼——“魔”。 虽是人身,虽修的是人族功法,但甘做魔族奸细,沦为魔族走狗,也可算得上魔。 在他的右侧,整座刑台的边缘,竖着一根气息古老、有着斑驳刻痕的圆木。 这是传承古老的刑罚。 待他被斩首之后,他的头颅,就会被悬挂在这根圆木上。 像古往今来那些已经伏诛的人族叛徒那样,以警示天下之人。 姜望张开嘴,想要解释。 宋婉溪是血傀真魔,并不是拥有神智的真魔,其前身是一位水族。这具血傀本身也是庄国开国太祖庄承乾所炼制,全程与他无关。 他只不过是继承了血傀烙印,怎能算通魔? 他何其无辜! 但他发不出声音来。 他在声音一道,有非凡的造诣,可现在他所有的力量,都已经被封锁。 他无法发声。 臭鸡蛋的蛋液模糊了视线,但他仍然努力地睁开眼睛。 他想要看清这些围观在刑台下的人,想要看清这个世界,但只看得到一张张扭曲的、模糊的脸, 他们在喊着什么?! “你想知道,人世的真相吗?”有个声音问。 这声音无分男女,没有情绪,高低也在一个最均衡的位置,寻不到来处,好似是从心底发出。 人世的……真相?姜望混沌地想着。 忽然间,声音恢复了,所有的喧嚣全部涌来。 “杀了他!” “一定要杀了他!” “这个该死的魔族奸细!” “该把他千刀万剐!” “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我要吃他的肉啊,喝他的血!” …… “不!我不是魔族奸细!” 姜望猛地一个激灵,挣扎起来:“我救过遇险百姓,庇护过无辜海民,在迷界与海族生死搏杀,在观河台耀武,展现人族之未来!我不是魔族奸细!” 但他发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结成了石块,沉在了泥淖中,不能激起半点涟漪。 “姜青羊啊姜青羊,想不到我聪明一世,却在你这里瞎了眼!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悲伤而痛苦。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姜望努力瞪大了眼睛,隐隐约约,在围观的人群之前,看到了重玄胜那张充满愤怒的胖脸。 他来不及解释,这张脸立即扭曲,又换成了李龙川英武的面容:“姜兄,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实在太让我失望!你我之间,往后有如此箭!” 翻手取出一支羽箭,就在他面前折断! 姜望的心是痛的!不被理解,不被相信的痛! 折断坠落的羽箭,被一只手捉住。 捉住断箭的李凤尧,一句话也没有,转身离去。 李凤尧绝美的背影无声被撕碎,姜无忧从中大步走来,手提方天鬼神戟,目有杀气、声冷如冰:“姜贼!本宫当亲手杀你!” 方天鬼神戟一扬! 在雪亮的戟刃中,映照出了晏抚那张宁和的脸。 他看过来,眼中是溢满的失望,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而许象乾锃亮的额头,此时挤到了面前来。 一把将袍袖撕开:“割袍断义!” 又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张凉席,一剑割开:“割席断义!” 又扯下一缕头发,随手斩断:“割发断义!” 他涨红着脸,怒不可遏:“割什么都要断义,老子嫌弃你!嫌弃你!” 非是如此! 姜望想要摇头,拼命地摇头。 但他的脑袋也被某种力量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不能说,不能动。 他痛苦,焦灼,愤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所有他熟识的那些人,在他面前走马观灯般地转过。 子舒、左光殊、吕宗骁、郑商鸣…… “三哥,三哥。”赵汝成闭上他桃花一般的眼睛,叹息道:“你怎么能做这种蠢事啊?” 杜野虎须发怒张,目眦欲裂:“人魔不两立,姜望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当杀你而后自戕!” 叶青雨垂下眼睑:“凌霄阁以后不欢迎你……” 姜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咬牙坚忍着。 他太冤,太恨,太苦! 但不相信这就是结局! 难道天地无公义,难道黑白尽颠倒? 难道一切皆由景国去说? 他不相信,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直到一个悦耳的童稚声音响在耳边—— “哥哥,什么是魔族奸细呀?” 心中仿佛有一块什么东西…… 破碎了。 他终于崩溃。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不敢再面对。 他怎么能面对?! 就在这个时候…… “你后悔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如何选择?” 心底那个声音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我若为魔(为盟主凌晨霸主加更。) 我……后悔吗? 姜望问自己。 当他睁开眼睛,他发现他在一座熟悉的酒楼中。 熟悉是因为,才从这里离开。 正是中山国里他受擒的那座酒楼。 他身前是怀抱木剑的赵玄阳,他身后,是挤在角落里的酒馆伙计与食客。 他直面着骤然降临的危局,而那些人,还在窃窃私语。 “他娘的,魔族奸细居然就在这里!” “不要怕,赵玄阳来了,这狗贼今日走不掉!” “看他怎么死!” “你小声一点,这可是魔奸,无恶不作,万一拉你垫背!” “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魔族走狗,真是该死!” …… 那些窃语的声音,在掌控声闻仙态的姜望耳朵里,是如此清楚。每一个字,每一分憎恶……都分明入耳。 此时此刻他面对着赵玄阳,感受着死亡的压力。此时此刻他听着这些窃语,感受这些陌生人对他的敌意。 像在逼仄的暗室里,忍受着嗡嗡的蚊蝇。 无比煎熬! 谁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意志力,来维持他的宁定! “他们都觉得你是魔!”心底的那个声音问:“不妨告诉他们,魔应该做什么!” 魔应该做什么? 以这些人的性命为质,逼赵玄阳露出破绽,为自己挣扎出逃脱的机会。如此就不必被押去玉京山,不会被公审为魔族奸细,一切就还能够挽回! 我……后悔吗? 姜望再一次问自己。 …… …… 魔应该……做什么? “姜望?姜望?” 姜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董阿那张格外严肃刚直的脸。 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一丝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这是在枫林城道院,董阿独居的房间里。 时间是……枫林城覆灭前不久。 而他刚刚跟董阿汇报完白骨道的动静,他怀疑白骨道不日就要在枫林城有大动作,而他还被认作了白骨道子。 “行了。你回去吧。” “我来处理。” “魏去疾那边,我亲自沟通。” “努力修行,照顾好你妹妹。” “……少来烦我。” 他冒着被董阿掌毙的风险,坦诚他所知道的一切,想为枫林城域,争取一个机会。而董阿,给了他这些答复。 当然现在的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没事。”姜望勉强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董阿随口道:“回去好好休息吧。” “好。”姜望拘谨地起身,礼别之后,往门外走。 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怎么能平静? 盘坐在他身后的这个人…… 是他一度全心信任的师长,是后来被他亲手所杀死的庄国副相! “你真的没事?”董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可能太累了……”姜望顿了顿:“休息一晚就好。” “行,你先回去吧。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副安神药。” “谢……董师。” 身后董阿的声音又道:“对了,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姜望慢慢走出了小院。 屋外的冬日阳光,给他一种格外森冷的感觉。 “知道了。”他说。 他在枫林城的这座城道院里,独自行走。 不时有路过的师兄弟与他招呼,他一一点头回应。 那一条青石路,那一排红枫树……就连天空,好像也是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从未离开过,但是已经离开很久了。 姜望走在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感受着一种此时没人能够理解的惆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但是他需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去玉京山或者景国揭露这件事吗? 来得及吗? 以他区区一个小国城道院普通弟子的身份,和孱弱无比的修为。 看得到那些有决定权的大人物吗? 会有人相信吗? 甚至于……能够走得出庄国吗? 白骨道的阴谋已经开始了,庄廷君臣的布局,也已经开始。 在他向董阿报告了枫林城之事后,他难道没有被董阿所注视吗? 曾经他信任董阿,将这件事埋在心底,直到灾难发生的那一天…… 如果当初他没有相信董阿,而是想要靠自己向域民示警,大肆宣扬白骨道的阴谋呢?那他会不会……已经被抹去。 凶兽,左道妖人,练功出岔子……多的是理由,可以埋葬一个不名一文的普通弟子。 该怎么办呢?姜望问自己。 在这种彷徨的时刻,他又听到了心底的声音。 仿佛是另一个自我,在拷问自我:“世人皆以你为魔,你可知,魔会怎么办?” 魔会怎么办? 魔可以是一个种族,也可以是一种极端自私的人生态度, 枫林城覆灭,是一场祸事…… 枫林城覆灭,也是一个机遇! 因为它是白骨道多年布局的结果,它造就了一颗白骨真丹! 庄高羡吞服此丹,旧伤尽愈,更登临洞真,成就当世真人。 自己若能吞下此丹……何愁不能一飞冲天? 在原本的经历里,耗费足足两年多的时间,数不清地生死搏杀,拼尽了所有努力,也不过堪堪成就四神通内府,在赵玄阳的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这一次,若能虎口夺食,吞下那白骨真丹……谁能说神临不可期? 还有此刻藏在通天宫里的冥烛、冥烛中冷漠窥伺一切的庄国太祖庄承乾。 若能好好利用那一局无生劫,有没有办法,同时将庄承乾和白骨邪神都算计到? 白骨邪神要夺走庄承乾的一切,庄承乾要反过来侵吞白骨邪神的神权,他在预知双方一切手段、底牌和应对的情况下,有没有可能,渔翁得利,全占全得? 如若成功…… 那么他最少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赤狗日,就能登临洞真,同时掌握幽冥神权! 区区一个赵玄阳,又算得了什么? 翻掌即可灭之。 天下谁还敢诬他通魔?! 就算他把血傀真魔带在身边,又有哪个会碎嘴? 人们只会称赞他的强大,赞美他竟然能炼真魔为傀! 李一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当世真人。 他却可以将这个记录,刷新打破,提前到十八岁! 他会是黄河之会真正的天下第一魁,完全有资格挤进大齐兵事堂! 那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杜如晦,掌中之鳖! 庄高羡,随手可灭! 海宗明还敢觊觎红妆镜?碧珠婆婆还敢妄动贪念?季少卿还敢起挑衅之心? 连辜怀信也一起杀了! 天下何人不可杀! 十八岁且掌握幽冥神权的当世真人,多久能够成就衍道? 大齐军神姜梦熊,又还会那么护短吗? 钓海楼主危寻,又还能那么傲慢吗? 天下皆以我为魔…… 我为魔时,天下应不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执迷不悟 在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里。 那悄无声息扩散的波纹中心,有一卷古老的兽皮书,慢慢显现。 它如有灵智一般,飞到闭目盘膝的姜望身前,缓缓展开。 兽皮书上的文字,应该是道文,因为一眼便可知其意。但字形扭曲、怪诞,却与一般的道文截然不同。 或许,可以称之为……魔文。 开篇四字,极见凶戾,曰为——“七恨魔功”。 这卷兽皮书,就在姜望面前悬浮飘展。像是一道旗帜。 而眉头紧蹙、似陷在某种痛苦抉择中的姜望,不自觉地,伸出了他的手。 他要接那“旗”。 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他要于今日,面对他的转变。 他那只执剑的、修长有力的手,缓缓向这古老的羊皮卷靠近。 但就在指尖临近之前,停住了。 他的眉宇之间,是密集的痛苦。天人交战的煎熬,尽数显现。 姜望的手迟迟不落下,这卷古老的兽皮书似乎有些躁动难耐,其上的魔文一个个飘荡起来。 魔文有音。 一个宏大却凶戾的声音,随着这些魔文的躁动,在这座上古魔窟中回荡起来,令听者惊恐、畏惧、沉醉! 那声音颂道—— 恨天不仁,恨地无德,恨人绝义。 恨颠倒黑白,恨自私唯己。 恨世间无公理, 恨万古绝吾名! 我恨世人如仇雠,世人恨我应如是。 杀父之仇,不过如此!夺妻之恨,不过如此! 世上无人不可杀,世上无人不可杀我也! 这魔音似乎蕴含着恐怖的力量。这座本已经废弃多年、规则零落的上古魔窟,竟然隐隐有几分生机复苏的感觉。 一切都开始活动了。 就像是只剩腐泥败叶的死寂枯池里,忽然注入了一眼活水。 于是一切有了新的可能。 这部《七恨魔功》,开篇就有如此气势,俨然相恨天地,仇视众生,以天下为敌! 它的强大,自然毋庸置疑。 姜望悬于兽皮书上空的手指,微微颤了一颤。似有不可承受之重,押着他的手指往下。 此时的他,仍然闭着眼睛,似乎沉沦在永不可醒的梦境中。往日清秀干净的眉眼,被一种痛苦与阴郁所笼罩。 颤抖的元力、躁动的气息、缓缓复苏的魔窟规则,仿佛在说明—— 这个世界,在等待他的选择! 等待这个年轻人最后的决定。 彷如无穷无尽的魔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在这座上古魔窟中翻滚腾卷,如同臣民等待君王。 那死寂的万界荒墓,在等待新生的力量! …… 在中山国的那座酒楼中,正与赵玄阳对峙的姜望身前,出现了一卷兽皮书。 一个声音咆哮于心底。 “修我七恨魔功,杀赵玄阳如屠鸡犬也!” 在庄国枫林城城道院中,正在行走的姜望身前,古老的兽皮书在空中浮沉。 心底的声音怒吼:“世人皆言我为魔,索性便成魔与他们看!修我七恨魔功,终将无敌于天下!叫世间再无逆我、恨我、诬我者!只有顺者、臣者、跪伏者!” 真实与虚幻交错,现实和梦境缠斗。 一似滔滔大势席卷,姜望的意志,像风中之残烛。 早在玉京山梦境里,就已经被摧垮的意志,在无尽的深渊中下坠。 …… 岩浆湖底下的上古魔窟中,姜望的手往前一抓,就要将这卷七恨魔功抓在手中。 但他的眼睛,在此时睁开了。 那是一双……尚存着痛苦、尚有着迷茫、尚留有煎熬的眼睛。 但这双眼睛看向面前这必然为绝世功法的《七恨魔功》,却没有贪婪、没有向往,没有一丁点在意。 “世人皆言我为魔,我便是魔么?”这个年轻的修士这样问道。 他宁定的声音,响在这荒弃的上古魔窟中:“世人皆以我为魔,我便,要为魔么?” 他的躯体之内,有四个光源接连亮起。神通之光,照见本心。 他的声音愈见清越,愈发响亮—— “我姜望七尺男儿,仰于天,俯于地,践所诺,求所愿,活在世间,难道是为他人口中言而活?!” 他几乎已经抓住了那卷兽皮书的手,猛地收了回来。 锵! 长相思锵然出鞘,执于他之手,对着面前这卷《七恨魔功》,毫无可惜地一剑斩下! …… 中山国的那座酒楼中,姜望握剑在手,直面赵玄阳,只道:“你们有四十息的时间离开这里,四十息之后,我将竭尽全力,于此拼死一战。”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从头到尾,不曾看旁边的那卷兽皮书一眼。 这是我遵从本心的选择,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仍然是如此选择。 我不悔。 …… 庄国枫林城城道院中,姜望独自前行。 他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 一是通过赵汝成,请那位神秘的邓叔出面,向玉京山示警白骨道之阴谋。 二是通过太虚幻境,请暂时还未暴露真名的“甄无敌”帮忙,向三刑宫提告此事,请刑人宫派人赴庄! 办法只要想,肯定能想出来。 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枫林城再一次覆灭。 无法像庄高羡那样,坐视那么多人死亡,只求最后收获。 也许他们能够活得更好,更风光,可以更容易达到目的。 但我姜望,不与他们同。 不必与他们同! 那卷代表着强大力量的兽皮卷,就在他面前,触手可及。他却一脚,将其踩在脚下。 大步而去! …… 虚实难辨的梦境皆已踏出。 无光的上古魔窟之中,姜望一剑斩落。 凌厉果决,不留半分余地。 剑锋将及之前,那卷兽皮书,却无声消散了。 像一个破碎的气泡,像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复再见。 遍寻整个窟室,也再找不到一丁点存在的痕迹。对于那已经彻底平复的黑暗涟漪,姜望自然也一无所察。 他只是警觉到,就在刚才,有什么力量在侵蚀他的意志……与那《七恨魔功》有关的力量。 此刻他握剑在手,眼神已经彻底清醒,似一泓清溪。 那些痛苦和煎熬,全部沉于水底,能叫人看见的,只有不肯妥协的坚定,和不肯改变的执着。 而那些原本围绕他、亲近他的魔气,在失去了他的支持之后,渐渐萎靡。但于彻底消散之前,灵光返照一般,忽然拥簇着,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怪诞扭曲的魔文! 隐隐扭曲了空间。 这个字的意思是—— “执迷不悟!” …… …… …… ps:仇雠(chou):仇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仙人开眼 姜望见识过好几次道文,不同于他自小学习的庄国文字,后来接触的齐国文字。道文这种文字,传承古老,有大道之秘,无论识字与否,见者即知意。 相传大能使用道文时,更是一个字就是一篇文章,寥寥数笔,即有无穷之意。宇宙生灭,世间百态,都在其间。 今时普通人都能使用的各国文字,则是一种常态化的演变,便于普通人交流、传承。也可以说,是一种“道”的发散、阐述。 道文的门槛在于使用者,而非阅读者。 使用道文的大能,用一个字能够表达的道理,普通修士或许要编纂一部典籍才行。 但普通修士也能够用编纂典籍的方式,阐发自己的道,岂不正是修行世界不断发展的明证吗? 看起来魔文与道文似乎同出一源,至少是在相同的层次,有着相近的效果。 先时的《七恨魔功》,开篇之魔文,亦是见即知意,且伴生魔音。大约也是一音一字,一字一意。 此时魔气所聚的这个魔文,只一字,却有无穷的韵味在延伸。 这是更高层次的魔文表达。 显然,先前大概只是魔功自发的引诱,现在却是某个存在按捺不住,跨界施加了影响! 此等意蕴无穷的魔字,绝非等闲魔头所能使用。 它是强大的,更是磅礴的。 从力量的层次而言,是一种堪称浩瀚的存在。 它为姜望所见,便印于姜望之心。 坚固地、不容反抗地印下。 这一刻,他满心都被此字所占据。 仿佛是天地至理,无可更改。 更像是这片天地都在谴责他—— 何故“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个是谴责姜望执着于人族身份,受尽委屈也不肯入魔,有眼不识大道,愚蠢不知取舍,分不清利弊关系……是为执迷不悟。 一个是要让姜望,从此执魔迷而不悟! 在叱责姜望,慑住姜望心神之后,此字转向第二种意味演变。 它只是一个文字、一个符号。 但它出现之后,就似乎掌控了此方天地,控制了所有的规则。 此时一切思考的结果、一切智慧的演变,都应该向“魔”靠拢。 因为在此时此刻,这就是真理! “何不入魔?” 此声同时响在耳边和心间,同时作用于身体和神魂。 魔音灌耳,魔音满心! 扭曲的魔气,甚至在通天海、在五府海中漫延。 魔气入侵。 轰隆隆! 五府海的穹顶,四座内府齐齐显化。 一轮赤红大日,一轮黑白弯月,一颗霜白星辰,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手持长锋的仙人! 此等煊赫之景,世间罕见。 神通拒魔! 在那五府海的半空,但见层云散开,云顶仙宫轰然移动。灵空殿鲸吞着恐怖的元力,云霄阁统御整个建筑群,表达同样的抗拒。 仙名不可污! 五府海上,巨大的天地孤岛岿然不动。 那伏于天地孤岛上的道脉腾龙,慨然发出龙吟。 天地孤岛镇压风波,通天宫抵制外敌! 此时此刻,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中,姜望盘膝独坐在那磨盘般的大石上。直面那怪诞扭曲的魔文。 他的剑,紧紧握在手中,他的躯干位置,四个光源如此耀眼。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 四道神通之光连成一体,在呼唤着—— 第五道光! 这一路走来…… 曾立于荣耀之巅,乃是黄河魁首,在璀璨群星中,独耀一时。在齐国又受无极恩赏,得高官侯爵。 天下知名! 世人论及其人,莫不称以天下第一内府。齐人道及姜青羊,皆谓信义之人。 而一转眼,临淄城里满城风雨,流言漫天。 是尸位素餐、卖国求荣,是假仁假义,伪信伪诚。 被陷害,被追杀,被唾弃! 好不容易正本清源,洗清污名,却被扣上了更重的帽子,是为“通魔”! 从刚刚洗刷嫌疑的“齐国叛徒”,变成了性质更恶劣的“人族叛徒”。 世间恶徒,莫有恶于姜望者! 从群山之巅,到泥潭之底。 从举世誉之,到举世非之…… 不过是转眼的工夫。 满目繁华如一梦。 大梦惊醒,竟然沧海桑田。 但姜望,是否有改变过? 在最荣耀的时候,他是否有轻贱他人之心? 在最低谷的时候,他是否有恨世仇世之意? 冤有头,债有主,情有托,信有付! 此时此刻,他毫无动摇地看向那个魔字。 那个蕴含无穷意味的魔字,代表着此时此刻,此方天地的真理。一笔一划,都是世界的规则。顺之昌,逆之亡。 但姜望有自己的“真”,有自己的“理”! 他目光坚定,声如剑鸣,铿然而发:“吾行于此道,问于此心,立于此剑!” 轰隆隆! 五府海中,第五座内府,煌煌降临! 那是一座赤金色的府邸,有一种不朽的光泽流转。 不可磨灭,永不褪色。 在另外四座内府的呼应下,俄而显化,化作一颗鲜活的、赤金色的心脏。 嘭嘭! 心跳如擂鼓。 嘭嘭! 跳动之间,给五府海带来几乎无穷的能量。 是为心府,亦是新府! 神通,赤心! 赤心者,本心也。 赤心者,不改也! 拥有此神通者,永不为异志沾染! 世上是否有,永不会被改变的人? 这颗神通种子,或许能够带来答案! 但见五府海上空,这颗心脏凭空一跃,竟然跳进第四内府显化的那尊剑仙人之身。 没有面目的剑仙人,自此有了心脏。霎时变得鲜活起来,气息腾然如实质。 于是生出鼻峰,似那绝巅高耸。 嘭嘭! 心脏一跳。 另外三座内府,亦轰隆隆而来。 赤日为唇开口,寒月为耳听声,寒星飞落,点开双眸! 剑仙人睁眼! 活了过来! 这是一幕,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壮丽奇景。 五府同耀,天府于今而成! 就在这尊剑仙人睁眼的瞬间,整座五府海、乃至于整座通天海,剑气咆哮如龙卷,俄而东奔西赴,咆哮怒海,顷刻将那些入侵的魔气全数斩去。 正所谓—— “一朝仙人开眼,一世阴霾尽散!” 最荣耀的时候,和最落魄的时候,都是这样一个姜望。 赤心不改,人亦同此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无可救药 仙人开眼,体内的魔气瞬间被驱散。 在这五府同耀的时刻,天地同鸣,似在贺此天府! 若非身在上古魔窟,此时就能以天府之光冲击遥远星穹,像重玄遵一样即刻成就外楼。 但天府尚未圆满,姜望当然不会做此选择。 五神通之光混同一体,迅速涤荡身体,肉身以能够被清晰感知的速度,在不断强化着。 每一块肌肉里,都仿佛鼓荡着无限的力量。让姜望生出一种,能够纯以肉身力量,拳碎山岳的感觉。 在这个天地同鸣的瞬间,姜望更是在天地的奖赏下,跨越遥远距离,感应到了…… 神印! 神印法创立之初,其核心就在于神通。神通种子和神魂烙印之间的联系,是借用部分规则力量的根本。 随着姜望对神通的开发日趋深入,他对“神印”的影响也就愈发强大。 而五府同辉,五神通之光共耀的此刻,在天地同鸣的状态下,神通的影响被短暂地无限放大…… 在青羊镇镇厅中,独孤小正在厉声呵斥:“青羊镇内,再有敢谣传爵爷通魔的,我必杀之!” 执掌青羊镇那么久,又有姜望为依托,现在的她,在属吏面前,已经很有威严。 整个镇厅里,鸦雀无声。 忽然她面露惊喜,眼睛放光,仿佛感应到了姜望的注视。 老爷还在,还活着,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 神印有二,一在齐国青羊镇,一在遥远难知的万界荒墓。 但在这短暂的瞬间,姜望亦看到—— 在一片无垠且枯寂的虚空里,血眸霜容的宋婉溪双手成爪,正在与一个面容俊美的黑衣男子疯狂交战。 姜望心中生起明悟。这黑衣男子,应当就是传来《七恨魔功》,印下“执迷不悟”魔字的那个存在,应是万界荒墓里,某位来历不凡的魔头。 这是无比激烈的一场战斗。 爪影铺天盖地,拳影摇动虚空。 宋婉溪已经穷尽真魔战力,鼓荡魔气如龙卷,黑衣男子却似游刃有余,每拳必断爪势。 但从这黑衣男子还能抽空影响现世魔窟来看,差距还不止如此! 离开! 姜望立即下达了指令。 宋婉溪毫不犹豫,爪势一收,便飞向远空。 而那面容俊美的黑衣男子,却猛地转过头来,似乎隔着这无法计量的距离,看到了现世位于上古魔窟中的姜望! 那是一双狭长而妖异的眼睛,眼白瞬间被吞没,整双眼睛漆黑如墨! 天地同鸣的时间是如此短暂,姜望几乎只是刚下了一个指令,便与神印断开了联系。 靠他自己,更无勾连万界荒墓的可能。 但那黑衣男子的注视,却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再一次落在了姜望之身! 姜望只感受到一种庞巨的压力,压得他难以喘息。 而那道来自万界荒墓的视线,却只在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坚定和不屈服。他的魔念,只触碰到了不朽的赤金色! “无可救药!” 这少年现在已看不到入魔的可能。 因而他决定毁之! 远隔无穷距离,跨越时空阻隔,意志搅动这座上古魔窟中仅剩的魔气,化作一只漆黑如墨、铭有魔纹的投枪。 与此同时,一缕漆黑的魔念,也隔世而落,染进那赤金之色里。 既然要做,那就做绝。 要杀,就杀得身魂皆灭。 什么杀鸡用牛刀,什么以大欺小,他根本不在意。 若是条件允许,他并不介意以高山压细卵。 只是此刻,限于遥远的距离,他无法动用更多力量, 但仅就这些,也已是绰绰有余。 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在此等攻势之下,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他只是可惜自己少了一枚绝佳的棋子,浪费了许多的精力! 但在魔念刚刚侵入那赤金之色的同时,他眼前骤然一个恍惚,出现了一个俊朗的白衣僧人! 此僧人对着他竖掌为礼,灿烂一笑—— “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佛! 成佛! 成佛! 那金灿灿的佛光,不停往他魔躯里钻。 连绵的佛唱似连珠暴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随即勃然大怒。 我要引人入魔,哪里来的野和尚,却敢来度我?!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直接在荒寂的虚空之中,摇动无穷力量,震得时空皆碎,就要跨越遥远距离厮杀,但有这佛唱一阻,他隔空降临的一缕魔念已经消散。 现世伟大的意志,再次将他阻隔于外。 他再也寻不到现世的信标,当然也丢失了对手! “可恨!可恨!可恨!” 他连喝三声,惊得万里无声,时空寂然。所有感知到这愤怒的存在,全都悄然敛息,不敢触及霉头。 而在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中,那跨界而来的魔念虽然消散了,那漆黑如墨的投枪,却还在前行。 实事求是地说,《七杀魔功》现而又消,魔文凝而又散,此时这座上古魔窟里剩下的魔气,已经堪称稀薄。 别说姜望已经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就算只是一个游脉境的小修士在这里,也很难被这点魔气所影响。 但强者之所以为强者,并不仅仅在于浩瀚的力量,更在于对力量极其可怕的运用。 在恐怖强者的控制下,这黑色投枪已成实质,几乎是刚刚成型,就落在了姜望之身,洞穿了他的胸腹! 姜望明明已经同耀五府,仙人开眼,拥有了迄今为止最巅峰的状态。 却根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直接被一枪破腹! 五脏六腑,几乎瞬间被搅碎,一个巨大的空洞,现于他的腹部,从这头,可以空荡荡地看到另一头。 代表着修行者力量源泉的通天宫与五座内府,也同时摇动,被那种力量所波及! 一道同形同势的黑色投枪,蛮横地撞进五府海中。 轰隆隆! 位于五府海半空的云顶仙宫忽然启动,先时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的白云童子,此刻跃将出来,踏在云霄阁的飞檐之上,胖脸涨得通红,手提一柄云气所聚的小剑,剑指悍然入侵的这杆魔枪。 “撞碎它!”他很有气势地大喊! 轰!! 这支黑色魔枪瞬间将云霄阁洞穿,直接洞破了整个云顶仙宫建筑群落的联结。黑色魔枪继续往前,又撞上了灵空殿,将灵空殿也洞穿。 那时时刻刻吸纳巨量元气、以复苏仙宫的通道,也被这一击撞碎。 恐怖的黑色魔枪一路前行,几乎将这个半废状态的仙宫建筑群落,一举荡平! 一直撞到了青云亭之前,方才去势已尽,缓缓消散。 不是它的本质,不足以彻底破灭这座残破的仙宫,而是支撑它前进的力量,实在稀薄。魔枪很恐怖,但那些魔气……毕竟太少。 黑色魔枪呼啸而过后,白云童子撅着屁股,趴在云霄阁的瓦砾里,云气小剑丢在一边,双手抱着脑袋,小脸吓得煞白。 无怪他这般模样。 刚才那一枪,几乎是擦着他飞过,险些就将他顺便碾灭。 而此时回望,这经过长时间缓慢修补、已经渐渐有了生气的仙宫群落,经此一枪之后,残破更胜早先! 只是上古魔窟里仅剩的一点稀薄魔气,竟然就能在恐怖的运用下,造就如此战果。 此等力量的层次,真是难以想象。 而这,尚只是五府海中的场景。 那万界荒墓中的恐怖强者,隔空一击,同时作用于姜望的神魂与肉身。 神魂层面的侵袭,被观衍大师留下的佛唱所阻。 但胸腹被洞穿、脏器被搅碎,五府海都被直接洞破的姜望,身形猛然一晃,仰头便倒! 五府海内剑仙人闭眼,五座内府各自归位,失去了力量支持,就此隐匿不见。 感受着身体力量剧烈地流散,姜望拼了命地想要控制身体、控制身体,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弹。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居然……要死了么? 在我成就天府之时?! 然后他感觉到,他后仰的身体,被柔软地托住了。 他那已经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眼睛。 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那是一双似有着无限哀思,又有着无尽魅惑的眼睛。 似是低头在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该愤怒,本该仇恨,但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丝……安心? 或许只是没有愤怒的力气吧!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陷入了无所知觉的黑暗中。 …… …… 天马原前。 苦觉喝出真言,宣布就此与悬空寺脱离关系,以此避免悬空寺为他承担更多责任。 原天神庙的祭司原野,固然是目瞪口呆,身为观世院首座的苦谛,也是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们这些师兄弟,向来知道苦觉不着调,常常颠三倒四,却不曾想到,他能如此不着调! 苦谛是真的愤怒了:“宗门培养你至当世真人,所耗资源几何,所用心血几何!悬空寺何曾负你!?你今日为一个并不肯跟你有瓜葛的外人,说脱离就脱离?” 苦觉一向没皮没脸惯了,唇枪舌剑只当清风拂面。但此时,也并不直视苦谛的眼睛。 只是垂眸道:“在净礼之外,我还与两个徒弟结缘,这两个都成了黄河魁首,也都被人满天下追杀……我不能两个都救不下。” 苦谛沉默半晌,终于是压制怒火,转身对原野道:“这位施主,还请先回去。我与这老和尚有些话要说,见谅。” 他虽一贯严厉刻板,但出门在外,言行都代表着悬空寺,还是很注意别人的心情。 原野自然不好强留下来旁听,只点了点头,便径自退走。 苦谛这才看着苦觉,认真地说道:“左光烈、姜望这种世所瞩目的天骄,不缺机缘,自有定见。我不懂你为何非要收他们为徒,又要为这些并不肯做你徒弟的人,付出这么多……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我要收姜望的时候,他还默默无闻,我这叫慧眼识珠!”苦觉习惯性地辩解了一句,但气势终于是没有平日那么足。 敛下眉去,声音也低了下来:“真要说苦衷……也就是我的爱徒之心。” “爱徒之心?”苦谛质问道:“爱哪个徒?你现在一言不合,就要脱离悬空寺,可有考虑过净礼?他在悬空寺如何自处?那孩子纯心如琉璃,视你为师为父,对你言听计从。你可有想过,他会有多伤心?” 苦觉垂眸道:“净礼是悬空寺门人,你们自会照顾。净深还不被悬空寺承认,我不管他,就没人管他了。” “姜望享齐爵,受齐禄,齐国自会管他。实在也不怎么显得着你!” “齐国很大,要管的人和事太多。能分到姜望身上的,实在有限。不会像我这么全心全意地为我爱徒考虑。毕竟我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僧,连我相处几百年的师弟都不理解我、不在乎我……” 苦觉故意卖惨的话,并没能使苦谛动容。 他只深吸一口气,非常严肃地说道:“苦觉,若你执迷不悟,定要如此。我就只好执行寺规,废去你一身修为。让我悬空寺秘法不至外传,也是彻底了断你与悬空寺的缘分!” “宗门在我身上耗用的资源,有生之年,我必定清偿。我一身悬空寺秘法,绝不外传一字,就连净深,如不剃度,拜入悬空寺,我也不会传他半分。此言天地可证。你执掌观世院,若执意要收回修为……那也可以。但不能是现在。” 苦觉以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抬眼看着苦谛:“你现在废我,就是杀净深。师弟,我会跟你拼命的。” 为了救一个甚至并未真正拜师的姜望,不惜与悬空寺决裂! 这太荒谬了! 但面前这个黄脸的老和尚,又是如此认真。 好几百年都未再见过的认真! 苦谛面无表情,手中罗汉念珠缓慢转动,一颗颗地被拨动。 他身为观世院首座,当然要维护山门规矩。 但眼前这人,就算有再多不是,再怎么不着调,毕竟也是他的师兄。他们一起生活了几百年、吵了几百年的架…… 即使他心坚如铁,即使他的手从不动摇,在此刻,却也一时难动。 修佛问典,此心又复问谁? 终于,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纠结都吹走。然后直视着苦觉,捏紧了罗汉念珠! “让他走吧。”一个愁苦的声音,在他心里说。 悬空寺方丈苦命大师的“心声”! 整个悬空寺,也只有苦命的声音,可以直接落在他心里。 也只有方丈的命令,可以凌驾于门规之上。 往常的时候,苦谛一定会据理力争。哪怕对方是方丈,观世院有观世院的坚持。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心中,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深深地看了苦觉一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从此你之言行,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之生死,与悬空寺无涉!” 苦觉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却只嬉笑道:“这位大和尚慢走。代我问贵寺方丈好!代我问贵寺下任方丈净礼小圣僧好!” 他骂骂咧咧:“娘的,便宜他了。老子走了,他的顺位往前了!” 苦谛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径自转身飞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余悸 苦觉之真言,发于天马高原前,自然也不止这里的人能听到。 “苦觉那厮,玩这么大?”虚空之中,有个粗糙的声音道:“实在搞不懂,他跟那个姜望,不是说剃头挑子一头热?有这么深的感情吗?” 另一个女声却在笑:“本就是颠三倒四的性格。当年因那苦性之死,险些闹得同门反目,这么多年也没有变化,仍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那个粗糙的声音似是来了兴趣:“苦性这事我倒是不清楚,你详细说说?” “这种事情要知道详细,回头你私底下问傅东叙去。”含着笑意的女声顿了顿,转问道:“傅东叙,你是不是该去解决他了?” “怎么解决?”傅东叙的声音反问。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女声明显有一种看戏的轻松。 “我一个人杀他可不容易。”傅东叙的声音回道:“您受累,陪我一起去?” “我可没空。”这女声道:“你不如问问冼南魁,他不是对苦觉追缉我景国天骄的事情很不满么?” “冼将军更不会有空,他现在……”傅东叙的声音笑了笑:“就这样吧。这老和尚要表演师徒情深,就由他去。我现在毕竟执掌镜世台,还真能为这点小事杀他不成?” “傅东叙不去,是还没到时候。苦觉现在说是脱离悬空寺了,但悬空寺那些和尚,明显还是对他留有旧情。悬空寺在东域的重要性不必再说,此时杀苦觉,确然不是明智之举。”最先那个粗糙的声音道:“再看看吧。看苦觉有没有分寸了。” “随便你们,反正挨骂的不是我。”这个女声道:“说起来,赵玄阳躲到哪里去了?以前倒是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有这方面的天赋。叫苦觉这老和尚上天入地也寻不到,瞧来怪是可怜。” “若能让你想到,那苦觉也该能想到了。”傅东叙的声音里,有那么点满意:“反正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很好的。我留在乾天镜里的情报,才被阅读不久。” 粗糙的声音笑了笑:“真是个做大事的,谁也不联系!” “我说你怎么不急着对那和尚动手了,原是如此!”女声恍然大悟。 傅东叙笑问:“你又发现了什么?” “你已经通过在乾天镜里留消息的方式,下令让赵玄阳灭口了,是也不是?”那女声道:“这种解决方式毕竟不算光彩。让苦觉继续追下去,一来可以延缓这消息暴露出来的时间,向庄高羡要更可靠的证据。二来,到万不得已之时,也可以用被苦觉追急了为借口!” 傅东叙笑了笑:“真是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你。” “少拿这些话糊弄我!”女声道:“我和仇铁,谁说的是你镜子里的真相?” 傅东叙道:“你说的是对的,仇铁说的也是对的。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苦觉既然脱离了悬空寺,那我就随时可以动他,倒也不必急于一时。” …… …… 应该是……得救了。 虽然仍是十分虚弱的状态,但毕竟已经可以重新感受到脏器的存在, 某种不知名的药力,在体内缓缓流淌、发散,滋养着生机。 死亡曾经如此临近,又在门边一转,就此离开了。 姜望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仍然心有余悸。 当时经历的那些“梦境”,实在太过真实。身处其间,根本无法分辨真假。 那在万界荒墓与宋婉溪交手的黑衣魔族,想来即使是在万界荒墓里,也绝非等闲之辈。是哪位真魔,甚或……是某位天魔? 无论是那些“梦境”、还是《七恨魔功》的降临,又或是那个魔字,都是姜望难以测度的手笔。 是在呼唤血傀真魔的时候,被察觉了痕迹么? 而后被顺藤摸瓜,找到了现世里的这座上古魔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未降临本体,是否因为什么限制,又或者真正的魔和宋婉溪这血傀真魔仍然有什么不同……但以后的确也不能轻易呼唤宋婉溪了。 倒是五府同耀那一刻,对神印法的感应,或许是一条沟通宋婉溪的路子。或许可以在确认不被追踪的情况下,再行召唤之事。 不过……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情了。 至少以现在的修为,远不能。 鼻端好像嗅到了隐约的幽香,姜望不动分毫,保持着之前的呼吸节奏,继续思考。 那《七恨魔功》本身,当然应该是一部绝世的功法,但他的确不愿一顾。他亲身经历过齐阳战场……那阳国国主阳建德是何等人物? 与重玄褚良惺惺相惜,在齐国这霸主国的卧榻之侧,以阳国之主的身份,挣扎着所有可能。最后在别无去路的情况下,练了那《灭情绝欲血魔功》,妄图以力破局,结果又是如何? 仍然是兵败身死、社稷破灭,未能改变什么。 姜望当然渴求强大的力量,但他要的是自己一点一滴苦修上来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他要踏踏实实地把握,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而不是成为什么存在的傀儡,靠出卖自我来成长。 如果我已非我,就算曾经所有的理想都达到了,那又是为谁达成的理想呢? 此时已不闻魔音,不察魔气,那恐怖的存在,已经消失了痕迹。 但姜望的确是余悸未消。 在难以计量距离的万界荒墓出手,控制那么稀薄的魔气凝成黑色魔枪,一枪就险些将他杀死! 若不是已经五府同耀,若不是五府海内还有云顶仙宫存在,现在哪还有性命? 甚至于,即便是有这些,若非观衍大师留下了一道佛唱庇护,他的神魂恐怕也被毁去了。 实在是一个太恐怖的存在! 能被如此恐怖的魔族强者下手引诱堕魔,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姜望认真地思考着自身状况。 第四内府还未刻印瞬发道术,就已经叩开第五府,好在第四府的开拓本身就已经完满,未刻印道术只是未有合适的,不肯凑合。 回头再刻印也来得及。 至于新摘的赤心神通,外显有不朽的规则,表现出来的核心,是不受异志所侵。 这让他想到了黄河之会上的林羡。 如果说林羡的无拘神通,是肉身不受阻碍、束缚。那么他的赤心神通,是此心不为任何人、任何力量侵染。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是神魂层面的“无拘。” 当然,哪怕是相同的神通,在不同的修士手里,也可能开发出完全不同的效果。 神通种子不是说摘下之后就已完满,它需要开发、需要探索。 姜望非常确定,“赤心”神通还有更多的可能,等待他发掘。 他转而又想,不知赵玄阳的死,可有被察觉? 之前他认为,就留在那座上古魔窟中等待,是针对外界局势而言,可能最安全的选择。 实际上也只是一种赌博罢了,并不能完全确认。 因为擅自离开魔窟,暴露行踪,实在会导致太糟糕的局面,不得已而博之。 当然上古魔窟本身的危险,却是他远未想到的。 姜望就这样一刻不停、乱七八糟地思考着,直到…… “还装睡呢?”一个慵懒的女声,如灵蛇般钻进耳朵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来如惊鸿去似梦 姜望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诚然身体非常虚弱,四肢疲乏无力,但总不至于连睁眼观察一下环境都做不到。他不停地想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不让心思闲下来,其实是一种逃避。 因为他的确是记得那双眼睛,知道那个救了他的人…… 是谁。 他向来是一个有主见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但他必须承认,在此等形势下的重逢,令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尤其是对方刚刚救了他…… 但总要面对。 …… 玉真站在床边,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来。 僧帽藏住了她的秀发,一张绘着菩提枝的半脸面具,遮住了她的鼻和唇,但她那双极尽魅惑的眼眸,却毫无遮拦地展现着美丽。 她就这样,看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已经能见得一些棱角的脸,被世间风霜毫不留情地打磨过,但还保留了当初的清秀感觉。 眉宇间是平静的,有一种宁定的力量。 长而细的睫毛,静静垂下,好像在遮掩他的心事。 叫人愈发的,想要一窥究竟。 这位世所瞩目的年轻天骄、这位被当世最强帝国定性为“通魔”的年轻人,独处时,会有怎样的心情? 他如何面对他的痛苦,如何对抗他的悲伤? 睫毛微颤,继而打开。 这个躺在床上的伤者,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不大不小,并不是那种一看就能让你感受到造物神奇的眼睛,也不似在观河台上表现的那般,锋芒毕露。 在大多数时候,它应当是平静的、宁和的、坚定的,是一泓清溪水、自顾蜿蜒去。平静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在石上、在林间,不回头地流淌下去。 在这个过程中,它会遇到落叶、枯枝、石子,当然也免不了淤泥、小虫与水藻。 但它是清澈的。 明明经历了那么多,见识了那么多,还是那样干净的底色。可以洗青石,可以净明月。 她曾经想要将它改变,最后却被那种目光,淋了满身。 从此不能忘。 对,就是现在这种目光。 玉真在这泓清溪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面具上代表着智慧与觉知的菩提枝,真像一根横在水面的枯枝。 她于是问道:“肯醒了?” 一个“肯”字,已经说明一切。 …… 姜望睁开眼睛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对勾魂夺魄的眸子,首先占据了视野。 靠得太近了。 四目相对只有一瞬,已经叫人紧张。 或许是因为太虚弱,这不是安全的距离…… 视线强行逃开,才看到那张绘纹精美的菩提面具,感受到其间的清净和淡泊……所以说它只是面具而已。 然后他就听到那个问题。 他当然听得懂其间的揶揄和打趣,但不该是这种氛围的…… 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应该如此轻松。 所以他的眼神冷了。 “你靠得太近了。” “你心慌啊?”她说。 声音慵懒而迷人,甚至于那氤氲着幽香的吐息,似乎已拂面而来。 姜望偏偏避不过。 “你是觉得我现在重伤未愈,所以应该任人宰割,是吗?”他声音平静地问道。 他体内的道元,开始鼓荡。 像是暗河之底,正在酝酿的奔流。 此时妄动,必然伤身,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玉真感受到了这个人的坚持。 所以慢慢地抬起身来。 在这个过程中,山峦起伏,似被风推动,于是渐行渐远。 风景如梦不堪近。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面具:“这个面具遮掩的效果很好的。” 姜望没有再动弹,只咬牙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哎哟,这算是表白吗?”她的美眸中流动着笑意:“真的是很动人的情话。这世上再不会有旁人,能记我记得这么清楚了。” 许是太虚弱了,姜望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与她对视。只问道:“为什么救我?” 女人的声音似在耳边,似在心里,总是不安分地绕来绕去。 她嬉笑着说道:“顺手咯。” “我可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平时看到路边的猫猫狗狗,都会喂些吃食呢。捡一个濒死的人回来也很合理吧?” 闭着眼睛看不到她的样子,看不到她的眼神。 但想来那双眼睛里,此刻仍是满满的、促狭的笑意。 她总是喜欢揶揄、捉弄人的。 姜望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恼怒,恨恨道:“你喂猫喂狗的吃食,想来毒性不会轻吧?” “不知道呢~或许应该问那些猫猫狗狗自己?”女人的声音绕呀绕:“我只知道,有的小狗狗到现在都活蹦乱跳,好像还会咬人呢!” 姜望:…… 他咬了咬牙就想挣扎着起来,不在这里受气憋闷。 但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他的脑门上,便将他积蓄起来的微弱力量化去,按得他动弹不得。 她的手好凉。 但这真的很像是蠢灰淘气的时候,他压制蠢灰的动作。 姜望羞怒交加,此刻无比痛恨起万界荒墓里那个黑衣魔族来……若非那魔头不分青红皂白出手,我姜望堂堂天府修士,何至于此!? 女人大概是见他终于认清现实了,这才把手指挪开,指尖若有似无的、自那秀直的鼻峰略过,声音仍是轻轻巧巧的:“你看,到现在都还不老实。” 姜望如果能跳起来,这会早就跳起来了,可惜不能。只咬牙道:“我不会欠你什么!我也会再救你一次。你找谁治的我的伤?耗用了什么珍物?尽管说来!等我伤好了,一定双倍……”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下。因为那女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她离开了这个房间。 没有告别,没有预知,什么也没有说。 来如惊鸿去似梦,捉也无影,放也无踪。 姜望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再次睁开眼睛。 这是一套形制精巧的月洞门罩式架子床,用的是什么木材,他倒认不出来,只觉有一种令人心安的香气。 雕的却是荷花纹。 白色帷帐被形制精巧的银钩挂起,这个小小的世界,对他是开放的。 姜望又复闭上了眼睛。 他无心探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乌图鲁 结束于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的黄河之会,到了八月,仍然余波未消。 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本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魁首,竟有通魔之嫌。 此事沸腾一时,景、齐、牧、楚,玉京山、悬空寺,皆卷入其中。 随着景国神临天骄赵玄阳亲自出手,擒姜望于中山国,而后齐国计昭南自万妖之门后归返,横枪讨人。再有淳于归突然出现,与计昭南捉对厮杀……齐国的激烈反应,将此事推向了最高潮,引得天下瞩目。 淳于归与计昭南在中山国大战,双方打出真火,战斗余波几乎摧毁半城,然后才被愤怒的中山国修士调动大军阻止。 这一战的胜负仁者见仁,总之双方各自退去。 倒是此战之后,齐景两国都向中山国赔付了可观的物资。 相较之下,景国杀灾军统帅裴星河,与齐国冬寂军统帅师明珵在长河九镇之上的大战,就没有那么多人知晓了。 战斗之时并无旁观者,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无人知。 流传出来的消息,也大多语焉不详。据说战斗最激烈之时,长河为之断流了三息,却是不知真假。 此外,悬空寺出身的当世真人苦觉,万里追逐赵玄阳,营救姜望,是另一件引人热议的事情。尤其他在追逐三日无果、悬空寺明令召还后,不惜脱离山门,也要继续追逐……不由得让人重新审视他和姜望的关系。 什么转世说、私生子说,传得有鼻子有眼睛…… 说起来,这七月和八月,整个现世,诸侯列国无数目光,好像都围着这个名叫姜望的天骄在转。 真是晴空骄阳,世所瞩目。 不管其人最后的结果如何,也足堪自傲了。 随着齐国的激烈对抗。姜望通魔一事,在现世主流舆论中,已经演变成一个政治事件,而非孤立的诛魔之事。关于他是否通魔,大多数人都持保留态度。 相较于景国镜世台刚刚公示消息的时候,自然是极大的风向转变。这对镜世台的公信力,也无疑是一记重创。 镜世台方面出人意料的保持了平静,也不知是为什么。引得无数猜疑。 倒没有谁会怀疑景国的强大。 毕竟逼着一位当世真人以脱离山门的方式,才能继续自己的追逐,已经足以说明景国的威慑力。 换做一般的势力,苦觉追也就追了,悬空寺哪里会花那么大力气强行约束,以至于让一位真人脱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便是苦觉又到了哪里,又是怎么一步步丈量过去。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也都不见收获,人们的视线也就渐渐散去。 与其关注黄脸老僧枯乏无趣的万里跋涉,倒不如多读读齐国一封比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 齐国严词要求交还本国天骄,景国表示还是要等玉京山公审之后。 楚国方面继续关注,希望景国尽快完成公审,景国则表示,因为苦觉的追逐,现在还联系不上赵玄阳,无法把姜望押送玉京山,请楚国朋友先想办法把苦觉劝走。 赵玄阳和姜望,好像从现世消失了一般。 倒不能说苦觉愚蠢,只会逐地搜索的笨办法。而是在现世消失痕迹这件事,实在有太多的可能。 从远古时代至今,现世的隐秘浩瀚如星海。这个伟大的世界里隐藏了多少秘密,失落了多少传说……没人能够尽知。 若非对赵玄阳有着深刻的了解,很难第一时间联想到上古魔窟这样的藏身地。毕竟上古大时代结束之后,又经过了中古、近古两个大时代,才走到道历重启的现在。 且赵玄阳自己虽只是神临境,却出身于景国,真人乃至真君的手段,见识过不知多少,身上有一两件可以躲避真人察知的宝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猜是猜不到头的,只能一地一地的验看。 道历三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 距离苦觉宣布脱离悬空寺,已经又过去了四日。 一场大战,几乎是毫无预兆地爆发了! 战争的双方,却并不是外交措辞越发激烈、双方已经起了不少摩擦的景国和齐国。 而是牧国和盛国! 牧国以盛国副相梦无涯在观河台对上国无礼为由,以完颜雄略为帅,尽起骑军乌图鲁,兵锋直指盛国边城“离原”! 离原二字,是离开草原之意,还是隔离草原之意,见仁见智。 但离原城毫无疑问是无垠草原南望途中,第一座虎踞龙盘的雄城。 自它落成以来,已经不知有多少草原儿女,在此城之前流尽鲜血。 在盛国人看来,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乌图鲁”在牧国语言中,是勇敢无畏之意。 然而相较于列名天下十大骑军的苍图神骑和铁浮屠,乌图鲁也实在是太寂寂无名的一支骑军。 乌图鲁的统帅完颜雄略,在草原上算是颇有勇名,但放诸天下,也被金昙度这样的世之名将对比得黯淡无光。 其名声出了草原,实在没有几人能知。 盛国名将江如墉曾说,牧国只有三支军队,苍图神骑,铁浮屠,王帐骑兵! 言下之意,根本不把牧国其它的军队放在眼里,哪怕对方是天下六大强国之一、是当之无愧的北域霸主国。 盛国的强大和底气,由此可见一斑。 代表盛国出战黄河之会的江离梦,正是江如墉的女儿,傲性颇似乃父。 而景国神策军统帅冼南魁曾经更是说,牧国只有一只军队罢了,名为苍图神骑! 盛国背倚强景,与牧国大战也不是一回两回,根本不虚什么。 在这样的背景下,盛国以锋芒甚利的名将齐洪坐镇离原城,北拒气势汹汹的完颜雄略,一场国战就此爆发。 …… 牧国与盛国的战争,实在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双方都很熟悉对手。 毕竟牧国再北,就已经是边荒,往西则是荆国这种极度好战的军庭帝国,要想扩展影响力,只能往中域和东域使劲。 而盛国作为排名第一的道属国,每年都能得到道门大量的资源扶持,其主要意义,就在于扼制牧国。 双方简直是干柴烈火,想不发生点什么都不行。 因此对这两个国家来说,战争实在不可避免。 对这两个国家的百姓而言,动不动打起来,也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不止局限在某一个地域。 六大霸主国的影响力,早已遍及现世,一举一动,莫不牵动人心。 牧国突然发起对盛国的战争,对镜世台最直接的影响就在于—— 姜望通魔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 景国必须立刻处理好跟齐国之间的纠纷! …… …… 盛国之所以能够跟牧国打得有来有回,核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景国全方位的支持。舆论、威慑、军器、物资……甚至是必要时的武力。 牧盛之争,实际是牧景之争。 除此之外,什么西面荆国的提防、北面边荒的牵制,都只能算是边角原因。 天下六强何以称强? 霸主国就算是只抽得出一只手来,也能轻易按死任何六强之外的国家。 盛国强则强矣,实难例外。 如果说牧国兵发离原城是早有预谋,那么他们在齐国天骄通魔一事上,措辞极其严厉的表态,无疑是一种国家层面的示好。 景国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牧国早投木桃,齐国是否会还报琼瑶? 从计昭南到师明珵,齐国的态度再强硬不过。借着牧盛大战之机,齐国是否敢犯边呢? 而齐国一旦开启战端,牧国又真的满足于只派乌图鲁来小打小闹吗? 这是一个很可能不断加深的漩涡! 所以姜望通魔之事,无论最终要怎么处理,必须立刻有个结果。 “苦觉追踪太急,赵玄阳终不能逃。为免通魔之人被带走,于是自履正义,拔剑而杀之。赵玄阳卫道之心可悯,正义之心甚坚,但在行为上,毕竟有瑕疵。罚其去万妖之门后血战赎罪,也算是给齐国一个交代……” 疾飞的高空之上,罡风之中,一个声音在传递:“这个说法,你觉得怎么样?”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披宽松道袍、大袖飘飘的高瘦男子,瞧来是中年人样貌,目如明镜,面有辉光。 飞在他旁边的人,是一个肤黑体壮的昂藏大汉,声音很是粗糙:“说也说得过去,就是委屈了玄阳。靖天府那边……谁说去?” 此人便是景国凶名赫赫的当世真人仇铁。 早年间征伐于各大战场,每战必为前锋。胜必先登,败必断后,在战场上一直杀到了神临层次。 后来卸甲归田,一人、一屋、一地,归隐七十年,洗去一身杀性,成就当世真人。 与他对话的,自然便是景国镜世台领袖傅东叙了。 傅东叙笑道:“当然会让赵玄阳满意,然后叫他自己去说!” 仇铁也笑了:“那你要做好出血的准备,那小子的胃口可不好填。” “有公帑呢!”傅东叙道。 “既然苦觉如此不知进退,逼得赵玄阳杀了姜望才得脱身,你想要如何处置他?”仇铁问。 傅东叙只反问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请你来?” “那就先让赵玄阳暴露痕迹吧。怎么也得苦觉找到了人,这顶帽子才能戴上去。” “当是如此!” 但令傅东叙和仇铁都没能想到的是…… 不仅仅苦觉追索不到赵玄阳,就连他们,也联系不到赵玄阳。 专门给赵玄阳留在乾天镜里的信息,再也没被阅读过! 哪怕是为了躲避苦觉,哪怕不敢暴露半点痕迹,也不应如此。躲避追击这种事,不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就行的。赵玄阳不可能在哪个地方躲到天荒地老,他也需要掌握外间的情报,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而阅读乾天镜里的信息,是非常安全且高效的。 作为景国国器之一,镜世台的核心宝物,乾天镜已经运行了漫长岁月,从无纰漏。以赵玄阳的实力,不管躲在哪里,完全可以花个两三息的时间,阅读情报后再继续隐藏。 除非……他已经不需要,或是不能。 而苦觉的追击还在继续,赵玄阳也未回到景国、或者去往玉京山,所以他当然是需要的…… 景国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仅仅齐国天骄姜望消失了踪迹,他们景国的神临境天骄赵玄阳,也消失了! 赵玄阳何许人也? 景国天骄双壁,在观河台太虞真人横空出世以前,他就是景国的旗帜之一。 而且他并不是那些还未兑现潜力的天骄,他本身已是神临境,是国家的高端战力。超过五百年的寿元,令他有更多的可能和更大的价值。 他更不是没有根底。 靖天府那边,连傅东叙都不愿上门去沟通。 赵玄阳一旦出事,损失太大,麻烦更大! 于是一纸禁令横出,禁令范围内,诸地皆默。 景国在这个时候,展现了它在现世无与伦比的影响力,直接以赵玄阳最后离开的地方为中心,封锁了几近万里之地。 派出以傅东叙、仇铁、姬炎月三位当世真人领头的豪华阵容,穷搜这片区域,誓要掘地三尺,将天骄赵玄阳寻回。 这当中傅东叙、仇铁自不必再说,姬炎月乃是景国皇族出身,真论起辈分,还是当今景帝的小姑,当然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近的血缘。不过分量也并不输前两者就是了。 天马原南望长河,西邻和国,北对仁心馆。往东面看去,自南而北,分别是沃国、卫国、勤苦书院。 在这些势力当中,仁心馆和勤苦书院,都是顶级的宗门势力。和国虽小,但能作为天马原荆景共约的执行者,甚至把自己的名字也加进共约里,自然也是有不凡的倚仗。 景国强势封锁的这片区域,就是天马原、卫国、勤苦书院、仁心馆这几方所环绕的一片巨大地域。 当然,封锁的边界,是踩着勤苦书院、仁心馆的势力范围界限,给予了顶级宗门必要的尊重。至于这片区域里其它大大小小势力,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景国是一律要强搜过去,寻找赵玄阳。 …… 位于靖天府的某座道观中。 六只蒲团为石刻,六个道士为泥塑。 倏忽一缕风卷来,其中一尊泥塑开口:“这一次便是吾去吧。” “吾觉得不妥。”一尊相貌奇古的塑像立时便道。 先开口的泥塑并不说话,只诡异地扭动了脖子,直盯着他。 泥塑的脖子扭动,简直就像是被扭断了一般,让人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 一尊泥塑,竟然表现出来“老子心情很不好”的感觉。 “那你想去就去嘛,我又没有捆着你……”相貌奇古的塑像自接自话,而后牢牢闭上了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风后密林(为盟主叫我胡来大法师加更!) 景国临时圈定的这一大片区域里,零零散散的势力难以计数,名声有好有坏,不过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势力,对景国来说更是如此。 傅东叙、仇铁、姬炎月,三位当世真人分三个方向搜寻,镜世台的大量人手,也已经撒出, 三天之内,禁令区域里的人,许进不许出。 傅东叙是在一片荒野探寻时,遇到的迎面而来的苦觉。 此时的傅东叙,飘飘大袖也难有出尘之气,毕竟肩上扛着压力、心中挂着事、逐地搜寻又是个苦活计,哪怕是当世真人,也免不得疲意。 今时今日他不得不承认。 镜世台主导姜望通魔一事,实在是鲁莽了! 姜望被迫离齐,当然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黄河之会后,一直关注姜望的庄高羡,在发现这个机会后,第一时间就把筹码堆了上来。 因为霸主国的威严,庄高羡并不敢亲手袭杀现在名爵皆有的姜望,且身为国主,也不能那些身无挂碍的当世真人一样,满天下游荡,所以转求玉京山。 当这个敲打齐国的绝好机会摆在面前,庄廷那边既有模棱两可足够混淆视听的证据,又舍下血本供奉。 镜世台这边其实只是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事情,派一队外楼精锐悄悄将其拿下,押解玉京山——这本该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 但出身荡邪军的四名外楼精锐,竟然被姜望一人所杀! 一方面荡邪军的损失需要弥补,一方面玉京山和镜世台做事,拉不下脸半途而废,另一方面,能够完成反杀的姜望,其价值更甚之前,相应的,扼杀他就更有必要。 所以就有了赵玄阳的果断出手。 仍叫人想不到的是,赵玄阳亲自出手,以神临追缉内府,居然也浪费了一天多的时间才抓到人。 齐国那边也是叫人费解。 前几天姜望勾结平等国叛齐的声音还沸反盈天,没想到转眼就被压下去了。 更叫人不可思议的是—— 齐国竟然为一个几乎是逃离齐境的内府天骄,与景国正面顶角。 傅东叙这时也反应过来,他错估了姜望在齐国的力量和分量,齐国国内前段时间的变故,远非他这些局外人所看到的那么简单,齐帝应该是有更深远的筹谋。姜望离境云游,也更多是跳出漩涡外,而不是逃难那么严重。 何止错估这些! 他甚至还错估了姜望本人的实力。 一件小事一点一点加码,演变成异常复杂的局势。到如今,傅东叙当然也不再满足于只是扼杀一个齐国天骄,敲打敲打齐国,他付出了更多,也须求得更多! 此时此刻,傅东叙面有疲色,不复出尘。 迎面而来的黄脸老僧,也……好吧,他从未出尘过。 风尘仆仆的黄脸老僧,与傅东叙打了个照面,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站住!”傅东叙喝道。 他一步拦到前面去,语气严厉:“苦觉大师,我已经说过让你离开这片区域了吧?并非与你玩笑,也不是跟你说的样子话!” 依苦觉的暴脾气,一句粗口真真已到了嘴边,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瞧着傅东叙,老脸上绽开了见到老朋友的笑容:“封锁的地域太大啦!怕你们找不过来,我给你们帮帮忙。” 傅东叙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此人前何倨,后何恭也! “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你最好是自己离开。”他警告道:“我现在没有心情对付你,但不代表我还可以继续容忍你。” “说什么容忍不容忍的,是不是太见外了?”苦觉轻轻打了一下傅东叙的袖子,亲昵地抱怨道:“现在你也要找人,我也要找人,岂不正是天涯同路人?” 不知道为什么,傅东叙觉得现在这个苦觉,竟比指着他鼻子骂的那个苦觉,还让人生气。 他冷声道:“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 苦觉眨了眨无辜的老眼:“再给一点嘛。” 傅东叙直欲长啸一声,把仇铁和姬炎月叫过来,当场解决掉这老和尚。 但身为镜世台首领,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想了想,终于只是道:“与你约法三章,第一……” “约约约!”苦觉连连点头:“我答应!” 听都没听就答应,显然充分做好了食言而肥的打算。 但傅东叙仍是忍了,只道:“不许离开我独自行动。” “那感情好!”苦觉笑嘻嘻道:“正好我一个人也找累了,乏得很。我特别信任你们镜世台的情报!” 傅东叙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对方都能接得上,而且自己说一句,他能回十句…… 索性不再说话,蒙头探寻起来。 整个禁令下的这片区域中,人迹最少的,无非是兀魇都山脉,和风后密林。 前者是一片火山群,其名字的来源已不可靠,谁也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来源于哪种语言。总之是故老相传下来的名字。或许已经有所讹误也说不定。 后者则相对来说传言较多。 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是说在神道大昌的时代,有强者以风行成就现世神祇,号为风后。据说身殒之后,便埋身于此,以绵延无际的密林,作为墓葬之地。 故名为“风后密林”。 当然,这传说并无根据,也从未听说过有谁真在风后密林里探索到了什么。只是岁长月久地这么叫下来,也就成了定例。 在多地探索无果之后,傅东叙带着拖后腿的苦觉,来到了风后密林中。 说“拖后腿”,其实不准确,毕竟苦觉也很认真地在帮忙搜寻。这个“拖后腿”,主要是指找到赵玄阳、姜望之后,苦觉会做的事情。 不过仇铁、姬炎月都在这片区域里,傅东叙倒也没有太担心。 两个貌合神离的当世真人,至少此刻,是有共同诉求的。各据一边,正以神识遍扫,穷搜此地…… 忽地一声巨响,好像整个风后密林,都震了一震。 两位当世真人倒也无惧,拔升空中,齐齐向震源投去目光。 但见离他们约三里远的地方,有一颗大树,猛然“拔”起。 它像是一位插秧中的老农,自泥土里拔出了自己双腿——两条格外粗壮的树根。 在大树中央的位置,树皮开裂,竟然分出类人的五官。 猛然一声大喝,惊得鸟飞树摇:“傅东叙何在!?” …… …… …… (均订九千了。 写小说是个熬心神的工作。 希望看盗版的书友,有余力的话,也来起点中文网支持一下正版阅读,冲一下赤心巡天的万订徽章吧。别家小朋友都有了,就差咱们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同病相怜 傅东叙本还有些戒备,一见这大树类人化形,再听此声,也便放松下来了。 在空中往前一步:“傅东叙在此!” 高大树人猛然转身,砰砰砰,踏地而来,真有地动山摇的气势。 “个南无好多佛的,吓我一跳。”苦觉鬼鬼祟祟地躲在傅东叙身后,叨咕道:“这老小子谁啊?这么不给你面子?我倒也不是挑事……但在悬空寺,可没人敢这么跟我讲话。” 傅东叙并不理他,往前迎了几步,拱手道:“苍老。” 树人低头瞧了傅东叙一阵,碧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傅东叙拱着的手也并未收回。 一阵之后,这树人整个从中间裂开,里面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高大老人来。 看起来很像是他推开了一扇内扣的、半圆的门,走出了自己的“房屋”。 而那树人就顿在原地,好像真就成了树屋。 里间空空。 苦觉没有第一时间煽风点火,因为现在这种情况,明显不需要他煽。 这降临方式奇特的鹤发老人,走到傅东叙面前,又看了看傅东叙,然后道:“吾是挺苍老的。老得都没人记得吾。” “您说笑了。”傅东叙道:“德高望重如您,谁会不记得呢?” 镜世台首领此时的态度明显很是不同,甚至执的是晚辈之礼。可见来者辈分极高,在景国体系里地位非凡。 “是吗?”鹤发老人仍是看着他:“那怎么会有人,随意使唤吾弟子,陷他于险地,使他失踪呢?” “咳。”傅东叙小声提醒道:“这事情镜世台已提前跟您几位报备过,您几位同意了,并且还主动参与制定了计划,甚至还去庄国找了庄高羡……这事才成行的。” 鹤发老人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垮掉。 一时不知该如何再拾起,也不知从哪里开始拾起。 本是怒气冲冲出门,气势汹汹找人,想着不管是谁,都要为此事担起责来。 这时候猛然惊觉,好家伙,原来是吾弄丢了吾弟子? 出门的时候是说忘了点什么! 鹤发老人僵在那里。 傅东叙作为后生晚辈,虽然修为上亦是真人,但也不好趁热打铁,让前辈真人更尴尬。于是也沉默。 一时风后密林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风吹树叶沙沙。 好在有苦觉。 只见他热情地从傅东叙身后转出来,直接去握鹤发老人的手:“哎呀呀,原来是苍真人!” 鹤发老人一时不察,右手就已经被握住,瞧得面前是个光头和尚,不由得愣了愣:“你认识我?” “那我怎么会不认识呢?”苦觉一副嗔怪的语气:“苍真人嘛,德高望重,我怎会不认识?” “不好意思,吾记性不太好,可能闭关太久……”鹤发老人有些尴尬地问道:“阁下是?” 傅东叙张了张嘴:“他是……” “在下苦觉!”苦觉握紧苍参的手,大声道:“无门无派,一介散人,现在一心向道。” 你穿着僧衣剃着光头说你一心向道…… 苍参就算再闭关八百年,也没办法觉得这话靠谱。 “我们见过?”他只得继续问。 苦觉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以前虽未见过,但以后定会常见!” “哎呀呀!”他摇头晃脑:“我刚还以为你要对我的朋友下手,正准备与你动手呢,还好稳重了一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傅东叙赶紧插话道:“我跟他压根也不是朋友,这和尚是悬空寺的!” “不是都脱离了吗!?”苦觉怒视之。 傅东叙心中万马奔腾。 悬空寺真是一块好招牌啊。这老和尚用的时候和不用的时候,都是如此自然! 苍参愣了愣:“一家人?” “唉。”苦觉仍然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我徒弟是姜望,就是被你徒弟抓起来的那一个。这缘分,上哪说理去?现在他们都失踪了,咱们两个,可不是同病相怜、同舟共济、同是一家人吗?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可怜天下师父心!” 苍参把手抽出来,皮笑肉不笑:“原来是齐贼!” “这说的是什么话!”苦觉嗔怪道:“大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同为人族,同是伤心人,同样找徒弟……分什么国别、宗别,难道不可笑吗?大爱无疆啊,道友!” “话说得倒是轻巧。”苍参不为所动。 “说得轻巧?”苦觉冷笑道:“我辈真人,明道证心,岂能说得轻巧?说得出,做得到!悬空寺我退了,就是为了不再有宗别之念,你敢退宗吗?我辈真人,潇洒率性,宗别何须守?国别亦如是!我敢骂姜述,你敢骂姬凤洲吗?” 姬凤洲,正是当今景帝的名讳。 苍参愣了愣,道:“我也敢骂姜述!” 苦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并不傻。 傅东叙已经无法再坐视他们聊下去了,冷着脸站出来,横在两人中间,瞧着苦觉道:“少在这里胡言乱语了,苍真人气度宽宏,不代表你可以一直放肆!” 苦觉十分受伤地看着傅东叙:“你为何对我俩区别对待?” 傅东叙:…… 这还用说?你屁股坐在哪边,你好像心里没数一样! 苦觉又左移半步,略过傅东叙,对苍参道:“追着追着人都不见了,我觉得我徒弟和你徒弟可以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嘛!” 他顿了顿:“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 苍参发现可能是时代变了,自己不太能接得住和尚的话。转头瞧向傅东叙,问道:“这人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傅东叙摇了摇头,反问:“不然杀掉?” “方便吗?”苍参问。 “没听他说嘛,无国无宗的。”傅东叙道:“想来是可以随便杀的。” “喂喂喂!”苦觉怒道:“当我的面讨论谋杀我的事情,这合理吗?!杀人有伤天和啊!” 傅东叙默默往旁边一步,与苍参形成一个夹角,伸手往天空一抹,像是给天空蒙上了一层黑布,白昼忽夜。 他阴恻恻道:“那就把天遮住先。” 苦觉举起双手:“我投降!景国乃天下第一强国,不会做出杀降这么没品的事吧?” 傅东叙见他虽然高举双手,但左手捏金刚印,右手捏无畏印,哪里有半点投降的诚意,正要继续敲打几句,忽地心中一动,左眸霎时晶化,如琉璃一般,密密麻麻的符文流泻似瀑。 他那丝隐约的杀气散去了。 “中山燕文来了!”他说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消失的天骄 “中山燕文?”苍参皱眉道:“他来做什么?” 不同于苦觉这等无职无位无权、悬空寺挂名般的真人,中山燕文那可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 六护七卫的掌管者,都是军庭帝国核心中的核心。哪怕苍参常年闭关,久不问世事,也知其名。 傅东叙看了苦觉一眼。 苦觉丝毫没有避嫌的自觉,甚至还投来求知若渴的眼神,就差催促傅东叙讲快点了。 傅东叙想了想,终也不是什么秘密,并不避讳地说道:“中山燕文现在正在仇铁那里,跟着他在转悠。这一次过来,是代表荆国通知我们两件事——第一,荆国最多只允许我们封锁禁令区域两天,第二,我们的搜寻行动,他要自由旁观。” 苍参注意到,傅东叙用的词语是“通知”,而非“商议”。 不由得大怒:“我们又没有锁荆国的境,他凭什么对我们提要求!?” 傅东叙有心说‘时代变了’,但想了想,只是苦笑一声:“终究这片地域,离荆国更近一些。” “蛮夷无礼!”苍参怒不可遏:“叫他滚!” “他要旁观便旁观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置气。”傅东叙劝道:“有您老帮忙。两天时间也足够我们把这片地域翻个底朝天了。” 其实说白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是天下六强的格局,论起来荆国亦是霸主级势力。 景国现在划定封锁的这片地域,其实大半是在荆国的影响力辐射范围内。 为了搜寻神临境的天骄赵玄阳,景国强行锁境搜寻,算得上“师出有名”, 但说句不好听的,这禁令能否生效,也要看荆国方面愿不愿意给面子。 现在牧国盛国在交战,齐国也在与景国起摩擦,荆国只是要求缩减封锁时间,其实已算得上“给面”。 中山燕文提出要旁观,也是在巩固荆国在这片地域里的影响力。不能让人觉得,这地方都由景国说了算。 这甚至可以说,是荆国的底线问题。 所以他们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因为没有商量余地。 景国如果不同意,那就等着被人赶走,或者在这里来一场战争。 苍参怒不可遏的原因,在于现在封锁的这片禁令区域,其实以前也都是在景国的影响范围里……沧海桑田,悄然间换了主宰。 景国还能施加影响力,但已不如荆国在这里的声音大。 苍参这样的老派人物,或许还沉浸在景国号令天下的威风里,傅东叙却很清楚,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 景国当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天下已不是没有对手。 别的不说,万妖之门的权柄,是如何分出去的,难道不足够说明问题吗? 苍参见他这般说,虽有些不满,却也并没有坚持:“现在是你们做主的时候,如果你觉得这样是好的,那就这样。先把这风后密林搜查过去吧!” 转头看向苦觉:“那和尚,既是都找徒弟,你也别偷懒。” “苍老哥放心!”苦觉一拍胸膛:“我是出了名的朴实勤恳、干活卖力!” 一口一个老哥,好似浑然忘了,刚刚他们还差点撸起袖子打生打死。 苍参左右看了看,终究是难掩对徒弟的担心:“算起来有六位真人穷搜此地域,想是不可能错过任何痕迹了。” “事实上是八位真人。”傅东叙苦笑道:“齐国朝议大夫温延玉、冬寂军统帅师明珵也来了!” 苍参这会却没有惊讶,只是沉默片刻:“该来的总会来!” 反倒是苦觉骂了起来:“齐国人是属乌龟的么,来得这样慢!”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志,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诉求。 意志和意志的碰撞,很可能就是生死。诉求和诉求的矛盾,往往就是战争。 一共八位当世真人,碰撞在一起,同时降临这片区域。 寻找…… 消失的天骄! ……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寻找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自上次交谈过后,妙玉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每天只是在晚上的时候回房间,喂他喝药,然后自己在茶桌前静坐一晚,天亮就离开。 药他一开始不肯喝,被捏着嘴巴灌了几次,也就老实地喝了。 脏器的伤势好得很快,真正难办的,是被强行洞穿的五府海。 即使有异常广阔的天地孤岛,和五座悬有神通种子的内府一齐镇压,也止不住五府海的动荡。 姜望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水缸,不停地在往外漏。只不过水缸漏的是水,他漏的是超凡之力量。 妙玉连着换了好几种药,药汤一碗比一碗苦,一开始一次要喝九碗,现在才减少到三碗,好像是初步解决了“漏水”的问题。 这就算是稳固伤势了,等五府海恢复到一定程度——至少是可以支撑同耀五府的程度,天府修士的优势便能体现出来。 现在还是只能被动疗愈。 在整个过程中,妙玉和他一句交流都没有。 就算是要了解他的伤势复原程度,也都是直接探入道元察看,根本不管他是否抗拒——他的确也反抗过几次,但每次都被无情镇压。 除了自己的伤势在渐渐好转,对于外界的一切,他一无所知,难免有些焦灼。 不知道重玄胜在齐国都做了什么,不知道景国那边是什么反应,不知道苦觉大师是否回了悬空寺,不知道赵玄阳的尸体丢去了万界荒墓、他的死因还能不能被查出来,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发现血傀真魔…… 若他和宋婉溪的关系暴露,真是跳进长河里也洗不清。 总不可能让庄承乾活过来给他作证……就算真能活过来,不第一时间弄死他,也就不是庄承乾了。 与此同时,他还有很多疑惑在心里…… 妙玉为什么穿上了僧衣,戴菩提面具,他不知道, 妙玉为什么能找到他,他不知道。 妙玉把他带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连自己每天喝的是什么药都不知道! 妙玉明显是感受得到他的焦灼的,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偶尔瞥他一眼,那风情万种的眸子里,只有两个字—— “求我。” 他偏不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章 无心之焚(为大盟燕少飞加更1/78!) 养伤的日子里,每天都咬牙切齿地不说话。 帷帐永远挂在银钩上,除了喝药的时候,两个人永远有距离。 那种距离,绝不仅仅存在于这个房间里,绝不止于床边到茶桌的五步半距离。 又是一个夜晚——姜望并不知道是哪一天,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而又没有办法跟其他人交流。 若从醒的那天算起,喝药是喝足了五天的。 妙玉像之前的每天一样,在夜色深沉的时候,推门走了进来。还是穿着青灰色的僧衣,用僧帽裹着长发,用菩提面具遮住脸。 姜望只是听着脚步声,便大概能勾勒出那副模样。 他此生从未有过这样久的无力状态,每天只能僵卧在床上,缓慢地搬运道元、默默滋养身体,等待它好转。 无法修行,没有余力探索内府,就算在心里研究道术,也不能耗费心力过甚,思考一阵,就得歇一阵。 此外,就是听着那脚步声,渐远又渐近了。 说起来,这应该是他最长的一段“休息”时间。以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曾懈怠过修行,但现在碍于身体状态,只能断断续续地搬运道元、琢磨道术,而做不了更多。 有大段的时间睡觉,大段的时间发呆。 他睡的时候昏昏沉沉,发呆的时候,信马由缰。 妙玉走进屋子里来,照例是先点了一盏灯。这青铜灯里,是用琵桑树脂熬的灯油,惯有安神定心之用,尤其适用于卧病在床之人。 一豆灯火,柔和地亮了满屋。 她从储物匣里,依次取出三碗熬好的药,用一根拟身草,挨个检查了一遍。 拟身草是医道珍品,有着非常神奇的效果。在沾染病人的气息之后,就会拟化病人的身体状态,一般是用来帮病人试药,可以最大程度上反应病人服药后的状态。 拟身草表现的状态很好,今天的药,又配得很合适,妙玉平静地将它收起。 用元力稍稍调整了一下药温之后,又取出一个木托盘,托着这三碗卖相很是难看的药,往床边走去——一碗五颜六色十分复杂、一碗惨绿有荧光、一碗漆黑如墨。 她看了看稀奇古怪的它们,忽然想起来,当初在黑熊山洞里的那碗“汤”,不由得翘起嘴角。 于是走得更积极了。 莲步轻移,香风微转。 她以美妙的姿态走到了床边,单手一拎,便把躺着的姜望拎得靠住床头。 三碗药的气味混杂在一块,复合成一种无法形容的可怕味道。那味道不仅仅是冲鼻,倒似还能戳心似的。 姜望拿眼一扫,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跳了两跳。 妙玉面具下的嘴角又翘起来,但仍不说话,只端起其中一个碗,向着姜望的嘴唇移动。 拒绝的后果姜望早已记得清楚。 所以老实地张开了嘴。 妙玉眼中有了更多的笑意,将这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液,温柔地倒了进去。 咕噜,咕噜。 姜望赶紧咽下。 意志坚定如他,此刻眉头也已经拧在一起,拧得像铁条一样紧。 妙玉的手很稳,第二碗五颜六色的药又已端来。 姜望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再次张嘴…… 如是接连灌下三碗之后,她才把药碗和托盘一并收起,随手拿起一只手帕,在姜望嘴角胡乱擦了擦。 再抓住姜望的腿,往下一拉,便让他从坐姿回归躺姿——这态度让姜望倍感羞耻,好像自己是一个只有几月大的婴儿,只能任大人摆布。 但他无法提出抗议——他知道那女人就等着他开口。 偏不。 姜望继续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冷战。 而妙玉已经满不在乎地离开了床边。 一,二,三,四,五……五步半。 她在茶桌前坐了下来。 她背对姜望而坐,盘膝闭目。 窈窕的背影真像一幅画,被灯光映在了墙壁上。什么样的画师,才能画出这等美景呢? 不多时,灯光便被吹灭了。 以琵桑树脂熬的灯油点灯,养伤用是极好的,但只以每晚亮半个时辰为宜,过则不及。 月光也被隔在窗外,现在只有夜色流动在两人之间了。 两人一个坐,一个卧,呼吸都很平缓。 好像都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在对耗时间。 但两人都知道,夜再长……也终会过去的。 意外总是不期而遇。 笃笃笃! 忽有敲门声响起。 姜望只感觉风声一动,自己就被挤进了里侧,而旁边多了一个人。 白色的帷幕已然垂下,小巧的银钩在空空荡荡地来回。 他的心神猛地绷紧。 “玉真师妹。” 一个女声响在门外。 玉真?她的新名字吗? 在这里养伤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拜访,他一度以为,不会有人过来。 女人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师姐,我已是歇了,有什么事情吗?” 太近了些…… 吱呀~ 房门已是被推开,然后又被带上。 不知名的“师姐”,已经走进了房间里。 姜望很紧张。他猜想这种紧张,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现在的境遇。通魔之嫌疑尚未洗清,天下能有几个地方敢庇护他?他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你不必起身。”听声音,那位‘师姐’应该就站在门边:“我就在这里与你说几句话吧。真与你面对面,倒不知怎样说……” 姜望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碰着一团水。水贴合着胳膊的形状,温温软软。 那里好像有一个漩涡,吸引着他所有的注意力。 一切其实很安静,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师姐……你想说什么。” 姜望此时才察觉到,她现在的声音,跟平时大不相同。声音里的万种风情和魅惑,竟然全都敛去了,变得平淡、清净,自在。 从妙玉、白莲,再到玉真,她经历了什么? 姜望从来都知道,自己并不了解她。也从来都认为,自己并不想了解。 但他也没办法堵上自己的耳朵,所以此刻只能以这样别扭的方式旁听…… “你平日不见人,却是难得在庵里呆这些天。”门边的女声道:“师姐见着你,心里也很欢喜……” 妙玉的呼吸似乎有些重了,那种重量,好像压在了空气中,令姜望这时的呼吸也不那么自然。 但她的声音仍是以那种清净的声线流出—— “我性子不定,在一个地方待不住。有时候遇着一只小猫小狗,都要逗留很久……庵里的事情,真是辛苦师姐你了。” 姜望不自然地想往旁边挪一点,可身体实在无力。 他的呼吸越来越不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旁边好像是一处火源。 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温度,在燎着什么。 无焰之火,无心之焚。 …… …… …… (求月票,求正版订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章 隔帷两世 那个现在还不知名字的‘师姐’,就站在门边的位置,和帷帐后的‘玉真’对话。 语气很是温柔:“说什么辛苦不辛苦,不过是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道:“你入门也有一年多了吧?师姐待你如何?” “师姐待我自是极好的。”玉真道。 “我待你好,是因为真把你当自家人。虽然你入门晚,但我第一眼见着你,就觉亲近。”门边的女声道:“师父她老人家令你多游历,将你放养在外,自是有她的用意。你莫要觉得,她老人家不疼你。” “师姐,我知晓的……” 这个在师姐面前温和恬淡的玉真,是姜望从未见过的妙玉。 她真有如此温顺吗?甚至有些羞涩内向? 这女人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又有千百种变化,见得越多,反而越不知她是什么样子。 “对了。”那师姐道:“上月我让云云帮忙,带你去观河台,她没有使什么公主性子吧?” “没有,云云公主很好相处,帮我规避了不少麻烦。”帷帐后的玉真道:“谢谢玉华师姐,帮我安排这个机会。” 尽管知道她已经做了遮掩措施,姜望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制造任何动静——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除了张嘴喊一句,也很难制造什么动静出来。 他只是默默想到……原来妙玉的这位师姐,名为玉华。 玉真、玉华……僧衣……庵…… 难道这里,真是个尼姑庵? 而且……黄河之会召开的时候,妙玉居然去了观河台吗? 姜望想起来,在黄河之会刚结束,他与赵汝成打招呼时所看到的、在赫连云云旁边那个戴斗篷女尼……一时怔然。 玉华似是笑了笑:“自家师姐妹,说什么谢?师姐倒是忘了问你……你觉得这届黄河之会怎么样?” 玉真故意撇了撇嘴:“不怎么样。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呀。”玉华有些惊讶:“不是说大罗山太虞真人成就了史上最年轻真人吗?” “我说的是另一个魁首。”玉真道。 “姜望啊!也是……”玉华说道:“才夺魁没多久,就被景国通缉,说是有通魔之嫌。这些霸主国家,也真是脏得很,为了争魁名,什么也不管了。无怪乎河关散人当年说,国家体制最大的弊端,就在世风沦丧之上。” 河关散人者,其本名不可靠,其出身不可考。以河关散人自号,世人也便以此称呼。 是修行历史上非常特殊的一位绝巅强者,曾经坚决反对国家体制在现世的推行,后来终是无法抗拒时代浪潮,隐世消失。 “通魔之说,不过是景国打击对手所捏造,倒没什么可信的。”半倚在床头的玉真道:“不过那内府场魁首……也确实难以服众。” “怎么说?”玉华奇道:“我记得之前都说本届黄河之会精彩程度可排进历史前列……怎么内府场魁首其实不能服众吗?” 姜望心中暗哂。这个叫玉华的,分明对本届黄河之会的情况很了解,还故意问一问,不就是为了提醒她帮忙取得观战名额的事情吗?这也太露痕迹了! “战力倒也说得过去,就是长得不行。”玉真语气遗憾地说道:“招风耳,猪鼻子,歪嘴巴,麻子脸……别提多磕碜了!” “……”隔着一道帷幕的玉华语重心长:“师妹,咱们不可以以貌取人。黄河之会是天骄相竞,展露才华的地方,却不是什么选美之所。那姜望既然能够夺得魁名,就算真长成个猪样,那也是绝世之天骄。” 姜望:…… 您能不能不安慰了?我本来还没有这么生气! “师姐说的是,玉真受教了。”玉真若有似无地瞥了躺在旁边的姜望一眼,嘴里道:“那么师姐,您深夜造访,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确实也已经绕了很久…… “那师姐也便不与你见外了。”玉华终于说道:“妙有斋堂首座冲击洞真失败,不幸崩解了蕴神殿……已是时日无多。妙有斋堂首座的位置,也就空了下来。师姐这么多年苦修不辍,有心为宗门做些事情……” 话说到这里,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师姐。”玉真沉默了片刻,缓声说道:“洗月庵共有三大斋堂首座,每个位置都至关重要。玉真论资历,入门未久;论修为,不过堪堪外楼境;佛典亦是不精,师法亦是不通。在这种事情上,哪有说话的权力?” 原来这里竟是洗月庵! 天下佛宗之属! 号为天下第一庵的洗月庵,如今在佛门里的地位,大概仅在悬空寺、须弥山之下。 盘桓在姜望心中许久的疑惑,终是有了答案。 难怪妙玉敢把他藏在这里。景国人就算穷搜天下,也不可能逼得洗月庵这等势力大开山门。 只是…… 妙玉是如何入的洗月庵?而且听起来还是核心弟子,身份很是紧要。 这等天下佛宗,难道查不出她的邪教出身,不清楚她的来历? 姜望默默听着。 那玉华笑声温柔:“什么权力不权力的,一家人,要做什么,可不是商量着来?倒也不是让师妹主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若师父她老人家问起你,你顺嘴一提也便罢了。” 隔着一道帷帐的师姐妹,间隔的,何止薄薄一帐呢? 玉真忽然侧过头来,瞧着姜望的眼睛,眸中如有流波,嘴里温温婉婉地道:“师姐就算不说,师父若与我提及,我也会支持师姐的呀。” “有些事情……我心里明白。”她这样说。 那流波似细雨,飘在高山上。晕着虹彩,映着霞。 炫目夺神。 姜望紧紧把眼睛闭上,不肯与她对视。 便听得玉华又道:“事情虽小,师姐却是不能不说,不能不领这个情的。” 姜望感觉到,玉真似乎在慢慢低头。 他无力的身体不能动弹,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闹出什么动静被那玉华发现。 “我自会向着你……”玉真说道:“无论什么时候……” 闭目的姜望,好像能够感受得到,幽兰般的吐息正在靠近。 “倒让师姐不知说什么好了……哎,玉真。”玉华很是感动的样子。 “师姐便先回去了,你好生歇着。”她说。 吱呀~ 房门再次被推开,又带上。 姜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章 下去! 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玉华离开了房间,还体贴地带上了门,但玉真却没有离开床榻。 那若有似无的香气,好像愈发近了、近了…… 不可以! 姜望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悬在他面前的小巧香囊,被凝玉般的尾指勾了回去。 而玉真依然靠着床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低头瞧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已将那只菩提面具摘下了。 所以她那双摄人心魂的眸子、那似燃着火焰的丰满红唇,都清晰地展现在他眼中。 红唇如焰堪烧,此时嘴角,尚噙着揶揄的笑。 在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睛中间,悬着一只润白的手,微弯的尾指似玉勾,吊着的精致香囊轻轻摇动。 那愈来愈近的香气,原来是这个…… 什么玉真,什么女尼,什么清净自然温和恬淡,她从来都是这般爱捉弄! 此时女人的声音是慵懒的,像倦了的小猫。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她问。 姜望想了想,咬牙道:“下去!” 砰! 姜望很干脆地躺在了地板上。 他躺在地上,对着坐在床榻上的那个女人怒目而视。 玉真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冷笑道:“你好像忘了这到底是谁的床,给我好好反省一晚。” 姜望怒道:“待我伤势好转,我定……唔!” 一种温软绵密的感觉,狠狠撞上了他。 他的嘴唇被堵住,一时忘了呼吸。 他下意识地要将突然扑上来的女人推开,但双手都被牢牢地按住。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鼓动道元,在羸弱的身体状态下,引动超凡力量……但聚集起来的道元,被轻而易举地震散。 他很努力地反抗,但所有的反抗都被摧垮,他甚至想要去叩动五府,但整个五府海都被妙玉的力量压制了,不起波澜。 而他这时才惊觉—— 他紧紧咬住的牙关,已经被温柔而有力地挑开! 夜色是什么,月是什么,云是什么。 一时全都记不得。 脑海里是茫茫的空白。 一切都远了,一切也都很近…… 碧波之上,见鸳鸯交颈。 细水长堤,有垂柳纠缠。 先贤造词真是了得。譬如“吻合”这个词,只要稍一咂摸,就能感受到那种美妙的贴合感。 如今姜望也终于能体会这个词语的妙处来。 他倏然惊醒。 “唔!” “唔!” 发不出来的、抗拒的声音,在喉间打转。 而那温润的纠缠,在他的舌尖打转。 天旋地转…… 不! “唔!” 天地倏忽而分。 玉真一把推开了他,轻飘飘落回床边。 僧帽不知何处去了,黑发垂落似瀑,美眸略有迷离,映得人心慌。 她以玉白的食指指腹,轻轻在红唇上抹过,懒懒道:“你提醒了我,那就趁你伤还没好,先收点利息。” 姜望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羞、恼、愤、急……或许兼而有之。 “妖女!”他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怎么辱你了?”玉真好整以暇地问。 姜望一时语塞。 “啧啧啧。”玉真顺势在床榻上侧躺下来,妙曼的身材似一幅山水泼墨,以世间难见的美好姿态流淌。 她以手撑颊,就那么瞧着躺在地上的姜望:“信义无双姜青羊,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救你,难道你不欠我?” “我欠你的,我自会还!” “当然。”玉真笑了:“你正在还。” 说罢,她还抿了抿唇。 “你……” 姜望气得发抖,但终是‘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时才尝到一种甜腥的味道,才发现……嘴唇刚才被咬破了。 愈发恼恨起来。 “你好像不服气?”玉真笑问。 姜望看着她跃跃欲试的眼神,终是形势比人强,不敢以身试法,叹了一口气,转变策略道:“我们聊聊吧!” “好呀~”玉真慵懒地道:“你想要怎么聊……聊什么?” “……就这么聊。”姜望重整旗鼓,努力摆脱那种莫名其妙的氛围:“这里是洗月庵?” 玉真好像心情很好,微微点头:“嗯~呐。”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望问。 玉真瞧着他,笑道:“你关心我啊?” 姜望果断换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是说……赵玄阳带我躲到上古魔窟,真人都寻不到。” 玉真依然面上带笑:“我是邪教妖女,怎能不知道这上古魔窟呢?白骨道的目的是建立现世神国,必要的时候,跟魔族做邻居也没有什么关系嘛。” 其实她能找到姜望,也是不眠不休、一寸一寸地域找过去的。只不过对于赵玄阳的躲藏路线,她比苦觉判断得更准确。因为姜望后脊那朵白莲,是她亲手种下的,微弱的感知帮助她判断了大概方位。 只是这话,她不去说。 邪教妖女能寻到上古魔窟,听起来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时候她的脸上仍然带笑,她的眼眸仍然勾魂夺魄。 但姜望不知为什么,不敢再看。 他收回视线,睁眼看着屋顶,又问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玉真干脆地道。 “齐国那边……” “不知道!” “景国……” “不知道!” “苦觉大师……” “不知道!” “我的伤还有多久能好?”姜望又问。 “无可奉告。”玉真道。 姜望皱了皱眉:“不是已经说好了聊一聊吗?” “哪有跟女孩子聊这些的?”玉真嗔怪道。 “……”姜望道:“那不聊了。” “你说聊就聊,说不聊就不聊?” 姜望不吭声。 玉真又追问:“是不是想交利息?” “……”姜望闷声道:“那聊什么?” “刚刚……什么感觉?” 姜望:…… “嗯?没感觉?” 姜望咬牙道:“毫无!” “激将法是吗?”玉真轻笑一声:“听起来像是不满足的样子……” “聊聊洗月庵吧!”姜望赶紧道:“说起来我对这佛宗确实还不怎么了解。聊聊吧!” “哦?那你想了解什么?” “不如先说说你那位玉华师姐……” …… 姜望仰躺在地,玉真侧躺在床。 就这样聊着或许有意义,或许无意义的话。 姜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玉真看着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章 该如何称呼你 天亮得很快,像是被什么事物驱赶着…… 夜色本还有那么点漫长的意味,但倏然之间,晨光就映得窗纸一片亮堂。 于是散尽了。 “算算时间,该去早课了。”玉真懒懒地从床榻上坐起,很是自然地解释了一句。 姜望并不说话。 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似是还未睡醒。 伤重未愈的身体,总是容易昏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昨晚没有睡足,也不够清醒。 但是,不该如此自然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玉真并不在意,就当他是真的的睡着了。 下得床来,轻松将他抱起,便往床榻上送,嘴里道:“呀,小可怜。怎么能躺在地上呢?受寒了可怎么办?真不让人省心。” 慵懒的语调一似莺歌。 好像昨晚把姜望扔下床榻的并不是她。 伤重无力的姜望,似在海上漂流,托着他的水,柔软、博大,却又危险。 能够送他到他该去的地方,也能将他埋葬。 落在床榻上的瞬间,才像是上了岸,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触感。 “躺一晚地板是受地气,对伤势有好处。躺久了可不成。” 玉真把他放在床榻上,温柔地说道:“我晚上回来。” 便脚步轻快地转身。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在她的身后,仰躺着的伤者睁开了眼睛。 恢复了清澈、宁定,是很清醒的一双眼睛—— “妙玉?玉真?白莲?” 玉真的脚步顿住了。 过了一会,才道:“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那些都是我。” 因为两个人都没有回避,所以这简单的问与答,就变得残酷起来。 “是啊。那些都是你。” 姜望这样说了一句,顿了顿,继续道:“我欠你的我记得,你欠我的你也别忘了,妙玉。” 这是多么平淡的声音。 却把一整夜的旖旎都撕碎。 撕开良辰美景的短暂假象,现实的底色,是如此酷冷。 玉真没有说话,推开门走了出去。 姜望亦不再言语。 脊背尚能感受到前一个人留下来的余温。 像是已经很微弱的火,还在轻轻烘烤着他。 但他的心很冷。 他别无选择。 …… …… 景国方的苍参、姬炎月、仇铁、傅东叙。 齐国方的温延玉、师明珵,已经脱离了悬空寺的苦觉,和荆国的中山燕文。 一共八位当世真人,齐聚兀魇都山脉! 这八位当世强者,仅仅只是悬停在高空,并未有更近一步的动作,恐怖的威压便已如飓风临境。 整个兀魇都山脉,鸟不飞,兽不走,风不动,树不摇……就连那些火山口里的岩浆,都仿佛凝固了。 远远看过去,在那八个身影之下,整个兀魇都山脉,都仿佛矮了半截! 他们齐齐降临这里,当然是有了发现。 “想不到啊。”齐国朝议大夫温延玉摇了摇头:“景国说我齐国天骄通魔,却把他往上古魔窟里送!” 这是一个中年模样的、气质谦和的男子。衣饰冠带,无不得体,眉眼之间,有人物风流。 此时他看向景国的四位真人,语带讥讽:“到底是你们景国内部的意见并不统一呢,还是赵玄阳压根不相信你们镜世台的公示?” 赵玄阳曾经在上古魔窟外接收过乾天镜的情报,也因此留下了非常短暂的痕迹。 他当然以手段遮掩过,但在当世真人以神识卷地、近距离探寻之时,这点痕迹便无所遁形了。 最先发现这里的,是仇铁和中山燕文。 上古魔窟虽然藏在岩浆河底,极难被察觉,但也不可能逃得过真人如此近距离的探究。 赵玄阳和姜望的去向,终是被确定。 仇铁当时便要入内探索,却被中山燕文拦住,说既然大家都在这里,不如等人齐了再一同进去,也免得到时候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 这是有理有据的要求,仇铁没法子拒绝。 于是便有了眼下八位真人齐聚兀魇都山脉的一幕。 面对温延玉的质询,傅东叙只是哂笑一声:“他们为什么进的上古魔窟、怎么进的上古魔窟,还未知晓。温真人开口就要定个性质,是不是急切了些?倒让人觉得格外心虚啊!” 恶形恶相的师明珵,极具侵略性地往前一步:“总不至于是姜望劫持了赵玄阳进魔窟?他若有这本事,却不知是怎么被赵玄阳抓到的?!” 黑似锅灰、壮如铁塔的仇铁,与师明珵在体型和外貌上,都可算是相得益彰。 此时立即一步顶上,拦在他身前。 如牛顶角,相对似两山。 而一袭宫装的姬炎月,施施然道:“中古以降,所有的上古魔窟,均已废弃,断无魔头能够跨域而来。玄阳被追得急了,躲进上古魔窟,正是灵动之笔,又有什么问题?” 苦觉皱着眉头,十分无辜:“谁追得急了,我怎么不知道?” “诸位道友!”中山燕文在这时开口道:“先不忙着争论,有什么话,我们进去看过情况后再说,却也不迟啊?” 仅看外表,这就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任谁也难联想到,他是以屠魔而成名的荆国鹰扬卫大将军。 他的敌人畏他如虎,他的孙子也是…… 傅东叙立即接话道:“中山将军说得有理。” 温延玉此次代表齐国而来,当然也少不了被未来女婿反复请托——事实上这正是齐廷派出温延玉的原因所在,就是表示要在姜望这事上尽力尽心。 此时则道:“无论如何,今次我们一定要带回姜望。某些人口口声声说要履行诛魔盟约,却把自己都履失踪了,我很难相信他们的实力,更难相信他们的素养。我齐国天骄的安危,焉能担于庸人之肩!” “你说谁是庸人?”忍了许久的苍参,终是忍不住了:“年纪不大,阴阳怪气却修了十成十!” “不思自我进取只思践踏他人,是庸否?以大欺小,以神临欺内府,是庸否?两国之争,不争于国,却欺一未及弱冠之少年,是庸否?!”温延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冷道:“老朽!” “你说什么!?”苍参怒不可遏。 向来谦和恬淡的温延玉,真是少有这等与人争锋相对的时刻。 师明珵瞧了这位温大夫一眼,凶恶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诸位道友!”中山燕文再次出来缓和局势:“人还未寻到,你们是否就要在此打生打死?我想你们是来寻人,也非为一战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自古以来,我景国为诛魔盟约,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不知凡几,没想到却有被污为国争的一天。委实令人心寒。”傅东叙摇了摇头:“也罢,我们便进去瞧瞧再说!” 说罢,他一马当先,落下火山口。 那涌动着的岩浆湖,自中间部分缓缓分开,为他开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肯为一人死万人 傅东叙说话间便往上古魔窟而去。 却见人影一晃,温延玉抢先一步,走到了他前面。 “先贤的牺牲自然不会被人忘却,后辈更要保持操行,不该使先贤蒙羞啊!” 堵在傅东叙面前,温延玉稍稍侧身:“我看还是让中山将军先进去比较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诸君以为如何?” 傅东叙亦就停下脚步,微笑道:“中山将军德高望重,我们自然也是信得过的。” 赵玄阳带着姜望藏身上古魔窟,确实是其他人很难想到,而他们很容易推导出逻辑的事情。不信任庄高羡的人,又不止是靖天六友。 当然,在景国的口径之中,这只会是赵玄阳天才勇敢的灵机一动。 就傅东叙看来,赵玄阳是绝对不会牵涉到魔的,所以他也真没有什么在这么多真人面前动手脚的想法,只要不让齐国人先进去,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中山燕文的身份地位立场,都决定了他是现场八位真人里最超然的那一位。 此时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剩下的几位真人都没有意见,便一步踏出,直接落进了岩浆湖底的上古魔窟中。 当仁不让也。 漆黑的上古魔窟之中,小老头模样的中山燕文落地未久,其他几位真人也陆续降临。 一时……缄默。 足足八位当世真人的神识,几乎把这座荒弃的上古魔窟“撑”爆。 神识几如海潮一般,席卷此地。 没有任何痕迹,能够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赵玄阳和姜望,的确曾经进入过这里,并且待了一段时间。 但现在,窟中无人…… 且这里,的的确确出现过魔气,有魔族出手的痕迹! 两个天骄都出事了? 且真和魔族有关?! 傅东叙遽然转身:“你们还敢说,姜望与魔无涉吗?” “笑话!”温延玉更是勃然大怒:“来上古魔窟是谁的决定,是谁主导的,你傅东叙心里没数吗?拿自己的屎盆子扣谁呢?既见魔踪,谁当承其责?姜望若因此亡于魔族之手,齐国绝不对此沉默!你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景国天骄通魔之事!” 作为赵玄阳的师父,苍参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走到洞窟中间,闭上眼睛,似在感受着什么。 而那黄脸老僧,也静静走到了一个磨盘般的巨石前。 在齐景两国真人争锋相对、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候。 脾气暴躁的苍参,和惯爱脏话骂人的苦觉,此刻竟是同样的沉默。 苦觉枯瘦的手指,在石上轻轻一抹,把沾染着的那点暗褐色,放到眼前细看…… 是姜望的血。 “他在这里,被魔的力量,洞穿了腹部。” 老和尚的声音有些哑:“脏器也毁了……” 他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 那是一种令人非常难受的笑。 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他在那磨盘般的巨石前蓦然回头,用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傅东叙,咧嘴森森道:“镜世台公布的通魔之人,好像被魔杀死了啊?” 傅东叙面无表情。 他感受得到这老和尚的杀意,但并不在乎。 “玄阳他……”身形高大的苍参,声音里也没有了往日的暴躁,竟是有些干涩的:“在这里战斗过。跟一个真魔。” 神临境的赵玄阳,和一个真魔战斗,其结果自不必说……对赵玄阳再有信心的人,也不会觉得他能从一个真魔的手底下逃生。 赵玄阳的痕迹彻底消失,也佐证了那个结果…… “这里怎么会有真魔?”中山燕文皱眉道:“早在上古时代,这些魔窟通道就已经彻底断绝了,现世唯一的通道在边荒深处……这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若不能找出原因,在座谁能安枕?!” “这还用说?”温延玉沉着脸道:“自是有某位至少是真人以上的强者,在这边接引,为其提供信标,抚平现世规则,引魔入世!” 中山燕文点点头:“这是可能性最大的解释……” 他们并不知道这世上有血傀真魔的存在,真魔宋婉溪是庄承乾创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成品”,以前没有过,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 因为傀主在现世的关系,血傀真魔受到的现世阻碍,并没有其他真魔那么严重。所以也不需要抚平现世规则。 谁也不能想到,一个内府修士,就能接引真魔。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师明珵狞然盯着仇铁。 仇铁亦毫不示弱地反瞪:“谁他娘知道是谁?!谁知道是不是你齐国的肮脏手段,暗中坏我大景天骄?” “说姜望通魔的是你们,偷偷抓他的是你们,把他弄丢了的也是你们。现在说是我们坏你景国天骄?” 温延玉这样的温雅之人,此刻因愤怒而涨红了脸,手指点着仇铁道:“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交代!为此我们不惜战争!” “温真人,慎言!”姬炎月面如寒霜:“这不是你该说的话,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怒而言战,岂是良臣!我理解你心情,但你不该失言!” “失言?哈!”温延玉怒笑一声,一拂大袖,怒声道:“景国该从唯我独尊的美梦里睁一睁眼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们记住!以莫须有之罪诬我黄河魁首,以卑鄙手段擒我大齐天骄,言曰公审,却累其失踪,生死无测!而你们还一个个态度蛮横之甚,无礼之甚,景国辱我大齐已无极!今天如果你们拿不出一个交代来,我大齐必以兵戈来讨!吾以大齐政事堂朝议大夫之名,宣以此言。此言当以天地共证,好叫日月同鉴!” 师明珵将牙一错:“大齐兵事堂师明珵,附此言!” 温延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有师明珵响应,那就不仅仅是气话了。 齐帝姜述给他的权限,比想象中更大。 昔时九镇桥上师明珵对裴星河的那一句,“齐人不惜为一人死万人”,竟是真的! 而尤为重要的是…… 齐天子既然给了温延玉、师明珵发起战争的权限,那就说明,齐国是的的确确,真的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这是让姬炎月措手不及的! 且不提齐国是哪里来的底气和决心,景国本身也并不会惧怕齐国的战争威胁。 但此时此刻的他们,并没有获得相应的权限。国战,尤其是与同为天下六强的齐国国战,这不是一拍大腿就能决定的事情。 姬炎月和仇铁对视一眼,而后都把目光,投向了傅东叙。 在场的四位景国真人里,以实职而论,在这种场合,最能代表景国说话的,也便是傅东叙了。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的点…… 赵玄阳现在失踪,生死不知。姜望一事若真要有个交代,也只能镜世台来给了。 而推动姜望通魔一案的,恰是面前的这位镜世台首领! …… …… …… (十二点还有。 有余力的情况下,请大家支持一下起点中文网的正版订阅。 订阅是赤心世界前行的基础,也是作者写书的底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离题万里(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求月票) 傅东叙要怎么给交代? 自杀谢罪吗? 显然不可能! 对于傅东叙本人来说,自罚三杯都不可以。 他堂堂当世真人,执掌镜世台的存在,毋庸置疑的景国实权人物,岂该为一个内府修士之死,做什么交代? 但齐国……实在是太强硬。 是什么让姜述如此自负?是什么让齐国人如此膨胀!? 昔年旸国极盛之时,也不曾在中域站稳过脚跟。昔日之旸国,今安在? 昔日之景国,却还是今日之景国! 自顾以来,挑战景国者,无一功成, 齐国难道能够例外吗? 但温延玉、师明珵……他们所代表的齐国,实在是太强硬了。 计昭南战淳于归,师明珵战裴星河,现在温延玉当着荆国中山燕文的面,不惜以国战为挟,也要景国给一个交代。 而他傅东叙,担当得起与齐国国战的责任吗? 此时此刻,景国绝无退让之理。景国也绝不会因为齐国的国战威胁,而把他傅东叙怎么样。但是因此引发的战争,由此造成的损失……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承担了主责。 这是非常失分的事情。 景国不惧一战,但景国并没有与齐国开战的计划。恰恰相反,这一次景国四大真人锁境寻人,起因正是要尽快结束与齐国的纠纷,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牧盛之战。 若真因此开启景国与齐国的国战,那么镜世台首的位置,他决计是保不住的。 这不是官道达成、政纲有继之后的完满退位,他不仅仅损失实质权力,也会折损修行! 傅东叙沉默着,琉璃般的左眼里,无数符文奔流如瀑。 “姜望没有死。” 他忽然说。 黄脸老僧看向他,温延玉看向他,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漫步走到那磨盘般的巨石前,伸手虚点了几下。 巨石上几点褐色的血迹,变得清晰起来。 “这几滴血的落点不一般。” 他说着,伸手虚虚托在半空:“姜望在被魔的力量贯穿腹部打碎脏器之后……在这个地方,被人接住了。” 会在那种情况下接住姜望,当然不会是为了让姜望死的姿势好看一点。所以只能是救他的人。 傅东叙琉璃般的左眼里符文迅速变幻,继续道:“奇怪的是,这个人的痕迹,我却看不到。” 何止是他看不到! 在场八位当世真人,第一次搜寻之下,也只发现了姜望、赵玄阳以及一位不知来历的真魔的痕迹。 “我乖徒儿没死?”苦觉阴郁的老眼,又亮了回来。 傅东叙找出来的痕迹,的确是他先前所未细想的,也是骗不了人的。 “那么他在哪里?”他追问。 傅东叙摇了摇头,看向温延玉和师明珵:“或许齐国真人能有答案?” 师明珵冷声道:“我们要救本国天骄,自是正大光明而来,不至于行鬼祟之事!” 对于师明珵的讥讽,傅东叙并没有在意。 师明珵这句话,他是相信的。 所以他此刻也困惑非常。 那么那个看不到痕迹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呢? 为何那真魔没有阻拦?为何那引真魔入世的真人,也没有阻拦呢? 还是说其实也战斗过,只是痕迹被抹去了? 就算是抹去了,也应有“被抹去”的痕迹才对……又或者,对方匿迹的能力,远在自己的洞察能力之上? “什么意思?”全场大概只有中山燕文的心态最为超然,那两个天骄是生是死,齐景战或不战,他都不怎么在意。 因而有更多的心思,来审视这件事情本身。 “那个引真魔入世的真人,又出手救了姜望?” “也许不止一个真人……”姬炎月猜想道:“互相警惕,互相戒备,然后隐藏了痕迹各自离去?” “玄阳呢?!”苍参突然问。 傅东叙摇了摇头:“玄阳的信息我看得应该跟您差不多,只能知道他失踪了。但无法判断他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 他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捕捉到了一丝死气。 但很淡很轻,他不能确定属于谁…… 也不敢确定。 苍参愣了愣,只是道:“不管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阳是我景国天骄,我一定会尽全力搜寻。”傅东叙道。 苍参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独自往窟外走去。 什么齐景之争,国战之危,全都扔在身后。 这个因为荆国一句“通知”就暴怒如狂的“老派”真人,此时好像什么也不在意了。 他高大的身形,此刻竟然给人佝偻的感觉。 独自离开魔窟,从岩浆分开的道路走出火山口,就在火山口定住。 抬眼看了看天空,浓云低沉,显得很是压抑。 他的眉、眼、鼻、唇、发……迅速凝固,异化。顷刻化成一颗树,立在这座光秃秃的火山上。 上古魔窟之中,温延玉和师明珵一时也有些难办。 说讨要交代,但姜望好像已经获救。姜望活着和死了,要的交代自然不同。 可若说不要交代了。姜望又还失踪着…… “温真人。”这时候姬炎月开口道:“这一次不仅是你们齐国受损,我景国的神临境天骄也凭空消失,不知所踪。此事实在复杂诡异,明显有第三方势力插足,咱们最好都保持冷静。齐人不惧战争,我景人亦不惧。但我等天下强国,就算为战,也是天下雄争。若两国战争是因小人挑拨而起,岂不为天下笑柄?” 景国皇族出身的姬炎月,确实是说这种话的最好人选。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重要情报的缺失,让即使是当世真人的他们,也越思考越混乱。 一个脑补出来的当世真人,和一个未能被他们察觉的黑衣魔族,让所有的推测都离题万里。 温延玉此时也平静了下来,淡声道:“你们需要厘清一件事,此事是景国无礼在先。不是姜望去追赵玄阳,而是赵玄阳以神临欺内府,抓住姜望,要锁回玉京山……由此才引发的他们失踪一事。齐国于你景国天骄失踪无责,你们景国应该对我齐国天骄的失踪负责!” 傅东叙出声道:“庄国那边作为姜望的故国,拿出人证物证,难道不可信?我景国不过是维护上古诛魔盟约,又何错之有?” 温延玉道:“姜望得齐爵任齐职乃齐人!庄国是个什么东西,能定我齐人之罪?庄高羡何人也,能牵着你镜世台走吗?抛开一切不说,在罪名未定之前。因为你们的鲁莽行为,导致我齐国天骄失踪,这个责任,你们难道不该负么?” 傅东叙沉声道:“这是意外。我们景国的赵玄阳也失踪了!” 温延玉扬了扬下巴,只道:“如果你们不想谈,那就不谈了。” 姬炎月分别与傅东叙、仇铁对视一眼,然后出声道:“景国乃人族脊梁,该担的责任绝不会回避。请温真人放心,此事我景国会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刀在离原 姬炎月等人有怎样的决心,不得而知。 景国方面有没有诚意、有怎样的诚意,也不必再说。 关于齐国天骄失踪一事,姬炎月代表景国在上古魔窟里承诺的章程,不需要再拿出来了! 八位当世真人从兀魇都山脉离开未久,一个消息便已轰传于世—— 盛国离原城告破! 盛国名将齐洪被斩于阵中,仅以头颅归未都。 盛国之都城名曰“未”,意有“未竟也”、“未及也”,代表盛国之人,有永不停歇之壮志。 齐洪离都之前曾指旗曰,当以头颅作保,必破乌图鲁,擒完颜雄略于君前! 现在…… 他的头颅的确是作了保。 离原城已异主。 乌图鲁的军旗和大牧国旗,已经正式插在了盛国国境之内。 而有一件事情,却比这一战的结果更令人震惊。 最终将乌图鲁军旗插上离原城城头的,竟然不是牧国乌图鲁骑军首领完颜雄略,而是齐国的曹皆! 大齐九卒之春死军统帅,名列兵事堂的曹皆! 因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之死,被禁足在家的曹皆! 也就是说,牧盛这一战的牧国方主将,从来就不是完颜雄略,跟齐洪对局并最终将他斩落马下的,是曹皆这位齐国名将。 军中不可有二主,真正的完颜雄略,其实一直藏在大牧王庭中,在战争结束之后,才来到离原城,接手防务。 两军交战,其争在力、其斗在智、其杀在勇,主将的风格,决定军队的风格,也决定了战争的走向。 曹皆把完颜雄略军事风格,模仿了十成十。锋芒甚利的名将齐洪,因此展开架势,与他假想中的完颜雄略以攻对攻,兵锋交错,打得不可开交。 若把这场战事的前半部分单拿出来看,可谓是一场极高水准的对攻战,战争双方都表现出非常高明的战争指挥艺术,尤其是在进攻方面,都有着极其锐利的锋芒。 但在齐洪兵锋最烈、意欲一击抵定胜负之时,牧国这边却掀开那遮面的锋芒外衣,现出内里层层叠叠绵密的防御阵网。 齐洪一头扎进“网”中,曹皆果断出手截锋,将其斩于阵中! 盛国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从头到尾,他面对的都是一个在他认知之外的对手。要做到这一点,非牧齐两国通力合作不可得。 齐国方面说,曹皆替完颜雄略领军拔离原城,是为了给齐国天骄姜望要一个交代。 但对明眼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笑话。 曹皆因黄以行一案被禁足的时候,赵玄阳连门都未出,压根也没有对姜望有什么想法。 所以,齐牧联手在先,镜世台宣布姜望通魔,反而在后! 如此一来,齐国这次在姜望通魔一事上异常激烈的反应,也就多了一条更充分的理由——除了维护齐国的荣誉,保护齐国天骄,更是为了掩人耳目,以隐藏曹皆暗代完颜雄略之事! 如曹皆这等级别的人物,万千目光系于其身,一举一动都会被反复琢磨,要想悄无声息地做点什么,实在不容易。 但平等国借势布局意欲引动新旧齐人之争的黄以行一案,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全天下都在看齐天子如何焦头烂额,齐廷上下看起来也的确应对吃力,可事实上齐天子的落子,却是在离原城! 纵观今年以来,先有崔杼刺帝,再有张咏哭祠,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一死,马上就被借机挑动新旧齐人之争。 平等国手笔不可谓不大,布局不可谓不凶狠,甚至可以说招招致命。 然而齐天子是如何应对的呢? 面对崔杼刺帝、张咏哭祠,齐天子直接掀翻棋盘,兵出剑锋山,狠狠给了夏国一巴掌,逼得夏国交人! 这人一交,夏国与平等国也就失去了再合作的可能。夏国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被一战而破。 面对几乎要动摇国家根基的新旧齐人之争,齐天子的应对,却是借机藏起曹皆,布局中域,向景国开刀! 这刀一斩,新旧齐人之间……确实也没什么好再争。 新旧齐人都是齐人,齐人当与景人争! 争什么? 争天下霸主,争不世之雄! 平等国的诸般落子,深得稳准狠个中三味。 但是在齐帝姜述的手笔映衬下,却变成了殊为可笑的“小打小闹”。 平等国机关算尽的各种布局落子,全被齐帝扯成了幌子,变成了给齐国种种行动打掩护的行为。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平等国是齐天子的手中刀! 不然怎么这边联系夏国,回头夏国就挨打。那边挑动齐国国内矛盾,让景国趁机出手敲打,回头第一道属国的边城就丢了? 从头到尾,人人闻之变色的平等国,压根就没有被齐天子放在眼中过。 翻手为云覆手雨,不过如是! 离原城一朝被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牧国南下中域的通道,已经被彻底打开。 盛国柔软的腹部,已经彻底暴露在牧国大军的兵锋之前。 盛国的万里沃野,已在牧国铁骑的马蹄之下。 盛国这柄景国手中的利刀,眼看着就要断掉了! 而齐天子不惜把曹皆这“天下之善战者”借调出去,难道仅仅是为了帮牧国做好事吗?齐天子想要什么? 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要正视的问题,也是全天下都在等待的答案。 …… …… 在诸侯列国之外,自也有事不关己者。 官道修行自有其优劣,一方面蓬勃发展,能够以较快的速度催生强大修士,另一方面也被很多强者认为“难成大道”。 世间之路,行者万千。并非新就是好,旧便是腐朽。 现存于世的顶级宗门,大多传承古老,固守其“道”。恒久的强大,本身就是正确的一种明证。 一间静室里,一卷绘着沉云远山的水墨画,悬垂在正壁。 一只三脚兽炉,蒸腾袅袅青烟。 一女尼面画而坐,青烟越过她头顶,结成种种飞鸟之形,自在纷飞。 她妩媚的眼睛,此时宁静。 她绝艳的面容,此时肃穆。 青烟飞鸟与僧衣美人,本身亦是绝美画面。 直到一道声音,自在水墨画的远山中响起,才将人唤回现实中—— “你可后悔?” …… …… …… …… …… (那青烟飞鸟绕炉三匝,俄而散开,化作一行大字—— 热烈祝贺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 另, 起点书评区,咱们的运营弄了不少活动,有送起点礼盒的,有送姜望安安水杯的,有送姜望立牌的……正版读者可以踊跃参与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不悔此时 山水画里的远山中,竟有人在。 那人竟还说着话。 这声音难以形容,非要说的话,它像是一道钟鸣。悠远有余音。 很平静,很清醒。 听者应有自知,应有自省。 容颜极美的女尼道:“若为他故,我无悔。” 声音仍自画里的远山中飘出:“人真能无悔吗?他日你青灯黄卷,见鸳鸯交颈,见比目同游……人真能无怨吗?” 女尼沉默了片刻,道:“不悔此时。” “痴儿。”远山里的声音,似乎更远了一些,好像说话的人,正在往更远处走。 “你要救人,我允你了。你要将他安置回宗,我亦允你了。甚至帮你遮掩痕迹,抹去天机,帮你医伤熬药……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以不过问。但你自己须知道,你在做什么。” 余音袅袅,终至无闻。 跪坐的女尼双手撑席,深深低头。 这幅水墨画里的山,更远了,云也更低,恍惚一场雨就要落下。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玉真才抬起头来,望着头顶那些青烟结成的飞鸟,脸上有了一些莫名的欢喜:“我似飞鸟。” 她笑着说。 这是足以动摇春天的笑容,会叫花月都失色。 可惜在这斗室,无人得见。 美得寂寞。 花开有谢时,笑容也无法恒久。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不笑了。 玉手轻移,取来一方陶盖,将三脚兽形香炉盖上,于是飞鸟皆散去。 轻叹道:“可惜只是青烟。” …… …… 月上中天的时候,玉真回到了房间。 她今夜回来得有些晚。 照例是试了药,照例端到床边,照例灌到姜望嘴里。 药还是很难喝。 不同的是,姜望没有再皱眉头,玉真也没有再笑。 灌完药汤之后,玉真坐回茶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此时的她,面窗背床。 可惜窗是关着的,见不着月色。床上的人僵卧,也未看她。 茶略苦,当然比不得药苦。 慢慢啜了几口后,她瞧着窗格细碎的纹理,幽幽问道:“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姜望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不记得了。” 意料中的回答。 玉真是不爱喝茶的,虽然品过了八音妙茗,仍觉得茶太涩。 她将茶盏一推,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只鹤嘴玉壶来,轻轻晃了晃,酒香顿时满屋。 她就着壶嘴喝了两口。 又问道:“喝酒么?” “不了。”姜望淡声道。 玉真忽地起身,玉指勾住壶耳,大摇大摆地走回床边。 脸上有些红晕,美眸似笼醉意。 虽着僧衣僧帽,却是掩不住的人物风流。 她瞧着姜望的眼睛,很是蛮横地问:“若我定要你喝呢?” 躺在床上的姜望面无表情:“那我也只能喝了。” “识时务!”玉真赞了一声,道:“张嘴!” 姜望于是张嘴。 玉真勾着酒壶,轻轻倒转,碎玉般的酒液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线,准确落进姜望的嘴里。 “如何?”玉真止住酒液,问道。 姜望默默饮下。 “比起喝酒,我想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他说。 不知是不是这酒太烈,玉真似是忽然怒了,伸出另一只手,用拇指和食指,揪住姜望的左脸,使劲捏了捏。 瞧着怪形怪样的姜望,她哈哈大笑起来。 笑问道:“你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何以敢对我呲牙?” 姜望的脸被揪着,但却很平静地说道:“人或为鱼肉,或为刀俎。风水轮流,都是很平常的事。有些事情可以退让,有些事情不能。” 玉真眼神大胆地看着他,手上还用劲扭了扭:“你给我装什么得道高僧呢?脸可以退让,舌不能?” 姜望淡声说道:“你尽可以做任何事,就算杀了我,我也无法反抗。但这样会让你得到乐趣吗?” 玉真松开了他的脸颊,恨恨地道:“不过是仗着我对你真心实意,知道我不会害你。有此恃而无万恐,任性肆为!” 姜望垂眸道:“你骂得对。” 玉真一手把着酒壶,一手撑在姜望脸侧,低下头来,与他对视:“你现在也是个难缠的角色,不是那个单纯幼稚的少年了。你为何不跟我虚与委蛇,骗我说你也对我有意,你愿与我朝朝暮暮……如此,等你养好了伤,天下还不是大可去得?却是不必再看我脸色!” 姜望不语。 “因为你心里有我,你不能拿这话骗我!” “我没有。” “哈,你没有?”玉真低头看着他,美眸里有灼人的温度,酒气混在吐息里,一齐冲撞着他:“你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 姜望只道:“我希望你尊重我。” “想什么呢?”玉真轻轻啐了一声:“呸,臭流氓。” 这一声“呸”,又轻又细又软糯,倒像是猫尾巴在挠着你。 姜望:…… 玉真轻轻一撑,便直起身来,毫不留恋地转身,施施然往回走。 “你走吧!”她说。 姜望愣了一下,旋即才反应过来。血液奔流,肌肉鲜活,他身体的力量已经恢复,五府海也已经重新恢复了运转。虽远未及巅峰,但少说也有个五成的状态,至少“离开”……已是毫无问题了。 刚才的那口酒,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禁锢他身体状态的“锁”。 只不过姜望原以为那“锁”是伤势,现在看来,却还有玉真别的手段在。 “你太不肯放过自己,这一次的伤,又非得静养不可。所以我用了点小手段……现在你自由了。想修行就修行,想拼命就拼命,却是没人管你。”玉真背对他坐着,慢条斯理地解释完,又问:“怎么,舍不得走?” 姜望当即从床上起身。 玉真又道:“你的随身物品,包括你的那件破布衣服,都在床边的储物匣里。可别落下了,回头又找借口来寻我。” 姜望只得又回身去取储物匣。 “姜望啊姜望。”玉真叹道:“你不妨问问自己,你若是心里没有我,以你这勇夺黄河魁首的绝世之姿,怎么会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姜望弯腰拿储物匣的身形顿了顿,只闷声说道:“我没有什么绝世之姿,时无英雄,才叫我这竖子成名。受伤久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很正常的事情。” 啪! 玉真把酒壶摔碎在地上,从牙齿缝里咬出一个字:“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北出竹林 洗月庵在卫国的东北方向。勤苦书院的东南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在一片人迹罕至的古老竹林中。 此竹林幽深而静,各国舆图上几乎都不标注这个地方。 竹林无名,世人或以洗月名之。 同为天下佛宗,洗月庵不像悬空寺那样,有前后山门之分,敞开自己广阔的属地佛土,庇护信民,一寺几如一国。 洗月庵的山门是隐蔽的,不对世俗开放。 在这一点上,洗月庵与须弥山倒是更相近一些。 此刻姜望立在这清风徐来的竹林中,听着竹叶沙沙,对于前路,其实有些茫然。 玉真说是让他自己“滚”,但毕竟身在洗月庵中,需要遮掩些。所以还是她自己把人送了出来。 倒也没有太复杂,无非就是给他套了一身僧衣,戴了一个斗篷,便大摇大摆地领出了山门。 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旁人,也不知是洗月庵本就人少,还是都被支了开去。 总之顺利非常。 显然在洗月庵中,玉真也是有不俗地位的。 把他带到竹林里后,她便翩然去了,什么话也没有留。 姜望静静想了一阵,先找了一处僻静地方,把破破烂烂的如意仙衣穿在了里间,好让它能够吸取力量慢慢恢复。 虽然玉真嫌弃地说它是破布条,虽然它的确也一直是破损状态……但它委实已是身上最好的法衣了,自己嫌弃不得。 关于接下来的路,姜望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勾连了太虚幻境,打算先了解一下外间的情况。 福地已落到了排名第四十七的虎溪山,这自不必说。 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也拱手让了,此时的第一,却是“灵岳”。 看来左光殊在这段时间确是没有少努力,应该也是在为山海境做准备。可惜自己已是去不成,不然天下第一内府的天府之威,该叫世人瞧瞧才是…… 积存的纸鹤之信不少,宁剑客有三封,都是在问什么时候有空切磋。算算时间,大约是在镜世台公示他通魔之后,就不再有信来。 左光殊的信有五封,先是问怎么回事,再是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再是让姜望见信回复,说他或许可以帮点什么忙……信件截止到赵玄阳追踪到中山国的那一天。 重玄胜的信倒是攒了有九封,信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全是对现状的总结,以及给姜望的建议……那些建议之复杂,简直是已完全不信任姜望本人的思考。 譬如最近的这封—— “天子以曹皆将军暗代完颜雄略,斩齐洪,破离原城。天下风波正起,你若已经得救,暂不宜现于人前,可继续隐蔽下去。毕竟你的失踪,对我们谈判很有利。你若还为赵玄阳所挟,又或困顿于其它,速速报于我地址。你若看不到这封信……当我没写。” 不过养了几天伤,天下竟风云突变,演至如此局势!真有隔世之感! 姜望与重玄胜写了一封回信,信上只有九个字——“赵玄阳已死,我暂得脱。” 等了一阵,没有等到重玄胜的回应,他便退出太虚幻境,稍稍辨认了方向,自往牧国而去—— 他的第一个目标地点,其实是悬空寺。在重玄胜的信里,他已知苦觉为他做了什么,甚至哪怕是在现在,苦觉也仍然在寻找他。 所以他至少也得先给苦觉报个平安。 但一来,他直接去找苦觉,很容易被景国发现。二来,苦觉正满天下找他,行踪不定,在不能公布身份的情况下,他还真未必找得到苦觉。 好在净礼和尚的行踪是固定的,作为苦觉的爱徒,净礼应有联系到苦觉的办法。 此外,去悬空寺之后,归齐也容易,是比较安全的选择。 但是从洗月竹林到悬空寺,却也没那么简单。 离原城之战尘埃落定,但它恰恰只是战争的开始…… 牧景的战争! 牧国夺下离原城之后,牧盛双方都在不断增兵。 盛国以及盛国背后的景国,绝不会认可离原城的结局。而牧国方面好不容易折断了盛国之“刀尖”,直欲饮马中域,自然也不肯相让。 两大霸主国一旦正面碰撞,其结果是什么? 已成焦土的河谷平原,或许是一个答案, 由此蔓延的景国与牧国之间,囊括北域和中域无比广阔的空间,都有可能成为战场。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出于安全考虑,姜望绝不打算横插这片区域。 如此一来,从牧国的大后方绕行,转道曲国进入东域,反倒是一条最可靠的路线。 他总不能又穿过长河,跑到南域去,从南域绕回东域。那样更远,也更不安全。 此外,经行牧国,也可与小五见上一面,告知平安,免得他担心。 这条路线乍看起来复杂,却已是姜望在仔细判断过形势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 重玄胜回信的时候,是在晚上。 彼时姜望头戴斗篷,披一件普通的褐色麻衣,已经赶了很远的路——玉真给他遮掩的僧衣自是早早换下了。 倒也不是什么女装之类的尴尬事情,那件青灰色僧衣是中性制式,并不分男女。只是牧国是奉行神道的国家,且苍图神一家独大,对和尚道士什么的,都没有太多好感。 他穿成现在的样子,纯粹是为了避免麻烦。 找了一处隐蔽所在,再次进入太虚幻境,便见得重玄胜的胖纸鹤蹒跚飞来。 姜望也不看信,直接开启了星河空间。 不多时,两人便于璀璨星河中再相见。 星河横贯,竖一座小亭。 两人对坐,没有什么热泪盈眶,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重玄胜看着他,一脸古怪:“你把赵玄阳弄死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没得选。”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皱成一团:“自家兄弟面前,你可以不要把牛吹得这么大吗?” 姜望:…… 这次他还真没想吹牛,是的的确确对赵玄阳的死有些遗憾。 但是没有办法,实话实话就已经像是在吹牛,怪谁呢? 姜望只得再叹一口气:“你不懂我,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太强,超出了你能够理解的范围。” “适可而止吧你!”重玄胜一拍石桌,脸上肥肉也跟着抖。 “好吧。”姜望无奈道:“其实我之所以能杀他,是因为……” “打住!”重玄胜连忙做了个截停的手势:“我不想听你是怎么杀了他的,我怕毁了兄弟在我心里的纯洁印象。” 虽然明白这是重玄胜不想探究他的隐秘,但这话……怎么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那边重玄胜已经道:“咱们现在只讨论这件事情的后续。” 姜望想了想,还是道:“我还是跟你详细说一下经过吧,也免得你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想什么?” “咦。”重玄胜诧异道:“你既不知我在想什么,又怎说是乱七八糟呢?” 看着这张熟悉的胖脸,拳头也很熟悉地痒了起来。 “换个地方聊?” “我不。” 毕竟是劫后余生的人,再看这个世界,已宽容了许多…… 我料诸君多蠢货,料诸君见我应如是。 姜望松开拳头,豁达地笑了笑:“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如是这般地,把上古魔窟里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赵玄阳收到指令要杀他,包括血傀真魔宋婉溪,包括七恨魔功,包括那黑衣魔族……唯独是玉真,出于某种他也说不清楚的心理,只说是一位洗月庵里的旧识。 “你是说,你手头有一位真魔战力?”重玄胜目瞪口呆。 饶是他身处名门,见识广博,也不得不为姜望的际遇惊叹。 由此思及,姜望在庄承乾和白骨邪神的对弈下,死里求生,夺下血傀真魔的过程,又是多么惊心动魄! “目前只有在上古魔窟里,才有机会召来。”姜望纠正道:“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不会再做尝试。所以也差不多可以说,等于没有。” 已经被那恐怖的黑衣魔族所关注,再把血傀真魔当做可靠手段,无疑是愚蠢的行为, 重玄胜忽地笑了起来:“有趣极了!八位当世真人,齐赴兀魇都山脉,没有放过一丁点痕迹,最后却得出了一个离题万里的结果!” “也不算离题万里。”姜望道:“确确实实是有第三方势力出手,只不过那个第三方,是在万界荒墓中罢了。” “对,对。”重玄胜笑道:“还有那个能够瞒过真人眼睛的、你的旧相识!”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来:“我怎么觉得,这个所谓的旧相识,又是一个乔燕君呢?” 姜望只道:“我懒得跟你鬼扯!” 重玄胜想了想,说道:“那么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赵玄阳为了躲避苦觉的追逐,挟持着你藏身上古魔窟。你们在上古魔窟里呆了几天,然后你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位真魔跨界而来,赵玄阳拔剑战之。在战斗的过程中,你被一枪洞穿了脏器,打破了五府海,陷入昏迷,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荒山里,你的伤势已经被处理过,但你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也不知道那座魔窟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全都不知道?”姜望问。 “你当然不知道。”重玄胜道:“不然你怎么解释你的血傀真魔?” “为什么不说赵玄阳已经死了,尸体也被真魔带去了万界荒墓?” 重玄胜冷道:“他的生死,还是留一些悬念为好,免得有人发疯……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别人会信吗?” “齐人必然相信,因为你必须是清白的!尤其是在现在的局势下。”重玄胜反问道:“至于其他人,信不信重要吗?经此一事,难道还有人能搜魂验你清白?” 姜望苦笑一声:“若有不损神魂而证清白之法,我倒愿一试!” 重玄胜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苦闷。 整个事件发展到现在,最无辜的便是姜望本人。 可现在他还不得不说谎以保护自己,因为他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你真的清白,你就能清白! 无事都能被诬以通魔之罪,一个血傀真魔宋婉溪,足以让人打得他万劫不复。 “姜望啊。”重玄胜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太耀眼了,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有多耀眼。王夷吾是你的手下败将,天涯台是你登名的踏脚石,黄河之会后,你已是旭日当空!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你?” “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所有人都会看到你。视线落下的同时,影响就已经发生。善意是温和的,恶意是刺眼的。所以善意往往见过即忘,而恶意却会被累积、被无限放大。” “它会让你苦闷,让你怀疑自己,让你委屈,愤怒。如果你觉得自己举世皆敌,不妨往身边看一看,支持你的人从来不少,相信你的人从来不少。” 他用指了指自己:“至少我这几百斤肥肉,永远站在你这边。” 倒是没有想到,重玄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概这一次镜世台的追缉,也令他心有余悸吧? 从照衡城到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的确是非常艰难的一段路程。最难的,不是强大的对手、遭遇的危险,而是还要同时背负污名,承受太多的敌意。 是那种申诉无门的委屈,是那种“我何其无辜?”的愤怨!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万人憎厌,如何幸免? 仇恨、憎厌、冤屈,要么杀死一个人,要么杀死他的心。被这些痛苦负面冲击过后,往往只会留下满目疮痍……就算活着,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由此生怒,生怨,有恨世之心……实在是常见。 “几百斤肥肉!”姜望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这么腻!” “我真怀念刚认识你的时候!”重玄胜咬牙道。 姜望挑了挑眉:“那时候我还惯着你是吧?” 重玄胜幽幽道:“那时候你还打不过我。” “呦呵!”姜望笑了:“这是想揍我啊?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论剑台上走一遭?我让你一只手。” 战斗中让一只手,战力几乎要折半。 重玄胜脸上肥肉一颤,明显有些心动:“让握剑手?” 姜望很敞亮地道:“都说了给你机会,你说让哪只手,就让哪只手!” 重玄胜忽地冷笑一声:“原来你已经成就天府了!” “我倒是想,哪有那么容易?”姜望一脸无辜地道。 重玄胜哈哈大笑:“本来我只有三成把握,现在有十成!好你个姜望,长得人模狗样的,尽不干人事,跟我玩脏的!” 姜望想不通自己哪里露了馅,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重玄胜的笑声骤然截住,冷道:“现在。” 姜望:…… 这连环诈真是让人牙痒啊! 重玄胜又问:“既已成就天府,你第五府的道术刻印了吗?” 姜望如实摇头:“第四内府都没有来得及,没找到合适的。” “行。”重玄胜笑了笑:“你找个地方先躲起来,遮掩好身份,我去与你要些好处。” 姜望愣了愣:“找谁要?” “活该你拮据!”重玄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大齐正以为你讨公道的名义,在向景国施压。” “所以呢?” “所以你现在还不能在人前现身,你得隐藏好自己,扮演好你这失踪天骄的角色!” “我知道啊。”姜望点头:“我现在就扮着呢!” 重玄胜长叹一口气:“你乃堂堂天下第一内府,信义无双姜青羊。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是绝世天骄,人间好儿郎!焉能藏头露尾,叫世人耻笑?” 姜望不以为意:“嗐,这有什么……” 重玄胜已经很严肃地打断他:“除非加钱!” 姜望瞬间坐得笔直,用同样严肃的语气回道:“你说得对,我的确牺牲太大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以火明长夜 “哇呀呀,神兽召来之术!” 柔软的云地之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绷着小脸,十指变幻如飞,连换了好几个花活,最后并成剑指,煞有介事地往前一点:“急急如律令!出!” “汪!” 兀地一声吠,一张云毯被掀开,一只灰不溜秋的小狗跳了出来。 “嗷呜呜呜!” 龇牙咧嘴,很是威风。 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清丽绝伦的女子,以手支额,很是无奈地道:“姜安安,这就是你几天不练字,辛苦研究出来的秘术吗?” “怎么样?”姜安安喜滋滋道:“我厉不厉害呀?” “你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叶青雨叹了一口气:“我反正头疼得厉害。” 姜安安往她面前挤,噘着嘴道:“我这不是看你不开心,想逗你笑嘛。其实功课我都补上啦。” 她捧着她的宝贝松鼠匣,从中取出好几叠纸来,上面都是规规整整的大字:“你看嘛。” 叶青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我是着急修行上的事情呢,没有不开心。” “回头让我哥教你!”姜安安小手一挥,很大气地道:“我哥可厉害了!” 叶青雨随口道:“修行上的事情……我爹也还行!” 姜安安眨巴眨巴大眼睛,歪头问道:“我哥是天下第一,叶伯伯是第几啊?” 叶青雨:…… 很难跟一个小孩子解释,内府境与洞真境的差距。天下第一内府与天下第一的区别,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况且妹妹崇拜哥哥,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却也不必打破。 她只能勉强道:“好,回头我请教你哥。” 姜安安想了想,问道:“楚国远不远?” “挺远的。”叶青雨问道:“怎么啦?” “我哥说他去楚国啦,楚国人哭着喊着求他去指点那个迷什么……”姜安安说着,召出自己的小云鹤,摊成一张信纸,直接趴在地上,写了起来。 “我让我哥给你带礼物!” 她写着写着,扭头看向叶青雨,眼睛晶晶亮:“楚国有什么好吃的呀?” 叶青雨先是有些感动,继是哭笑不得:“这礼物到底是给你带,还是给我带?” 姜安安嘿嘿一笑,在信纸上画了一个大圈圈,圈圈里写,“超多好吃的”,旁边又加了一个备注,“两份”。 写完之后,又满意地看了看,开心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汪呜呜呜……” 蠢灰亲昵地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胳膊,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被她伸手推开:“没有你的份!你都藏得不好,被好多人一眼就发现了!” 蠢灰还以为是在夸它呢,开心得摇头晃脑。 “笨死你算了!”姜安安把信纸轻轻一折,丢在空中,它便化作云鹤,绕了几绕。 蠢灰跳起来想去扑,被姜安安伸手摁住。 在不知道确切地址的情况下,云鹤传信是需要得到收信人的呼应,如此才能万里奔赴。 云鹤若是寻不到人,便只能在它最后得到呼应的地方一直飘荡。 那地方其实只能是中山国——赵玄阳擒住姜望之后,便将所有联系外界的手段都截断了。 叶青雨背手在身后,悄悄施了个障眼法,不让安安发现,她的云鹤其实并未往楚国方向飞。 念及这些,叶青雨难免有些愁容。 姜安安瞧了,很是关心:“你怎么还是不开心呀?” 大人总以为自己的心情能够瞒过小孩子,但其实往往不能。小孩子对情绪最是敏感。 “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叶青雨解释了一句,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温柔笑道:“我没事噢。” 姜安安想了想,咬咬牙,脆生生很有决心地道:“我把我哥哥分给你吧!” “啊?”叶青雨脸上忽地飞起红云:“这……怎么分。” “让他也做你哥哥!”姜安安一副‘我很伟大’的表情:“这样你也可以跟我一样开心啦!” 叶青雨木然地噢了一声,随即恢复了清冷:“你该去练字了。” 姜安安:? …… …… 安慰不成反被教训的姜安安噘着嘴走了,很没有眼力见的蠢灰,屁颠屁颠地跟着离开。 浑不知自己已经被“委以重任”的姜望,还是第一次踏足草原。 放眼望去,莽莽苍苍,天地一片辽阔! 就像从逼仄的斗室走出,拨开蛛网、云翳、荆棘,骤然就领略到了大自然的胸怀。 它是如此宽广无垠,可以包容最自由的灵魂。 时值秋月,草原已经褪去了青翠,那扑满视野的“草衣”,绿中带黄,黄中染红,午后的阳光垂落,正是一个斑斓的秋! 此时的姜望,戴斗篷,穿麻衣,俨然一个孤独的旅人,在茫茫无际的草原上拄杖而行, 斗篷还是曾经顺的胖瘦人魔的那一只,拄的却是得自碧珠婆婆的行思杖。 说起来与这行思杖配套的,还有一只云暮樽,有奇毒无比的五色鱼养在其间。但姜望却几乎没怎么用过。 因为它毒性太烈,号称“受一吻而必死”,等闲时候姜望不会拿出来用,可是在真正遇到危险的那几次……拿出来也没有用,甚至根本拿不出来。 是以这条五色鱼在跟着姜望之后,竟度过了难得清闲的时光,几乎没有干过活,每日在云暮樽里优哉游哉,属于白吃白喝的典型。 跟蠢灰比起来,简直是咸鱼懒狗,一时瑜亮。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 五色鱼是姜望没有拿出来用……蠢灰是没有用。 姜望漫步在无边的草原,经过野马、牛羊、牧民、海子,难得地去除了紧绷,脸上带笑,神思飘渺。 不去想天下的形势,不去想镌刻在庄国的仇恨,不去想那些取舍、得失、毁誉…… 有一种难得的自在。 天地辽阔,悠然我心。 对于同小五的再会,他很是期待,也不知那小子跟牧国公主处得如何…… 听小五说,邓叔现在是一名五马客,过着安宁的日子,不知现今在哪里售卖货物,每日挣几个银钱? 人世多艰,更要攫取点滴美好,方能以火炬明长夜,驭扁舟渡苦海。 故人相逢,自是其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万般皆在修行中 上古魔窟里黑衣魔族那一枪,和洗月庵里养伤的日子,算是强制性地勒住了马蹄。 一直以来一刻不敢停歇、一息不肯停留的姜望,不得不停下脚步,松了他紧绷的弦。 弓须养弦,剑须养锋。 人非器物,更是该有松弛之度。可是就像玉真所说的那样,姜望太不肯放过自己。 披荆斩棘,绝不退缩,破敌的时候,也难免自伤。 强大的时候可以掩盖一切,晦沉的时候,不免照见伤痕累累。 僵卧孤衾的日子,又何尝不是一种放松呢? 就像是睡了很长的一个觉,此时醒来,万物复苏。 在这无边的草原上自由行走,姜望左手拄杖,右手捧着一卷书,时不时看上一眼,便诵读一整页——书是来草原之前,在路边的书店里买的。 重玄胜要他隐藏行迹,扮演好失踪的天骄,以利于齐景谈判。劫后余生的他,本也不打算再做什么大事,绕行去悬空寺的漫长旅途中,正好捡起之前“读万卷书”的念头。 养伤是一事,早课晚课是一事,道术琢磨是一事,剑术雕琢是一事,感受世间风物是一事,读书亦是一事…… 万般皆在修行中。 向内认识自身,向外认识世界,就是人成长的过程。 姜望此时读的这本书,名曰《白虎通义》。却不是什么兵家典籍,而是一部号称“讲论五经同异,统一今文经义”的儒家经典,当然它所谓的“今文”,已是昔年成书之时。“统一”的自然只是当时当刻,而未及、也不可能及现世。 如今读来,难免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 曾经与朋友们讨论读书一事,照无颜便建议他读此书,说是“此书经典之处,再过百年也不过时。而恰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地方,才不至于将你框了进去。” 意思是说,那些与现世儒学矛盾的点,可以帮助姜望摆脱禁锢,叫他不至于陷进去。这是知道姜望并非儒家门徒,所以给出的恰当建议。 照无颜还说过,读《白虎通义》,最好先读《春秋繁露》,因为这两本儒家经典里,前者恰是继承了后者。但姜望在书商处没有买到,只好先读了再说。 此外,在姜望表示要读书之后,李龙川也推荐了一些兵家经典,许象乾热情推荐了……他自己编纂创作的《神秀诗集》。 他自谓他写诗“可称神秀矣。” 所谓意可胜句,神可胜意,他许象乾自负诗才,平生不输于人…… 总之这本诗集至今还躺在储物匣最里面,姜望一直没有勇气翻开。 全然遮去往日的身份,剑也收在储物匣里,唯有腰间的白玉依然佩着……反正对很多人来说,它也只是一块普通的玉。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大齐青羊子,都好像是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 他只是天地一孤鸥,人间一旅人。 如此修行、读书、赏风景,一路去往无垠草原上的至高王庭。 偶然间路遇一群野马,姜望也起了童心,用行思杖这驭兽之杖,收服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此马比不得焰照灵性,但在普通的马里已算得绝品。 坐于马背上,也学那些个书生,摇头晃脑,诵曰经史子集。 “嘿,莫耶来!”一个脸上有几点小雀斑的草原少女远远喊道:“你这马卖不卖?” 她本来正在拿着一把草料喂牛,见得姜望……的马之后,激动非常,当即跃上一匹矮脚的小黄马,驱马而近。 那矫健的身姿,令人眼前一亮。 她的马虽矮,跑起来却也快得很。马尾和少女的马尾,一齐荡在风中。 “莫耶来”是草原语,意为“远方的旅人”。 说起来天下各国的语言,其实差别都不算太大,至少对超凡修士来说,那点差异很容易掌握。 很多国家的语言,都是在景国语言基础上发生的演变,而景国语言往上追溯,本就是道门时代的语言发展而来。 无怪乎景国自负历史,而道门号为万流之宗。 当然,文字本为“述道”之用,由各人对“道”的理解不同,也由此产生文字的差异。这是诞生有别于道门语系的其它语言之土壤。 除了口音之外,牧国语言的不同之处,主要就是从苍图神语中继承的一些名词。诸如“莫耶来”、“阿图鲁”。 而如“曳赅”之类非神系语言的名词,则又是草原人在漫长历史中的一种自然演变了,属于另一种语言演化体系。 现世广阔,列国繁多。非是饱学之士,不足以厘清这些区别。 姜望当然是不够“饱学”的,但好歹知道赵汝成在牧国发展以后,也特意记了一些草原的常见词语,此时倒不至于抓瞎。 摇了摇手里的书:“不卖,不卖!” 说话间,那草原少女已经驱马近前来,眼神热切地打量着他这匹马,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 她五指大张,伸到姜望面前:“我用五头牛跟你换!” 姜望云淡风轻,继续摇书:“不换,不换!” “嘿你这书生!”脸上有着几点小雀斑的少女,在马背上叉住腰:“我又不叫你吃亏!你怎样才肯换?” 听听这称呼! 书生! 姜望心里美滋滋的。 这才读了几天书啊,就有儒生气质了。果然天赋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斗篷麻衣龙头杖的形象,是多么耐人寻味。也就手里那本书,可以凑合凑合猜个身份了。 “这个……” 姜望琢磨着自己应该更向儒生形象靠近一些,读什么书,就近什么道嘛!绞尽脑汁想了想:“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子曰过,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少女劈头盖脸地道:“子还曰过,君子要成人之美呢!你咋不听?” 遇到对手了! 想不到草原之上,也有熟读儒家经典的饱学之士! 看此女子平平无奇,想不到腹有经纶! 姜望严肃起来,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阁下不说扫榻以待,也不该一见面就看中我的马吧!这岂是待客之礼?” “少说这些没用的!”少女一甩手:“你就说,是不是要加钱吧!” “呵!”姜望自觉占据上风,乘胜追击,用清朗且正派的声音道:“吾视金钱为粪土,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也!” 说罢还一甩麻袖:“不必多言!” 少女看了他半天。 “有病吧!” 打马自去了。 姜望:…… 忍不住对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我辈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咱们辩经归辩经,可不兴骂人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风雪满天 “你管这叫‘辩经’?!” 姜望在马背上回头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有着一对大小眼的年轻士子。 此人从金黄色的远处走来,身着儒衫、背负书箱,非常典型的游学儒生打扮,正眉头紧皱地看着他。 李鬼遇上李逵,着实有些尴尬。 幸亏姜望戴着斗篷,不虞叫人看见脸色,当下冷哼一声,高傲地拨马而去,以示自己不屑跟这人计较。 “欸!”这人身形一晃,拦在了马前:“别走哇,刚刚戏弄人家小姑娘,不是很来劲?你不是要辩经嘛,我与你辩!” 他面带讥笑:“不过我得先教你什么叫‘辩经’!” 姜望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戏弄人家小姑娘,是很认真地在“辩经”,但对方正义感过剩,也便由得他去。 当下一言不发,继续拨马,转向。 这书生身形一晃,又拦在马前,似笑非笑:“我辈儒生,出门在外,当不惧切磋。你怎么老要走呢?不知阁下是哪家书院出来的?师从哪位大儒?本经是哪一部啊?” 什么本经不本经的,听不懂。 姜望烦不胜烦,随口道:“我青崖书院的,行了吧?今日没工夫与你计较,就此别过!” “欸~巧了!”这儒生很是矜傲地道:“在下方宗文,正是青崖书院弟子!阁下不妨摘下斗篷,咱们师兄弟也好认识一下啊?” 他在“师兄弟”上咬了重音,显然认定姜望就是败坏儒门弟子名声的奸佞之人,并伸手就来掀斗篷。 姜望驭马后撤几步:“这位道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哈!又成道友了?你好歹也称个‘仁兄’什么的,才像几分样子。”方宗文气势汹汹地往前迫进:“不肯摘斗篷,是见不得人吗?哪里来的牛鬼蛇神,也装儒门弟子!” 姜望说他不过,开始撸袖子:“你当真要与我辩经?” “呵,怎的?”方宗文也跟着气势十足地撸袖子,一边冷笑道:“说不过就想动手?做贼心虚?你可知君子六艺是哪六艺……啊!” 说话间,右眼就挨了一拳。 砰! 接着便是左眼。 两眼一黑时,腹部又吃了一拳,整个人在地上弓起来,仿佛全世界都开始弯曲。再被一记勾拳打中下巴,世界又变得平整了…… 好一阵噼里啪啦过去。 方宗文已鼻青脸肿地躺在草地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书箱整个散架了,书籍散了一地。 当中还有一本《春秋繁露》,正是姜望没买到的那本书,顺手就捡了去。 一边随口道:“师弟,‘辩经’是师兄赢了,想来你也没什么话好说。师兄借你本书,读完了还你。” 这些刻本典籍都是随处可以买到的,也不涉及什么修行知识,并不贵重。 方宗文不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飞身上了马,径自东去。 他并未下重手,对方看起来很凄惨,其实都是皮肉伤,过一会就能活蹦乱跳。现在躺在那里不肯起,纯粹是自尊心过不去。 还书倒也容易,这方宗文既然也是青崖书院的弟子,回头还给许象乾便是。 读读书,骑骑马,揍揍人。 人生真是快活! 又名“神镜湖”的天之镜,是整个东部草原的中心。牧国至高王庭,就在天之镜旁。 姜望自洗月竹林出发,首先进入的,是草原的西南部,故而此时要往东行。 说起来,牧盛两国在前方的战事,好像根本未曾影响到草原上来,牧民们的生活依然平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反应了牧盛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 只怕要等到景国真正派兵入场,这无垠草原可能才会紧张起来。 而景国能够在盛国投入多少兵力,齐国的态度又很重要…… 姜望将这些想法甩在脑后,继续前驰。 路上还经过了那脸有小雀斑的少女的家——那是一顶很大的毡房。在这个部落里看起来也是较为显眼的,说明她家境还不错,在部落里数一数二。 彼时牧民少女正在毡房前刷马,瞧着这奔驰而过的枣红大马,满眼热切。 不过既然先时“交易”失败了,此刻她也什么都没再说。 更不存在纠集族人劫掠的想法,虽然好多青壮的汉子这时都在家,足能给人一个教训…… 草原人性格直接,喜欢就开口,想要就说,但同时,草原人也有草原人的规矩, 肆意劫掠为恶的是马匪,不是苍图神的儿女。 在草原上纵马的感觉,畅快非常。 万里晴空,满目金黄,心情也跟着开阔。 姜望正盘算着见得赵汝成和邓叔之后的事情,脸上挂笑,忽然视野一暗,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 霎时间霜云压顶,再一霎天地飘雪。 气温骤降。 与此同时,有咆哮之声震彻天地。 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伸手已难见五指,漫天落雪被狂风席卷,呼啸而来。 白毛风! “白毛风”是冬日之时,大风吹雪,往往席天卷地。 是牧民最惧怕的灾害之一。 但现在是秋日,怎么会有白毛风? 而且这雪下得这样突然,这风刮得这样突兀! 胯下枣红马瑟瑟发抖,上一刻还鬃毛猎猎,威风矫健,这一刻整个已经跪在地上,慑服于天地之威。 姜望一把将它举起来,转身疾飞。 这种规模的白毛风骤然出现,背后必有因由。 草原上自有强者,隐藏身份的姜望也不想去招惹什么麻烦。 但刚刚路过的那个小部族,一个超凡力量也无,显然是不可能扛得住这么突然的白毛风的。 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他无法置之不理。 …… …… 乌颜兰珠是察哈部落的族长嫡女,他们这一支部族,份属于忽额连部落。 忽额连再往上的涂氏,才是草原上最高贵的真血部族。 她本来好好地在刷马,刷过马后,还要继续去喂牛。 这些都是她的牛、她的马,她的嫁妆,她得好生照料着。 但忽然之间,就见得天昏地暗,四野已是白茫茫! 她如何不知,是白毛风来了! 可白毛风都只在冬日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出现在秋天还是头一遭,根本没有防备。 而且往日来白毛风之前,至高王庭里的修士,大多会提前给到通知,他们也好把牛羊全都安置好。 乌颜兰珠怔在毡房之前,一动不动,心冷如冰。 牛完了,羊完了,嫁妆完了,部落也完了! 在极端的恐惧和无力之中,她忽然看到一个手举枣红大马的人影从天而降,拦在了漫天风雪前! 人竟然托举着马。 是那个古里古怪跟她掉书袋的男子。 此时见得其人,只将那匹枣红马往身后一放,一手伸掌前按—— 漫天风雪,竟为他停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海的眼眸到暮年 天地皆白,呼啸茫茫。 有一人独立风雪前,只手隔世。 乌颜兰珠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幕了。 看着那斗篷麻衣的背影,感受着那种在天灾前的强大和不可撼动。 她竟然想到了圣山,目光一时痴了。 整个察哈部落里,那些正要奔逃或等死的牧民们,陆续走了过来。全都来到这斗篷麻衣之人的身后,嘴里诵念着“苍图神庇护”之类的话,虔诚地跪伏于地。 在茫茫暴风雪被伟力拦截的神迹前,牧民们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雄伟的穹庐山啊,撑住了草原的天。伟大的苍图神啊,照耀着您的善民。从东之原到西之野,如海的眼眸到暮年……” 这些牧民并没有超凡的伟力,这歌谣也见不到什么神奇之处。只是被虔诚地吟唱着,有了安抚人心的力量。 姜望直面风雪,在他的右手之前,霜白色的不周风静静旋转。 在遮天蔽日的暴风雪里,这一缕风瞧来如此纤弱,但它却似烛火点亮长夜,在暴风雪中,使风雪不能再进。 号称八风中杀力第一的不周风,连黄舍利那狂暴的景风都能撕裂,对抗一场突来的暴风雪也不在话下。 但这场“白毛风”范围太广,至少姜望现在并不能感知到其极限,他也只能护住他看得到的这个小小部族罢了。而无法溯其根本,断其源头。 在茫茫的暴风雪中,有一个身影缓缓而来。 说“缓”其实并不准确,这人速度是很快的,只是在这白毛风的覆盖范围里,有一种举步维艰的错觉,显得较慢。 姜望猜想他应该是至高王庭派出来“救灾”的强者。 因为对方目标很明确,是直往这处部落而来,远远见他已经庇护了这里,立即便已转向。 只有一面白色圆牌在风中疾射而来。 “莫耶来,白毛风散后,可执此牌到至高王庭领赏,找苍羽即可!” 声音在风雪中落进了姜望的耳朵里。 苍羽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牧国负责治安的机构,类似于齐国的巡检府,但职能更复杂一些,还要定期巡视草原、仲裁牧民纷争等等…… 这两个字,是为苍鹰之羽,寓意为“神的翅膀”。 苍羽所属的超凡修士,则被称为飞牙。 姜望扫了一眼手中圆牌,见它似是兽骨磨制而成,通体雪白,唯独在正面刻有一支飘羽,的确是飞牙的标志。 翻手将它收起,并不如何在意。 倒是这名飞牙的出现,让姜望愈发意识到这场白毛风的突兀。显然连苍羽都没能提前预知,现在才急急忙忙做出反应。 若不是姜望正好在附近,察哈部落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以至高王庭对草原的掌控来说,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才对。无论是什么邪物、灾厄,至高王庭又怎会让它轻易波及到普通牧民? 不过姜望也不打算去探究,牧国多得是能人。他只是路过草原,见见老友,更无别求。 这场白毛风,来得快,去的也快。 大约只持续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消散。天地澄阔,空气中有一种雨后的清新味道。 想来是苍羽已经控制住了源头。 姜望收了不周风,回身一看,身后已跪伏了数百位牧民,男女老少都有。除去失踪的、外出未归的,大概整个察哈部落都在这里了。 跪伏在最前面的老者,颤巍巍膝行前来,口称:“神使大人!” 低头想要亲吻姜望的靴子。 姜望不肯受这礼,赶紧一步退开,躬身回礼道:“诸位快请起吧,我只是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值当如此大礼。而且,我也不是你们的神使。” 作为现世最大的神道国家,苍图神并不吝啬神迹。溯往及今,神使不知凡几,都有赫赫声名,为草原传唱。 但一代相继一代,在如今的草原上,说到神使二字,只特指苍瞑一人而已。 这位在观河台上未能出手的强者,常年戴着斗篷,独身游走在草原。对抗灾厄,护佑牧民。他的名声在草原传唱,他的塑像被很多牧民供奉。 但他的真容却无多少人能知。 察哈部落的人有此误会,倒也并不稀奇。 那老者虔诚地亲吻了地面,才起身回转,张开双手驱赶道:“都回去,都回去!咱们神使不愿暴露身份!” 显然他并不相信,外来的强者会帮助他们。会在白毛风前救他们的、戴斗篷的强者,只能是现世神使。 数百位牧民又齐齐对着姜望行礼,那种虔诚和肃穆,根本无法被打断。脸上带着感恩或者敬畏的情绪,各自散去。 姜望摇了摇头,也无意去纠正什么。 随手把瘫软在地上的枣红马拍起,借助行思杖的力量,对它稍作安抚,使得它又精神抖擞起来。 这才翻身上了马,对老者挥挥手:“老人家,有缘再会!” 枣红马便迈开蹄子,似一朵红云飘远。 察哈部落的老族长再次跪伏下来,以额触地,送神使远去。 心里却也有些惊讶——这神使,好像跟神庙的祭司大人们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似乎没有那么高、没有那么远。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匹矮脚马呼啸而过,奔驰在前方。 “乌颜兰珠!”他生气地喊道, 那匹马,和马上的少女,却并未停留。 …… 自往东去,行不得多久,便又听得马蹄声骤。 姜望轻轻一按,枣红马便乖乖停下。回身看去,果然是那脸上有着小雀斑的草原少女。远远地冲他招手,骑着她那匹小黄马,驰骋而来。 “姑娘何事?”姜望问道。 “我是来感谢你的!”乌颜兰珠道。 姜望轻声笑了:“你们已经感谢过。” “不不不。”乌颜兰珠把头摇得飞快:“他们在感谢神使,感谢苍图神,但我知道,你不是神使!我不来谢神,我来谢你!” 这少女身上,有一种健康、鲜活的气息,让人心生亲近。 先时那些牧民跪伏感恩的时候,也独她是站着的。 姜望之前与她“辩经”玩闹,一则是自己处在难得的放空状态里,二则也是见她率真有趣。 此时亦饶有兴致地问道:“何以见得?” 乌颜兰珠很直接地说道:“神使会保护我们,就像牧民会保护牛羊。但神使不会容忍我骂他,就像我们牧民,也不会容忍对我们翘蹶子的牛羊。” 斗篷之下,姜望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少女对神的态度倒是与其他人不同,想是读了很多书的缘故。 但这话可不是什么安全的话,叫“神”听了,未必能高兴。 “好。”出于保护对方的目的,姜望把话题掰回来:“我已经接收到你的谢意了。” 乌颜兰珠大胆地瞧着他,灿烂一笑:“莫耶来,你怎的不把斗篷摘下?苍图神神光照耀下,我们都无须遮掩太多!” “神的光辉,并不能照耀到所有人。”姜望笑道:“尤其是我这种遮住自己的。” 乌颜兰珠有些低落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恩人是什么样子。” 姜望足跟一敲,枣红马便又小跑起来,他只对这少女,摇了摇手里的书:“多读书,关于这个世界,你想知道的答案……书里都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留待他日赏 瞧着那麻衣斗篷的身影,在红云上飘远。 乌颜兰珠撅了噘嘴:“什么嘛!皇帝陛下每年都给部族发好多书。看你那磕磕绊绊的样子,我读的书可比你多!” 当然这话她不好跟‘恩人’说,只能私下里抱怨。 “唉!” 再看了一眼那背影,她垂头丧气地掉转马头。 嘴里喃喃道:“本想着,如果你长得好看,我就问你,我有牛有羊有马有牧场,你可愿留下来?如果你长得不好看,我就送你五头牛……唉,你就这么走了,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说着,她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乌颜兰珠啊乌颜兰珠,你怎可这样肤浅?” 旋即又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的牛羊和牧场,全都保住了,不愁找不见好看的汉子,未来像这时的天空一样明朗。 …… …… 姜望浑不知他避开了一场对他容貌的“审判”,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驰骋,他和枣红马都很畅快。 如此又是几日。 估摸着快到至高王庭的时候,他随便找了一个野马群,将枣红马放生。 还偷着观察了枣红马与此群马王的较量,给枣红马帮了点“小忙”,见证它加冕,这才施施然拄杖离去。 无论阴晴雨雪,有闲心便是好时节。 一直往东走,当斑斓的草场渐渐回归碧色,恍惚有种返季的感觉。 姜望于是知道,东部草原的中心,就快到了。 秋日的碧海,是此地丰沛生机的反馈。草木荣枯,并不适应于草原上最伟大的城市。 很难形容第一眼看到至高王庭的感觉。 像是在一条漫无边际的道路上行走,忽然抬眼,已看到了神乡! 绵延的屋帐如云海一般,云海落在碧海上, 天青色的旗幡飘扬,雄鹰翱翔在高空……金、银和宝石,装饰着这里。 这是黄金般的城市,辉煌、灿烂,光芒耀眼。 无垠的草原,常会让人有孤寂之感,因为四望皆茫茫。人在这样的地方,容易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但是看到至高王庭的这一刻,所有的孤寂都被消解了。 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正是最灿烂的人间。 它毫无疑问是这片草原的中心,你甚至会觉得,它可能是世界的中心。 姜望静静看着这座城市,想象着它会怎样飞起来,怎样掠过无边草原,照耀万里晴空——那是怎样一幅伟大的画面啊。 一名骑士便于此刻纵马而来。 眉眼分明,长相颇为大气。身穿皮甲,腰悬弯刀,看装扮,恰是拱卫至高王庭的王帐骑兵。 距离尚远便减速,不使马惊人,显出良好的素养,朗声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却是没有用“莫耶来”,而是用“客人”这个更广泛的词语。 中域人常开口闭口草原蛮子草原蛮子,或者也并不全是蔑称。草原民风剽悍,各部族之间攻伐成习惯,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实在是常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刀子是最大的道理。 但姜望亲身入草原之后,所见所历的一切,与那些道听途说的刻板印象有太多不同。 像那个牧民少女,清醒明朗,活泼自然。 就像这王帐骑兵,算得上草原精锐中的精锐,却不见半点倨傲。对一个外来的陌生旅客也笑脸相迎。 这涓滴细节里,体现的都是当今牧帝的文治之功。 姜望并不介意被盘问,要进入至高王庭,这种审核自是不可能少的。 出声回应道:“异国之人,游历到草原。想来看一看草原上最伟大的城市,想看一眼天之镜。” “你做了非常正确的选择。”这王帐骑兵与有荣焉地笑了笑,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问道:“可有验传?本地谁人为你作保?” 姜望愣了愣:“还要本地人作保?” “验”即身份文书,记录名字、性别、大概相貌体征,家住何地。 “传”是出行证明,需要居住地的官府行文为证。记录姓名,性别,目的地。此外经行各个重要关隘,也需在文书上加盖令印,以证明一路并非偷闯,行动轨迹随时可查。 普通人游历四方,非有验传,寸步难移。 相较于普通人的出行,超凡修士则简单得多。无论去什么地方,只要不太放肆,基本不会被阻拦。 但至高王庭这地方,自又是不同,没人能在此撒野。 来草原之前,姜望倒是想办法弄了一套身份文书,乃卫国一儒生,有志于学,游学四方,似模似样的。 但“本地人作保”这一关,属实难住了他。 这王帐骑兵笑了笑:“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入城审核会严格一些。” 所谓“众所周知的原因”,姜望当然不会不知道。 对方言语之中的乐观,正是这个国家强大的明证。 离原城那里的战事还在继续,景国随时会插手战局。但随便一个王帐骑兵聊起此事来,竟是云淡风轻。 想起来在观河台上所听到的、那位女帝高渺如在云巅的声音,姜望不由得心生敬畏。 若想要悄悄混进至高王庭,当然也还有其它办法,王帐骑兵查得再严,偌大王城也不可能密不透风。但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无疑是自找麻烦。 姜望想了想,说道:“可否帮我联系赵汝成,或许叫邓旗?就说故人来访,他当知晓是谁。” 作为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骄,赵汝成之名在牧国显然是有些分量的。 这名王帐骑兵看了看他,问道:“客人可否摘下斗篷?” “不太方便。”姜望道:“非摘不可吗?” “倒也不是,你若真是赵将军的朋友,往来自然无碍。”这王帐骑兵玩笑道:“只是我自己好奇,你要是长得凶,我就盯紧一点。你要是长得和善,我就放松一点。” 姜望:? 你们草原人这么现实的吗? 难怪赵汝成在这里混得那么好!都混上将军了? “还是让赵汝成来接我吧。”姜望道。 “却是不巧。”这王帐骑兵笑道:“赵将军正在离原城前线,却是不能来接您。您可有其他人作保?” 姜望既惊讶,又有不快。 惊讶的地方在于,赵汝成竟然上了前线。那可是景国随时会加入的战场,危险性实在难以预测。 不快的地方在于……赵汝成既然不在至高王庭,那面前这厮却是废这许多话! 这名王帐骑兵大概也能感受到姜望的心情,赶紧解释道:“我非是戏弄客人,实在是我家亲戚与赵将军是至交,听说您是赵将军的朋友,心里很是亲近,便与你开个玩笑。” “是吗?”姜望幽幽问道:“你家亲戚是谁?” 这王帐骑兵眼珠一转,笑道:“宇文铎,足下可知?他与赵将军,可是生死之交。用我们草原的话来说,就是‘曳赅’。” 想起那个差点跟他在狻猊桥上打起来的辫发汉子,姜望在斗篷下撇了撇嘴。 又问道:“赵将军家中可有人在?” 这王帐骑兵笑了笑:“阁下说笑了,赵将军孑然一身入草原,暂还未成家呢。” 孑然一身吗? 姜望没有说话,转身便走。 “欸,客人不进城了?”这王帐骑兵在身后问道。 姜望头也不回,右手拄杖,摇了摇左手的书:“故人既然不在城中,此地风景,便留待他日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昭图 那斗篷麻衣的背影渐渐远去。 又一名骑士驰马而来,着王帐骑兵的制式皮甲和弯刀,金色披风招摇于身后,其上绣有雷霆印记,赫然是一名万夫长! 此人行至近前,却对这样貌甚是大气堂皇的王帐骑兵低下了头颅,问道:“殿下,这人有问题?” 大牧帝国只有两个“殿下”,乃是牧帝的一儿一女。 长兄曰赫连昭图,幼妹曰赫连云云。 所以方才盘问姜望的这人,竟是大牧帝国的皇子! 昭者,明也。图者,谋也。 大牧女帝为儿子取这个名字,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望。 而生女取名赫连云云,则是任由世人评说。人云亦云,人说诸如此类云云……她堂堂大帝,不在意庸人口舌。 听得问话,赫连昭图笑了笑:“天下第一内府,来寻老友,能有什么问题?” “哦?”骑将挑了挑眉:“他便是姜望?” “八九不离十。”赫连昭图随口道:“他大概也猜出了我。” “能从赵玄阳手下逃脱,此人当真不简单!” “就怕不止是逃脱……”赫连昭图道:“赵玄阳可现在都还没影呢!” 骑将顿了顿:“他背后还有强者?” 一个曹皆,已是在平等国和牧国的配合下,才悄然完成换将。若说齐国还能在师明珵、温延玉之外,再悄无声息地调动一位真人,叫人鬼不知,那也实在是太小看景国的情报能力了。 所以姜望脱身若有强者相助,定是齐国之外的强者。 “谁知道呢?”赫连昭图想了想,说道:“这事不要张扬,让齐国谈个好价钱,对咱们来说也是好事。” 骑将道:“赵玄阳还失踪着,他却跑来咱们牧国了。是不是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意思?” “不要乱动心思。”赫连昭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真让景国觉得赵玄阳是被我们杀了,又如何?他如要引祸水,便叫他引。咱们和景国之间,不差这一两笔账。顺水人情,为什么不送?” 这骑将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属下这不是想着,他既然跟赵汝成是旧友,那么就是在云殿下那边,以其天资背景,日后兴许会是那边的强援,所以……” “你记住了,我和我妹子虽在竞争,但不是敌人,我赫连昭图更不需靠打压谁人来获取优势。恰恰是我妹子表现得越好,势力越强,能力越耀眼。我将来即位,才越是无可争议。” 赫连昭图拨转马头,淡声道:“我要争的,岂止是那一个位置?” …… …… 旁人的雄图伟略,姜望并不关心。 他只是敏锐地感觉到,那个盘问他来历的王帐骑兵,身份并不简单。 他也懒得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走便是了。 对方什么身份,什么心思,他都不去想。 少惹麻烦,正是他此行的第一宗旨。 赵汝成既然不在牧国,战场更是不便接近,那他也只能作罢。直接转道赴曲,继续他的悬空寺之行。 草原有草原的风景,而他有他的旅程。 一个斗篷,一袭麻衣,一支龙头杖,从白天走入黑夜。 草原的夜晚是如此静谧,天地之间无遮无挡,星与月都清晰明丽。 姜望仰望星穹,感受得到自己的向往—— 他已成就天府,随时可以搭建星光圣楼,可以在遥远的星穹,向宇宙发出自己的“声音”,述道之声……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也可以塑造,那无尽星河里的星光一点。 这种对于攀登更高处的渴求,简直挠心挠肺。 不过他也只能忍着。 在五府同耀之下,五府海已经恢复得差不离了,现在他在探索第五内府的内府房间,寻找秘藏,认识自我。 须得天府圆满,才好以极盛状态,去竖立自己的星楼。今时今日的他,有资格去追求更巅峰的成就。 在草原明丽的夜空下静坐,姜望分出心神,落进太虚幻境中。 重玄胜要了好些天的好处,终于是到了。 星河空间中,仍是两人对坐。 重玄胜啪啪拍出两只玉签,一脸倨傲:“甲等上品的神魂道术,‘五识地狱’。甲等中品的国库秘术‘怒火’,与你以前学过的妒火是一系,一脉相承。” “如何?”他问道:“满意否?” 这两门道术,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甲等下品的妒火,修行门槛只在腾龙境,在姜望现在经历的战斗中,根本已是拿不出手。但姜望不会忘记,这门道术的精妙。 这“怒火”与“妒火”份属一系,品阶却高上一级,以姜望现在的修行境界,正是合用。 而且有“妒火”在前面打底,对“怒火”的掌握和运用也不会太复杂。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境界,在甲等中品的道术上,心思自是不该花太多。在品质有所保证的情况下,越容易掌握越好。 而甲等上品的“五识地狱”,则更是惊喜。姜望现在能够越阶掌控的道术,除了自创道术之外,大概也就是神魂方面的道术了。 他远超同阶修士的神魂之力,一直以来没有太多的利用方法,空坐宝山。积累到如今,也就是一门乾阳之瞳,半张在项北那里割下来的单骑入阵图。 有这“五识地狱”,当是如虎添翼。 “阿胜吾兄。”姜望诚恳地看着他,伸手已将两根玉签收起:“你太体贴了!” 这两门道术可以说是完全贴合姜望的现状,向齐廷要好处,还要到这个“量身定制”的程度,其人花的心思绝对不少。 少说也用了“二两肥肉”之力! (这是许象乾创造的对重玄胜智算的计量方法,如“一斤肥肉”之力,就是掀翻聚宝商会那种。平时忽悠忽悠人,诈个什么消息,就大约是“一钱肥肉”之力…… 不得不说,挺有病的。 但在李龙川、晏抚等一干损友间广为通行,大家都算得很带劲。) 重玄胜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如果是真诚的,这会应该握着的是我的手,而不是功法。” “现在也不迟嘛。”姜望笑容满面地伸手过来,被这胖子一巴掌打开。 “你想得美!以为我家十四没有意见吗?” 姜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星河微澜 “对了。”星河亭中,重玄胜道:“你去悬空寺的时候,记得绕过星月原。” 姜望皱眉道:“为什么?” 哪有过星月原而不入的道理,他还要跟观衍大师聊天,炙火骨莲也需积蓄星力呢。 “那边会有大动作。”重玄胜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 想是已经涉及了兵事堂的机密。 严格来说,姜望现在的官品、位置,也是有资格与闻机密的,但他毕竟现在孤身在外。 身为将门弟子,这点觉悟重玄胜还是有的。 姜望稍一想星月原的地理环境,以及西象国东旭国的格局,便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齐景之间的谈判看来并不顺利…… 是齐国竹杠敲得太狠,还是景国太自负?难道景国真准备双线作战?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抗两大霸主国?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这千里绕行,为国事隐姓埋名、颇多颠沛,到了星月原,还得绕道……上头是不是应该,给点补偿?” 重玄胜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哈哈哈,开个玩笑。”姜望干笑道。 “那你还开得挺认真的。”重玄胜不冷不热地道。 “不来不知道,草原上风景挺好的。”姜望顾左右而言他:“我远远看了至高王庭一眼,真是雄阔!” 重玄胜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你那义弟,竟然没带你在至高王庭里转转吗?” “他在离原城。”姜望道。 重玄胜就算智计再高,姜望就算战斗天赋再可怕,在天下霸主国的棋局上,他们也只不过是其中一子,甚至还不是太有分量的棋子。 很多事情,都干涉不了。 这话题实在不好继续,因而重玄胜转道:“忽然想起来一事,上次你说的那个顾师义,我最近才翻出来他的情报,简单地摸了一个底。这段时间,事情委实太多,险些忘了!” 这段时间,他先是要帮姜望洗刷叛国污名,好不容易跟张卫雨过了一手,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紧接着姜望又出了事,只有一封急信,一句话送来。 事涉景国赵玄阳,一说就是通魔大罪。 他又要探知事态,又要积极活动,促成齐国对景国的强硬态度。等姜望脱身了,又要帮着找齐廷讨好处…… 齐景之间如果有什么大动作,正是重玄氏这等将门世家发力的时候。他身为重玄家嫡子,也是要努力为自己攫取筹码的…… 如此林林总总,确实是太忙了。 姜望实在也有些不好意思,饱含热情地道:“胜兄,真是辛苦你了!” “唉。”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最近总是腰酸背痛的,也不知是不是操劳过度……” 姜望愣了愣,小声道:“你跟十四的家事,我不好管吧……” “想什么呢!”重玄胜一拍石桌,怒不可遏:“都是为你的事情忙的!” “那你一定要试试我的独家按摩手法了!”姜望果断起身,绕到重玄胜身后去,殷勤地捏起肩来:“黄舍利有个什么二十四手,我交手的时候偷学了两招,给你松松筋骨,叫你浑身舒泰!” 黄舍利若是知道,她的救度世人二十四手,被姜望用来给人捏肩,普度降魔杵一定握持不住,非要敲碎姜某人的指骨不可——除非是给她捏。 “使不得!使不得!”重玄胜假惺惺地阻止道:“我重玄胜何德何能,竟叫天下第一内府为我捏肩……捶背?” 姜望很懂事地捶起背来:“使得!必须使得!胜哥你每天多操心呐,一定要注意身体。你这几百斤肉,是智慧的具现,乃齐国之瑰宝,万万不能有失。请务必保重!” 重玄胜满意地哼了一声:“刚刚我说到哪了?” “顾师义。”姜望提醒道。 “顾师义这个人呢,乃是郑国第一高手。”重玄胜很是享受,懒洋洋地说道:“此人侠肝义胆,有天下豪侠之美誉。” “他本身也是出自郑国皇室嫡脉,但对皇位毫无兴趣,不入官道,对于皇室资源也不争不抢。少时就独行天下,好打抱不平,锄强扶弱,闯下不俗名声。 给自己改名叫顾师义,是以义为师。 当年他父亲病危,要传位于他,他竟离席避之,不肯受诏。说他只有一剑独行之义,却无担当社稷之能。‘上有长兄,下有贤侄,吾弗受也’。原话大概是如此。 他后来更是在新皇登基之后,只身去国,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拿他做文章。待新皇权力巩固之后,才肯再回国。 他没有用郑国皇室半点资源,仅靠自己,却也修成了当世真人,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天资卓绝,特立独行。算起辈分来,当今郑国皇帝,正是他顾师义的侄子。 不过他虽然是郑国第一高手,却基本不管什么事。既不受郑国皇帝之封,也不受别国招揽。常年游荡在外,游戏风尘。过个十年八载,才又回去住一段时间。” 小国之人要成就洞真有多难,想一想被阻于神临的纪承就知道,难的不仅仅是道途本身。 想起顾师义那畅快淋漓的一巴掌,姜望不由得道:“确是奇人!” “便暂且当他是个行侠仗义的好人吧!”重玄胜道。 “此话怎讲?”姜望问。 “虽然他名声很好,但名声这东西吧……”重玄胜啧了一声:“你还被传成叛国恶徒,通魔贼子呢。现在又是国之义士,大齐被冤屈的失踪天骄了。” 他笑道:“很容易摆弄!” “论迹不论心,论心岂有完人?”姜望却道:“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去揣测背后是不是有其它目的,那就很难有人可以信任了。” “当然。所以我说,暂且当他是个好人。”重玄胜不以为意地道:“他救你有什么目的,不妨等以后进一步接触了再说。若从此以后再无交集,便也不必提了。” 姜望则道:“我很感谢他救我这件事情,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尽力还报。至于他这个人是怎样的,只有一面之缘,我不敢判断,更不愿猜疑。所以,且行且看吧!” 重玄胜笑了笑:“至少我们在结果上是一致的。” “是啊。”姜望亦笑。 在很多时候,他们或许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 但他们都很清醒,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这种人。知道自己的人生准则,并不是人生的唯一标准。 他们同向而行,但非亦步亦趋。 两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 从太虚幻境退出来的时候,姜望意有所动,抬眼看天。 那星河长贯,恍惚泛起了一种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浮陆的庆火其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他乡故见 幽之图腾或许是整个庆火部族的理想,但这个理想,不属于庆火其铭。 他的爷爷是部族勇者,他的父亲是部族之耻,他的养父是初步完成幽之图腾的庆火部历代最强巫祝……他们都因之而死。 庆火部族被一个难以实现的理想拖垮。 而庆火其铭也只是一个失去父亲、失去爷爷,又失去了养父的少年。 因为这一再的失去,对幽天产生了恐惧,不敢靠近地窟,因而被部族视为耻辱,骂作懦夫。虽继承了巫祝之职,却不受尊重。 姜望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庆火其铭当时跃下幽天,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们的交集是那么短暂,除了后脊处的那一个炙火骨莲,好像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庆火其铭的那一跃,却还偶尔会出现在脑海里——在他仰望星空的时候。 有的人生而强大,有的人可能永远也无法战胜平庸。但是在同一片星空下,他们是否保有相同的生存权利?还是说物竞天择,适者才能生存? 这是庆火其铭留在姜望心里的问题。 …… …… 曲国算是在北域和东域的交界地带,亦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与郑国常年起纠纷。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个国家的摩擦都只是表象,实质上的大动作从来没有,可以说是互相打掩护。 曲、郑这两国,多年以来,也算是在景、齐、牧三大霸主国之间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日子过得竟是不错。 说到曲国,姜望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曲国镇边大将,为地狱无门所刺杀。这是尹观组建地狱无门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当时震动东域,地狱无门因此一战成名。 此后一直到尹观成就神临,曲国方面才撤下通缉文书。 踏上曲国的国土,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 到这里就算是回到东域了。 草原上虽然安全且闲适,但终不如在东域让人感觉踏实。 他身上的官职爵位,毕竟是在东域最有效用。 虽然细究起来,他在东域除齐国之外的地方,好像也没怎么安稳过…… 离开东域的时候,是在八月初。再回到东域,却是已经九月。临淄七景之一的枫霞并晚,已是过了时节。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几经生死,绕了好大一个圈,经北域绕回东域,难免有些感慨。 身上的伤到此时已是完全好了,身心都已经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 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一直以五府同耀恢复自身的缘故,导致力量逸散太多,总之如意仙衣也已经恢复。 终于不用再像个乞丐一样,里穿破布条,外穿粗麻衣……龙头拐杖都要被人看成打狗棒了。 姜望有时候会想,就算齐廷对他没有要求,他也不会以那样的状态自曝身份的…… 曲国境内的这座小城名为玉光,早年间附近有一座巨大的玉石矿,挖矿的、倒卖的、雕刻的……很多人依附于此生活。 那些矿工、商人,长期聚集在这里,慢慢也就形成了城市。 “玉光”这个名字,最早是指玉之辉光,后来就是“玉光了”。 姜望找了一家顺眼些的酒馆,独占一桌,温了一壶酒,要了两斤白切羊肉,听着人们的讨论,那形形色色人生…… 有说家长里短的,有纵谈东域形势的。 这座以矿工为主,聚集形成的城市,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粗粝,相反是温润且令人舒适的。 可能是因为玉石养人,又或许是因为玉石矿开采殆尽之后,这里又换了好几轮人,整个城市也开发出了其它的产业。 到了如今的修为,凡酒已不能醉人,但姜望此刻懒懒吃着羊肉,时不时喝一两口,也有一种微醺感。 从环境到自身,都是安全的状态,这让他感到放松。 从地广人稀的草原,回到人烟稠密的东域。大自然的空阔旷达,和人间的繁华烟火,都让他感到舒适。 “客官,要点什么?” “一壶酒,一碟茴香豆。” 这段对话吸引了姜望的注意。 以他如今对声音之道的掌控,只要是听过一次的声音,就很难再忘却。尤其是开启声闻仙态之后,很久以前听到的声音,也会乖乖提供情报,因为“万声都在朝”。 他并不回头,吃肉喝酒的动作没有改变半分,只是默默开启了声闻仙态。 “客官要什么酒?” “最好的。” 新进酒楼的这人,有那么点惜字如金的意思。 但姜望已经捕捉到了。 声在耳,相关信息已经浮现。 溯其根源,上一次两个人对话,还是在赤尾郡的齐阳战场。 那时候这人只说了句——“知道了,谢谢!” 姜望默默喝掉杯中酒,吃掉最后几片羊肉。 早已注意着这边的店小二连忙上前来:“客官可要添点什么?” 姜望摇了摇头,以作拒绝。 酒肉钱已是付过,所以他随手将竖在桌角的斗篷戴上,便站起身来。 一边把靠在腿边的龙头拐杖收起,一边在储物匣里取出连鞘的长相思,握在手中,往那个新进酒馆的酒客走去。 那店小二见此情景,缩了两步。 酒馆里的人们还在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但渐渐地,也有人意识到不对,朝这边看来。 唯独那个侧对姜望而坐的、样貌普通的年轻人,慢悠悠地捏了一颗茴香豆,扔进嘴里。头也未扭,只轻描淡写地问道:“有事?” 经历了这么多,他倒是养出了不俗的气势。不见当初惫赖,也不像在海门岛见面那一次的行色匆匆,颇有几分淡看风云的从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每个人都在成长。 “阳玄策啊阳玄策。”姜望出声道:“你在照衡城做的好大事情,害得我好苦。” 这话已是言明了身份。 阳玄策猛地转头!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他的眼眸灿烂金黄,竟然生出烈焰。熊熊烈火,瞬间铺满了他和姜望之间的距离。焰蛇高炽,左右狰狞,似欲择人而噬。 姜望只伸手一握,来自三昧真火神通的压制,便将这遍地的烈焰握为乌有,将一场或许殃及整个酒楼的灾祸消弭于无形。 而阳玄策的身影,已经消失! 姜望伸手在空中一抓,一点被他握住的残焰化为小草状,低头指路。 经过这段时间的道术梳理,道术追思又有进益,虽仍算不得太优秀的追踪秘术,但在已经把握一定痕迹的此刻,还是能够提供线索的。 那店小二只看到漫天烈焰乍起,还未来得及恐慌,便见得它们被一手握灭。 而那个在动手之前还把羊肉吃干净的麻衣男子,已是踏出酒馆外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巧不成书 对于阳玄策的实力,姜望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毕竟双方从未真正交过手。当初在仓丰城里只是“谈生意”,齐阳战场只说了一句话,海门岛上只是晃了一眼。 从对方能够杀死黄以行来看,外楼级别的战力应是有的。 但绝无可能神临。 姜望现在新摘下赤心神通,以天下第一内府的实力,成就了天府。洗月庵里养许久,草原上走一圈,伤势已复,精神饱满,各方面都处于绝对的巅峰。 内府层次已无对手,外楼层次只要不遇上斗昭、重玄遵那等级别的,也自横扫之。 荡邪军的四个神通外楼都杀了! 所以他看到阳玄策便要直接动手,连试探也不必做,就是这种信心的体现。 而阳玄策发现他就立即逃跑,自也是深知天下第一内府的分量。 姜望一步跨出酒馆,踏碎青云。虽是斗篷麻衣,却也踏出了飘飘似仙的感觉。 须臾工夫,便已随着追思的指引,连跨几条街道,撞进一条小巷中。 这是一条死巷。 小巷的尽头,穿着金钱绸服、一副商人打扮的阳玄策,慢慢转回身来,瞧着姜望。流动着金焰的眼睛,异常平静。 姜望微微侧身。 身后亦走来一个人影,截住了退路。 此人身材高大,脸上戴着一只人脸面具,整体漆黑,只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这扇门户之中,是两个血红的字—— “泰山”。 姜望抬眸一看,在这条小巷的左侧围墙之上,亦蹲着一个人,居高临下,只以冷漠的眼神瞧着他。 面上亦有相同制式的黑色面具,唯独绘字不同,是为“转轮”。 地狱无门,泰山王,转轮王! “你来得好像不巧。”阳玄策看着他,淡声说道:“我今天刚好约了人谈生意。” 确实不太巧! 酒馆偶遇,兴起追缉,竟然也能被围起来。姜望不得不感叹自己的运气。 “无巧不成书。” 姜望微笑着把遮面的斗篷收了起来。 虽然它对战斗的影响微乎其微,但他现在要展现最强的状态。 地狱无门的阎罗,每一位都是外楼巅峰,是真正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强者,不能以等闲外楼战力视之。 这些人,是能够与斗昭、重玄遵那样的外楼天骄正面交锋的! 天府老人当年在内府境以一敌三并搏杀之,留下了不朽的传说。彼时与他为战的,都是声名极著的外楼境强者……恰如这地狱无门的阎罗。 姜望今日便打算,挑战一下这传说! 他已是公认的当世最强之内府,但有没有可能像王夷吾打破通天境极限一样,成就历史最强内府,在修行世界里,刻下一座不朽的碑? “遇到就是缘分。”姜望语气轻松地说着,提剑往前,鬓发扬于风中:“且来!” 万里绕行草原,是读书亦是经历,是养伤亦是养剑。如今他欲一展锋芒,试问天下内府外楼,谁敢当!?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来什么?”一个声音说。 一个长发披肩的清俊男子,已随着声音落下,站在了身形高大的泰山王旁边。 阳玄策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没有想到,面对他和两位阎罗的围堵,姜望竟然还战意勃发,先要出手。完全不像是内府境修士应有的表现! 实在地说,在曲国交手,对姜望是有利的。 这等东域小国,决计不敢不给齐国面子。战斗一旦爆发,若是不能迅速解决,被曲国方面的强者发现,等待他和地狱无门两位阎罗的结果,就是被曲国强者围攻。 不过现在秦广王现身,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望再天才,再恐怖,也不可能是秦广王的对手。 甚至于连动静都难发出来。 姜望沉默片刻,对尹观道:“聊聊?” 阳玄策淡声道:“没什么好聊……” “好啊。”巷子那头的尹观已笑道。 阳玄策:…… “聊天”的地址,就在小巷旁边的院落。 翻个墙就进去了。 阳玄策和泰山王、转轮王仍留在小巷中。 飞身落入院子的同时,姜望便道:“别杀人。” 尹观正好收回五指,瞥了他一眼,笑道:“暂且定住而已,我那么喜欢杀人吗?” 院中只有两个婢女,此时背对着他们,被尹观以特殊手法定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你若真要杀人,我拦不住。我只是拦一下你没有必要杀的人。”姜望随手屏蔽了那两个婢女附近的声音,免得她们听到不该听的,反受其祸,说道:“看来玉光城并不是你们的驻点。” 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尹观这样的人,绝不会介意满手鲜血。 而如果玉光城是地狱无门接下来的驻点,那尹观就不会允许有暴露行踪的可能。看到他的,就得死。 所以姜望说,地狱无门应该只是路过这里。 尹观是从来都不会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闻言亦不置可否,只问道:“你要跟我聊什么?” 姜望直接说道:“我要抓阳玄策回去。” 阳玄策是黄以行一案的真凶,擒拿其人归齐,一是履行他四品青牌的职责,二是铿锵有力地捍卫他的名声。 虽然重玄胜现今已经将舆论翻转,但擒下阳玄策,才能算结案,才可说盖棺定论。 “不可能。”尹观直接拒绝:“他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他给了多少?”姜望很有气势地道:“我给双倍!” 尹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你的家底,你给不起。” 姜望一时窒住。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从财力上鄙视了。 咬牙道:“晏抚是我好友!” “哦,贝郡晏氏。”尹观不咸不淡地道:“借贷买贼啊?不愧是黄河魁首,办案的手段都不同于普通青牌,叫我长见识了。” 姜望有些臊住。 叹了一口气:“当我没说吧。” “就是嘛。”尹观点点头:“而且我们地狱无门也是很有原则的,你就算真拿得出来,我们也不可能让你抓人。”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他找你们谈什么生意?” 尹观笑了:“这可是地狱无门的机密,非核心不得与闻。你确定要听?” “那算了。”姜望果断拒绝。 “再考虑一下吧。”尹观笑着道:“现在还有宋帝王、平等王、卞城王三个位置,你若是来,任你选。你要是嫌不吉利,我也可以安排你跟其他阎罗换。” 姜望挑了挑眉:“我堂堂大齐三品金瓜武士,兼悬四品青牌,爵封青羊子。你让我跟你去做杀手?” “赚点外快嘛,不丢人。”尹观又笑道:“最起码你下次想拿钱砸人的时候,也更有底气一些。不是吗?” 姜望顿时有一种掀桌子的冲动…… 因对方实力太强而作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一个忠告 “考虑一下吧。”尹观趁热打铁道:“我可以帮你把身份隐藏得很好!” 在这个不知谁人家的庭院里,鸠占鹊巢的两人,正在讨论入伙问题。 今天的尹观好像特别积极,当然他也不是第一次提出邀请,姜望也不是第一次表达拒绝。 姜望幽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要人不知,把知道的人杀了就行。”尹观提醒道。 “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那是杀得不够干净。” 姜望本不想说得罪人的话,但见对方态度如此坚持,也只好直接一点:“我可不想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被人追得到处跑。” 尹观一脸疑惑:“你现在没有被人追得到处跑吗?” 姜望:…… 尹观循循善诱:“你若是入了伙,下次遇到赵玄阳那种人,就可以直接联系我。我把人都召齐,帮你做得干干净净。” “哦?”姜望问道:“若是遇到裴星河呢?” 尹观坦诚地道:“那你联系不上我。” “所以啊。”姜望语带遗憾:“地狱无门不适合我。” 其实他们两个人都知道,姜望不肯加入地狱无门的原因,并不是什么阎罗位置吉不吉利、赚得多不多、危不危险…… 而是姜望并不认可地狱无门的理念,也不同意尹观的行事风格。 “好吧。”尹观倒也不很介意,话锋一转:“我今天放了你一马,你承认吗?” “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啊。”姜望道:“如果你今天没来,你的地狱无门说不定得重新招人。算起来,是我放了他们一马。” “是吗?”尹观不置可否:“可惜我来了。” 姜望想了想,终是老老实实地道:“你说得对。” “你承认就好。”尹观笑了笑:“意思一下,随便拿个几十块元石给我吧。” “买命钱?” “买命钱,过路钱,封口费,随便你怎么理解。” 姜望看着他道:“我们就算不是朋友,好歹也算个熟人。见面就讹我,不合适吧?” “当然,当然,我们很熟了。”尹观笑着说道:“如果是在其它情况下碰面,我当然不会找你的麻烦,甚至于可以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但是姜天骄,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都差点让我地狱无门重新招人了,我作为地狱无门的首领,能干看着吗?” “我连他们的汗毛都没动!”姜望很是不忿,顿了一下,又道:“吹牛也算吗?” 尹观一笑置之。 姜望没有办法,只好掏钱。 阳玄策没抓到,还被讹了一笔,这叫他怨念极重。 一边取元石一边道:“你以前可不这样。” “组织发展壮大了,到处都缺钱。”尹观认真地点了点数,一共是十颗元石,刚好符合‘几十块’的最低标准,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从那边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讹了我的元石还一副叫我占便宜了表情,是几个意思? 姜望气得牙痒,但好歹理智尚在,知道自己确实打不过。把斗篷一戴,径自穿出院中,往城外而去…… 还是快点去悬空寺吧,此伤心之地,不愿久留! 看着姜望的背影消失,尹观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转身也自离开,回返小巷。 若是姜望通魔之名真的坐实,以至于天下相恨,仇深不解,或许还有加入地狱无门的可能。不然以姜望的性格,断不会改变选择。 说起来在佑国第一次相见,他虽觉这人不俗,但的确也没有想到过,此人能走到如今之地步。 真是让人惊叹。 回到小巷里的时候,泰山王依然在巷口,转轮王依然蹲在墙上,阳玄策也依然在巷子尽头。 尹观直接看向阳玄策,开门见山:“我刚刚在大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的手底下救了你,这个是要额外收费的。” 转轮王看了看自家首领,没有吭声。 现在的秦广王,比起当初在断魂峡建立组织的那个秦广王,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那时候的尹观,可不会有这种市侩的一面。 终归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发展外围势力、构建情报网络、建立各地据点……哪个地方都需要资源去填。 当然,现在的这一面,也让秦广王强大冷酷的形象里,多出了一点人性的东西。 转轮王默默地想到……这或许证明了,在熔炼负面、成就神临之后,秦广王又往前走了很多步。 阳玄策对尹观并不够了解,闻言只愣了愣:“他人呢?”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处理方式,”尹观很是冷酷地道:“总之他现在已经威胁不到你。” “你杀了他?”阳玄策问。 “你想要我杀他?”尹观反问一句,然后道:“这个价钱可不便宜。他在齐国的分量,不是赵宣可比。” “不用了。”阳玄策摇摇头。 “那就先结一下账。” …… 不多时,阳玄策便独自从小巷里离开。 留在巷子里的泰山王开口道:“这小子哪来这么多财物?” “谁知道呢?”尹观满意地将储物匣收好,他只关心能不能钱货两讫,不关心其它。 蹲在墙头的转轮王道:“无非是诸如复国秘库之类的遗留……烂船还有三斤钉呢,毕竟是亡国皇子。”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把他抢了?”新晋的泰山王道:“比起帮他对付齐国的官员,还是解决他更简单吧?而且麻烦也少。” 尹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们是杀手,不是强盗。” “有什么区别?”泰山王不太能理解:“杀人越货,本就一体。抢劫不需要经过别人同意,我们杀人也是如此。” “信用。”尹观道:“地狱无门若想要发展壮大,有源源不断的生意。就一定要有信用。吃了上家吃下家,能得一时之利,砸的却是地狱无门的招牌。” “还管什么招牌啊?”泰山王笑了:“我们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求的不就是一时之快么?” 说服别人其实是最难的事情,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见。 尹观不再解释,只道:“我说的话,你记着就是。” 丢下这一句,便转身离去。 这态度或许傲慢了些,叫泰山王很不舒服。能成为地狱无门阎罗的,哪有弱者? 只是他虽然眼神阴沉,但也并不敢再说什么。 半蹲在围墙上的转轮王,这时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上任泰山王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泰山王问。 转轮王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如果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会死。如果让秦广王觉得你可能会说不该说的话,你也会死。” 他笑了笑:“算是前辈给你的忠告。” 说罢,往后一倒,整个人消失不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城门失火 姜望被尹观气得差点想去给曲国朝廷告密。 当初曲国镇边大将为地狱无门所刺,曲国发布通缉文书,誓要夷灭地狱无门,发现通缉不到之后,又自己默默撤销…… 本已是从此不相干,地狱无门毕竟是个杀手组织,只做生意,不刻意针对谁家。但他们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曲国境内,就有点在曲国脸上反复跳跃的意思了。 一旦叫曲国朝廷知道了地狱无门此时在玉光城,可想而知会有怎样激烈的反应…… 当然也只能是想想。 有尹观护着,抓阳玄策已是不可能,姜望便继续赶路。 离开曲国进入郑国境内之后,他便听闻了一个消息—— 因象国无故扣押旭国商队一事,两个国家起了摩擦。几番谈判不成后,旭国竟悍然出兵征讨! 现今象、旭两国大军,已经陈兵于星月原,正在对峙。 重玄胜说的大动作……已是来了! 这段时间郑国境内多了不少人,大都是原先在混迹在星月原的小势力。 两国交战,又选定星月原为战场。这些哪边都沾不上的草台班子,顿作猢狲散。 无论他们在这里经营了多久、生活了多久、有多深的感情…… 城门失火,池鱼不逃即死。 世事的残酷何止于此? 大军一列,就将星月原清场的象、旭两国,瞧来威风八面,本身也只是霸主国手里的两颗棋子罢了。 什么扣押商队,什么为民征讨,贯彻的不过是景齐两国的意志。 哪怕这两个国家根本没有战争的意愿,也找不到这一战的利益所在,却不得不战。 象、旭在星月原的这一战,可以看做景齐两国的前锋战。 从这一路绕行草原的经历来看,姜望认为景牧一战已是不可避免。在他离开草原之前,天下十大骑军第六的铁浮屠,已经开赴离原城,盛国仅靠自己,根本没办法将这座边境重城夺回。 而在此等情况下,在这星月原,还能突然爆发象、旭两国之争,足够说明景国的自负。 景国并不愿意同时与两大霸主国开战,但同时也不甘心让齐国敲走太多利益,所以想在星月原,试一试齐国的成色。 当然,从目前的状况看,景国的主力不会来星月原,这也是姜望把星月原上的这一场战争,看做试探的原因。 这一战的结果,会直接决定两大霸主国的态度。 受齐国支持的旭国若是一战而灭,景国两线作战也无妨。反之,打象国如果打得轻松,那么齐国顺势侵入中域,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不过这一切,也都与他无关了。 郑国在星月原的北方,悬空寺在星月原之南。 象国和旭国是对立东西。 姜望离开郑国之后,绕开星月原。因为旭国正在做战争准备,所以他也没有从旭国穿行,而是绕着旭国东面的国境线而过,独行去往悬空寺。 这条路线,距离齐国就已经很近了…… 虽然并未进入旭国境内,但也可以料想得到,旭国的气氛并不轻松。这场战争,对齐景来说或许只是试探,对旭国、象国来说,却是倾国而战,真有国灭之危! 路上偶尔遇到的一些旭国人——总之是以各种名义去往齐国,因叫姜望给遇到——个个脸色都很沉郁。 在这样的气氛里,姜望终于赶到了悬空寺。 但是怎么联络净礼呢? 他犯了难。 就这么麻衣斗篷的上门,肯定没人理会。但偏偏他现在又是失踪状态,不好公开身份。 姜望在悬空寺的属土里转悠了半天,最后在街上寻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小男孩,拦住他,正要开口。 小男孩转身就跑。 姜望愣了愣,旋即也意识到自己这斗篷麻衣龙头杖的装扮,确实不像好人。 这悬空寺的属地里,都是些普通人,想来应该没谁认识他。 他也就摘了斗篷,收了龙头杖,再次寻找目标。寻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道:“小朋友,帮我一个忙,如何?” 他取出一块碎银,在手里摇了摇:“跑个腿,这银子就是你的。” 这小男孩竟然双掌合十,对他一礼:“您有事请讲,我不要银子。” “啊?”姜望愣了愣:“为什么。” 小男孩的表情很认真:“我愿日行一善。” 不愧是悬空寺属土,佛门东圣地! 看着这孩子清澈的眼睛,姜望竟然感到惭愧。 作为一个马上就要及冠的“成年人”,他几乎已经适应了用利益考量问题的所谓“现实”,却忘了,人生本来……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回报的。 “是我俗气了,险些污染了小友的清净心。”姜望合掌回礼,温声道:“那请问你能帮我去悬空寺山门,找一个法号为净礼的和尚吗?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他要是问我,你是谁。我该怎么说呢?”小男孩问。 姜望道:“就说是约了八月九日请他吃饭的那个人。” 小男孩点点头,转身便小跑起来。 作为佛门东圣地,悬空寺的属地并不比象、旭这样的国家小。 不过姜望请托的地方,本也离悬空寺外山山门不远就是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大概主要是耗在知客僧的请示上——光头锃亮的净礼,便抱着报信的小男孩疾飞而至。 “小师弟!”他老远就惊喜地喊了起来:“你来看我啦?” 姜望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飞到近前,净礼怀里的小男孩有些惊讶:“大哥哥,你一直就在这个地方等吗?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坐一下?” “我们说好在这里等的嘛。”姜望笑着递过去一个纸袋:“你跑腿辛苦了,我买了一些糕点水果,请你吃。” 小男孩摆手就要拒绝。 姜望已经补充道:“不是报酬噢,是请朋友吃零嘴。你帮我跑腿,我请你吃东西,这叫礼尚往来。” 小男孩回头看了看净礼,终归是悬空寺的圣僧,更叫他信任。 净礼一脸庄严,微笑道:“此亦缘法,不必推开。” 小男孩这才接过纸袋,对姜望道:“谢谢大哥哥。” 姜望回了一礼,看着这小男孩抱着纸袋脚步轻快地离开,心里也觉舒坦。 孩童有时候像一面镜子,你看着这面镜子,很容易发现自己的改变。 “呜呜呜。”忽然一阵哭声响在旁边。 姜望扭过头来,刚才还一副得道圣僧模样的净礼,这会已经泣不成声:“小师……师弟,我们,我们现在没有师父了!” 姜望大惊失色,心口一痛,只觉鼻子也酸涩起来:“苦觉大师怎么了?” 净礼泪流满面:“师父……师父他……走了!” “怎么走的?”姜望又惊又怒,又难过又愧疚:“是不是景国那些贼人!?” “脱……脱离山门了!”净礼抽噎着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得见宝光 清秀的小和尚泪落如雨,旁边的姜望久久无言。 净礼独自失落了许久,在人前强颜欢笑,在信众面前宝相庄严。好不容易遇到自家小师弟,终是抑制不住,一时悲从心来。 而姜望只是在想……说话这么大喘气,还能茁壮成长至今,也真是福缘深厚, 净礼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但是发现师弟一直面无表情。 忍不住瘪着嘴道:“小师弟,你怎么不伤心啊?” 姜望幽幽道:“你哭着告诉了我一个,延迟了大半个月的消息,我很难伤心啊。” 苦觉老僧为了救他,不惜脱离山门,这事的确让他感动,不然也不会脱困之后第一个想到联系苦觉。但那已经是八月的事情了……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吗?”净礼抽噎着道:“可我还是很难过……” 姜望问道:“你最难过的是什么?” 净礼又瘪了嘴:“我没有师父了!” “苦觉大师脱离山门了,你就不认他了吗?”姜望问。 “认啊。”净礼眨巴眨巴眼睛。 眼泪把他的眼睛洗得清澈极了,犹有残珠在睫毛上微颤。 瞧来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和尚。 姜望叹了一口气:“那你这不是还有师父吗?” 净礼皱眉想了想,忽地舒展开来,笑道:“对啊!” 姜望很是心累,但见他笑了,不知怎么,也觉得很开心。 “你有办法联系上你师父吗?”他问道:“我有事找他。” “有的!有个隐秘的联系办法!”净礼使劲点头。 然后一把抓住姜望的手:“小师弟,跟我来。” 他这时又俨然很有师兄的自觉了,飞在前头,斩风开路。 姜望有心说一句,能不能不叫我师弟了,但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不吭声,随着他走。 两人很快飞到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山上只有一座破庙。 飞落山头,净礼很欢喜地道:“师弟,咱们回家啦!” 家么? 这个字眼的确是很触动人的。 看向山上那傲立风中的破庙,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这里就是三宝山啦!”净礼说着,拉着姜望往破庙里走:“跟师兄来。” 姜望左右看了看,实在没看出来这小山包“宝”在哪里。还三宝?明明一个宝都没有。 想到这里,姜望愣了一下。忽然想到,苦觉、净礼再加上他,刚好是三个人。难道这三宝…… 他呲了呲牙,一阵恶寒。 山实在很小,才打量了几眼,就已经被净礼拉进破庙中。 小小一座破庙,也分前后两殿。 净礼带着他里外都逛了一圈,兴致勃勃地做着介绍。 前殿供着一尊已模糊了面目的木佛,毫无香火可言。 后殿只有一张木板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来,坐!”净礼拍着木板床,热情地道。 “呃,不必了。”姜望道:“先联系苦觉大师吧,他在外面……很辛苦。” 净礼向来是很心疼师父的,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先对姜望‘嘘’了一声,很小声地道:“不要弄出动静来。” 姜望用眼神表达疑问。 净礼用很鬼祟的声音道:“他…现在脱离…悬空寺啦,我们…联系…他,要偷偷摸摸…一点…” 真是有够偷偷摸摸的! 姜望无语极了。 您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大摇大摆地飞去找我,又大声喊小师弟,能偷摸到哪里去? 要不是我那会拦住你,悬空寺恐怕已经没人不知道我来了! 净礼却不管那许多,嘱咐过小师弟后,便把床板一掀。 那床板背后,赫然铭刻着一圈精密的阵纹。一经展现,虚影晃动,似龙似象。 净礼严肃起来,霎时宝相庄严。右手捏了法印,泛起宝光,便直接印了上去。 那圈阵纹中间,宝光如水,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就是所谓的“隐秘的联系办法”? 就在床板底下? 姜望发现自己面对净礼,已经不太容易惊讶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藏这秃山破庙破床的床板后面,确实算得隐秘。 姜望还在默默给净礼找理由,一个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咋的啦?” 苦觉的声音! 只见那床板上的宝光,已经聚成一面圆镜,黄脸老僧的面容,正映在其间。 他好像是坐在一处山巅,旁边还有一棵树,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道:“我在找你师弟呢!忙得很!” 顿了顿,问道:“我脱离山门后,那群老秃驴没有为难你吧?” 因为视角的原因,他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姜望,只是打量着爱徒净礼。 姜望却看得到他,看得到他眉宇间掩饰不了的疲惫。 “老……没有。”净礼道:“小秃驴有几个。” “岂有此理!”宝光圆镜里的黄脸老僧拿眼一瞪:“你怎样做的?” 净礼和尚咧嘴笑道:“都已套过布袋,打过闷棍了!” “好!有慧根!”苦觉大声赞道:“不愧是我苦觉的好徒儿!” 净礼和尚先是笑,接着就瘪了嘴:“可是你不是不要我了么?”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黄脸老僧瞪着他道:“我且问你,悬空寺上下,谁最英明神武,谁最德高望重?” 净礼和尚迟疑道:“……师父?” “自信一点,把疑问的语气拿掉!”黄脸老僧唾沫横飞:“你只不过说了一个事实!” 净礼和尚这会已经完全忘了师弟的事情,只乖乖“噢”了一声。 黄脸老僧长叹一口气,一脸忧愁:“唉,师父如此耀眼,若是不走,你将来怎么竞争方丈之位?你拿什么跟师父比呢?从头到脚都比不过嘛!你明白吗?” 净礼摇摇头:“不太明白。” “傻孩子,师父这都是为了你啊,为了把下任方丈的位置留给你,才不得不退出山门。几个徒弟里面,师父最疼的就是你了,你要记得师父的好,明白吗?以后当了方丈,多多孝敬!舍利子什么的,多偷……调配几颗予我!” 老和尚对小和尚忽悠太甚。 姜望实在听不下去了,最关键的是,这一老一小两个光头聊得这么起劲,什么时候才能聊到自己? 因而主动走上前去:“我能聊几句吗?” 宝光圆镜里的黄脸老僧,愣住了。 他透过这宝光圆镜,瞧了瞧这边的姜望。 眨了眨眼睛,又瞧了瞧这边的姜望。 忽地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还沾着菜叶的黄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如何四大皆空 “前……大……”姜望换了好几个称呼,最后终是只能道:“您怎么样?” 曾经万里奔赴,在长河上空阻截庄高羡,大战一场,救得他性命。 这一次更是不惜脱离悬空寺,也要在景国的压力下追击赵玄阳,把他从危局中抢出来。虽然没能追上,但若非苦觉的追击,赵玄阳不会选择去上古魔窟,姜望也没有自救的可能…… 古来恩师待徒,也不过如此了。 这份情谊太深重,他真不知如何回报! 且对于这样一位游戏风尘的当世真人,他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能怎么样?当然是很好啊!”苦觉笑呵呵地道:“乖徒儿,你是怎么脱身的?” “一个朋友救了我。”姜望说道:“不过现在对外还是以失踪的名义在跟景国谈判,所以您暂时别暴露我已脱身的消息。我也是怕您担心,所以特地赶来悬空寺,通过净礼法师知会您。” 苦觉忽地眼睛一瞪:“孽徒!你也知道为师会担心?离开齐国时,为何不来看为师?” 姜望无言以对,只道:“您对我的恩义,我永生难忘。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宝光圆镜中,苦觉一摆手:“等着!” “啊?”姜望有些不明所以。 “等我回悬空寺给你剃度!” 姜望愣了愣。 苦觉已戟指过来:“好哇你个没良心的,你迟疑了!” “那个……”姜望小声问道:“您不是已经脱离山门了吗。” 苦觉翻了个白眼:“我再回归不就完了吗?” 还可以这样?? 姜望有些懵圈。 悬空寺这样的天下顶级宗门,真能随意脱离回归,如儿戏一般? 听起来……不很靠谱。 旁边的净礼和尚也愣住了,但他愣住的原因不同:“师父,您不是说特意脱离山门,把方丈之位留给我吗?怎么现在又要回归了?” “净礼啊!”苦觉痛心疾首:“你的佛心动摇了,你不纯洁了!你竟然因为区区一个方丈之位,不想要师父了!” “我……我。”净礼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什么我!”苦觉已板起脸来,严肃道:“佛心蒙尘,当勤拭之。墙角罚站去!” 净礼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角站定,心里很是委屈。 姜望沉默了一阵,说道:“大师,虽然这么问不太好,但对于您,我的确不想遮掩、伪饰。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您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这叫问的什么混账问题!”苦觉斥道:“师父照顾徒弟,天经地义。你是我徒儿,我怎能不管你?” “就是就是。”净礼赶紧出声附和,向师父表忠心,以期换取原谅。 苦觉怒斥之:“罚站的时候不许多嘴!” 净礼垮着个脸,但还是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虽然挨了训斥,但姜望还是继续问道:“那我想问,您如此执着地要收我为徒,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他质疑苦觉的动机,他若是真对苦觉不信任,反倒不会这样问。他只是的确想知道真相。 万事有因由,人当然可以不计利弊地待一个人好,当然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但这份情感,来自于哪里? 他自问自己待苦觉的态度并不好,一开始是猜疑戒备、后来是抗拒逃避,再后来虽然感动亲近,却终究坚持自己的路,不肯入佛门。 何以苦觉从一开始就待他那般好呢? “当然是为了找个绝世天骄,在那帮秃驴面前吹……啊不。”苦觉换上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当然是为了找一个有缘人,继承我的衣钵,和我一起拯救苍生,救渡世人啊!你正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绝世天骄!” 这也……太扯了。 “拯救苍生”这种话题太宏大,也因此浮在空中。 但苦觉如果不愿意说真实的原因,姜望也没办法逼问。 他只是隔着宝光圆镜,对这付出良多的黄脸老僧深鞠一躬:“请您见谅,不是姜望不知好歹,只是姜望身负血海深仇,实在无法放下!” 又被拒绝…… 宝光圆镜那一边,苦觉怒了:“你刚还说不知道怎么报答我!现在我教你你又不听?!” 他气得开始骂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臭王八!” 姜望没有垂眸,没有逃避,他很认真地看着这黄脸老僧,对他剖白自己的心:“您对姜望的恩义,已是不能述尽,要姜望怎么报答都可以,生死何惜? 但独不可跟您遁入空门。 姜望从鬼蜮一般的故乡逃出来,不是为了逃到世外,不是为了苟活此生,不是为了割舍那一切……而是为了有天能够拥抱那一切,为了回去! 我早晚有一天要回去,提着剑回去,不管路有多长,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不管这剑上会染多少鲜血……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故乡的亡灵在呼唤我……” 姜望眼眶微红:“苦觉大师,那数十万人的亡魂在我肩上,我如何四大皆空?” 苦觉当然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于是愈发恼怒。 “净礼!”他喊道。 净礼和尚不吭声。 苦觉在宝光圆镜的那一边暴跳如雷:“好哇,孽徒!一个个的,都造反是不是?为师叫你,你声也不应一下!” 净礼委屈巴巴地道:“你叫我别说话的。” “还敢顶嘴!?”苦觉简直怒不可遏,若非隔着这么远,只怕早就动手了。 “那你要做什么嘛!”净礼瘪着嘴道。 “打他。” “啊?” 苦觉一指姜望:“给我打他!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冥顽不灵的孽徒!” “不要了吧……”净礼缩了缩脖子:“小师弟也很可怜的,我听着心里都难过了。” 苦觉不管那许多,蛮横道:“师父的话你是不是不听?” 净礼抿了抿唇:“听嘛。”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苦觉指挥道:“给我狠揍!” 净礼对着姜望竖掌一礼:“小师弟,得罪了。” 姜望却也不逃不避,甚至索性把眼睛闭上,苦笑道:“如果这样能让大师消气,这顿打姜望愿挨。” “还给我使苦肉计!当我傻吗?”苦觉怒气难消:“净礼给我快快动手!” “好哦师父,但是动起手来,我没法维持圆光镜了哦。”净礼说着,手上法印一解,便将这宝光圆镜抹去,中断了这次交流。 “用我传你的大慈大悲大巴掌……”苦觉撺掇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净礼气势汹汹地转身,直面姜望。 他向来是最听话的。 整个悬空寺,大都觉得苦觉不着调。 独他奉苦觉如神明,把苦觉的随口胡言,当做金科玉律。 此时他的右手高高抬起…… 却只是轻轻放在了姜望的脑门上,便算已经打过。 “你不要难过了……”他小声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空门求家 姜望已经离开很久了。 三宝山的破庙中,净礼和尚静静盘坐着。 僧侣是出家人,可如果本就没有“家”,又从哪里“出”呢? 青灯古佛,修者避世。可若未曾在世间,避的又能是什么呢? 他从有记忆起,就不知家人为何,不曾见过父母,是苦觉把他一手带大。 有的小沙弥想爹妈,哭鼻子。 他不知想什么。 他在所谓浊世里,没有一个可以寄托“想念”的存在。 生活在梵唱声中,在佛经堆里打滚,在撞钟声里长大。有时候也会思考,“家”是什么? 为什么要“出”,为什么说难舍。 师父说,他们在一起,就是家。 那么他明白了,他难舍。 那么他是一个在空门里求“家”的小和尚。 他的世界很简单,而这里是他的家。 师父说姜望是小师弟,那么他就多了一个家人。 这是多让人开心的事。 所以每次见到姜望,他都很开心。 他非常快乐,并希望小师弟与他同样快乐。 但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小师弟不开心。原来小师弟,是肩负着那样的重量,一步步走到如今。 他很喜欢睡觉,他不知道从来都不能睡着的感觉。他也不知道,闭上眼睛就是血与火的惊悸。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坐在木板床上,想到小师弟,感到很难过。 “净礼!净礼!净礼!净……” 雷鸣般的声音,催魂夺命也似地响起,落进房间里来,才算停下。 瘦得皮包骨头般的苦病和尚,像棱角分明的石块一般,砸到净礼面前,看了一眼这可怜巴巴的小和尚,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但也似怒吼一般:“怎么叫你你也不答应?” “师叔。”净礼起身乖乖地行了礼:“我还没得及答应,您就……” “算了算了。”苦病已经摆手道:“联系一下你师父,我有事找他。” 他的声音如战鼓,震得房间里一阵嗡嗡的响。 “啊?”净礼呆站着,一脸无辜地道:“我联系不上呐?” 下一刻他的耳朵就被揪了起来,苦病拎着他道:“还学会骗人了是不是?要不是我刚才偷听了你们聊天,还差点就信你了!” 观礼顾不得耳朵被揪住的痛,怒气冲冲道:“师叔!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聊天?!” “少废话!”苦病自知失言,但强行跳过话题,维持着长辈的威严,声音就像是炸在净礼的耳朵里:“赶紧联系你师父!” “我不!”观礼倔强反抗。 苦病拿眼一瞪,将巴掌一扬,他就赶紧缩起脖子来。 “行嘛行嘛。” 师父常常说,好僧不吃眼前亏。净礼一向听话,当然贯彻这个理念。 让你徒弟净尘等着的! 一边掀床板,一边不情愿地嘟囔:“寺里不也可以联系嘛。” 苦病不耐烦地道:“那么多废话呢?这不是你师父不理我们吗?” “哈,这样啊?” 净礼忽地就开心起来,感觉师父已给他出了气。 依然是捏出法印,力量投注阵纹,召出圆光镜。 这“圆光镜”的主要阵纹虽刻在床板背面,但其实支撑它运转的力量,涉及整个庙宇。当然最核心的部分,还是苦觉留下的力量。 不多时,苦觉便应呼而现,出现在圆光镜中,开口便道:“打了这么久吗?随便打打就算了啊,真把你小师弟真打坏了你赔……苦病老秃驴?!” 他目光扫到苦病,立时便要截断圆光镜。 苦病已先一步吼道:“方丈师兄有话与你说!” 苦觉翻了个白眼:“方丈师兄的心声秘术独步天下。用得着你这病秧子来传信?” 苦病强忍着怒气道:“你隔断了心声不是吗?” “哦,这样啊。”苦觉毫无被戳穿的尴尬,一脸无所谓地道:“那你找我干什么,降龙院干不下去了?” “说了是师兄找你!” “那你娘的倒是快说啊!找我干什么?”苦觉吼了回来:“你当我徒儿维持圆光镜很轻松吗?” “师兄让你回来!”苦病语速极快地说了一遍。 “啥?”苦觉在那边问。 苦病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地道:“师、兄、让、你、回、来!” “你大点声!”苦觉喊道。 “你爱回不回!话我反正是传了!”苦病恼了,转身就走。 苦觉赶紧给净礼使了个眼色。 师徒心意相通,净礼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师父你就回来吧!我好想你!” “乖徒儿莫哭莫哭。”苦觉赶紧劝道:“咳,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苦病!” 已经走到门口的苦病停下来,不耐烦地道:“听到了!” “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等过一阵再说。我还要帮我爱徒打掩护呢!”苦觉又补充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是吧?你说你一天天没个正行,真以为悬空寺求着……” 苦病怒气冲冲地转回头,那圆光镜却是已经消散了……苦觉压根没打算听他后面说什么。 他想怒吼,想咆哮,想打人。 一口恶气堵在心里,宣之无门。 最后看了看净礼,终是无法迁怒小辈,一甩袖子,踏出门去,愤愤不平:“真是乱了套了,没个规矩!这也能原谅?” 净礼看着苦病师叔走远,才拍了拍心口,缓解紧张。 至于苦病师叔说什么规矩、什么不该原谅之类…… 他其实也有些疑惑。 脱离山门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就连他也知道,是不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何以师父可以如此任性,何以方丈师伯还会主动劝他回来呢? 但机智如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师父作为整个悬空寺最德高望重的和尚,可是下一任方丈的不二之选,那还能不原谅吗? 如果方丈师伯有个万一……悬空寺以后不要方丈啦? 一念及此,净礼又赶紧‘呸’了一声:“啊罪过罪过,我可不是咒方丈师伯。” 双掌合十,念念有词:“唵,修利修利,摩诃修利,修修利,萨婆诃!” 念罢这净口业真言,他才满意地把木板床放好,躺了上去。 今日太辛苦,还是睡一觉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不辞颜 离开悬空寺的姜望,忽然有一种天下之大,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迷惘。 中域、东域、北域……乃至于整个天下,明明因为三大霸主国的动作动荡不安,各方英杰参与,但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说起来现在这混乱的局势,似乎就是从他被定“通魔之罪”而起,他大概能算是祸源了。可暂且需要隐藏身份的他,此时倒成了看客。 浪潮滔滔,裹挟一切,他却以失踪之名,行在远岸。 不过迷惘在姜望这里,永远是短暂的。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找个安宁的地方修行。 最后他选择了昭国。 昭国在悬空寺的东方、齐国的西南方,乃是曾经煊赫一时的日出九国之一,是继承了故旸遗产的国家。 当然,时至如今,所谓的“日出九国”,已经是个笑话。 自去岁,继承了故旸最多遗产、声势也最强的阳国一路沦落,最终被一战灭国后,“日出九国”已经只剩昭、昌、旭三国。 整个东域诸国,曾经抢“故旸正朔”之名抢得有多起劲,如今与“故旸”撇清关系就有多么积极。 无他,时移世变,今日之东域霸主,其名为“齐”。 若回省历史,不难发现,日出九国之中,有两个国家都是被齐国亲手伐灭。其一曰“阳”,其二曰“明”。 阳国自不必说,大名鼎鼎的“朱禾之盟”,便是由明国而起,最后扩展至全域,齐国青牌有了横飞东域各地的权利。 如今只剩三个小国的“日出九国”,难免对齐国战战兢兢。 别的不说,三国之中的旭国,现在还陈兵星月原,因为齐国的意志,与象国对峙,随时要展开倾国之战。可谓是“抛头颅、洒热血,一片丹心献给齐”。 因而当姜望来到昭国,也就不意外满耳齐音、遍地齐衣了。 斗篷遮面、麻衣蔽身的姜望,仅仅只是因为正宗的临淄口音,在客栈付房费的时候,竟然就收到了半价的优惠。掌柜的笑容满面,奉为上宾。 世俗的金银姜望早已不会在意,这件事情让他看到的,是昭国对齐国的彻底服从。 想当初,阳国再怎么慕齐,该赚的钱却也不会手软。胡由区区一个亭长,就敢偷窃重玄家的资源。后来的嘉城城主石敬,更是被利益熏眼,悍然兴兵来讨青羊镇。 而他现时在昭国展现出来的,是如此普通的身份,遇到的,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昭国人……这恰恰最有说服力。 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姜望径自锁上房门,开始了这一天的晚课修行。 搬运道元、梳理天地孤岛、探索内府、熟悉道术…… 有条不紊地完成着所有步骤。 惊喜便在不期而遇间到来—— 在第五内府的探索中,他遇到了异常合用的秘藏。 名为“殒神”,效果是增幅一成的神魂攻伐威能。 没有再等待的必要,对姜望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秘藏。 他果断将其摘下。 这是道脉腾龙游进五府海,探索五座内府以来,最快确定秘藏的一次,大约也可以算得上时来运转。 摘下第五秘藏的姜望,并未就此停歇,而是平心静气地继续着晚课。 这秘藏虽好,但说到底,所有的秘藏都是基于修者自身的实力,才能有更耀眼的表现。若换个普通的内府修士,连神魂攻击的门都摸不着,“殒神”的效果几等于无。 他对“殒神”很满意,但一两个秘藏的差异,对他现在的整体战力,影响已不会太大了。 如今五府摘得五神通,五大秘藏皆现,五门瞬发道术都已刻印,内府之境几乎已走到终点。 之所以用“几乎”二字,也只是因为还有一些向内探索的余地,在这个层次的战力,也还有提高的空间—— 但已经不多了。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强大,有信心面对任何对手。当然,不能超出外楼去。 将新得的“五识地狱”和“怒火”再熟悉了二十遍之后,姜望调整自身,归复道元,缓和肌肉,让自己回到最巅峰的状态,而后进入了太虚幻境—— 今日是九月十五,太虚幻境福地挑战日。 他作为福地四十七虎溪山之主,将迎来福地第四十八名彰龙山主人的挑战。 对于福地挑战这等与强者交手的机会,姜望一向不肯错过。但偏偏流年不利,总能遇到一些事情,将其打断。就像上一次福地挑战日八月十五,他便在上古魔窟里度过了,连太虚幻境都联系不上。 福地之中,那日晷的虚影上,出现了一行道字—— 【福地四十八彰龙山之主发起挑战,是否应战?】 来都来了…… 姜望果断应下。 论剑台呼啸入星河,与另一座论剑台轰然对撞,合在一处。 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姜望只专注打量着对手,却发现……是个熟人。 准确地说,他认识对方,他相信对方也认识现实里的他,但双方毕竟未有过交流。 此人高冠博带,颇有古儒士之风。 双眸深邃,表情端正,肩负一张大弓。 赫然正是曾代表宋国出战黄河之会无限制场的辰巳午! 其人竟是本名本貌,出现在这太虚幻境中……委实是稀奇, 姜望一贯在福地挑战上是不说话的,或者说,也没有太多的说话机会。 今天忍不住道:“想不到辰先生在此间,竟与现世相同,未做任何遮掩。” 辰巳午似乎并不意外自己被人认出来,抑或说,他本就有“天下何人不识我”的自信。 此刻反手将那张大弓取下,只淡声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生不辞颜,死不改色。是何人便是何人,又何须遮掩?” 辞颜更名又改姓了的姜某人干笑一声:“辰先生,请。” 辰巳午去过观河台,也就是说,他一定见过自己夺魁的战斗。 姜望不欲在辰巳午面前暴露身份,故而收住了全力以赴的心思,决计这一次只在神魂层面相攻。 新得的怒火、五识地狱和殒神秘藏,却是不怕叫人认出来。 “请”字方落下,大弓弦已动。 姜望神魂亦动。 且是第一时间便开启殒神秘藏,而后召发五识地狱。 五识地狱者,眼狱、耳狱、鼻狱、舌狱、身狱。 眼狱落,举目不见。 耳狱落,充耳不闻。 鼻狱落,嗅觉已失。 舌狱落,食不知味。 身狱落,不知此间在何间,不知此人是谁人! 当任凭宰割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五狱皆空有厄来 姜望召发如此五识地狱,发挥自己在神魂上的优势,顷刻绝人知。 但五识地狱刚刚落下,他便看到一座神圣辉煌的古老殿堂,从不可知之地煌煌降临,高不可计,宽不可计,贯穿历史,饱受沧桑。巍峨厚重,不可侵犯。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便是辰巳午的蕴神殿!自元神海中投影而来。 五识地狱具现的囚牢,落在这座古老的神圣殿堂上,就像是要用几根茅草捆缚猛虎,本是奢求!无力又可笑。 连一点涟漪都未泛起。 五狱皆落,五狱皆空。 而后姜望便在这神魂的层面之中看到,有一支羽直锋亮的箭矢,迎面飞来。 他记得这一支箭,因为他正在面对! 这是身外辰巳午发出的一箭,竟然同时印入了神魂层面,身魂同在。 姜望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辰巳午的对手,但仍要在神魂层面付出最大努力,好好感受这现世神临境天骄的实力。 奋起神魂余力,掀开单骑入阵图,目标却不是辰巳午的通天宫或者蕴神殿,而是将神魂层面的这一箭,拉入单骑入阵图中来。 把一张攻击性的神魂阵图,用于防守,也只不过是想稍稍拖延战斗,让自己在安全的环境下,领略更多天骄手段。 但只听得—— 刺啦! 这半张单骑入阵图直接被洞穿,而那一支羽箭丝毫不受阻碍地飞来,正中姜望这神魂显化之态的心口。 他猛然睁开眼睛,身外的那一支羽箭已同样钉入心口。 而后嗖嗖嗖! 又三支羽箭,彷似天外飞来,分别钉在他的眉心和两肩。 是为五射之“参连”! 姜望的身影就此崩散,消失在论剑台。 辰巳午皱了皱眉,起手便是五射,他当然是以非常端正的态度,在迎战这福地挑战中的对手。他每一轮挑战上来,深知太虚幻境里亦是强者如云。 但刚才这个对手,似乎弱得过分了一些。 他只接触到了对手的神魂手段,这种程度的神魂力量,距离神临境的门槛都还有一段……此人是如何占据这福地四十七的? 现在展现的是真实实力吗? 抑或是受了伤?还是被打破了境界? …… …… 且不提辰巳午的疑惑。 姜望再一次干脆利落地输掉了福地挑战,掉落到福地排名第四十八的彰龙山。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倒没什么好说。 唯独这辰巳午的出现,总算让姜望对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力量层次有了些认知。因为每次都是被虐打的关系,他还真不知道那一个个对手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能够参加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并且夺得正赛名额的辰巳午,已是天下数得着的天骄。其人在福地排位中,占据第四十八名。由此也可以大略知道,排名更前的,都是一些什么怪物。 辰巳午的实力,应是不如赵玄阳的。 同样是面对姜望的神魂攻势,赵玄阳的应对明显是更轻松自然。虽然有今日之姜望强于昨日的原因在,也可能辰巳午面对福地挑战的对手更谨慎,但就姜望自己的感受来看,还是赵玄阳更具备统治力。 由此,他不由得想到,自己从洞真墟福地一路掉到彰龙山,这当中可曾遇到过赵玄阳?其人是否参与了太虚幻境?是化了名隐藏了手段,又或是在他错过的那几次挑战里? 至于另一种……排名更在洞真墟之前的可能,在姜望这里并不成立。 尤其是刻苦钻研焰花焚城之后,更能认识到左光烈的天才与强大。 彼时他身死之时,已是具备了在神临层次里也该叫人仰望的实力。 结束了福地挑战之后,姜望想了想,与左光殊写了一封信,告知平安,并请对方暂时保密,勿使人知。 现在回到了东域,算得安全了,才可顾得上这些。 至于常在太虚幻境里联系的宁剑客,倒没什么好说的,彼此只有论剑的交情,没有那份信任在。 待齐景谈判结束之后,他还是愿意常与宁剑客切磋,那真是一个极好的剑术对手,极卓异的剑道天才…… 也仅此而已。 最后飞出云鹤一只,大略说了一下自己的状况,飞往云国。因为云鹤相对不够安全,所以遣词故意隐晦了些。但想来叶道友是看得明白的。 接下来的日子,继续是在修行中度过。 倒也领略了一些昭国美食,可惜具有本地特色的已经极少,这里最推崇的食物,都是齐地美食。 连吃的也给崇拜上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齐国前相晏平春风化雨的手段,一如对阳国的“和灭”之策。 在齐国的时候,因为晏平已经去位,隐居贝郡,不再过问国事……尚且叫人没有太多感受。知道他老人家厉害,但不知道有多厉害。 而这些被晏平影响过的国家里,却能够深刻体会到晏平这位大齐前相的可怕。在他制定的方略之下,齐国是时间的朋友。时间越长,在东域的霸主地位就越稳固。 无怪乎时至今日,每当有谁抨击江汝默,都免不了会来上一句,前相在位时如何如何…… 晏抚贤兄真的是又有财又有势,叫人艳羡! 艳羡过后,仍是埋头修行。 虽成天府,已是当之无愧的现世内府第一,姜望仍然苦修未辍,不断向更强的位置前行。 天府也该有极限,只是那极限……该是谁来定义? 前人定得,今人如何定不得? 今必胜昔! 在修行中度过了整整七日之后,也就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三日。 这一日,姜望刚刚结束了晚课,他的床榻了。 毫无征兆,毫无力量波动,非常自然地散了架。 由此更见诡异。 姜望当然不会跌倒,但也有不妙之感。 因为当他从床上跃起,落在地板上的时候,地板也塌了。 他住的客房在二楼,木板断裂,由此直接坠进一楼的房间里。 惊起床上一对白肉鸳鸯,大声尖叫。 姜望随手一举,将纷纷坠落的木板、桌椅……二楼房间里的一切坠物托起,置于房间一角。又一抬手,落下帘布,替那对鸳鸯遮住春光。 然后抬步往外走,手挨在门上—— 那门年久失修,竟也轰然倒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今当付账 姜望推门的手,因此顿在半空。 接二连三的意外,就一定不会是意外。 是谁在针对? 又是怎么发现的我? 姜望自问这些天在昭国,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干过暴露身份的事情。这段时间应该没有被发现的可能,要找到他,应该也只是之前的线索。 但如果暗中操纵这些的人,是先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行踪,何以等到今天才动手? 而且,这些林林总总的“意外”,是基于什么手段?为何察觉不到道元波动,丝毫不露痕迹? 这些疑问浮现在心中,而姜望顿在半空的那只手,已经握住了一柄连鞘长剑。 神龙木剑鞘形制古拙,长相思的锋锐却已透鞘而出。 姜望长剑在手,大步走出门外—— 无论是谁,他总要面对。且在这种“意外”频出的被针对状态下,他不愿累及无辜。 房门出去是走廊,姜望迅速折转,他怀疑他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整个客栈都要垮塌。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柄小刀。 这柄小刀形制很怪异,出现的方式也很奇特。 姜望没有察觉到元力的波动,也没有察觉到它出现的方式……是从哪里飞过来,还是以什么方式具现,又或破开空间而来。 总之当他视线捕捉到的时候,这柄小刀已经出现在面前。 透着一股神秘的味道。 但只以刀柄对着他,似乎并未有攻击意图。 姜望冷眼相看,警惕对待。 只见这柄小刀刀尖向前,落在前方不远的一根廊柱之上,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游龙走凤,于是木屑纷飞。这柄小刀竟然刻起字来。自上而下,写道—— “临淄街头曾取护身符,今当付账矣!” 余北斗! 看到这行字,也就不难猜测这一系列异常的源头。 细细思之,虽然今日床塌门倒,显得运气很不好,但的确也没有真能危及性命的“意外”,与其说是针对暗算,倒更像是某种恶作剧。 只是…… 姜望看到这行字,第一个念头却是——“我不是付了一个刀钱吗?” 当初大家说好一个刀钱一枚护身符,我才要的。 钱货两讫之后,怎么还追加收费呢? 余北斗仿佛也知道姜望会想什么,就在他的面前,那刻字小刀刻完最后一笔,忽然褪去冷光,跌落下来,化回一枚刀钱,在空中翻转,落向姜望的手中。 正是姜望当初付的那一枚! 难怪之前就觉得这小刀形制如此奇特,分明就是一枚刀钱的异化! 姜望由此也大概知道,余北斗是怎样找上门来的。他亲手给出的一枚刀钱,其上难免有些联系在,余北斗这等级别的相师,如要做点什么手脚、捕捉点什么痕迹,完全可以让他毫无察觉。 刀钱虽是认出了,但姜望果断负手于后,避而不接。 余北斗给的那护身符已然尸骨无存,这枚刀钱他怎么可能再要? 刀钱能还,护身符却已还不得! 姜望负手避让,这枚刀钱却锲而不舍,绕空半圈,如狂蜂浪蝶落花蕊,非要往他手里落。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姿态优美地一个折转,将其甩开。 刀钱再追,姜望再逃……一人一刀钱,便在这狭长走廊里,来回折转,倏忽飘渺。 姜望至今不知道,余北斗所卖的那枚护身符,到底帮他挡住了什么。虽然据重玄胜所说,好像的确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一次诅咒,一种攻击……是应该要承情的。 但话又说回来……不是已经付了一个刀钱么?! 余北斗的事情,岂是好掺和的? 实力本就远远够不上,其人还常常跟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搅合在一起。 姜望自忖力弱胳膊细,不肯揽事。 谁知他余北斗要收什么账呢? 这枚刀钱久逐无功,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飞到廊柱前,继续刻字—— “就当帮我一个忙,如何?” 也不说付账的事情了。 姜望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到、听到,果断摇头道:“您有事别讲,我帮不了您的忙。” 这枚刀钱顿了顿,似乎也被他的直白惊到了,很快又继续刻字道:“我付钱。” “这不是钱的事!”姜望缓和了语气,歉声道:“不好意思,我现在确实不方便,您老人家还是另请高明吧!” 刀钱刻字极重:“十颗元石。” 姜望很没有底气地道:“我也不缺钱……” 刀钱在空中盘旋一阵,又刻道:“再传你顶尖的外楼级道术。” “相见即是有缘!”姜望已经往前一步,面带笑容:“有什么事情您老人家尽管说,能帮手的晚辈绝不推辞!” 刀钱在空中一划,便将廊柱上的那些刻字抹去。也不再与姜望“对话”,自顾往外飞。 姜望紧了紧斗篷,低调跟在其后,路过听到动静急急赶来的客栈掌柜,随手递去一枚金锭:“给您添麻烦了,这是损坏客栈物件的赔偿费用。” 掌柜愣愣接过金锭,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麻衣斗篷人已是走远了。 其人的步子瞧来从容,但速度却是极快,且有一种潇洒的仙气。 只留下地道的、临淄口音的话语,令人如听仙乐。 他咬了咬手里的金锭,确定成色十足,不由得感慨道:“真不愧是临淄人啊!” 那无缘无故被姜望砸破顶层的房间内,两只白肉鸳鸯亦在床榻上对话。 帘布遮盖着架子床,使他们像是藏身堡垒中。 “他刚才在干什么?”女人透过帘布的缝隙,瞥向外间。 “不知道。”男人惊魂未定。 女人又问:“他先前是不是在偷看我们?然后一时激动……掉下来了?” “不知道。”男人萎靡不振。 女人小声道:“好像是个超凡老爷……” “大概是。”男人垂头丧气。 “看来这人虽然超凡,却也不能脱俗嘛。” “嗐。”男人叹了一口气。 “他刚在跟谁说话呢?”女人问。 “好像没有人。”男人呆呆愣愣。 “是不是为了掩饰他的尴尬?” “谁知道呢?”男人心如止水。 “你好像吓坏了。”女人道。 男人勉强挤出笑容:“呵呵,我才没有怕。” 女人看了一眼:“真的坏了。” 男人不吭声了。 “报官吗?”女人又问。 “人都走了……”男人反应过来:“把衣服穿上吧先!” …… …… …… …… (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万订时会在起点书评区弄个抽奖活动答谢正版读者。目前暂定的奖品,有我今年出版的《西游志》三本,签名后送出。其它奖品大概是一些赤心周边。 目前均订九千四。万订,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行人至此欲断魂 姜望并不知道别人在如何编排他,好在他也没有暴露身份,不怕编排。 那枚刀钱不紧不慢地飞在前面,路人全都对它视而不见,又或者说,根本看不到。 姜望现在能够感觉到视线的重量,他确定没有一个路人的视线落在刀钱上。 但他又未从这枚刀钱上察觉到任何扰乱视线、隐蔽自身的痕迹…… 是如何做到的呢?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完全无法洞察。 余北斗号称“卦演半世”,真有神鬼莫测之能。 这刀钱离开客栈,很有目标的在前引路。大约选择了一条最短的路线,引导着姜望飞出了这座城市,而后骤然加速。 姜望紧跟其后,也提起速度来。 这一飞……却是一路跟着飞离了昭国。 刀钱还在往北…… 姜望才从北方飞来不久,过了几天安宁修行的日子,现在又要飞回去。 心生顿生不妙之感。 余北斗做的什么事情,要跑这样远? 莫名感觉自己吃亏了,但毕竟已经答应,却是不好再反悔。 象国和旭国好像已经结束了扯皮,确定无法靠谈判解决问题,小范围的厮杀碰撞逐渐提升了规模…… 根据和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的交流,这一次李龙川、王夷吾等人都去了星月原,参与这场以“象旭为皮、景齐为骨”的战争。 齐国主力未动,高层战力全都有所保留,但年轻天骄大量填充旭国军队,景国方面亦复如是。 由此观之,此战虽是两大霸主国之间的试探,却也绝不能等闲看待。 大约齐景双方,都默许星月原上的这一战,为双方年轻一辈交锋的战场。算是双方未来高层的提前交锋。 景国既然选择与齐国在星月原对上一场再往下谈,且战争已经真个开始,那姜望失踪的筹码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此战的结果,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还询问姜望是否要参与此战,博取功勋。 彼时的姜望拒绝了,一心扑在修行中。 此时自昭国往北飞,一路看到齐国的物资源源不断流向旭国,让人更清楚地嗅到了战争的气息。 也不知怎的,他忽然就跃跃欲试起来。 景国镜世台诬他通魔,使天下相恶,名誉受污。又强令赵玄阳杀他,致他陷入生死危局。那些老怪物他是对付不了,但星月原这一战,是年轻人的主战场。 同辈之中,他又怕得谁来? 在星月原试一试景国年轻人的成色,想来亦为快事! 但飞在前方的那枚刀钱,打破了他的遐想。 一直往北飞,一直往北飞…… 从旭国与齐国之间穿行,到了容国又往北,最后竟然来到了断魂峡。 立在这条往前看不到尽头、往上看不到顶端的峡谷之前,看着险峻的峭壁,听着那呜咽呜咽的风声,一种惶惑的感觉,便立时生出。 此峡如天堑,不知哪位神人曾劈成。 真是个杀人埋骨的好地方! 刀钱在前方转圈,似是在催促。 姜望握紧了手中剑,于是往里走。 外面是旭日当空,峡谷中仍是阴森森的。 抬眼望天,天只剩一线。 姜望莫名想到,若有人一生都生活在这断魂峡中,是否也会觉得,天空就只有这么一线? 有时候局限思想的,恰是人的知见。 风穿峡而过,幽幽的响动如鬼哭一般。 这断魂峡的尽头,据说连接着无尽流沙。 从这条峡谷一眼看不到头的长度来看,若是纵向对比,姜望感觉它能够贯穿草原。 而荆国牧国的极北处,边荒的尽头,据说连接万界荒墓。 不知道它们,是否有什么联系…… 往里行了一阵,姜望忽然听到“铛铛铛铛”的声音,是某种金属与石质的撞击声。 他握着剑,谨慎地前行,忽地抬头,便看到高空有一人,双手握持厚背砍柴刀,贴着峭壁自高处往下落,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断以砍柴刀劈斩峭壁。 姜望可以感受得到,其人每一刀下劈之时,身体里涌动着的爆炸力量,几乎每一刀都是全力以赴。 刀劈在峭壁上,也发出激烈地碰撞声音——正是那“铛铛铛铛”的声音来源。 令人惊讶的是,明明其人如此卖力,那峭壁上却连一丝刀痕也未留下。 姜望非常确定,这断魂峡的两侧峭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守护,至少他看到的位置没有。 也就是说,这个以砍柴刀劈峭壁的人,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掌控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劈砍碰撞,却不伤峭壁分毫。 真是精妙! 大概是感受到了旁人的靠近,那劈刀之声戛然而止,贴着峭壁下落的人,向着姜望这边投来了注视。 这是一个面有稚色但眼神坚毅的少年郎。 姜望当然记得,在黄河之会上令人惊艳的林羡。 那个说“容国的确很小,但在我心里很大”的林羡! 他竟然在这人迹罕至的断魂峡练刀么? “姜望?”却是林羡先开口。 姜望倒是有些奇怪了,他这斗篷麻衣的装扮,脸都未露,林羡竟也认得?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问。 林羡握着他那柄砍柴刀,飘然而落,落在姜望前方,大约三十步远的地方。 “我认得你的剑。”他说道:“虽然没有机会与你交手……但我观察了你很久。” 容国的年轻天骄,在观河台上,观察了齐国的年轻天骄很久。 这话天然有一种悲壮感。 容国何其弱,齐国何其强。 但从一开始,他就视齐国的参赛天骄为对手,砥砺前行,想替国家一鸣惊人,想要替容国挽回颓声,想要争得希望…… 然而,其人连夏国触悯那一关都没能过去。 连还在鞘中的长相思都认得出来,他是的确观察了很久。 “这样……”姜望道:“所以你今日想与我交手吗?” 林羡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这大概是太艰难的一句话。毕竟他被培养之初,就是以齐国的内府境天骄为假想敌。 但其人太强、走得太远,观河台上的绝巅一剑,至今想来,仍觉不可企及。 像这断魂峡一样,竟是看不到头的。 呜呜呜。 断魂峡的风声,像在哭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怪石山谷 在穿峡而过的风声里,姜望没有说话。既然对方没有交手的意思,他也不会主动找其人的麻烦。 “你要进去吗?我给你让路。”林羡说罢,侧身让到一边。 “谢谢。”姜望微微颔首,以示尊重。 与林羡错身而过,提剑往里走。 林羡大约是有些惊讶的,他紧握柴刀的手,有些不知往哪里移动的局促。 他主动让路示弱,自然是为了避免纷争。 但心里其实是做好了姜望并不会放过他的准备的。 无他,姜望现在明明是失踪的状态,齐国正以此为由,占据正义名分,激烈谴责景国,星月原正是接下来的战场。 而姜望本人却还好好地活着,甚至就在东域活蹦乱跳。 这时的姜望出现在断魂峡,会不会杀他灭口? 杀他林羡,对齐国天骄来说,并不会有什么无法承担的后果。且恰恰斩杀容国天骄、打压容国,是符合齐国利益的。 但姜望竟什么也没做…… 不仅没动手,就连羞辱、轻视都没有,只有态度端正的一声谢谢。 这让他竟然无措。 “对了。”往里走了好几步的姜望暂停下来:“我现在的状态多少算个秘密,希望你能帮忙保密。虽然现在让景国知道了也什么,但少点麻烦终归是好事……” “好。”林羡点头道。 “我信你。”姜望笑了笑,于是再未回头。 林羡看了这孤身入峡的背影一眼,又垂下眸子。 正是有如此实力,还能无骄无躁,才更叫人绝望啊。 大国气象,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时常会来断魂峡练刀,每次劈砍九千九百九十九刀,要做到每一刀都力贯刀脊,与峭壁碰撞,而不伤峭壁分毫。 今日只完成了一半,但他已无心再继续。 提着他的砍柴刀,颓然往外走。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曾视为目标的那颗“树”,他可能永远也砍不下来。 樵不得樵,渔不得鱼。 一无所获,孑然而归。 …… …… 姜望独自往里走,林羡会在断魂峡练刀,并不使他意外。 算起来申国大约是距离断魂峡最近的势力。当然,东王谷、申国、曲国这些势力,距离断魂峡也都不算太远。 只是此地并无什么资源可言,也就未曾听说过什么大的纠纷。 又因其险峻,少有人来。 这地方确实是修行的好地方。 他对林羡的尊重,并非流于表面。无论立场如何,林羡在观河台上与触悯的那一战,是值得尊重的。 更让他在意的是,林羡好像也未看到前方带路的刀钱。这枚本来普通之极的刀钱,让姜望生出更多好奇来。 余北斗到底对这枚刀钱,贯予的是何种力量? 深入断魂峡大约一个时辰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狭长的断魂峡至此而开阔,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怪石嶙峋的巨大空地。向左向右都延伸了很远,但因为两侧过于高耸的峭壁,仍能清晰看到,它是被包容在这峡谷中。 若这里就是断魂峡的尽头,那么整个断魂峡像是一个大肚瓶,而姜望正处在这“大肚”中。 但若飞高一些,极目远眺,可以看到这片巨大空地的尽头,仍是不断收缩的、延续了来路的狭长,且向未知的远处延展。 细长的断魂峡,只是在此处短暂地“胖”了一下,终究还是会“瘦”回去。 姜望把视线放回眼前。 此地无树,无花,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也看不到踪影。 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给人一种非常突兀、怪诞的感觉,难以形容。 刀钱终于改变了方向,引路往右。 看来余北斗要帮的忙,就在这片怪石山谷里了。 姜望飞在低空,尽量不发出动静。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不知道余北斗打算要他做什么,保持谨慎戒备的状态,以面对未知。若非余北斗在那枚护身符上表现出来的善意,这会他早就掉头离开了。 怪石如林,姜望和刀钱在石林中穿行。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怪石林立的一幕,竟让他联想到了悬空寺的塔林。 他隐约有一种幻想,这些千奇百怪的石头,或许也是什么前辈修者…… 但这念头很快被抹去。 就感知所得的信息而言,这些石头的确只是石头。 旋即他又觉得,这如林的怪石,是不是某种阵法?天然演化的迷阵,还是由谁人布置? 姜望悚然一惊—— 太多杂念了! 自进入这怪石山谷,他有的没的想了太多。分心如此,这本不是戒备状态下应该有的。 警觉既生,第五内府之中,便有赤金之光耀出,流照四方。霎时间杂绪皆收,心念澄澈。 赤心神通坐镇,一切外邪不侵。 有不朽意蕴的赤金之光,遍照五府。 在姜望紧盯着刀钱继续前行时,第二内府中的歧途种子,忽地也跃动起来。 若有人注视此时的姜望,当能看到,这年轻修士清澈的双眸静如深水,忽而泛起赤金色的波光。波光之下,静水之底,隐隐有黑白阴阳鱼游过。 姜望便在此时,在那枚刀钱之上,看到了一根介于虚实之间的线,以一种贯穿时空的方式,连接着刀钱与自己。 想来这就是这枚刀钱为什么能千里迢迢找来、为什么只有他能见到的原因! 姜望此前看不出来丝毫痕迹,此时机缘巧合,在这怪石山谷中以赤心驭歧途,却是窥见了它的本质! 这是一条什么线? 虚实难辨,看得到却无法看真切,似乎一直在变化,时隐时现。 姜望暂时还想不到自己能用什么力量影响它,道元和神魂之力都是无法施加丝毫影响的,或许歧途神通的神通之光能够做到? 现在还需要它带路,却是不能细致研究。但姜望已经对这条线,产生了极为浓郁的兴趣,暗暗记在心中。 对姜望自己来说,自赤心神通摘下以来,他也一直在摸索赤心神通的效用。但这神通此前未有听闻,身边也无人指点,他如蒙眼前行,只能且走且摸索。 却是在此刻才发现,赤心竟还可以驾驭歧途。 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之外,赤心神通亦能单独与歧途神通产生关联。 细想也甚是有理。 有赤心在握,当不至误入“歧途”! 作为五座内府里摘下的最后一刻神通种子,散发不朽赤金之光的赤心神通,俨然有更多的可能性。 散去神通之光,那道线便再也看不见了。 姜望却是已无杂思,跟在这枚刀钱之后,继续穿石林而远。 直到—— 听到了流水声。 绕过一块高大的怪石,那流水潺潺,便出现在眼前。 眼前霎时一抹红。 是一条血色的溪流! 姜望轻轻嗅了嗅…… 不。 不是血色的溪流,流的本就是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血流三百年 跟着那枚刀钱走到这里,居然看到一条鲜血流成的小溪! 余北斗到底在做什么? 这事情愈发显得怪异可怖起来。 姜望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那枚刀钱却是在鲜血溪流的上空,继续往前飞,似是要溯流而上。 姜望有些迟疑了,余北斗请他帮忙,可没说这事情危不危险。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忽地一个声音响起:“是姜小子来了吗?速来帮我!” 余北斗的声音! 这声音带着回音,像是从某个山洞里传出来。 姜望下意识地开启声闻仙态,确认这声音的确来自余北斗,而后才握持长剑,缓步前行,跟着前方的刀钱,溯鲜血溪流而上。 越是观察,越是心惊。 这条鲜血溪流,并不是一条干涸的小溪被鲜血填满。而是鲜血绕行怪石间,蜿蜒而下,腐蚀地面,才形成了这“溪流”。 也就是说,原本是并没有“溪流”的,这血还很新鲜! 这么多鲜血,得死多少人才够?具备这样的腐蚀性,这些人血,又是如何产生的? 姜望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去他的元石,去他的顶尖外楼级道术吧!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现在还带着血腥。 书上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已经开始读书的姜望,自当践行先贤道理! “姜望?姜望!” 大概他跑得实在太果断了,余北斗的声音也是顿了一下才又响起,带着点焦急:“你别跑啊!” 姜望跑得更快了。 他甚至直接飞了起来,脚踏青云印记,加快速度。 余北斗苍老的声音追将出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算命人魔以血占之术算计你,若非老夫送你护身符,这会你已经被剥皮抽筋吃了干净!难道没有一点知恩图报之心吗?!” 算命人魔?! 姜望当然记得,在雍国的青云亭他出手保住了封氏最后的血脉,使那什么平衡之血未能彻底圆满,并且夺走了青云亭,练成平步青云仙术,因此得罪了人魔。 削肉、万恶那两个天真之恶,揭面人魔那残忍之恶,不知怎么成了恨心人魔的方鹤翎,还有只出现在那几个人魔口中的、那个神秘莫测的卦师…… 姜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他们深怀警惕。十分关注人魔的相关消息,以免什么时候被找上门来措手不及。但后来在齐国步步高升,对那些人魔也就不是那么忌惮了。 人魔再恶再强,在齐国的体量之前,终是蝼蚁一般。 如今余北斗提及算命人魔,由此补完了青羊镇那枚护身符毁坏的经过。原来人魔从未放下这段“恩怨”,时隔这么久之后出手的,是“一命一算”的卦师! 姜望当然是相信的。 他咬了咬牙,正要转身。 余北斗的声音又追道:“我再给你加十颗元石!” 姜望可以发誓,他真不是为了元石。 他已经准备同意了,余北斗才加的价! 当然,加也就加了…… 姜望一声不吭地按剑回身,沿着鲜血溪流往前飞,绕行数十丈,终于看到了峭壁上的一个幽深山洞。 经历了清江水底和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姜望现在看到山洞就有些发憷。毕竟两入魔窟,都是险死还生。 好在这座山洞是看得到一些光亮的,与上古魔窟并不相同。 那枚齐刀钱率先飞了进去,姜望观望了片刻,也跟着飞入。 鲜血之溪,汩汩而流,源头亦在山洞中。 这应该是一座天然生成的山洞,看不到任何人为痕迹——除了这血溪。 洞窟之中,幽暗非常。 姜望握剑的左手相当舒展,斗篷却是已经收了起来,如意仙衣亦恢复了青衫之状。 他每一步都踩在地面上,用心观察这洞窟里的一切。 此窟前窄而后阔,碍于视角,看不见里间的情况。 “这边来!”余北斗的声音在左边响起。 姜望不吭声地跟着那枚刀钱走,往左一拐,便看到了余北斗。 此时的余北斗,银发灿灿,清癯的脸上,皱痕都泛着玉光,乍看起来真是仙风道骨!哪有半点街头讹人的样子? 其人盘膝悬坐在半空中,左手掐诀于膝前,右手并成剑指,指向下方—— 地上呈大字型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面无须的锦衣老者。 双手双脚,都有一道玉环禁锢,玉环的另一头,深入地面。 锦衣老者一动不动,喉咙却是给割开了,鲜血不断流淌…… 这人竟然就是外间那鲜血溪流的源头! 以喉为水眼,涌动的是血流。 “没有三五百年,他的血流不完。”余北斗亦是一动不动,只有声音响起,为姜望做着解释。 看来他正在压制这锦衣老者,如此才能不断“放血”。 只是……这鲜血流出洞窟外,都腐蚀地面形成一条小溪了!还得三五百年,血才能流光,这得有多少血?这得是什么级别的强者? 背后又是什么顶级势力? 余北斗有什么敌人来着? 感觉哪边都得罪不起…… 姜望顿了顿,迟疑着道:“那我三五百年后,再来看您?” “呵呵。”余北斗眼睛都不动一下,但语气很生动:“小友真会开玩笑。” 姜望刚想说,我并没有开玩笑。 余北斗已继续道:“此乃血魔,若然得脱,必然遗祸天下。他能成长到如今地步,血祭之人已难以计数。我在容国发现他之后,一路追杀至此,才算镇住。他的魔心已被我定死,他的四肢被我连接地脉锁住。但还有一团命血逃亡峡谷深处,随时会来援救本体。此地荒无人烟,难求外力。我最后一个发生联系的就是你……只好将你请来。” 原来那玉环竟直接连接了地脉,真是玄奇手段。 “我能做点什么?”姜望问道。 “在这里为我护法,这是一个长时间的选择。”余北斗道:“或者去追杀那团命血,将其碾灭。” “我能打得过它吗?”姜望很直接地问。 “那团命血的力量不会超过内府层次,如果你的黄河魁首没有水分,应该没问题。” 一听只有内府层次,姜望的自信霎时回归:“到哪里去找它?” “跟着你的刀钱走就是,但你最好快点。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觉醒更多的战斗本能,以适应脱离本体后的状态……也就是说,它具备成长性。这也是血魔冒险分出它,寄望于它能来救援的原因所在。” “觉醒?”姜望皱眉。 “是的。”余北斗淡声道:“血魔的源头,比你想象得更可怕。” 姜望想起了在上古魔窟里的那一支魔枪,明明是那么微弱的魔气所聚,但一枪袭来,他就险些命丧当场。 不由得收起了嚣张气焰。 审慎地问道:“它分化出来多久了?” “没多久。”余北斗道。 姜望潇洒转身:“宜将剩勇追穷寇,某家去去就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地间一线落 那血魔命血既然有觉醒的可能,姜望就不能够给它太多时间。 不同层次的强者,对同一份力量的利用,完全有天壤之别。在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里,那黑衣魔族就给姜望好好上了一课。 姜望正要往外走,又听得余北斗道:“等等,把这个带上。” 一件色彩斑斓的袈裟,飘然落在姜望面前,被他一手接住。 触感是粗糙的,但握在手里。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宁静感。 但天下知名的相师余北斗拿出一件袈裟来,这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姜望顿了顿:“这是?” 余北斗紧盯着地上那锦衣老者,目不斜视:“诛灭那团命血之后,用这件伏魔袈裟将它裹住。然后埋在乱石谷的‘厌点’。到时候你的刀钱会带你去。” 原来这个怪石山谷有名字,叫做乱石谷,倒也贴切。 “伏魔袈裟?”姜望问。 余北斗解释道:“这座乱石谷是天然之阵,进来时我已将其暂停,所以你没有感受到。‘厌’者,‘压’也。所谓‘厌点’,即是压制乱石谷力量的核心之地。血魔可以分出命血以期自救,反过来我也可以通过那团命血,回噬其身,加快他的毁灭过程。要做到这件事,厌点和伏魔袈裟缺一不可。” “我是问……”姜望幽幽道:“您不是相师吗?怎么拿出一件袈裟来?” 余北斗不方便回头看他,但语气里已经可以听得出一些鄙夷:“有的用就不错了,年轻人不要太挑剔。袈裟怎么了?只要能管用,肚兜都可以拿出来!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日子那叫一个苦,一个钱掰成两个花,话说你是不是可以给我打个折?……诶,怎么走了?没礼貌!” 姜望可没有什么心思听他在这里忆苦思甜,提着剑穿出洞窟,那枚刀钱勤勤恳恳地在前带路。 在这满目怪石的山谷里,姜望踏空而行,不与那些怪石接触,免得扰动了那劳什子阵法。鲜血溪流依然在蜿蜒,不知血魔完全毁灭之时,这鲜血溪流又是什么规模。 不多时。一人一刀钱便穿出了乱石谷。 眼前仍是一线天,一眼看不到头。逼仄的断魂峡,仿佛把天地囚禁在这里。 人在其间,也不过是一囚徒。 脚下青云印记连现连隐,姜望骤然开始加速。 人在这峡谷之中,仿佛化成了一道青电,穿空洞雾,须臾便远。 他在加速,那枚齐刀钱也同样在加速。 虽然眼下看不到,但姜望笃定那根隐约的线,仍然在联系着他们,所以才能如此趋同。 一团命血,能够化成什么? 所谓的“血魔之源头”,所谓的“觉醒”,又指向哪里? 那血魔分出的命血,为何往断魂峡深处逃窜,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觉醒吗? 断魂峡深处……有什么? 呼啸而过的风声,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但疾飞中的姜望,警觉忽生。 有锐风袭来! 一杆关刀迎面而至,正正斩落前方的那枚齐刀钱。 自昭国一路来此断魂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到这枚刀钱,并且试图攻击它……这是一种层次极高的洞察,可惜并未能将刀钱斩断。 关刀落下,刀钱被斩飞,旋即又飞回,在空中不停翻转,表示目标已经寻到! 而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探出,握住了关刀之柄。 自旁边峭壁上忽然现身的,是一个身披明光甲胄的魁梧汉子,生得是相貌堂堂,很见威风。 若非余北斗引来的刀钱提示,真看不出他只是血魔分出来的一团命血, 握住了关刀柄的瞬间,这杆关刀就像是活了过来,灵动非常。只是迎风一颤,便已剖面而至。 这一刀如蛟龙出海,搅风卷浪。 直接分开了空气,恐怖的气浪扑向两侧峭壁,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而其人却是沉默的。 他的眼神冰冷,只有最纯粹的杀机在涌动。 这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具杀人傀儡! 姜望不退反进,长相思已经鸣鞘而出。 锵~! 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天地间一线落,而又一线开。 竖劈的关刀与横抹的长相思撞在一起,刀锋与剑锋溅飞出火星。 关刀一抖,刀锋在急促而短暂的颤抖中,于空中走了个“之”字,一似庖丁解牛,轻松将这剑势剖开。 姜望长剑一回,顷刻炸开银芒,一剑成圆。 银白色的剑圆,构筑成短暂的堡垒。 半空之中,那身穿明光甲胄的汉子,只将关刀一收而刺。 巨大凶厉的关刀,竟被他使出了匕首的感觉, 灵动极了。 刀尖正正点在银白色的剑圆之上。 叮! 只是这样细微的一个碰撞声。 剑圆便已溃散开去。 姜望稍一侧头,一缕刀芒擦过左脸,破风而走。 剑圆虽溃,剑芒虽散,在“溃兵游勇”中,长相思的剑身却独挑大梁,直面对手。 似一轮明月升起,照破长夜人未眠,恰是升华之后的相思剑式。 剑之明月直抵对手面目。 那身披明光甲胄的汉子眼神没有半分波动,只轻轻一推刀杆,关刀斜落,正斩明月,而斩碎了明月! 从一开始到现在,姜望都没能感受到对手有多强大的力量,完全符合余北斗所说的“在内府层次之内”。 可他的刀锋如游龙走凤,飘渺莫测,似信笔挥毫,潇洒自然。总能找到最恰当的轨迹,将剑式“剖”开。 是瓦解而非对抗。 技近于道! 姜望自忖剑术技巧也已接近此境绝巅,并不输于秦至臻太多,在太虚幻境中与剑术超卓的宁剑客对战,也是各有胜负。 但在这个身披明光甲胄的汉子面前,自己剑术好像完全没有秘密。像是一个本来完整的人,一个照面就被“肢解”。 这不能不让人心惊! 这就是余北斗所提醒的“会逐渐觉醒的战斗本能”? 还只是本能? 姜望虽惊无惧,更无颓意,脚踏青云印记,纵身疾退……而再进! 他后撤的时候,已经开始叩击五府。 他再进的时候,躯体内五个灿烂光源接连亮起,霎时五府同耀! 五神通之光耀于此身,流于长剑。 这一霎他耀眼得不可直视,身放华光,直面对手,一剑直抵如山倾! 再现了观河台上那亘古绝巅一剑。 却比当日更强! 战斗技巧斗不过,那便以力破巧。 在内府层次,天府是毫无疑问的至高巅峰。 而姜望,在这巅峰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岁月不饶 本以为寻找命血化身要耗去很多时间,没想到是命血化身主动现身攻击。大概是自恃战斗技巧,不把内府层次的姜望放在眼里。 或许,这也是余北斗请他来的原因…… 狭路相逢,生死为战。 姜望几剑无功,立即便同耀五府,展现最强之态,以内府层次的巅峰剑势,直接碾压过去。 但见那身披明光甲胄的汉子,把一杆大关刀,舞得如绣花针一般灵巧。在半空倏忽左右,龙行凤舞,做一篇好大文章! 刀光耀成了日影,无孔不入,无处不落。 竟以弱小得太多的力量,切入了剑势中。 从各个侧角划过,不断地削弱这一剑。 但就像是一座山峰迎面坠落,用一柄小刀,无论怎么削减,山还是山。 技巧有穷时,内府境的尽头,就是这柄关刀的极限。 无论它有多么灵巧,无论它能施展多么精妙的刀法。哪怕是真君所传的绝巅刀术,在内府修士使来,也只是内府层次罢了! 于是一剑撞落。 明光甲胄直接碎裂,手提关刀的大汉,整个胸腹被洞穿—— 那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可以叫一个成人探进头去的空洞。 此人却面无表情,好像察觉不到丝毫痛苦,也绝对不会被影响。手中关刀仍是神出鬼没,悄然贴向姜望的脖颈。 姜望既然知道这大汉是血魔命血所化,当然不会觉得自己一剑洞腹就已经解决了对手, 呼~ 一缕霜白之风,在这大汉的胸腹空洞里,轻轻吹拂。似是要抚平他的伤痛,安慰那些被剑气搅碎的脏器…… 但霜风所到之处,一切都湮灭了。 这种安抚,显然并非对方乐见。 这大汉关刀欲斩,却是不能再落,因为他的手臂,已经被吹碎! 他的整个躯体,寸寸崩碎,碎成点点血珠,在空中流动。 继而那关刀、那飘飞的甲胄碎片,也全都化为血液,洒落长空。 姜望以那五色斑斓的袈裟一卷,将这挥洒漫天的血液尽数卷入其中。袈裟自然收紧,结成了一个包袱。 这五色斑斓的“包袱”,还时不时鼓起,显然被裹在其间的那团命血并不安分。 但伏魔袈裟上光华流转,牢牢将其镇住。 姜望一手提着这袈裟包袱,返身往回飞,躯体上的五个灿烂光源渐次黯下去,踏青云而行,依然潇洒,但有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不得不说,这命血所化的汉子,的确是非常难得的对手,在战斗技巧上,可以说是稳稳压过他一头。 但在五府同耀的绝对力量碾压下,又坚持得太短暂了一些,让他根本没能展现所有。 成就天府之后,他也一直在潜心修行,始终没有合适的对手试剑,未尝没有长剑空负天下之利的寂寞。 今日一战虽然精彩,但结束得太快,只能算浅尝辄止。 可若要姜望故意拖延时间,以充分享受战斗,给这命血所化对手以机会,那他又是万万不肯的。 狭路相逢的战斗很简单,胜者生,败者死。 什么磨砺战斗技巧、感悟招式,都是在胜负之下的事情。 姜望一向很清醒。 刀钱掉了个头,仍是在前带路,姜望紧跟其后,飞向乱石谷。 事情完成,该去要报酬了。 …… …… 乱石谷内,那峭壁上的洞窟中。 仙风道骨的余北斗盘坐半空,牢牢定住血魔的他,也反过来被血魔所牵制。 这具现在外显为阳国秉笔太监刘淮的灭情绝欲血魔身,乃是灭情绝欲血魔功所修成。 在这段时间里,先后经历了阳国末帝阳建德、阳国秉笔太监刘淮、容国引光城大将静野,三任主人。 这三个人当中,阳建德是牢牢掌控着这部魔功的,用魔之威,但一言一行皆出本心。最多也就是因为修炼此魔功,渐渐灭杀了感情。 刘淮则是完全的被这部魔功所吞噬、驱使,根本没有自己的意识。而身为引光城大将的静野,是在调查城中大量死伤之时,被刘淮所杀,为灭情绝欲血魔功所噬,也同样是失去了自我。 与其说刘淮和静野是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后两任主人,倒不如说是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两个傀儡。 阳建德被割寿刀所杀,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 刘淮在引光城面对余北斗时,用尽手段,在东域到处乱窜,最终一路逃到断魂峡,却还是被镇住。 只能分出少部分命血,化形为静野,伺机回救。 但这也早已被余北斗算定,甚至于他就是在等这一步。 在进入断魂峡之前,余北斗就已经紧急联系了还在昭国的姜望。血魔分出命血不久,姜望就已经进入断魂峡。 余北斗一面压制刘淮,一面让姜望去逐杀那团命血,并要以这命血为基础,借助乱石谷的天然阵法,磨灭血魔。 他自称“神鬼算尽”,却也不尽是吹嘘。 此时此刻,面白无须的刘淮被禁锢在地上,极具高人风度的余北斗高坐空中。 一声叹息,却突兀落下。 “唉……” 刘淮无声,余北斗沉默,这声叹息从何而来? 洞窟幽冷。 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男子,带来了答案。 此人留着三绺长须、面容清瘦,瞧来倒像个教书先生。 但真正知道他是谁的人,没谁能够平静。 九大人魔之算命人魔! 一命一算。 他走到此间洞窟里来,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抬眼看着盘坐半空的余北斗。 “师叔,久疏问候了!”他说道:“你过得好吗?每晚睡得着吗?” 余北斗仍以剑指点着地上的血魔,身形一动不动,只道:“不是上次在引光城才见过吗?当时就该好好叙旧的,都怪你跑得太快啦!” 卦师伸手拍了拍额头:“啊是,瞧我这记性。” 他又复叹了一口气,有些哀伤地道:“连我都开始变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师叔。” “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余北斗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看,师叔就看得很开,看到你出现在面前,都不动手。” 卦师收敛了哀色,笑眯眯地瞧着他:“难道不是因为师叔现在动弹不得么?” 余北斗沉默了片刻,道:“我主要是现在不想动。好师侄,你不要逼师叔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卦师低头呢喃了一遍,再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毫不掩饰的冷冽杀机,声音却是轻缓的:“我正想剖开师叔的心,看一看大义长什么模样,是什么颜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念放不下 卦师边说,边向余北斗走近。 “唉等等!”余北斗道。 “师叔还有事?”卦师停下脚步,轻声问道。 倒不是他愿意给对方太多时间,而是他清楚,血魔和余北斗此刻的状态持续越久,两者之间的纠缠就越深,余北斗也越无法腾出手来。 虽然此刻已是胜券在握,但不妨再等一等,等更多一分把握。 对方毕竟是余北斗,有莫测之威。 哪怕他深知血魔源头的恐怖,知晓表明稳坐不动的余北斗,正和血魔殊死纠缠。他也不敢笃定,余北斗真个就没有后手了。 “卦演半世”,岂是那么简单? 愈是此时,愈不能贸然冲上去。 “你想知道,你问师叔就行了嘛。何必那么血腥呢?”余北斗虽然盯着地上的刘淮,但也笑了起来:“大义就长你师叔这样,颜色嘛,是红色。” “是吗?”卦师笑了笑:“我不信。师叔惯来会骗人,我定要亲眼看见才行!” “不要跟师叔抬杠。”余北斗道:“实话告诉你吧,师叔还有一个帮手在这里。你且细看这血魔,是不是还缺了一份命血?师叔的帮手已去碾灭它了,很快就会回来。你还是先走吧,师叔这位帮手的脾气不是很好,到时候若要杀你,师叔也拦不住!听师叔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卦师一脸惊讶:“没听说姜望的脾气这么不好啊?” “什么姜望?”余北斗勉强道:“师侄这种时候还开玩笑,难道是想让师叔白发人送你这黑发人?” 卦师诧声道:“我亲眼看着他进的断魂峡,难道是看错了不成?” “你可能是眼花了。”余北斗的语气很认真。 卦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找他找了很久,的确存在这个可能。师叔讲得有道理!” 他如此配合,余北斗却先聊不下去了,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你居然设局害师叔!简直是数典忘祖!” 卦师的语气也很遗憾:“没想到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还骗师侄!真真是为老不尊!” 余北斗又叹道:“看来今日我死期至矣!” “人固有一死……”卦师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师叔算得还是这么准!” “时也命也。”余北斗盯着面无表情的刘淮,眼神凝重。 他非常清楚,此刻的血魔看似毫无神智、也没有任何动作,几乎是认命了。但只要他一给出空隙,立刻就会迎来最凶狠的反击。 万古以来,灭魔容易,灭魔功何其难也! 他说道:“师叔有一事不明。” 卦师很有礼貌:“您请讲。” 余北斗问道:“这灭情绝欲血魔身,本不在命途中,不受卦算,何以会沦为你的棋子?你又怎么能算到,我会出手保姜望呢?” 卦师只提醒道:“这是两事了。” “是师叔糊涂了。”余北斗道:“那师侄可否解这两事之惑?” 卦师笑了笑:“我怎么可能算得到师叔呢?我只是想,师叔肯定会算得到我。” “明白了。”余北斗道:“前一事呢?” “这灭情绝欲血魔身能成长至如今模样,岂是我能算得到的?师叔你也不可能算到,不是么?”卦师笑了笑:“可能是天意吧,师侄本来准备了另一个局,但却遇上了这血魔……因而有了更完美的计划。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师叔你说呢?” “这一局算得好!”余北斗赞道:“因势利导,顺天行命,能利用血魔做到这一步,你已经强过你师父。” 卦师咧了咧嘴,语气森冷:“你还敢提我师父……” “只是有一点。”余北斗已经继续道:“血魔乃人族之祸,你岂能以私仇凌于人族安危之上?” “是吗?你还要教育我吗?”卦师笑出声来,问道:“为了人族之安危,我是不是应该等你磨灭了这血魔,再对你下手?” “孺子可教也!”余北斗赞道。 “我可是人魔。” “那不是毕竟还有个人字吗?” “人族的安危太遥远,我的私仇却近在眼前啊,师叔!” “一念放下,诸般自在。师叔可以介绍你去须弥山……” “师叔还是这么风趣!”卦师冷笑一声,忽然发问,如利刃出鞘,刺刀见红:“你是不是觉得你那个小朋友能带给你一点惊喜?让我猜猜看……你想要借用这乱石谷的阵法对付我,是么?现在你那个小朋友,正要去掌握关键节点?” 不等余北斗回答,他已继续道:“离血飞身,其遁在北。他和那团命血的位置,在我眼里再清楚不过!” 他从容地笑了笑:“我已经叫人去找他了。” 盘坐半空的余北斗,仍是一动未动,只道:“那你派去的人,最好实力足够。不然若是被杀了,岂不可惜?” “我想是够的。”卦师轻声道。 “那是我们的玩具,为啥不派我们去?”这时一个肥胖的身影滚进洞窟里来,很不满意地闷声道。 “就是就是。”一个削瘦的身影跟在旁边,连声附和。 九大人魔之削肉、万恶,却是于此时出现。 “别着急啊。”卦师哄道:“你们兄弟俩在这里有大用。看看我们面前的人是谁?余北斗!这么关键的时刻,离了你们这两个栋梁之才可怎么行?” 郑肥慢慢走近,仔细看了看盘坐半空的余北斗,拔出他的大砍刀来,欢喜道:“我要削了他。我从来没有削过真人!” 李瘦亦步亦趋地跟着,看起来也很激动:“我也没有,我也没有!” “不要急,不要抢,大家都有份。”卦师拦道:“这可是我的师叔,狼吞虎咽不可取,得细嚼慢咽,才有意思!” “这些话,你们是不是背着我聊比较好?”余北斗冷不丁道。 卦师带着一种掌握一切的从容,对郑肥李瘦淡声道:“你们别看这个小老头长得猥琐,手段可狠呢。我猜他现在还有一击之力,不过呢,他很快就要没有了。” 他边说边开始迈步,每走一步,走过的地方就升起一根石柱。 如是绕了余北斗和刘淮一圈,足足四十九根石柱,就把余北斗和刘淮围了起来。 自刘淮脖颈流出的鲜血,恰好自两根石柱的缝隙中流过,未受丝毫影响。 “岂有此理,你长得才猥琐!”余北斗怒道:“老夫当年也是临风玉树,现在正是梨花海棠!” 看起来他并不介意卦师布下的石柱,只介意那“猥琐”二字。 卦师却不理会,只轻笑道:“现在,就等姜望过来吧。” 有些闷闷不乐的郑肥,又欢喜起来:“玩具还会过来?” 李瘦连声发问:“真的吗真的吗?” “或者他的尸体过来。”卦师淡声补充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剑挑人魔 姜望一手提剑,一手提着袈裟包裹,径往乱石谷飞。 心中还在回味刚才那命血化身几近于道的刀术,越琢磨越觉玄妙,直恨不得再演一场。漫长的断魂峡,只有他和刀钱同行,倒也不觉寂寞。 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行走。 正沉浸间,忽见得前方那枚刀钱回转。很是焦急地忽上忽下,似在提醒着什么,又飞到旁边的峭壁,大约是要刻字…… 但是已不必了。 姜望已经看到,在前方的峡谷口,乱石谷的入口之前,立着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大汉。裸露着上身,肌肉如岩石一般,给人一种格外强硬的感觉。 他双手拄着一柄圆锥状的重剑,因为通体浑圆似铁棍,只在尽处有一段尖锐,所以说是锥子也未尝不可。 但它又分明有剑格、有剑柄。 总之是这样奇怪的一柄剑,这样肌肉分明的一个人。 然而姜望的注意力,却更多的在空中。 更准确地说,是悬靠在峭壁左侧的、一个戴着无面面具、身段婀娜的女人。 曾在雍国青云亭所见过的揭面人魔! 她既然在这里,那么这肌肉壮汉,想来也是人魔之一了。 在这断魂峡,遭遇两位人魔拦路。 真是狭路相逢! “咳!”这看起来就很粗犷的肌肉壮汉,开口竟然很有礼貌:“我想说,你能不能多关注一下我?因为接下来主要是我和你之间的战斗。你只顾盯着揭面,会让我很没有面子。” “是吗?”姜望随手将裹着命血的袈裟放进储物匣:“你确定接下来是单对单?” “呃。”肌肉壮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要看情况。毕竟我们来了两个人,来都来了。” 姜望仍然看着名为燕子的揭面人魔,身体更舒展,眼神更宁定。 “讨厌!小小年纪不正经!”半空中的燕子娇声道:“你往哪里看呢!” “要害。”姜望简单地回道。 燕子嘻嘻嘻地笑了起来,那丰满的身体也跟着地动山摇。 “你指的是哪个要害?”她魅声问。 同时面对两位人魔,这让姜望刚刚平息的战意,再一次沸腾起来。但他的声音反而更平静了,只道:“会让你死的要害。” “真是个鲁男子。不解风情呢。”燕子不以为忤,声音娇娆道:“等会姐姐好好教教你。” 那肌肉壮汉见他们都聊了起来,感觉自己风头全无,赶紧道:“认识一下,在下砍头人魔,姓桓名涛。” 姜望随口道:“在下砍头。在上呢?” 他本只是随口揶揄。 不想桓涛很是认真地回道:“在上也砍头。” “真讨厌。”燕子娇嗔道:“一会儿下一会儿上的,你们说的是哪个头?” 姜望不搭她的荤话,只对桓涛道:“你这把剑,看起来不是很方便砍头。” 桓涛似被瘙中了痒处,咧嘴一笑,把这柄重剑翻转过来,双手握持,两只手一错——咔咔,机括声中,但见这黑色铁棍般的剑身,从左右两侧,各探出一截雪亮的锋刃来。 顷刻变成了一柄阔剑。 而先时那圆柱状的剑身,此时倒成了剑脊。 这是一柄机关重剑! 人头第六的砍头人魔,竟是一位机关师。 “现在方便了吧?”他笑道。 “是挺方便!”姜望状似随意地道:“对了,我很好奇,我隐名藏形了这么久,又是在断魂峡这种鬼地方。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卦师算卦吗?” “其实是凑巧!”燕子娇声道:“卦师是为了找他的好师叔,才带着我们来这里。没想到还能撞上你,真是一举多得呢!” 师叔?算命人魔和余北斗? 姜望心头微忖。 就知道这事不止如此! 好意思当街讹人的老不羞,岂会让他占便宜? “揭面!”桓涛很有警觉性,赶紧拦道:“他在套话呢!” 燕子不满地道:“长得这样乖,让他套一下又怎么了?” 她看向姜望,笑声柔媚:“姐姐待你好不好?” 姜望只道:“搔首弄姿!” 无论她的身段有多么迷人,无论她的声音有多魅惑。看着她,姜望心里只有厌恶。 燕子不笑了,飞落下来,落在桓涛身前,与姜望正面相对。 眼中媚意尽去,只有冷冽的杀机。 “喂!”桓涛不满地道:“说了让我先来试试的!” 身在九大人魔之列,身为资深的神通外楼,他们都有面对内府境姜望的信心。 但姜望比他们更坚决、更凛冽! 在燕子落下身形的同时,他就已经拔剑。 “争什么先死后死?不如一起!” 这句话伴随着剑啸而出,声音落下时,他已经一剑撞入两人中间,身后才是缓缓消散的青云印记! 他要以一敌二,剑挑两大人魔! 但见剑光耀眼,炸开一线。 此一线,像是把那穹顶的一线天,拉到了地面! 在桓涛和燕子的眼中,那剑锋都是对着自己的咽喉而来。 燕子身形一晃,已轻飘飘地后撤,如落叶随风。 而桓涛只将那机关重剑往前一送。 咔咔咔。 那伸出来的锋刃又收了回去,而后铁棍般的剑身,如花绽开,竟然撑开成了一把铁伞,牢牢护在身前。 铛!! 长相思割在铁伞之上,只带起一溜火星。剑气流散,根本进不得分毫。 咔咔咔。 铁伞整个张开、反卷,伞面像一只巨口扑出,直欲将长相思咬住。 姜望收剑后撤,撤出巨口范围。 那反卷过来的伞面,就那样反曲着合拢,尖端聚拢在一起,纠缠着形成了一个螺旋状的枪头。 这柄重剑顷刻化成了一支铁枪。 原先的剑身化成了枪身。 桓涛握在剑柄上的右手往前一推,那剑格整个趴伏下去,成为枪身上一个稍稍凸起的“节”。 一手在节前,一手在节后,双手握持此枪,顺势只一送。 霎时间马嘶鹰鸣、战鼓擂响兵戈合奏。 这一枪演出了千军万马冲阵的架势,沙场冲杀,任尔东来西往,吾自一枪透之! 桓涛是一个机关师,但不同于大多以傀儡为主战力的机关师,他的机关就只是他的剑,最强大的武器是他自己。 收剑后撤的姜望,给出了更为猛烈的反应。 五府海内。五座内府显化! 五个灿烂光源,照耀在他的躯干。五神通之光,绕身而流。此刻他如仙似神,聚势汇意,直起一剑,长相思轰然前往,面对面地撞出一记倾山之剑。 以攻对攻! 他这一剑,不仅仅是针对桓涛,更是针对还未出手的燕子。 狭长的断魂峡里,根本没有太多闪避空间。 这亘古绝巅一剑轰出,直接将他和人魔之间的距离铺满。 恐怖的剑意充塞天地。 天地在这断魂峡中,只有一线宽。 而这一线,尽付一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十九弧式 这一剑到底有多强? 天涯台上,斩过天府修士秦至臻! 如今姜望自身亦成天府,五府同耀之下,这一剑倾山而落,顿成天地翻覆之势。 无论是桓涛还是燕子,都不愿硬抗。 哪怕他们都是外楼境,且是外楼境中的成名强者! 于是只能退。 剑尖还未撞上枪尖,桓涛就已经开始飞退。 他像是已经被撞上,且难承其势,整个人往后仰倒。 仰倒的同时,他手握的铁枪,也就自下而上,划了一道半弧。 弧光如弦月、如弯刀,正面向姜望反撩,似要剖心陈尸。 但其实根本近不得姜望之身。 也不需近身! 这一记枪弧,强的不是锋芒,不是杀命,而是它对“势”的破坏! 自下而上反撩的这一式,瞧来如此简单,却是墨门曾令天下修士胆寒的“十九弧式”。 墨门以机关傀儡横行天下,制造的傀儡武士,更是可以与真正的修士正面交锋。 如“墨武士”系列便是其中的典型。 但傀儡武士毕竟与真正的修士有所不同。 道元石为驱动,可以比拟道元。刻印的各类招式,注入傀儡本能,也不输于等闲修士的招法。 然而“势”与“意”,这等精神层面的力量,却是无法以傀儡实现出来。 至少在墨门研制出神回晶之前,还无法做到这一点。 在神回晶时代之前,墨门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十九弧式”。 此乃墨门顶级强者苦心创造的招式,号称“以术破势”。 所谓“十九弧式”,就是在十九种基础情况、乃至于由此衍生变化的无数情况下,破解各种“势”的绝世战技。 此术一出,天下皆惊。 墨门的傀儡武士,由此飞跃一个台阶。 哪怕是在神回晶已经出现的今天,依然是墨门的不传之谜。 能掌握十九弧式,这个桓涛在成为人魔之前,身份绝不简单! 姜望的倾山一剑,本是凝势聚意,混同精气神,贯彻所有于一剑,令人避无可避。 可此道枪弧一出,却划破了那种避无可避的势,挣脱出了闪避的余地。 是为“破势”。 而桓涛本人,在划出这一记枪弧之后,却是顺势一收铁枪,重新将它收成了那铁棍般的重剑。 重剑复原的同时,人也直起半身来,握着此剑,便在空中劈斩两次,斩出两道交叉的剑弧。 又是十九弧式! 交叉在空中,似乎要将那倾山一剑彻底撕裂。 但这也只是为了阻敌罢了。 他本人已骤然加速,一霎就退进了乱石谷中。 这号为砍头人魔的肌肉壮汉,看起来如此强壮笨拙,但速度快得惊人。 而姜望迎着这枪弧与剑弧,昂然赴前! 十九弧式诚然有以术破势之功,但面对他的倾山一剑,却也力有未逮。 毕竟招式是招式,人是人。 十九弧式可破天下势,桓涛却未必能破他姜望! 这是姜望之所以进,桓涛之所以退的原因。 在九大人魔之中,桓涛排名第六。而身为人魔第五的揭面人魔,燕子当然也不会只是后退而已。 她后撤更在桓涛之前,后撤的同时,已是伸手一抹。 但见千百只红眼飞燕从两侧峭壁中飞出,每一只飞燕眼中的红光都在闪烁,红光点点,忽隐忽现,似鬼火漫天。 这些火光,动摇着神魂,牵扯着神智……侵蚀着人心。 飞燕的形态只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这门秘术的核心其实是那些燕眼中的红光。 此术真正的名字,叫做“失心灯”。 一灯照路,千灯迷眼,万灯失心。 这是接近超品的秘术。 揭面人魔用此术,杀死外楼修士过百! 失心灯一出,就连桓涛也退得更急,不愿沾染。 但纵剑往前的姜望,眼中只流过赤金色的眸光。 永世不朽、永生不移。 诸般外邪,无动我心! 红光闪烁中,姜望毫无波澜,不受损害。 失心灯,怎能动摇赤心? 燕子的眼中闪过一抹惮色,但已和桓涛一前一后,退入了乱石谷中。 姜望自不肯让,纵剑直驱。一人一剑,追杀两大外楼境人魔,自长长的峡谷里杀出,气势如虹,正是要穷追猛打! 就在三人一前一后,撞进乱石谷的同时,轰隆隆! 那些突兀诡异的怪石,竟然移动起来。 它们移动得明明非常缓慢,幅度也很小,大概就是左移两寸、右移三寸这样。 但整个乱石谷,霎时云生雾涌,天翻地覆! 燕子、桓涛、姜望,全都失去了目标! …… …… 却说那洞窟之中,卦师踏出石柱为圆环,临时布下阵法,困住余北斗,以针对他有可能的手段。 余北斗要杀的不是刘淮,不是区区一个血魔的傀儡,而是要“杀”灭情绝欲血魔功! 那真正与他纠缠对抗的,也从来不是刘淮这具躯壳,而是那卷古老的兽皮书。 在平日里躲躲藏藏,千里之外听到余北斗的消息就要逃之夭夭的卦师,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在此时找上门来。 此时的余北斗骑虎难下,而卦师正要化身渔翁,兼收鹬蚌。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局,以姜望为引子,借血魔而演之。 天时地利人和,皆至矣!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直接算计余北斗,因为修为和卦算上的差距,他一旦直接以余北斗为目标,必然被觉知。 好在他知道,余北斗也会找他。好在他在容国布阵,却偶遇了一个血魔。好在余北斗,会做出先消灭血魔的选择! 若余北斗只是要杀一傀儡,却也不算什么。可他要磨杀灭情绝欲血魔功、哪怕只是短暂的镇压千年,也必须要追溯血魔之源……这便造就了此刻,血魔失血三百年,他余北斗也被反向纠缠,动弹不得! 一切浑如天成,缺一不可。 此局妙极! “郑老三,李老四。”卦师淡声道:“准备动手。” 燕子和桓涛那边一交上手,他这边就已经知晓了动静。 他跟郑肥李瘦说要等姜望或者姜望的尸首过来,其实只是说给余北斗听,以迷惑其人。 他岂会等那么久! 他只是要确定,姜望还没有能够左右乱石谷的阵法,没有动摇局势的能力,就已经足够! 但郑肥好像是真的信了…… 一脸不开心地道:“不等玩具了吗?” 李瘦也巴巴地开口:“为什么不等了啊?” 不待卦师解释。 盘坐半空的余北斗,已经扭头问道:“这么着急吗?” 卦师淡笑道:“杀虎不得不急……” 他愣住! 冷汗滴落下来。 不能动弹的余北斗,居然扭头了! 余北斗看着他,哈哈一笑:“好师侄,莫要慌张。” 笑罢了,他轻吹一口气。 霎时间狂风骤起,席卷洞窟,竟是将猝不及防的郑肥和李瘦,一并吹出了洞窟外,吹进了乱石谷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太极血图 卦师反应极快,几乎是在狂风骤起的同时,就引动了石柱所结的大阵。 这些石柱,初时看来暗沉粗糙,此时生出反应,那石柱之上的人物浮雕,也就瞬间清晰起来。 是贩夫走卒,是书生豪侠。 每根石柱上的图景都不相同。 四十九根石柱,齐放炽白之光。 炽光如线,交织成网,将余北斗和地上的刘淮困锁其间。 这炽光暴烈,却不让人感到炙热,反而只有无尽的森冷。 有悲歌之声,如神悲。有哀恸之声,如鬼泣。 天地如囚笼,锁神锁鬼不得出! 恨极矣! 轰隆隆! 洞窟之内,神哭鬼泣。洞窟之外的乱石谷,也是巨变骤生。 郑肥李瘦刚被丢出洞外,乱石谷的天然大阵,就已经被启动。 谷中一阵,洞中一阵。 卦师回望一眼洞外之阵,便知郑老三李老四已经指望不上。只是他在进窟之前,明明也在乱石谷中做了手脚,此时却完全反应不过来。在对这座天然大阵的争夺中,他无疑落在下风! 再次看向余北斗,眼神愈发戒备。 而盘坐半空的余北斗,瞧着这洞内之阵,也皱起了眉头:“天地如笼?祭血锁命之阵?” 他叹息一声:“你在这条错误的路上……已是渐行渐远!” 这话显然激怒了卦师,他恨声道:“你若是对的,何以天下无立身之地,何以世间再不传命占之术,何以像狗一样被人赶出临淄!?” 他眸中映血,左手已托起一座小巧的石质祭台,阴风回绕,凶威骤起。 余北斗并不说话,只移动剑指,遥遥点向卦师。 这便是他的回答! 这个幽暗洞窟的穹顶,霎时间出现点点闪烁繁星。 斗转星移之间,以卦师为中心,方圆大约三寸的区域,似乎晃动了一下。 这“晃动”持续得极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是当它稳定下来之时,卦师赫然发现,他已经身在阵中! 那四十九根石柱,上抵穹顶,下接地面。灿白炽光成网,封锁一切空隙,甚至网罩红尘、断绝因果。 可却连他,也一并锁了起来! 但见石柱为石牢,将这余北斗、刘淮、卦师,一并囚禁。 在此等情况之下,祭血锁命阵的许多杀招都不能使用…… 因为他亦在阵中。 卦师二话不说,举起左手的石质祭台,便向余北斗砸去。 简直像是街头泼皮斗殴,却是此时最有力、最直接的攻击。 小巧的石质祭台,内中自有天地,有诵经声、有叫卖声、有啼哭声、有怒吼声……万般人声混如潮,世间百态在其中。 祭台之上,涌动着浓郁的血光,给人以一种邪异、惨烈的感觉。小小一方祭台,好像侵夺了整个天地。 而余北斗一直捏着印决的左手,此刻五指舒展开来,猛地翻转。 于是天翻地覆。 卦师手里的那石质祭台,明明是砸向余北斗,但却落在了相反的方向,越是用力,越是拉远。 明明是他拿着祭台砸余北斗,但现状却是祭台带着他的手往外拉! 这种颠倒的错位感让人心生烦恶,头晕目眩。 “那胖子和瘦子身上,有平衡之血,是也不是?”余北斗淡声问道:“你想用他们在关键时刻替死,我岂能让你如愿?这先天离乱阵,够他们折腾很久了。” 卦师左手挣扎着将那石质祭台往回掰,右手曲起四指,只以食指竖直,食指指尖在眉心一划,拉出一条两寸长的血线来,狞声道:“你以为你能算尽一切?未必事事能如你意!” 他眉心的这道两寸长血线,竟然突兀一转,在他的眉心,形成了一个血圆。 血圆之中,一道黄色的线如灵蛇游出,扭曲着分割此圆。而后又在左下右上的对称位置,出现了两个幽黑色的圆点…… 一张血色的太极图,就这样印在了他的眉心上。瞧来既邪恶,又神圣,既直接,又玄奥。矛盾难言,却无比强大。 不,不对。 这张血色的太极图,并不在卦师的眉心。 因为余北斗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按上了他的额头。 而这明明应该印在卦师额头的血色太极图,竟然印在了余北斗的手背之上! 物换星移,神乎其技! 余北斗的手背轻轻一颤,便将这血色太极图弹起,口吐一气如白虹,将此图贯穿打碎。 “你竟然还演出了太极血图……”余北斗的声音愈发淡漠了:“泥足深陷,已有万死之罪! 卦师看着那崩碎的太极血图,那是他苦心孤诣的心血之作,也是倚为根本手段的杀手锏,一时目眦欲裂! “沐猴而冠却自诩正义,只言片语便定人罪!”他面容狰狞地看着余北斗:“你个老不死的!以为你是谁!?” 此时的他,全无半分宁和。 那朴素简单的文士服,此时与他极不相衬。 说明他已经不能顾忌自己的气质,或者说……不愿。 咔嚓。 他抓着那方石质祭台的左手,五根指骨同时折断! 其用力竟如此! 而终于一把将这祭台拉了回来,砸向余北斗的面门。 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的仇恨,都如此清晰,且如此深刻。 他要杀余北斗,是折了指骨也要去杀,断了双腿也要去杀,谁都无法阻止、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改变的决意! “我是谁?”余北斗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淡声道:“我是余北斗,上承先命,后绝来途。命占之术,当自我而终。” 伸手只一探,无比自然随意,竟已将卦师手里的祭台夺下。反手一甩,这石质祭台便轰然砸落,血光弥漫,砸向那一直默默躺在地上的刘淮! 明明是卦师布下的祭血锁命阵,余北斗倒像是成了此间主人,一派从容。指东打西,轻松压制卦师,还要顺手给血魔一下。 脖颈创口仍在汩汩流血、仿佛对一切都无所知觉的刘淮,便在此刻,睁开了他的眼睛! 那方石质祭台,就此停在他的面门前,不得再进。俄而,竟像是被什么力量所侵蚀,碎为石粉,被风吹走。 刘淮便隔着这正被吹开的飘洒石粉,与余北斗对视。 他睁眼即流泪,流的是血泪。 血泪顺着眼角淌下,在他苍白的脸上蜿蜒成血蛇。 “桀桀桀……” 他发出沙哑的怪笑:“既自你终,你当死矣!” 余北斗既然要追溯源头,最大程度消灭《灭情绝欲血魔功》,血魔也自然能从源头索取更多力量,这是他之所以能够对抗余北斗的本钱。余北斗一分出力量来对付卦师,他便迅速恢复了自由。只是他也并非混沌只剩本能,之所以还故意伪装,只为了等卦师消耗余北斗更多力量。 但余北斗既然已经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 唯杀而已。 在沙哑的怪笑声中,他眼角淌下的两条血蛇,腾然而起,血光一闪,已是不见! 余北斗面色不改,从容并剑指自面门前划过,一条血蛇直接被剖开切碎。 但他盘坐半空的身躯,也禁不住摇晃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高高鼓起,却是另一条血蛇已经钻入其中,正在疯狂侵蚀。 这一手血泪化血蛇,瞧来并不煊赫。甚至远不如卦师鼓捣出的种种声势。但它的可怕,完全能够在余北斗身上体现清晰。 此时此刻,余北斗的眼睛、鼻孔、嘴唇、耳朵,全都流出血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血占 卦师明显低估了余北斗的力量,他认为与血魔深刻纠缠、想要彻底抹去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余北斗,是无法分出力量来对付他的。 恰恰余北斗可以做到。 而余北斗显然也低估了血魔。 或者说,他别无选择,只能分出力量来,想要迅速解决卦师。 但他磨杀血魔这么久,血魔之血,都流出洞窟外,在乱石谷里流成了小溪。他深入血魔之源,已经太过! 此时还敢放松,应对他敌,立刻便迎来了反噬。 这钻入他后脑的血蛇,亦是蕴含了命血之力,钻入他后脑的同时,就已经在侵蚀他的命魂,与他争夺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七窍流血,就是被反客为主的表现。 被余北斗夺走石质祭台,又被血魔将其毁去,饱受摧残的卦师,终于在此刻迎来了机会。 他在拉回石质祭台时,已经强行掰折的左手五指,于此时断裂脱落。 五指似五柄投匕,笔直坠落,贯入地面,只贯入了一个指节,便已停住,为四十九根石柱围成的祭血锁命阵所阻。 但也只需停在这里。 卦师的脸上毫无表情,相较于他所尝过的痛苦,此时所经受的尚不足万一。 断指之痛,算什么? “北风该来了。”他叹息着说。 五指入地,以血肉结阵。 以自身之血,算这人心诡谲,天地风云。 阵中再成阵! 他的师父是绝世大才,在已经没落的命占之术里,创造性地开辟出血占之术,打开一条亘古未有的新路。 可以说是为命占之术找到了新的未来。 可恨那余北斗忌其才能,设局而杀之。 世间失去了一位顶级卦师,而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这么多年来他东躲西藏,也不肯放弃对血占之术的钻研,甚至不惜加入无回谷,以寻求庇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找上门来,以血占之术,将余北斗的老命终结。 今日正当其时。 他这一脉,定八方为八狱。 正北为杀狱,主诛杀绝灭事。 所以他唤北风来! 风声呼啸,竟如刀枪鸣,在这幽暗的洞窟里鼓荡出回音。 那回音亦是凄凄婉婉,仿佛命不久矣。 这五指血阵,下接祭血锁命阵,上启杀狱。 锁灭八方,断命绝途,誓要杀余北斗于今日! 首先出现在祭血锁命阵中的,是一柄鬼头刀,凝煞而成,锋锐无匹。杀狱之中,以鬼头刀主第一刑,迎面砍头,杀气最烈! 但七窍流血的余北斗,只一眼瞧向刘淮。 他那还在流血的眼睛里,恍惚间车水马龙、贩夫走卒、一幕幕情景转过、世间百相滔滔似水流…… 何为“命占”? 是传承最古老的占卜之术,乃是人族修士叩问命运之河,启发未来的绝顶之术! 在古老的岁月里,甚至曾给人皇以启迪! 作为现世命占之术的最高成就者,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那个辉煌时代的剪影。 而他……看到了! 他左手结印翻天,右手仍是竖起剑指。 印成之时,卦师猛然倒下,正正砸在了刘淮身上。 两人在地上,躺成交错的一横一竖。 而剑指一落,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毫不停歇地涌出,顷刻如洪奔! 无论是刘淮还是卦师,此时都不得不调动全部力量来对抗,身体动弹不得。 一人,一人魔,一血魔,三条命途在这祭血锁命阵中交错,一时彼此无分。 直到此刻,那杀狱之鬼头刀才斩上身来,斩入余北斗头顶半寸,却再不得进。 此时此刻的余北斗,实在狼狈不堪。 头上插着一柄鬼头刀,鲜血顺着额头流淌。后脑鼓着一个血蛇所藏的血包,仍在不断冲突。可他却动弹不得,只能承受这些痛苦。 此时此刻的余北斗,又实在强大无匹。 他并指如剑,一指双镇。 镇一人,也镇一魔! 一阵激烈的攻防之后,刘淮和卦师被强行叠在一起,双双被镇。 仍然盘坐虚空、并起剑指的余北斗,若不考虑他头上插着的鬼头刀和后脑的血包,像是一切都没有变过。 只不过在他与血魔的深刻纠缠里,加进了一个卦师罢了。 “你是在找死。”刘淮动弹不得,但是声音冷漠:“你知不知道你会死得有多惨?” 余北斗淡声道:“我只知道这次至少要镇你一千年,想要返祖?回去做梦!” “桀桀桀桀。”刘淮怪笑:“等着,等着……” 横压在刘淮身上的卦师,则充满恨意地看着余北斗:“来啊!杀了我!像杀你师兄那样,像杀条狗一样,杀了我!” “你不必试图激怒我。”余北斗用苍老的声音道:“等我镇压了血魔,腾出手来,自然不会放过你。当年杀他我没有后悔,就算再来十次,一百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杀你,也不例外。” “当然,你怎么会后悔?”卦师声音的恨与怒,都消去了,他因为仇恨而愤怒,也因为仇恨,重新变得冷静:“但外面的乱石谷里,还有四位人魔,你打算又如何应对呢?先天离乱阵失去你的主持,又能困他们多久?” “我的朋友,自然会解决他们。”余北斗淡声道。 “是吗?内府境的姜望?” “是天下第一内府。”余北斗纠正道:“他会一个一个的,杀掉你们这些恶心人的东西。” …… …… 乱石谷中。 姜望举目四迷。 明明还是那些怪石,还是那处山谷,但他却一个人也看不到,更分不清路在哪里。 赤心神通可以让他不为异志侵染,却无法为他指明道路。不是他的心被迷惑了,是此方天地已经离乱。 姜望静心如水,不让烦躁的情绪侵蚀自己。手提长剑,慢慢行走。 就在这个时候,他向余北斗买护身符的那枚刀钱,又不知从哪里飞出来,飞到他面前。 很干脆地落在地面上,刻字道—— “你与四位人魔同处此阵。” 四位人魔?姜望有些迟疑。 他只遇到了揭面和砍头,不知此阵中还有两个! 那刀钱又刻字道:“卦师已为我所镇,余者皆未至神临。我带你去,一个个杀掉他们。” 原来都未到神临…… 大约都是砍头人魔的层次? “今当诛人魔,为民除大害!” 一剑击退两大人魔的姜望信心满满。 长剑一振,铿然作鸣:“带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先天离乱,极煞饿鬼(为大盟燕少飞加更2/78) 这乱石谷的天然阵法跟脚难寻,举目四望无所察。 姜望自己对阵法又是没什么了解的,他不比李龙川、晏抚那些名门子弟,什么知识都能接触,自小夯实了无比稳固的基础。 修行时间有限,资源更有限,他必须有所取舍。 如阵法、医术之类,就是他的“舍”。 但这枚齐刀钱竟是认得路的,在怪石之间自如来去,领着姜望左绕几步、右绕几步,视野之中,便已出现了敌踪! 姜望首先看到,砍头人魔桓涛魁梧的身影,正立在一块怪石之侧,像是一块人形巨石,目视远方,似在寻找着什么。 余北斗送来的这枚刀钱还真是管用! 先前已经交过手,虽然过程短暂,但已经略窥得这肌肉壮汉的实力。 单对单之下,姜望有十足把握。 堂堂黄河魁首,在此等情况之下,自然是二话不说,提剑便前。 身如电掣,转过拐角,视野豁然开朗! 但见桓涛高大的身形之前,一胖大身影、一削瘦身影、一婀娜身影,齐刷刷回头。 郑肥、李瘦、燕子! 两边面面相觑,一时都愣住。 桓涛这才后知后觉地转回身来,正看到手提长剑、气势汹汹、很明显是要来砍他的姜望,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 …… 洞窟之中,卦师连同血魔一起,为余北斗所镇,也与余北斗进行着对抗。 三方都动弹不得。 余北斗当然强大,但深入血魔之源、磨灭《灭情绝欲血魔功》,本就耗力甚巨,须得穷尽智勇,再加一个卦师,也不免有些力有未逮。 否则的话,他不会留卦师一命,更不会放任脑后的血包和头顶的鬼头刀。面上流淌的血痕,也是很影响形象的…… 可以说在这种状态下,三方都是在硬撑。 如果有可能,三方都想强势扫除此局。奈何各有算计、彼此碰撞,而都难如愿,陷入此等局面中。 此时一点外力,就很有可能打破平衡。 血魔的来历最是恐怖,但在现世之中,他反倒是最不需顾虑的,因为没有外力可言,缺乏变数。在此等纠缠的状态下,可以被死死算在局里。 事实上若不是卦师突然出现,灭情绝欲血魔功消失至少千年,几乎已成定局。 而卦师和余北斗则不同。 在此等时刻,卦师寄望于他带来的四位强大人魔,余北斗则把重注压在姜望身上。 对余北斗来说,姜望搏杀景国荡邪军四名神通外楼修士的战绩,并非秘密。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姜望可以搏杀任何一个外楼级人魔。 而乱石谷的先天离乱阵,恰恰可以创造这样的条件。 这是他早就布下的后手。 但卦师笑了。 “姜望已成天府?所以给了你这样的信心?”他问道。 “古往今来,有记载的内府修士最巅峰战绩,是天府老人搏杀三位成名已久的外楼强者,成为不朽传说。我带来的四个人魔,哪个也不输于天府老人的对手!你觉得……姜望可以铸就新的传说?” 余北斗皱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卦师笑得畅快,笑他终于胜了一步:“不是只有你懂先天离乱阵,也不是只有你在乱石谷布下了手段!你的因果之线……该断了!” …… …… 断魂峡外,林羡失魂落魄地走出峡谷口。 脱离了两侧高耸险峻的峭壁,炙烈的阳光一下子就倾泻下来,覆了满身的热意,也刺得他的眼睛发涩。 练刀这么多年,练得这样拼命,到底是了什么? 是否有些事情,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 就像容国之于齐国,就像自己之于姜望…… 难道努力只是为了让人更绝望? 林羡抬起头直视骄阳,感受着烈日给眼睛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让他清醒,也让他挣扎。 应该低头往前走,还是继续注视它? 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林羡依然可以感受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 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强大……但脚步已无法再坚定。 忽地咬了咬牙,提起柴刀,转身又奔进峡谷里。 出于某种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想再去看看那位黄河魁首。想知道那个名为姜望的绝世天骄,来这断魂峡是为何? 他想要再看一眼,哪怕骄阳不可企及,至少也要知道,到底有多远! …… …… 已经启动的先天离乱阵中,骤然相逢的五人,面面相觑。 桓涛首先咧嘴一笑,这个笑容,在气质刚硬的他身上,显得相当滑稽,很不协调。 但不久前才被对方一剑击退的他,此时带着一群强者回来找场子,以四殴一,真是不讲武德……呸!真是忍不住的开心。 不过比他更开心的是郑肥。 这胖汉一手提着砍刀,脸上满是惊喜:“小姜!你来找我玩的?” 说到激动处,他拎起砍刀,铛地一声,就砍在了旁边的怪石上,砍得火光四溅。旁人大概很难理解,他对于“玩”的定义。 李瘦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他有不同意见。小声地道:“可能是找我玩也说不定。” 郑肥拿眼一瞪,气势汹汹。 他就撇了撇嘴:“找我们俩嘛!” 燕子却不理会这两个活宝,只冷眼瞧着姜望,笑声里带着寒意:“真是巧啊,少年郎。” 她本来还疑惑,为什么跟桓涛退进乱石谷中没多久,这个破阵就突然发动了。再过一会,郑老三和李老四也被人丢了进来,本应各自散落的大阵之中,他们四个却莫名其妙地挤在一起,傻愣傻愣的,让她心烦。 现在看来,分明就都是卦师的安排。 卦师真的很会算! 五个人里有四个人心情都很好,不幸的是,姜望恰恰是唯一那个心情很难好起来的人…… 他看着面对他的四位人魔,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忍不住看了那枚齐刀钱一眼。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所谓“带着我一个个去杀掉他们”,应该是指杀完一个再去找下一个,而不是一个一个都挨在一起的意思吧? 现在是怎么个局面? 带路带到了狼窝里? 他们能答应单挑吗?! 也不知是不是这眼神怨念太重,他刚刚一看过去,想要个解释,便看到那枚飞在空中指路的刀钱,忽然直线下坠,落在地上,再无反应。 姜望:…… 这就是传说中的装死吧? 什么他娘的神鬼算尽啊!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再回到临淄大街上,看到那个倒下讹人的老头,他只想对焰照说三个字—— “撞过去。”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握紧长剑…… 自己撞上了上去! 面对四位实力恐怖、神通各异的外楼境人魔。转身就等于放弃这一局。 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由他们裁决。 赌一赌他们是否会心软,是否会失手,是否有慈悲。 姜望有时候会赌,但从不赌这些。 他只赌他自己能否掌控自己的命运,他只赌他的剑,能否在自己身死之前,先杀死对手! 哪怕是曾经留下不朽战绩的天府老人,当年面对的形势,也不及此刻。 四位人魔,哪个都是凶名远扬,比之地狱无门这等新生势力的阎罗,都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就应该放弃吗?因为极限早已经划定在那里? 因为被视为内府层次古今最强的天府老人,也不曾挑战过这样的对手,所以这注定是一件毫无希望的事情? 不。 极限总是人来书写的,天府老人可为,他姜望如何不可为? 修行以来,从无一日之懈怠。 每遇生死,从无一次之放弃。 难道就是为了站在前人划定的“极限”之后,道一声高山仰止吗? 他撞上前去! 五座内府一齐洞开,五道神通之光辉耀内外。 照得他人似仙神,剑如游龙。 体内五府海波澜平复,天地孤岛岿然不动,云顶仙宫隐于云中。 唯有一尊青衫仗剑的剑仙人,卓立在五府海高穹。 有不朽之色的赤心神通跃将出来,跳进剑仙躯。 嘭嘭! 于是光华万转,天地复苏。 于是碧海生波,云开万里。 其余三座内府,齐齐摇动,轰然撞来。 唇分耳立,仙人开眼! 从来没有人,见识过此时的姜望。 从来无人有幸,见得此等风光。 世人皆知姜望堪称内府第一,但没有人知道,自观河台剑破阎罗天子后,今日的姜望,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剑仙人睁眼的瞬间,长相思便已在啸鸣。 姜望出剑,像是把握着世间永恒之真理。 此时此刻,他感受着前所未有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前所未有的浩大。汹涌澎湃的力量,在身体每一个角落奔流。 他恍惚有一种感觉,他的剑上可开天,下可裂地。人间俗事,尽可一剑而决也! 谁能相抗? 于是一剑直行,一步前往。 一泓秋水铺满视野。 一道流光接天连地。 此撑天地之剑,是为“人!” 人字两分,直面桓涛,也直面桓涛身后的三位人魔。 而在燕子的眼中,她只看到那样一个内府境的年轻人。 面对他们四个凶名昭著的外楼境人魔。竟然连半分迟疑都没有,直接拔剑撞了过来。 他的剑如曙光一抹,竟然让人有一种长夜之中得见此光的惊喜感。 他的眼神那样宁定,根本看不到什么赴死的决心、什么激烈的愤怒——恰恰是如此,才更见坚决。 他一步踏碎了青云,霜白色的披风在他身后展开。 赤红色的火焰绕身而流。 在他躯干的位置,五团炽白的光源,诠释着无与伦比的力量。那是天府之光,是内府境的最高成就! 而他的眸光隐泛赤金,竟有不朽之意味。 他就那么毫不犹豫地一剑撞来,这一剑,仿佛把天地都撑开了! 何为盖世天骄? 这一刻在燕子的心中,这个词语,有了具体的形象。 让她有一刹恍惚,想起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在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痴痴看着…… 锵! 作为在最前方直面这一剑的人,砍头人魔桓涛,却是没什么恍惚的余地。 那恐怖的威压如海啸奔来。 明明身后有人,且都是强者中的强者,他却像是独对潮头,独坐飘摇孤舟。 不能保留! 这是他心中最直接的念头。 自他的胸膛正中,一只深青色、扭曲着血管的狰狞鬼爪,就此探将出来。五指撒开,反贴着他的胸口,像是在胸口的位置,绽开了一朵恶鬼之花。 形成“花瓣”的五根狰狞手指疯狂延伸,如藤蔓一般,瞬间就爬了满身。 而在“喀嚓”、“喀嚓”…… 骨骼摩擦的声音里,已经非常强壮的恒涛,却还进一步地膨胀着…… 他的眼睛外凸暴起,他的额头青筋密布如细蛇扭动,他的脊背甚至刺出三对骨椎,往前弯曲,如骨甲一般,将他护住…… 最后伸出獠牙,化为一个身高足有两丈余的巨鬼!身缠鬼气,目有贪婪。 神通,极煞饿鬼身! 为何身为机关师、且平时还很讲礼貌的他,是为砍头人魔? 因为此态之下,他以头颅为食! 他手中的重剑,也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但听得“咔咔咔”数声。 那柄铁棍般的重剑,外扩两锋,前探剑尖,不断膨胀,最后扩张成一柄足有丈余的大剑,被极煞饿鬼握在手中。 遥远星穹四座星楼亮起,圣楼之光沐浴鬼身、强化鬼躯,也令他保持着智慧和清醒。 在很早以前,一次师门任务中,遭遇危险的时刻,他觉醒了极煞饿鬼身,悍然击杀敌人,摆脱危局! 但为神通所迷的他……也吞吃了同门。 他若没有觉醒极煞饿鬼身,那些同门也会死。所以他吃掉的,是本来就已经死掉的那些人,如何能被定成死罪? 这何其不公! 他苦求一个机会,发誓要战胜极煞饿鬼身带来的欲望,甚至愿意让人毁掉这门神通,自己停滞道途。但就这个机会,也苦求不可得,包括他亲友道侣在内的所有人,都要求将他刑杀。 他永远记得,他们定的刑杀之日,是三月初九。 他永远记得,苦捱着日子,数着死期一天天临近的感觉,是多么恐怖。 他崩溃了十几次! 后来每到三月初九,他就一定要杀几个人,才能够平静。 当年宗门内部发生动乱,关押在最底层的囚徒破狱而去。 他也跟着在一片混乱里,逃出了牢狱,从此远离墨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修为的进益,他慢慢能够控制这门神通了,却不再愿意克制自己。 毕竟头颅真的很美味…… 此时此刻他看着纵剑而来的强大对手,感受着那无比鲜活无比灿烂的气息,饥饿和贪婪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吼!” “吼!” 他只能这样表达着,手握大剑,斩出一道道弧光! 墨门秘传、专配于傀儡武士的十九弧式,配合极煞饿鬼身,意味着什么? 在桓涛的记忆里,它只意味着恐怖和强大。 九大人魔之中,除了卦师和老大,没人能够忽视此态下的他! 面前这蝼蚁,又何能例外? 密集狂烈的巨大光弧,迎面而来。 而五府同耀的姜望,只以人字剑,往前! 自古以来,面对危险、面对厄难,面对数也数不清的灾劫,人之一字,便只是往前走。 如此简单,却如此坚定。 如此勇敢,如此恒长。 人有双腿,前后交错。 便往前走,走到最高处,走到天尽头! 那声势煊赫的巨大弧光,一道一道斩来,却一道接一道,支离破碎! 这是纯粹的力量的交锋,势的碰撞,意的对杀。 姜望往前,于是极煞饿鬼后仰! 哪怕是现出极煞饿鬼身的桓涛,也挡不住这一剑! 但桓涛非是独来,姜望面对的,从来不止是一个对手。 “我来我来我来!来跟我玩!”一个肥大的身影,极灵巧地钻到了极煞饿鬼身前。 双手大张,似要拥抱姜望,而自身毫不设防。 万恶人魔,神通恶报,以身迎剑! 揭面人魔燕子,也自极煞饿鬼的身后高高跃起,双手一张,自她身后,一只凶恶的红眼巨燕展翅俯瞰,投下一片巨大阴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外飞仙 林羡手提柴刀,一路谨慎小心。且行且看。从断魂峡的入口处赶至乱石谷,第一眼所见的,便是这般情景。 对身怀无拘神通的他来说,任何阵法都不能够将他囚禁。 天地广阔,无拘无束。 哪怕是在这先天离乱阵中,也是行动自如。 九大人魔,恶名昭彰,他当然也是知晓的。 万恶、削肉、揭面、砍头这四大人魔,个个血债累累。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诛魔除恶”,却无法寻见踪影。那寻见了的……往往再无声息。 他自忖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只能想法子逃命。他亦是能够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骄,因为神通的存在,内府挑战外楼也是所有境界中最常见的……但这可是四大人魔。 是真正外楼境的强者,绝非可以轻易跨越的存在。 至少被整个容国寄予厚望的他不能。 然而…… 面对这四大人魔,姜望就在他眼前,主动拔剑,率先冲阵。那气势有如饿虎扑群羊,仿佛对手无一可虑。 那可是人魔! 然后他便看见,姜望身耀五府,现出华丽的剑仙人之态,展露无比璀璨的天府之威,心下怔然。 他已经尽量去想象他和姜望之间的差距了,但今时今日看到的这一幕告诉他,他的想象力,不足以填埋这差距! 他看见那砍头人魔极其狰狞可怖的极煞饿鬼身,感受着那种纯粹的邪恶和强大,只觉恐怖无比,难撄其锋。 而后又见得揭面人魔爆发力量,那红眼巨燕投下令人惊惧的阴影,令他神魂战栗…… 外楼层次可以有这么强? 内府层次可以有这么强? 他自摘得无拘之后,便被容廷视为杀手锏来培养。他平日虽寡言少语,却也心有骄傲,自忖无拘大成之后,凭一柄柴刀,当能立足于天下。 可此时此刻,发生在他眼前的这一战,几乎刷新了他对力量层次的认知。 只觉无论代入哪一方,都难有幸理。 尤其是姜望。 外楼层次他尚未抵达,认知不够深刻。可他正在内府境中,却是不知,内府境修士还能强绝如此。 这就是黄河魁首的实力吗? 眼前这一幕,叫他认识到,一直以来,他的眼界是多么狭隘。他像是久在断魂峡,视野只看得到一线之天。 在这先天离乱阵中,林羡感到空前的茫然! 前路不知,后路不知,握刀的手冰凉。 有先天离乱阵的阻隔,姜望并不知道这一战来了看客。 他全身心都投入这场空前艰难的战斗中,要挑战传说! 然而那突兀撞到身前来的胖汉,就是第一道难越的关隘。 随手取了一只斗篷,因而与郑肥李瘦有了接触。 他被面前这胖汉勒索过银钱,他也把这胖汉吊起来过,彼时郑肥李瘦都笑嘻嘻地任他捆绑,现在想来,只是在玩耍。 人魔有童心,比一般的恶人更恶。 肆意妄为,纵欲行恶。 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恶事,但这个“恶”,只是基于世俗标准对他们行为的评价。他们本心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好。 只要是能让他们感到开心快活的事情,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他们既能跟姜望玩勒索的游戏,也能笑嘻嘻地看姜望怎么对付他们,更能毫无顾忌地把青云亭的修士都煮杀…… 但眼下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在于,在雍国的青云亭山门,姜望亲眼见识过这胖汉神通的诡异。 在摸清楚那神通的名堂之前,他知道自己的剑绝不能落下。 哪怕空门大开的郑肥,看起来太容易被一剑杀死。 因为恶报神通的存在,剑落下之后,可能死的是自己。 姜望灿烂的一剑行至此处,人在空中,剑光却忽然一敛,藏锋于身后。 如此煊赫的一剑,被他收得悄无声息。 这妙到毫巅的控制,非顶级剑客不能为之。 他撞近郑肥身前,似要来一次最强硬的对撞。却又在郑肥双手合抱之前,脚上一点虚空,青云印记现而又消。趁此势窜上高空,脱离了郑肥,直面揭面人魔! 那红眼巨燕扑翅而来。 姜望藏剑身后,人似书生负手,正面与之相对。青衫独行高空,眸光照耀之时,已瞬间召发五识地狱,落于揭面人魔之身。 眼狱目不见,耳狱耳不闻,鼻狱嗅无得,舌狱食无味,身狱身无所感、死无所觉。 这是大齐国库秘传,正经的外楼级顶尖神魂道术,也只有姜望这等神魂远超同境的修士,才能够在内府境就将其掌握。 在外楼层次的战斗中,正当其用。 五识封闭的一瞬间,姜望能不能搏杀揭面人魔? 这个问题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 召发五识地狱的姜望,甚至是弃那红眼巨燕于不顾,迎身而上,状极冷厉,直扑揭面人魔本尊! 这是要以伤换伤,冒险搏杀? 但一抹弧光跃起,似是划出天堑! 却是现出极煞饿鬼身的桓涛,已经回复过来,再次斩出十九弧式,阻姜望于前,要将这冒险之旅终结。 不仅如此。 有这一拦,那红眼巨燕也已经扑至,直接落在了姜望身上,扑进身内! 此红眼巨燕却非实物,无有爪牙之利,亦是神魂杀法。 姜望的通天宫中,忽然一片血红,四望茫茫,如陷血海中。方位缺失,不知此地何地,此方何方。昏昏沉沉,难于自主。 但有半张画卷,俄而沉浮其间。 画卷只轻轻一抖,那无尽血红,便尽收于画卷之中,纤毫毕现。 正是得自项北的单骑破阵图。 那青衫独剑的身影,亦被映于此图上。 而后青衫剑仙大步前行,潇洒一剑横割,红眼巨燕直接尸首分离,漫天的血红都散去,仿佛从未到来。 神魂层面的这一切说起来复杂,但它的发生和结束,在现实层面,却只在一瞬之间。 燕子一见红眼巨燕扑落,而姜望的眼神现出迷茫,立时便飘身而来,随手抽出寒光短剑一支,须臾已近,冷喝道:“助我慑杀其魂!” 本就在追逐姜望的郑肥,握住大砍刀,拔身便起,呼啸于空中。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李瘦,也如鬼魅般飘来,悄然探爪,伸向姜望后颈。 “不可!”喊出这一声的,却是桓涛。 盖因他的十九弧式,切入姜望的势意中,感受到的并非混乱,而是绵密不绝的反制。 形散意未散,气乱势未乱! 他于是清楚姜望并未被迷,明白姜望此时的状态,只是一个临时布置的陷阱,因而第一时间示警。 不得不说,在这场战斗中,他对战机的把握,显然是在另几位人魔之上的。也不知是十九弧式的功劳,还是相对于其他三个人魔,他更注重战斗的技巧。 听得示警,李瘦第一个飘远。 郑肥则正好相反,不但不退,反而来得更急。 可本应同样远遁的燕子,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仍然提着她的短剑,身影晃动,已经杀到姜望面前。 这的确是个陷阱。 但这个陷阱并不是桓涛所看到的这样简单。 姜望假装神魂被迷,只是其中一步。 先前应对揭面人魔,他选择召发五识地狱,表现出强杀的意图。但五识地狱虽强,其实他并无把握,能够彻底封闭揭面人魔的五识。 九大人魔,都不是普通强者,很难说还有什么倚仗。与他们厮杀,绝不能过于乐观。 因而姜望虽然召发五狱,却有侧重不同。核心其实只落在耳狱之上,其余四狱,只是个虚张声势的幌子。 之所以用耳狱为核心,自是因为他对声音之道的掌控,远超其余四识。 五识地狱召发的同时,他便开启了声闻仙态。 在神魂层面以五识地狱镇压,在身外层面得万声来朝! 里外相合,神与身印,揭面人魔的听觉,其实全在他掌控之中。 揭面能听到什么,不能听到什么,只在于姜望以什么声音“朝”之。为了避免燕子过早察觉,姜望对大部分的声音都并不干涉,只改变关键节点。 比如砍头人魔桓涛的这一声提醒,燕子就错过了! 她瞬间就冲散了五识皆迷的感觉,浑不知听觉已为对手所掌。 所以当她提短剑倏忽扑近,迎接她的,是眼神骤然清明的姜望,以及…… 焰雀纷飞、焰流星划过的火界! 星火秘藏开启。 火界降临! 璀璨华丽的火之世界,临时将郑肥阻隔于外,桓涛亦未能近前,李瘦则隔得更远。由是短暂创造了一个,只有姜望与燕子对峙的空间! 至此,姜望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他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强杀揭面人魔! 他倚仗的是什么?何以有此等自信? 无面面具之下,燕子的眼神有一霎惊乱。 但在这个时候,现出极煞饿鬼身、高达两丈余的桓涛,却是猛然张开了獠牙巨口。 “吼!” 他猛然一吸,一道恐怖的飓风就此形成,往他的巨口中倒灌,裹挟着焰雀、焰流星、焰花纷纷流入……他竟一口将火界吞入腹中! 他的巨嘴都是血泡,他的身上隐有肉香,他的喉咙甚至在冒青烟,然而他毕竟是吞掉了姜望的火界。 极煞饿鬼身恐怖如斯! 而燕子身形一晃,已逃至郑肥身后。 搏杀揭面人魔的机会,就此失去! 燕子移身留影,心生恐惧。 虽然与姜望之间,只存在了短暂的独处时间,甚至于姜望还没来得及动手,桓涛便果断吞掉了火界。 但她仍然后怕不已。 旋即便是一惊。 何以在外楼层次里凶名极昭的她,竟然连与姜望单独放对片刻的勇气都失去了?就刚才那短暂的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会死!? 是退回山谷前,姜望那同时撞退桓涛与她的倾山一剑,令她惊破了胆? 还是此刻在这先天迷阵中,姜望以一敌四,却还主动出剑,叫她暗自生怯? 当然,最现实的恐惧在于…… 她的听觉,竟不知何时为对手所掌控! 五狱落下,她轻松洞破,没想到却不知不觉丢失了声音。 充耳不闻,会发生什么? 四大人魔之间本可以浑然天成的配合,将在声音的变幻之下,被姜望随意打乱, 刚才那一次危局的创造,就是明证。 “他能掌控听觉!”燕子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提醒道。 而飘得极远的血肉人魔李瘦,却是立即反侧二指,划过自己的右耳。 并指有锋,顷刻划入了半截,鲜血淋漓之中,人在空中的姜望,右耳也立时开裂,飙飞出血珠来! 耳朵倒是并未整个断掉,但声闻仙态已经崩散,无法再持续。 四大人魔自然各有手段,恐怖非常。 但姜望此时心中生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李瘦这次神通的表现,与在青云亭山门那次不同! 他无比清晰地记得,彼时李瘦拔刀自斩脖颈,刀刃只斩入半截,青云亭宗主的整个头颅就已经离身飞落。那种诡异的神通效果,令人惊悚的表现,叫人手脚发凉,完全不知从何应对。 也因为当初看到的那一幕,今天这一战中,他事实上最为戒备的,其实是最少与他接战的李瘦。 因为对同归神通并不了解,不知道它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发动,所以他尽量不与李瘦发生接触,除非是有必杀把握的时刻。 在这场战斗中,他一方面尽量躲避李瘦,一方面又寻找着必杀其人之机会。 奈何李瘦虽然平日是郑肥的应声虫,看起来也疯疯癫癫,但在战斗中却警觉非常,上得最慢退得最快,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留。 两人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正经地碰撞过一次。 而在刚才,李瘦把自己的耳朵都几乎切下一半了,同归神通的效果传递过来,姜望的耳朵却只是开了血口、在流血而已。 李瘦的同归神通需要更多时间来准备?或是还有什么别的条件未能满足? 无论如何,同归神通并不能毫无限制,这是一个好消息! 姜望丝毫不为疼痛所扰,在战斗之中,只专心寻找胜利的可能。 在溃散的瑰丽火界之中,在声闻仙态被击破、揭面人魔已恢复听觉的此时,他猛然转身,一步踏碎青云,直迫李瘦! 人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想要最先解决恐怖的同归神通。 毕竟任何神通任何道术,都有应对的可能,同归神通却是由神通所有者对自身的伤害来发动……你挡得住自己被伤害,却挡不住别人伤害自己。 李瘦嗬嗬嗬嗬笑着疾退,看样子很为自己激怒了这个玩具而自得。 但穷追不舍的姜望,眼神始终宁定。一边疾飞,一边猛然侧头,对提刀而来的郑肥骂道:“不想死就滚远点,你这肥猪!” 他当然不是想骂死其人,而是在这个瞬间,引发了道术怒火。 郑肥的眼睛猛然瞪大,似乎是没想到,他那么认可的玩具,居然会这么骂他。 怒火沸腾,胸口急剧起伏,大手捏得砍刀嘎吱作响。 整个人似乎因为充血而膨胀了一圈,看起来……更胖了。 速度却更快。 身躯撞破空气,发出激烈的爆响,只是一个晃身,就已经追到姜望身前,当头一刀! 姜望身姿潇洒地侧身避过,一脚直踹,贯注道元,直有崩山之威。 郑肥的大砍刀来不及收回,他也并不打算回收,直接坦露要害,以腹部相迎。 有恶报神通在,他的要害,即是敌人的要害。 但这一脚踹下来,及身的时候,却是轻飘飘的。 姜望一脚踹在郑肥的肚子上,靴底陷入肥肉堆叠的腹部半寸,而后青云印记一闪即逝,整个人以恐怖的高速反弹而出,远离郑肥,直趋揭面人魔。 他的目标仍是燕子! 遥遥张口一吹,一道霜白之风飘荡在空中,顷刻化作杀伤之钉,寒芒流转。足足三根锋锐长钉,呈品字形飙向揭面人魔。 须臾已迎面。 燕子心中大恐!她没有想到,姜望对她的杀意如此强烈,一有机会就找她,没有机会也创造机会找她。 她撩拨姜望,可不是为此! 脸上的无面面具,倏然间如有水波流过。 清晰的五官,已然具现其上。 粗眉,宽鼻,厚唇。 这是一张令人陌生的、男人的脸。 一直凭借先天离乱阵遮掩,藏在旁边观战的林羡,却是瞳孔收缩。他好像认得这张脸……是容国曾经的一位外楼强者!已失踪多年,不闻音讯。他也只是在友人家里见过画像。 现在却出现在这揭面人魔的脑袋上。 其原因只要想一想,便令人不寒而栗。 而燕子这张脸刚一现出,在她的身前,就已经竖起一堵异常坚固的墙,向各个方向延展,似乎无有尽头,本身也坚不可摧。 神通,铁壁! 姜望早已见识过此神通,在观河台曾亲手将其击破,燕子变脸后以外楼修为展现的这道铁壁,与秦至臻展现的稍有不同。神通的开发本就因人而异,没什么稀奇。 但以姜望如今的眼光看来,此道铁壁,实在是不如秦至臻的。秦至臻的铁壁神通,更为本真,更为坚固。 不过,姜望并不打算重演观河台上杀生钉撞破铁壁的那一幕。 事实上燕子若能再冷静一些,应该能够察觉到,姜望虽然看似以她为目标杀来,所倾注的杀力,却远未到极限。 所以说,这仍只是虚晃一枪。 而燕子已经因为恐惧而生出错误的选择,并且被歧途所确定! 姜望吹开不周风、引出铁壁之后,轻巧一个转身,却已撞向桓涛。 逼退了李瘦、激怒了郑肥、恐吓了燕子,姜望真正的目标,还是这砍头人魔!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分析,此刻在这先天迷阵中的四大人魔,没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甚至让任何一个人魔抓到机会,都有迅速灭杀姜望的能力。 在云国境外遇到的那四个荡邪军外楼修士,跟四大人魔相比,几乎是孩童和成人的区别。 后者任意一个,都有独对那四人的实力。任意两个联手,都能将他们虐杀。 若非艰难如此,天府老人当年那一战,何以成为千古名局,铸就传说? 姜望几次三番想要迅速解决一个对手,都被迅速化解。人字剑被逼停、火界被吞、声闻仙态被破…… 这样的战斗真是叫人绝望。 但他们不是真的没有弱点。 或者说,一开始大概没有,现在有了! 弱点就出现在揭面人魔遇险的那一刻,砍头人魔为了援救她,张嘴以极煞饿鬼身吞下了火界。 但这火界……岂是那么好吞? 这等糅合神通、逼近超品的强大道术,在中山国对抗赵玄阳之时,又有升华。 哪怕是极煞饿鬼身,吞了也得闹肚子! 桓涛嘴上的血泡、喉咙的青烟,都是明证。 姜望只是看了一眼桓涛,便先追李瘦、再扰郑肥,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杀燕子,他却从未忽略桓涛的状态! 战场上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在姜望心中,滴水聚溪,宁静且笃定地流淌! 他在铁壁之前返身,骤然迎向桓涛的那一刻,桓涛还在“消化”火界。 倏然之间,桓涛看到姜望的左眸赤红如火,而他的神魂层面,煌煌有大日降临。乾阳之瞳,以坠西攻击神魂。他不得不强忍肉身痛楚,积极应对神魂层面的战斗。 但神魂之争只是随手落子,姜望真正的杀手锏…… 在他身后! 他一直负在身后的、那只握剑的手,倏然出现在身前,耀起一道灿烂剑光,如流泓照日。 这是最开始,受郑肥所阻时,他迫不得已藏于身后的那一剑。 所有人都以为那一剑已经散去。 但他竟然将那一式澎湃汹涌如洪流的人字剑藏住,将所有沸腾的势与力,生生按捺下来,直到此时才洞出! 无人能想到这一剑。 这一剑石破天惊! 五府同耀的剑仙人,落下彷如天外飞来的一剑。 仓促之下,无法逃遁。桓涛只能以极煞饿鬼身调动力量,驭出两道交叉剑弧。以十九弧式正面相迎,搏命分生死。 那剑弧如此耀眼,斜向交叉,似乎阻隔了天地,叫风雨雷电不得进。 可人字两分。 左撇而右捺,两道剑气仿佛支撑天地,一刹凝为永恒。 剑弧被击溃,重剑被挑开,姜望连人带剑,自那狰狞恐怖的极煞饿鬼身中,穿心而过! 黑发青衣,穿过漫天青黑色的血雨。 狰狞恐怖的巨鬼跌落时,只有姜望的霜白之披在空中飘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何以“恶报” 霜白色的披风,像一面旗帜,飘扬在空中。 那般凌厉,那般招摇。 用世间一切言语,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灿烂。 而姜望身绕流火,目光平静。 现在还远未到放松的时刻。 在生和死的边缘,他只是往回走了一步。 此身仍在悬崖边! 高达两丈余的极煞饿鬼身倒地那一刻,燕子、郑肥、李瘦,乃至于旁观此战的林羡。 全都愣住了! 虽然从一开始,姜望就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进攻欲望,从头到尾都在主动进攻,创造战机。 但在桓涛真正倒下之前,没人觉得他可以做到! 这是四位凶名远扬的人魔,是在无数厮杀中成长起来的极恶之人。做过最恶的事,杀过数不清的人,谁的双手,不是沾满血腥? 谁不是被各方通缉,最终却安然无损,才得以成为人魔? 这可不是熊问、方鹤翎那种,几乎只作为一个筛选的门槛、换了不知多少轮的人魔。 万恶、削肉、揭面、砍头,都是为恶已久,凶名遍传各地的人中之魔。 墨门的追杀,都没能清除桓涛,今日却在这断魂峡,死于姜望之手? 然而那已经崩溃的极煞饿鬼身,和至死仍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桓涛,却在描述着事实! 他似乎仍有不甘,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已经永远无法再开口。 生死有时候只是一种结果,不具备任何意义! 林羡在心中迅速复盘这一合,只觉姜望在战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无可挑剔。 明明面对的每一个对手,都有与他搏杀生死的实力,他却忽左忽右,忽战忽避,指东打西,从头到尾都掌控着战斗的节奏。这些实力强大的人魔,在战斗中反而成了他的屏障,成为他欺骗对手的武器。 若不是揭面人魔在侧,若不是郑肥李瘦都在场,桓涛怎么敢吞下火界,又怎么会被一剑杀死? 而林羡代入四大人魔,又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四大人魔并非是全无配合的,甚至可以说配合极为默契,但姜望真的很擅长在战斗中创造机会。一个转身,一个对撞,都能被利用到极致。 观者除了叹服,只有叹服! 唯独姜望本人是冷静的。 在旁人看来几是奇迹的壮举,却是他坚决迈进的终局。 走到这里并非运气,而是勇气、智慧和实力。 从狭路相逢,骤然撞见四大人魔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危局。并立即决定要挑战传说。 此时还远未实现。 在这四位人魔中,桓涛排名最低,实力也最弱。桓涛之死,只会迎来更疯狂的反扑。 接下来的战局更险恶。 尤其他还知道,郑肥和李瘦在青云亭煮杀封池两姓血脉,获得了平衡之血。两人现在的实力,只会比当时更强,更可怕。 所以剑屠饿鬼的第一时间,他就已回剑转身。 长剑轻鸣,渴饮人魔血! 但率先爆发的,却并不是他更忌惮的郑肥或李瘦,而是揭面人魔燕子。 目睹桓涛之死,铁壁后的燕子,先是一愣,继而惊怒。 她意识到她的怯意被姜望所愚弄,姜望视她为弱者,用对她的穷追不舍来制造战机……可方才她若没有阻以铁壁,焉知姜望那藏在身后的一剑,不会真往她身上来?甚或是在火界之中,这一剑大概就是为她准备的。 她为前者怒,为后者惊。 是进亦难,退亦难,而桓涛终是死去了。 这也让她意识到,面对姜望这等敢于挑战传说的绝世天骄,哪怕以外楼压内府,哪怕以四对一,她也没有保留实力的资格! 于是面生变化。 那张粗眉宽鼻的男人面容,如水纹散去,无声隐没,而鼻梁挑起,眉眼柔化,脸起腮红。 五官流动,现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娇颜俏面,如似二八风华。 支撑着揭面人魔的核心神通,当然不会是铁壁,而是这张脸。 更为准确的说,乃是神通“人面”! 千人有千面,万人有万声。 而她揭面人魔,却可戴以千面,次次不同。 这些年来,燕子每杀一强者,必揭其面。而人面神通的效果,让她可以继那死去强者的神通为己用。 这是“揭面”之名的由来。 既是说她揭下面具便要杀人,也是说她真会揭下对手之人面! 每一张人面,能用神通三次,三次之后就耗尽力量, 铁壁这门神通防御惊人,但实在并不稀罕。是可以随意拣选、随意消耗的藏品之一。 而此刻她所戴的这一“面”,才是她压箱底的珍藏。当年几费周折,才将其剥下,是此生最珍贵、最在意的藏品之一。只剩最后一次效果,已经很多年不舍得用。 此面是娇颜俏面,此神通世所罕见。 名为,绝弦。 摔琴绝弦,叫世间再无此音! 效果是…… 随机禁封对手某一个神通! 燕子戴上这娇颜俏面,配合她那熟透了的婀娜身段,美艳得不可方物。只往姜望这边一瞧—— 叮咚! 似弦音一响而止。 姜望清晰地感觉到,似有一道阴翳笼上五府海。 大约是犹疑了一阵。 最后悄然落下,罩住了一颗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 冥冥之中,好像某一根弦断开。 歧途黯淡了! 独立于五府海穹顶的那剑仙人,虽是未有影响,仍然五府同耀。 但姜望已然是明白,歧途神通已不能再用。至少在燕子此时这神通的效果结束之前,无法再将对手引入歧途。 这颗在第二内府摘下的神通,一直以来都是他杀手锏般的存在,轻易不示人,用则必杀对手。 在这场危险的杀局里,却是被封禁了! 如虎断獠牙鹰断爪。 “封了你哪个神通?”燕子笑问,眼神里却尽是寒意。 “你的运气很好,大约延缓了你身死的时间。”姜望提剑向她跃去:“但只是延缓而已。” 从来不是歧途给了他勇气,而是他的勇气和坚韧,让歧途得以挥洒。 没有歧途,他依然强大! “可恨,可恨,可恨!” 郑肥胖大的身躯在这时直撞过来,怒声而吼:“我要把你的脑袋撕下来!再不与你玩耍!” 姜望只回以一声:“死肥猪,谁与你玩!?” 怒火霎时沸腾双眸,郑肥的眼睛里,居然跃出火焰来!那是在怒火秘术的作用下,怒火沸腾到了一定程度后的表象。若是换了一个人,怒至如此,仅凭怒火秘术,就能将其毙杀当场。 此术虽然品阶不如五识地狱,但使用起来,实在有太多妙处。当然,这也是因为郑肥压根没考虑防御,才如此容易得手。 可惜郑肥不能杀,至少不能就这样杀。 有恶报神通护体,只要不想与郑肥同归于尽,大概就都只能绕着他走。 所以九大人魔,他排第三,卦师之下,就是他万恶最凶。 他可以肆无忌惮,因为杀他者皆是自杀。 虽然有些头脑简单,行事颠三倒四,却更让人闻风丧胆。 哪怕是姜望,在这生死局中,也只能先弃他不管。 骂他一句,顺手撩动怒火,便继续追燕子而去。 郑肥因恶报神通不设防,亦有不设防的好处。一道怒火就可以将其牵制。 满目通红的郑肥追着姜望飞,势头虽疾、速度虽快,却在愤怒之焰的焚烧下毫无章法。 姜望轻松转向,在他的追逐之下,追逐揭面人魔。 燕子在空中留下残影重重,又有朵朵青云,随之消散。 而郑肥撞破空气,发出恐怖的爆声。 三个人各飞各的,在这先天离乱阵中彼此逐杀,每一次碰撞都杀机四伏,极尽凶险。 但人魔非止两人。 就在郑肥再一次冲过头的时候,姜望心口忽然一痛,不由得慢了几分。 不必回头,亦知肯定是李瘦在自残心口。同归神通让他不必靠近,就能够影响到姜望。 就这一慢,燕子已翩然脱出攻击范围,反手甩出短剑! 一如蝎子摆尾! 蝎子形态娇小,身上最毒,乃是那根尾针。摆尾一扎,乃是必杀。 刹那间寒光转电,恰似是惊雷掠空。 连光影也在此剑之上碎灭,可见其速。 铛! 短剑钉在了长相思的剑锋上。 姜望一剑横之,以攻代守。以名士潦倒之剑,斩上此短剑。 这一剑的精准绝妙,证明姜望的剑术,又上台阶,已经无限接近此境绝巅。 但仅此一剑显然并不足够,因为一道暴虐的气息已经靠近。郑肥撞至身前,大手张开,如笼天地,大手相合,如熊抱树! 姜望面不改色,长相思继续往外拉,名士潦倒之剑横拉到底,便将那短剑斩飞。于此同时,三昧真火绕身而开,烈焰生灵,直接扑向万恶人魔肥胖的身影。 为了配合恶报神通,郑肥最需要提升的,就是防御能力。不然“恶报”不了几次,他就尸骨无存。 他也的确最专注于此。 这一身肥肉,是秘法所修,称为“肉甲”。防御之能,远迈常规手段。等闲刀劈斧凿,根本难伤皮毛。 姜望此时骤发神通,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扑将上来,才令他感受到了几分痛苦。 烈火几乎炙出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 火蛇噬身中,郑肥忍不住连退几步,痛哼了数声,但马上又哈哈大笑。 “我不疼!我一点都不怕疼!” 实在是癫狂又凶狠。 他满身带焰地向姜望扑来,裹挟着一身烤肉香气,而姜望早已在这空当拔身而起,扑向燕子。 在三昧真火灼烧郑肥之时,他也果不其然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身上相应位置的皮肉,都开始枯萎,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原来被三昧真火攻击,是这种感受…… 此一击,是为驱赶郑肥,更是为了试探郑肥的恶报之效。 他发现郑肥的恶报神通,与李瘦的同归神通一样,此时反击在他身上的效果,都不如在青云亭之时表现得那样恐怖。 非是“对等”或者“超出”的反击,而是相对原本的攻击,要削弱了一些。 可能是因为姜望比青云亭山门里的那些人都更强大,大概也有“恶报”和“同归”未能满足相应条件的原因。 同时郑肥恶报神通对伤害的反击幅度,却又比李瘦的同归高出一些。 复盘战局不难找到原因——此战之中,姜望与郑肥的战斗交锋,远多于同李瘦的交手。 是否“恶报”和“同归”也需要知见一类的条件,就像歧途那样? 需要更多的接触和记录吗? 姜望默默分析着痛楚换来的情报,身形却翩翩潇洒,一脚踩落那被斩飞的短剑,破掉它与燕子的最后一丝联系,人已飞落燕子身前。 青云印记散于身后,迎面一剑,如夕日直坠,无边落霞如血染,恰是老将迟暮之剑。 此刻在这乱石谷中,天空是个并不规则的“圆”,而烈日挂在天空一角,恰在此时的姜望身后。 他背落日而面人魔,剑光与烈日同样耀眼。 这一剑勇烈、悲壮,势不可挡。 还来! 揭面人魔心中直想骂娘,嘴上也的确骂开了:“你这混小子不解风情、不知缠绵也便罢了,还次次拔剑先寻本姑娘!莫非是有什么隐疾?” “大概是有的吧。”姜望只淡声道:“听你矫揉造作,自称姑娘,我就作呕。你觉得这是什么病?” 他口中回话,手上却未歇了半分。 剑愈疾,人愈近。杀气愈烈! 一剑直贯,真有立分生死之势。 揭面人魔虽为恶多年,但何曾有人敢当面如此辱她?最多也就是一些人在将死之前癫狂,她只视为犬吠。 然而姜望不同。 姜望的厌恶和唾弃,是毫不掩饰的。对她的风情视如不睹,把她的魅惑只做糟粕。 在她看来,这是对她在人魔之外、女人那个身份的否定! 她可以把小白脸养在身边,可以亲昵痴缠,可以肆意玩弄男人,可以享受短暂的所谓“爱情”,恰是因为她很在意这些。 所以她格外愤怒。 愤怒得眼睛都红了。 恨得想要咬破姜望的喉管! 但心中怒火一腾,她便立时压下。 她不是郑肥那样的蠢货,不会让自己被小小的道术伎俩左右,不会让情绪影响决定。 她已经动用压箱底的神通,绝了姜望某个神通之弦。只要稳扎稳打,胜负的天平仍在他们这边。 而姜望挑动怒火,无非是想要尽快解决她。 这剑仙人的状态撑不了太久,五府同耀的状态也有极限。 敌所欲,我不为。 姜望愈要速决,她愈该拖延。时间是姜望最大的对手! 于是燕子后退。 她一步退开,分出三道残影。再退一步,已是九道。 飞逃不同方向。 真真假假,虚实难辨。 揭面人魔这飞遁的身法,可称绝妙。 但姜望只是看了一眼,便提剑踏云,折转向李瘦。 歧途虽然被禁封,但他依然可以在战斗中影响对手的选择。 一记秘术怒火,一次冲锋足矣。 他本不为速杀揭面,何须辨真假?要的就是燕子逃开! 歧途神通虽被封禁,但却未必不可见歧途! 任她逃得花团锦簇,我自纵剑向李瘦。 “哈呀呀!”李瘦怪叫:“找我做什么!找郑老三,找郑老三!” 一边怪叫,一边如鬼魅般飘退。 他怪声连连,张牙舞爪,好似非常惧怕姜望的追击。可削瘦的脸上,却是挂着笑的。 “嘿嘿嘿,我要把你片成很多片……”他这样怪笑着说。 同归之神通,要完成影响,须先燃心火、点魂灯。 待得命魂同系,生死无分,才能自残而伤敌,以成“同归”。 不仅仅是与姜望的交锋接触,姜望对他的追逐,本身亦是心火的燃料。心火愈炽,同归效果愈强,到后来自残而敌死,也只是等闲事。 他先时已用过一次神通,破解了姜望的声闻仙态,帮助燕子找回听觉。现时正在积蓄更多燃料,以期达到能够致死姜望的程度。 被追杀实在是太刺激,太好玩了! 高空之中,他身如鬼魅,怪叫不停。 “你来啊!来追我啊!” 就在这个时候,姜望忽然身形一晃,原地分出两个姜望来。各自执剑疾飞,从两个角度逼向李瘦,最大程度上压缩他的闪避空间。 红妆镜之幻身! 真身与幻身在气息上完全一样,至少李瘦全然看不出区别来。 但这难不倒他。 弯爪在左臂上一划,立时拉出三道血痕来,血珠飞溅的同时,姜望的真身之上,左臂亦有血珠飞起! 任凭你幻身再逼真,终不能真个等同本尊。 李瘦很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嘿嘿笑着,径往左飞,那是姜望幻身围堵的方向。轻轻掠过那幻身,随手一划,像是划破了一个气泡,形迹立时全消。 他开心得咧开了嘴。 姜望的眼神依然没有波澜,他从来不觉得,郑肥李瘦看起来颠三倒四,就没有战斗智慧。能够成长到如今实力,至少杀人是行家。幻身被破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尤其对方身怀如此强大的神通。 他有不能建功的觉悟,有奋尽全力后依然战死在这里的勇气。 他和他的剑同样平静,以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姿态,继续追逐着李瘦,忽然回身一剑! 天地之间分开一线,潇洒如名士挥毫,却带着凄绝! 又见十年潦倒,生死勾仇。 只是此次稍有不同。 长相思的剑刃之上,有不周风的霜色在微旋。 这使得此剑愈发酷冷,杀机凛冽。 面对这一剑的,恰是悄然扑来的揭面人魔! 偷袭未成,她悚然一惊,也顾不得给姜望身上留点记号了,再次后撤,退出九道残影。 姜望一剑将她逼退,仍置追来的郑肥于不顾,潇洒折转,再追李瘦, 平步青云仙术真不愧是近古时代仙宫秘传,姜望仗此术在高空折转,胜似漫步闲庭,忽然左右,毫无滞涩。 幸好仙宫同五府海一并受损之时,那杆魔枪力有未逮,让青云亭得以存留。不然短时间内还真无法找到平步青云的替代。 身法的卓异,是他能够在群战之中始终保持运动、未被第一时间围死的主要原因。此时携斩杀砍头人魔之势,更见潇洒,剑纵东西南北,战与逐只在动念之间。 始终让自己在同一时间内面对尽量少的对手。 但对手并非泥胎木偶,不可能全然跟着他的设计走。 面对越追越近的姜望,李瘦忽地咧嘴一笑:“你好凶哇!小姜!” 他好像真的是非常开心,笑得在空中弯下腰来,然后猛地一拳头,砸到自己的左膝之上! 砰! 他是如此用力,整个膝盖骨直接被砸碎,整个小腿都诡异地反曲过来,瞧来触目惊心。 “嘶……好痛好痛!”他的笑脸变成了哭脸,叫唤起来。 而在同归神通之下…… 正在追逐李瘦、从容漫步高空的姜望,左脚膝盖砰然炸响,瞬间碎掉了一半,整条左腿不自然地翻转,身形顿在半空。 同归神通还未能满足条件,不能同等反击。姜望所受的伤,并不如李瘦那么严重,但也足够迟滞行动。有这一阻—— “哈哈!抓到你了!” 郑肥已经追上前来,五府四楼齐齐摇动,左手一巴掌排开气浪,右手拎刀照着姜望后脑便劈! 气浪几如狂风,冲撞四方。刀光更似匹练,凌厉垂落。 覆笼上下四方,不使姜望再有逃脱的余地。 有恶报神通在,他无须考虑防御,因而攻击也更狂放、更凶狠。 多少比他更强的人,却都死在了他的刀下。 刀光和掌风结成恐怖的势能,就像是一个无形且巨大的罩子,把他和姜望一起罩在其中,而后向内碾压。 局势甚危! 李瘦用自己粉碎的膝盖,顷刻把姜望送进了死局。 此时此刻,追逐李瘦已是不可得,反击郑肥更是下下策。 对郑肥造成的任何伤害,都会同时落于自身。 这极其凶狠的一掌一刀,姜望要如何应对? 观战的林羡没有答案,战局中的燕子和李瘦同样没有。 他们见过太多次郑肥碾死对手的局面了。 真正被郑肥捉住了的人,还没有谁能够逃脱! 但就在下一刻,姜望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返身,回剑。 拖着一条被打碎了膝盖的伤腿,撞进郑肥身前,长剑斜斩,已是一剑削断了郑肥的左腿! 当然与之对应的,姜望那本就被李瘦打碎了膝盖的左腿,也无声断裂! 谁能想到,自开战以来,一直不肯与郑肥正面为战的姜望,竟然悍然向郑肥出手。而且是如此直接,如此凶残! 就连郑肥自己,也是不敢置信。 在痛苦之中,他看着两人同时断掉的左腿,愣了一下,才哈哈笑道:“我不怕疼!一点都不疼!” 而同样断腿的姜望却面无表情,顺势撞进了郑肥的“怀抱”里,与郑肥几乎贴面而对! 郑肥自己从不设防,肉甲是他的第一道防御,恶报是第二道。 足以杀死他的伤害,一定会先一步杀死对手自己。 所以他的刀光和掌风,更多在于“圈禁”,把姜望锁死在攻击范围里,不让这身法绝快的玩具溜走。 像是龙卷风一样,风眼之中,反而愈发平静。 此时的姜望,就是已经撞进风眼中。断腿之痛令他忍不住拧眉,但他握持长剑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五神通之光流于剑身,长剑往前,干脆利落地撞破肉甲,捅进了郑肥的腹部! 郑肥茫然而痛苦地瞪大了眼睛,一时连锁住姜望的掌风和刀芒都散去了。 禁锢已消! 可姜望并未趁机逃离,没有选择脱身,而是握持长剑,斜向一切! 郑肥的胖脸立时扭曲成一团,腹部鲜血如奔涌,一时根本止不住! 恶报神通之下,姜望自己的腹部也骤然开裂,脏器裸露出来,鲜血肆意流淌。 如果说他斩郑肥左膝,还是最大化利用自己已经被李瘦废掉的左腿,属于为战局所做的通盘考虑,根本不算太大的损失。 那么接下来的一剑穿腹,再接上的握剑斜切,则像是已经完全不顾恶报神通的存在。 他竟是拿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誓要斩杀郑肥于当场! 谁能想到?! 人们只看到,在掌风和刀光的圈禁中,那青衫仗剑的少年,与暴虐凶残的万恶人魔,几乎贴面而立。 平日疯癫暴虐的郑肥面容扭曲,既惊也恐。平日温和宁定的姜望却是面无表情,一剑狠似一剑,一任自身飙血。 一时竟不知谁更疯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史第一 郑肥并不是真的不怕疼,不是真的不知死。只是恶报神通的强大,让他长久以来,根本未曾遭遇过这样的对手。 几乎所有的对手,在知晓他的恶报神通之后,对他都是能避则避,能逃则逃。 哪有一言不合就真的同归于尽的? 他所见到的同归于尽,都是走到末路之后的疯狂。没有谁在还有机会的情况下,愿意以命相换。 所以当他的左腿被切掉,他还在大笑。 当他的腹部被贯穿,他就放松了刀势桎梏,下意识地想给姜望逃离的机会。 而当姜望的长剑继续切割,他笑不出来了! 被分割在战场另外两处的燕子和李瘦,同样心生惊悚,可一时却根本援之不及。 他们之前退得太远了! 在掌风和刀芒的围绕下,此时的姜望与郑肥如此贴近。 两人几乎是贴面而立,四目相对。 姜望在郑肥的眼睛里看到了困惑和痛苦,郑肥在姜望的眼睛里,却只看到了宁定。静水流深的宁定! 所有的痛苦、纠结、思考,都深藏水底,这个年轻人做出了决定就绝不回头。 郑肥瞪着眼睛,张开大手,抓向姜望的肩膀,想要阻止此人的疯狂。而姜望握剑的手,却再次使劲! 姜望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溢出鲜血来,郑肥更是被鲜血糊了半张脸。 而锐利的剑气在郑肥体内疯狂窜动,疾如电转,汇成剑形,直破五府海,剑刺天地孤岛! 轰隆隆! 恐怖的剑气在五府海中啸成龙卷,直接撞向郑肥的天地孤岛,五府海骤生狂澜,一时无法停歇! “我要死了!”道元一时混乱的郑肥,失声道。 姜望都把剑斩进了他的五府海,俨然是要杀他于此。 难道这人不知道,恶报神通的反击之下,他不死也要重伤吗?现场还有另外两大人魔,重创与身死有什么区别? 真是疯了! 但姜望之后怎么样,郑肥一时无法去想。他只想到……他好像现在就要死了! 所以他的声音,竟然带了一丝呜咽。 那是孩童对危险的恐惧。 他爱玩,他不想死。 姜望面无表情。 行着看似疯狂之事,心中却是冷静清晰的计算。 这些人其实并未想错,他当然不会与郑肥同归于尽。 郑肥何人?怎配得上他姜望同归! 人魔之恶是事实,人魔之强亦是事实。 哪怕他看起来架势再凶狠,动作再果决。 也只不过是为了战胜这些强大对手,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战斗至此刻,他早已察觉到,恶报神通的反击,有两个表现。一则是在相应的位置发生,二则反击的伤害与遭受的伤害对应,但最终造成的伤害,也跟受术者本身的防御有关。 根据之前的试探可以得出,在这一战里,郑肥的恶报神通条件尚未完全达成。恶报神通的反击伤害,低于他对郑肥造成的伤害。 但有“肉甲”在,郑肥肉身的防御惊人,最终两人受到的伤害或许是可以持平的。 也就是说,哪怕恶报神通还未完全达成条件,杀死郑肥的同时,也很有可能杀死自己。 以残腿换郑肥一条腿,是战斗利益最大化的考量,相当于他用一条腿,换了李瘦郑肥两条腿……同时也是再一次试探恶报,获取对此神通的“知见”。 在确信自己已经了解到恶报神通的反击幅度和范围之后,他果断一剑穿腹! 穿腹不是目的,逃离郑肥的钳制也不是目的,因为郑肥这次能在李瘦的帮助下困锁他,那么下一次也同样可以,届时他未必还能有拼命的机会。 他的目的,是郑肥的天地孤岛! 这是灵光一现的战斗选择。 他自忖身上任何一个肉身部位,都不可能比有肉甲庇护的郑肥更坚韧。 但在修行者的体系之中,他的天地孤岛,稳固非常。 这得益于他强大的天地门,和在森海源界得到的本源加持。 作为修者推开天地门之后的天地反馈,天地孤岛镇压五府海,承歇腾龙道脉,重要性毋庸置疑。 郑肥已是外楼境界,道脉腾龙已游入藏星海,但天地孤岛对五府海的镇压作用,却仍存在。 与此同时,姜望五座内府皆有神通种子,有五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也远比郑肥更平静。云顶仙宫虽然较以前更为破败,也同样能够帮忙镇压五府海。 基于这些考虑,他才选择剑气直贯五府海! 就是要杀得郑肥天地孤岛崩溃、五府海动摇,杀破他的胆,而又最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战力。 但在外人看来,他这一系列动作,是真的狠了心,要跟郑肥同归于尽。 都已经杀入五府海,攻击天地孤岛了,杀心之烈,更复何加?! 燕子惊骇莫名,感觉遇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人魔是不惜别人的命,这人是不惜自己的命。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处在郑肥的状态,能够如何应对。 而心急如焚的李老四,做出了更直接的选择。 这个一天到晚应声虫一样,只会跟在郑肥身后“就是就是”的家伙。这个在战斗中异常警觉,始终跟姜望保持足够距离的家伙。 看着在姜望剑下战栗恐惧的郑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仓促之下来不及靠近战团,直接反手一爪,穿入自己的胸膛,竟抓住那跳动着的心脏。 “痛啊三哥!” 他这样喊着,一把将这颗心脏捏爆! 正在摧残郑肥天地孤岛的姜望,浑身一震,当即一口鲜血,喷在了郑肥的脸上。 他的确不曾料想到,李瘦对郑肥有这样深的感情。 谁能想到,无恶不作,疯疯癫癫的两个人,竟然也有“感情”存在? 毫无人性可言的两个人,竟然表现出了人性的一面。 就在刚才,他的心脏是真的碎裂了! 完全是用道元在强行聚拢,才能勉强维持血液的运行……若不能及时治疗,很快就会崩溃。 同归神通同样没有满足全部施放条件,反击幅度大不匹配。所以姜望受伤如此,李瘦自己受的伤只会更重! 李瘦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救郑肥! 姜望一把推开五府海仍在动荡不休的郑肥,顺势抽出长剑,拖着一条断腿,洒落一片鲜血,踏青云又扑向了李瘦。 李瘦对郑肥感情如此之深,他决定成全! 或许有人能从李瘦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辉,但姜望看到的是机会。 杀郑肥本就是假象,他只是要暂时废掉郑肥,同时在这个空档里,觅机搏杀手段层出不穷的燕子。 而李瘦拼死相救郑肥,给他造成重创的同时,也让战局进一步演变。 他果断做了选择。 这一记反扑太突然,太坚决。 快到让旁观的林羡都反应不过来,正在战局中的燕子也追之不及! 上一刻还气势凶狠地要与郑肥同归于尽,剑贯郑肥之腹,下一刻就果断推开郑肥,反扑李瘦! 他的心脏都碎了,他嘴里还在溢血,他断了一条腿……但疾飞在空中,却像青鸟一样自由! 自由也自我。 而刚刚亲手捏爆了自己的心脏,整个人都因为痛苦蜷成一团的李瘦,才惊觉风声袭来,整个人迅速腾身—— 就已经被一柄长剑,自天灵贯入,一路毫无阻碍地刺到底! 轰!轰! 星楼碎灭,五府崩塌,通天宫顷刻如泥沙! 人魔第四削肉人魔,以一种谁也没能想到的方式,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 而姜望整个人也骤然翻倒,如折翼之鸟,跌向地面。 一阵剧痛自天灵袭来,直冲脊柱,遍传全身,痛得他几乎张口欲嚎,他却死死忍住。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郑肥和李瘦早已服下了平衡之血,现在看来,双方的神通已经有一定程度上的共通,李瘦身上亦有了部分恶报神通的效果。 但不幸中的万幸在于…… 他曾因一念之仁,救了封家唯一的血脉,让郑肥和李瘦的平衡之血,未能彻底圆满。 李瘦身上“平衡”而得的恶报效果,终不能与真正的恶报相比。 在即将跌落地面之时,姜望悬停下来。 在距离地面不过三尺远的位置,骤然翻身而起,目光平静地,直视那正在赶来的燕子! “呼,呼!” 姜望喘着粗气。 他身上处处是伤,残躯衰气,血污遮面。 他的剑仙人之态不知消解在何时,或许是在与郑肥贴身时,或许是在剑贯李瘦天灵时? 他看起来虚弱得可以被任何人轻易杀死…… 好像一根稻草就可以将他击倒,一阵风就能让他永眠。 但他这一个眼神,生生将揭面人魔逼停! 恍惚在这一刻,燕子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剧烈喘息着的伤者…… 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单薄少年。 而是剑屠桓涛李瘦两大人魔的真正强者! 四大人魔已去其二,她和万恶人魔,还有没有可能杀死此人? 燕子悬停在空中,不由得看向了郑肥。 痴肥的胖汉正站在地上,他的天地孤岛几乎被一剑斩碎,五府海犹在动荡不休,被姜望一掌推开之后,他落回地面,摇晃了一阵才站稳。 此时正愣愣看着李瘦。 或者说,李瘦的尸体。 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附和他说的每一句话,对他言听计从,很少顶嘴……既是跟屁虫也是应声虫的李瘦,就这么死了。 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 碎心来救郑肥时,那一句“痛啊三哥!”,竟然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永无它言。 为了救下郑肥,他以近乎自杀的方式发动同归,阻止姜望。 这直接导致了他的虚弱,从而给了姜望一剑贯杀的机会。 这个从来没什么主见的瘦子,显现主见的时候,竟是在此刻。 郑肥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李瘦真的是他的弟弟。 不是什么郑老三李老四这种人魔间的排序,而是真正存在着血缘关系。 他们一母同胞,血脉相连。 他们的父亲,早年是个书生,但读书不行,读了几年就被退学。跑去做生意,做什么都亏本。后来沉迷赌博,又败光了家产。 每日扑在赌桌上,从赌桌上下来,就泡进酒坛子里。 他们的母亲,也常常丢下他们不管,在外与人有奸情。 父亲家在当地有较强的宗族势力。母亲与人私通的事情暴露后,奸夫被浸了猪笼。 因为他和李瘦都还小,需要照顾,母亲才得以活命。 宗族需要人丁,父亲也开口原谅。 但父亲说是原谅,却更像是为了保住一个提供赌资的长工。 自此以后,成日虐打妻儿。 稍不顺意,就拳打脚踢。打“**”,打“野种”——他怀疑李瘦是那个奸夫的种。 他的母亲不堪折磨,在一个早晨,给他们兄弟做了饭之后,就跳进了河里。 郑肥还记得,那天早上吃的是红烧肉,美好得像过年一样。母亲说,以后长大了要多挣钱,就可以天天吃红烧肉。 走出门后,再回来,已是裹在草席里。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死亡的意义。只是自此以后,他们兄弟两个,便跟着父亲过日子。 母亲的死,像是一块石头掉进水中,激起了片刻的涟漪,但很快就恢复原貌,什么变化也没发生。 父亲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有时候想起来了,就弄两个馒头回来,想不起来,就让他们饿着。常常把年幼的李瘦打得遍体鳞伤。 他总是去邻居家讨饭吃,后来邻居看到他们就关门。 他不知道李瘦到底是谁的“种”,他只知道李瘦是弟弟。 他不敢拦暴躁的父亲,只知道在弟弟挨打的时候,扑上去用身体挡住。 “打我,打我,父亲打我吧!我不怕疼。我真的不怕,哈哈哈!” 他每次都这么笑,他记得父亲以前很喜欢看他笑,说胖嘟嘟的,很可爱,笑起来像个肉包子。 但他的父亲…… 就真的两个孩子一起打。 用拳头,用鞋底,用棍子…… 这个是不孝子,那个是野种。全都是那贱妇留下来害人的孽障。不然他天生大才,怎么会醉倒酒瓮,如何会时运不济。 直到九岁那年…… 他笑着捅破了父亲的喉咙,而那把剪刀,是弟弟递给他的。 他们逃离了那个地方。 后来很多年,他始终忘不了父亲当时的眼神。是仇恨、是痛苦、是怨毒,还是别的什么鬼东西。 总是一直看着他。 他不怕。 他不怕疼,不怕死,不怕父亲,什么都不怕。 他还是跟着父亲姓郑,弟弟则跟着母亲姓李。 多少年了? 这个跟屁虫黏在身边多少年了?一起走了好远的路,做了好多的事情,玩耍了好久…… 郑肥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只觉得,这真的不好玩。 太不好玩了! 这是一生之中,最让他不舒服的游戏。 他没有注意到燕子的视线,他无法注意。 他看着气息全无的李瘦,仍然感觉这是个玩笑。 “李老四,装……嗬嗬……装死玩,是不是?” “是不是装死,你怎么不走近一点,自己看?”姜望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平静的,于是更显真实、有力。 他说的是事实。 郑肥这才转过头,看向站在李瘦身前不远处的姜望。 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我要把你吃了!” 他用小孩子赌气式的语气,说着这样恐怖的话。提着砍刀,像一堵肉墙那样撞了过来。 身周的空气都扭曲了,滋滋滋的声响在跳跃,一种恐怖的力量在沸腾。 他真的哭得很伤心,很难过,鼻子眼睛都皱成了一团。 而姜望面无表情地提剑相迎。 心中并没有丝毫同情。 他不在意郑肥和李瘦之间有多深的感情,不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就像郑肥和李瘦,也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他只知道,最纯粹的恶,应该死得最彻底。 他不会手软,不会手抖。 生死一条线,他要让这些人魔,都在死字那边! 刀鸣剑啸,乱石谷中,似是金戈铁马,千军掩杀。 姜望的剑如秋水明月,郑肥的刀是大江大河。 刀和剑撞在了一处,发出最暴烈的声响。 姜望连人带剑被斩飞! 人在半空,又是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心脏已碎,完全是凭借修士的体魄,暂以通天宫镇压,强行用道元维持血液运行。 面对战力全开的郑肥,根本挡不住。 在这一次直接的对撞中,更是整个人都被砍飞。 巨力压制之下,肌肉都在微颤。 是一种痛苦的表现,也是在疏散压力。 点滴力量回流,姜望在痛楚之中,不断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 五府海、通天宫、肌肉筋骨…… 迄今为止,除了第五内府还在探索之外,其余四座内府向内开辟的房间,都在三千之数。 洞察自身,如识宇宙, 尽管人身之玄秘,要穷尽一生去探索,但相较于同境修士,姜望完全可以自负地说——所胜良多。 唯有在了解郑肥的同时,对自己亦有如此清晰的觉知和判断,他才敢顶着恶报神通的反击,一剑贯腹,剑撞天地孤岛。 在这被一刀斩开的时刻,他飘飞在空中如离枝之叶,手上却已经拉回长剑。 还在倒飞中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顿,就势翻转。人似蛟龙转,一剑升明月,剑气暴耀而出,势如相思起。 以一式相思剑式,直接地斩向了燕子! 伺机而来的燕子悚然一惊,一时连准备好的道术也散开了,身形一晃便作残影纷飞,流风四散……根本没有对杀的勇气。 恐惧是在不断加深的。 未进山谷前,姜望逼退他们的那倾山一剑,就已经令她惊惧。 而从开战到现在,她这个凶名昭著的揭面人魔,却被姜望一剑又一剑地驱赶,如赶牛羊一般,早已经印下了畏惧的烙印。 她完全感受得到姜望坚决的杀意,且这份杀意,用桓涛和李瘦的死,进行了最坚决的验证。 那些危险的预感绝非虚妄,她的逃避也不是怯懦,姜望真的想杀她,也真的有能力杀死她! 她只是在寻找机会。 围杀的机会,袭杀的机会,拖延的机会,乃至于逃避的机会。 正如此刻,她只能退。 姜望早已料定结果,长剑只一挑,好一轮皎洁明月,这边升、那边落,无比自然地转势,再次撞向郑肥。 若只从战力来考虑,身怀恶报且受伤不轻的郑肥,应当留在最后对付。 战力相对完好的燕子,应当优先解决。 但在姜望看来,这声名恐怖的揭面人魔,在这场战斗中,不过是丧胆的弱者。 空有强大的神通,却无强大的意志。 或者说,意志上的防线,已经被打破。 相较于万恶、削肉、砍头,她这揭面人魔,的确是最惜命的一个。 藏品丰富,身法绝妙。 可狭路相逢,争的是“勇”。 对姜望来说,在身体状态已经虚弱的情况下,郑肥反倒是他更要优先解决的对手。 郑肥才是恐怖的对手! 他与郑肥的正面碰撞,当然不是为了被一刀砍飞,“知见”的补充才是所求。 他需要知道,现在的郑肥是什么状态,现在的郑肥力量、速度、神通,有什么变化。 为此不惜冒险。 此时的郑肥,目染血意,面容狰狞。身上的肥肉都渐渐染上了血色,气息暴虐又疯狂,大概是进入了某种凶恶的状态。 提刀劈向姜望,那架势像极了屠夫斩猪骨,既狠又准。 杀人不过是游戏,是太简单,也太自然的事情。 这一刀下去,他只想寻回快乐。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样,他只想知道,自己开不开心! 生死之间,他别无所求。 这是他的道! 以“快乐”而成道途之外楼。 遥远星穹,四座圣楼之光,流落乱石谷中,沐浴郑肥之身。 怒火秘术无声崩解,五识地狱根本就被星光照破。 此刀循道而来,不许姜望遁逃。 姜望也的确未打算逃。 他甚至是撞上前去,正面相迎。目光平静得,像是要与郑肥携手赴死。待得刀锋及面时,只是一侧头! 刷! 刀锋贴着面颊而落,直接把他的右耳斩飞。 姜望浑似不知痛,人在侧头的时候已经前趋,极其强硬地撞进郑肥臂展之内,再次一剑穿腹! 郑肥庞大的身躯瞬间僵直! 直往地上坠落! 他的天地孤岛,再一次遭受重创! 一只耳,换道途一刀。一柄剑,杀天地孤岛。 等价交换可不是姜望的战斗原则,所以长相思贯腹便已出,游电经空,剑光连闪。 在郑肥五府海动荡之际,割断了他双手和右脚的筋脉! 郑肥尝试以道元强行接续,但姜望的剑气也精准跟上,将那些道元切开斩碎。 五府海动荡、四肢断筋的郑肥,只能轰然倒地。 受恶报神通影响,姜望几乎是贴在他身上,与他一同坠落。 这是无比冒险的选择。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郑肥的刀只要偏上一寸,或者他避让得慢了一息。那一刀就不仅仅是切掉他的右耳,而是直接斩开他的脑门。 要何等的自信与勇气,才能迎面之时一侧头? 剑撞天地孤岛是已经尝试过一次的冒险。 斩向郑肥手脚的剑光,才更见难度和惊险。 只是凭着几次交锋,试探出来恶报神通的还击力度,在郑肥肉甲已破的情况下,将攻击控制在刚好废掉郑肥四肢,而反击之力却不足以完全切断自己四肢的程度—— 这需要何等精准的控制? 稍有判断失误或力道把握不准,躺在地上的就不仅仅是郑肥。 但哪怕是如此完美地出剑,他自己的四肢筋脉实际上也已断裂大半,只是以道元强行接续罢了。 此等状态之下,虽是暂时解决了郑肥,却很难说要如何与揭面人魔交手。 但姜望随着郑肥落地的刹那,便已借着郑肥身上肥肉一个弹射,猛然看向燕子,右眸霎时流动赤金之光,左眸瞬间一片赤红! 以赤心神通,驭乾阳之瞳! 要以倾尽全力的神魂之战,解决这最后的人魔! 但燕子的反应同样很快,几乎是在姜望斩坠郑肥、弹身转头的同时,那娇颜之面瞬间如水流去,波光微漾中,浮现一张尖刻的脸。 而那波光继续扩大,整个人竟然隐在波光中,就此消失。 余声不闻,余影不见。 却是动用了压箱底的另一件“珍藏”,仓促逃了! 在桓涛李瘦皆死,郑肥也被牢牢压制的此刻,她根本没有与姜望正面对决的勇气! 她的勇气,早在姜望一次次进逼、一次次逐杀中崩解。 揭面人魔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这乱石谷中,姜望却也并未完全放松,只暂时将乾阳之瞳敛去,而后随手驭动剑气,再次将郑肥的道元切开。 在恶报神通的影响下,这剑气同样作用于他自身。 仰面而倒。 良好的身体掌控能力,让他在倒下的瞬间接掌了肉身,将身一挪,一屁股坐在了仰躺着的郑肥旁边。 此时郑肥身上的血色已经消退,虽然还是胖大痴肥,却已经小了两圈。 他张着天真的、惶惑的眼睛,看着姜望。 “我痛,小姜,我痛。” 他像个孩子一样哭喊。 姜望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神魂撞进他的通天宫,掀开单骑破阵图,发起了一次神魂层面的攻击。 在恶报神通反击过来的眩晕中,又再次挑动剑气,阻止郑肥恢复行动能力。 四肢传来同样的剧痛,姜望面不改色,勉强以道元暂时接续右手,握住长相思,一剑贯在郑肥的脖颈侧! 于此同时,他自己的脖颈也有鲜血喷薄而出。 他却毫不顾忌,只是再一次以剑气割开郑肥的道元。恶报神通反击之下,他自己的双手也无力垂落…… 这是异常血腥、异常冰冷,又充满了勇气的一幕。 对别人残忍不需要勇气,只需要暴虐,对自己残忍,才需要勇气! 姜望对付郑肥的办法很“笨”,也非常简单。 当初在青云亭山门,见识郑肥李瘦的神通之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后遇到这两位人魔,须得转身就逃。因为确实不知破绽何在,不知如何应付。 在今天这场已经逃不开的艰苦交战中,他只找到了一个算不上破绽的“破绽”—— 恶报神通需要足够的条件,才能完成对等或超出的反击。截止到现在,它形成的反击力量,都弱于姜望对郑肥造成的伤害。 姜望便是极限化地扩大了这一点,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同时,废掉郑肥的战斗能力,制造难以治愈的伤势。而后任他在时间的流逝里慢慢失血、恶化伤势……直至死亡! 恶报神通反击的伤害,只跟姜望攻击时释放的伤害有关。 而郑肥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死死看着姜望,因为脖颈飙血,而发出嗬嗬的声音:“小……小姜。我们一起……一起死。” 姜望的伤势不容乐观,如果说郑肥是已经濒死,那么他亦是半死状态。 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 那是把握了一切的宁定。 “不对。”他一边再次落下剑气,让郑肥的伤势继续恶化,一边淡声说道:“死的只有你。因为杀死你的不是我,是你的伤口和时间。” 恶报神通,还报一切伤害,却是还不到时间上去! 但郑肥好像已经听不清这番话了。 耳边似乎有无数的声音,哭喊、告饶、恳求、惨叫…… 所有的声音一齐向他涌来。 他一生都在追寻快乐,寻找丢失的童趣。可身上的痛苦难以忍受,仿佛又回到儿时,那狂风骤雨般落下的拳打脚踢…… 他痛得想要哭喊,可哭喊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仿佛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 眼眶里也溢出血来。 他眼睛模糊地望着天空,恍惚间看到了那张皮包骨头的脸——李瘦从小就吃不饱,长不好。 后来给他买再多肉吃,也吃不胖。 “老四……” 他嗬嗬嗬地道:“我不疼,我不怕疼,嗬嗬嗬嗬……” 气息一点一点涣散。 他就那么睁着眼睛死去了。 鲜血在他的身下,几乎汇成了小溪…… 依靠先天离乱阵隐在一旁的林羡,愣怔地看着这一幕。 桓涛、李瘦的死,以及揭面人魔的逃窜,都给他以一种异常不真实的感受。 尤其姜望坐在旁边,静静等待郑肥死去的过程,令他莫名有一种宁静感。远离了之前血腥杀戮带来的冲击。 倒像是看着一个少年在打坐、静心。 暴虐与宁定如此和谐的共处。 这令他无法形容的绝世一战,在极致的绚烂和暴烈之后,最终只剩一个遍身伤痕的少年,安静独坐的背影。 直到万恶人魔的气息彻底消失,林羡才恍然惊觉—— 就在刚才,他亲眼见证了传说!!! 这是古往今来,有史所载的内府层次所有战斗中,最巅峰的一战。 这是超越了天府老人不朽传说的一战! 道历三九一年九月二十五日,断魂峡,乱石谷,内府境的黄河魁首姜望,正面迎战外楼巅峰境界的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四大人魔—— 驱逐其一,剑屠其三。 得证古今第一内府! 自古而今,由此上溯三万年,十三万年,三十万年…… 内府之境,姜望第一。 阅遍青史无此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从此不敢比骄阳 如果说一开始,林羡心中还有着隐约的念想——如果姜望真的死在这里……他就不用那么绝望的追逐。 骄阳如果永无追赶可能,但愿能叫它陨落…… 但在亲眼目睹了这一战后,他已经完完全全绝了念头。 别的不说,就在尘埃落地、姜望明显身负重创的此刻,他也生不出跳上去偷袭一刀的想法。 在这一战中,姜望表现出来的意志和力量,完完全全地叫他叹服。 这是他无法用想象描绘的强大。姜望用这一场战斗,将他心中的一线之天打开,叫他得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打碎了知见之障,可谓开道之人。 五府同耀者,自然古已有之。但直到天府老人,才让这个状态的强大,清晰地刻印在世人心里。 天府老人以一敌三,在内府境搏杀三位成名外楼修士,定义了天府二字。 而在今日,姜望重新定义了天府的极限! 四大外楼境人魔,哪个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外楼修士,哪个也都是外楼境中毋庸置疑的强者。 为何“名”?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器亦权也,名亦权也。 是万众瞩目,毁誉加身,能承其重者,方可以享大名! 无论恶名威名,在超凡世界成名已久者,必有匹配名声之实力。 不然早受其殃,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斩之。 姜望观河台力压天下内府,成就黄河魁首,自有其“名”。 享此大名,天下多少内府修士想与之交锋,想验证自己,甚至压他一线?若无其“实”,早已陨落。 四大人魔恶贯满盈,造下杀孽无数,令人闻其名而丧胆,也称有“名”。 得此恶名,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若无其“实”,骨灰都已叫人扬了,何能嚣张至今日? 姜望迎战此恶名昭彰的四大人魔,逐其一,杀其三,才真叫创造了传说! 林羡将柴刀挂在身后,一言不发地退出乱石谷。 他本来心情激动,甚至想要跟姜望说几句话,但转念一想,若是在这种状态下,引发了姜望的应激反应,那真是无处说理。 后来又觉得,默默退去是最好。 已见骄阳之烈,从此不敢比骄阳! …… …… 姜望自是不知乱石谷中还有旁人,万恶人魔的气息完全消散后,他仍然等了一阵,才慢慢给自己敷药、处理伤势。 身为齐国高官,上好的伤药随身自也带了一些。不过对于如此严重的伤势,也很难说有什么太好的效果。 探手卷起微风,捡来自己的断耳和断腿,姜望忍不住骂了一声:“老骗子!” 这当然是挑战了传说、验证了极限的一战,若是传扬出去,足以叫他青史留名。可如果让他事先知道要如此,他定然不会来断魂峡。 此战若是重演一遍,结局未必能够相同,四大人魔绝非徒有恶名, 谁没事要拼这个命呢? 这一路来所经厮杀无数,几乎什么伤都受过了,断肢倒还是第一回,也算是圆满……个屁啊! 早在临淄就知道那老骗子不靠谱,当时就不肯要他的护身符来着。这老骗子死乞白赖,非得送上来。 钱货两讫的事情,结果隔了这么久还来找补利息。 先说只是斩一个普普通通的命血,后又说是一个一个地去挑战人魔…… 没有一次靠谱过! “老骗子!”姜望又愤愤地骂了一句。 终究他骂人的实力远不及重玄胜和苦觉,骂得抠抠搜搜,一个词翻来覆去,不甚爽利。一阵之后,也便作罢。 断耳和断腿,凭他自己三脚猫的治疗道术,是断无可能修复的。只能小心保存起来,之后再找医修治疗。 现在则只能做一阵子单耳天府、独腿魁首了…… 养好伤才多久?真是满腹心酸与谁说! 又坐了一阵,待手上腿上的筋脉恢复了一些,至少是在道元的强行固定下接续了。再以五神通之光柔和地进行温养,激发生机。 姜望才在郑肥的尸体上摸索起来。 摸了半天只摸出一个储物匣,容量倒是极大,不过里间绝大多数都是一些金银—— 姜望完全无法理解,强大如郑肥,何以对世俗金银有那么大的执念。当初勒索他,也是要银子来着。 元石储备只有九颗,此外万元石、道元石若干、一些姜望根本看不上的法器……完全可以说,虽胖但穷。 这么恶的人魔居然这么穷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正理,摸尸收获很少本是常事。 普通人还得攒个老婆本什么的,而任何一个合格的超凡修士,都会尽可能的把资源转化为修为或者战力,而不是把资源存储在储物匣里,等着别人摸去。 修者最大的宝藏是自身,而非外物。 至于功法秘术,大多是记在心里。那些顶级的功法,则是从源头就被控制,根本没有外流的可能。 就算杀死一名大罗山真传弟子,搜出《开皇末劫经》这样的根本道典,也断无学习的可能——只会在试图染指的时候,被大罗山强者隔空抹杀。 姜望也不失望,九颗元石就已经很好了!他看得上! 紧接着又去搜了桓涛和李瘦的尸体。 李瘦比郑肥还要穷酸,只有五颗元石。倒是有一根锥状的法器杀力不俗,除此之外也没什么能看得上眼的。 姜望好歹也是大齐三品官员,现在眼界还是有点高的,有些嫌弃地把李瘦的储物匣拿开, 桓涛则是富裕得很,储物匣里足足有五十三颗元石!也不知他是怎么在郑肥李瘦这兄弟俩面前保住的财富,真是人不可貌相。 此外他的那柄机关重剑,也被姜望笑纳了。 事实上这柄机关重剑,才是最贵重的东西。想来桓涛若不是在此剑上投入了太多资源,元石储备还能更丰满一些才是。 毕竟他是机关师,就算自己只专注于机关重剑,顺手做点别的赚外快,应也是不难。 把元石都归总在一起,把新得的三个储物匣都收好。姜望才算是恢复了几分精神。 起身要走,忽地又停顿下来。 他想起一件事物—— 平衡之血。 人魔煮杀封池两脉修士方才提炼出的平衡之血,郑肥李瘦各自服下,以提升他们的神通能力。 但这平衡之血的渊源,却是可以追溯到云顶仙宫! “白云童子!” 他在比早先更破烂的云顶仙宫废墟里,唤醒了正撅着屁股呼呼大睡的胖童子。 一时怒火中烧,平时一口一个仙主叫着,好似比谁都忠诚。今日打得这么九死一生的,他居然还睡着了! “仙主您在哪里?这个地方好迷糊。”白云童子揉着眼睛道。 看来是这先天迷阵的原因…… 姜望平复了怒气,转道:“你看看。” 白云童子在云顶仙宫废墟中往外看,瞧见了躺在血泊中的郑肥,忍不住捂住眼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童就打个瞌睡,你这……这……” “不是要杀你!”姜望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仙宫童子,实在是太迷糊了一些。 “你看看这胖子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问道:“平衡之血,你可知道?” 白云童子捂着眼睛的小胖手,慢慢挪开,又仔细看了看郑肥,眼神一阵恍惚,仿佛唤醒了某段记忆—— “平衡……之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仙宫力士 “仙宫力士!”白云童子脱口而出。 姜望皱起眉来:“仙宫力士?” “嗯!”白云童子很有把握地点头,肉嘟嘟的小脸还弹了一弹:“仙宫力士!” “……”姜望只得道:“然后呢?” 白云童子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然后很厉害!” 姜望微笑着扬起巴掌:“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 “仙宫力士是仙宫的力士每个仙宫都不同咱们云顶仙宫的力士号称不死不灭平衡之血就是它的塑造核心……”白云童子语速飞快,一口气说道。 一点停顿都没有,但姜望竟然也听懂了。 “那么,你知道怎么塑造仙宫力士吗?”姜望问道。 白云童子得意一笑:“材料我都记得哩!” 一脸你快来夸我的表情。 姜望抬了抬下巴,姿态很是高傲:“写下来。” 毕竟刚刚创造了历史,打破了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虽然没几个人知道,也难免有些顾盼自雄。 当然他并不清楚,此刻他独腿单耳的样子,实在难言威风…… 人在乱石谷,刚瘸不久,还没习惯。 白云童子哦了一声,小胖手在空中一抓,便是一支云笔,左手一展,便是一张白纸,就那么定在半空,刷刷地便写了起来,很是潇洒。 落笔之后,将张纸捧出来,举过头顶,恭恭敬敬:“仙主大人请过目。” 姜望施施然接过,语气轻松地念道:“流沙木,沉云骨……” 念着念着,念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这些材料,他一个都不认识。听都没听过,更不知去哪里寻。 忍不住道:“这都是什么鬼?” 白云童子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只知道名字而已?”姜望不满地道:“这些材料哪里能寻到,价值几何……全都不知道?况且今昔不同,很多东西说不定已经没有了,你就不知道与时俱进一下?” “我还是个娃娃啊!”白云童子理直气壮地说。 姜望只拿眼一瞪,他的气势便蔫了下来,委屈地道:“仙宫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哇!” 所谓的“仙宫告诉他”,大约是说仙宫传承一类的记忆片段。 有所遗漏是正常,毕竟这仙宫也破成了这样。 姜望忍着殴打小孩子的冲动,看了看身外不远处的郑肥尸体,说道:“那么,这平衡之血,你知道怎么提取吗?” “我想想。”白云童子为了表示很重视仙主大人的问题,还盘腿坐了下来,小大人似的皱眉苦思:“我得好好想想。” 姜望于是一边继续调理伤势,一边等着这小童的思考。 身上的伤势,最严重的是断腿、断耳,以及碎裂的心脏,其次则是出现了裂隙的天地孤岛、腹部的创口、四肢的筋脉…… 这其中断腿、断耳只能先保存好,之后找良医接续,或是用强大的治疗道术,或是服用一些天材地宝,以使断肢重续……总之没有那么容易修复。 心脏作为脏器之首,更是重要,是血之源、力之源。好在超凡修士的通天宫、内府,都可以暂时替代作用。他现在便是以道元强行归拢着,维持着血液的流动。但具体的恢复,还是要等到手段高明的医修帮忙梳理。 天地孤岛的裂隙,也只能慢慢调养,小心弥合,没听说过有能修复天地孤岛的药物…… 肉身的创口和断裂的筋脉,倒是能在五神通之光的照耀下焕发生机、提高自愈速度,但效率也是很难说。 总的来说,虽然完成了挑战传说的壮举,人也差不多是半废的状态。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他已经很习惯养伤的状态了。 认真地思考了很久之后,白云童子跳了起来:“我知道怎么取平衡之血了!” 姜望期待地看向他。 “用灵空殿!”白云童子兴奋地说:“灵空殿可以自动转化力量,提取出平衡之血,还能把它作为源血,培养出新的平衡之血来!以前就是这样干的!” “那真的是很好啊!不枉你想了这么久!”姜望笑得很灿烂:“但是灵空殿已经毁掉了。” “对哦……”白云童子又蹲了下去。 双手抱头,一副很怕挨揍的样子。 姜望仰天长叹,对这小童子不抱什么指望了。 “仙宫力士的事情……等以后灵空殿修复再说吧。” 离开云顶仙宫废墟,重新把视野落在身外。 在储物匣中翻出一只酒坛,把里面的酒全部倒掉,用来装载郑肥、李瘦两人的鲜血,只待灵空殿以后修复完毕了,再专门从中提取平衡之血。 当然在倒酒之前,因为觉得太浪费,自己大灌了几口。 这一次的收获……便是如此了。 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姜望起身打算去找余北斗要债。 但左看右看,不由得愣住了—— 这乱石谷,要怎么出去呢? 东南西北,好像都是一个样。 这个什么破阵,看不明白可怎生是好? 姜望看了看郑肥、李瘦、桓涛的尸体,一时有些茫然了。 难道我堂堂古今第一内府,竟要终老于这破阵中?跟这几具尸体为伍? 不要紧张,不要急躁。 姜望默默告诉自己,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崩溃。四大人魔都杀了三个,眼前这算什么?无非是花个几年时间,把修为提上去,或者好生钻研这阵法,想来不出个三五七年……个屁啊! 他忍不住仰天怒骂:“余北斗你这个老骗子!!” 忽然“咻”地一声。 什么东西从他面前划过。 他打眼一看,却正是那枚“装死”已久的齐刀钱。 在他面前转了转圈,好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姜望收敛了怒容,强忍着用长相思将它斩断的冲动,淡声道:“带路吧。” 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什么矛盾,出阵再说。 这刀钱大概也自知理亏,未起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在前带路。 绕得几绕,却是先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巨石前。在到处都是怪石的地方,这块方方正正的巨石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也不需它介绍,姜望愣了一下就明白,想来这便是此阵的“厌点”。余北斗说过的,能够帮助磨灭血魔的地方。 默默将那裹着命血的袈裟埋在巨石之下,那枚刀币又折转带路。 行得一阵,眼前便又见得那血溪,看到了那峭壁上的洞口。 姜望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让那些血污涂得更乱。如意仙衣自有洁衣之能,却也是被他暂停了。 取出行思杖,支撑着自己,一瘸一拐地便往洞窟里走。 边走边道:“您老人家可不怎么地道,蝇头小利就骗得我……” “来帮个忙!” 一个同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看来你意已决 加钱的诉求还没开口,帮忙的请求倒是先来了。 姜望一时停住。 他现在对“帮忙”这两个字很敏感。 本来躲在昭国好好地修炼,夯实根基,坚定地走向外楼。就是因为要给人“帮忙”,才一路跑到断魂峡来。 本以为是一件就近便可处理的事情,结果出了城又出国,翻山又越岭…… 千里迢迢跑过来,最后把自己搞成了瘸子。 今时今日这副惨状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 大侠一只耳?独腿剑仙? 姜望复杂的心情,一时难以表达。 用苦觉大师饱含哲理的话来说,就是——“真是个乌龟王八烂草鞋!” 现在这老骗子又开口要帮忙? 怎么就能那么好意思呢? 一张破平安符,还是强卖过来的,现在要拖着卖几次命!? 姜望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但是要让他转身就走,他又…… 先前的账还没结呢! 这外楼境已是指日可待,外楼层次的顶级道术……还真的是很需要。 二十颗元石,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姜望想了又想,还是拄杖走了进去。 你娘欸,谁能想到临淄街头的那一摔,竟然摔到了断魂峡呢? 摔的是余北斗,瘸的是我? 格外“艰难”地走进洞窟,姜望便看到—— 足足四十九根石柱,接顶连地,在洞窟里结成一个圆,如石牢一般。“石牢”中,余北斗头上插着一把鬼头刀,满面血污,悬坐半空。 竟似比自己还要惨! 但见这老骗子仍是维持先时的姿势,一手捏印,一手以剑指指向地面。只是地面上躺着的,非止先前那位血魔,还多了一人。 那是一个穿着文士服,有些清瘦的中年人。长须被鲜血浸染,纠成了一绺,左手五指皆断,瞧来鲜血淋漓。 此人正横压在血魔身上,两人皆仰面朝天,一横一竖,交叉在一起。 这诡异的姿势着实让人费解。 “别看了先!”余北斗冷不丁道:“快来帮我!” 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又补了一句:“小友。” “呵呵。”姜望皮笑肉不笑:“您老人家看看我这个状态,缺耳朵断腿的,走路都费劲。还能帮您点做什么?” “……”余北斗道:“你再坚持一下。” “免了!”姜望果断道:“您把报酬结一下,就此别过吧,我还急着回齐国养伤。” “姜小友,不能商量一下吗?”余北斗的语气里有些讨好。 姜望拒绝道:“我命不够硬,恐怕经不起你几次商量。” “这话说的!”余北斗干笑道:“咱们好商好量……” “我现在只想回去养伤。” “看来你意已决。” “难道你想赖账?” “唉,小友误解我何其深也!”余北斗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元石和功法都在我的储物匣里,你自己拿了走吧。” 姜望挑了挑眉:“我自己拿?” 余北斗不耐烦道:“你看我腾得出手吗?” 他的确一手捏印,一手剑指镇压,人在半空悬坐,一动未动过,劈在头上的刀都没管! 姜望想了想,很是不满地道:“你说只让我对付命血,可没说还有四大人魔。我差点死在外面,你是不是得……加点?”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余北斗很爽快地回道:“自己拿吧。” “拿多少?” “你觉得多少才能够弥补你所受的伤害,你就拿多少。”余北斗淡声说道:“全凭你的道德和羞耻感来掂量。” 竟敢说这种话! 要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是重玄胜,顶多给余北斗留一件道袍。 但现在是姜望在这里。 他想了又想,只打算在说定的酬劳之外,拿一些治伤的费用。 “可以!” 姜望摩拳擦掌,拄着行思杖,从两根石柱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来到余北斗身前。 很有礼貌地道:“失礼了。您的储物匣,放在哪边?” “就在……”余北斗忽地哎呀一声:“你怎么进来了?!” 姜望有些发愣。 不是你让我过来自己拿酬劳的吗? 忽然之间,四十九根石柱所围的范围里,血光盈天,神哭鬼泣。回望来路,已根本见不到空隙。 平静得好像已经被破坏的大阵,忽然间开始运转。 余北斗已经换了一副急切的语气:“此乃九天十地绝杀灭魂阵,非洞真不得出,杀阵一旦发动,神临以下,撑不过三息。你快走,我不能连累你!” 姜望:…… 个乌龟王八烂茄子的!又上当了! 被骗进了阵里来。 想都不用想,这破阵法前一息毫无动静,后一刻就天翻地覆,必是这老骗子做了手脚。 前一句说非洞真不得出,后一句说让我快走。演给谁看啊到底? “您老人家不是说,这什么什么阵,非洞真不得出吗?”姜望幽幽道。 “噢对。”余北斗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语气转为沉重:“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姜望并不愿意配合他,一声不吭。 但余北斗自己一个人也很流畅地接了下去:“看到地上那个断指的家伙没有?此杀阵是他所布,系于其身。杀了他,此阵自解!” “呵呵呵。” 躺在地上,冷眼旁观多时的卦师,轻蔑地笑道:“多少年了,你还是只会骗人这一套。” 姜望能从先天离乱阵中走出来,而将四大人魔留在了阵中。这创造了传说的战绩,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但事情已经发生,追悔没有意义,要考虑的是面对。 一开始不太知道余北斗和姜望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他保持沉默,冷眼旁观。这会咂摸出一些味道来了,便果断开口。 “你知道姜望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吗?这样的绝世天骄,未来不可限量,你却三言两语,哄得他来断魂峡搏命。别人以诚待你,你却无一句实言!余北斗,你良心能安?” 可惜他躺在地上,背后还垫了一个血魔,这番义正辞严的发言,却是怎听怎么少点气势。 余北斗一脸无语地看着卦师,对姜望说道:“这个人就是算命人魔,曾经以血卦算你,想要夺你仙宫,我耗用百年修为,以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帮你挡下。今天在先天离乱阵中,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你指路,给你创造单决人魔的机会。也是他做了手脚,将四个人魔引导到一处,让你不得不以一敌四……” 他的语气诚恳:“我要是你,这个仇非报不可,不能隔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五章 算他个不能回头 余北斗话音刚落,卦师便冷笑起来:“我以血卦算的是你,又与姜望何干?你故意送一个破符到姜望身上去,祸水东引,想借齐国之手抓我,却当旁人都是傻子,任你蒙骗?也不想想,我若真对仙宫有意,却怎么现在才来找姜望?当初在雍国,我便知道姜望,却也没有去找他!” 他扭头看向姜望:“郑肥李瘦在青云亭做事的时候,当时你也在那里,对吗?还救了一个人走。事后我可有去找你?你问问自己,若我当时找你,你可有脱身机会?” 姜望并不说话。 但沉默也算是一种态度。 卦师又看回余北斗:“今日我带人来,也是为了杀你,我哪知姜望在什么地方?是你故意透露,说你有朋友在先天离乱阵中,去寻那血魔命血去了,我才叫人去寻……说到底,姜望拼这一命,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整件事情在卦师口中,性质全然不同,但亦是逻辑清楚,条理分明。 余北斗语气惊讶:“好师侄,你怎么颠倒黑白?” 卦师冷道:“师叔,谁在颠倒黑白,你心里清楚!须知骗人一时易,骗人一世难!” 早就从揭面人魔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姜望倒是不怎么惊讶。 见得他们在这里唇枪舌剑、吵得激烈,忍不住道:“两位,我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余北斗赶紧道:“此人恶贯满盈,血魔更是人族之祸。我以一己之力镇压他们,已经分不出手脚。而你天纵之资,绝世之才。今时今日,为民除恶者,舍你其谁?!” “善恶便都由你定?何为善,何为恶?”卦师反问道:“你妒贤嫉能,设局杀你师兄,能为善否?再者说,我就算是恶人,又何曾害过姜望?是谁把他搅入危险,是谁让堂堂天骄,变成现在这断耳残肢的样子?!你这大善人,为何又满口谎言?” “好了好了。”姜望出声打断他们的激烈争辩,幽幽道:“我的意思是……既然我这么重要,你们能不能也说点重要的?” 重要的? 卦师愣了愣。 什么重要的?对这种绝世天骄、热血少年来说,难道善恶之辩不重要吗? “咳!”余北斗率先领略了意思,出价道:“我给你加二十块元石!” “哈!师叔,你好像瞧不起姜天府?”卦师摸准了脉络,立即加注:“姜青羊,我不像某些惯爱招摇撞骗的神棍,不与你说虚的。今日你若能帮我,我送你元石千颗,法衣一件,外楼级秘术三部!你若有什么仇人,无拘修为高低,我帮你血算一卦!”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姜望转头看向余北斗:“余前辈不准备加价吗?” 余北斗霎时义愤填膺:“人间正道难道不值得你维护?人族安危难道不值得你尽心?你若与人魔为伍,却与人魔何异?为一点蝇头小利,你便要抛弃立场吗?此事传扬出去,天下哪有你立足之地?” “杀了你就传不出去了。”卦师很贴心地提醒道。 余北斗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卦师也毫不示弱地瞪回来。 姜望只“哦”了一声,往前探了探头,看向那面白无须的血魔:“阁下呢?” 刘淮似乎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他只是默默地旁观卦师与余北斗之争,自觉是没自己什么事的。 魔嘛,人族公敌嘛。 怎么还能被他收买了吗? 愣了一下,才迟疑着道:“你若帮我,我把你送到万界荒墓去?” 姜望叹了一口气,对余北斗道:“不然我先帮你屠魔吧?我看他是基本没救了。这个可以开价便宜一点,你看着给就行。” 余北斗笑了起来:“这个不好屠,一时半会是杀不死的。你还是先屠人魔!” “姜望!条件还可以谈!”卦师立时道:“被带入险地,命悬一线,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愤怒吗?杀万恶他们,即使是你这样的绝世天骄,也是九死一生吧?你难道甘心就这样被摆布吗?你已经被骗到断魂峡,又被骗到阵中来,还打算被骗到什么时候?直到你死吗?真能无怨?” 听罢他的话,姜望长叹一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左腿,再看向余北斗,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老实说,我确实很生气。我没有义务为你拼命,无论你追求的是正义还是公理又或什么人族大义,你都没有骗我入局、让我卖命的权利。 有一位大师曾经告诉我——‘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余前辈,这话我深以为然。” “那真是一位有大智慧的大师。”余北斗赞了一声,然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也非常认真地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在我的卦算之中,你这次来断魂峡,是不会有危险的。显然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我这师侄,才在先天离乱阵中漏算一步,让你在内府境界,直面四位外楼人魔。这是我的错误,我无法否认,一定会想办法弥补。 我费了很大功夫,才重新在先天离乱阵中与你建立起联系,不过那时候,你已经终结了战斗。 我说这些话,也许你相信,也许你不相信。你相信我,我感谢你。你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你有这样的权利。” 这大概是姜望认识余北斗以来,他说得最正经的一番话。 没有什么“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之类的胡言乱语,有的只是一位号称“卦演半世”的当世真人,对自己过错的承认。 “作为命占之术当世第一人,你余北斗会漏算?”卦师冷笑道:“也只好骗骗年轻人!” “哈哈哈。”余北斗大笑,笑得好像很开心:“人算不如天算,如何能事事算尽?我若不会漏算,当年怎会让你师父走入歧途?我若不会漏算,怎么让你逃了这么多年?我若不会漏算……命占之术,何至于到今天!” 他大笑着看着姜望:“我也想神鬼算尽啊!可我的卦,其实从来只演得到前半生!可笑,可笑!” 他脑门上插着鬼头刀,后脑鼓着血包,满脸血污,笑得凄凉—— “后半生算不准,前半生又何须算?算他个木已成舟,算他个不能回头,算他个事已至此,算他个无能为力!哈哈哈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诚意” 说起来余北斗久负盛名,号称“卦演半世”,是天底下毋庸置疑的顶级相士。 哪怕姜望并不关心,也早有耳闻。 知道齐国朝议大夫谢淮安,曾斥其为“装神弄鬼”。 知道他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令重玄遵名满临淄。 但真正说起余北斗这个人来,姜望其实是并不了解的。不知道他有什么故事,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与算命人魔是师叔师侄的关系,也是到了断魂峡之后才知。 此时此刻听到这阵大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悲凉感落在心中。 作为命占之术的当世第一人,神鬼算尽,登临洞真,也有那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吗? 姜望很是同情地看了余北斗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卦师:“你说的条件很好,那你怎么给我呢?” 余北斗的大笑僵住了,说好的共情呢? 老夫在这里凄凄惨惨,你在那里心生恻隐。然后英雄惜英雄,就此同心协力才是。这才是精彩的戏本嘛! 结果这小子一扭头,气氛全没了! 卦师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立时道:“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我哪敢在你面前晃悠?”姜望打断了他:“阁下该叫人见到诚意才是。” “你说的诚意是指?”卦师问。 “先给钱,后办事。办完事我就直接走人。”姜望道。 卦师静静看了他一阵,哑然失笑:“怎么,杀我之前还要在我这里刮点油水走?现在的年轻人,心都这么黑的吗?” 姜望恼道:“没有诚意就直说,怎可污人清白?” “你还是太年轻了!”卦师似乎已经笃定了姜望会帮余北斗,摇了摇头:“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动手吗?” 姜望随口道:“因为他镇压血魔,腾不出手来。” “想不到齐国费心去保的绝世天骄,竟然是这么个老实呆愚的冤大头,嘿嘿嘿。”卦师笑了数声,忽地笑容一收,狠声道:“因为他算到我手上还有杀手锏,知道杀我者必死!” “你好像在威胁我。”姜望说。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卦师说。 姜望一手拄着拐,一手抽出了长剑。 “你有没有想过?”卦师又道:“这祭血锁命阵明明是我布下,现在却为余北斗所掌。他可以做到这么多,却真的抽不出手来杀死我?” 姜望等了一下,余北斗并没有说话。 于是他转过头去,问余北斗道:“我应该相信吗?” 满面血污的余北斗长叹一声:“你上当了!他只是利用你来试探我,看我有没有算到他的杀手锏。而此时此刻,只要你开了口,我就不可能不给你一个答案。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你我之间本就没能建立起足够的信任,有所怀疑,才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里,他转对卦师道:“我既然算得到,你要以郑肥李瘦替死,当然也能算到你所谓的杀手锏。这是你要的答案吗?好师侄,你就放心地去吧,我早有应对之法。” “你能算到这么多,却算不到姜望要在先天离乱阵里九死一生?”卦师旧事重提。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余北斗只道:“那么就让姜望自己做决定吧。姜望,遵从你的内心。” 姜望此刻的状态并不是很好,他的心脏仍是强行拼凑的状态,还有断肢残耳,都急需治疗。他一直说他急着回去治伤,并非虚言。 但虚弱的他,此刻立在阵中,俨然成了天平上最后一块砝码。 竟然决定着一洞真、一神临,两位卦算高手的生死。 他沉默握着他的剑。 余北斗确实很了解他。 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有别的选择。 当然是要杀人魔,屠血魔。 那番讨价还价,与其说是为了在卦师死前搜刮油水,倒不如说是对余北斗不满的一种表达。 所以余北斗很诚恳地认了错。 他也做出了选择。 卦师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放弃拉拢收买,转以现实层面的生死威胁。 这一对师叔与师侄的争斗,未有片刻停歇。 关于祭血锁命阵主导权的争夺、卦算上的碰撞,言语上的交锋,对姜望的争抢…… 姜望有些看得清楚,有些则未能察觉。 他只知道,现在问题变得很严肃—— 在明确卦师还有一记杀手锏的情况下,他是否要再信余北斗一次,挥出他的剑? 余北斗会不会用他替死,就像卦师打算用郑肥李瘦替死那样? 卦师主动说出自己还有杀手锏的事情,正是一举两得,一是为了试探余北斗的答案,二是为了此刻——让姜望的选择变得格外艰难。 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诚如余北斗所言,其实他和姜望之间,并未建立起足够的信任。而现在这个选择,却关系到生死。 谁能将生死轻付? 在这种情况下,余北斗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也只能等待,和卦师一起,等待姜望的选择。 而姜望沉默一阵之后,笑了:“此情此景,让我想到了郑肥,想到了恶报神通。” 他看着卦师:“你知道郑肥是怎么死的吗?” 卦师脸上带笑:“你打算在这个时候分享?” “你说你的杀手锏与你性命相关,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触发的,总之我现在打算先把你削成人棍。” 姜望说道:“如果你的杀手锏是被动触发,我会保留你的性命,把最后一击留给余真人。如果你的杀手锏是主动触发,那么我怎么对你,恐怕都不会影响你的决定。” “你觉得这个想法如何?”他问。 “天才的想法!”余北斗赞道。 “原来郑老三是这么死的……”卦师面带恍然之色,紧接着用赞叹的语气道:“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他竟然催促姜望动手! 是虚张声势,还是胸有成竹? 这绝对是姜望迄今为止,陷入的最迷茫的一个局。无论余北斗还是卦师,甚至血魔,都很有一些莫名其妙。 不太正常。 顶级占卜术的交锋,让他这个卦算一道的门外汉懵懵懂懂…… 但他也不需要懂。 前方有千万歧路,他的抉择,自由本心! 眸中闪过不朽之赤金,姜望顿拐提步拧身,干脆利落地一剑,贯入了悬于半空的余北斗腹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来世” 半空中的余北斗腹部受创,整个人缩了一缩,瞪大眼睛:“你疯了?!” 姜望二话不说,拔剑转身再刺。 这一剑更准更狠。 寒光迎面时,余北斗不得不抬手相拦。 但就这一拦,那一直冲撞在耳边的神哭鬼泣声,忽然间静默了。 那腾绕的血气,顷刻如云烟散尽。 眼前再一看,四十九根石柱接顶连地,围成一个圆阵。 阵中余北斗悬空而坐,一手捏印,一手并出剑指,指向地面。 一指双镇,地面上血魔与卦师交叠而躺,各自愤恨。 而姜望自己,则站在距离卦师不远的地方,一手拄杖,一手提剑。 “这下总可以相信了吧?”余北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能在先天离乱阵中重新联系上你,真的是用尽了全力。” 方才的那一幕,是幻觉,也不全然是幻觉。 因为余北斗还要分出精力去先天离乱阵联系姜望,所以祭血锁命阵的主导权,其实一直在卦师手中。 姜望刚刚走进洞窟之时,所听到所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卦师所制造的幻觉。 他自己被余北斗所镇封,主要力量都在与余北斗直接对抗。但却分出心力来,把祭血锁命阵当做新的力量源,放弃阵法本身的效果,转而制造幻觉,引导姜望袭杀余北斗。 余北斗一直都未放弃对祭血锁命阵的争夺,使卦师虽然拥有主导权,却无法借助祭血锁命阵轰杀他。后来更是进入了卦师制造的幻觉里,与卦师在幻境里对抗。 但不能够在姜望面前说破真相。 当他试图提示这一切是幻觉,他就会被这幻觉所驱逐。 因为这违逆了幻境存在的基础。 所以从头到尾,他其实只提醒了一句—— “遵从你的内心。” 姜望身怀赤心神通,不为异志所侵。 显然卦师并不知道,而余北斗心知肚明。 在不知道先天离乱阵中战斗结果的情况下,他分出精力去取得联系,从而导致祭血锁命阵主导权的丢失,这看似是一步臭棋。 但在姜望成功创造传说,来到洞窟里,又战胜了这一重幻境之后…… 这步棋无疑成了余北斗在占卜之道上胜过卦师的明证。 姜望剑刺卦师之后,卦师还表演了一下,试图欺瞒。 回应他的是更狠的一剑,卦师不得不出手阻拦,于是祭血锁命阵失控,被余北斗真正废止…… 这一切,就是现在姜望所感受到的现状。 他的眼睛、耳朵……所有的感受,都在向他描述真相。 现在那四十九根石柱,就只是石头罢了,再无殊异。 卦师死死盯着姜望:“你是怎么摆脱的?” 他的眼睛里,有血光溢出,渐成八卦之形。 但在下一刻,忽然变成黑色,又自黑转白,于是散为流光。 余北斗的声音幽幽道:“好师侄,莫再挣扎。” 卦师其实根本没有问题,也无须答案,特意开口,只不过是为了扰姜望一扰。然后以血卦算之,但被余北斗立时镇住了。 姜望非常清楚地感受着这一切,为余北斗的实力而惊叹,也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卦师的绝境。 人也未停。 几乎是在卦师眼中血光溢出的同时,便将龙头杖一顿,身已疾射而出 长相思闪过寒芒,如一道虹桥横贯半空。 起自姜望,落自卦师。 这是绚烂的虹,是描述生死的线。 是真实的锋芒,名扬天下的剑! 但在剑尖即将点落卦师天灵的时候,姜望心中忽觉不对! 念动即手动。 长剑险险右偏三寸,钉在了地面之上。 “为何犹豫?”余北斗的声音道:“还不速杀人魔,难道等他反击吗?” 姜望一言不发。 第二内府中,被绝弦神通封禁许久的歧途,或许是时限已到,或许是距离太远……总之在揭面人魔逃离许久之后,已经悄然解封。 赤心神通照耀之下, 歧途黑白两色的神通之光在五府海闪烁起来,仿佛在说—— 已入歧途! 姜望在这一刻选择相信自己的神通,而否定自己的五感。 神魂摇动,顷刻召发五识地狱,自落自身! 蒙眼、遮耳、屏息、闭唇,肤发皆定,五感皆封。 在自封五识的状态下,姜望把一切都交给赤心神通。 天有一日以耀世,人有一心以自照! 剑尖在地上一点,人已弹剑而起,却是就此转向,扑向半空的余北斗! 五识重新出现的时候,眼前所见的那一切,仿佛凝固成了一幅画。 一幅叠有千百层的画。 画卷不断地揭开,不断地落下。 真实与虚幻彼此剥离,又互相交织。 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在这些真实与虚幻的碎片之中,姜望只是不断往前。 剑往前,人往前。 冲撞所有,切开所有真实与虚幻的连接。 于是空中变成了地面,余北斗变成了卦师。 他的方位、观感、目标……之前全是谬误! 现在他的剑依然指向对方咽喉,而卦师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惊疑! 命占之术不传秘法“来世”已破! 姜望先前打破幻境、配合余北斗压制卦师的那一幕,其实仍是在卦师的操纵中。他的感受是真,但经历是假。 只不过是卦师为了试探出他的底牌,从而创造的幻象。在洞察了赤心神通,确认姜望已经没有别的手段后,才引发最后的动机。 驱使姜望动手。 赤心神通诚然可以不为异志所染,但姜望剑贯卦师,本就出自本心。 只不过他看到的一切,并非真实,他袭杀的卦师,也并非卦师! 所以他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自以为洞破了虚实,杀向卦师,其实还是被引向了余北斗。 但“机缘巧合”之下,揭面人魔所落的绝弦,恰在此时解封。 姜望的歧途神通回归,及时示警。 才有了姜望收剑回撤,果断封闭五识,以赤心驭歧途,回刺的这一剑! 在卦师和余北斗交锋的战场,所有的“机缘巧合”,当然都是“蓄谋已久”。 没有什么运气可言,全都是卦算的交锋。 让卦师惊疑的,并不是余北斗又算赢了一步。卦算上胜一步负一步,有时候并不能影响结果。 真正让他惊疑的,是姜望此人,竟能如此果决地做出反应,且对自己如此自信,敢于第一时间封闭五识,把自己交给神通! 自信是强者必备的品质。 但在一位顶级神临,一位当世真人,还有一位血魔交织的战局中,还能如此相信自己的判断,真非等闲! 而对姜望来说。 在临淄街头,余北斗就曾带着他,走入一个行人的未来画面。 卦师与余北斗同出一门,有类似的手段不足为奇。 察觉问题,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如此而已。 甚至于此时回想,当时余北斗特意带着他走那一遭,未必不是为了提醒今天这一幕! 这等卦算,已经不足以用恐怖来形容。 姜望以赤心驭歧途,深知他先前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一切并未发生,现在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摒弃所有幻想,于是一剑落下。 他是真实的。 他的剑是真实的。 剑锋也传来真实的触感—— 已经贯入脖颈中! …… …… …… …… (对不起大家,我请个假。可能是前几个月写狠了,这个月实在状态不好,经常坐在电脑前恍惚,一坐半天,写不了几个字。 本来想直接请假停更的,但大家都说停更不好。 抱歉了。 从明天开始,每天只有中午一更,连续三天,26号再恢复正常更新。 我会尽快恢复状态的。 大家也可以等几天再看。 真的抱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覆手 卦师本身为余北斗所镇,金躯玉髓亦受压制。 长相思轻易破皮入肉。 姜望的手很稳,剑很准,穿透了卦师的脖颈,但并未触及喉管。 令其伤而不死。 这是他第一次对神临境强者造成伤害! 虽然是在如此特殊的状态下…… 姜望保持着冷静,正欲拔剑而走,再添别创,一点一点将其人斩残,剑身却忽地一沉。 卦师的手掌轻轻探出,速度并不快,却划过一道命中注定般的轨迹,抓住了剑刃,似要与他角力。 受压制的金躯玉髓,无法抵抗长相思的锋锐。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但他的手同样很稳, 两股力量在剑身对撞,长相思颤鸣不已。 “好师侄。”余北斗声音低沉:“困兽之斗,终不能破囚笼!” 卦师分心来应对姜望,正在同时镇压卦师和血魔的他,自然趁势而进。卦师本不可能受创的手指,就是明证。 此时此刻,局势已经明朗。 在“来世”被破,姜望真正入局的现在,卦师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翻盘的希望。 余北斗神鬼算尽,以一己之力,同时镇压血魔和卦师。姜望赤心自我,坚定锋利,他们都不是会给敌人机会的人。 “是吗?” 卦师这样问道。 他抓着剑刃的手,猛然往左边一拉! 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同余北斗的对抗,而只专注于对这柄长剑的争夺。 这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实在恐怖,连姜望都被带得几乎扑倒在地。 而长相思的剑锋,就在卦师的掌控之下,将他自己整个脖颈斩断大半! 鲜血狂涌。 不,不仅仅是如此。 蕴神殿、五府海、通天宫……姜望能够在这具神临躯体里感应到的力量之源,全都在崩塌。 这具身体里恐怖的力量,正在坚决地消散。 姜望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神临修士之死,却还是震惊莫名。 他自杀了! 这太让人意外! 卦师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这等神临境中的顶级强者,怎么会自杀? 直到这时,姜望才注意到,自他一剑贯颈后,卦师的眼睛,就一直死死盯着余北斗,未再挪开过。 就连切开脖颈的此刻,他也是面朝余北斗而死。 他死在姜望的剑下,看的却是余北斗。 其恨其执,未有一言,而尽在不言中! 姜望不由得看了余北斗一眼。 大概是终于解决了卦师,只需要单独镇封血魔,余北斗压力大减。 右手剑指仍点着血魔,但左手趁机抹了一把脸,将血污擦去一些,又赶紧捏回印决。 然后才笑道:“这位独腿少侠好俊的功夫!” 姜望顿时牙痒得厉害。 卦师死去,插在余北斗脑门上的那柄鬼头刀,也在此刻缓缓消散。 余北斗舒展了眉头,很有些轻松地笑了一下,又说道:“你好像很意外他会自杀?” 姜望沉默了一下,道:“这很难不让人意外吧?毕竟是这种级别的强者。”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余北斗语气轻松:“他看到的未来都是死局,没有任何希望,往前无论怎么走,只不过是早死或晚死的区别,所以他就做出了他眼中最好的那个选择……如此而已。” 姜望挑了挑眉:“他看到的未来?”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更改了他卦算的结果……其实也不算是更改,只不过把一点本就微弱的希望抹去了。”余北斗随口说道:“正因为他已经很强,血占之术钻研很深,所以才会那么笃定结局……你了解了这些,就不会意外他的自杀了。” “他难道想不到,他的卦算结果,很有可能是被你更改了的吗?” “他当然想不到。”余北斗淡声说道:“因为以前从来没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姜望忍不住头往后仰…… 这句话好嚣张! “很难理解吗?他的血占之术,也是直接叩问命运的卦术。尤其他是顶级神临,卦算大师,要更改他的卦算结果而不被察觉,只有在命运之河里做手脚。而在我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以洞真修为做到这一点。” 话越说越嚣张了…… 居然还在命运之河做手脚! “什么是命运之河?”姜望问。 余北斗淡淡地道:“如其名。” 姜望被噎了一下,但这会已经不觉得余北斗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了, 毕竟是能够影响命运之河的恐怖强者……端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想了想,问道:“真有确定的未来吗?” “何必问我呢?”余北斗道:“你相信它,它就是确定的未来。你不相信,就还可以试试。” “我以为你会说些命由天定之类的话……”姜望道。 “我这么说,你就会这么信吗?”余北斗反问。 姜望这时才平息了心情,在卦师的手中抽出长剑,慢慢说道:“我只相信有一个确定的未来存在——那就是我所追求的那个未来。” “是年轻人会说的话。”余北斗不置可否,只看了死去的卦师一眼,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他年轻的时候,都跟你抱有同样的想法。当然,我不是说你一定会被改变。只是……” 他长叹一声,面色萧然:“这就是卦算的穷途啊。在这条路走得越远,越无法摆脱命运。” 姜望还剑入鞘。 他不懂卦算,也不打算就此发表什么意见。 余北斗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他现在只想拿了酬劳,赶紧回齐国去治伤。 “我该走了。”他这样说,还看了一眼自己的储物匣,作为暗示。 “姜望。”余北斗忽道。 姜望抬头:“嗯?” 然后他便听到下一句—— “不要怪我。” 余北斗捏印的左手忽然翻转,遥遥按下。 姜望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翻倒过来,趴伏在地。 咚咚! 行思龙头杖离手跌飞,在地上滚了几滚。 唯独那柄长相思,还紧紧握在他的手上,好像死也不会放手。 而后…… 鲜活的生命气息瞬间凋落! 强如青史第一的内府修士,在余北斗面前,也走不过一个覆手! 转眼之间,这个断魂峡的壁上洞窟里,就只剩下刘淮与余北斗。 白面无须的血魔眨了眨眼睛,很是不快地道:“我最讨厌你们人族这一点。总是在聊天的时候动手,在吃饭的时候掀桌子!” 余北斗面无表情,只平静地说道:“我们有时候也会只聊天,有时候也会只吃饭。而你们永远只会掀桌子,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不同。” “你想说你们更懂得虚伪?”血魔问道。 “跟你说不着这些。”余北斗道:“你准备好了吗?” 血魔自信地笑了:“想要抹掉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一直在准备着,希望你也别有打盹的时候。” “是吗?”余北斗这样问, 血魔忽然觉得这个问题、这个语气,很熟悉。 略想了想,想起来…… 同样的问题,正是卦师问过的。 就刚刚发生不久! 然后就在下一刻,仍倒在他身上的那具尸体,整个地“爆”开。 炸得是如此细碎,如此彻底。 炸成了一团血色的雾气,猛然膨胀开来,氤氲在洞窟中。 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仿佛它爆炸的意义,只存在于爆炸本身。 那血色雾气流动着、扭曲着,隐约结成了一个印。 好像在沟通着某个未知之地。 一个衰老的、似乎没睡醒的声音,便在此刻响起—— “谁,在唤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半生辛苦,换得一剑 余北斗固然是早就严阵以待,有十足警惕。 血魔却也是怔了一怔,因为他在这个声音中感受到的力量层次,不在神临、不在洞真……已在超凡绝巅! 一位衍道强者! 以他的古老渊源和眼界,当然不会判断错误。 那么卦师的自杀,原来并非结束,并不是认输离场,而只是另一个开始吗? 以身死为代价,接引这位衍道强者的降临? 血占之术与命占之术的对决,根本还未结束?! 如此具有气势的开场,问了一个带着如此神秘气息的问题,听起来很像是某个沉睡已久的古老强者…… 沉眠经年,今朝才被唤醒? 是哪位? 血魔穷搜着自源头所得的不多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但在下一刻,那个衰老而神秘的声音,就变得让人摸不着头脑起来:“我,又是谁?” 紧接着似乎是生了气。 血雾都跟着波动起来—— “到底是谁在喊我啊?孙贼!你站出来试试!?有没有公德心,老人家要不要睡觉的?” 血魔:…… 余北斗:…… 一者渊源古老,一者卦演半世,都足能称为强者,可此刻全都无言以对。 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位衍道强者的表现,跟想象中相比,落差也太大了! 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衰老的声音也仍在继续,自言自语道:“好熟悉的血气……我是不是认识?” “好像是算命的……” “嗯对,是算命的。” 这衰老的声音渐渐做了确认,仿佛慢慢回忆起来什么,然后变得淡漠:“我想起来。算命的用半生辛苦奔波,要我……送他一剑。” 此声一落。 氤氲在洞窟中的血色雾气,在这个时候,仿佛颤了两颤,而后骤然收缩,无限凝聚……血色的雾气竟然压成实质,顷刻聚成了一支剑! 这是一支……无柄的剑。 从头到尾,皆是剑锋。 无色,半透明。 唯在剑身中,有一个隐约的血色八卦纹路在浮沉,似是代表着卦师的留痕。 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身虽逝,魂虽灭。 此剑是他残躯所凝。 在某种意义上,也贯彻了他的意志。 于是剑起! 这支无色的卦纹剑,动势之时轻飘飘,谈不上凌厉,没有什么大动静,只是在空中一竖……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竖,一切都不同。 难以形容那种情景,那般感受。 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其它的颜色。 看不见洞窟石壁。 只有一线竖立的剑光,在烟尘弥漫中独自招摇。 剑光无色而无形,在视觉的世界里几乎可以说并不存在。但在灵识的世界里、在神魂所察的世界里—— 此道剑光无法忽视,不可阻挡。磅礴如山岳,接天且连地! 盘坐半空的余北斗剑指疾点,细一看,好像并未动弹。 僵卧地面的血魔身涌血光,再一看,血光又已经全部消失, 他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们的秘术、招法……所做的种种努力,好像都根本不存在,从未发生过。 他们似乎并未反抗。 只有剑光在摧残。 血魔的脖颈,原本就已经被割开,鲜血一直在流淌,腐蚀地面,许久之后,蜿蜒成了小溪。 此时这血色溪流,正一寸一寸的消失。 神临境以上的强者若是细看,当能看得到,一丝一缕的剑气,正在极其细微的方寸之间,逐步绞杀着这些血液。 血珠竟为剑气摧。 血魔双目圆睁,表现出来的情绪,愤怒而恐惧,不停地翕张着嘴唇。也不知是在威胁,还是在愤怒、咒骂。 但都无声。 这条血色溪流坚决地“倒退”着,不断消解……就这样被斩干净了。 血魔脖颈的创口紧接着被撕开,整个头颅被掀掉,然后被搅碎。 接着是躯干,是四肢…… 在这个过程中,血魔身上不断涌起血光,又不断被斩灭。 不断生出鲜血,又不断被斩碎。 在如此单调的重复之中,最后被斩杀得干干净净。 并不是消失了。 而是斩得太碎太细小,碎成一颗粉尘的千分之一,叫普通人的肉眼无法看清楚,才像是消失。 尸体其实堆在那里,只是肌骨血液,全都成了一堆细而又细的“齑粉”。 剑光本是一视同仁,降临此间,斩杀所有活物。 但血魔并不情愿地被余北斗顶在前面,硬承伤害,于是先一步被斩碎。 这一剑实在漫长。 或许是因为毁敌的细节太清晰,所以显得漫长。 在斩碎了血魔之后,余北斗也未能幸免。 首先碎掉的,是他后脑的那个血包,其中还活跃着血魔的部分命血,还在扭曲挣扎。剑气席卷处,飘散如烟。 然后是他的脚趾、手指…… 面对这一剑,当世真人余北斗的表现稍强一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身体毁灭的步骤,从较为不重要的地方开始…… 但也仅此而已了。 在视觉中无色无形的剑光,终于席卷了他。 这位现世命占之术的最高成就者,就这样被斩碎在断魂峡的洞窟里,悄无声息。 现在这座洞窟之中,再无活物。 无色的卦纹剑仍竖立在半空,血色的卦纹在剑身中若隐若现,如游鱼在水,沉浮不定。 “这一剑神鬼不留。” 那个衰老的声音说道:“算命的,这是你想要的吗?” 血色的卦纹消散了,消解在剑身中。 仿佛在说,便是如此。 衰老的声音也只留下一道叹息。 而后这一支由卦师尸体崩解所聚的卦纹剑,亦是消散了。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剑光之外的事物,才开始回归。 洞窟、石柱、声音……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剑形烟气冲天而起。 什么祭血锁命阵的石柱,什么断魂峡的峭壁,全部被击碎。 峭壁上的这座洞窟,整个被这道剑形烟气生生贯穿! 断魂峡两侧峭壁有多高? 高如险峰不见顶,行人至此欲断魂。 而此道剑形烟气,直接将这一面的峭壁都打穿了,自下而上,只留下一个剑形的窟窿。 烟气冲天不知几万丈,方才止歇,于是袅袅而散。 此时若有人从高穹俯瞰断魂峡,当见得这险峻的断魂峡,如在大地之上,开出一道缝隙。而断魂峡东面的峭壁,却是留有一个幽深的窟窿…… 正是“天开一线,剑开一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世间有姜望 林羡默默离开断魂峡,独自回返容国。 他不是没想过出手袭杀姜望,或者去逐杀负伤逃走的揭面人魔。 前一步可以灭杀齐国天骄,摧垮心中高山。后一步可以惩恶扬善,还能借此扬名,踩在揭面人魔的尸体上,使天下知他林羡。 但最后都放弃了。 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最核心的一点他无法否认,那就是实力的不足。 揭面人魔虽在姜望面前惊惶而逃,然而她的人面神通之强大,依然毋庸置疑,很难知道她还有什么“藏品”。 至于姜望本人……能在那种重伤的状态下惊退揭面人魔,本就很说明问题了。 须知观河台上,姜望力压项北的那一战,就是以神魂之争取胜。 哪怕在他肉身伤重的此刻,林羡也没有信心赢得神魂层面的战斗。 当然,人心瞬有千念,这些只是彼一刻最现实的想法。 最后对姜望出手的冲动,其实都消解在那个独坐的背影中了。 “吾观其人,如仰群山之巅,见星河之渊,其高也无极焉……” 当年照悟禅师南出须弥山,自负天下之才,要“列国论禅”,却一见凰唯真而返,只留下这番感叹,广为流传。 今时今日,林羡只觉得,再适合自己此刻的心境不过。 虽然他的修为远不如当日的照悟禅师,现在的姜望也不能跟凰唯真相比。 但却是同样的仰之弥高,只觉无极。 缘见一面,已知天地之阔也。 而照悟禅师与凰唯真的这段故事,之所以是佳话。盖因凰唯真成就衍道之后三十年,照悟禅师也得证衍道。 是谓“得见山高,才向高山去”。 面对心中高山,有人畏高不前,就此一蹶不振。有人千方百计,摧之毁之。有人则坦然赞叹,往那高山行。 他林羡,要做照悟。 容国都城,名为肇光。 在登上观河台之前,林羡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中。 更准确地说,是在城西的一座院子里。 除开去秘境修行的时候,不曾迈出大门一步, 进出都只坐特制的马车,行踪是容国绝密。 容廷倾国之力,给他最好的教导、最好的陪练、最好的资源……就连国主都亲自指点过他。 他去观河台之时,堪称负一国之期望。 从黄河之会往届的情况来看,以他的实力,应是毫无疑问可以打入正赛的。 奈何这一届黄河之会的激烈程度,在历届之中都能排得上号。内府场的质量更是奔着历届最强而去, 他非但没能站到齐国天骄面前,展现容国的威风,甚至连正赛都没能打进去。 和姜望交手的资格都没争到! 国内不少人对他失望,怨声未歇。 但国主仍然信重,倚为栋梁。 他在观河台上拼死而战,表露出来的天资和忠诚,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当代容君,实在不是庸主。 然而容国在齐国面前,与他在姜望面前,是何其相似? 愈不是庸主,愈是痛苦煎熬。 从断魂峡到容国的这一段路,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他两出断魂峡,一次比一次更能认识到姜望的强大。 但相较于第一次离开断魂峡的失魂落魄,第二次反倒是坦然了许多。 内府境的极限,远比想象中更广阔。 所以,他以前到底在着急什么?他到底有什么不服? 观河台上,谁能及姜青羊? 山就在那里,就有那么高,那么定下心来,踏踏实实往那里走。 前面有路,而且已经被人走通。 有什么理由再顿足? 回到肇光城,走进熟悉的院落中,院中正有一人负手而立。 听得动静,转回身来,却是一个文士打扮、瞧来约四十许年纪的男子。 瞧得林羡,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回来了?” 此人正是容国国相欧阳永。 林羡拱手往下拜:“国相大人。” 欧阳永摆了摆手:“此地无外人,叫阿叔即可。” “礼不可废。”林羡坚持行完了礼,才道:“国相大人莅临,不知有何事吩咐?” 欧阳永斟酌了一下语气,缓缓说道:“星月原那边的战事已经开始,就目前来说,是年轻人交锋的战场,你可有意加入?” 不管暗地里有多么不对付,有多想摆脱钳制……容国要加入星月原战场,当然只能是在齐国阵营。 甚至于容国要加入星月原战场这件事,本身就是在齐国的压力下成行。 林羡完全能够想象得到,眼前这位表情轻松的国相,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才能给他一个“选择”,让他自己决定去或不去…… 在年轻人对决的战场,林羡这个容国第一内府不去,怎么也算不上容国有诚意。 “能与天下英雄交锋,向来是林羡所愿。大丈夫沙场建功,更是幸事。”林羡说道:“我愿意去。” 欧阳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是只能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姜望通魔,下落不明,你林羡便是东域第一内府。容国的未来,系于你肩上,不要在意那些不好的声音,在星月原上好好表现便是,” 林羡再次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此话请国相大人不要再说。” 欧阳永宽声道:“你不必担心,陛下亦是此言,我只不过转述陛下之言而已。” 林羡并未抬头,只道:“此话请陛下也不要再说。” 欧阳永脸上终于露出讶色:“为何?” 林羡抬起头来,面色坦然:“世间有姜望,哪许旁人第一?” 欧阳永笑了笑,以过来人的语气开解道:“观河台上的精彩,只是长河一瞬,并不能恒定一生。你比他,差的只是资源。现在他下落不明,正是你辈奋发而起的好时机……” 林羡道:“我在断魂峡见着了姜望……” 欧阳永顿住,然后问道:“你们交手了? 林羡苦笑摇头:“我现在哪有跟他交手的资格?” 他叹息道:“我只是……目睹了他的战斗。” “在断魂峡?”欧阳永皱起眉来,追问道:“和谁?” 林羡慢慢说道:“万恶人魔郑肥,削肉人魔李瘦,揭面人魔燕子,砍头人魔桓涛。” 九大人魔的恶名,欧阳永自是知晓的。天下多少人欲杀之,奈何这九大人魔行踪隐蔽,难以追寻, 沉吟片刻后,欧阳永问道:“车轮战?” 林羡摇了摇头,道:“姜望以一敌四。” 欧阳永瞬间动容! 虽然还竭力保持着平静的姿态,但声音都有些异样:“难道还全身而退?” 林羡眼眸微垂,仿佛不敢直视骄阳,只道:“万恶、削肉、砍头,皆死!只有揭面人魔仓皇逃生……” 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力是如此惊人。 身为容国之国相,位高权重如欧阳永,也禁不住身形一晃,失声道:“天眷齐国如此!难道又一个姜梦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燕春回 姜望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在一个幽暗的深夜里独自前行,跋涉不知多少里,无法计数。 前不见尽路,后不见来途。 外不知此方天地,内不察来往恩仇。 左不见同行者,右不见逆流人。 这种感觉…… 像一羽浮沉于海,如一鳞暴晒于岸。 无知无觉,无依无靠。东西不分,南北不明。 姜望一直是一个很坚定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往前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局,他都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前”。 他只是在走,一直在走。 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他伸手握不到剑,甚至于也感受不到自己的手。 当他察觉到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于是也发现,他这时已经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在行走。甚至于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也都不知了。 他只是有这样一个意念—— 继续行走。 唯此一念,而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感知。 不是五识皆迷的那种迷惘,而是包括五识在内的一切感知,好像都已经不存在。 无望的跋涉最是艰难,最大的恐惧来于未知。 而这种天地皆暗、此世无光的孤独,如潮如海,几乎要将人溺毙。 每一息都有崩溃之念诞生,于是神魂渐渐消散。像一座高山,不断落石溃土,因而逐渐“消瘦”。 衰草杀秋景,细蚁摧长堤。 “姜小友?”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幽幽长夜有余响。 那是一个极微弱但极绵长的声音,在幽暗的深夜里,本来渺茫难寻。 但无关于发声者的是…… 声音本身很执拗地前行,像虔信徒朝拜神祇,一步三叩往圣山,因而终于被“听到”。 虽是空无的世界,声音一旦出现,便即来赴。 是谓“万声来朝”。 这声音唤醒了耳朵,或者在一无所觉的状态下,提醒了听觉的存在。 总之听觉最先出现,声音的世界有了轮廓…… 声音本身带来的信息,反馈丰富了所知。 于是一应感知逐渐恢复。 孤独的潮水,退去了。 姜望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老脸…… 伸手便去摸剑。 “你好点了吗?” 余北斗一脸关切地看过来,很自然地按住了他的手,帮他把起脉来。 “你的伤势很严重啊。” 此时的余北斗,发如银丝,面有玉光,先时狼狈的姿态全都不见了,但眉头紧皱着:“心脏都碎了,怎么这般不小心?” 语气严厉中还有一点亲切,责怪中还有一点关怀。 姜望有一种很想要呸他一口的冲动,但一时很难想起来,自己那种“很不愉快”的感觉从何而起。 身体刚从那个空无的状态中苏醒,对于信息的梳理没有那么及时。 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一丝丝、一缕缕的温润力量,通过余北斗的手落进身体,纷似雨落。 他向内视之,当然看到了一团聚在一起、将要崩溃的心脏碎片。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的伤势。 像游鱼归海。 所有的记忆都迅速复苏。 他观察着自己的心脏,看到星光之线似雨飘来,在心脏碎片里来回穿梭……竟然将其慢慢“织好”! 这是一个十分玄奇的过程,星光之线从这个心脏碎片穿梭到那个心脏碎片,两个心脏碎片竟然就融合在一处,而星光之线也就此消失…… 织心如织衣。 似雨的星光之线一根根消失,这一颗已经破碎的心脏,却慢慢复苏,直至强劲有力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统合着血液的流动,向已经僵硬的四肢百骸提供力量。 心源既复,万物新生。 姜望感受着身体里重新涌动的力量,也重新感受着这个世界。 “腿我也帮你接上吧。”余北斗很是关切地道:“你的断腿保存了吗?” “在储物匣里。”姜望回道。 “拿给我。”余北斗温声道。 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那只断腿,余北斗伸手接过,二话不说,直直按在了他断腿的创口处。 用断肢撞创口,竟然有一种刀枪对撞的激烈感。 骤生的疼痛让姜望眉头抽搐,但在下一刻,一种温润的感觉就已经取代了痛苦。心脏修复的一幕再次重现,不多时,断掉的那条腿便已完好如初。 “来,耳朵也给我,我帮你好好治治。”余北斗又道。 姜望依言给了,下意识地道:“谢谢啊。” 话一出口,才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腿是为什么会断来着? “不用这么客气,咱们是忘年之交,朋友间互相帮助。”余北斗随口说道。手上如故施为,为他接续断耳, 心脏、断腿、断耳,依次恢复,身体里累积的其它暗伤,都逐渐消解。姜望的五识也越来越清晰。 “完整”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让他几乎想要立刻起身,舞一套剑法。 于是眼睛情不自禁地看准了余北斗的咽喉。 “好点儿了吗?”余北斗一脸亲切地笑道:“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能太冲动,冲动就很容易出事,明白吗?” 姜望默默地想了一阵,把视线挪开,开始观察环境。 他发现他大概还是在先前的洞窟中,只是此时的洞窟已经大不同。 石柱、血魔、血溪,全都消失不见,洞顶上竟然有一个窟窿,洞穿了高度难计的高崖,透着遥远的天光。 整个断魂峡都被某种力量击穿了! 姜望从地上坐了起来,而余北斗正蹲在旁边,衣摆都拖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看余北斗,而是怔怔看着那个窟窿。 这窟窿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洞壁光滑得没有一丝起伏。 没有剑气,没有剑痕。 但姜望仍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这是一柄剑贯穿山崖的结果! “很可怕吧?”蹲在旁边的余北斗,也抬起头来看那个窟窿,冷不丁出声问道。 他好像完全猜得到姜望在想什么,并肯定了姜望的想法。 此洞乃剑创。 “谁留下来的?” 姜望意识到在余北斗那一掌按下来、自己陷入那种空无状态后,洞窟中又有什么惊人的变故发生。 但问题出口,马上又很谨慎地补充道:“我方便知道吗?” 余北斗却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瞧着那个透着天光的窟窿,自顾自地叹了一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当年纵横时代的飞剑三绝巅,怎么会不可怕?” 飞剑三绝巅!? 姜望心生震动,一时失神。 余北斗转头问他:“你知道?” “有所耳闻。”姜望迅速平复心情,说道:“听说是横压飞剑时代的三部最强剑术,合称三绝巅,只不知是哪三绝巅?” 余北斗语带慨叹,似有缅怀,似有伤感:“一者曰,唯我剑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一者曰,无我剑道,无我故无敌。一者曰,忘我剑道。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他再一次看向那个洞窟顶部的那个小洞,语有余悸——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九大人魔之首,忘我人魔燕春回一剑飞来的结果!” …… …… …… (今天恢复正常更新,下一章正在写。我现在感觉状态还不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山虽缄默,深藏有万钧 “燕春回?” 这名字竟然很温暖,实在不像是一个人魔的名字。 但姜望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飞剑三绝巅中,向前继承了向凤岐的唯我剑道,这是他所知道的。余北斗刚才说,忘我剑道为第一人魔燕春回所掌。此外还有一门绝巅飞剑术,名为“无我”。 而军神姜梦熊名扬天下的拳术 《赤心巡天》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山虽缄默,深藏有万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知则易苦 我看到了什么? 姜望想起那无知无觉的一切,想起那巨大的孤独感,想起没有任何方向的跋涉……最后只是很平淡地说道:“除了神魂逐渐消散的感觉,我什么也没感受到。” 无觉自然也无识。 五识皆空,当然什么都不曾看到。 余北斗沉默了片刻,说道:“就此事我还是需要再向你致歉。虽然杀你是为救你,但跃出命运之河这件事,本身有着无法避免的危险。尤其是我也必须要身死一段时间,无法看护于你……” “以命运之河而论,你的一生都在命运河水中,一旦脱离,就是失去了一生。这一生建立起来的所有,包括见嗅听闻这样的本能,也都消去……身如折翼之鸟,心如离水之鱼……” 余北斗抬眸问道:“那种感觉,很恐惧吧?” “死生之间,谁能无惧?”姜望的语气很平静:“芸芸众生,我只是其一。” 余北斗忽而笑了:“没有看到好,什么都没有看到是好事。” 他摇头唏嘘:“知道得太多,未尝不是痛苦的症结。” 从他的语气来看,短暂跃离命运之河的那段经历,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关节。但姜望翻检回忆,只有无知无觉的一段孤独、神魂逐渐剥离的一段痛苦。 确实并未“看”到什么。 关于帮他躲开燕春回那一剑的办法。 余北斗说得很轻易,理解起来也并不复杂。 但让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又将人送回……此等手段,当真称得上神乎其神。 非是一般的真人可为。 在那一掌按下的瞬间,姜望的确又惊又怒,不知余北斗为何突然下手,也深感被欺骗……但彼时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生机一起,被那一掌按灭了。 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他没有任何的反抗余地。 “苏醒”之后,伴着感知一起回归的,当然也有愤怒。 只是面对余北斗这样一位实力恐怖的当世真人,姜望不想自寻死路,故而按捺住了。 此时听余北斗说这些话,解释其人并无恶意、并非伤害,忍不住出声问道:“真人既然说接不住燕春回那一剑,怎么我看您毫发无损?难道方才,真人是陪着我一起跳出了命运之河?” 余北斗看了他一阵,笑了:“你真以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就能完全瞒过一位衍道真君的注视?只是因为燕春回的注意力,全在血魔和我身上,根本没有仔细探查你的状态,也并不在乎你的生死,你的‘死亡’才能够成立。如果我是带着你一起跳出命运之河,那我们就只能一起死在河岸边。你知道命运之河的河岸是什么模样么?” 姜望自然是不知的,因而只能摇头。 “最好不要知道。至于我为什么看起来毫发无损……”余北斗依然面上带笑:“你帮我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么?” “命血?”姜望心念微转,迅速抓到了关键,又问道:“埋在厌点的那团命血并非出自血魔,而是真人您的复生之本?” “非也。”余北斗道:“那团命血若非血魔分出,怎么可能瞒得过算命人魔?我这师侄,修为虽是不及我,卦算之道却是精深,没有那么好欺骗。” 姜望幽幽说了一句:“只有我好欺骗,对吗?” 他这颇具怨念的一句话,似乎完全没能进入余北斗的耳朵,他只自接自话道:“血魔来源古老,乃是灭情绝欲血魔功代行现世之身。溯其根源太难,要想彻底将其毁灭,也非我所能。燕春回立在超凡绝巅,他的飞剑当世最强,崩碎神临血躯以化剑,非我能接。但好在,两件事情同时发生。” “我镇压血魔的同时,也与血魔纠缠一体。那时已做好准备,以血魔为盾。燕春回一剑飞来,只好先杀血魔后杀我。对燕春回来说,都在一剑之中,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对我不同。” “血魔伏诛,血魔命血便失主,我早就以魂印潜在其间,你将之镇在先天离乱阵的厌点,正好引发我的布置。这边肉身被灭,那边就已抽取先天离乱阵的力量,使我借命血复生。” “也就是说……”姜望难言惊叹:“在断魂峡发生的一切,全都在你的卦算之中?” “谁能事事算尽?”或许是多少有些歉疚,余北斗这一次倒是很谦虚:“正是因为我在先天离乱阵里有太多诉求,才不可避免地出现漏洞,让算命人魔有了可乘之机,引导四大人魔聚首,让你陷入生死危局。恰恰是你以一敌四还胜之,才跃出此局,为我赢得关键一步。” “原来我这么重要吗?” “你当然非常重要!”余北斗很热切地鼓励道:“在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你自己。你很优秀!” “然后呢?”姜望问。 余北斗道:“然后我非常感谢你。” 这老相师把胸膛拍得砰砰响:“大恩不言谢,老夫记在心里了!” 姜望面无表情:“……哦。” 余北斗哈哈一笑,戏谑够了,而后敛容问道:“你想要什么回报?”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的回报! 此刻随性坐在姜望面前的这个老头,是古老命占之术在现世的最高成就者,能够在同时镇压血魔的情况下,压制卦师,又在此基础上面对真君燕春回……还有能力干涉命运之河。 绝对是现世最强的真人之一。 他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他的回报,会有多么丰厚? 姜望不再是不识宝山的乡下小子,齐国国库都已进出过。以他今时今日的眼界,一瞬间就联想到了很多。 余北斗能够给予的好处太多,足以让任何一个神临以下的修士挑花眼睛。 他这个内府境的修士,哪怕是青史第一,也没有瞧不上的理由。 但最后姜望只是说道:“我虽然付了一个刀钱买符,然而您的护身符,是实实在在帮我挡了算命人魔的血占。这次您虽陷我于危局,却也救回了我。这两件事都是不那么对等的交易,但在我这里,算是扯平了。您只需要把答应我的酬劳给我就可以。” 他只要他应得的那一份,不多要,不少拿。 除此之外,不想与余北斗有什么别的牵扯。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哪怕余北斗有再多理由。这种没头没脑的所谓“合作”,一次就已经足够。 他姜望的性命,不会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余北斗尽可以神鬼算尽,但他却无法甘为棋子。再多好处也不行。 余北斗当然听得出来这种疏远。 但脸上没有任何不愉的神色,反倒笑得很是快活:“好,好。沾上我没有什么好事。姜青羊,你是有大智慧的人!” “这是答应给你的道元石……” 他伸手往怀里掏,掏了半天后,愣在那里。 但很快又毫不尴尬地笑了:“哈哈哈哈。” 很自然地拿出手来,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缓两天行不行?” “你这是什么眼神?” “你觉得我余北斗会赖账?我是那种人?!” 整个洞窟之中,不断回荡着余北斗的咆哮。 “什么骗子?竖子无礼!” “又不是不给,晚几天怎么了?完全不开窍!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老夫是差钱的人?刚才储物匣和那具肉身一起被击碎了嘛!” “什么欠条!我辈超凡修士,打什么欠条!?” …… …… …… …… (目前均订9978。 从六十订到万订,就在今天了! 兄弟姐妹们,咱们几点能达成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卜廉 “这样。”插科打诨一阵之后,余北斗道:“答应你的外楼级道术,本是任给一门,未必能够合用。现在改为帮你量身定制,你想要什么类型的道术都可以,以此条件与那几块道元石相抵,你看如何?” “是元石。”姜望提醒道:“而且不是几块,是几十块。” “我只是说一个大概的虚数,虚数你懂吗?”余北斗瞪着他。 “虚数我懂。”姜望点点头:“就是说着说着,如果我不反对,就变成了实数。” 余北斗恼羞成怒:“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不答应那就缓几天!” “行吧。”姜望捏着鼻子道。 “还是很会选的嘛!”余北斗瞬间收敛怒容,语气轻松地笑了:“小子,你很有眼光,你绝对赚了!” “我在齐国有一个商行。”姜望说道。 “嗯?”余北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做生意,什么人都有。不是每个人都会讲信用的,契约也不能够规束一切。对于坏账,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也看开了很多。” 姜望叹了一声:“能要回一点是一点吧,还能怎么样呢?” “是啊,当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余北斗好像完全听不懂弦外之音,还附和着沉声叹息:“这个世界上,像你我这般一诺千金的人,已经很少见了。所以我为什么这么欣赏你,对你这么大方,你懂吗?” “……”姜望索性开门见山:“我想要一门追踪类的道术,最好是从神魂之力出发。您有合适的道术吗?” 审视自身掌握的所有,现在移动有平步青云仙术,杀伐有剑术、有火界、有五神通,神魂攻伐手段也补充了不少,状态道术有声闻仙态、还有五秘藏…… 真正算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多少短板了。而姜望目前最想弥补的,是追踪与匿迹方面的能力。 这样下次再追踪阳玄策这样的对手,不至于轻易落进埋伏圈。若被赵玄阳这样的对手追索,或者也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追踪与匿迹之能相辅相成,他更倾向于追踪方面的能力,这本质上亦是另一种形式的以攻代守。 而追踪一道,多从五识出发。把握五识线索,追溯根源。当然其中也有很多顶尖的秘法,但难免雷同者众,容易被反制。如果有可能的话,姜望还是希望能发挥神魂方面的优势。 基于这些考虑,才提出了相当具体的要求。 余北斗并没有怎么为难,沉吟片刻便道:“你现在掌握了什么追踪道术?不妨施展来看看。” 姜望直接屈指一弹,便有烟气凝聚于指尖,拟化为追思草,在空中摇曳。 “品阶比我想象中更低啊。”余北斗随口揶揄:“看来姜捕头缺乏缉拿案犯的经验,齐国的青牌也没有什么门槛!” 姜望并不吭声,躺平任嘲。入职以来没办过几个案子的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底气说自己很担得起腰间青牌。 余北斗嘴上说着,手里也未停,只轻轻一探,便将道术凝成的追思草抓在手中,静静看了一阵。 “这门道术基础倒是很好,有不错的演化空间。我可以加一些想法进去,有一门秘术也能融进去一部分。” 他如此描述着,而后五指微张朝上,拢成了一个“圆碗”。 那根烟气所聚的追思草,就在他的手掌上空静静漂浮。 好像只是漂浮而已,但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姜望凝神细看,才察觉到余北斗的手掌上,有一个透明的罩子,将追思草覆在其间。 以此透明之罩为穹顶,以手掌为大地,俨然形成了一方小世界,是谓天圆地方。独立在此方洞窟内,不与它处同。 在这手掌方寸之间,事物开始产生变化。 但见碧草转枯黄,凋零又复生。 从一颗草籽,到一缕衰色。 生死轮转于一瞬。 掌中小世界里,上演碧草的一生。 从开始到结束,不断重复。 这是初看新奇,看多了就很是单调的一幕,姜望却看得目不转睛。 隐隐约约好像看到了什么,但那一点灵光却总是若即若离,无法把握。他只是单纯地不想错过任何细节,也直觉自己不该错过。 然后余北斗手一翻。 于是天翻地也覆。 演化碧草的这方小世界,就此消失在掌中。 余北斗把手伸到姜望面前,轻声说道:“接着。” 姜望依言伸手,一个半透明的圆球落在手心, 圆球之中,凝固着一株烟气碧草。 这个半透明圆球有着实质的触感,光滑、清凉。但落在姜望手心后,竟然往“下”坠落,贴着手掌往里坠,像是落进了水中。 而姜望的手掌,恰如湖面。 小圆球不断下沉,就这样消失在手心,沉没在“水里”。 与此同时,在姜望的心中,一句句道决静静流过。 这已是全新的“追思”,是外楼级的追踪道术! “如何?”余北斗很是自矜地看着他:“此术在外楼层次堪为绝顶,但有交锋,神魂有察,三日之内不绝,万里亦追之!你小子赚大了!” 在姜望看来,这门道术与林有邪家传的“念尘”很是相似。不过念尘之术是如心系尘,其根本原理还是在追踪目标上留下印记。而余北斗重新演化后的追思之术,则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对追踪目标的认知,从而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 相对来说,念尘之术更精准,能够持续更久。而追思之术更隐蔽。 仔细揣摩过后,姜望点点头道:“还算不错。”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余真人,就此别过。” “欸等等!”余北斗伸手一拉,便将他重新拉回身边坐下:“你这个小年轻,怎么过河拆桥的?我话还没说完呢!” 在余北斗面前,姜望当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被按在旁边,也只能坐着。但声音却很是淡定,不卑不亢:“我以为我们是钱货两讫,各不相欠。” “唉!”余北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意见,怀恨在心!” “‘恨’之一字,言重了些。”姜望认真地说道:“姜望只是有自知之明,自认没有能力掺和您老人家的事情,也不想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您或许有您的使命和承担,或许伟大高深,但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余北斗镇血魔、诛相师,无疑是正义之举。 但姜望也有自己的人生。他没有长辈,没有靠山,他必须为自己负责。 “明白。”余北斗不再戏谑,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我其实没有别的事情找你,只是想跟你聊几句,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或者你很赶时间吗?” 姜望记得,余北斗视线所落的地方,正是先前血魔和卦师躺着的地方,当然现在什么痕迹都不存在了,全部消失在燕春回的那一剑里。 此时的余北斗,仿佛剥离了强者的光环,竟给人一种孤寡老人的感觉。 “您想聊些什么?”姜望放松了身体的抗拒,坐姿也舒缓了一些,坦诚地说道:“我现在是以一个晚辈对前辈的善意,与您聊天。如果过程中有什么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到的话,我会马上离开。请您理解。”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余北斗自嘲地笑道:“我这种人果然很讨厌啊,因为看得到一点未来,就肆意摆弄棋局。做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而罔顾别人的感受……很讨厌是吧?难免让你避如蛇蝎。” 姜望心想,这余真人倒也没有那么不自知。 面上只道:“是我胆小谨慎,倒让真人见笑了。” 余北斗始终看着那一团空无的地面,也不知是在看消失的血魔,还是在看卦师。 对于这两者,他似乎是同样淡漠的。 余北斗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用一个问题,开始了他的故事—— “你知道什么是命占之术吗?” 姜望想了想,摇了摇头。 除了知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占卜之术,知道余北斗继承了此术,别的他一无所知。实在也不知,自己能够就此和余北斗交流什么。 “命占之术,是眺望未来的术。 在很古老很古老的那个时代,其实没有未来可言,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难以计数的人类,繁衍在这个世上。 千万年浑浑噩噩,生生死死如草木一生。 春风催生,野火燃尽。 人类一茬一茬的生和灭,来时不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走时不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去留皆无痕,如此千万年。 在无数平庸的人类中,有那么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渺茫的天光,和稍微不一样的前路。 于是这个人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试着,往这个方向走…… 这就是命占之术的起源。” 余北斗缓声说道:“那个人,名为卜廉。是人皇燧人氏的八贤臣之一,主巫祝之事,祷天祈福。因其最早启迪了人皇,又被称为人皇师。” 以大时代来划分历史,时间的长河是如此涌动的——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现世。 这当中每一个大时代都波澜壮阔,浩瀚无涯。又可以因时因事,具体划分出许多小的时代来。 比如飞剑时代、仙人时代,就都统归于近古时代这个大时代中。 远古时代是妖族统治天地的时代,也是迄今为止最漫长的时代,其初已不可考,具体经历了多久,无法查证。 彼时人族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天才可以修行。 第一代人皇燧人氏于困顿中崛起,庇护人族,艰难求存。其下有八位贤臣辅佐,共抗恶世。 卜廉正是八贤臣之一,德名远布,称为人皇之师。 虽然那个古老的时代信息凋散,许多事迹如烟。但卜廉这样的大人物之名,姜望还是知道的,不由得心生震动。 这命占之术的来头,当真惊人! 无怪乎余北斗能够上算血魔、燕春回,下算卦师和他姜望,在这断魂峡里算定一切,掌控全局…… 这一系列的卦算当然称得上神乎其神,但比起当年卜廉卦算人族未来,启迪人皇,又算得上什么? 以此而观,余北斗这位真人的分量,也需重新审视才对。 毕竟以命占之术的古老,已持续了好几个大时代! “前辈原是先贤之后,承此无上之术。却是姜望失敬了。”姜望拱手道。 “先者贤,后者未必肖,有什么可敬的?”余北斗很是随意地说道:“命占之术太古老,也经历了太多。它当然有辉煌的过去……但我们必须要面对现在。” 姜望不解:“现在?” “它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余北斗淡声说道。 这话让姜望尤其的听不懂。 余北斗卦演半世,神鬼算尽,身在世间最强的真人之列,命占之术如此强大,连衍道真君燕春回都可以避过。何以说……该要结束? “为什么?”姜望问道。 余北斗笑了笑:“自先贤划分星域,巩固星辰,连因果、合命理,演化至如今。星占之术已成正统,大行其道。而命占之术,早在这之前,就已是历史的埃尘。” 星占之术成就卦算正统,彻底取代了命占之术的地位。 这是姜望从未听闻过的秘辛,是流动在时光里的暗涌。 是占卜之术的革新,也是这个世界的伟大一角。 但余北斗的这个笑容,明明丝毫不见苦涩之态,甚至可以说是很开朗,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苦楚。 “不该如此的。”姜望诚实地说着内心的感受:“命占之术于人族有大功,不该是历史的尘埃。且它已传承至今,如何不能继续传承下去?真人您卦算通神,又如何不能发扬此道?” “年轻真好啊!”余北斗很是开心地笑了。 笑过一阵,他才说道:“万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身死魂灭。 多少丰功伟绩消散如烟。 多少神功宝典失落人海! 该去的总要去,该亡的总会亡。 命占之术凭什么能够例外?” 姜望想了想,宽声道:“毕竟先贤曾以命占之术启迪人皇,于人族有大功德……” “你可知道,卜廉这位命占之术的祖师,是怎么死的?”余北斗反问。 涉及远古时代的大人物,姜望当然不可能知道。 只能摇头。 “史书不会告诉你,前人不会告诉你,但命运之河记得。” 余北斗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宣告了历史的真相:“卜廉最终为人皇所杀,是谓人皇弑人皇师!” …… …… …… …… (两章合一章,其中一章是补前几天的单章更新。总感觉状态不好不该是请假的理由,还了心里舒服一点。 还有两章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错误 人皇之师,位列远古时代八贤臣之一的卜廉,最后是被人皇燧人氏所杀? 这等秘闻,令姜望一时失语。 历代人皇何其伟岸? 燧人氏更是开历史之先河,为人族第一代人皇。 这位伟大的存在。带领人族于困顿中崛起,洞破无边黑暗,宣告了远古时代的终结。 其人伟大如此,自然不能有一丝污点传世。 所以“人皇弑人皇师”,万古不传,不见于任何史书。只今日在余北斗口中,听得片语。 “为什么?”姜望忍不住问道。 失落在时光长河里的历史秘辛,自有其惊心动魄的魅力,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这个世界发展至如今,那些光荣的、伟大的、璀璨的,和那些晦暗的、痛苦的、悲惨的……都交混在滚滚而流的历史长河中。 人族如何从黑暗的时代走出来,本就是一首伟大的史诗。 今人追溯历史,未尝不心驰神往。 古之英雄,今之巍峨山。 想知道伟大何以成就伟大,想知道今日习以为常的一切,是如何变成的现实。 谁能抗拒对历史的求知? “人皇杀卜廉,不传于世。在秘传的各类信息里,人皇杀卜廉的原因,又有很多种说法,未见定论。我这一脉,承命占之术,在命运之河里看到的信息是这样的——” 余北斗说道:“在那个黑暗的时代,人族在人皇的带领下不断壮大,开始争取这片天空下更多的权力,与妖族的矛盾日益加剧…… 为人族占卜未来的卜廉祖师,在那个时候耗尽心血,连算九卦,卦卦相同,天命都在妖族。 他笃信他所看到的未来,力劝人皇蛰伏。 但很显然,他所看到的、确信的未来,不属于人皇所期望的未来。 而作为人皇之师,曾启迪人皇、给人族以指引的贤者,第一个窥探命运长河的人类……卜廉在人族中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于是人皇杀卜廉,自造卦辞,假说卜廉以死为卦,算出天命在人,主动掀起了与妖族的大战……” 余北斗慢慢说完这一段,摇了摇头:“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是人尽皆知了。” 远古时代那一场大战的结果,自然是人族现世独尊,妖族被赶出世外。 自此开启了上古时代。 在上古时代中期,人皇有熊氏联手三位道尊,构筑万妖之门,彻底断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此后一直到现在,曾经的现世主宰,至今还被挡在万妖之门后,对人族再无实质性威胁。甚至被视为“资源”,不断有人族大军前去掳掠。 可谓人定胜天。 说起卜廉之死,余北斗语气中并无怨意。他虽然继承命占之术,但更生而为人,无法否定人皇燧人氏的丰功伟绩。 远古时代那一场大战,最终也证明了燧人氏的正确。 姜望沉默。 历史证明,人皇燧人氏当然带着人族走向了正确的道路。但是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卜廉也是竭尽心血为人族占卜,他也是看到了他所认为的、真实的未来,坚持他所笃信的正确…… 而这位先贤的笃定,恰恰指引了他的死亡。 听完这个故事,姜望突然就理解了余北斗所说的那一句—— “在这条路走得越远,越无法摆脱命运。” 是为……卦算的穷途。 卦师如此,远古时代的卜廉如此,现在的余北斗,又何尝不是如此? 余北斗的声音继续道:“卜廉这样的先贤都能死,命占之术又有什么理由绵延不绝?” “您不是还在吗?”姜望问。 “但命运之河已经在拒绝我。”余北斗脸上依然带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能证得衍道?” 他带着这样的笑容说道:“非我不能衍道,只是天绝命占,不使我功成!不然燕春回如何,姜梦熊又如何?” 这个不要面皮的老骗子,狂起来是真的非常狂。 但姜望不能不承认,其人的确有狂妄的本钱。 “我想……”姜望说道:“即便星占之术成了现在的正统,命占之术也依然可以存在。修行之路,本就该是百花齐放。” “你真是傻得可爱。”余北斗笑道:“这与一般的修行不同。关于未来,有且只能有一个权威的解释。谁来解释天意,谁就占据道统。这是占卜一道的残酷之处。” “所以那些星占之术的传人,一直在追杀您?要把命占之术赶尽杀绝?”姜望问。 余北斗‘呵’了一声:“杀我余北斗一人,有什么用?他们只做一件事,把命占之术逐出命运之河。而这件事情……在万年之前,就已经成功了。” 姜望难抑震撼之心:“那您……” 如果命占之术已经被逐出命运之河,不得窥看命运,那么命占之术为何还在?余北斗为何还在?为何还能神鬼算尽? “我是漏网之鱼,两栖之蛙,游走在水岸之间。”余北斗道:“我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结束。” 我是一个错误,也是一个结束…… 这是太冰冷的一句话。 余北斗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平静了。 当初他接受这句话的时候,又是如何呢? 他一直说姜望太年轻,说年轻真好,说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呢? 那个说“燕春回如何,姜梦熊又如何”的余北斗,仿佛只是过往无数余北斗中的一个剪影。 只有浮光一瞥。 现在的余北斗,是可以随时在地上躺下来,讹一两个刀钱的小老头。 姜望认真地道:“您是不世出的高人。单就镇封血魔一事,您就功在人族。我想您不是错误,您是纠正错误的人。” 余北斗笑了一声:“我倒是不需要你来安慰。且镇封血魔这事,我也不是全心为公。我要借着镇封血魔,抹去我这一脉的错误,也要借着血魔源头,抵挡燕春回的剑。” 姜望问道:“您说的错误是指……” “讲讲倒也无妨。”余北斗又看向卦师消失的位置,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我师兄是一个天才,真正的绝世天才,从小到大,都比我耀眼得多……” “他比我更早认识到命占之术的穷途,知道前路不可逆。而我和他,只是我们师父最后的挣扎。” “我固守传统,也接受现实,但我的师兄不甘于此。” “他一直在寻找一种打破命占穷途的办法,重新解释命运之河。最终以他的绝世天资,在命占之术的基础上,创造出了血占之术。” “这血占之术,便是我这一脉,最大的错误。” …… …… …… …… (昨晚万订了。 虽然咱们开局很惨。 但从开书到现在,均订每天都在涨。它涨得不快,尤其几百万字后,全订成本很高……但从未停下。 越来越多的读者加入我们,跟我们一起探索这个世界。 从六十订到万订,且是三百万字的万订,不知有谁似我们? 赤心的读者真的太棒了。 感谢的话不多说,请大家看我八月份的更新表现。 我会努力。 另,大家关注下起点书友圈的答谢活动,会有赤心周边送出,马克杯、主角立牌什么的,还有我的实体签名书《西游志》,相当于多看十多万字呢~所有正版读者都可参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不同 很难想象,被余北斗这种狂妄老头视为绝世天才的人,到底有多天才。 只知道其人的确找到了打破命占穷途的办法,但却造就了他们这一脉最大的错误…… 对于命占之术的穷途,想来他们也无数次地占卜过。 不肯面对结果的,却走向了歧路。 所以对于“命定”的那个结果,真的只能接受吗? “血占之术与命占之术的不同,在哪里?”姜望问道。 余北斗说道:“如果命运是一条长河。命占之术,就是自身跃出水面,在岸边观察长河的流向,窥视其中每一条游鱼的生灭。 而血占之术,则是基于每一条游鱼和命运之河的联系,杀死其中一条游鱼,利用它在命运之河里掀起的涟漪,短暂洞察命运之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血占之术是命占之术的支流。 最大的不同在于,命占之术以自身窥命河,而血占之术是以人命体天命。” 余北斗的这番解释,简单明了,把命占与血占的异同说得清清楚楚。 “传道”本就是能力的体现,能够把这种级别的道途说得这样清楚,足见他的实力底蕴。是真正可以传承道统、开宗立派的人物。 可惜命占之术已经不传……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姜望说道:“修命占之术,修为越强,就可以离‘水’越久,观察命运之河更长时间。修血占之术,修为越强,每杀死一条游鱼,制造的涟漪就可以更大,因此可以看到更多命运之河的变化。” 余北斗点点头:“恰是如此。” “命占之术是占卜者自己的冒险,血占之术却是以他人的性命制造波澜。”姜望道:“如此说来……果是邪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为命占一途开辟了新天地。”余北斗道:“跃出命运之河的过程是危险的,你刚才也已经感受过。 因为游鱼不能离水,人生而即在命运中,脱离命运之河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几乎每一代,都有命占之术的传人,跃出命运之河后再未能回来。而血占之术,完全把这种危险转嫁了出去……对卦师来说,这当然是好事。但对人族来说,这是一个毒囊。” 姜望默默听着。 “我师兄说,占卜者是先行者,当然不应该牺牲。总有人愿意牺牲,应该牺牲。可人啊,一旦有了牺牲别人的念头,他的根子就烂掉了……” 余北斗道:“一开始他算卦,会付出合适的价钱,给自愿赴死的人。后来他去抓该死的人,用罪血行卦。可是谁该死,谁不该死,如何才有一个完全公正的答案?‘该死’的标准不断变化、不断降低……再后来遇到紧急情况,就随手抓一个人……” “牺牲谁,怎么牺牲,全由占卜者一言而决。这样的血占之术一旦传下,流毒无穷。以我师兄的实力和心性,也无法把握自身。世间其他人,又能如何呢?有些笼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这番话,因为他的家乡枫林城,就是这样被献祭出去的…… 类比于血占之术,枫林城就是那条被杀死的鱼。 庄高羡牺牲枫林城域的时候,也是以庄国的未来为借口。 牺牲自己是一种伟大,牺牲别人,则是一种罪行,无论那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 “世间恶术,莫过于血占。”姜望说道:“您那位师兄,已经入魔了。” “我完全相信,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想要打破命占之术的穷途。他只是不想辉煌的历史谢幕,不想我们这些人的努力,到头来只是一个泡影。 可是他忘了。命占之术在诞生之初,就是为了帮助人族。 为了启迪人族的未来,才有了命占之术。 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强求别人牺牲。为寻前路先杀人,这样的血占之术,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 余北斗道:“命占之术他修了三百年,但创出血占之术后,从如履薄冰到肆无忌惮,他只用了三年。当牺牲别人成了习惯,也就不会自知了。血占之毒,毒在杀死人性。” 姜望沉默。 余北斗的描述,带给了他很多的思考。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有更多不把别人当人看的人。 这一路走来,他看得太多。 修行修的是超凡脱俗,是去芜存菁,是超凡的勇气、责任和悲悯,而不应该是高高在上。 “以效果而论。血占之术不及命占之术看得远。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往往可以更精准。 以代价而论,血占之术几乎不需要占卜者付出任何代价。 只是站在占卜者的角度来说,血占或者是优于命占的。 损人不利己者,尚且络绎不绝。损人若能利己,万古以来,此术难绝。” 余北斗盘膝而坐,沉浸在往事之中,语带怅然:“血占之术成就的那一夜,我看命运之河,全都沾染了血色。那时候我默默地告诉自己,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我必须要纠正它……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我师兄的吗?” 姜望知道,余北斗问这个问题,并不是要一个回答,只是需要倾听。 因而他认真地听着。 余北斗眼眸微垂:“他对我并未设防。” 关于他师兄的死,余北斗只说了这一句。 但所有的复杂和煎熬,都在其中了。 姜望现在当然知道,余北斗亲手杀死了他的师兄,并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追杀算命人魔,要断绝血占之术。这是余北斗基于命占之术的传统,在人族立场上做出的选择。 可是站在他师兄的立场上呢? 那位绝世天才,只是不甘于命占之术消失,不甘心走到穷途,才试着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为了走出新路,他一定也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最后他获得了成功! 他会和谁分享喜悦呢? 他的师父,他的师弟,他以为的同路人…… 甚至于他明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同的路。能够开辟血占之术这样的道途,也应该是一个淡漠世情,视苍生如草芥的人物……可其人却未对余北斗设防,最终在余北斗的局中死去…… 人真是复杂。 复杂的不仅仅是余北斗,不仅仅是余北斗的那位师兄。 包括算命人魔在内,谁能够例外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算命人魔都罪该万死。 但在算命人魔自己的立场上,他师父明明为命占之术开辟了新路,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宗立派的人物,却被嫉妒其才华的师叔暗算而死……他怎能不恨? 他一直到死,都盯着余北斗未曾闭眼! 什么“毒囊”、什么“笼子”,他一概只会觉得是借口。 在他的视角里,余北斗就是一个妒贤嫉能的卑鄙小人。 他不惜沦为人魔,不惜以身祭剑,也要完成这一场复仇。 在他随手以人命为卦的时候,在他为求平衡之血、派人血洗青云亭的时候…… 他会觉得他在做错误的事情吗? …… …… …… (中午忘了说,起点书友圈送赤心周边、送《西游志》实体书的答谢活动,是八月开始…… O,O没找到的别急,运营准备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会有期 类似的问题姜望早已思考过,答案也一直在那里。 他曾经问叶青雨—— “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对的吗?” 叶青雨彼时回答说—— “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错误的手段,不可能成就正确的结果。 这是姜望所一直相信的。 所以至少在此时,在命占与血占之间,他站在余北斗这一边。 他端端正正地盘坐着,看着余北斗。 此刻余北斗的表情很复杂。 种种情绪,混杂一处。 有痛苦,有追忆,有坚决……唯独没有后悔。 像他跟卦师所说的那样,即便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死他的师兄。 或许对错从来没有唯一的标准。 有时候只是两条道路延伸到了一起,彼此碰撞。 而只有一条路,能够继续往前。 甚至于无关爱恨。 路已经走到了这里,只能继续走下去,哪怕是终是要分出生死,哪怕一定会有一个人倒下。 姜望想了想,转问道:“那么星占之术呢?我确实也不是很了解。和命占、血占有什么不同?” 余北斗很有那么一点知无不言的意思,随口解释道:“仍以命运为长河,世间生灵为河中游鱼,星占之术最大的不同在于——此道先贤锚定了星辰、划分了星域,更革新修行之路,使修行者可以未摘神通而外楼。 命运长河中的一切,都在星辰中有所映照,命途与星光共耀。成就外楼的修士越多,这种联系就越深刻。反过来,星占之术发展得越深入,人们就越了解星穹,关于外楼的道途也就更稳定、更容易立成外楼…… 所以星占之术是会随着修行世界一起发展的,有着无限广阔的未来……因而被各方认可,成就正统。 漫长的历史发展过来,星辰照耀万古,时移岁转到如今。星占之术的准确性,甚至已经超过了命占之术。而它的占卜难度,却远远低于命占。 即使是从占卜的代价来比较,修炼星占之术的占卜者,也只需在命运长河里仰望星穹,探究计算星辰与命运的联系,而无需冒险跃出命运长河,更不必靠杀死其它游鱼来制造波澜。” 从余北斗的话里不难感受到,他对星占之术也有着非常深入的研究,表达得非常清楚。 而对姜望来说,了解了星占之术,他也就明白,为什么有着古老荣耀的命占之术,竟会变成历史的尘埃。为什么即便是余北斗这样的人物,也没有挽回的斗志。 因为确确实实,星占之术已经全面超越了命占之术。还和人族的修行之路联系在一起,相辅相成。 哪怕是余北斗师兄开创的血占之术,也最多只能说是在星占之术的统治下占据一角之地,而断无将其取代的可能。 从命占之术到血占之术,是道的分岔。 而从命占之术到星占之术……是“道”的革新! 时代的洪流滚滚而来,没有任何人能够置身其外。 只能加入,不可阻挡。 任何挡在洪流前的存在,都会被新生的力量所摧毁。哪怕是余北斗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兄,也没有例外的可能。 就像拥抱太虚幻境那样,姜望毫无疑问也会选择拥抱星占之术。 古老的荣光只是荣光,每个有志于前者,都要坚定地走向未来。 “原是如此!”姜望诚恳地说道:“难怪像您这样的强者,也只能接受现实。星占之术的确是以新革旧,有太过广阔的前景。” “呃……”余北斗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年轻人难道不想挑战一下吗?” 姜望很干脆地摇头:“是的,我不想。” 余北斗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你可是古往今来第一内府!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演化命占,反革星占,你觉得如何?是不是伟大的事业?” 先前已经说好,危险的事情不听。 姜望果断起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余真人,咱们后会有期!” “哈哈哈哈……”余北斗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却也不阻止,只屈指一弹:“把这个带上!” 一枚齐刀钱在空中翻转,划过清晰的弧线,落到姜望身前,被他抓住。 “这是?” “一份礼物。”余北斗仍坐在地上,笑着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姜望拿住这枚刀钱,暂停脚步,想了想,还是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您与那位号称洞真无敌的向凤岐相比,谁更强?” “难得有人问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余北斗想了想,很有些认真地说道:“洞真之境,当以向凤岐杀力第一,直到现在我也没看到谁能超过他,可能要再过十年,才有后来者……而我于洞真境算力第一,往前数千年、万年亦如此。狭路相逢,方寸之间搏杀,我大概不如他。双方拉开架势,以天地为局,互分生死,他一定不如我。” “前辈之强,叫晚辈高山仰止。” 姜望小小地吹捧了一句,然后道:“还有一个问题……” 他摇了摇手里的刀钱:“我之前就想问,这枚刀钱是通过什么方式寻到我的?” 问这个问题,是想找到解决的办法。 在他躲起来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能被任何人找到,这跟余北斗是好是坏、有无善意都无关。 “哦,它啊。”余北斗随口道:“是通过姻缘之线。” “啊?”姜望大惊失色。 “啊不对,寻到你是通过因果之线。我们有赎买护身符的因果……”余北斗促狭地看着他:“怎么,一个口误把你紧张成这样,有心上人?怕我乱点鸳鸯谱?唔……” 他彷似来了兴致,伸出五指来,微微错开:“让我来算算是谁。” “告辞!”姜望一拱手,发尾在空中甩过一道直线,转身大步离去。 涉及因果,绝非他能够解决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 且余北斗也暗示了,双方因果已清,大约是不会再找他。因而他也懒得继续再留在这里,让人揶揄。 仍坐在地上的余北斗,看着这个匆匆离去的年轻背影,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声久未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谁能算尽 老人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洞窟里,回音几转。 他笑得应该是极畅快,但…… 悲如枯枭。 命占之术要恢复荣光,就要掀翻星占之术。甚至于,因为星占之术与现世修行体系的叠合,它还要打破现有的秩序。 或者可以这么说……至少要制造一次世界范围的灾难,扰乱已经锚定的那些星辰,才能看到那么一点点希望。 余北斗不会这么做,所以他选择接受最终的结果。 他开玩笑地问姜望要不要试一试,是因为这位青史第一内府还很年轻,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或许真能找到它路。 但姜望很认真地拒绝了,他也就罢了。 命占之术挣扎到现在,已经牺牲了太多,实在没有必要牺牲更多。 他大笑。 与其说是在笑那个窘迫离去的年轻人,倒不如说是在笑自己。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笑罢,也就罢了。 余北斗把张开的五指收拢,拂乱了那一卦,仍看着卦师消失的位置,终于不再遮掩哀伤,喃声道:“你既想杀了我,又想借血魔之源,圆满你的血占之术——哪有那么容易?” “我师兄留下的方法,他有机会做到,你却差得远呢。小风。” “人心不足蛇吞象,无论是我还是血魔之源,又怎是你能算计到的呢?” “甚至就连我……也不能事事算……尽!” 落下那一个突兀加重的“尽”字时,余北斗的左眼蓦然圆睁,翻为血红,血丝以瞳孔为中心,向四方放射,形如花开,状极凶戾恐怖。 但立刻就有一个黑白分明的八卦图案出现,压在左眼之中,将那奔涌蔓延的血红色压下! 如花瓣绽开的血丝,一点一点被逼回去。 这只眼睛里的血色,如潮水奔流,不断涌动,不断冲击……却始终冲不破八卦图案的防线。 最后终于僵持着平静下来。 但一个声音同时响起:“怎么样,这具身体,好不好用?” 血魔的声音! 在整个余北斗同卦师的对局之中,血魔因为一开始就被余北斗镇封的缘故,几乎没有体现出什么存在感。 但能够牵制住余北斗绝大部分的力量,它怎会弱? 从容国一路逃到断魂峡,才被余北斗镇住,它怎会简单? 能够传承万古,叫人溯源难及,它怎会没有手段? 血魔不该被小觑! 卦师以顶级神临的修为,妄图将血魔和余北斗一起算进去,他也的确做了许多布局。 带来了四大人魔,埋下了郑肥李瘦两枚作为替死的棋子,还布下了祭血锁命阵、带来了古老石祭台…… 在这些手段被一一化解后,直接自杀,引来燕春回一剑,要和余北斗同归于尽。 他视被余北斗镇压着的血魔为无物,以为凭借着师父留下来的办法,就能轻松溯源,圆满血占,登临洞真。 却忘了,能够在如此恐怖的余北斗面前,为他制造机会……这样的血魔有多恐怖。 余北斗几乎算尽一切,在每一步都完成了对卦师的压制,可对于血魔,他其实也不够了解。毕竟血魔的源头太古老、太神秘,即使在命运之河中,也没有太多痕迹。 借血魔之命血复生,怎会没有代价? 被燕春回一剑杀死的血魔,只是那个名为刘淮的傀儡,血魔真正的源头,却还在那古老的地方窥视人间! 甚至于现在可以说,那一团分出去的命血,就是血魔之源将计就计,故意留给余北斗的布局机会。 要寻找代行现世之身。 一个刘淮,一个静野,甚至那个以强大意志压制血魔功的阳建德,怎么比得上当世真人余北斗? 血魔之身几乎没有什么反抗地拦在余北斗之前,被燕春回一剑摧灭,看起来是被余北斗当做了盾牌,实则也是为了保住自己。 卦师希求燕春回剑灭余北斗,余北斗求一个以血魔命血复生,血魔求的,却是以命血复生后的余北斗! 三方各有诉求,各留手段,碰撞在一起,直到此刻,仍未终局。 正是察觉到了身体的隐患,余北斗才忽然话多起来,要和姜望聊聊。 他表面上是在聊天,实际上是在准备应对的后手。血魔始终潜伏,也只是在等待时机。 姜望一走,碰撞即刻发生。 而此时此刻,面对左眼深处传来的这个声音,余北斗仍是端坐不动,颇见从容,只道:“我感觉还不错,不知阁下能否割爱?” 血魔的声音道:“割舍一时容易,割舍一世难。” “为什么你不试试看呢?”余北斗追问:“你不放弃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很适合放弃?” “哼哼。”血魔不理会他这些无聊的怪话,只问道:“刚才那个年轻人身上,有人道之光?” “不错嘛,这也看出来了。”余北斗阴阳怪气地道:“看来沉睡这么多年,没有把你的脑子睡坏。” 姜望的身上,有一点人道之光。是他在观河台夺魁时,所受先贤遗志的奖赏。或者说,是一种认可。 身有人道之光,若是为君,国运昌隆,若是独行,能攀高峰。 余北斗还有一步棋,正是依托这一点人道之光落下,可惜最后未能发挥作用——既然被血魔看到了,不能发挥作用也是常理。 “哦?”血魔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本座是谁?” “你猜我知不知道?”余北斗反问。 “你既知道本座是谁,怎敢对本座如此无礼?”血魔的声音似乎十分愤怒,咆哮了起来:“卜廉都不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喂!喂!”余北斗不满地拦道:“怎么还喊起来了?入戏不要太深好吗?真把自己当什么远古大人物了?” “嘿嘿嘿。”血魔的声音又笑了起来:“人道之光都没有点亮他,你还不明白结局吗?” 余北斗的面色沉了下来:“在命运之河,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血魔的声音回道:“本座有没有做手脚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面对现实?能不能够接受结果?还是说……卜廉的死,从来没有让你们这些人汲取到教训?” 余北斗冷声道:“我在历史长河里深刻汲取到的教训,就是不能让你们这些东西活下去。”左眼的八卦之下,血光开始闪烁。 血魔的声音道:“果然……人在历史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不能从历史中得到什么教训,这是存在于你们本源深处的劣根性。只有将你们抹去,此世才有大清净!” “看来睡得久了是容易做梦啊,那你继续……”余北斗伸出左手食指,一指头插进了左眼里! “去做梦!” 整个左眼都被穿透,什么血光和八卦,全都散去,只有鲜血横流。幽暗的崖壁洞窟中,唯有燕春回那一剑留下的窟窿,引来一线天光。 就在这线天光之前。 白发披肩的老人,席地正坐,左手食指贯进左眼内。 整个左眼都被穿透,眼球被点爆。什么血光和八卦,全都散去,只有鲜血混合了眼球粘液,四下横流。 而血魔的声音也变得隐隐约约—— “好。咱们有的是时间……” 直至不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 妙曼的身体在床上蜷成一团,似乎于睡梦中,仍在忍受某种痛苦。 年轻的男人慢慢走上前去,探出右手…… 砰! 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散了架般。 体内道元涣散,脖颈也被两根手指紧紧捏住。 男人的脸迅速涨红,瞪大了眼睛,看着压在身上的、那个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 “燕……燕……” 揭面人魔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看到都是各种各样的伤药,于是轻轻松开手指,但眼神依然冰冷:“你想干什么?” “你好像……伤得很严重。”年轻的男人说道,声音透着紧张不安:“我想……帮忙。” “小废物。”揭面人魔嗤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回床榻,带着些调笑的语气:“你能帮我什么忙?” 雍国青云亭曾经的弟子梁九,静静躺在地上,仍陷在那种濒死的战栗感中,不能挣脱。 燕子扭身在床榻上坐了,妙曼的身姿静止成一道曲线。后撩长发的同时,将沁出后脖颈的虚汗抹去,不着痕迹地收回玉手,落在膝上。 语气娇柔:“傻瓜,还躺在那里做什么?” 梁九一激灵便爬起身来,踉跄的脚步撞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发出叮咚的声响,又惶恐地停住了。 “干嘛呢?”燕子嗔怪道:“你怕我呀?” “不,不。我喜欢……喜欢。”梁九赶紧贴上前去,哆哆嗦嗦地便往燕子身上爬。 他伸手想要去解衣领扣子,却解了半天都没解下来,手背反而碰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啪!” 燕子反手一巴掌,将他整个人抽飞,扇得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扫兴的东西!” 冰冷的声音里蕴着怒意:“别人二十几岁风光无限,你二十几岁像条狗!做狗也做不好,笨手笨脚!” 梁九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停下来便赶紧翻身跪好,低垂着头。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挨巴掌。 他也不知道燕子说的别人是谁,更不知道她其实说错了,那个姜望甚至还没到二十岁。 他只是低眉顺眼,蜷缩着早已被磨灭的精气神,小声道:“对不起。” “唉……”燕子叹了一口气,似乎又软化了些,起身走到梁九面前,慢慢蹲下来,香风拂过他的鼻端,玉手摸着他的脑门:“姐姐是真心喜欢你,真心待你好,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在姐姐身边?姐姐天天都在教你,天天都在教你,你争气一点,好吗?” 梁九又恐惧又羞愧又慌乱,发出小狗一样的、呜咽的声音:“嗯。” 燕子伸手,把他拥进了怀里。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都感受到了一种彼此需要的温暖。 恍惚也是爱情。 …… …… 星月原战场,聚集了象旭两国大军。 象国领军大将,乃是象国大柱国连敬之。旭国领军者,是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 两位都是一时名将,也是两个国家最拿得出手的兵法大家。 但明眼人都清楚,战争的胜负并不取决于他们。 两位当世名将真正起到作用的,其实只有一个名头。让国人相信,象旭两国大军,是为本国利益而战。 充塞在战场上的,齐景以及各自属国、附庸国的大量年轻天骄,才是这一战要验的成色。 林羡作为容国第一天骄,在本国自是风光无限,但放到星月原并不显眼。 鲍伯昭、朝宇、谢淮安、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晏抚、田常、文连牧、高哲…… 仅齐国到达战场的年轻一辈,就是人才济济、耀眼夺目,根本没有那些东域小国天骄露脸的余地。 且因为容国在黄河之会表现出来的小心思,在星月原会被敲打,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所以林羡自到星月原后,低调非常,未有调令,绝不出营。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还是避不过去。 这一日军议过后,方宥几乎刚刚宣布散场,林羡便已经低调地起身离席,自往营地而去。 行不得几步,忽见人影一晃,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便拦在面前。 其人鼻宽眼阔,衣着富贵,面有骄色。 视线落下来,颇有些眼高于顶。 “你就是林羡吧?”这人问道。 林羡表情平静,点头致意:“见过高哲高公子。” 高哲比他高过半个头去,饶有兴致地垂眼看他,有一种猫戏老鼠的从容:“你认识我?” 面对这位静海高氏的继承人,林羡姿态放得很低:“小国不敢不敬大国,齐地诸天骄之名,林羡是做过功课的。” “啊哈?”高哲左右看了看,笑道:“这人的姿态,可跟传言中不同啊!” 就在不远处的晏抚出声道:“高兄,停在这里做什么?我还有一门道术要与你讨论呢,咱们先去我营中聊聊!” “欸,不急这一会儿。”高哲一摆手,并不肯踩晏抚架的梯子,仍瞧着林羡:“听你们容国人说,姜望失踪之后,你林羡就是东域第一内府?” 高哲要找麻烦的姿态已经非常明显。 路过的王夷吾、文连牧等人,此时也停步也看了过来。 重玄胜和李龙川走在另一边,却并不说话。 李龙川是和高哲没什么交情,重玄胜则是一抬眼睛就瞧出了高哲的心思,懒得费力气。 高哲如今巩固了家族继承人的位置,心气也跟着高了许多。来这星月原战场,本就是为了镀金扬名。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战场扬威,但踩一脚上过观河台的林羡,却也是办法之一。而且安全,稳妥。 鲍伯昭、朝宇等人事不关己地走远了,尤其鲍伯昭,自觉这些都是弟弟辈的人,鲍仲清才应该跟他们是一堆。重玄遵连星月原都不屑来,他鲍伯昭平时也颇为自矜,跟这些弟弟辈的家伙保持距离。 此外如旭、昭、弋、昌等小国来的天才,则根本不敢靠拢,只远远看着。 这么多年轻一辈的天才在场,谁肯丢了颜面、弱了气势? 想来免不了斗上一场。 但被高哲堵住了去路的林羡,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淡声道:“我从未说过这话。” “哦?”高哲并不意外林羡会认怂,但意外他怂得这么快,怂得一点挣扎都没有,往前半步,不怀好意地逼问道:“那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问你一句,你发自内心地认为,你比之姜望如何?” 林羡抬起眼睛,左右看了看,在东域各国年轻天骄的注视下,很平静地说道:“我林羡,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衍道之前,不敢比姜望!” 此言一出,那些嘈杂的、喧闹的、不安的……全都沉默。 全场寂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非无傲骨,不傲姜望耳 列国天才人物,哪个不是有心气的?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哪怕当场输了,想的也是来日必还。 这是少年的心气,更是天才的傲骨。 若失无敌之心,不能有无敌之势。 倒是很少有谁对同辈拜服至此,竟说出“愿为门下走狗”这样的话。 没人觉得林羡能够成就衍道,那么他说的“衍道之前,不敢比姜望”,几乎就是限定了此生。 要说林羡是个软骨头,他在观河台上与夏国触悯相争,从头血战至尾,可未曾后退半步。 可若说他是个硬汉,又为何对姜望推崇至此? 把自己放得太低,而把姜望摆得太高! 很多没有亲去观河台的人,不由得重新审视结束未久的那场黄河之会,号称能挤进历史前三的内府场,是不是比想象中还要精彩? 姜望这位黄河魁首,是不是超出了想象的强大? “哈哈哈哈。”高哲笑得很是舒爽:“作为姜青羊的好友,我不得不认可你的眼光!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想来容国的那些流言,非你所默许!” 他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兼着姜望好友的身份,表示了“谅解”。 而林羡看了他一眼,只是很平静地问道:“高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在旁人看来,或许很夸张甚至谄媚。但对亲眼目睹那传说一战的他而言,成就青史第一内府的姜望,无论怎么推崇都不为过。那已是他此生追逐的背影……容国人为了挽回国民信心,在姜望失踪后的确传出了很多声音,是时候该清醒了! 自我欺骗不可取,愈是弱者,愈该正视差距。 所以他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公开表态。 他说的是心里话,所以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卑躬屈膝。至于别人怎么看,他并不在意。 出身容国这样的小国,所受的歧视和鄙夷,还少了吗? 至于高哲的认可…… 只能说,随这人开心吧! 高哲自觉是打击了容国天骄的嚣张气焰,代表齐国敲打了容国,此刻顾盼自雄,笑问道:“林兄弟这般有眼光,那你觉得,我比姜望如何?” 此问一出,晏抚第一个走开。与姜望交好的这群人里面,本也就他和高哲算是有交情,但这交情要说多深也未必。 晏抚行事温和,待人大方豪爽,在临淄公子圈里,跟很多人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这些关系里,自也有个亲疏远近。 是姜望帮他解决了姜无忧的麻烦,是姜望陪他去扶风柳氏。关系却不是高哲这等酒肉朋友能比。 他豪掷千金,对谁也不吝啬,但心中自有一杆秤。 在他看来,高哲已经是膨胀得太厉害。以前屈居家族次位时,尚能保持谦谨。如今坐稳了家族继承人位置,就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 借齐国之势、姜望之名,压了林羡还不够,还想趁机抬自己一脚? 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也不是一个足够清醒的人能说出的话。 只能说……不可深交。 所以他用离开来表明态度。 同样听得此言,李龙川剑眉一扬,重玄胜则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而与高哲相对而立、真正面对这个问题的林羡,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不说,转头就走。 高哲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姓林的你什么意思?” 林羡脚步不停,只将话语丢在身后:“我不知道姜青羊为何会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更不知道,你拿什么跟他比。” “那你觉得……”高哲看着他的背影,阴恻恻地威胁道:“你比我如何?!” 林羡猛然回头,眸如冷电:“星月原大战方起,同阵操戈不为美,此战之后,你大可来找我,让你走过第二合,都算我林羡输!” 出身小国,面对霸主国的世家天骄…… 其人狂妄也如此! 全场皆惊! 林羡果非软骨头。 原来他不是不傲,只是不对姜望傲! 文连牧在场边,不由得眼神微凝。 林羡身怀无拘这样的顶级神通,又个性坚忍,刀法卓异。作为天覆军随军文书,他是认真研究过其人的。毕竟东域未来几十上百年,绕不过这些天骄去。 姜望虽在观河台夺魁,是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内府。也不是完全没有超越的指望,不该叫林羡仰视至此才对。 那么……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 姜望失踪的这段时间,躲去了容国? 黄河之会后,姜望到底又进步到了什么程度。 才让林羡有一刀败高哲的自负,却完全没有与其相较的心气? 他不由得,看了王夷吾一眼。 其人立如标枪,面无异色。似乎并不觉得……林羡这话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是了,骄傲如王夷吾,唯一认可的同阶对手,就是姜望。那么以自身为比的话,无论给姜望什么样的赞誉,他恐怕都是认可的…… 在他眼里,何止高哲不堪一击,恐怕林羡也不值得出拳。 甚至于他停下来旁观这场纠纷,也只是因为听到了“姜望”二字罢了。林羡高哲,何值一眼? 这种无敌的心态,是文连牧所羡慕的,却也让他生出隐忧。今日之王夷吾,不输给当年同阶段的姜梦熊,可当年姜梦熊同阶能无敌,今日却有姜青羊! 一旦王夷吾有一天认识到,他永远也追不上姜望了,他会如何?他能像林羡一样,坦然正视差距吗?还是说……会从此一蹶不振? 文连牧很快在心里斩灭这个危险的念头。 不会的……无论姜望又做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把王夷吾拉得那么远。也许只是因为林羡自己,少见多怪。 这样想着,文连牧忍不住又看向林羡。 其人势如沉渊,卓立于场内。 怎么看,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自称姜青羊门下走狗的林羡,对着高哲却口出狂言,自诩不需第二刀,丝毫不给静海高氏面子。 高哲一时被架在台上,上不得,下不得。此来寻衅,不过是借势压人,真论本身修为,他拿什么上观河台?他真能跟林羡斗吗?真能扛得住林羡第二刀吗? 稍一迟疑,林羡却已大步离去了。 咬咬牙正要放些狠话,又觉得此时说什么也都晚了。 他回头去看晏抚,晏抚早已不在。 再去看重玄胜、李龙川,却只看到两个离开的背影。 想他堂堂静海高氏的继承人,齐国新晋豪门的公子,何以踩一个小国之人,还如此大失颜面? 高家终是最硬的关系在宫闱,地方上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经营,在军中没有什么根基。此刻身在军营中,无论是李龙川还是重玄胜出面,都不难强压容国方面,叫林羡低头,可现在他们分明是不打算管这件事情…… 他们有怨气? 他们哪来的怨气! 他高哲与姜望怎么说也是兄来弟去的,一起吃过多少酒,扯个虎皮、借点名声,有什么紧要?何至如此?! 晏抚、李龙川、重玄胜这些人……仗着家世,从来没有真正尊重过他!永远围着姜望转,常常忽视他的感受。一会问姜望要不要这个,一会问姜望那个好不好,从来没人问他怎么样。一起逛青楼、吃酒席,他永远像个边缘人物,永远像是公子哥身后的小跟班。 以前如此,现在成了高氏继承人,还是如此! 他看向周围,感觉好像每个人都在嘲笑他。 可诸小国的天骄离得尚远,离得近的……他是能迁怒王夷吾,还是迁怒文连牧? “呵,也是有意思。”最后他只能这样冷笑了一声,独自离去。 可是在这之前,“观众”早已散场,没人瞧他表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一章 如在追思 “有意思。” 同样的三个字,在重玄胜嘴里说出来,就带了几分轻松和戏谑。 十四仍是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李龙川走在旁边,随口接道:“重玄兄是说谁?” 重玄胜似笑非笑:“都有意思,” 李龙川摇了摇头,叹道:“确实没有想到,高哲会来这么一出。往常一起喝酒吃肉,他不像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 “你太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在静海郡过的什么神仙日子。万年老二翻了身,自然不可一世。” 当初灭阳之战结束后,饼是重玄褚良分的,给了高家一个镇抚使位置,因此两家有了交情。重玄胜也是这样与高哲接触起来,算起来这也应是他的经营之一, 但此刻说起有些‘失控’的高哲,他的语气仍是非常轻松:“在不同的位置,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东西,这才是大多数人的面貌。像姜青羊那种蠢到一根筋的,能有几个?” “哈哈哈哈。”李龙川笑了起来:“这话我可不保证姜望听不到。” “呵,我会怕他?”重玄胜随口嘴硬了一句,便很是自然地挪开话题:“这个林羡不简单。” “是。”李龙川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他的实力比起观河台之时,又进步良多。” 李龙川身怀烛微神通,对林羡实力的判断当然是很精准的。 但重玄胜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他摇了摇头:“不仅仅是实力。” “也是。”李龙川英眸微动:“此人能够在高哲一句话后,就迅速判断出高哲与姜望的交情并不牢固,与咱们也出现了裂痕,并且果断踩高哲立威,一扫进星月原以来被打压的势态……其机敏、其果决,都非常人,倒不仅仅是实力超群。” “哈,跟你说话是轻松啊。”重玄胜笑道:“比跟姜望说话容易多了!” 李龙川亦笑:“背后踩人一时舒爽,要封我的口可不便宜。” “林羡这个人呐。”重玄胜又很自然地把话题带回来:“毫不扭捏地推崇姜望,既摆脱了狂妄的名声,又降低了自己的威胁感,是为清醒自持。抓住机会就锋芒毕露,硬顶高哲,是为果敢自信。在如今星月原的这种局面下,还能不落威风,不失国格,此人已有持节之才!” 使臣奉命出行,必执符节以为凭证。 能代天子出使他国的,必是一等良才。 要内不违君命,外不失国格。 重玄胜这话,已是极高的赞誉。 而李龙川只是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林羡的表现,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容国暗中培养内府天骄多年,以期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结果正赛都没打进去。现在又被逼得把国内第一天骄派到战场上来,从头憋屈到尾,不被鄙夷是不可能的。 林羡却借着高哲挑衅的机会,一举扭转了形象。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同样的条件下,都很难做得更好了。 或许…… 李龙川想到。如果异位而处的是重玄胜,恐怕今日高哲的行为就是被提前设计好的,大约还能有更好的表现。如果异位而处的是姜望,那么容国在黄河之会就已经成功了…… 以此而观,林羡虽是良才,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现在只好奇……” 重玄胜抬眼看向远处:“姜望又做了些什么,才让林羡这样的良才,推崇至此?” 战争开始,太虚幻境已被屏蔽,所以他无法及时与姜望取得联系,并不知道姜望的近况。在林羡今日开口之前,他都以为姜望还躲在哪个地方修行。 “想来……”李龙川亦遥望远处:“又是风云际会时!” 姜望从接到调查黄以行案的任务起,就一路风波不断,从齐国一直到景国,从卖国之名,到通魔之罪,从平等国到赵玄阳……可以说步步惊心,到最后也是搅动了天下风云。 甚至于星月原这一战,就是以他失踪为引。 作为姜望的朋友,同时又是石门李氏的出身,姜望安然的消息对他来说并非秘密。他也很好奇,姜望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林羡推崇至此。 只恨身在战场,不能立即去寻来相问。 …… …… 千种人有千种心思,姜望并不知道在大军集结的星月原,人们在如何谈论他。 辞别余北斗、独自离开断魂峡的他,立在峡谷口,听着身后穿峡而过的风,一时按剑欲啸。 最终按捺住。 险死还生的经历并不美妙,身在局中无能为力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回望断魂峡一眼,他竖起食指。烟气凝成碧草状,脱离指尖,摇曳生姿。 余北斗帮忙推演后的追思秘术,号称“但有交锋,神魂有察,三日之内不绝,万里亦追之”。 是基于神魂层面对追踪目标的认知,刻印下来,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从而完成追踪的可能。 从实际使用的角度来简单描述,就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目标神魂的相关特征,从而形成一种类似于“子体”与“母体”之间的感应。 以这个角度而言,此术仍名追思,取意游子思归,倒是非常贴切。 他于此时用此术,当然是为了追索揭面人魔。 四大人魔杀其三,仍有不美。 正所谓除恶务尽,既然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倒也不妨来一次逐杀! 追思秘术升华,已是在燕子逃离后,但在其人逃离之前,姜望就已经做好了神魂搏杀的准备,乾阳之瞳都已开启,对她的神魂有着较为清晰的了解。 此刻重新“描述”,倒是并不困难。 唯独需要考虑的是时间和距离。 因为每个人的神魂都是在不断变化的,且这种神魂层面的感应并不稳固,所以它最多只能持续三天时间,并且有一定的距离限制。 目前来说,距离的限制取决于姜望自己的神魂力量。 指尖追思草现,草叶之上,叶脉移动,隐约形成了一个女子虚影。 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但它便是凝聚了揭面人魔神魂特征的神魂印记。 追思第一步已成,接下来便是看它与“模仿”的神魂本体之间的感应。 时间太久不能成功,距离太远也不能成功。 草叶摇曳一阵,轻轻倒下,指向东南方!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往者可追,来者可及。” 姜望拔身已起,穿云掠空而远。 只留下青衫猎猎的声响,似与这千万年不变的断魂峡凄风,应和了一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规天 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东南之域,天刑崖。 此崖北望强齐,西瞰大夏,南峙祸水,东临瀚海。 其高岸世间,少有外人至。 三座威严的法宫,便矗立在此崖之上。 是日如常,仍是“海浪击崖壁,山风撞仪石”。 所谓“仪石”,乃是天刑崖独有的一种石头,散落山崖,随处可见。有着各种不同的外观,但底座一定是方方正正。它与一般石头最大的不同,在于每当有风撞来,这种石头都会发出齐整的声响,像是一个人在大喊——“威”。 人们认为它维护了天刑崖的威仪,所以给它定名为仪石。 也名“声威石”。 一个戴着独眼眼罩的白发老人,自高空落下,沿着山道前行。 放弃了飞行,在宽阔严整的山道,拾阶而上。 一抬头,便看到一座法碑高耸,无云敢绕。 法碑上的字似铁画银钩,一笔一划清清楚楚,深邃醒目,好像留痕不在碑上,而在天地中。 字曰—— “天可刑,地受法,人须在规矩之间!” 这十三个字自上而下,立在天地间,如金宪玉章,有着不容触碰的威严。 它代表着法的精神,是三刑宫万古以来贯彻的意志。 就在独眼老人抬头看碑之时,一个一板一眼、如刀刻斧凿的声音,似从九天落下—— “余真人!此为何来?” 现世顶级相师、现世命占之术最高成就者、当世真人算力第一的余北斗……依然保持着抬头看碑的姿态,出声问道:“敢问剧匮真人,何为法?” 在鼓荡的山风中,那个一板一眼的声音回道:“公正。” 余北斗问:“世间有不公、不正,逾矩者,我当问谁?” 那声音问道:“涉一人?一地?一宗?一国?” 余北斗咧嘴一笑:“涉当世最强之国,古今第一内府!”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道:“请上规天宫。” 又补充道:“余真人当知规矩。” “剧匮真人,你可不像是喜欢说废话的人……”余北斗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正声道:“若有伪言,天地可刑!” 轰!轰!轰! 高崖之上,电闪雷鸣。 在那座万古法碑之侧,忽然洞开一门。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铸铁门户,门上有着规规整整的横线竖纹,将这扇门户,分割为无数大小相等的方格…… 岁月的斑驳映于其上,日月的光辉流转其间。 在它打开的瞬间,强如余北斗,也一瞬间佝偻了三分。 门现之时,他仿佛被整个天地排斥出去。 门开之时,他又重新被容纳进天地中。 只是这“天地”,更严格,更规矩。 余北斗只看了一眼,便往里走。 …… …… 重玄胜很快就知道姜望做了什么。 文连牧也终于能够明白,林羡为何能说出那种仰视绝巅的话。 包括李龙川,包括晏抚,包括高哲。 包括整个星月原战场…… 不,是整个东域,整个天下,所有人族修士存在的地方,都因为一个年轻天骄的名字而震动! 其名曰——姜望! 因为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现世顶级相师余北斗南出断魂峡,亲赴法家圣地三刑宫,在规天宫前向全天下宣告,姜望非通魔之人,无通魔之罪! 他拿出铁证,以真言说法,告知天下—— 姜望在断魂峡以一敌四、以内府斗杀外楼,杀死万恶、削肉、砍头三大人魔,逼逃揭面人魔,打破了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成就青史第一内府! 其后带伤奋勇,协助他余北斗,镇杀了九大人魔中排名第二的算卦人魔。 最重要的是,姜望还助他镇封了渊源古老的血魔,阻止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传承! 没有任何一个魔族,会如此对待《灭情绝欲血魔功》。 没有任何一个魔族奸细,能够这样对待《灭情绝欲血魔功》! 因为这种级别的魔典,是真正的魔族圣物,贯穿过古老的历史长河,一切都为传承的延续而服务。 但凡魔族,逆之必死,无论有什么理由。 而以上这些说法,全部得到了三刑宫的认可! 有当世真人余北斗出面,法家圣地三刑宫见证,顶级魔典《灭情绝欲血魔功》为注脚,姜望自此污名洗尽。 而景国镜世台偷偷派四名外楼境的军中强者去缉拿姜望,欲悄无声息地在玉京山办成铁案。在被姜望反杀干净后,又直接宣罪通魔,发出追缉令,派出神临境天骄赵玄阳…… 如此种种行为,成了景国镜世台近千年来最大的丑闻。 因此引起天下物议! 人们或主动或被动的,都在讨论一个问题—— 景国是否有资格定他国天骄之罪? 在齐国、牧国的推波助澜下,天下各国更是不断有权重之士出声发问—— 就连姜望这样天下知名的黄河魁首,且出身自齐国这样的霸主国,都能无罪而受恶名,被随意缉拿公审,难道景国一家独大的时代,还没有过去吗? 现世三千九百一十九年的历史,天下列国所追求的公平公正,难道只是一个笑话? 黄河天骄之会所追求的公正,万妖之门后所提倡的公平分配……天下列国,先贤为此付出的无数努力…… 到了天下最强的景国这里,想抓谁就抓谁,说谁有罪就有罪? 神圣的上古诛魔盟约,难道可以被当做压制他国天骄的武器吗? 天下间物议沸腾,景国却罕见地保持了缄默,对此不发一声。 对于那些掌握权力、着眼于天下的人来说,借此机会削弱镜世台、玉京山的影响力,重新斟酌景国的现世权柄,当然是最重要的。 但对天下更多人来说,姜望打破了天府老人的记录,创造了新的传说,重新定义天府极限,留名于修行历史之中……才是更让人震动的事情。 景国骄横又不是一天两天,根本没什么好稀奇的。 年轻的绝世天骄,在泥泞之中跋涉,在举世皆非的时刻勇毅前行,最终挑战历史,成就青史第一内府,诛杀人魔、镇压魔功……才是让人尖叫的英雄史诗。 这是活生生的传说。 一时间天下传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里闻臭,万国传名(求月票) 第一百六十三章三里闻臭,万国传名 镜世台当初公布姜望有通魔之罪时。 绝大部分齐人当然是义愤填膺。 他们的国之天骄刚从污名中挣脱出来,洗刷了卖国嫌疑,转身就被扣上通魔的帽子……实在是太委屈了! 景国打压齐国天骄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很多人甚至觉得,早先加在姜望身上的卖国嫌疑,也是景国方面推动的舆论,为的就是把姜望这黄河魁首逼出齐国。 何以天下罪他?因为我之英雄,是敌之寇仇! 但也有一些“理智”的齐人,很有些“冷静”的看法。如曾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声名钉死的名儒尔奉明,就曾公开宣言—— “景虽强权已久,但于人族大义无所失。万古以来,诛魔除妖,丰勋累累。重玄遵亦是国之天骄,观河台上唯斗昭可敌,五府同耀,光照一时,天资不输姜青羊!通魔之名何以无染?持身正也!是谓泥沙俱下,长河犹清;粪腐堆沤,三里闻臭!自古以来,诛魔共约,未闻无罪而罪者。地狱无门,无涉乎?平等国,无涉乎?魔族,无涉乎?三过粪坑不染臭,古今未闻也!” 还举出了一些景国历史上刑杀本国通魔天骄的事例,证明景国在通魔一事上的公正,向来是对事不对人。 再举出历史上如秦国修士通魔,牧国修士通魔,也都有被擒拿到玉京山公审后刑决的例子,不曾听说过秦国、牧国抗议不公。 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的通魔事件。 景国主导诛魔盟约,已是延续了很多年的古老传统。他们不会,也没有必要为一个姜望坏规矩。 姜望再天才,还能有世上最年轻的真人李一天才? 尔奉明劝国人不要自欺欺人,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天骄,往后未必能成气候。有什么值得景国这样一个当世最强国针对的? 还说什么希望姜青羊不要逃避,不要妄图以舆论护身,应该好生面对问题。 一时鬼迷心窍,或许还有还转余地。一世执迷不改,才是自绝于天下。 又说齐人首先是人,他尔奉明忠齐君爱齐国,但首先是一个人,要站在人族的立场上。通魔是动摇人族根本的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他很感谢姜望为齐国赢得的荣誉,可不会因此忽略通魔这样的原则问题。 还是那句话,功过不能相抵。 一时之间。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跟这么多脏事情搅在一起,姜望难道自己真的没有问题吗?” 什么“他要真的清白,就不会逃跑了。去玉京山公审,天下见证他的清白,难道不好吗?” 什么“仗着齐国的培养,获得一点微薄功劳,就想国家在任何时候都保住他。哪有这种好事?魔族奸细也能保的吗?” 诸如此类言论,甚嚣尘上。 直到齐廷发出国书谴责景国,公开表态,又极其强硬地接连派出计昭南、师明珵、温延玉等人去接应姜望,国内的这些言论,才暂时停止。 尔奉明也深锁庭院,宣称闭门读书,倦于世事。 不少人觉得,他是对现实失望。 关于姜望的暗涌,其实从未停歇。 景国建立威信已经太久了,在很多时候,景国的宣声便是金科玉律。 在齐国,一直都有人埋怨,像师明珵、温延玉这样的国之柱石,不应该为一个洗不清嫌疑的姜望奔波。如计昭南这样的神临天骄,在万妖之门后建功才是正途。之后在星月原开始的战争,更全是姜望的责任…… 直到这一天。 天下公认的顶级相师余北斗,亲自去法家圣地三刑宫举证。 三刑宫也公开表态,证明余北斗所言非虚。 景国镜世台宣传的所谓通魔之罪,根本从头到尾就不应该成立。 什么魔窟遗留气息,什么修为进展诡异,什么曾经练过邪法…… 全都在镇封《灭情绝欲血魔功》一事上被颠覆了。 黄河魁首姜望,不仅没有通魔之罪,反倒是诛魔英雄。以内府之修为,参与镇封魔功之事,称得上大智大勇,可歌可泣! 要知道,杀魔易,杀魔功难。其间危险处,多少神临修士都避之不及! 就连余北斗这种身在当世最强真人之列的强者,也频频失手。 谁能说姜望不够勇敢? 这根子上的罪名洗清了,其它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姜望打破天府老人的记录,斗杀外楼人魔,成就青史第一内府,更是让天下沸腾,叫齐人引以为傲。 这是足以在修行历史上刻下丰碑的壮举。 王夷吾打破通天境的历史极限,都曾让军神姜梦熊赞叹不已,自谓后继有人。 姜望如今创造的是内府境的历史,对标的是天府老人那样的传奇,分量又岂是通天境的记录可比? 一时之间,举国称颂! 齐国国内那些践踏蔑污姜望的声音,忽然就全都沉寂了。 那些信誓旦旦姜望肯定有问题的人,个个闭门装死,好像从未开口说过话。 那些无名无姓的,悄然也就混了过去。但那些有名有姓、曾经激情引导舆论的人物,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放过。 名儒尔奉明在东郊有一座风景极好的宅邸,院里的荷花池,被人倾入墨汁。 满池皆黑,池鱼皆死。 岸边有人留字:泥沙不能污清水,墨汁可乎? 其人在临淄的院子,大门被人趁夜泼了粪。 时人经过,掩鼻远避,笑曰—— “原来这就是三里闻臭。” 尔家人气急败坏地去巡检府报官,要求排查邻里街巷,把泼粪污门的人找到。 巡检府的捕头只回道:“天下恶尔君者何其多也,擦肩接踵亦何止三里远?巡检府实在无力排查。” 一时之间,“三里闻臭尔奉明”,遍传临淄。 …… …… 姜望成名时,成名于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他声名狼藉之时,也狼藉到天下皆知。 世人有知其者,不知其者,但这段时间都很难避开这个名字。 三刑宫向来立身以法,不曾偏向天下任何一个势力。 规天、矩地两座法宫少履尘世,唯独刑人宫门徒常常周游天下。 不同于其他学派的修士,或行侠仗义,或惩恶扬善,全凭心中正义。 刑人宫门徒不管到了哪里,行罚论诛,都尊重当地律法。 各地律法不同,如偷盗之事,以齐律论,是十倍罚之。以秦律论,则是斩一指。 如奸淫之事,以楚律论,刑期五年以上不等。以牧律论,则是“马尾去势”,即将要害绑于马尾,生生拖拽去势。 曾有外地吴姓商人,在草原见色起意,结果第二天就被送去行刑…… 此案见于牧国刑卷,记曰“……器甚小,不能就马尾,刑夫不耐,挥刀去之。” 据说这吴姓商人使了不少银子,想回本国审理,却未能成功。这件案子流传甚广,也是列国律法不同的一个明证。 天下列国的法典,本都是脱胎于《法经》,只是因时因地不同,又因为不同法家修士的理念,而出现诸多差异。 法家门徒精通天下法典,行止从不违律,处理恶事往往以当地官府为主,在很多国家都极受欢迎,甚至可以说,是最受欢迎的游学之士,常常被当做本国吏员之外的有力补充。 对于那些极重官方威严的强大国家来说,则恰恰是最不欢迎游学的法家门徒的。 当然,这些国家吸纳法家人才,却往往不遗余力。 说到底,他们要的是“令从己出”,其次才是规矩。 三刑宫在不同地方尊重不同地方的律法,有觉得律法不妥的地方,也只是选择派人才入仕,默默从成法上加以修正,从不会直接以武力干涉哪国。 因而名声极好。 但在各国之外,涉及人族整体的部分。如妖族、魔族、海族……三刑宫则依循《法经》。 姜望通魔一事,恰是三刑宫可以绕开景国律法来关注的。 放诸天下,以公信力而论,三刑宫远非镜世台可比。 所以三刑宫这边一表态,景国镜世台那边舆论就已经崩溃。 在此情况下,景国缄默,天下却并非无声。 大楚淮国公府。 只以一根月钗簪起发髻的中年美妇,缓步走在园中。 衣着虽极素净,仪态自然雍容。 其时满园花香暗涌,一树斜晖在天。一个身穿水蓝色长袍的俊秀少年,独坐亭中演法。 一张石凳,一人而已。 水流绕身而转,波光中隐现亭台楼阁。但见水榭龙宫,生而又灭,愈发映得其人出彩。 “小光殊……”妇人开口道。 声极温柔,似能抚平世间一切皱痕。 左光殊睁开了眼睛,隔着水流与妇人对视:“娘亲何事?” 眉头微皱,有些被打扰的不快。 倒不是说母子俩感情不好,只是他醉心修行,只求奋进。而娘亲每月至少要来劝个五次以上,让他多休息、多玩耍。总找借口影响他修炼,今日杏园的果子,明朝沃野的花。 这个年纪的他,好声好气说了几次也无用后,就难免有些不耐烦起来。 走入园中的中年美妇,名为熊静予,乃是大楚皇室女,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血脉尊贵。当年嫁入淮国公府,是楚地人人艳羡的一桩亲事。 后来左光殊的父亲战死后,楚帝心疼妹妹,劝她另嫁,并列了好几个权贵之家任选。却被她坚决拒绝,只说“曾经长河难随波”。 她一手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亲自教导他们,说要“为英雄继英雄”,也的确做到了。 长子很争气,重振左氏声威,横压楚国年轻一代,直到河谷之战,天骄陨落…… 这个坚强而温柔的女人,脚步很轻,是这么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怕自己影响了孩子的修炼。 见得左光殊这副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以为忤。 只摇了摇手里的玉签,温柔笑道:“刚刚得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咯?” 终是自己的娘亲,不能恶语相向。 左光殊虽然对她嘴里的‘有趣消息’毫无兴趣,也早就厌烦了那些“灯会”、“花会”,却也不能明言。 只能垂着眼眸,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娘,我要修炼呢。” “噢,这样。”熊静予叹了一口气:“也是。你这大楚俊才,堂堂小公爷,怎么会在意一个齐国人的消息呢?是娘亲打扰你啦!” 左光殊抬起眼睛来。 但她已经把玉签放到身后,就那么背着手往园外走。 嘴里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会陪你去山海境,会到家里来住一阵子的姜望……是不是这个姜望呢?” “娘……”左光殊糯糯地喊了一声。 熊静予歪头回身,美眸中盈着笑意:“谁在叫我呀?” 左光殊挥手将那绕身的水流去了,乖巧地道:“是小光殊哇!” 熊静予整个身体转回来,仍然背手在身后,脸上露出很浮夸的、担心的表情:“娘是不是打扰你修炼了?” “哪有!”左光殊赶紧否认。 “当真没有?” “确实没有!” “噢。那我就放心了。”熊静予轻轻拍了拍心口,做出长舒一口气的表情:“耽误了小公爷修炼,我可怎么好意思?” 左光殊垂着眼睛,窘道:“娘……” “唉哟。”熊静予轻声一笑:“咱们小光殊,这会知道害羞了呢。” “那个……娘。”左光殊心知不能跟她缠磨下去,七聊八扯的,这女人能聊到明天早晨去。便歪头往她身后看了看,伸指点了点,乖巧地问道:“您带了什么消息给我啊?” 熊静予倒也不继续逗他,只将手里的玉签往前一递:“喏。” 左光殊一步踏出亭外,便将这记录情报的玉签拿在手中,心神流过,已尽得其中消息。 看向自己的娘亲,眼睛变得晶亮:“属实?” 熊静予笑道:“章华台的消息,还能有假么?” 左光殊自矜地笑了笑:“他还不错嘛,不愧是能跟我交手的人物。” 姜望与左光殊在太虚幻境中交好,熊静予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拿着这消息过来。 “那行。”熊静予笑着瞧了瞧儿子,转身往外走:“娘就不打扰你修炼了,免得叫你烦呢。” “娘,可别这么说。”左光殊在身后很是嘴甜地道:“我一点都不烦呢!” 熊静予并不回头,只摆了摆手:“给你房间里凉了凤梧茶,回去记得喝。” 那背影渐渐远去了。 这是习以为常的背影。 待得娘亲走远,圆内空空,左光殊才猛地一握拳头,在原地蹦了一下。 “嘿!” 青史第一内府!可真了不起! 已经走出园子的熊静予,忍不住又笑了。 自……之后,小光殊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愁(单章还更2/3) 荆国,龙首郡,大将军府。 今天是黄龙卫大将军爱女、天下第二内府黄舍利“金盆洗手”的日子。 院中架着一只赤金打造的大盆,黄梨木的支架在地上立得很稳。 两队士卒,立在院内两侧,执长戈相对,披着亮甲,是为仪仗。 健美飒爽的黄舍利,黄袍曳地,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金盆之前。 盆中是甘泉水,清澈如碎琼。 黄舍利的手,悬在水面上,有些犹豫。 她并不是要“退出江湖”,大好年华,更没有什么出家的想法。 只是普普通通地洗个手。 但为什么洗得这么有仪式感呢? 因为她已经足足两个多月没有洗过手了…… 准确地说,自从姜望观河台夺魁,他俩握手那一日起,她的右手,就一直保留到今天,没有洗过一次。 今天是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 按照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说法,他掐指算了很久,这一天是美手日。 在这一天洗手,会得到神佛庇佑,有福运绵延,手会又滑又软,漂亮得不像话。 所以好说歹说之下,黄舍利终于同意在这一天洗手,结束她长达两个多月的美好记忆…… 也足够了。 她黄舍利不是贪恋美色的人。 下次再握就是! 不过…… 真的回味无穷啊。 姜美人在观河台上的英姿,真是人似流星,剑如明月。尤其是显现剑仙人之态时,那流火一绕,霜白披风一卷,眸光一照……简直靓绝人间! 而她黄舍利就在台上,握到了美人的手。 多少人羡之嫉之,而她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只短短几息,以她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的功夫,已经捏了又捏,摸了又摸。 心中亦是咂摸了千百遍。至今思之,仍有余香。 “那个……” 像个老农一样蹲在旁边,头戴瓜皮帽、手握旱烟杆的黄龙卫大将军,忍不住开口道:“妞儿啊,吉时已到。赶紧把手洗了,咱练一下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这都两个月没练了!” “你不是骗我的吧,老头?”黄舍利扭头狐疑地看着他:“什么美手日,是不是就为了骗我赶紧练你那个破散手呢?” 救度世人二十四散手,要求心如明镜,手如琉璃……朴素点来说,手得干净,得一尘不染。 两个多月不洗的手,自然很难符合标准。 “怎么会呢?”黄弗一甩旱烟杆,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爹算了很久,那佛祖都点头了嘛!哪会骗你?美滴很!” 黄舍利撇了撇嘴:“行吧。” 虽然对老父亲哄人的套路十几年不变有些不满,但还是收回视线,手往水盆中落。 “报!” 一名军卒恰与此刻落在院门外,半跪报信。 黄弗随手将旱烟杆插在裤腰带上,扭头看过去:“啥子事?” 一边还伸手对黄舍利压了压:“你洗你的嘛。” 黄舍利当然不会听话,正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过来。 若非亲眼所见,只怕很难有人想象得到,这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农民,竟是以一杆普度降魔杵威震荆国的黄龙卫大将军。 军卒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漆了火漆的信,嘴里道:“陛下着将此消息,传发各郡府,诸将军都需听闻。” 黄弗随手将这信接过,边撕边道:“啥子消息哟。” 黄舍利赶紧蹦过来:“什么消息啊传得这么急,我看看我看看!” 黄弗索性摊开信纸,与女儿一起看。 按说这等荆帝亲令传下的消息,应属机密,只能大将军本人看才是。但黄舍利连黄弗的大将军印都随便拿着玩,院中的这些将士,也都见怪不怪了。 信纸刚一摊开,看了没两行,黄弗便觉大事不好,要将它卷起。 但已经被黄舍利一把夺过。 “拿来吧你!” 这是一封总结了上午重要情报的信。 荆帝让黄弗看的,自然是三刑宫公开发声,镜世台威信大损,重点关注景国、齐国、牧国之后有可能产生的连锁反应。 在如今的形势之下,与牧国同在北域的荆国,也有很大的战略选择空间,不得不仔细斟酌。 但黄弗看到的、并且知道自家女儿一定会两眼放光的,却还是姜望打破历史传说,成就古今第一内府的消息…… “妙啊!”黄舍利一弹信纸,哈哈大笑:“这就青史第一内府了!不愧是能与我走到决赛台的男人!” “妞儿啊。”黄弗愁苦地道:“要不然先把手洗了,咱们美美地再……” “还洗个屁啊!”黄舍利把信纸往怀里一收,大步便往外走:“这可是青史第一内府摸过的手,比你的佛祖靠谱多矣!本姑娘要保留到跟姜美人下一次见面,以示心诚!” 黄弗狠狠瞪了那传信的军卒一眼,扭头蔫了吧唧地道:“欸你这信别随便给人看啊,可机密滴很!” 随即一团信纸便砸了回来。 黄舍利的声音已经飘在院外:“这么麻烦,那你自己留着吧!” 黄弗接住纸团,又像个老农民似的蹲了下来,左手将皱巴巴的信纸展开,眼睛继续琢磨着上面的消息,右手拿住旱烟杆,愁眉苦脸地吧唧了一口。 “愁哇!”他叹道。 …… …… 先申国,后容国,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郑国。 姜望的心情,亦是一个“愁”字。 若不是余北斗在断魂峡展现了极其可怕的实力,他甚至于有些怀疑自己这门“追思”秘术是不是又上了恶当。 怎么追了这么久,就是不见人影呢? 整个天下都在传唱他的名字,他还暂不知情。 就铆着一股劲,跟着追思的提示到处乱窜。 人魔之恶,他是见识过的。 早在雍国的时候,目睹这些人魔煮杀青云亭修士,他就忍不住现身救人。彼时若能杀,彼时便已杀了! 如今既然手中有长剑,眼中有敌踪,那便没有放过的道理。 这位当今天下风头最劲的年轻天骄,浑不知他已经完全洗清了通魔的嫌疑,还很老实地以斗笠、龙头杖等物件隐藏着身份。 在郑国的小城里穿行,一如这些年来很多个在异乡的时刻。 忽然停步。 追思已是定住了。 而他的面前,是一家客栈。 一块竖匾垂下来。 名曰—— 迎宾楼。 …… …… …… …… (起点书友圈万订庆祝活动已经开始了!阿甚今年出版的《西游志》签名书,赤心角色马克杯,赤心角色立牌……正版读者回帖“参与”即可参加抽奖!)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789]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倒看人间 宽大的床榻之上,梁九仰躺着微微喘息,面有潮红。 上半身赤裸,展现在空气里,腰部以下,藏在被褥中。 一根纤白手指,在他的胸膛上游走,刻画着毫无意义的符号。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用另一只手撑着侧额,就这么半蜷在旁边…… 腻雪脂红点樱桃,万般滋味只自消。 曲线玲珑,如妙笔勾勒。 丰瘦得宜,像一道佳肴……而托着她的被褥正是餐碟。 梁九已是吃饱了。 饱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但那根游走在胸膛上的纤纤玉指,仿佛有某种魔力。 令他忍不住地往旁边看去,看山,看水。 陷进山,也陷进水。 “看什么呢?”女人魅声问道。 梁九痴痴地看着她,忍不住喉结滚动,咽了下口水,喃声道:“我可以看看面具下的你吗?我想看看你,想看你更多,想把你的一切都记住……” “不行噢。”燕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迎着梁九有些失落的眼神,又刮了刮他的鼻子,解释道:“傻瓜。我在保护你呢,忘了我的外号啦?” 人魔第五,揭面人魔,揭面必杀人。 似冷水浇透,梁九骤然从那种醺然的情欲里清醒过来,眼中浮现惧色。 燕子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带去如烟似梦的温软和旖旎:“乖,不怕,姐姐舍不得伤害你呢。” “我明白。”梁九眸有泪光,嗫嚅道:“没有你,我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傻孩子。”燕子贴住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没有我,你也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我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燕子闭着眼睛:“因为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好想你……” 那张面具紧贴着胸膛,没有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就好像……人面一般。 梁九早已习惯这触感,感觉自己陷在某种幸福中,软声道:“姐姐,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多远?我们要的……就能拥有吗?”燕子贴着他的胸膛,轻声问道:“如果有人要杀我,你会怎么样?” 梁九咬了咬牙:“我会杀了他!” 燕子又问:“如果连我也敌不过那人呢?” “那我会死在你的前面。”梁九道。 “你真好……” 燕子呢喃着,那声音往下,往下,不断往下——嘶!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 一袭青衫的姜望走了进来,随手将斗篷揭开,露出那张棱角越来越清晰的脸。收起龙头杖,拔出长相思,很有礼貌地道:“打扰了。” 惊怒转头的梁九,霎时愣住了! 他如何会忘记于松海? 他永远记得于松海! 在那个血夜里,这个男人在黑暗中踏青云而出,在四位人魔手里,救走了封鸣,打破了锁山大阵…… 他曾经多么希望,于松海救的是他! 他想他一定会感激涕零,余生做牛做马的还报。 可英雄出手只是一瞬,那一线曙光没有照到他身上。 当初只能救了人就跑,今天却已经能提着剑追杀上门吗? 这就是天才? 这就是英雄? 这就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吗? 而他卑微如爬虫,死命也要抱紧的……是什么? 梁九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全身裸露,张开双臂直扑姜望,怒吼道:“燕子你快走!” 寒光一闪而过。 他双手抱着自己的脖颈,直接从空中坠落下来,鲜血不断地冲出指缝。 他以跪姿栽倒在地,头磕在地板上,眼睛怔怔的,越过自己的膀子,恰好看着窗子的方向。 世界是倒转的…… 他只看到一道残影,消失在窗外。 然后是于松海纵剑追出去的背影。 没有人为他留下一句话。 没有任何一个人,多看他一眼。 世界本就是如此的。 …… …… “姓姜的!狭路相逢,生死已分!杀了他们三个还不够吗?为何还对老娘穷追不舍!” 揭面人魔在空中疾飞,又惊又怒。 她自逃离断魂峡后,从申国到容国再到郑国,一路上不知绕了多少圈。 卦师不在,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意奔走不怕留痕,所以格外谨慎。一些需要露面的时候,都是让梁九代劳。 却没想到,还是在郑国被找到了! 姜望脚踏青云,脚步从容,声音也从容:“以一敌四,自然要杀四个才算完。不然后世人们说起来,还以为我名不符实!” 这是郑国境内的一座城市,姜望跟着追思的指示而来,并没有留意它的名字。 但他们一前一后在城内高空直飞,自然有当地强者迅速升空阻截。 “来者何人!报上名……” “大齐姜望缉拿揭面人魔,凭朱禾之盟直飞贵境,任何人不得干涉!” 此时此刻,姜望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了,反正星月原那边已经开战,他失不失踪已经不重要。 直接摆明身份,拿出朱禾之盟来压人。 只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疾飞上高空的修士们,竟像是见到什么传奇人物一般,高声呼喊起来:“快来看,快来看,是姜望!” 城中各地,不断有修士飞起,呼喊连连:“青史第一内府来了吗?” “在哪儿,哪个是姜望?” 姜望懵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 管它发生了什么事情,能用就用上。直接喊道:“帮我拦住她!” 念及人魔凶狠,为免伤及无辜,前一句话出口,马上后一句又补充道:“外楼境以下的别送死!” 但他显然是想多了。 升空的身影确实很多,但是敢去拦揭面人魔的一个没有,全都在远处围观。 “这就是姜望啊?果然有气质!身段也好!” “傻逼吧你,姜望是后面那个!” 毕竟只是郑国境内一个小城,能够匹敌揭面人魔的强者,基本上很难找出来。 听到姜望追缉人魔,全都出来看戏……也都只是看戏。 姜望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提着剑埋头继续追。 殊不知燕子也是满心崩溃。本想制造骚乱,趁机逃跑,没想到这座城市一点骚乱没有,那些人全都冷静地看戏…… 人魔都没人怕了! 却也不想想,打破历史传说的古今第一内府在场,怕什么人魔? 燕子在空中身形炸开,分成三道残影,飞往三个方位。 若换了之前,这一下姜望就要跟丢。 但此刻只是指尖燃起一缕青烟,便果断往南追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势论 余北斗亲上天刑崖,三刑宫公开为姜望正名之后…… 景国方面始终保持着缄默。 既不坚持姜望有罪,也不试图解释什么。 天下列国不断有人站出来抨击镜世台冤屈姜望的丑闻,但最够分量的那些人,始终不曾表态。 好像有一层无形的罩子,把沸腾的物议局限在某个程度之下。 明明波涛汹涌,但始终不能卷起狂澜。 所有人都知道,景国绝不会以淡化的手段处理此事。在齐国的紧盯之下,这件事也没有淡化的可能。 人们在等待着天下最强之国的表态,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中域霸主。 在这样的时刻…… 景国西天师余徙,忽然现身盛国江州城,代表景天子参与盛国太后的寿宴,并亲手奉上贺仪。须知因为离原城大战的关系,这场寿宴原本是取消了的! 此外,景八甲排名第一的斗厄军统帅、真君于阙,更是亲赴象国都城,到万和庙赏巨象!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强景两位真君接连出国,靠近两处战场,景国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他们要用两场胜利,让天下闭嘴! …… …… 就镜世台冤屈黄河魁首姜望一事,景国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架势。 但仅仅只是景国两位真君离境,世间的舆论风向,就已经悄悄开始转变。 已经开始有声音说:“姜望摆脱通魔罪名一事,只不过是齐国妄图挑战景国的布局,余北斗早就想要入主观星楼,这次不惜以名誉为注,在向齐国示好。都是交易罢了!自古以来,妄图挑战景国的野心家不知凡几,当年统合东域的旸国也曾挥师西进,今安在?齐国不免重蹈覆辙!” 还有人说:“三刑宫想争显学第一已经很久,但不知拿什么跟道门比?这一次表态实在有些可疑……” 更有人说:“余北斗急于恢复命占之术的地位,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比如姜望这一次打破传说的战绩……也未尝没有捏造的可能。” 景国似不言,然天下为景而言者,不知凡几。 像是先前时候,景国公开宣布姜望有通魔之嫌,需擒住去玉京山公审,但根本连相关证据都没公布出来,天底下就已经对姜望骂声一片。 在很多个时候,景国几乎可以等同于真理。 一举一动,都有无数拥趸。 这是千百年来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景国,在现世留下来的深刻影响力,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易。 …… …… 星月原上关于姜望的讨论,其实也从未止歇过, 这场集结了景齐两方势力年轻天骄的战争,姜望虽未到场,却一直是众天骄讨论的焦点。 军帐中,文连牧斟酌了又斟酌,终是开口道:“其实这个,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王夷吾面无表情:“我先通天的,我先腾龙的,也是我先内府的。至于‘术业’,我专攻的就是战斗。” “哈,好像是这样的哈。”文连牧挠了挠头,心念急转,终于又找到了理由:“观河台上天骄如云,彼此碰撞,理所当然会激发很多灵感。你当时身在军中,没能登上观河台,错失了很多机会。若非如此,你也当……” 王夷吾看着手里的军报,漫不经心道:“我去不成观河台,也是因为在东街口输给了他,然后被禁足。” 在文连牧看来,他越是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指不定心里越是在意。抹着冷汗,迅速地帮他辩解:“不能这么说,那一次你是先战重玄胜和那个十四,再战的姜望,难免有些力衰,未能展现巅峰……” 王夷吾终于瞥了他一眼:“打个重玄胜我还力衰,文连牧你确定要如此羞辱我吗?” “咳!我其实是想说……”文连牧只觉头都快炸了,憋了半天,吭哧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的兵主神通,需要时间来成长,也需要经历来补充。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王夷吾似笑非笑:“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然后一把年纪了莫强求,然后人死为大?”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文连牧一脸纠结地道:“我是说……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总有机会!” “行了行了。”王夷吾摆摆手:“差一步就差一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别人能落后,我王夷吾难道是什么天命之子,一步落后不得?” 他很是不爽地看着文连牧:“但你不用一直提醒我吧?!” “嘿嘿,嘿嘿。”文连牧挠了挠后脑勺,装傻充愣地笑了起来。 他当然是怕姜望青史第一内府的战绩,打破了王夷吾的战心,所以自己在这边百般找补。 却一时也忘了…… 王夷吾何以是王夷吾! 那是全军演武、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天骄,打遍了九卒方得同境无敌之名的真正强者。 他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别人的吹捧,而是一双铁拳,和坚定的心。 所以到底是他担心王夷吾战心受损,还是因为他自己,在那铸就传说的战绩之前,退缩了呢? 他是在帮王夷吾找借口,还是在想办法安慰自己? 以内府境界,战胜四位巅峰外楼的人魔……到底要如何才能做到? 在已经知道战果的现在,去逆推过程,却也想不到该怎么做! “走吧。”王夷吾将手中的军报一放:“前军已经不痛不痒地交战好几合了,去看看今天的军议议什么。” 文连牧撇了撇嘴:“总归还是那些敷衍的东西,方宥巴不得战事就一直这么不痛不痒。” “毕竟是自家兵马,死一个少一个,当然是想同连敬之下游棋的。”王夷吾帮着解释了一句,又冷道:“可也由不得他。” 两人起身往军帐外走, 所谓“游棋”,即是象棋中一种拖延时间的赖皮手段,指不断以重复且毫无意义的威胁手段保持局势,通常是被禁止的。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和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这段时间可以说默契十足,仗没少打,人没死几个。 这当然逃不过文连牧和王夷吾的眼睛。 他们自小生活在军中,到底有没有认真打战,一眼就看得出来。 两位内府境的天骄,对一位顶级神临、天下名将随意评点,不乏嘲讽……这场景是有些孟浪。但他们两个已是习以为常,且就算是方宥自己听到了,恐怕也只能装没听到。 这就是齐国和旭国的差距。 那么多个境界,也无法填补。 法家大贤韩申屠在他刊行天下的《势论》里说道:“强国顽童,执利器于弱国闹市,人莫敢当也。是惧利器耶?惧顽童耶?” 下一句就答道—— “惧国强也!” 世间事,不外如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营(单章还更3/3) 《势论》被称誉为“写尽形势二字”,是法家门徒必学之文。 韩申屠更是法家不世出的强者。 他的名篇,文连牧和王夷吾,自然也是读过的。 但恐怕并不会自以为顽童。 浮世海海,每个人都身在其中难自察。 王夷吾和文连牧走进帅帐中时,东域各国的天骄都已落座。 除开鲍伯昭、朝宇、谢宝树这些早就已经到了星月原的人,还有迟来了几天的雷占乾亦在座。 方宥尚未到场,但空荡荡的帅位旁,多了一把椅子。 一个凤眸含煞的冷面女人,正坐在那张椅子上。 瞧相貌约是四十许,看起来很不好亲近。 整个旭国,能够在这帅帐与方宥并坐的女人,自然只有那位鼎鼎大名的西渡夫人。 她也是旭国仅有的另一个神临强者。 方宥和西渡夫人都上了星月原战场,旭国至少在面上工夫,已算是做得足了。 王夷吾向来眼高于顶,谁也不看,进帐之后,自顾自地便坐下, 文连牧却是默默留心了一下西渡夫人,同时把新来的雷占乾也好好打量了一遍。 这个比王夷吾成名更早,也被姜望踩得更狠的天骄,眉宇间似有些挥不去的憔悴,坐在那里仍凛然有威,但曾经那股独占乾坤的气势,却是难再寻见。 这一次星月原之战,整个齐国的年轻天骄里,有像郑商鸣那样专注于青牌事业的,也有像重玄遵那样瞧不上这处年轻天骄的战场、自去迷界争海勋榜的。(另外一个,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通常一个家族不会同时派两个嫡系子弟上一处战场。如鲍伯昭来了星月原,鲍仲清就没来。李龙川来了,李凤尧就没来。) 雷家也不是在军中没有根基,倒不知雷占乾为何来得这样晚。 文连牧在王夷吾旁边坐下了,扫了一圈。场上一众年轻天骄都交头接耳,各说各话, 西渡夫人却也默不作声,只冷眼视之。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个姓重玄的胖子那边,总是传来“古今第一内府”、“什么才叫同境无敌”之类的话。 叫人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实在烦闷。 过得一阵,方宥披甲走进帐内。 毕竟战场为帅者。帐中无论哪国天骄,全都起身行礼。 “坐。”方宥手一按,便算是结束了问候。 这是一个面目宽和的男子,有一双温吞的眼睛。 但说话和举动都很干脆,不喜拖泥带水。 “说一件事情。”他坐下来便道:“近日战争局势较为胶着,本帅常怀此忧。为尽快打破局面,同时也发挥各位年轻天骄的才能。现在本帅决定,拿出主力军队五万人,编为十营。” 方宥环视左右:“这十营将由你们这些年轻人掌管,拥有绝对自主权。你们是猎人,也是猎物。整个星月原,就是你们狩猎的边界。” 很明显星月原之战,从此刻开始就要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那种小打小闹不破皮不流血的碰撞,已经不被允许。 像王夷吾、重玄胜他们,当然知道是齐国兵事堂传来了压力。 但连他们也没有想到的是,方宥竟然这么果断,直接让列国年轻天骄掌握军权。 每营五千人,绝对不能算是小气了。 只是……一共只有十营。 在场这么多天骄,仅齐国方面就来了十一人,谁能掌,谁不能掌? 或者换一种说法,谁可夺功,谁只能看着? 谁能看着! “这十营主将,明日便定人公示。你们自己也可以先讨论一下,谁合适,谁不合适。你们的意见,西渡夫人会旁听。” 方宥把话说得很干脆,说完就起身离席,毫不拖沓。 帐帘重重垂落,隔断了外间的星光。 军帐之内,一时沉默。 一共只有十营,自是以齐国天骄优先。 而在齐国的这些天骄里面。 鲍伯昭、朝宇、谢宝树这三位外楼境天骄,实力超出一层,毋庸置疑可各领一营。 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晏抚这四位,实力不俗,背景顶级,当然也不会落下名额。 这样就已经去了七营。 此战以旭国军队为主,齐国人再怎么了不起,旭国天骄李书文也自是该有一席的。 于是十营已占其八,只剩两个名额可以争取。 田家倒是不输李家、晏家,但田常本人在田家的地位并不足够,既非嫡脉公子,也没有足够碾压同辈的实力。虽然今年以来很受田家重视,所以被派到星月原来参战。但要想拿这个名额,还需争上一争。 此外高哲也有争得名额的资格。高家虽不是顶级世家,但他高哲是板上钉钉的家主继承人,在家族内部的分量,却是不输于人。 而雷占乾的情况与高哲类似,但各方面都胜一筹。雷家同样不在大齐顶级世家之列,却强过高家。雷占乾本人不如鲍伯昭这些实力超过一层的,却是比高哲强一截。所以是更有争得名额的希望……当然高哲未必会同意这一点。 文连牧乃是有名的兵法天才,出身军伍,多次在军演中夺得兵法第一。相对而言,其实他更应该独掌一营。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他没有什么强硬的背景。 自觉必有位置的,大可稳坐钓鱼台,自知需要争取的,则在彼此观察。 “我觉得我该掌一营。”高哲第一个开口道:“家叔是赤尾郡镇抚使,在靖阳之战一战成名。我自小随家叔学习兵法,当在这星月原为我大齐建功!” 听得此言,李龙川忍不住看了重玄胜一眼。 而重玄胜笑而不语。 关于齐阳之战,对外自然不说“灭阳”而说“靖阳”,意思是重新安定了阳地秩序,帮助阳地百姓解决乌祸、诛杀邪神、扫除暗修魔功的阳建德之陈腐统治。 但问题在于,真正了解那一战的人都知道。引导战争开始的是重玄胜,主导战局的是重玄褚良。高少陵不过是通过利益交换蹭个位置,自己的兵法都没得到什么检验呢,却已经被高哲扯起虎皮来。 既是要扯虎皮,还不如说是跟重玄胜学过兵法。好歹这胖子在齐阳之战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李龙川的眼神,便是这样一个意思。 当然,这也是高氏实在没什么底蕴的缘故。 族长高显昌只是个兄凭妹贵的庸才,高氏余者更是寂寂无名。 纵观全族,只有一个高少陵拿得出手。 高哲总不能说是跟宫里那位静贵妃学过兵法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是谁 十营主将,有八个位置是已经定下了的,这一点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剩下来两个位置,也就田常、文连牧、雷占乾能和他高哲竞争。至于齐国之外的天骄,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看似轰轰烈烈,但究其本质,就只是齐国与景国年轻一辈的碰撞而已。双方都要验一下对方的成色,而又不愿意把烈度加剧。 霸主之国,若倾力而争,象、旭这样的国家只怕都要被打成废墟。 所以站在象、旭两国的角度,他们也宁愿是自己来代演这一战,至少战后还有来自霸主国的补偿。 两害相权,不得不选。 所以才有了眼下这一番局面,齐景两国年轻一辈天骄齐赴星月原,称得上是群星争耀。 所以斗厄军统帅于阙只在万和庙观象,却不来星月原战场,便是这种态度的体现。事实上是施威于天下,而非施威于齐。 星月原上,除齐景之外的诸国,都是敲边鼓的角色罢了。 在鲍伯昭等八人稳坐钓鱼台的情况下,高哲自认为率先开口,是很可能让众人卖他一个面子,锁定一个名额的。 毕竟他高哲是为数不多的、已经确立继承人之位的名门公子,且交际圈非常有分量,晏抚、姜望、重玄胜、李龙川……都是常去喝酒耍乐的。昨日虽有一些小矛盾,但也不影响大局。高家和重玄家有利益牵扯,他高哲也极具投资价值! 但高哲这番话刚落下,坐在他斜对面的雷占乾,马上抬起眼睛来,看向了他。 其人坐如虎踞。 那双眼睛,如怒海。 “文较还是武较你选。”雷占乾道。 高哲:……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还有两个名额在那里,我刚一开口,你上来就要跟我文较武较? 我说了一下我的优势,你也可以说一下你的优势,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不可以吗? 你他娘看一看下个名额有谁争,挑个最软的柿子再捏不行吗?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但此等情况下,他断不可能上来就示弱,不然“为大齐建功”就成了一个笑话。 因而冷笑道:“文较又如何?武较又如何?” 其实听到高哲的发言,文连牧本来想跟一句——“说到兵法我可就不困了啊。”但见得雷占乾开口就这般火爆,也便先按捺住了。 此时听到高哲嘴硬,更是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竖起了耳朵。 高哲最大的问题就是拎不清,在这一点上跟那个被废掉的高庆简直如出一辙。整个静海高氏,年轻一辈最优秀的人物或许是高京,可惜已经失陷在天府秘境中。 而且高京也有同样的问题——这大概是整个静海高氏的问题——他们把齐天子对静贵妃的宠爱,当做了静海高氏不会衰减的权威所在,因而竟以大齐顶级世家自居。 上次天府秘境他们能拿到两个名额,高少陵能够轻松坐稳赤尾镇抚使之位……这些事情都给了他们错觉。 但这个根基是极不牢固的。 姜无弃那样的亲生骨肉、类君父之姿,都有失宠的一天,静贵妃真能恩宠不衰? 更别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静贵妃无子。 高哲的价值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巨大。 晏抚李龙川他们一直带着他玩,是因为他以前还算拎得清,而不是因为他高家有多了不起。 就连林羡那样的异国之人,都一眼看出了他跟重玄胜这些人的裂隙,偏偏他自己,还只觉得是小事。 天底下愿意给静海高氏面子的人当然很多,可惜在眼下这座军帐里,没有几个。 雷占乾不打脸,文连牧也上了。 君不见连田常都在那里跃跃欲试? 而雷占乾这样的人,既然抬起了手,巴掌自然不会留力,不假思索地道:“文较是我俩捉对厮杀。武较是我俩引军对冲。生死有命,互不相怨。你任选一个便是了,我都可为之!” 说起来,他雷占乾原本还是有资格固定一个主将位置的。雷家虽然够不上顶级世家,但他可是长生宫主姜无弃的表兄。 可成也姜无弃,败也姜无弃。他注定是和姜无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崔杼刺帝案的波澜,好像已经终止在紫极殿前的那个清晨。 但由此漾的涟漪,在齐国却一直未曾止歇。 至少对长生宫来说,便是如此…… 相较于长乐宫、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的影响力明显已经一落千丈。 皇帝虽是宽宥了姜无弃,待这位十一皇子,却再不如以前那样亲昵。 以前隔三岔五,召进宫中陪膳,自崔杼案后,却再未有过。 由此种种,导致在这星月原上,雷占乾还需要再争一争。 只是…… 要和高哲这等暴发户子弟争夺名额,于他雷占乾是何等耻辱! 所以他张口便是生死有命,半点面子都不给高哲留。 高哲:…… 干你娘。这文较和武较的选择,哪里有个“文”字?除了拼命还是拼命! 但他如何敢跟雷占乾拼命? 别看姜望打雷占乾跟打小孩子一样,其人也是有资格争取上观河台的! 高哲尴尬得脸都开始发酸,但好在昨天已经尴尬过一次,对这种感受已经不那么陌生, 硬抗着扯了扯嘴角,勉强说道:“什么文较武较生死无怨的,叫人笑话。还有两个主将位置,咱们大可以一人一个。没必要闹个两败俱伤,面上须不好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在服软了,只勉强撑着一层面皮在。 可笑之余,其实是有一点可怜的。 但他干脆利落地把位置一分,文连牧和田常又怎会同意? “雷兄能不能得一个位置,我不知道。”田常语气平缓地说道:“不过高兄,你完全把我排除在外,这一点却还有待商榷。要不然……文较武较,你也跟我选一个?” 这个低调得甚至有些沉闷的人,偶露獠牙,竟然寒芒凛凛! 文连牧则微笑道:“若是引军对冲的话,我不介意对上任何人。” 没人肯相让! 高哲在心中迅速权衡过利弊,果断开口道:“既然田兄这么说了,我便与你争一个名额。雷兄与文兄争一名额,大家都是为大齐出力,胜负当无怨也!” 他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小聪明是有一些的,不然也想不到扯姜望虎皮压林羡那一着。 这番话看起来公平,但其实是把四人争两名额的形式,变成了两人争一名额的形式。 他自问修为不如雷占乾,领军不如文连牧,若是四争二,他大概率颗粒无收。 但两争一则不同,因为四个人里看起来最好捏的“柿子”,已经被他自然而然地划归了一组。 这是他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雷占乾不表态,因为对上谁他都无所谓。文连牧也不吭声,论起引军冲阵,他自有傲性在,自问对上雷占乾也不会输。 田常更是沉默,高哲拿他当软柿子,他再满意不过。 但重玄胜的声音,恰在这时候响起:“不,你们其实只剩一个主将的位置了。” 高哲又惊又怒的看过去。 重玄胜却并未看他,靠在一张特制的大椅上,左右看了一圈,施施然道:“相信姜望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本来劝他安心修炼,但既然现在天下知闻,却是应该来一趟星月原,给景国人还一份礼……” “我已经着人去请他,应该两日之内,就能赶来。”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青史第一内府来占一营,想来不会有谁反对吧?” “那自然是没有!”立即有人响应道:“有姜望在,徐三算什么?王坤又如何?裴鸿九有何惧?” 说话的人,是弋国天骄蔺劫。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意外于其人捧得这么精准。 弋国是在昌国南面的一个小国,距离天刑崖其实不远,受法家思想影响较深。这个国家的人,比较推崇刚直不阿的品质,广泛有较真的精神。 蔺劫嘴里提到的这几个名字,都是景国有名的内府境天骄。 说狂妄倒也不算狂妄,毕竟姜望成就了古今第一内府之名,在内府一境,的确也没有谦虚的必要。 蔺劫若是提及景国陈算那样的外楼境天骄,就有几分捧杀嫌疑了,现在这种尺度,把握得很是微妙……是个人才。 重玄胜有心情在这里点评人物,高哲却被一句话毁了心情。 看着重玄胜,勉强笑道:“阿胜,别开玩笑了。姜望人都没来呢。” 重玄胜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从不跟不熟的人开玩笑。” 这句话一出,便是立场分明,界限清晰,从此以后,不再带着高哲玩了。 高哲愣了一愣,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虽然名头大,但人都不在场,就占一营主力,不合适吧?这可是战场,不是什么可以儿戏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分生死,决胜负,不是画沙盘,落棋子。他想占个位置……不知道早点来吗?”后面的几排座位中,有个声音忽然说道。 “这人谁啊?”重玄胜问左右的人。 “昭国顾焉!”这个表情倔强的年轻人大声说道。 很强硬地瞪着重玄胜,不肯示弱半分。 东域诸国之中,若要评一个最慕齐国的小国排行,昭国肯定在榜上前几。比之当年的阳国,还要更向齐国靠拢。且不论那些当权者,昭国百姓绝大多数都巴不得并入齐国。 想不到在这样的一个国家,还能出一个有脾气的,敢质询来自齐国的名门天骄。 李龙川直接起身,走到此人面前,抬了抬下巴:“出去,我们聊聊。” 太干脆,气势太凌人。 顾焉明显愣了一下,禁不住转头看了西渡夫人一眼。 帐内修为最高、名义上地位也最高的西渡夫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帅位旁,对此无动于衷。 显然她非常清醒,知道这场战争是以谁为主。 而那些不清醒的,看到她的态度,也应该清醒了。 顾焉的脸色阵青阵白,最终还是咬咬牙,起身往军帐外面走。 “那我陪你聊!”他发狠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军帐。 帐中无人对此表示意见。 不得不说,顾焉的质询从道理上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这件事情的本质,是在质疑齐国天骄在此方战场的主导权。 所以李龙川根本也不跟他讲道理,直接以势压人,将其带出帐去。是为直指靶心,洞破敌势。 顾焉或是想要为小国争取权利,或是自己想要夺功…… 李龙川懒得关心。身为石门李氏公子,他也有不必关心的资格。 方宥放出来的这十营位置,绝对比它眼下表现出来的价值更重要。不然重玄胜不至于非得开口为姜望争。 成就古今第一内府的姜望,前途自不必说。回到齐国不说予取予求,也少不了天子恩赏。 按说一般的利益,是不必太放在眼里的。 但现在高哲、田常、文连牧他们争得面红耳赤,本来好像不打算参与星月原战场的雷占乾,在今夜之前匆匆赶到…… 想来也都是收到了一点风声的。 李龙川结合自己听到的一些消息,便确定了个七八分,果断出面配合,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与重玄胜对过。 重玄胜心里……只有“省心”二字。 不愧是将门世家,自小学兵法的。比姜望可省心太多了! 重玄胜和李龙川在这里轻轻松松控制了局势,还有个晏抚在那里不咸不淡地旁观。 高哲却是陷在暴怒的情绪中,久久无法挣脱。 跟雷占乾争,是绝对争不过的,他非常明确这一点。假如姜望也要占一个主将名额,那么他这次就没有掌营可能了。 他这次来星月原战场,就是为了镀金、沾光,扬名立万。 岂能止步于此? 若是就这样灰头土脸的放弃,那他何必来吃这个苦。在静海郡做土皇帝,难道不够潇洒吗? 他知道,自己趁姜望不在,扯其做虎皮压人,已是恶了重玄胜。但没有想到,对方能绝情至此! 真有这个必要吗? 一定要把他高哲推到对立面去? 高家和重玄家之间的利益联系难道不考虑了? 但重玄胜这边已经完全说不通,他只能转头看向晏抚:“晏兄,姜望已是古今第一,铸就传说的人物,不缺这一两场名声。就算后面来了,在哪营也都好安排。咱们都是朋友,有必要如此吗?” 晏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温声道:“姜望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要是开口进他的营,一个副将的位置能拿住。” 有很多伤人的话可以说,晏抚最终还是给他留面子。 但高哲丝毫没有感受到宽慰,只觉得荒谬。 我堂堂静海高氏的继承人,去哪营拿不住副将?这还需要求姜望? “你们非要逼我是吗?”他咬牙道。 晏抚摇头失笑,却是不再说话。 他待人温和,不代表他怕事。曾说要提刀斩尽闲言、不拘对方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会怕事? 只是保留最后一点情面,不予计较。 这是类似于成人对孩童的宽容。 意识到这一点的高哲,几乎把牙齿都咬碎了。 他最恨的就是自觉在这群人里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如今竟连晏抚也对他如此! 但等到重玄胜开口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被尊重”。 “你好像觉得姜望不占这个营,你就有位置一样。”憋了很久怒气的重玄胜,冷眼看着咬牙切齿的高哲:“你是比文连牧强,还是比田常强?人贵在自知,可我看你好像完全不知自身斤两!田常杀你不会比杀鸡难,你还以为你挑了软柿子?” 田常微笑不语,虽然惊讶于重玄胜的敏锐,但面上并不表现出来。 而重玄胜的这番话,一下子点炸了高哲,积蓄了许久的怨气一下子炸开:“姜望又如何!?他是有三头六臂吗?我跟他吃饭喝酒,却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他那传得神乎其神的战绩,还不知是不是真的!” “挑战天府老人的传说?你们不觉得可笑吗?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哪个不是外楼境中强者、恶贯满盈的存在?姜望却能够以一敌四?那三个人魔被姜望杀死的时候,真的是全盛状态吗?还是被余北斗压制之后的状态呢?从临淄到海外,姜望惯会造势,你们也跟着骗自己吗?” “你对姜望的敌意真是莫名其妙,难以理解。”晏抚皱眉道:“他何曾得罪过你?” 高哲实在受够了这些人的轻蔑,也做好了破罐子破摔、彻底撕破脸的准备。重玄胜他们不给他留脸,他堂堂一个大世家的继承人,难道还得继续供着哄着他们? “不能自圆其说了,所以说这个是吗?”他冷笑道:“我们要谈的不是他得没得罪我,而是他凭什么人都不在场,凭一个名字就要拿下主将名额!他是谁?他够得上吗?!” “看来你是对姜青羊积怨已久。”重玄胜淡声道:“等他来了,我是不是该叫他给你道个歉,问问他是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那就等他来了再说吧!”高哲冷声道。 这时,在王夷吾身后,有一个声音说道:“万恶、削肉、揭面、砍头,四位人魔围攻姜望的时候,都是全盛状态,这一点千真万确。”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那容国的天骄林羡。 高哲这会爆发起来,颇有舌战群儒的气势,哈哈一笑:“你又知道了?” 对着林羡,他更是不留余地:“你在这里这么舔姜青羊,他可知道?他会摸摸你的脑袋,赏你骨头吃么?” “我当然能知道。” 对于高哲的侮辱,林羡仍是不卑不亢,直视着他,字句清晰地说道:“因为四大人魔围攻姜望的时候,我正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我林羡三岁练刀,十五冠绝容国同辈,十七提刀上观河台,与天下英雄交锋。虽未能夺名,料想也没人能小觑我。高哲你且扪心自问,可能接我一刀?今日你如此辱我,是凭借什么呢?仗齐国之势?静海高家之势?等你什么时候能像姜望一样,堂堂正正靠自己,再来质疑姜望的战绩吧!” “你说……”一直保持沉默的西渡夫人,亦有些动容:“姜望独斗四大人魔的时候,你在现场?” “战场就在断魂峡的乱石谷,彼时我藏身先天离乱阵中,亲眼目睹那一战!” 林羡斩钉截铁地说道:“万恶之恶报神通,削肉之同归神通,揭面之人面神通,还有砍头人魔的极煞饿鬼身,无不强横至极。姜望在那一战里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完全全打破了我对内府境的想象极限,翻遍史书也未见此般人物!我林羡一生不服人,但对姜青羊,我心服口服,只有仰望!” 全场无声。 就连高哲,也不得不冷却了下来。能够如重玄胜所说的那样,仔细地掂量自己。 直到现在,人们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林羡这等坚忍顽强的人物,能说出那句“甘为姜青羊门下走狗”。 设身处地,若是他们能够亲眼见证传说,只怕要比林羡更狂热得多。 “我想我知道姜望是谁了。”西渡夫人淡声道。 这句话是回应高哲之前的质询。她当然一直知道姜望是谁,但是对于那个可怕的战绩,还是有些疑虑的,毕竟天下间风言风语也不少。直到此刻被林羡所确认,于是真正“知道姜望是谁”。 “如果是姜望要来的话……”田常微笑道:“他是该有一个主将位置,我没有意见。” 文连牧耸了耸肩:“同境之内,谁能跟姜青羊比呢?” 说完这句,他有些心虚地用余光瞥了王夷吾一眼,但王夷吾面无表情。 雷占乾则道:“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剩下一营,我掌了。田常、文连牧、高哲……”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你们若是不服,便一起上!” 军帐内的气氛,一时沸腾起来。 而重玄胜懒懒地靠坐着,有些骄傲地咧嘴笑了。 说起来,今日帐内性情最傲的两个人,都是被姜望亲手击败过的。想来对他们来说,都是此生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 目中无人的王夷吾,默认了姜望同境内无人可比。 要以一敌三的雷占乾,默许了姜望人未到场,便得占一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如今东来 迫于齐廷压力,方宥不得不加剧战争的烈度。 但这一次星月原来了这么多天骄人物,他只给出十营名额,然后便离席袖手,只让一个万事不管的西渡夫人坐镇,未尝没有二桃杀三士的心理。 当然,这种心理只能存在于怀疑的阶段,而没有被确定的可能。 在面上绝挑不出方宥的一丁点毛病。 但能够被称誉为天骄的,没有几个真傻的。 哪怕知道这一战的重要性,对于十营名额的竞争,也都显得非常理性。 从头到尾,大概也只有高哲一个人上了头,可能是太需要存在感,太想要证明自己了。 所以重玄胜狠狠给他浇了几盆冷水——效果很好。 世界平静了。 昨晚争夺最后一个主将名额的战斗…… 不提也罢。 雷占乾傲气勃发,要以一敌三。 田常、文连牧、高哲这三个人倒也没有跟他客气,并肩子就上了。 但三人之间完全没有配合,尤其是高哲,场上简直像在梦游一般,毫无章法,越大越乱。 最后被雷占乾强势击败。 潮信刀不能见人的田常,未有发挥出最强战力,但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结果的。对于那恐怖非常的雷界,他的确难以堪破。 而对文连牧来说,这混乱的三人配合,还不如让他跟雷占乾单独对拼军阵。 可对拼军阵的话,手下士卒如果少了,也难免被雷占乾仗力破之……西渡夫人又怎么会给他太多兵力来斗阵? 因此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只好回过头去继续辅助王夷吾。 方宥承诺的十营,就此全部定下主将名额。 除了作为东道主的旭国天骄李书文之外,掌权的全部是齐国天骄。 方宥把主力军队调拨五万出来,划为实力相近的十营,的确没有丝毫偏颇。李书文手底下的士卒,跟其他人手下的士卒没有太大区别,算得上实力均等。 各位天骄自带着手下兵马去操演了。 因为姜望还没到的缘故,重玄胜将他那一营,请林羡暂为代掌。 他最开始是想把这个机会给弋国天骄蔺劫的,因为他捧姜望捧得很精准,很适合做青史第一内府的副手。但是很显然,林羡捧得始终如一,捧得高高在上,捧出了独到的风格……最终赢得了重玄胖的认可。 蔺劫也不吃亏,被晏抚带上了,给晏抚做副将。 有晏公子罩着,在这星月原……是没有什么吃苦的机会了。 他这一营,别的不说,各类兵械装备绝对是冠绝全军!吃喝药物更是什么都不会缺。 晏公子掌权的第一时间,就是安排全军换装。把旭国自有的军械全部淘汰下来,换上他自己购置的优良军械。还多出一些军事资源,支援了重玄胜和李龙川。 两位将门世家的公子哥,喜滋滋地就接受了。半点名将之后的傲气都没有,一口一个晏贤兄,还嚷着要晏贤兄指点一下兵法呢…… …… …… “接下来你就全部放手?”人皆散去的帅帐之中,西渡夫人问道。 “不然呢?”方宥靠坐在帅椅之上,眼眸微闭。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或许你可以亲自指挥他们……” “别幼稚了。”方宥打断道:“这就是那些人要的局面,那我们就只能这么给。” “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西渡夫人叹了一口气:“毕竟都是我旭国儿郎啊!” “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事情,能拖到今天,已经该满足了。”方宥语气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一点事不关己般的冷酷。 西渡夫人也收敛了短暂流露的脆弱,面容重新变得冷漠。她和方宥是旭国唯二的神临强者。 作为旭国的柱石,绝没有脆弱的余地。 “是不是为将者,一定要心如铁石?否则不能成名将?”她这样淡漠地问道。 方宥面无表情:“情感是战后的事情。在战争之中,我们只有得失。” “我刚收到消息。”西渡夫人道:“军神也来了。” “来哪儿了?”方宥问。 “也去万和庙观象了!” 这回答实在出人意料,但又让人觉得……是姜梦熊会干的事情! 于阙移步象国万和庙,本身即是对星月原战场的一个震慑。 按常理来说,齐国应该也派出一名真君强者,对等的在旭国某地,遥遥相峙才是。如此才符合星月原的局势。 旭国这边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谁能想到姜梦熊来虽来了,却一屁股挤到了于阙旁边去呢? 在星月原战争期间的象国,几可以算作是景国的地盘了。对姜梦熊来说,虽然谈不上深入虎穴,总还是有些风险的。 真是视万军如无物,有只身赴国的豪勇。 “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啊……”方宥喃声道。 “陛下呢?”沉默一阵后,西渡夫人问道。 方宥睁开眼睛,看了看穹顶。 “他老了。”旭国的兵马大元帅如是说道。 那位未能金躯玉髓的国主,的确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时间的力量最是无情。 帐内此后,一直沉默。 …… …… 象国最大的奉灵之庙,名为“万和”,取“万事和顺”之意。 停驻在此的巨象,便是象国人口中的圣灵。 万和庙供奉的这一头巨象,名为颂善,也是象国境内所有巨象的首领。 体型庞巨,有接近洞真境修士的力量,生性温和,从不主动伤人。 象国人建庙以祀之,以换得颂善的庇护。 千百年来,也便这么奇怪地共生下来。 万和庙亦被视为象国的国庙,是在象国人心中无比神圣的地方。 此时在庙宇之中,一位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正负手凭栏,眺望着远处如小山一般的巨象颂善。 所谓赏象也。 他明明脚踏实地,却如身在云端。 他明明面无遮掩,但根本看不清面容。 只有他的两仪武服,卷动在视野中,有一种实质的威严感在流动。 此时的颂善,正低头吞吃着一颗大树,动作慢悠悠的,有一种安宁的幸福感。 但忽然之间,整个庞大的身躯跪伏下来! 象鼻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大树还咬在嘴里,但不敢继续吞吃,也不敢吐出去。 这尊身体里存在着恐怖力量的巨兽,被象国人奉为圣灵的存在,连一丁点反抗的姿态都不敢做出。 而那身穿两仪武服的男子,只是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一个平淡却席卷着无尽威严涌来的声音,就此砸落—— “这巨象,景国人赏得,齐国人赏不得?”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微微侧头,便看到一个短须簪发的男子,已经与他并立凭栏。 此人约莫中年样貌,面容沉静,有一种辽阔的气质。 目眺远方,自然如渊如海。 “怎么到处都有你?”于阙很不客气地问道:“齐国没有别人了吗?” “刮风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姜梦熊随口道。 “不请而来,是为贼。”于阙道。 姜梦熊淡笑以应:“破山门者,王师也。守穷寨者,山匪也。王师剿匪,还需要山贼来请吗?” 于阙冷声道:“自古王师皆出于中央。” 姜梦熊道:“如今东来了。” 于阙看着他,眼神带了些严厉:“你以为,下得了剑锋山,就天下皆可去?” 姜梦熊双手一摊,洒然道:“不妨试试。” 于阙的面容,一般人看不真切,但在姜梦熊眼中,自是无所遗漏。 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薄唇高鼻剑眉,岁月只流淌在眼神中,不曾在其它地方留下痕迹。 “你啊你。”于阙摇摇头,收去了剑拔弩张的气势,把视线落回巨象身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其实变了。”姜梦熊道。 “哦?”于阙问。 “我更强了。”姜梦熊淡淡地说。 文连牧如果在场,就一定能够明白过来。王夷吾那种欠揍的语气,到底是跟谁学的。 于阙愣了一会,笑了起来。对着那匍匐在地上的象国圣灵巨象,抬了抬下巴:“你就算再强,也不该吓唬小动物啊。瞧你把它吓成什么样了?” 有接近洞真实力的恐怖巨兽,在他于阙口中,也只是“小动物”而已。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朋友,被你们景国人追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你这份善心。”姜梦熊同样看向那名为颂善的巨象,嘴里的话却并不客气:“怎么,畜生能格外让你共情?” 他这一眼看过去,那小山般的象躯,立时开裂,鲜血狂涌! 颂善神智完备,根本不敢反抗,只能闷声受着。 这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挡在姜梦熊面前,隔断了他的视线。 于阙干干净净的手掌之中,发出隐隐的啸声。有狂风吼、怒海卷、惊雷动,而都渐渐湮于无声。 “这事情可与我无关。”于阙笑着说道:“你跟我撒气……不太合适吧?” 他一边跟姜梦熊说话,一边往巨象颂善那边传递了一道意念。 巨象得了支持,赶紧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开。虽然走起路来颇有地动山摇的架势,但每一步落下,竟然悄无声息,生怕惹得身后的强者不快。 姜梦熊倒也并不阻止,只是看着于阙道:“与你无关?挑衅我大齐的威严,居然都不需要你这个级别的存在点头……你们景国还真是了不起啊。” 于阙收回手掌,语气轻松地道:“千年之树,难免朽枝。万里之域,岂无腐土?景国是一个太古老的国家了,不可否认,在某些方面的确是迟钝了些。” “没有关系。错误的认知,总是需要时间和外力来纠正的。”姜梦熊淡声道:“我大齐不介意提供一点帮助。” “那你们可要更努力一点才行。”于阙笑道:“现在这种程度怎么够?” “很简单!”姜梦熊爽快地道:“你们说不够,我大齐就加码。一直加,一直加,加到你们说够了为止。” “你们有那么多筹码吗?”于阙转头看着他。 姜梦熊面带微笑:“不妨试试。” 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两遍,每一遍都是这么从容有底气。无敌的自信已经深入骨髓,不必张扬,但随处可见。 两位真君对视,像是一片海,撞上了另一片海。 毁天灭地的力量,就藏在静海中。 这座占地极广的、祭祀圣灵的万和庙,是毁是存,或许就在一念间。 于两位真君而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对视。 但对整个象国来说,或许就是一场命运的移转。 “你们想要什么?”于阙终于问道。 “齐国所求不多,唯‘公正’二字而已。”姜梦熊道:“第一,镜世台公开向我大齐天骄道歉,还其清誉,弥补其损失。第二,上古诛魔盟约既然在玉京山得不到公正的使用,那我大齐观星楼愿意供奉它。在人族大义上,我齐国从来不甘人后。” “这两个条件,一个比一个异想天开啊。”于阙语气淡漠地说道:“你知道这绝无可能。” 姜梦熊道:“我享受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过程。” 于阙有心讥讽几句,但又不得不承认,姜梦熊的确就是这样的人。 最终他说:“那我拭目以待。” “噢,忘了提醒你。”姜梦熊道:“这两个条件只限于现在。”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于阙咧了咧嘴:“那就看看星月原之战的结果吧。” “这几天我陪你在这里看。”姜梦熊从容地说道。 “倒也不必。”于阙道:“你要是有事,就去别处忙去。也大可放心,我不会下场欺负小孩子。” 姜梦熊只道:“我若走了,怎么显得出你们剑拔弩张的姿态?” 于阙对此避而不谈,只忽地问道:“赵玄阳是生是死?” 姜梦熊摇了摇头:“不知道。” “呵呵。”于阙笑了:“你们连一个结果也不敢给出来吗?” 姜梦熊很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拿什么给?姜望昏迷醒来,赵玄阳就不见了。你让他一个内府境的小孩子去哪里给你要答案?”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这件事情很奇怪啊,是不是你们景国内部出问题了?” “这个答案能不能说服靖天府,我不知道。”于阙完全不理会姜梦熊见缝插针的试探,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倒还是很轻松:“我便权当被说服了。” 姜梦熊只笑了笑—— “答案只有这一个。谁不满意,谁来找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万军阵前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8/78) 夹在象旭两国之间的星月原,向来是一块宝地。 世间最顶级的资源,当然是修行资源。 星月原是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之一,这种“最近”并不是距离上的意义,不是说此原地势最高、最接近天空……而是此地最容易与遥远星穹产生联系。 相对来说,在此建立星光圣楼,也比其它地方更容易。 现世或许还有其它地方,与遥远星穹联系更紧密……但想来不会比星月原更广阔。 齐景两国都视之为禁脔,彼此僵持不下,也不允许其它势力染指。 所以象旭虽近,不能在此地有一个据点。郑国虽然就在星月原北面不远,却也不能南进半步。 这就造成了此地一个特有的怪象—— 星月原上,只活跃着一些小势力。而它们赖以存活的基础,却是几个国家之间的特产交易过活。因为最直接的商贸通道星月原,并不对这些国家开放…… 齐景霸权,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当然,除开齐景两国有定期送修士来星月原竖星楼的习惯外,星月原南面的悬空寺,大和尚们也是会经常来此的。 此外星月原上的这些小势力,也未见得就真是无主的势力。 君不见大战一起,星月原上各势力,铺盖一卷,便入郑的入郑,入象的入象,入旭的入旭? 都跟回家一样自然。 真正事到临头才到处找落脚点的,反而是少数了…… 这亦是心照不宣的。 星月原的珍贵在于“星月”,它的美丽也正来源于此。 似乎伸手可摘星辰的夜晚,曾经编织了多少美梦。 这里的白天亦是天青云阔,四野苍茫…… 但现在,旌旗密布。 旌旗聚拢如重云,千军万马立于原野! 两座高达数十丈的将台,隔着人头攒动的战阵、兵煞涌动的战场,遥遥相峙。 西面将台上,为首的自是象国大柱国连敬之,正扶剑而立,眺望战场。一头身高三丈、体长四丈余的巨象,立在将台前,身披重甲,煞是威风。就连象鼻之上,都套着嵌着尖刺的皮甲。 东面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却是稳坐大椅,面无表情。 很多年了,连敬之和方宥,他们好像就一直是这样对峙着。听闻过彼此的名声,也无数次假想过彼此为对手,当然也有一些暗中的交锋,但真到了引军交战的时候,他们仍只是对峙着。 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战场,这不是他们的战争…… 真正的战场在将台之前,是在东西两座将台之间、囊括了几近半个星月原的辽阔战场。 或者更直接地说,是齐景两方势力年轻天骄统帅的近十万人。 看起来像是连敬之做了与方宥相同的决定,也拿出了五万主力,让景国阵营的年轻天骄统御…… 但两方主将的意志,怎么可能如此相同呢? 所以这仍是贯彻了齐景双方的意志。 撕开象旭纠纷的迷雾,洞穿连敬之与方宥对峙的假象。 这场战争的真相,就是两大霸主国的年轻天骄,统御象旭两国的军人,用这些军人的性命,锤炼自己、证明自己……对象旭两国来说,这何其残酷! 那些身在其中,不知真相,执兵贯甲以为自己是为国而争的军人,也实在不知是幸或不幸了。 真正的战争在前阵,两方势力的年轻天骄正在对峙。 而前阵之后的中军、护卫将台的兵马……其实都只是补充前线兵员的阵地。 这是这场战争怪异的地方,也是两位名将难堪的地方…… 当然,他们的难堪并不重要。哪怕他们是连敬之,是方宥。 霸主国的铁蹄之下,皆为蝼蚁。 齐国阵营有十营,以五千人为一营。这五千人里面,大约有一百名超凡修士,是所有军阵的核心,修为都在通天境之下。旭国军队,哪怕是主力,也就只是如此了…… 十营分为两骑八步,两支骑军由鲍伯昭和朝宇分领,倒也不知他们是怎样“说服”谢宝树的。 总之谢宝树也同内府境的“弟弟们”一样,领的是步营。 时间很紧张,兵马也都出自旭国,以往并不熟悉,故而用的都是旭国军队常用的阵图。 骑营阵图曰“锋矢”,步营阵图曰“鱼鳞”,都是攻击型阵图。 无论是算得上军中宿将的朝宇、又或自小长在军中的王夷吾、出身名将世家的李龙川和重玄胜,都没有试图改造军阵。 这恰恰是知兵的表现。在真正的战场上,“稳定”可能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羡暂代未至的姜望领军,军阵就在重玄胜的军阵旁边。 “这大战一触即发,姜青羊何时能至?”他忍不住传声问道。 “已在路上了。”重玄胜不急不缓地道:“你便领军先杀一阵,于你而言也是个机会。” 他身在战场,根本没法第一时间联系上姜望,不过他已经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天府城的太虚角楼,进入太虚幻境通知姜望。 想来姜望应该是已经在路上了。 林羡按刀前视,不再言语。重玄胜说得对,能够独自在星月原领军,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他担心的只是姜望来得太晚,对军队并不熟悉,以至于无法发挥战阵优势。 像这种正面大战,拼的就是全方位的力量。 风吹旌旗,十万人无声。 与齐国阵营相对的景国阵营那边,是分了二十队,两两一合,正与这边一营相等。 双方在星月原上拉开架势,各列军阵。 旌旗飘扬中,兵煞涌动。 只等一个冲锋的号角响起,便要开始最惨烈的厮杀。 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 鲍伯昭最先扭头,而后才是朝宇、谢宝树、王夷吾…… 他们惊异地看到,在正北方向,有两个一前一后的身影,正自北而南,高速驰来,向战场靠近! 什么人竟然横穿战场? 得了失心疯不成? 景齐两大阵营挥军交锋,也有人敢擅闯吗? 若是在大战方酣之时,来路不明的闯入者第一时间就会被双方绞杀。 但恰恰此刻正是大战将发未发之际。 是以这分属齐景阵营的前阵十万大军,以及身在大军中的列国天骄。 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直线飞来、迫近,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当先一人,是个女子。脸带无面面具,只以薄衣遮身,无尽春光难掩尽,泄露不止三分。 飞在后面的,却青衫仗剑,昂然自信,身姿潇洒,脚踏青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剑仙人驾临 燕子的心情是木然的。 她已经动用了足足八件“珍藏”,几乎用尽了一切所能想到的办法,却根本没能甩开那杀星半点距离。 贯穿星月原非她所愿,而是确实被逼得无路可逃。 她知道星月原有大战。 本想着到了星月原之后,或许能够借助战争兵煞,隔绝姜望的追踪之术。然后再动用秘法逃脱。 没想到一进星月原,那姓姜的杀星,竟似吃了春药般,愈发生龙活虎了。 逼得她连个转向的机会都没有。 而就这样一头扎进了战场中,在数以十万计的目光注视下直飞…… 身为恶名昭彰的人魔,她往左飞也不是,往右飞也不是。 相信无论哪边阵营,都不介意顺手宰了她。 因而只能踩着一条所谓的中界线,在对峙的两军中,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她多希望没人看得到她,就让她从这处战场安静飞走。 可视线的重量有万钧! “这两人是谁?”景国天骄裴鸿九忍不住问道。 他是景国名门裴家的公子,论出身论天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其伯父正是杀灾军统帅裴星河。 黄河之会上景国连弃内府场、外楼场,他这样的内府境天骄,索性便没去观河台。 离他不远的王坤顺嘴答道:“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揭面人魔……和姜望!” 与样貌英俊的裴鸿九相比,王坤长相相对平庸,但看起来很敦厚可靠,是那种不太会让人戒备的长相。 王坤有在镜世台任职,因而他的消息是很可靠的。 裴鸿九不由得提高了注意。 姜望在追杀揭面人魔! 断魂峡中以一敌四,独斗四大外楼境人魔,杀其三逐其一,这一下再没人怀疑。 哪怕是在对姜望战绩最不信任的景国阵营里,那些天骄们也无法在此刻欺骗自己的眼睛。 至于齐国阵营这边,则更不必说。普通人或许有不认得姜望的,越是天骄却越是把姜望的样子记得清楚。 身为同一代的天骄,姜望已是避不开的名字。 但碍于现在正在两军对峙阶段,没人敢妄动。 就连重玄胜、李龙川、晏抚他们,都没有出手助阵的想法,因为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下,一动就可能引爆整个战场。到时候被卷在战场核心位置的姜望,很难保障安全。 当然,信任姜望的实力,则是更重要的原因。 燕子的心情木然,姜望其实也很懵。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速杀燕子。 但揭面人魔之名并无半点水分,各种诡异的神通之能,叫人防不胜防。 燕子虽然正面攻杀不如他,逃起命来却是机巧百出。 平步青云仙术的长处在于机巧灵便,在长途跋涉上不算突出,且燕子毕竟还高出一个境界。 若非善福青云储备充足,早就被甩下了不知多少次。 仗着平步青云不怎么消耗道元,才能一路紧咬着,追杀至此。 燕子一头扎进了星月原,他当然更不会嫌弃这个“老地方”。 仗着对星月原的熟悉,和这与炙火骨莲交流着的、无处不在的星力,他越追越近。 虽然重玄胜手下的人并没有找到他,太虚幻境里的信件他也没有来得及阅读。 但他当然知道星月原上正起大战。 不过星月原如此广阔,想来他和揭面人魔,不过沧海两粟,应该掀不起什么波澜来。他在星月原一边积蓄星光,一边追杀揭面人魔,杀死这第五人魔之后,正好看看要不要加入星月原战场,兴许还能作为一着神来之手,锁定大战胜局呢…… 计划得很完美,但变化得很诡谲。 从两军对垒的中界横飞而过,是他断没有想过的。 但燕子往这边跑,他总不能放过。 姜望早已能感受视线的重量,这近十万道视线落下,让他足够强大的神魂都运转不过来,不得已暂时切断了对他人视线的感知。 此情此景,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 人一过万,便是无边无际。 近十万大军各布军阵,或如锋矢,或似大鱼。顶盔掼甲,兵戈林立,煞气冲天,搅得两边云层都在翻滚,天空都仿佛低了半截! 偏偏他追着揭面人魔,就在唯一平静的这条线上疾飞…… 真是……刺激。 一如行走在刀尖。 燕子或许希望这一段路快点过去,但姜望已再不打算再追逐下去。 他不习惯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未知,寄托在两边战场都没人捣乱之上。 诚然人魔是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他追杀人魔绝不该被阻挠。这几乎是一种公序良俗……但景国阵营那边若是有谁偷偷给他一下,也未必能被看得出来。 炙火骨莲不断吸收着逸散的星力,白天远不如夜晚来得有效率,在兵煞的压制下尤其如此。 但一路追逐至此,总算也有了些积累。 姜望长声而啸:“人魔恶贯满盈,今当受诛矣!” 此声震彻星月原,叫在者皆闻。 谁在此时干扰他,就是与人魔为伍。 而姜望轻轻一拧长剑,将所有的星力都贯入。 五府轰隆隆运转。 立时五府同耀,神通之光俱现! 眸照不朽之光,身绕流火,霜披飘扬,长剑鼓荡星光。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中,剑仙人驾临星月原! 秘藏星火、追风、风门、披锋,齐开! 疾飞在前的燕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猛然回身。 声极狞然——“你逼我太甚!” 手往面上一撕,撕出一张血淋淋的脸! 这位极其在乎自身女性魅力的人魔,在生死关头终于不再顾忌。 她身上的薄衣直接被撞破,一双灰色蝠翅从她的后脊钻了出来,直接展开。 蝙蝠般的翅膀上,有着形如鬼面的纹路。 令只瞧一眼,便觉烦恶。 黑色的鬼雾伴身而现,其间似乎藏着无穷恶鬼,顿时哭嚎连连。 其实郑肥、李瘦、燕子,真实实力在伯仲之间。只是郑肥李瘦更招摇,所以才排在前面。 如此恐怖的一面,足证她揭面人魔的实力。 甚至于让人有些担心姜望。 如此人魔,岂内府修士可杀? 但这担心显然是多余了。 因为那一剑。 那在剑仙人状态下的绝巅一剑。 人们已经听过很多次观河台上剑仙人破阎罗天子的传说,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幸亲见这一剑。 当它出现在你眼前。 像是一位仙人,推倒了撑天之峰,并以之为剑,剑撞人间! 揭面人魔尖声嘶叫,背后的鬼面蝠翼露出狞然表情…… 但全都无济于事。 但闻鬼哭消。 但见鬼雾灭。 于是蝠翅断裂、血面崩解。 燕子方才还强大到恐怖的生命气息,瞬间便跌落谷底。 是为—— 万军阵前斩人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穹之上倾剑海 且说姜望以倾山一剑,剑撞人间,将燕子绕身的鬼雾全部摧散,破血面、断蝠翅,势如摧枯拉朽。 这一剑的锋芒,辉耀于万军阵前。 齐景双方阵营十万大军,瞧得清清楚楚。 此一剑东西分界,纵贯南北,当场灭杀在外楼境中也绝对能算得上强者的人魔。 众皆骇然。 齐国阵营这边。人们终于更直观地理解了林羡所说的,那所谓“亘古未有的最强内府战力”。明白何为超越了想象的内府极限。 今日杀揭面便如此,彼日杀万恶、削肉、砍头时,又当是何等风姿? 林羡能亲见那一战,真是十足幸运! 谢宝树面上并无表情,但心里酸溜溜的,很是难受。虽然早在临淄的时候,叔父谢淮安就一再督促他,早日与姜望和解,但他心中自有傲气,还有许多委屈。心仪的温汀兰与晏抚定了亲,他顺带手地去欺负一下姜望,结果反被欺负了好几回…… 躺在太医院里,被找上门来问候。堵在大街上,被贴脸嘲讽…… 他堂堂一个外楼境天骄,名不如姜望,爵不如姜望,官不如姜望……因此原因种种。对姜望一肚子气,却不能放肆动手。 真是怄气都怄了七八斤! 这次来星月原,也是正式建功求爵来了。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他大功到手、名爵加身,哪次再于临淄大街遇上姜望,便当街挑衅,给他一顿暴揍,打得个满城风雨…… 叫世人知晓。临淄还有他谢宝树! 可今日却骤然发现……好像真动起手来,也未必能赢。 实在是憋得慌。 憋得浑身痒痒。 却只可按捺。 景国阵营中,一个腰间挂着青葫芦的年轻天骄道:“大战若起,必要先杀此人!” 这声音同时在几位天骄的耳边响起。 说这句话的人,是那位“须以桃花佐青梅”、向以风流闻名的徐三。 他纯粹是从战争胜负的角度考虑问题,姜望这种具有无敌之姿的天骄,在局部战场上太容易制造优势。若不尽早将其解决,这种天骄之争的变数很难把握。 在镜世台挂职的王坤立即回应道:“徐兄说得有理,两军合战,先杀这名头最大的姜青羊,正是斩旗夺势也!” 星月原上斩落的这一剑,掀起的涟漪不仅仅是在前军。 哪怕远在星月原两端的东西两座将台,也无法忽视这璀璨的一剑。 虽是内府之力,却已见绝世之姿。 “你看到了吗?”象国大柱国连敬之问道。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是他的女儿连玉婵,也是象国年轻一辈最具天资的修士。如今只挂了一个亲兵的职务,守在将台。 连敬之此次带着她,便只是让她观察罢了。 “看到了。”有着一张瓜子脸、面容非常精致的连玉婵说道。 又补充了一句:“看得很清楚。” 她长得像是画中人,但顶盔掼甲,也自见杀气冷冽。 连敬之淡声道:“你什么时候能够刺出这一剑,我便可以安心卸甲了。” 连玉婵微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腰悬双剑……双剑皆作鸣。 东西遥对,各有波澜。 在东侧点将台之上,统掌旭国兵马的方宥,忍不住上身微倾:“这就是姜望吗?” “这就是姜望。”西渡夫人声音冷淡地说道:“有此实力,当享大名。我容国年轻人,竟没一个能及得上的。” “他已是公认的古今第一内府了,对手不会再局限于同代。”方宥摇摇头,饶有深意地道:“恐怕要不了几年,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和他比了。” “你说的几年……”西渡夫人话说到一半,猛然转头,看向战场前阵,面带骇然! 方宥也是骤然失色。 他们都感知到了,一种恐怖的力量……降临了! 就在齐景两大阵营天骄对峙的位置,在姜望一剑斩去揭面人魔生机的地方…… 那一条清晰的所谓界线上。 血面崩解、蝠翅断裂,整个肉身都开始萎缩的揭面人魔…… 在她心口的位置,有一颗银白色的弹丸,忽然跃将出来。 霎时间银芒暴耀,强光万道! 所有注视着此处的人,全都被刺了一下狠的,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有不少士卒,甚至双眸流血。 而在超凡修士的眼中,这颗银白色弹丸腾跃而起,就在骤放的强光之中,化成一条银色神龙,在地上一绕,便卷起揭面人魔,直冲天穹! 最终只看得到一道银白色的亮芒,耀于天际。是高穹最亮,甚至压过日光,而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不。 那银白色亮芒又逐渐清晰,又越来越近。 先赴高天,又自天穹折返! 直到……在人们的视线里,那亮芒已经清晰到可以看见具体形象—— 那是一支已然成型的无柄长剑,剑尖朝下,正正对着姜望的方向……坠落。 长空之上有剑鸣。 竟似九天动雷霆。 亮白色的剑光飙飞,以那支飞来的长剑为中心,在整个天空蔓延开来。 瞧来如银电乱舞。 天穹是一张可以肆意涂抹的纸,剑气是跃动着的、永不止歇的书痕。 剑气勃发,似漫天布电网。 在恐怖的尖啸声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张扬。 于是形成了剑光之海。 天穹之上倾剑海。 就此落人间! 亮白色的剑光之海占据了天空,毫不留情地倾下。 十万大军对峙产生的兵煞,都被压低了数丈! 只有无穷无尽的剑光在坠落。 就像是…… 天塌了! 天塌掉了,整个天穹压了下来。 天空开了一个口子,这剑海便像是天河之水,以姜望为中心倾倒!也顺带着,覆盖了这接近十万人的战场。 是什么样的强者,不发一言,便落下此杀着? 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余北斗所讲述过的,第一人魔燕春回。 即使是当世最强真人之列的余北斗,真正面对燕春回的飞剑,也只能借命血复生。何况他姜望?! 他杀死砍头人魔的时候,燕春回不曾出手。杀死万恶人魔、削肉人魔的时候,燕春回也不曾出手。 想来第一人魔的视线,并不落在这些排名靠后的人魔身上。 所以他才只身来追杀揭面。 不料戳到了马蜂窝! 只能说时也运也,命运有时候就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这是一幕怎样的奇景? 从天空倾倒剑海,亮白色的剑光似浪似潮,如瀑布倒挂。 “疑是银河落九天!” 谁在为此事? 难道不是天神? 这是如此恐怖的一剑! 方才姜望的绝巅倾山一剑,在这片剑海之下,便如一根水草般,柔软无力。 相形而见孱弱。 凡身在此处战场,目之所及,皆是剑气之海,无处可逃。 无论是哪国的天骄,无论是哪国的军人。 在这样的剑海之下,都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这是怎么也不可能抹平的差距,是怎么也不可能逾越的天堑。 天堑谁能填? 天塌之时,谁能不死? 生死关头,谁能无惧? 此刻姜望虚立半空,刚刚斩破了揭面人魔,还没来得及收拾心情,便遭遇了这一剑。 他虽然披风浴火,五府同耀,但也跟被这片剑海覆盖的所有人一样,完全没有应对的力量。 海倾之下,蝼蚁无当。 成千也无当,上万也无当,十万也仍只是蝼蚁! 无可当之! 当者必死! 但姜望往上。 他一句话都不说,他只是提剑往上。向着那片剑光之海,孤独地前进。 这是生死关头,他唯一的选择。 他从来不会有别的选择! 身后的霜披猎猎,绕身的烈焰招摇,眸中不朽的赤金之光,仿佛凝固成了神塑。 青云一朵一朵地散去,五团炽亮的光源,嵌在他的身躯上。 他知道逃不掉,但他不等死。 如果死亡是固定的结局,如果真的面对的是天倾。他也要叫这倾倒之“天”……看到他的剑! 姜望腾身在空中,是一个大写的“人”。 人字立于天地间。 长相思颤鸣不已。 他向天空刺出了一剑! 只身独剑迎剑海。 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向着无法匹敌的力量冲锋。 这是一个内府修士,勇敢地挑战天塌之威。 在万马齐喑的战场之上。 在十万大军的缄默之中。 独他反冲高穹,如此坚决,如此耀眼。 这一幕在十年百年后,都不会被在场的人忘却了。 无望之际仍纵剑者,是世间真英雄。 猛然间一声怒吼,响彻天地:“姜青羊!你欲何往?重玄胜与你同赴!” 在齐国阵营的军阵中,一个肥大的身躯蓦然膨胀起来,化作一个足有十五六丈的巨人,动天摇地,咆声如雷。一步跃上高空,直冲那片剑海。 这一片剑海出现得太过偶然,又表现得太过强大。 狭路面对生死,骤见天塌之威……这是智计无法跨越的实力天堑。 此时能够利用到的一切,都无法应对这片剑气之海。 重玄胜是绝顶的聪明,所以更明白事不可为。 索性放弃一切思考,将选择交给自己本心的冲动,现出法天象地,拔升天穹。 姜望赴死,吾亦赴死也! 一个黑甲身影,手提重剑,一声不吭地跟在他旁边。 从来重玄胜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不问因由,不管生死。 若斩高山,便斩高山,若斩剑海,便斩剑海。 哪怕无济于事,哪怕……尸骨无存。 与重玄胜在一起! “全军结阵!听我号令!就近以箭落之处集结!”额缠玉带的李龙川将手一翻,丘山弓已经拉开满月,弓弦一动,十支羽箭疾飞而出,分别落在十个不同的位置,恰恰对应齐方这边的十营。 “我当携诸君奋死!”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统合军阵之力,行那殊死一搏。 以摧城侯之后的名誉为证! 几乎所有齐方阵营的天骄,都放弃了对军阵的把握,而全部交给李龙川来统合。 “世人皆知石门李!” 此句从来不是空谈! 而晏抚并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即使是在这兵凶战危的战场上,依然是那温和恬淡的贵公子模样。 只是左手一甩,便有八尊四翅墨武士提刀腾空。右手一抓,已经是满满一把符篆。 抽空还丢了一只储物匣到旁边的蔺劫手里,只留下一句“随便用”,便已飞上高空。 弋国天骄蔺劫愣了一下,被这一匣满满的符篆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可手上不知为什么,已经握住了长刀,人也情不自禁地往天空飞去。 学过无数法家条令,没有一条,能够解释他此刻的冲动。 或许将死之人,必有蠢行? 有一个声音,很不好听地响起—— “何能让小弟辈专美!” 但见朔方伯长子鲍伯昭虚立半空,竖指一抹眉心,立时张开“天目”! 天目有两睁。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为天罚。 自那眉心竖眸中,一道神光直冲天穹,是为“天罚”照剑海! 天罚当然不可能洞穿如此恐怖的剑气之海,可他鲍伯昭,如何能让一众弟弟辈的天骄死在他前面? 传回临淄去,也不知那个惯会恶心人的弟弟会怎么嘲笑! 重玄遵瞧不上这处战场,他鲍伯昭来此,当为东域年轻天骄之表率! 比姜望已是慢了一步,不可再比别人慢。 军旅出身的朝宇更是干脆,马尾一甩,如刀锋划弧。人已腾空而起,赤眸青面的将鬼跃于前方,锋锐绝伦的长刀藏于身后…… 她面朝剑海而冲锋,只待出刀时,将这贼天开一线! 同样是外楼境的天骄,谢宝树更是摇动如椽巨笔,披散乱发,高唱狂歌—— “天不绝我人间苦,此苦也该叫天知!” 事到临头,怎么还可以被姓姜抢占风头!? 他以明镜驭狂歌,施展最强之道术。摇动巨笔,自下而上,一笔划天,直面那剑海…… 要自己书写结局! 无人愿意落人后。 尤其是雷占乾这等张狂的性子。 实力输给姜望,修为输给姜望,难道勇气也能再输? 生死关头,谁不敢出一拳! 于是一拳涌雷海,以雷电之海冲撞那剑气之海。 虽差距之大,如水泊对汪洋。 但他的拳势大气磅礴,未有半分软弱。 九天雷衍决,以雷罚代天罚。完全掌控雷界之术后,他这一拳,才是真正的……“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林羡、田常、文连牧……甚至高哲。 所有齐国阵营的天骄,在骤临的生死关头,在姜青羊独剑反冲的身影后,全都被激发出了血性,接连冲上高空。 无一迟疑者,无一退缩者。 想来战场建功,想与景国天骄相争,多少也有一分心气在。 于是…… 列国天骄撞剑海! 蚍蜉竖臂敢撑天! 在所有紧随姜望之后冲锋的天骄里。 独王夷吾最是嚣张。 他握拳对着那剑海,连剑主的面目都看不到,不知其人是谁。但一拳轰出,兵煞沸腾于半空,凝现兵马之数难计,甲叶刀纹无不具体…… 而后千军万马赴青天! 独一人而成万军。 口中只道:“今日如不死,来日必杀汝!” 能施展出此等天塌之威的一剑,能够直接以剑气之海倾倒人间,必然是立于超凡绝巅上的存在。 天骄们虽然奋勇冲杀,但人人皆只为拼死。 独他王夷吾,竟对着这片剑海之后的强者,放此狂言! 真真嚣狂到了极致。 与齐国阵营这边的天骄表现不同。 在景国阵营那边,那亮白色的剑芒甫一回转,便有一道冷静的声音传入各天骄之耳——“现在听我号令。” 当那剑气之海倾流而下。 那声音也几乎同时说道:“此真君之力,不必逞勇,于帅就在万和庙,须臾能至此。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拖延时间!” “各部听令!就走昨晚预演的阵法,徐三引军赴乾五位,王坤引军至兑四位,裴鸿九引军……” 却是顷刻之间,把所有人的位置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无一缺漏。 整个战场的形势,近五万人的军队,好像全在此人心中。 且他的命令一出,无一人有异议。 因为此时说话的人,乃是景国现在公认的最强外楼,出身蓬莱岛的陈算! 随着他的指挥,景国这二十队人迅速行动起来,每一队都奔往指定的位置,顷刻便结成了一个简单稳固的防御大阵。 以此五万人之合力,希冀能在剑海倾落下,多存留一息。 哪怕多争取一息的时间,也很有可能是生死的分野。 九天之上倾落剑气之海,这些年轻的天骄,无分阵营、国别,无一放弃,可以说都展现出了天骄应有的风姿。 然而无论是齐国阵营天骄选择的进攻,还是景国阵营天骄选择的防御…… 面对这磅礴浩瀚的剑海,在事实上是同样的无力! 千人是蝼蚁,万人是蝼蚁。 等死是蝼蚁,挣扎又如何不是蝼蚁? 是谓迎也死,避也死,逃也死,战也死。 唯真君可制真君,衍道之下皆飞尘! 那万里剑气之海,怒吼奔涌不息,亮白色的剑气如天河波涛,彷似自那九天之上,倾落人间。 眼看得这“天河”便要将蝼蚁们“浇灭”。 尤其提剑在最前的姜望,几乎只相距剑海不到百丈,瞬息可赴。 忽有一个身影,立在所有人之前。 短须,簪发,一件看不出材质的武服。 并不算特别高大,但立在高空,岿然如撑天之柱。 那剑海压下来的狂风,竟然掀不动他的衣角! 身后是冲锋而来的一众天骄,身前是咆哮倾落的剑气之海。 他的声音平淡,但有无尽威严,暗涌其间:“今日得见我东域天骄奋武。吾心甚慰。当以此拳,为汝等助威!” 于是一拳轰天。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人当然只能是大齐军神姜梦熊! 他的拳头简简单单,拳峰错落有致,起伏分明。 上举如腾龙,像一座巍峨高山,在苍茫大地之上,拔地脉而奋起!昂然有撞天门之势。 拳方动,恐怖的拳风就已经先一步席卷长空,万里流云皆往上抬! 呼啸的拳风迅速扩张,绵延如山脉,迎向了……半边剑海。 以姜望为界线,在齐国阵营范围内的天空,都被姜梦熊的这只拳头撑起。 而景国阵营那边,剑气之海依然倾落…… “唉……你这也太小气了!” 在无奈的叹息声中,身穿两仪武服的于阙骤然现身,反手便拔剑! 他话说得很随意,现身的姿态很随意,拔剑的姿势也很随意。 但一道剑光立时冲天而起,演化成长虹一道,横贯天空!剑气继续飙飞,又升腾成剑气之云,层云朵朵相连,举剑气成云海,而云海往天奔! 这片云海……牢牢抵住了倾落下来的另一半剑气海洋。 仍是以姜望为分野,那直面磅礴剑气海洋的,半边是姜梦熊,半边是于阙。 姜梦熊故意控制力量,只精准地挡住半边剑气海洋,其实比一拳面对全部的剑气海洋要更费劲、更花功夫。但他明显乐此不疲,宁可多耗力,也绝不给于阙闲坐看戏的机会。 谁的人,谁自己管! 此时见得于阙终于出手,他的拳头才猛然往上一进。 仰头望着那剑气海洋,怒声喝道:“敢对我大齐天骄出手,燕春回,你今日是来找死吗?!” 轰!!! 拳风山脉撞上了剑气海。 整个天地都黯淡了! 那场景,就像是天地已相合,混沌忽重归。 至少在这星月原上,有末世降临的感觉! 无法形容,无法描述。 恐怖的力量席卷了一切,也包括人们的感知。 直到—— 轰! 再听得这一声天鼓般的巨响。 短暂的黯淡被撕裂。 人们于是看到,整个亮白色的、汹涌澎湃的剑气海洋,竟然肉眼可见的,往上移了几段距离…… 塌下来的“天”,被打回去了! 这就是衍道真君姜梦熊,这就是姜梦熊的拳头! 谁能不动容? “……你是谁?” 一个苍老的声音落了下来。 “燕春回……又是谁?” 这两个问题接连落下。 像是一个没睡醒的老人,痴痴的呓语。 那覆笼天空的剑气海洋,忽然间消散一空。 好像那神话般的天塌下来、天河倒灌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天清云澈,万里平和。 人们再极目远眺,只看到一道银白色的光点,在空中一闪,便已经消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凌于傲者,而卑于谦者 第一人魔燕春回忽然现身,一言不发便落下一剑,直接覆盖近十万大军的战场。与姜梦熊对上一合后,又忽然离去,简直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对霸主国的威慑都并不在乎,那么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规则可以约束他。 而大齐军神姜梦熊和景八甲之首的于阙,好像也都没有要追赶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 于阙忽然大笑,笑得肩膀耸动。 他的剑分黑白两色,从剑脊处分开,一边漆黑如墨,一边洁白如雪。 剑格亦是一块太极图,白底的一面偏向黑色剑刃,黑底的一面偏向白色剑刃。 整支剑给人一种包容一切又了断阴阳的复杂感觉。 被他随手还入鞘中,便不复见。 他看着姜梦熊,笑声久久不歇:“哈哈哈……你在那里一拳轰天,口吐狂言。别人只问……你是谁?哈哈哈哈……” “他忘了我,只能说明他的路走错了。”姜梦熊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是不是该让开了?这场战争还没结束。” “当然,当然。这是年轻人的回合。”于阙笑了笑,什么交代都没有,便一步消失。 姜梦熊亦是踏前一步,消失在空中,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双方都表现得对本国天骄十分有信心,也算是把握了高阶战力不干扰此次战争的尺度。 两位现世真君于此对话,整个星月原,所有人都只能旁听。 当他们离去之后,人们仿佛才可以自主。 但是…… 经历了刚刚天翻地覆、险见生死的一幕,再让两方阵营天骄立刻回到对峙的情绪中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景国天骄们以小阵连环衔接,结成大的防御军阵。 齐国天骄们都跟在姜望身后冲在天空,军队则临时被李龙川以羽箭引导,结成一阵。 两边天骄一下一上,彼此对视……实在是都没有了战意。 就像是两只蚂蚁,本来气势汹汹对峙着,正要殊死搏斗。 也的确有着殊死一搏的意志。 但忽然一个人走了过来,一脚踩下,两只蚂蚁就都险死还生…… 那人虽然走远了,蚂蚁却也一时间余悸难消。 双方互相看着,诡异的气氛持续了一阵…… 铛!铛!铛! 东西两侧的点将台,同时有钲声响起。 以槌击钲,是为鸣金,乃是收兵之音。 大概连敬之和方宥,也都清楚军心,知道今日难以为战了。甚至于说,他们大概也有类似的心情…… 在燕春回、于阙、姜梦熊这样的衍道强者面前,象国的大柱国和旭国的兵马大元帅,与这星月原上的任意一小卒,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边天骄各自整理队伍归营,其间都没有说什么话。 今日这一番遭遇实在叫人心情复杂,连诸如“明日必破汝阵”、“当摘你狗头”之类的狠话,都没有人放。 当然……落向姜望的视线,一直没有少过。 他先是万军阵前斩人魔,后是第一个反冲天倾剑海,实在是耀眼夺目,令人无法忽视, “青羊!” 收回法天象地神通的重玄胜,大手一招,甚至于动用了重玄之力:“快过来!” 姜望退出了剑仙人之态,还剑于鞘中,顺着这股引力,轻飘飘落在他身边。有些好笑地说道:“你这重玄之力,强度太不够了,回头咱们得加练啊。” 重玄胜听若未闻,加练是肯定要的,但是绝对没有“们”。 此刻左边重甲十四,右边天府姜青羊,他居中带路,大摇大摆地往齐方军营走,颇有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架势,实在是气派。 李龙川翻手收了丘山弓,飞身过来,轻笑道:“我们的青史第一内府,怎么越长越英俊了呢?” “啊哈哈。”姜望保持着谦虚的品质:“那也要看跟谁比嘛。” 十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相比昨天的我!”姜望赶紧解释。 晏抚则把手里的控制机关交给蔺劫,示意他将那八尊墨武士收好,同时递上去一把没来得及用的符篆,叫他一并归置。 这些价值难以估量的东西,简直是一堆明晃晃的元石。 他却因为嫌麻烦。随手给了蔺劫收拾,好像丝毫不担心对方贪墨……明明也是这两天才混熟! 倒也不是轻信什么的……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富有。 换做是姜望,必定亲力亲为,收拾得连一张碎纸都不给别人留,更别说有什么贪墨的机会…… 把东西留在身后了,人则一身轻松地向着姜望走来,笑眼温和:“怎么样?这趟出远门,花销了多少元石?” 姜望这才想起来,狗大……哦不,晏贤兄承诺负责他这一趟出国的所有开销来着。 “别着急。”他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这位贤兄:“我这不是还没回去了么?” 之后在星月原兴许还有花销呢,机智如他姜青羊,当然不能吃这几天的亏。 众人皆笑。 重玄胜又冲林羡招了招手,对姜望道:“给你介绍个人。” 姜望早就察觉到,除了几个朋友之外,还有几道落在身上的目光,格外热烈。 一个是正在帮晏贤兄收拾东西的副将,尚不知是谁。 另一个就是林羡了。 他面上带笑地看过去。 “我是您的副将。”林羡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姜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温和地笑了:“再次见面的感觉很好,我对战局不太了解,接下来几天共事,希望你多担待。” “没有没有。”林羡连连摆手:“我跟在您身边学习。” “咱们这边前军分了十营,你有一营主将的位置。因为那时候你还没来战场呢,我就让林羡先帮你代掌了……”重玄胜在一旁解释道:“你俩应该熟?” 姜望尚不知对方旁观了自己打破传说之战,笑了笑:“我对林兄印象深刻。” 林羡忙道:“哪里担得起青羊子一念!” 这时高哲远远走来,脸上挂着笑,招呼道:“姜兄!好久不见!” 姜望也微笑点头:“高兄。” 重玄胜伸手把他一拉,止住了他如往常般的客气礼貌。但总算是留了一点情面,没有直接说些什么不要搭理阿猫阿狗之类的话。 高哲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姜望向重玄胜投去疑问的眼神,重玄胜只道:“回营再说。” 包括鲍伯昭、朝宇……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全来主动和姜望打了招呼。 哪怕是谢宝树,也绷着脸说了句“欢迎入阵”。便是雷占乾,也闷闷地说了些什么“十一皇子叫我传达问候”之类的话。纵然是王夷吾,也抬着下巴过来说了一句“期待你更多表现”…… 姜望不太适应这些场面,但也很有礼貌地一一回应,不曾对谁倨傲。 他从来是凌于傲者,而卑于谦者。在低谷时如此,在巅峰时亦如此。 终于收拢了墨武士的蔺劫,追上队伍,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晏抚后,赶紧跳到姜望面前来,笑容满面:“姜爵爷,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风采更胜传说!我是弋国蔺劫,您可以叫我小蔺,也可以叫我小劫!” “蔺兄,你好你好……” 姜望就这样一路被簇拥着,往大军驻扎的营地走去。 后来行军志有载—— “……三军有闻姜青羊至者,争相往睹,莫不切急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殊荣 夜晚在军帐中一番长谈,姜望才知道重玄胜何以与高哲割席。 对于高哲,他其实没有什么情绪。早先还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就不是特别合得来。有些最根本的东西无法掩饰,比如高哲一直对晏抚隐隐流露的嫉妒…… 只是后来大约这嫉妒移转到了他姜望身上。 既然重玄胜做出了决定,那就如此处理便是,割席也就割席了。 更别说重玄胜对齐国政治环境的把握、对人心的了解,也远远在他之上。跟着胜哥做选择,很少有行差踏错的时候。 有人总以为只有长袖善舞才叫交际手段,殊不知脾气亦是人际交往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对谁发脾气,什么情况下发脾气,怎么发脾气,是一个大学问。 重玄胜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姜望并没有收到自己的通知,而是机缘巧合下撞进了星月原里,赶上这场大战。 不由得撇了撇嘴:“还以为你是故意驱人魔来阵前扬名呢,但是想想你也不太像是能想出这一茬的人……果然只是个巧合!” 姜望瞥着他,眼神有些危险的意味:“你好像不怎么尊重古往今来第一内府。” “嗐!”重玄胜亲昵地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是夸你淳朴厚道、谦虚内敛呢!做不出那种张扬的事!” 十四就在旁边,姜望姑且给这胖子留几分面子,并不过多计较。 只笑了笑:“是吗?我觉得你也挺淳朴厚道的!” “那是!”重玄胜大言不惭:“要不然咱俩怎么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呢?这叫人以群分,淳朴的跟淳朴的对上眼了!” 姜望有心说一句,要跟你对上眼可不容易。但想了想这么长时间没见,还是保留几分温暖为好。顺着且夸了一句:“重玄公子义薄云天,那谁人不知?” 重玄胜咧嘴笑道:“低调,低调,本公子不喜张扬。不像那些个脸长的、爱穿白衣的。” “对了,淳朴兄。”姜望看着他,似笑非笑:“我听说我放在封地里的那个无双天品盖世护身符,有人赔钱给我了?” 一般人肯定下意识地就问“听谁说的”,恨不得马上找告密者算账,把自己暴露得干干净净。 但重玄胖何许人也? 很是自然地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你的护身符出了意外……我帮你把赔偿要回来了!” 说罢,郑重其事地摸出一个刀钱来,放到了姜望手上。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刀钱,又看了看重玄胜,又看了看刀钱。 “怎么了?”重玄胜一脸迷茫地问道:“你不是花一个刀钱买的吗?” 姜望一时竟无言以对。 索性扬长避短,很有礼貌地看向十四:“十四姑娘,今夜良辰美景,要不然你出去赏个月吧……” …… 十四终是没能赏成月。 因为此时身在星月原,明日仍有大战,几乎每位天骄都在抓紧时间熟悉军队、了解战场、修正目标…… 也就重玄胜心大,还拉着姜望聊了半宿。 从重玄胜的军帐里出来,姜望便自去寻自己的第十营。 营地里绝大部分士卒都是普通人,只懂一些简单的军中武技。除了守夜的队伍外,大都已经入睡了, 林羡带着两个人,很是尽责地在巡营。 姜望来到营中的时候,他正在跟一个守夜的士卒聊天。 平日里对手下士卒嘘寒问暖,战争时才能得到士卒殊死卖命……这大约是名将必备的素质。在这一点上来说,林羡做得还不错。 远远见到姜望,他便赶紧迎了过来,很尊敬地道:“姜大人。” 姜望这时候已经知道,他独斗四大人魔的时候,林羡就在边上观战。也知道了林羡是如何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说什么“愿为门下走狗”之类的话,俨然是自己的狂热追随者…… 难免有些心情微妙。 “林将军辛苦了。我与重玄兄聊了太久,耽误了时间,倒叫你一个人在这受累。” “这是分内之事,末将不觉辛苦。”林羡的态度很是谦卑:“将军这会儿有空吗?末将向您汇报一下咱们营的具体情况。” “正要跟林将军请教……”姜望道:“咱们营中说。” 进了主将营帐,双方落座,林羡一点工夫也不耽误,立即便道:“咱们营共有五千人,全都是血气充盈的好汉子,足够支持普通的血气军阵。营内再分五队,每队千人,五个队正都是通天境修为……” 就普通人来说,男人和女人在先天体力上的确有着差异。普遍来说,男人的血气会更强一些。 而兵家战阵就是通过调动人身血气来让普通人表现出超凡战力。 “合众之力,以凌超凡”。 所以列国军队里的普通士卒,大多都是汉子。 超凡之后,先天体力上的差异就被抹去了。决定战力强弱的,只在于每个人自己的修为。 因而与之对应的,在军队中,各类身具超凡修为的军官里,倒是无拘什么性别,男女都很常见。 姜望静静听完林羡的介绍,便对自己所掌的这第十营有了大概的了解。 一共五十名超凡修士,也就是每百名士卒里,就有一位超凡修士。对旭国来说,的确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主力阵容。 这些超凡修士,是连接各类血气战阵的核心,其他的普通士卒,则是各类血气战阵的基础。 若是全由超凡修士组成的军队,自然可以直接使用各类真元战阵。当然并不是说真元战阵就一定比血气战阵强大,只是超凡修士毕竟选择更多。 “我大概清楚了。”姜望赞道:“林将军梳理得很清晰……出身将门?” “学过一些兵法……”林羡摇头道:“让大人见笑了。” 他表现出来的虽不多,但岂止是学过一些…… 容国是真正把林羡当未来支柱在培养,而不仅仅是一个修行天赋惊人的打手。 姜望想了想,说道:“听说当时在断魂峡,我和万恶人魔他们搏杀的时候,你也在场?” “是,我凭借无拘神通躲在阵中……”林羡有些羞惭地道:“有幸旁观了姜大人缔造传说的一战。” “我其实有个疑惑……”姜望微笑地看着他:“当时我有一阵非常虚弱的时候,你既然在旁边看着,怎么没出手偷袭我?” 林羡沉默了一阵,抿了抿唇,然后说道:“实话说,有闪过这样的念头。您是齐国的天骄,像一座高山,压得我无法喘息。我的确想过……移开你。” “但有两点因素,左右了我的选择。” “一个是你刚进断魂峡的时候,明明可以顺手抹杀我,但你只是让我保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当时的画面,总跳进我的脑海里。” “一个是对你的恐惧,即使你是在那样的状态下,我心里也觉得你不可战胜。” 他跪坐着,双手贴在膝盖上,表示一种顺服,坦诚地自我剖白:“老实说我也不知是敬你多一点,还是惧你多一点。总之,我犹豫了很久,无法在当时拔出我的刀。只能选择悄悄离去……” 林羡说完这些话,对着姜望低头行礼:“这是我这样一个弱者的心情。如果姜大人介意的话,现在逐我出营。我也是能够理解的。” 姜望哑然失笑:“林将军多虑了!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在断魂峡遇到你的时候,心里又何尝没有杀你灭口的想法闪过呢?” 他坦诚地说道:“心里也会有这样的一个声音告诉我——‘或许杀了这人才是最佳的保密办法’。但我同时也会问自己,此人何罪?有什么非杀不可的理由吗?我们虽然分属两国,但又不是战场相见,彼此又无仇怨。 我想。这个人也一定肩负了很多人的期望,也一定被很多人牵挂着。他若死去,一定会有很多人难过。 倘若我只是因为我比这个人强,就这么无缘无故地出手杀人,那我和人魔的区别,在哪里? 这样问过自己,我就没有动手的打算了。” “先贤说‘一心有千念’。我想,人的恶念善念都是在不断产生的,那一闪而过的,无论是善念还是恶念,都不能够决定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决定我们人生底色的,是我们最后做出的选择…… 人是由他的选择所决定的。你想了什么,无关紧要。你选择了什么,你才是什么。” 林羡认真看着姜望,这一次深深拜倒下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羡受教了!” 姜望赶紧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托起来:“咱们都是同龄人,互相探讨人生而已。当不得林兄此等大礼!” 林羡拜不下去,只得直起身来,感叹地道:“我好像知道,君何以能成就青史第一内府了。” “在修行的长路上,内府境只不过是其中一座小山包。纵是古今第一,也当不住神临一击。今日那倾海一剑下,我也无力得像只蚂蚁。”姜望摇头说道:“你就不要再吹捧我了,咱们都是出发不久的行人,都要努力往更远处看。” 林羡恳声道:“姜君今日良言,林羡必不或忘。惟愿余生发奋,能望姜君项背。” 姜望还真不是一个骄狂自大的人,除了有时候故意气人或是战时争势,通常只在自家妹妹面前会夸耀几句。对于林羡话里话外片刻不停的狂热吹捧,他实在不很适应。 甚至于……有些羞涩。 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一次星月原之战,对手不可小觑……” 林羡很有信心地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您的带领下取得胜利!” “……”姜望说道:“我想说的是,你来做这个主将,我来做你的副将吧。” 林羡一惊,赶紧避席道:“姜大人可是对林羡有什么不满?” “不不不。”姜望扶住他,很认真地道:“恰恰相反!在观河台的时候,我就非常欣赏你。请你不要多虑。” “我是真心实意地跟你提这件事。必须实事求是地说,我于兵法一窍不通,实在不知怎么引军冲阵。斗杀敌将我当奋勇,可统领大军,我有心无力啊!窃为主将,我有何颜? 若是寻常的战争也就罢了。这一次我们的对手是景国,天下最强,底蕴深厚,岂是我们有资格小看的?我是为了战争的胜负,才请你做主将的。” 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只是在进一步了解林羡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绝非虚伪的试探,而是真心实意的让位。 林羡定定地看了他一阵,确认他不是故作姿态,才长叹一声:“您的境界令我如仰高山!” “但我不能答应!”他说。 “为何?”姜望问。 “此事有三不可取。”林羡认真道:“将乃万军之胆。君天下皆知,而我寂寂无名。君为将则千军辟易,我为将则人心惶惶。是为胆输,此一不可取也。” “此乱战之地,孤军易死。本阵分为十营,九营主将皆齐人。君为主将,人皆助之,我为主将,人皆避之。是为势输,此二不可取也。”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德不能及君,力不能及君,名爵势勇皆不如,安能位于君之上?是为德输,此三不可取也。” 说完,他诚恳地道:“请君勿作此想!” 姜望听完,虽然仍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治军能力,却也被林羡说服了。尤其“势输”之论,是他完全可以预见的。重玄胜等人帮他当然不遗余力,林羡却是谁?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苦笑道:“但我的确既未读兵书,又少经战争。恐误了麾下儿郎性命!” “君若信任末将,便由末将来掌阵。”林羡说道:“君为旗帜,末将为羽翼。旗锋但有所指,末将引军直冲便是。” 他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望也没有再推辞的余地,只道:“那咱们商量着来。能战不能战,如何战,你多费心。我愿为本阵一长锋,你说斩谁,我便斩谁!” 总的来说,双方达成约定。姜望仍为主将,作为第十营的旗帜。林羡掌握军阵,作为第十营的核心。 两人相谈甚欢,越聊越觉得对方值得信任。 当下又就战场许多情况做了讨论,立下几个应变的方案…… 直到巡夜的士卒再一次走过帐外,两人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属下先行告退。”林羡起身道。 姜望这回却是不再跟他那么客气,只笑道:“那我就不送了。” 林羡笑了笑:“别送,别送。” 离席自往外走。 临出门前,却又猛地折转,对姜望深深拜倒:“此战不论胜负如何。能与君共事一场,同为袍泽,是林羡的荣幸!” 说罢,不等姜望回应,便大步转身,掀帘而去。 帘外的星月都压得很低,似乎伸手可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回 陈国,无回谷。 终年有雾,日夜如此……谣传鬼事不绝。 山谷内部清静宁和,尤其今夜月明星稀,木屋临于清溪前,静谧的感觉悄悄流动。 “汪汪汪!” 老黄狗忽然叫了起来。 这一阵叫唤惊扰了夜晚,清溪也泛起涟漪,月影碎着水影。 山谷醒来了。 木屋前放着一只马扎,马扎上坐着一个打盹的白发老人。 “吵什么吵?”他眼睛未睁,不满地嘟喃道。 “老大,是我。” 一个长发血眸的年轻男子,破开清淡的夜色,快步走到老人面前来。 “汪汪汪!” 趴在屋角的老黄狗又冲他吼了几声,很是凶蛮的样子。 可惜那副骨头都疲了的老态,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也就欺负这个“新来的”不敢顶撞它。 马扎上坐着的老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噢,小蛇啊。” 方鹤翎早已习惯了。 平静地说道:“我是小鹤。” “小鹤……”老人站了起来,凑到他面前,神神叨叨地道:“我屋里有个女的,你知道她是谁吗?躺在我床上,让我都没法睡觉啦!” “是揭面大人。”方鹤翎回答道。 “哦……”老人琢磨了一会:“谁?” 方鹤翎想了想,将左手覆在面上:“是燕子大人。” “燕……子。”老人呢喃着:“燕……我是燕春回……燕春回是我!” “姜梦熊!” 他猛然一拧身,眺望东方,那双老眼中的浑浊忽然洗净,如清溪洗明月,涌上一层清澈的明光,极见锐利! 木屋前的清溪仿佛凝固了。 老黄狗瞬间把尾巴夹起。 无风,似乎也无星无月。 方鹤翎垂眸立定,一动不动。 “你这次出门怎么样?”老人已经完全换了一种语气,声音虽仍有老态,但此刻更有一种俯瞰苍生的淡漠味道。 “您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好了。”方鹤翎道。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来,递给他道:“这是你要的剑典,在飞剑时代就已经不容于世的凶剑……” 方鹤翎默默接过。 他没有道谢,因为没有谢的必要。 在人魔之首这里,付出和得到总是相等的。 而这是他应得的东西。 “你现在还可以考虑一下。”老人说。 “这是我的选择。”方鹤翎道。 “您早点休息。”他对老人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走得很笃定。 这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 他走不快,只能这样走。 “汪汪汪!” 大概是平静了一段时间,老黄狗又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又冲着方鹤翎的背影狂吠起来,威风凛凛。 老人看了它一眼。 它立马闭嘴,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蠢狗,捏柿子都捏不着软的。”老人摇了摇头,迈步往木屋里走。 老黄狗摇着尾巴送他进门,很是恭顺。 待他走进了木屋里。 这老黄狗立时歪了歪头,啐了一口:“呸!” 竟然口吐人言:“你这破山谷里有一个好人吗?老子上哪儿去捏软柿子?” 它愤愤地骂了两句,又恹恹地趴好,眯起眼睛来。 木屋的构造非常简单。 只有一间厨房,一间堂屋,一间卧房。 进门就是堂屋,左侧即是厨房,右侧便是卧房。 堂屋里顶墙摆着一张八仙桌,边上围了三张条凳。 桌上有几碟小菜,用一张竹编的罩子罩着,免于虫蝇骚扰。 往上看,墙上挂着一个黑色的木制神龛。 神龛里有香炉,有燃香,甚至于香灰也积了半炉……但无神塑。 连一张神的画像也无。 也不知是在供奉什么。 除此之外,堂屋里空空荡荡。 燕春回径直右拐,走进了卧室中。 这间卧室仍然秉持着简单的整体风格。 床是一张很简单也很窄的单人竹床,就那么孤零零地靠在墙边,连个幔帐都没有,更不存在别的装饰。 与整个屋子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是—— 在卧室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极其华美的弦琴。 从雕纹、到琴弦的光泽……无不诉说着“珍贵”二字。 那是极致的讲究,极致的匠心,才能制作出这样的珍物。 而它静静摆放在那里,等待着一双手来抚弄。 木窗是关着的,应该已经关了很久。 所以这架琴也应该寂寞了很久……哪怕它光鲜如新。 燕春回的视线落在竹床上。 此时床上躺着一个“人”…… 如果还能够称之为人的话。 她有人的“形状”,有人的头颅、五官……但并不完全是人的肢体。 左手的位置,大概是一个爪子。 右手的位置,像是一条象腿。 躯干像是某些不同的动物拼凑在一起,有的带毛,有的带刺,不仅凹凸不平,而且颜色都不一致…… 应该是双腿的位置,倒是比较统一,是两条色彩斑斓的蛇尾。 而躺着的“人”双眸紧闭。 脸上血淋淋。 燕春回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老皱的眼皮微微一抬。 于是剑吟声起。 床上的“人”,立时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白发苍苍的燕春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但那种突来的恍惚,很快就破碎了。 当年的陈国第一美男子,现今不过是个健忘的糟老头子。 而她…… 她的眼睛不敢转动,但逐渐清醒过来后,流露出极端恐惧的情绪。 “我死了。然后你……救了我?”她颤声问。 燕春回点了点头。 恐怖的猜想得到验证。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几乎失控。 大吼道:“姓燕的的,燕春回!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个王八蛋!你这该死的……该死的!谁允许你用那肮脏的手段救我!” 燕春回静静看着她,一声不吭。 竹床上的她痛骂一阵,终似是失去了力气,呜咽着哭了起来:“我早就该死了,我三百年前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不哭。”燕春回道。 他的安慰很无力,很浑浊。像是使劲拧抹布,挤出来的两滴污水。挤出来好像终于完成了什么,但落下来又脏了地方。 燕子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但掠到的余影,也足以让她佐证自己的猜想,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啊……啊……呜呜……” 她非常难听地哭了起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事急 “不哭了。” 立在竹床前的老人,又干巴巴安慰了一句。 大概是看到确实无用,于是又慢吞吞地说道:“等你吸收了它们的生命力,我再帮你处理一下,就可以好看回来。” “等,等,等!你永远只知道等!”竹床上的燕子愤怒嘶喊:“我不想等,一刻也不想!你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燕春回看着她,只道:“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 他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对比起燕子的痛苦来,不免就有些残忍了。 “你这个混蛋!姓燕的,你快杀了我!杀了我!” 燕子哭着,喊着,声音都渐哑了。 “我不想……不想这个样子活着!一刻也不想!不想……!” 愈见痛苦,愈显无力。 但燕春回的眼睛,悄然间又变得浑浊起来。 他似乎是晃了个神:“总感觉,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静静想了一阵,无果。 他有些佝偻地叹了口气:“罢了……” 世上何事不可罢? 世间何人不可了? 罢了! “小蛇啊,已经出谷三个月啦。”他皱着眉头说道:“也不知事情办没办呢?” 仿佛这个时候,燕子哭嚎的声音才传进他的耳朵。 他于是往前凑了凑,眯眼看了看竹床上的女人…… 有些惊讶:“燕子,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一直在痛哭嘶吼的燕子,忽然间沉默了。眼睛仍在流泪,嘴里不发一声。痛苦好像被咽在了心里。 他几乎忘掉了世上的一切…… 可还记得这个名字。 …… …… 姜望独坐军帐中,默默调息,抓住一切时间修炼,不让它平白流逝于指尖。 客观来说,即使是以他如今的实力,单在内府境这个层次中,也仍有许多探索的空间。 比如神魂杀法方面、比如防御道术方面、比如幻术、比如医疗道术…… 但无论是哪个方面的填补,都不可能带来质的提升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内府最强。 不仅仅是冠绝同代的现世内府第一,更是总览古今的青史第一。 在内府这条道路上,仅以战力而论,他已经走到了某种极限。 现在的修行,更多是审视自我,查缺补漏,做最后的完善。 欲起最高之楼,当立最实之基。 内府层面的无敌,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姜望并不为此满足。 他一直看得更远。 炙火骨莲吸纳着无所不在的星力。 因为这一次来星月原是参与齐景两方势力的大战,且姜梦熊、于阙两位真君,明显在附近坐镇。 所以他并没有联系观衍大师的想法,只是默默修行。 成就天府的他,对星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建立星光圣楼之后,星光淬体是必经的一步。而天府修士的优越之处在于,五府同耀亦有淬体这一步。 五神通之光对肉身的强化是显而易见的。 姜望之所以碎心断腿还能鏖战,成就天府之时的五府同耀淬体功不可没。 神通之光与每一块肌肉交流、晕染,带来更强的防御、更多的力量、更快的速度。 经过五府同耀淬体之后的姜望,肉身之强,跟那些精于炼体的兵家修士也不是不能比较。 像本身炼体就极强的重玄遵,经历了五府同耀和星光淬体后,一旦开启天府状态,甚至可以压着牧国那良的近神之躯打。 当然,现在的姜望,要想在肉身强度上跟重玄遵相较,可能性实在是不高。毕竟重玄是太适合炼体的神通,而重玄家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大约是因为炙火骨莲的殊异,很早以前姜望就能够察觉到,无处不在的“星力”,其实并不相同。 来源于不同星辰的星力,本身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虽然并不影响炙火骨莲对它们的使用,但这种差别毕竟是存在的。 这种差异像是某种“属性”,某种“印记”,像是人和人之间不同的身份。 迄今为止他接触到的最纯粹的星力,就只是在浮陆世界无支地窟里斩杀星兽后所得的反馈。 除此之外的任何星力,都是携带着不同“印记”的。 比如玉衡星力,相较于其它星力,就明显变幻莫测一些。 从这个角度来想象。 那无尽星光在茫茫宇宙中交遇……是不是也会彼此打个招呼呢? “我是玉衡”、“我是紫微”、“好久不见啊荧惑”…… 一心有万念,修行中莫名其妙的杂想不可避免。 姜望很自然地将其斩去,让自己更专注于修行中。 忽然一个声音,响在耳边—— “姜小友。” “观衍前辈?”姜望从修行状态中退出来,有些惊讶。 他万没有想到,观衍大师会在此等环境下,传声星月原。 除了于阙、姜梦熊两位真君都在关注这里之外。在战争状态下,星月原本就是被隔绝了信息传递的。 连太虚幻境都无法沟通了,自森海源界传来声音的难度,也必然远大于之前。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观衍大师非得在这时候传声? “小友,我有事相请。”玉衡星力传来观衍的声音。 虽然并没有什么情绪传来,但能让观衍大师在这个时候突破封锁,自遥远的森海世界传声至此,事情必然十分紧迫。应对平等国恐怖强者都始终平和的他,今夜甚至是连一点寒暄都没有,就直接开口要姜望帮忙…… 姜望来不及多想,立即肃容道:“需要我做些什么,请大师尽管吩咐。” “来一趟森海源界,这里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处理。”观衍道。 “我马上去。”姜望道。 顿了顿,又道:“……我怎么去?” “你先去七星谷,我会在那里接引你。” 上一次去森海源界,就是通过七星谷里的七星楼秘境,对于那个地方,姜望自是不陌生的。 他只问道:“我到七星谷之后,如何知会您?” “你到了七星谷,我就会知道。” 姜望没有丝毫犹豫:“那好,我马上出发。” 等了一阵,玉衡星力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观衍大师连道别也没有留一句…… 事情可能比想象的更紧迫。 森海源界那边……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姜望握住长剑,在夜色下掀帘而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但有所请 “星月原这一战的意义,比你想象的更重要。若在此战建功,或能影响你未来十年的前途。尤其你现在临阵而走,失去的东西,也比你想象的更多……你非走不可?” 重玄胜表情认真,紧紧盯着姜望。 “我非走不可。”姜望说道:“功名荣辱什么的当然重要,只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比这更重要……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走之后,你保护好自己!” “滚滚滚。”重玄胜甩甩手:“没你我还活不了是怎么的?老子是将门之后!” 姜望道:“龙川和晏抚那边,你帮我传达消息。还有林羡也是,那一营便由他自己负责了,他治兵不俗,人也靠谱,当不会拖你们后腿。” 重玄胜明显不是很情愿,但还是捏着鼻子道:“行了行了,记得了!” 姜望也不再跟他废话,转身便离开了这座营帐。 绵延展开的军帐,在星光下齐整有序。黑夜中灿烂的火炬,一眼难见尽头地招摇开去……是否在天穹某一处看这里,也似是在看星辰? 人生有太多恍惚的遐想,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答案。 姜望屏息凝神,悄然钻进了一座军帐中。 “谁?” 未能亲掌一营,被编到了朝宇麾下的田常,提刀而起。 闪烁的寒芒显示这亦是一柄好刀,但远不能跟潮信相比。 “是我。”姜望走到他的视野中,传音道。 田常收刀入鞘,语气平淡地传音回来:“大军之中,耳目嘈杂。你这时候来见我,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恰恰是在大军之中,兵煞聚集,神魂受慑,不易被人窥探。”姜望道。 “话虽如此……像我们这种情况,总该小心一些。” “给我一张七星谷的布防图。”姜望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 “我来星月原参战,怎么会带这个?”田常下意识地拒绝,而后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相信你有办法。”姜望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要知道,我的时间很紧张。” 这平静的一眼,让田常心中陡然一凉。 他仿佛又看到白天此人直冲剑海的那一幕,那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将生死悬在剑下的勇气…… 当然还有冠绝古今内府的恐怖实力。 他转身走到案前,直接铺开纸张,提笔勾画起来。 “心里倒是记得,但不知道出来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变化。”他这样说道。 “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姜望道。 七星楼秘境毕竟是大泽田氏的禁脔,虽则距离上一次开放没过多久,但想来田家也不会放弃对七星谷的监察。 他当然是要去森海源界帮手观衍大师的,但也不想一头栽进田家这个大坑里,与之发生什么纠纷,尤其不想碰上田安平那个疯子。 所以要一张七星谷的布防图,以避开田家的麻烦,悄然潜入其中,就很有必要。 田常这种隐藏极深的人物,在田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又去七星谷参与过秘境,又去失心谷受过刑,还能代表田家出海处理事务,来星月原参与战争…… 姜望相信,他一定能给到正确的情报。 反过来说,若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他田常凭什么妄图挣脱田安平? 不多时,布防图已经画好。 这是非常详细的一张图。 把大泽田氏在七星谷的防御细节,勾画得清清楚楚。不仅有各个关键位置,隐藏的暗哨点,甚至是看守的修为,也有一个大概的范围描述。 此外,还给出了一条进出七星谷的小路…… 要说田常没有对七星谷动过心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如姜望所料的是,在七星楼秘境未开放的时候,七星谷的防御的确松懈了不少。 “辛苦了。” 姜望把图一卷,便自转身。 田常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一个多余的问题也没有再问。 哪怕他心里好奇得快发疯,很想知道姜望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从星月原战场离开,放弃几乎唾手可得的功勋、承担被问责的风险,都要离开此地,转而潜进大泽郡的七星谷。 难道七星楼秘境有什么关键的宝物要出世?可秘境不是还未开放么? 他在田家已经爬到了一定的位置,都未得到丝毫消息,这姜望又是从哪里收的风? 但田常早已学会了忍耐。 他只是拿出一块白巾,一遍遍地擦拭长刀。 忍耐好奇,比忍耐痛苦更艰难。 …… …… 拿到了七星谷布防图的姜望,连夜便离开了星月原。 不知是方宥没有注意到,还是根本不想管,总之在离开星月原的过程里,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让姜望提着一颗心的军神姜梦熊,也未有什么动静。 想来也是,便即是位于超凡绝巅的军神,也不至于时时刻刻关注星月原上的风吹草动。 象旭两国几乎是倾巢而出,在整个星月原,布下了合近百万大军。 堂堂大齐军神,也不至于什么正事都不做,去监察军中的每个人。 把星月原留在身后,姜望认准了方向,一路疾飞不停。 实在地说,这一次贸然离开星月原战场,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身为一营主将,却在大战前夜独自离开,定一个逃兵的罪名也未尝不可。 这一营主将的位置,是重玄胜开口帮忙争取,众天骄讨论后默认留给他的……他就这么走了,得罪的人太多。 重玄胜等好友或许可以体谅,但其他人却很难不介怀。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在这场大战开始前,还是“为国失踪”的状态,并且已经明确拒绝了参与星月原之战,未曾收到征召。 他闯入星月原战场,是为了追杀人魔……追杀人魔不仅仅是惩恶扬善,更是他洗脱罪名、给景国镜世台重重一巴掌、为齐国赢得大义名分的战斗。 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在星月原留了半晚。 从这一点来讲,他从未真正参战,未参与过一场军议,没有涉及过一阵厮杀……逃兵的罪名或许也落不下来。 但有一点是必然的—— 此事一定会让他在兵事堂大大失分。以后若想进兵事堂,只怕要用十倍的付出来弥补今日的选择。 所以重玄胜说,他做这样一个决定,失去的会比想象更多。 这些问题姜望不是想不到。 他当然也明白,能让观衍大师都主动求助的事情,危险性绝不会小。他贸然闯入其中,未见得能保证安全。 甚至于单单擅闯大泽郡七星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麻烦无穷…… 大泽田氏有多强横,田安平有多恐怖,他早已印象深刻。 但是…… 曾经在星月原上。 观衍大师说:“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要有求于你。” 而姜望彼时的回答是—— “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这是他的承诺。 无关于其它…… 他这样答应过,所以他这样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星光如箭 旭国东去,便是齐。 为了减少与大泽田氏正面冲突的可能,姜望不得不再次隐迹藏形。变幻了如意仙衣的样式,戴上了斗篷。 知道余北斗帮他在天刑崖发声,且得到三刑宫的认可之后,姜望本已想象过自己风光归齐的情景…… 没想到齐地是归了,但还是要偷偷摸摸。 不过心中牵挂于观衍大师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空间留给他失落。 既然要偷偷摸摸地去,在齐国境内就不能肆意横飞了。在不能昭明身份的情况下,在一个霸主国境内横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很可能眨个眼的工夫,就被人打下来。 姜望白天混迹于不同的行商队伍里,骑马坐车,夜晚则独自披星戴月。 如此昼夜不停,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从踏进齐境开始,到进入大泽郡,用时不过三天。 大泽郡位于齐境北方,即城是大泽郡的中心,七星谷在即城城域北部。 姜望来过即城不止一次。 第一次来是与李凤尧同车而行,第二次来是奉旨直飞,第三次来则是潜踪匿迹…… 总之像是活回去了。 即城之“即”字,如人近食器。朝野间因此有流言说“田氏有饕餮之欲,贪婪急切。” 也不知是不是乌列他们传的。 姜望对此不甚在意,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偷进七星谷。 田氏在此地建有碉楼,布设了阵法,还有一支族军屯驻。明面上只有一条进出山谷的路,在七星楼秘境未开的时候,这条通道也会关闭。 因为此地唯一的价值就在于秘境,有人也许会觉得,秘境未开之时,七星谷没有什么看守的必要,其实不然。 七星楼秘境的每一个名额都很珍贵,不是谁都能够争取得到。多得是人愿意躲在谷中,只等开放的那一天——历史上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防备那种角色的防御力度,想来也不可能防得住姜望。 田常画出了一条偏僻小路,是从东面山林中穿进去。姜望特意去看过,说是路,其实是一条兽径……也不知田常是怎么找到的。 以姜望对此人现有的部分了解来看,类似的情报他一定还有很多。 哪怕是在田家内部排序,最了解的田家的人里,田常一定名列前茅。 如果说还有谁对田家的观察一定在田常之上,姜望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只有田和。 也不知田和现在在做什么……姜望莫名想到。 这位可是田常的绝对心腹,竟然没有带到星月原去。 姜望不打算走田常画出来的小路,他需要田常的情报,但对田常不是完全放心。哪怕这份情报现在验证的部分基本都是正确的。 他有天衣无缝的匿衣,这是没有几个人知晓的底牌,也是他偷进七星谷的倚仗。 在完全清楚各处哨点的情况下,他身披匿衣,几步一挪,完美避开情报中的监察点,大大方方从山谷上方进入七星谷。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他落下山谷之时,那束骤然打到他身上的星光! 此束星光从未知之远处而来,接天连地,辉耀长夜,刹那间把姜望笼在其中。 突兀降临的这束星光,把姜望的人身轮廓勾勒了出来,令匿衣都无法迅速适应调整,迟了足足两息,才隐去姜望的形迹——但这还有什么意义? 这么灿烂的星光,田家人又不都是瞎子! 整个七星谷都沸腾了。 “有人闯入!” “速速传警即城!” “拿下他!”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炸来,紧追着声音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提刀执剑的修士。 姜望是木然的。 若非这束星光是熟悉的玉衡星光,带有观衍大师的痕迹,他肯定转身就跑。 但现在不跑,好像也不行…… 田希礼来了怎么办? 田安平来了怎么办? 观衍大师……在搞什么?! 姜望恍惚已经听到了锁链拖地的声音…… 正满心纠结间,忽然身形一轻,整个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量笼罩着,不断拔升。 姜望放开自身,随着那股力量升起,以惊人的高速飞向天空。 就在此刻,一个身形略瘦、气质斯文的男子,骤然出现在姜望的视野中。其人遥遥踏空而来,每一步都踩得夜色漾动。 “不知何方宾客到访,如此鬼祟!莫非怕我田家招待不周吗?” 高昌侯田希礼! 姜望哪里敢回话,只能寄望于匿衣加上斗篷,可以切实遮住他的脸。至于隐藏形迹,他已经完全不做指望了,匿衣本也是难瞒过神临修士的,更别说此刻在星光柱中高速拔升。 “留步!”田希礼远远便张开右手。 姜望看到附近的夜色开始涌动,迅速形成一只漆黑巨手,一把握来! 体内道元狂涌,他正要出手阻隔一二—— 在那无尽黑夜中,在那星光之束的最上方,有一个光点骤然放大,现出一座灿烂星楼,跨越了空间,只一个闪烁,星楼的辉光便已经将他罩在其间。 而后在那漆黑巨手握拢之前,轻轻一跳,便带着姜望打破桎梏,跃回了高穹! 瞬间将田希礼甩得极远。 姜望身在星楼辉光中,悬垂在灿烂的星楼下,刚刚松了一口气,声闻仙态便又传来警告…… 有一道极轻极细的尖啸声,正在以恐怖的高速迫近! 他看到…… 在那远空之中,有一道星光如箭,正极速飞来。 仿佛把夜幕都贯穿了,在夜空中留下隐隐的碎痕! 如箭的星光尚未到达。 姜望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疼痛。 他眼前恍惚看到一座古怪的小楼,在那小楼的天窗之下…… 单衣披发的田安平抬头看来! 远来星光如箭,其势一箭穿心!便发自这小楼,发自田安平! 他看到我了吗?看清我了吗? 姜望心中闪过这样的惊问。 那种被锁定的感觉,却已经散去了。 他落进了灿烂的星楼中,在辉煌的光彩里骤得安宁。 而在七星谷,人们看到,包裹那神秘人的星楼只是一个闪烁,便已彻底消失。 夜空之中,那一束垂落的星光不见,那一座灿烂的星楼也无影。 唯有一道横来的星光,贯穿了空空如也的夜幕,像一道寂寞的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握如星沙 星楼的内部类似于佛塔。 姜望立在此间正中的位置,不知自己身在第几层。 环顾左右,天花板、地板、墙壁,都有金粉的颜色。 而壁上一圈,每隔一段距离,就悬着一个灿金色的佛龛。 佛龛中是各种各样的金身佛像,栩栩如生。 这座星楼出现的方式,与当初七星秘境洞开时出现的七星楼并不完全相同,但大约也是遵循了相似的原理。 或者可以说,观衍大师以某种手段,模仿了七星秘境开放的情景,从而完成对他的接引。 姜望看不到外间的情况,只能感觉到整座星楼在移动。 因为没有对照的目标,所以也没有办法判断速度。但肯定是快过田希礼的道术,也快过田安平借辅弼楼远远飙来的那一横星光。 念及田安平,姜望不由得想到—— 即城是他的堡垒,辅弼楼是他的军弩? 上次传旨的时候姜望就有着很怪异的感受,田安平的内府似乎外放,与即城炼在一起。 而在这个偷入七星谷的夜晚,其人又露了一手,远远通过辅弼楼发动攻击,那威势似乎并不输给田希礼。 这些都是田安平绕过修为禁封的手段吗?在内府境界的修为限制下,利用辅弼楼和即城,变相使用神临境的力量? 他似乎把修行体系放到了身外,以此逃开加于肉身上的禁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辅弼楼和即城或许都能够算作他的身体…… 实在是一个打破常识认知的恐怖人物。 若是没有被禁封这十年,今日之田安平,又该有多可怕? 田常的低调,田和的蛰伏,虽说是各有目的,又何尝不是因为田安平太过恐怖。他们不敢冒着田安平注视的风险太快出头。 不然以这两个人的本事,早就该风生水起了。 没有让姜望遐想太久,星楼疾飞一阵,忽而顿住。 似沙筑之塔在风中崩解,构筑星楼的一切,归化为点点星沙在空中流动……全部落在一只手掌中。 手掌的主人身穿月白僧衣,锃亮的头皮泛着玉白的光,面容神秀非常。 正是观衍。 此地依然是巨木参天,林深蔽日,所以星光才那样显眼。 但周边的环境,也的确是难以在观衍身上夺走一点视线。 “前辈!”姜望面带惊讶,当然也有欢喜。 上次离开的时候,观衍大师只有真灵流浪在世界夹缝,还是借助苏绮云的寄神玉,才能够短暂显形。 现在却已经直接现出形体来,显然是有了极大的突破。 观衍面上有些疲惫,但笑容依然温润,随手将那团星沙收起,只道:“小友随我来。” 见姜望看着他手里的星沙,便解释道:“这是我当年成就外楼之时,立起的星楼。因为耗了些苦功,后来我身死,它也没有崩解,只是失去联系…… 再后来我这个样子,也就不需要它了。这次为了接引你,我专门把它找了回来。我就是用它,勾连的七星楼秘境。” 这再一次击穿了姜望的认知! 原来星楼是可以强大到人死之后还能独立存在的! 原来星楼除了炼体、阐道、投射星光之外,竟然还可以被当做法器来使用! 他瞬间感觉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外楼修士,见识过的那些星楼,全都不真实起来。 观衍大师似是完全猜得到姜望的想法,又解释道:“当然,我当初立下的星楼与一般的星楼有些不同。我说了,我耗了些苦功……” 这只叫“有些不同”?您说的“耗了些苦功”,得是什么程度的苦功啊…… 姜望一阵无言,但念及观衍大师的他心通,也是不敢腹诽太过。 而观衍又道:“你放心,我没有对你使用他心通。它是我的能力,但非我的权利,一般情况下我不会使用。上次你来森海源界的时候……我对真灵状态的掌控还不够,无法控制我寻回的神通能力。现在倒是已经控制住,我之所以好像能够看到你在想什么,只是一种大概的感觉,非是神通之力……” 观衍大师这话,姜望完全能够理解。 他不使用歧途神通的时候,有时候亦能通过对战斗局势的把握,制造出歧途的效果。这是掌控神通之后,所逐渐形成的惯性,或者说本能。 观衍身怀他心通神通,见识过的人心不知凡几,自然在大多数时候,不使用神通,也能看清一些人。 真正让姜望动容的,是观衍大师那一句“它是我的能力,但非我的权利”。 在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之后,超凡修士很容易产生一种“我为神灵”的错觉,视众生如草芥,以之为予取予夺的对象。 但在姜望看来,那只是心性不足以驾驭力量的表现。 真有窥视他人心思的力量,有几个人能够克制不去窥视? 就连姜望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他感慨道:“对很多人来说,能力所达,即是权利所在……” 观衍深深看了他一眼:“至少对小友你来说,不是如此……到了。” 直到这声落下,姜望才赫然发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观衍走到了一颗倒地的朽木前。 这是一颗异常巨大的、已经朽坏的神龙木,倒在地上像是一堵墙。 姜望当然认得它——这是到达悬颅之林的地标,也即是燕枭的老巢。 可是他才刚刚降临森海源界,明明只跟着观衍走了两步路,为何就已经到了悬颅之林?当初他们从神荫之地出发,到悬颅之林,都很用了些时间。 “这是规则的力量。”观衍大师的解释一向及时,很少需要等姜望问出口。 原来是观衍大师施加了影响,所以才两步就走到这里! 姜望大概有一些理解了。 类似的经历他也有过一次。 当初钓海楼崇光真人送他去迷界洗罪时,色彩丢失、画面剥落、景物交换……也是须臾便已到达。 但崇光真人那一次,绝无观衍大师这一次自然。 自然到姜望从始至终只觉得自己跟着走了两步,简直云淡风轻,毫无烟火气。 不过这并非此行的重点,姜望看了看四周环境,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次让我来森海源界……是又有新的燕枭诞生了吗?” 森海源界这个天外世界,除了观衍大师之外,还有一个让姜望印象深刻的点……就是燕枭。 不死之恶鸟,食颅之凶禽。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当初他们一行人明明已经杀死了燕枭,完成了所谓龙神应座的任务,但在离开森海源界的前一刻……又听到了燕枭之声! 是以在星月原观衍大师一说有事,姜望便想到了燕枭。 此次重来森海源界,观衍大师第一时间带路到悬颅之林,更是验证了心中猜测。 所以他问得也很直接。 而观衍看着眼前这颗巨大的朽木,轻声叹道:“燕枭从未死去。” “怎么会?”姜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次森海源界之行,是他和武去疾、苏绮云、青七树联手,拼死斩杀的燕枭。甚至于总要“搞相好”的青七树,就牺牲在那一战里。 战后他们也将燕枭分尸,燕枭之喙被他带回现世,请廉雀炼成了杀生钉,而后这杀生钉又被他炼入了不周风…… 这一切都真实无虚。 燕枭怎么会从未死去? 那他们杀死的是什么? 观衍道:“你们上次杀死的……是投影,是躯壳,是神阶。” “投影?躯壳?神阶?”姜望越听越是难以理解。 观衍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心通,也叫他知我心,也叫他明我意。 观衍的相关记忆,就这样缓缓流淌在姜望的脑海中—— 森海源界的八百多年前,燕枭在恶念中诞生,叩门乞食,吞吃人颅。 森海圣族在诸多反抗行动都宣告失败之后,果断作出了“猎颅”的选择。他们放弃与燕枭的直接对抗,而选择大肆捕杀森海源界里的其他部族,斩首献祭燕枭,用牺牲外族人的方式,保全本族。 有着龙神庇佑的森海圣族,是此界最强部族。没有任何一个部族,能够阻止森海圣族的狩猎。 自此森海源界陷入漫长的黑暗时期。 这是一场冷酷的杀戮历史,是污血横流的血腥故事,混乱持续了三百年。 在观衍降临的那个时期,森海源界已经处在彻底的混乱环境中。仇恨、杀戮、血腥……人性所有的恶,都涌动在当时的森海源界。 如果说燕枭是彼时森海源界里最大的恶魔,那么森海圣族就是最凶残的刽子手。 与观衍同时期降临的“龙神使者”,全部被森海圣族捕杀,头颅为燕枭所食。唯有观衍是个特例…… 又五百年后,姜望等人降临,同批次降临的其他“龙神使者”,也都死于各种意外。唯有姜望、苏绮云、武去疾三人活了下来,并帮助躲在神荫之地的森海圣族,杀死了燕枭,完成了龙神应座的任务…… 但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燕枭是如何诞生的? 像姜望当时一样,观衍也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据苏绮云曾经看到的古籍记载—— “枭死之后,恶念不绝。十万只被悬首示众的枭里,才会有一只自枭首里孕育出来的极恶之鸟……名为燕枭。” 这大概是偷天府里关于燕枭的、最古老的记载,以类似于传说的形式被记录下来。 它当然很有可信性。 但掀起森海源界动乱的这只燕枭,不是如此诞生。 身怀他心通的观衍,一旦致力于寻找答案,人心的隐秘就无所遁形。 在“询问”了所有跟燕枭产生直接联系的人之后,尤其是“询问”了小烦婆婆之前的上代森海圣族长老团后…… 观衍找到了答案。 森海源界的燕枭,不是自然而然地孕生于恶念,而是在某种存在的刻意培育下才成型。 而那个存在……就是森海源界的“龙神”! 是龙神制造了燕枭,引发了森海圣族的恐惧。。 是龙神引导森海圣族做出了杀戮其他部族的选择。 包括后来席卷整个森海源界,杀害无数生灵的“夜之侵袭”,也是森海圣族长老团动用禁法,借用龙神之力才做到的!那本质上就是龙神所引导的局面! 那么龙神是什么? 龙神为什么要这么做? 冠以神祇之名,为何却成了森海源界所有苦难的源头? 观衍开始追索整个森海圣族的历史。 他以绝大的勇气和智慧,冒着生命危险,独自探索着失落在时光里的真相。 他发现,森海圣族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圣族”,甚至于在森海圣族具有伟大意义的神荫之地,都是从别的部族那里抢来。 是在信仰龙神之后,获得龙神庇护,被赐予龙神之力……在神旨的引导下,森海圣族才一步步崛起、强大,成为森海源界最强部族,成为所谓的“圣族”。 而终于成为森海源界的主人。 在这个过程中,龙神也越来越强大,慢慢成了森海源界的唯一真神! 观衍的记忆到这里就已经结束。这些就是他在森海源界的历史中,所寻找到的真相。要知道,他当初刚刚降临森海源界的时候,也只不过是内府境修为。 他是在与整个森海源界在做对抗,与那位制造一切悲剧的龙神相斗,孤身探明了此界的历史! 姜望心神摇动,忍不住问道:“所以燕枭、夜之侵袭、黑暗时期……全都是龙神为了强大自身所做的筹谋?就像是扶持森海圣族崛起那样?” 龙神与燕枭的关系,解释了上一次在森海源界留下的许多疑点,但却又产生了很多新的问题。 “我想应该是一脉相承的。”观衍道。 “那个龙神,是要灭绝整个森海源界吗?还是要将它吞吃?”姜望愈发不解了:“作为神祇,灭杀自己的信徒,我实在无法理解,祂怎么从中获利!” 姜望虽然并不敢说自己了解神道的修行,但也大概知道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毕竟现世的和国、牧国都是神道国家,他也都去过。意图建立现世神国的白骨道他也接触过。 知道神道是非常看重信徒的。 而这个龙神,好不容易引导森海圣族壮大,不想着怎么统一整个森海源界的信仰,反而费尽心机制造出传说中的至恶之禽,来灭杀此界生灵。 实在是令人费解。 “一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我发现,龙神的目标根本不是神位……” 观衍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而是它!” 姜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孤独的玉衡星,悬于高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窥伺玉衡(为大盟燕少飞加更!12/78) “龙神的目标是玉衡星辰?”姜望吃惊地问道。 观衍道:“在我穷尽所有可能之后,这是唯一真实的答案。” “这……祂……”姜望仍然难以理解。 怎么可以把星辰当做目标呢? 那悬于夜空的、高高在上的、照耀万界的……星辰。 “你认为星辰是什么?”观衍问。 星辰是什么? 很多人有很多个答案。 于绝大部分修行者而言,星辰代表着遥远星穹,是星光圣楼的信标。 于星占之术而言。星辰是卦算的基础,勾连着命运之河。 若要让姜安安来回答,她或许会说,那是远远看着她的爹和娘…… 仰望长夜,满天星辰闪烁。 人们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奇—— 要跳多高,要飞多久,才能够触摸星辰? 那仿佛无穷遥远的星辰之上,到底有着怎样的隐秘? 但到了一定境界的超凡修士应该知晓,星辰与现世的距离,并不体现在空间意义上。 每一颗星辰,都映照万界。 比如森海源界,就在玉衡星的照耀范围内,且独为玉衡星所照耀。但玉衡星并不仅仅照耀森海源界,也同时向现实投射光芒。 比如浮陆世界,就在天枢星的照耀范围内,且独为天枢星所照耀。不过庆火其铭曾经讲述过浮陆的传说—— 说是在青天之上曾有许多星辰,它们自青天坠落幽天,在这个过程中洞穿了大地,由此形成地窟。而青天之上,也因为星辰之陨,从此只剩一颗天枢星。 从这个传说里可以体现,浮陆世界一开始似乎是被很多星辰照耀着的。因为某种变故,才只剩天枢。 倒是在森海源界,未曾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好像唯独一颗玉衡星在高穹,亘古如斯。 当然,也许只是姜望在森海源界待的时间太短,未曾听闻更多传说…… 从这种独有玉衡的意义上来说,森海源界当然是特别的。 但又不够特别。 包括姜望去过的隐元世界,也是只有一颗隐星悬天。 大约可以这么说,整个七星楼秘境,好像都是将参与者送到七星所唯一照耀的世界里…… 以世界的丰富程度来说,浮陆世界明显大于森海源界,森海源界又远远超过隐元世界。 “星辰在某种程度上勾连着命运之河,也是确立星光圣楼位置的信标。”姜望说道。 他不吝于向观衍展示自己所知道的一些知识,当然也清楚自己知识面的浅薄。 “很难得,你对星占之术也有了解,这会方便你理解星辰。”观衍说道:“星辰是具体存在的,但并不具体地存在于哪一个地方,它迷人且飘渺。我们很难在现实的意义上去触摸它,通常能触碰到的只有星光……你如何理解星楼?”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答道:“述道之基。” 到了他如今的实力,当然不满足于仅仅伫立起一座普通星楼。他这古今第一内府,若要立星光圣楼,必要成道途外楼。 什么星光淬体、接引星光为战、锚定方位,都不是姜望最看重的,他看重的是星光圣楼在茫茫宇宙中散发光耀,描述他姜望的道! 所以他这样理解外楼。 观衍当然能从这个回答里得到足够的信息,因而满意地笑了笑,问道:“如果你的述道之基从你的星光圣楼换成宇宙星辰,会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者呼应星楼之力时,的确很像呼应天穹星辰。但有谁会真把星楼当星辰? 谁能如此想?谁敢如此想! 修者个人的星光圣楼,和真正照耀万界的宇宙星辰,完全是没有比较余地的两种事物。 前者往往随着修者身死而消散,迄今为止姜望看到的唯一一座堪称“顽强”的星楼,还是观衍寻回的那一座。在观衍“身死”后,仍然顽强地在星穹漂泊……而宇宙星辰是绵延万古、不朽不灭的存在。 穿越过时间长河,多少英雄逝去了,今日之星辰,却还是万古以前之星辰! 姜望几乎瞬间就理解了,龙神为什么以玉衡星辰为目标! 玉衡星辰乃是真实存在的、照耀万界的星辰,若能以此述道,道统自然也传遍万界! 龙神就算统合了森海源界,也只是一界之信仰。若能控制玉衡星,那才有机会成为万界龙神! 可是…… 真能做到吗?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见识,无法理解和想象,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哪怕在知道最终目标、也了解了许多经过之后,也无法倒推原理。 但毫无疑问的是,龙神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祂的计划,并且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着。 而五百年前的观衍大师,通过分析祂的种种布局,倒推出了祂的目的! 他这青史第一的内府,或许不能把五百多年前降临森海源界的那个内府境观衍算在其中…… 由此可推,古往今来还不知有多少天骄暗藏,只是因为种种情况,未能照耀光辉。天府老人的战绩未见得就真的无人能破,也许只是无人知晓,无人传名…… 当然,纯以战力而论,无论是面对哪位内府修士,已经走到内府战力极限的姜望,都有斗而胜之的自信。 这是一场一场胜利,铸就的自信。他不是一开始就能同境无敌,但一路坚实地走到现在,他已经不会怀疑自己。 他相信在历史长河中,一定也有很多内府天骄,有战胜他的实力。但他也相信,生死搏杀到最后,他一定是胜者。 但是……他依然无法理解龙神的布局。 也不知重玄胜能不能理解……赵小五呢?姜望忍不住想道。 于是他问出声来:“怎么才能做到呢?” 观衍说道:“首先你要知道一点——星辰自有其意志。这种意志,或许并非是说一个生灵的思想、思考,而是一种难以具体形容的伟大存在。与现世意志相仿——你知道现世意志吗?” 姜望当然知道。 白骨邪神不就是因为现世意志的排斥,才屡费周折,被庄承乾找到了可趁之机么? “知道一些。”姜望说。 “像你这个年纪,又不喜欢读书。能懂这么多,很不容易。”观衍赞了一声。 “前辈可不兴乱说话。”姜望有些不开心了:“我很喜欢读书的!最近常读!” 观衍看了他一眼:“我当初让你去书屋拿我的僧衣,你就真的只拿了僧衣就走,一本书都没翻……那里其实是有一些我的修行心得,本是想作为给你的报酬。” “当时比较匆忙……太匆忙!我归心似箭,并非不爱读书。”姜望大感窘迫,赶紧转移话题道:“前辈,龙神要达成目标的话,需要怎么做?您继续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为一束花开等五百年 “星辰自有意志,当然没有被染指的可能。但玉衡星不知什么原因,星辰意志已然消散了……我想,龙神就是窥见了这个空子。” 观衍说道:“森海源界是玉衡独照之界,与玉衡星辰有着非常紧密且独特的联系。龙神要掌控森海源界,再以森海源界为阶梯,反过来掌控玉衡。” “但森海源界本身的世界意志,绝不会认可这一点。双方必有斗争……而龙神的办法非常残酷。” “森海源界里任何一个生命,都会或多或少的影响这个世界。龙神就是要通过席卷整个森海源界的恐惧、暴乱、杀戮,来洞彻这个世界的真实,从而捕捉世界意志。” 姜望倒是可以理解这一点。 余北斗师兄所创造的血占之术,不就是基于类似的原理么?通过杀戮现世主角(即人族),来观察命运之河的涟漪。 只不过龙神的手笔更大,索要的也更多。 观衍继续说道:“祂把森海圣族引导成为森海源界的‘主角’,再以此界恶念培育出的燕枭,催生仇恨、杀戮、恐慌。燕枭不断食颅,亦是在取代森海源界‘主角’的位格。燕枭虽极恶,却是此界孕出,不受世界意志抗拒。而龙神一手掌控森海圣族,一手掌控燕枭,也就能肆意左右整个森海源界。” “但还有一个问题在于,玉衡是照耀万界的宇宙星辰,仅仅森海源界生灵的印记,不足以让它被完全锁定。龙神还需要一个重要的锚点……也就是现世生灵!在茫茫宇宙之中,铺开两条道路,一条是与玉衡星辰联系最为紧密的森海源界生灵印记,一条是最稳固的现世生灵印记,两条道路交汇……祂就可以捕捉玉衡。” “但现世不是森海源界,现世人族不会任祂宰割,没有那么容易狩猎。一旦被有些强者发现祂的行径,即便祂有真神之力,即便躲在森海源界……也不能够幸免” 姜望听到这里,悚然一惊:“龙神使者?” “你的敏锐的确让人惊讶。”观衍眼中有些赞许的味道,点头说道:“所谓龙神使者,不过是龙神吞食现世人族的计谋。龙神不知以什么办法,勾连了现世的七星楼秘境,悄悄取代了原本的秘境部分,制造‘龙神应座’的所谓神迹,以龙神使者的任务,给那么几个人好处,以骗来源源不断的食粮……” 明白了…… 姜望明白了太多! 当初困扰在他们心头的很大一个疑问,就是苏绮云那位死在“夜之侵袭”里的朋友,为什么除了尸身之外,储物匣也不见了? 要知道在森海圣族的过往经验里,夜的侵袭从来就只会带走人,而不涉及物…… 那时候他们怀疑,是否还有别的生命,可以在夜之侵袭中自由行走。甚至怀疑是不是一同降临森海源界的其他人。 现在看来……那个取走储物匣的,分明就是龙神控制的燕枭了。 因为小鱼的储物匣,来自现世。 因为那位“龙神”需要翻检小鱼的遗物,以更多的了解外界、了解现世,从而帮助祂掌控玉衡星辰! 那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上,所谓“龙神应座”的神迹,曾经让姜望百思难解。现在看来,分明就是描述了龙神的野望。祂要掌控玉衡,以自己的意志取代玉衡星辰的意志,从而高踞万界神座! 且不说发现这历史真相的过程有多艰难、有多危险。 只说这样一个对手。 姜望在心中问自己,倘若是自己发现了龙神的野望,会作何选择。 会不会装作不知,配合地“完成任务”,离开森海源界? 想来在回到现世后,应该也会想办法将此事报告给现世的强者。但宇宙如此浩瀚,在没有确切信标的情况下,如何寻找森海源界? 事实上离开森海源界,就等于放弃了此界的生灵——这本也是无可厚非的。 本就与森海源界无关,更无须对此界负有责任。而且这是远远超过内府修士能力范围的事件,力有未逮,情有可原。任何人都没有强求他人牺牲的权利。 实事求是地说,姜望不知道如果自己身在那样的关头,会怎样选择。此时设想的一切,都不能代表最终的结果。 但观衍的选择很明确——面对。 他直面龙神! 直面这样一个以宇宙星辰为目标、以整个森海源界为布局、甚至魔爪触及现世人族的恐怖的存在。 这是何等的勇气? “所以前辈……”姜望问道:“这样的龙神,要怎么对付?” “对抗龙神,不是朝夕可就之功。怎样才能击败祂,这个问题,我从五百多年前开始,一直思考到如今,也努力到如今。” 观衍看着眼前朽败的神龙木,有着不可避免的沧桑之色:“龙神的布局很完整,计划进行得也非常顺利,利用一个传说中的恶禽燕枭,几乎完成了所有的动作,一步一步地操纵了森海源界,并且锁定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于是祂开始进一步的动作,强行挤进世界本源中,开始吞噬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并向玉衡星辰伸手……而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我等待已久的时机。” “龙神吞噬世界意志的同时,也被世界意志所牵制、同化,这注定是一场漫长的搏斗,在决出最后的胜者之前,谁都无法脱身。祂是一个异常谨慎的家伙,即使是在这个时期,也有三手准备,一是以夜之侵袭抹杀此界时间,二是以燕枭代行于世,三是掌控始终信仰祂的森海圣族。” “夜晚是森海源界的噩梦,此界生灵一生中足有一半的时间,只能躲在所谓的神荫之地苟且。既加固了对祂的信仰,又斩断了更多的发展可能。而燕枭与森海圣族为敌,站在两方同时屠戮森海,没有任何生灵能够挣脱。”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绝森海圣族长老团,斩断龙神与森海圣族的直接联系。而后改造历史,培养传统,以断绝燕枭的力量来源。也以此削弱龙神,拖延祂同化世界意志的脚步。” 至此,观衍在五百年前的种种布置,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姜望忍不住赞道:“前辈真的是大手笔,以五百年教化对抗混乱、牵制龙神,是为以善斩恶,功德无量,难怪塑成金身!” 观衍却只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龙神培育出传说中的恶禽燕枭,以此作为自己的躯壳之一。也时常会投影其身,代行森海源界。为了隐藏自己,不被其他的强者干扰,事事以燕枭出面。包括食颅,包括狩杀龙神使者……祂培育燕枭、操纵燕枭,也越来越依赖燕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燕枭也是祂的神阶,是从人到神的一步。” “但燕枭毕竟是至恶之禽,在吞吃人颅的过程中,也诞生了自己的意志、智慧。它不甘于一直被龙神所掌控,趁着怨恨之力消减,力量流失、不得不寻找新路的机会,选择吞食混沌以壮大自身,从而产生了每年一次的混沌反噬的虚弱期……可这,也是龙神的设计。” “出于躲避世界意志的原因,龙神不能亲自出手。便引导森海圣族,制造了‘夜之侵袭’,以森海世界的原生生灵,最快速度灭杀了最多此界生灵。 但‘夜之侵袭’的本质,是‘世界源’泄露,混沌入侵。这就造成了森海源界的千疮百孔。这种局面,反过来又影响了龙神掌控森海源界之后的行动。祂要借助森海源界与与玉衡星的隐秘联系,侵夺玉衡星辰,需要一个完整的森海源界,所以祂刻意培养燕枭吞食混沌的能力,是为了修补这个世界。” 听到这里,姜望有些脊生凉意:“所以说,龙神其实一直知道前辈的存在?” 既然燕枭吞食混沌是龙神的设计,那么观衍在森海源界所做的一切,是否也都在祂的掌控之中呢? 那还有什么战胜龙神的可能! “我也不知祂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什么时候开始与我对局。但我确实成为了祂计划的一环。这是一个强大到恐怖的对手,但既然上了这张棋盘,我一定要落尽最后一字。” 观衍表情平和,仿佛讲述的是与自己全不相干的故事:“我是在搏杀森海圣族长老团的时候,才在战斗中意外发现,自己其实早就被龙神所注意到。他们的心声……给了我情报。” “在森海源界与神对弈,正面相争没有胜算,为了再次转入暗中,我燃烧舍利,显化金刚,做出拼死才杀绝森海圣族的假象。仅剩一点真灵,躲进世界夹缝……我在赌,赌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会庇护我。” “我赌对了。”他这样平静地说。 姜望忍不住想,战斗至油尽灯枯、只剩一点真灵,哪里能说是假象呢?分明是死得不能再死,真得不能再真。 可若非是如此,也断无骗过那位狡猾龙神的可能。 观衍继续道:“在此界世界意志的庇护下,我的真灵得以存留,我曾经专门探索过真灵修行的可能,正好趁此机会开始探索。” 他说到这些,语气仍然从容、温柔。 好像只剩一点真灵来战斗,真的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它当然新奇,但也绝不该如此轻松才是。 这是足够强大的内心,所孕育出来的真正温柔。 他可以从容应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所以才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甚至是对抗这个世界。 “以真灵修行,这的确是了不起的成就。”对于观衍,姜望既敬又佩,情不自禁地道:“可以说是开辟了修行的历史!” 观衍却很是清醒,摇头道:“以一点真灵保留意志,已是艰难。要得到世界意志的庇护而不是同化,更是可遇不可求。且以真灵修行,有诸多不便,远不如正统修行……无法复刻的修行,谈何创造历史呢?” 姜望正色道:“我想,若有谁被打到只剩一点真灵逃脱,那人一定很希望有这样一门修行法,可以卷土重来吧?能够给世人多一个机会,这本身已是无量功德。” “的确,小友说的在理。”观衍显然很能听进去意见,赞道:“深具佛韵。” “……”姜望问道:“在真灵的状态下,您又是如何与龙神对抗的呢?” “小烦……” 姜望每次听到观衍叫这个名字,都能听到无限的温柔。 这位孤独对抗龙神的强者,只是叫了个名字,就忍不住嘴角翘起。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小烦她做得很好,牢牢掌控了森海圣族的历史,塑造了全新的传统,完成了我留下的计划,缓慢改造整个森海圣族……为我创造了机会。 燕枭的力量不断流失,为开辟新路,选择吞吃混沌……这虽然是掉进了龙神的设计,但它本身对于龙神的抗争,和那不可避免的虚弱期,也是事实。” 姜望若有所思:“龙神既然以燕枭为躯壳,为神阶。那么反过来,燕枭也一定可以影响祂。甚至可以说,燕枭就是祂的弱点之一?” “我观察了燕枭一整年,才得出这个结论!”观衍赞道:“你在战斗上的智慧真是非比寻常!” “没有没有……”姜望谦虚地道:“我是在前辈的情报基础上进行分析,与您洞察真相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我只是提出猜想,您却是确定了结论。” 话是这么说了,但他随即又很敏感地想到…… 那我在哪方面的智慧寻常了? 没有使用他心通的观衍,显然顾不上照顾姜望被重玄胜常年嘲讽的后遗症。只是继续说道:“真灵状态的修行,让我逐渐摸索出了一些成果。森海圣族长老团全部身死,龙神失去直接掌控森海圣族的渠道。龙神信仰的切断,本身即是另外一个难得的机会。” “凭借对森海圣族的了解,我开始侵蚀神柄……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我用了大约两百年的时间。是一寸一寸的进去,一点一滴的争夺。” 观衍嘴角噙着微笑:“简单地来说……我在龙神与森海源界世界意志搏斗的时候,暂时取代了祂在森海源界的神位,夺取了祂的神柄。” 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石破天惊。 姜望一瞬间想到了太多,最后只是问道:“所以龙神应座……” “是的,我修改了龙神应座的任务。”观衍笑了笑,缓声说道:“龙神虽然有时也会发布杀死燕枭的任务,但是怎么可能真让人杀死燕枭?唯独是我,才会真正选在燕枭的虚弱期,借助你们的力量,将其斩杀。虽则只要龙神不死,燕枭就能复生,但你们的一次斩杀,也足以波及到世界本源中,给龙神敲上一记闷棍。” 姜望想起来,他曾经在燕巢问过观衍一个问题,那时候没有得到答案。他那时候问—— “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没有打开?” 彼时观衍回答说:“这一个问题涉及龙神,我不愿欺骗你,所以不能回答你。” 现在来看,那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主持这一次龙神应座的、暗中修改了任务的,是观衍! 因为真正的龙神还在世界本源中与世界意志缠斗。 观衍暂夺神位,却不及龙神对森海源界的掌控。没办法直接打开离界通道,只能通过树之祭坛进行。 “这场争斗,真是叫人难以想象。”姜望感慨了一声,又道:“所以离开森海源界时,接触的世界本源……” 观衍对他的敏锐倒是已经习惯了,语气随意地说道:“那一部分世界本源,很快就要被龙神侵蚀了。趁着你们杀死燕枭,打了祂一个闷棍的机会,我索性让你们带走那部分世界本源,让祂扑个空。同时也让你成长得更快……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或许有一天,你能够帮到我。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姜望一直以为那一次从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中游过,是身体本源得到了森海源界世界本源的祝福。 没想到竟然是在观衍大师的帮助下,带走了一部分世界本源! 那次经历除了让天地孤岛更稳固、解放了更多道元之外,好像并没有其它的作用。至少姜望自己没有察觉。但此时想来,效果肯定不止如此。 那可是世界本源! 剑仙人神通能在四府状态就完成各个内府的统合,是否也与此有关? 观衍大师真是默默付出了多少。 而后来在星月原的屡次请教,他却从未提及这些。只有不厌其烦地教诲,和始终如一的慈悲。 越是了解观衍大师,越是会被其人所折服。他虽已还俗,却是世间真佛! “前辈和龙神的这局棋,要到分胜负的时候了么?”姜望问道。 “现在或者可以说,我是森海源界的另一尊神祇。但只能算是伪神,因为这是窃据的神位,终是不如龙神正统。龙神一旦夺下玉衡,述道万界,就可以将我碾灭。甚至于祂只要从世界本源中回返,也能够很轻易地将我驱逐。” 观衍说道:“但我夺祂的神柄,当然不是为了帮祂保管。所以……在真灵之道修出一些成果之后,握住神柄,我也踏进了世界本源的战场。” 真是用最平静的语气,描述最壮阔的波澜。 那死后不崩、可以去现世接引姜望的星楼,观衍大师都只是说“用了些苦功”。 而对于他的真灵之道,他却用了“成果”一词。 虽然还只是说的“有些”。 但那种强大的遐想,已经铺满了姜望的想象空间。 先是在森海源界抢夺龙神的神柄,占据神位,后又是直接进入世界本源,与龙神正面交锋! 观衍大师的强大,姜望已经无法揣测了。 他只是回想起当初游在世界本源中,那种被孕育的感觉……在温暖的包围之中,体验最自然、最舒展的状态,感受着身体的美好。 彼时怎么能想到,在那生命的最初、世界的本源之中,龙神、森海源界世界意志、观衍大师,三方正在激烈争斗呢? 姜望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龙神是谁,但我已见识了龙神之恶。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曾经有多么悲惨,但遗留下来的只鳞片爪,已经让我伤怀。此神是恶神,是邪神,凡有慧之灵,皆得而诛之!您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我虽然才微力弱,智浅德薄,但若能参与其间做些什么,我非常愿意!” 二话不说就匆匆赶来森海源界,是因为承诺。 此时直欲拔剑,甚至想随观衍大师杀进世界本源里,是因为人性深处的悲悯。 “姜小友是赤心之人,绝世天骄,我不过痴长了岁月。” 观衍轻声道:“我也没有那么伟大。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千人万人,只为一人而已……” 他的眼中有遐想,笑容有玉光:“极乐之花,应该盛开在一个干净的世界。” 怀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他才能够坚持到今天。 姜望此时已经知道,真正的观衍大师,此刻仍在世界本源里与龙神相争。 接引他来森海源界的,只是神权的投影。以他寻回的失落星楼替代七星楼,走的是龙神应座留下的七星楼秘境通道…… 仅仅是接引他到森海源界这一事,便已显尽巧思。在与龙神争斗的这么多年里,观衍大师不知默默做了多少。 “我相信那一天会到来的。”姜望坚定地说道。 观衍仰望天穹的玉衡星,一时痴了:“小友陪我再等一等。” “为一束花开,您等了五百年。” 五百年的时间,森海源界慢慢平静了下来,森海圣族已经被教化得很好。有见于义者,有见于情者,有担当千钧者……而在这水到渠成的表象之下,是观衍大师日复一日地与龙神艰难对抗。 姜望心中有太多的情绪,不能尽述,最后只化作一叹:“真是悄无声息,却又波澜壮阔的五百年!” 这五百多年来,可以说是四方混战。 龙神、观衍、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燕枭,自有想法,彼此缠斗。 但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和燕枭,都被压制得死死的。是以真正的对手,从来只是龙神和观衍。 观衍大师曾说:“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我已经看了五百年。” 他哪里只是孤独望月望了五百年呢? 他是在无月的长夜等待明月,在混乱的世界等待花开。 他是以一点真灵流亡在世界夹缝,孤独地与龙神对抗了五百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无人知晓 今夜是否会迎来明月? 这一次是否会等到花开? 姜望并不知道答案。 但他很愿意陪观衍大师等下去。 如果等到的答案并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他就同观衍大师一起…… 改变那答案。 “龙神一面在与此界世界意志厮杀,与我搏斗,伪装成难解难分的假象。一面在暗中勾连玉衡星辰,打算掌控玉衡之后,再回头抹掉我。” 观衍说道:“祂就快要成功了,我们要等的时机,就在他成功的关口。” 姜望握了握长剑。神龙木制的剑鞘,已温养了长相思许久,也被长相思的灵性浸染许久。如今灵蕴深藏。 很难想象,它和面前这根巨大的朽木系出同源。 即使是神龙木这样的珍材,也会因为境遇的不同,而产生天翻地覆的差别。 “我对前辈有信心。”他这样说道。 “我倒是没有那么多信心。”观衍轻声道:“但是既然已经做出选择,那就做好所有我能做的。” 尽心而后能无悔,尽力而后能无愧。 这恰是姜望一直以来奉行的人生哲学。 所以说他与观衍第一次相见就很投缘,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辈现在还和祂在世界本源中交战么?”姜望问道。 “从未停止。” 观衍语气随意地为姜望解说着战况:“刚才在世界本源中,祂又抹掉了一部分森海源界世界意志,但同时,也被我消解掉了一部分‘神源’。” 他很自然地为姜望解释道:“神源’即是祂在森海源界为神的基础,更复杂的你现在理解不了,但是可以简单理解成信仰之力的积累。” 姜望很享受这种求知解惑的过程,就如之前每次在星月原的交流。他沉重而又懵懂地踏上修行之路,一路以来跌跌撞撞,但也有很多双手,拉着他往前走。 “祂‘神源’被消解得越多,前辈就越能掌控森海源界的神位。” “话是如此说。但其实我和祂都不是正统修神道的,只是为了争夺森海源界,才暂行此路,对神权的认知也是这几百年才开始摸索……所以我于神位上其实有很多问题,而祂在神道上的缺漏也很多,我才能够侥幸夺取神柄。”观衍补充道:“我修的是真灵之道,祂应是正统的龙族。” 这番话又让姜望大感惊异。 首先惊异的是,龙神和观衍大师竟然都不是正统修神道的。而且明显观衍大师对自己的真灵之道非常有信心,是倚为一生道途的。不然不会在已经夺得森海源界真神神柄的现在,还如此强调。 其次就是惊异于观衍大师的悟性。 虽则观衍大师说,他和龙神都是才开始摸索神道。但那位龙神,明显比观衍大师早摸索不知多少年月,提前布局几百年,却在神道之上,被观衍大师找到漏洞…… 此等天资,简直可怖。 再者…… “正统龙族?”姜望忍不住问道:“现世龙族?沧海的龙族吗?” “祂的底细倒还没有那么清楚,祂非常谨慎。”观衍摇头道:“现在只能说,祂确是龙族出身。” 现世自中古以来,龙族就已经绝迹,被逐走沧海。 当然姜望现在已经知道,长河中还有龙在。不过也只是吉祥物般,没有什么存在感了。真正会带来恐惧的龙族,都在沧海里。 森海源界的这条龙,是什么来历? 摸索神道,成就了龙神,甚而还有野望,看向那宇宙星辰…… “宇宙真是无垠,叫小子生起无穷探索之心!”姜望慨然叹道:“可惜生却有涯。” “神临寿五百,洞真寿千年……先破短涯,再穷远涯。”观衍没有说什么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是提醒姜望脚踏实地:“等你走到尽头,未尝不能见得更远风景。” “小子受教了。”姜望正色道。 “其实我知道。宇宙虽遥,你是不会迷途的。”观衍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亦不能免俗罢了。” “请不要这样说。”姜望很认真:“前辈关心我才会如此……坦白说,没几个人会这样对我。” 观衍目光柔和:“其实我要感谢你才是。谢谢你让我未履现世五百年,见到的第一个是你。没有毁了我对故乡的美好回忆——你知道,人总是会在回忆里美化过去,而你的品质和精神,满足了我所有不真实的回想。我开始觉得,我的故乡就是那样充满光明,年轻人满是希望的……请继续往前走。无论这次结果如何。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走到哪里。” 他说得是这样恳切,也因此让姜望有些羞涩起来。 这位青史第一内府不是没有被人夸耀过,多么肉麻的吹捧也都曾在耳边响起过。 但面前这人毕竟不同。 这是他非常认可甚至崇敬的前辈,是他曾经想要成为、但却不能够成为的那种人。 “我希望您能看着我走。”姜望最后这样说。 “我也会努力的。”观衍认真道。 认真得有点可爱。 玉衡星仍然高高悬在空中,不很亮,也不很暗。 森海在微风下轻轻漾开,尚不知尽头在哪里。 “我们大约要等多久?”姜望问道。 “等的不是时间,是时机。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改变森海源界。龙神也用了五百年的时间,了解我……但祂并没有真正了解我。” 观衍很平静地说道:“在祂入主玉衡的时候,就是我展现这五百三十七年来所有积累的时候。” 这是已经做足了所有努力,可以从容面对任何结果的平静。 整整五百三十七年! “在那个时候,我需要做些什么呢?”姜望问。 观衍认真说道:“在我与祂做最后争斗的时候,祂一定会让燕枭发狂,肆虐此界。既可以引我分心,又可以通过食颅来传输力量,更能够反制此界的世界意志……祂一定会做此选,所以我需要你在合适的时机,进去杀燕枭。” 此行落点原是仍在燕枭身上! 出生于森海源界的生灵,杀死燕枭只会让燕枭更强大,根本无法抵抗此界至恶之禽。所以观衍才紧急传声星月原,请姜望奔赴森海源界帮手。 姜望略想了想,说道:“如果燕枭只有上次的实力,那我应该还可以做点别的。” 以他如今之强,何止十倍于当初? 当初以四敌一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不过是手拿把攥。 既然已经来了森海源界,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己所能,帮观衍大师分担更多压力。而不是只在安全的范围内划水凑合。 他想帮助观衍大师的心,绝无敷衍。 “因为是复生之燕枭,没有经过太多时间的成长。纵然此时非是虚弱期,也不会比你们上次遇到的强太多……不会强过内府极限。” 观衍说道:“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它会不断汲取龙神的力量复生,这是它作为神阶与神祇之间的联系,就连龙神自己也无法隔断。但被你杀死后的复生与它被森海源界生灵杀死后的复生不同,前者会消耗龙神的力量,后者不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望他们几个,上次也算是真正杀死燕枭了,毕竟是真正耗损了龙神的部分力量。 “所以我……”姜望问道:“一直杀?” “是的。”观衍笑了:“一直杀它。” “以燕枭混乱的智慧,既然战力不会强过内府极限,那就绝不会是我的对手。”姜望冷静审视自我,自信地说道:“杀它越多次越好,对吗?” 这是属于青史第一的自信。 “不用。”观衍轻轻摇头:“你可以杀得尽量慢一些,让它的死亡延续更多时间。只让它不能给龙神提供助力就可以。” 说着,他摊开玉石般的右掌。 星沙如水流动,绕在了姜望的手臂上,结成一个圆环,印了下来。 姜望心中一动,他在这个圆环印记上,感受到了先前观衍大师那座星楼的力量。那种力量护送他来森海源界,他还没有这么快忘记。 “刚刚一直在修改它,算是完成了。算是送给你的礼物。”观衍语气寻常地说道:“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它会把你带回你来的地方。” 大概是想起来迎接姜望时,在七星谷的经历,他补充道:“也可以去其它的七星世界。只是之后就需要你自己找路回家了……” 杀死燕枭越多次,龙神损耗的力量就越多,对观衍那边的战局当然有更多好处……但是对姜望来说,危险就无法避免。 燕枭的力量不容小觑,且每次复生都是全新的状态。姜望就算再强,在内府的极限层次,又能鏖战多久? 观衍虽然请姜望来帮忙,但最危险的战场仍是自己去上,又送出自己的星楼,为姜望准备好了退路…… 想来若非他对这一战缺乏把握……未必会开口请姜望来。 敢以宇宙星辰为目标的龙神,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观衍从容的或许只是他自己的生死,牵挂却在别处。 姜望心知肚明,但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取舍。” “神力浩瀚,而人力有限。”观衍看着他,表情很是认真:“姜小友,我会尽量在你力量耗尽之前,解决掉祂。这是我的承诺。”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森海。 光线总是不明朗的森海源界。 一袭月白僧衣,和一袭青色长衫,并立在腐朽的、巨大的神龙木前,是这幅冗长画卷上唯二的亮色。 越过这根巨大的、横倒的神龙木,就是宛如人间炼狱的悬颅之林。 青七树曾说——“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他那时大概想说的是……他和青花的孩子。 姜望在此时此刻,又想起了当初在燕巢,青七树轻轻碰在他脸上的那一拳。 那个叫他“张先生”,把他的胡乱指教当成绝世宝典,一心想跟青花搞相好的青七树……难道应该是龙神控制下的样子,永远生活在暴虐与杀戮之中么? 他的头颅难道应该悬在树上,成为树的养分? 他的亲友族人也和他一样,永远不能去看一看世界的尽头? 最后,“张先生”只是看着观衍道:“前辈你的战斗,是更为艰难的战斗,还请全心战斗,不必考虑这边。在我剑折之前,燕枭绝不会影响到你,只会一直让龙神失血……这是我的承诺。” 他不由得伸出手来,伸到观衍面前:“让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伟大的事情,在这遥远星穹,在这或许无人知晓的地方。” “好。”观衍笑得温润,伸手与他交握:“便在这遥远星穹,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 在茫茫宇宙中,何物不似尘埃? 在无穷的空间和无穷的时间里,森海源界的确是无人知晓的遥远之地。 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故事、付出什么牺牲,有多么耀眼的表现,都注定缄默在宇宙中,寂寞得没有回响…… 是宇宙中无声的尘。 万古以来有人求利,有人求名。 为取眼前三分利,敢将头颅悬腰带。 为搏世人一声彩,敢行刀尖踏火海。 然而在森海源界这样的地方。 没有掌声,无人喝彩。 哪怕再伟大的征程,也只能悄然落幕。 开始和结束,都是寂寞的。 求利不见利,求名不知名。 然而正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悬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观衍,坚决留在这里,此生终不成佛。 青史第一内府的姜望,放弃星月原战场上的功勋,单剑独赴。 五百年前现世最顶级的天骄,和五百年后现世最顶级的天骄…… 两人决定联手在这无人知晓之地,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对抗试图掌控宇宙星辰的恐怖存在。 一者为情,一者为信。 同时也都有,对森海源界万万生灵的悲悯。 森海圣族无人称颂观衍之名,除了小烦婆婆青花青八枝等人,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记得,姜望曾来过。 但他们仍然决定这样做。 观衍已经独自战斗了五百三十七年。 今日姜望……参战! 两人立在巨大的朽木之墙前,默默等待时机的出现。 彻底朽败的腐木,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但也还没有混于泥土。若腐木亦有灵,却也不知它是在坚持什么。 姜望一边探索内府,一边等待——他总归是不愿错过时间的,因为那些沉重的往事太紧迫。 观衍说话,他就说话。观衍不说话,他就修行。 而观衍更多的精力,也在此方世界的世界本源中,在那尊龙神身上。 两人一直等到天光褪色,整个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森海源界的黑夜是恐怖的。 “夜之侵袭”自发动之日起,就从未停止作恶。 此界若能有冤魂,晚风吹过,应当全是鬼哭。可惜连鬼哭也不存在,即便有冤魂,也该被燕枭吞吃了…… 混沌入侵并不能干扰正在等待的两人。 姜望手上的那圈星环,散发隐隐的光,保护着他不被夜之侵袭所扰。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也流转着微光,似在驱逐什么,一如点燃的神龙香——先前倒是不知还有此等妙处。 观衍赞道:“观鞘可知剑,你的剑是越养越好了。” 对自身的赞美,姜望有时还会羞涩。但对佩剑的赞美,他却全盘收下,因为他的确很得意:“它确实陪伴了我很久,是对我来说最好的兵器,更是我心爱之物。” 廉雀所专门定制的养剑法的确好用,而他成就天府后,以五神通之光来养剑,对长相思的灵性助益更是非凡。 大凡世间名器,都是伴主而生灵。在漫长的相处中,孕育出无与伦比的默契,和与身相合的灵性。 哪怕是绝世真君所用的兵器,若是没能到达那传说中的“灵性化生”之阶,一旦离了原主,也都要从头再来。 若是离开了姜梦熊,哪怕是齐国的名器谱,也很难再把覆军杀将排在第一。 之所以说“灵性化生”是传说,自是因为古今罕见。 总之再强的兵器,也须倚仗修者的发挥。所以各国名器谱,往往排的是强者的实力,而非兵器本身。 对于姜望的称赞,长相思在鞘中还以一声轻吟,似在应和。 极轻的剑鸣声,显得这个夜晚更寂寞了。 但姜望和观衍,都是习惯了寂寞的人。 “姜小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观衍仰望着一无所有的夜空,忽然问道。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我不太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观衍轻声说。 “或许吧,我不曾自问过。”姜望垂着眼睛道:“人心只有一颗,容不下太多事情。” 观衍一直都知道,这个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有着非常沉重的心事,未及弱冠之肩,负有万钧。 但他并没有试图去开解,只是自顾自地道:“喜欢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呢。你在一片很黑很黑的夜里行走,你看着眼前,好像一无所有。但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在,就什么都存在了。” 五百年望月,都是在望“小烦”。 他们身在一界,却不能相见,只能相瞒。 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拥有一切。 “那真是很好的。”姜望只这么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把那句“但我不能”,留在了心里。 森海源界的恐怖夜晚,丝毫不能侵扰此刻的他们。 两个人各自沉默,蓄养精神…… 等待最后的时刻。 …… …… 神荫之地,那座很有些年月的书屋里。 白发苍苍的老妪,静静在看一本书。 书名是《灵丝花种植八法》。 作者佚名。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过无数遍。 记得每一个字、每一个折痕。 但她还是时常会来这里读书。 观衍的故事,她不能和任何族人分享。 她少女怀春的年月,也已沉默在时光中。 那个俊朗和尚的痕迹其实无处不在,在那条清溪,在那座花圃,在她的心里……他改变了整个森海圣族的走向。修改了过去,也改变了未来……但她只能宣之以龙神的意旨。 他处处存在,但她只能当做不在。 唯独在这间书屋里,有一种隐秘的默契存在。 她翻阅过每一本古籍,想象着那人当初留下这些内容,是借鉴了什么、修改了什么。又编造了什么,或者想对她说些什么…… 这样就仿佛在与那人对话—— 以读者和作者的身份,穿越时光和生死,静默地交流。 比如这本《灵丝花种植八法》,在第十三页第九列,和第十九页第四列,以及第二十二页第六第七列……都写着同样的两个蝇头小字—— “小烦”。 她是在他离开很多年以后,才发现的这些。 这些隐藏在细微角落里的浪漫,支撑着她走过人生。 一直到今天啦。 今天她已皱纹深深、白发苍苍。 但今天的她坐在这里,翻看这本书,翻看那几个小字,仍像第一次看到那样,眼里放光,内心柔软。 她悄悄的心事无人知晓,他们的浪漫深藏其中。 她享受这种时刻…… 当然人生难有享受。 青之圣女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她倚在门边,看着那白发老妪,看着她如往常一般看书。 那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纸张,竟然有一种抚摸情人脸颊的温柔。 “祭司大人……”她张口道。 老祭司不舍地从书本上挪开目光,看向青之圣女,满是慈和:“怎么了,青花?” 若是姜望在此,就能发现,相较于当日,现在的青花憔悴了太多。 往日充满了“生”的力量,现在生机仍在,眉眼之间却尽是疲惫,眼睛微红。 “我很困惑。”青花说。 “孩子,你困惑于什么?”小烦婆婆问。 青花伸出手指,轻轻滑过旁边的书架,目光上下梭巡,似乎想寻一本看得进去的书、让她宁静的书。 但却很难为哪一本停留。 “为什么龙神使者已经杀死了燕枭。燕枭却又再出现?”她问道。 “因为……” 小烦婆婆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好像青花根本不需要回答,她已经有她的答案。 “是不是世间的恶,根本没能根除?”青花这样说着,扭过头,盈着血丝的眼睛,看着老妪皱纹横生的脸:“是不是因为我们……罪孽深重!” 小烦婆婆眉头蹙起:“为什么这么说,你私下接触了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没有问的必要。 青之圣女能接触到的,自然是“龙神”。 但小烦婆婆舍不得。 青花闭上了眼睛,似乎很是痛苦:“我最近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小烦婆婆道:“有白天就有黑夜,有善就有恶。世间之恶,是无法根除的。但世间之善,也不会消失。昨日之燕枭已死,今日之燕枭再生。但昨日能杀它,明日也能再杀它。” 她叹了一口气:“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听神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何择 小烦婆婆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遵循心上之人的遗志,牢牢把控着圣族的方向。 她是自小就笃定龙神信仰的,她相信龙神伟大无缺。 但天有不测风云,龙神好像也遭遇了什么问题。 神谕常常是混乱的、让人无法理解的…… 一开始神迹频显,神谕经常降临,但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忽指这忽指那。 她按照心上人所说的那样,只听从有益于圣族未来的神谕,将之奉为正旨。那些颠倒混乱的的神谕,便选择充耳不闻。 至于什么才是有益于圣族未来,观衍早已列好详细规程。而这么多年来,她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理解。 安宁祥和的日子,公平公正的规则,善良、勇敢、承担这些美好的品质…… 圣族该有的未来,是和平幸福的样子。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并且确定…… 她相信观衍,多过相信龙神。 相对于龙神信仰,她更信仰族群的美好未来。 观衍从未在她面前否定过龙神,至死也只是说留下了对付燕枭的办法。 但是她有眼睛会看,她有心会感受。 她知道什么才是对圣族更好的选择。 很多年轻的圣族,以为今日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为“相狩”这样的传统而痛苦,为夜之侵袭而愤懑。 她经历过黑暗时期,她知道更痛苦更煎熬的日子,是什么样。 森海圣族的教化,是观衍制定的方法,但几百年来具体的施行,都是她一点一滴完成。将当初观衍设想的一切变为现实的……是她日夜不歇、一针一线的缝补。 她意识到混乱神谕正慢慢侵蚀她的内心,试图把她引向“混乱”的一面。随着时间的持续、混乱的累加,她渐渐无法抵抗。 于是她开始拔选青之圣女,代代相换,替她聆听神谕。 换下去的青之圣女,如是被混乱神谕所影响了的,则必须在祭室生活十年。十年毫无异常,才能够回归圣族,正常生活。如只是正常到了时限的轮换,而无任何失序行为,则不必如此。 她自己则始终占据祭司之职,也就占据了神谕的“解释权”,使降临的神谕永远不会偏离道路,如此相安无事数百年。 在后来的年代里,神谕的降临不再那么频繁,神谕混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切都导向好的方向,龙神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正常”…… 但青花现在的样子,分明是又听到了那些混乱的神谕,且已经受到影响。 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早,但也到了不得不换掉的时候了…… 让一个妙龄少女独居祭室十年,当然是一种残忍,可也别无选择。 老妪很清楚,那些完全被混乱神谕左右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漫长的岁月里,有一些圣女,是被她亲手了结…… 下一任青之圣女,她本来属意小果儿,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导。再过个十来年,青花自去生活,相夫教子也好,探索世界也好,那时候小果儿刚好长大了,可以接替聆神的任务。 但现在显然不行。 小果儿还太小,那么族中还有谁适合呢? 森海圣族的祭司老妪心事重重,千头万绪压得她皱痕深深。 青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问题?她心地善良、意志坚定,且成为青之圣女也没有多少年,统共聆听神谕的次数也不多…… 往常都是积累数十条混乱神谕,圣女才会受到影响,行为失序。 龙神祂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白发老妪看着青花,眼神忧愁。 “我不想听的……我不想听。”青花紧紧闭着眼睛,捂住耳朵,表情十分痛苦:“可我睡觉的时候响在我心里,我走路的时候响在我耳边,无论我做什么、去哪里,那声音总会响起……我不想听,可我不能不听!我是青之圣女,生来就是为了聆听神的旨意。这是我存在的意义……价值!” “你听我说,孩子……”小烦婆婆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动作轻柔。 她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青花面前,轻轻拥住了她。 她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她如何从一个羞涩的女童,长成让圣族武士们移不开眼睛的美人。 她知晓她的痛苦,也能感受她的挣扎。 她轻抚着她的长发:“你是青花。你生下来是为你自己,你存在的意义是让你自己过得快乐。不是什么神旨,也不需要体现什么价值。孩子你知道吗?你的存在本身,对我就已经弥足珍贵。” “你们说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青花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声音更显痛苦,甚至带着哭腔:“祭司大人!婆婆!龙神大人!我该怎么做……怎么办?” “哪些不一样?”小烦婆婆轻抚着她,声音慈和:“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青花抽噎着道:“我听到……” 噗! 寒光骤现间,一柄短匕贯进了小烦婆婆的腹部。 砰! 青花随即被一掌推开,整个人撞在了书屋的大门上,又坠落地面。 而小烦婆婆往后几步,又跌回躺椅,气息变得混乱起来。 她不是没有防备青花的问题,她见过很多被混乱神谕影响的圣女,完全知道她们的行为不可控。她在关心青花的同时,并没有放松自我防护。 以青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伤害到她才对。 只是刚才那一刻,她的耳边忽然降临神灵呓语,那是她已经很久不曾亲耳聆听的混乱神谕……她明明已经主动断开了许久! 混乱神谕冲击着她的精神防线,令她一时恍惚。 如此才被青花扎上了一匕。 这柄匕首上涂抹了不知名的诡异事物,她能够感觉得到,一种诡异的力量正在飞速侵蚀身体…… 我错了吗?她想。 一缕晚风吹了进来,摇晃得烛光满书屋,晕得书架一片昏黄。 打了个寂寞的旋儿,掠过委顿在躺椅上的白发老妪,和门前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美丽女子,又飞出屋外去。 比起外面的环境,神荫之地确然清新明亮。 但这里的夜晚仍然静谧,在没有点燃神龙香的情况下,没人敢在外间行走。 神龙木向远处延伸,一座一座悬在枝头的果屋中,是一个个温暖的家。 整个森海源界,或许再无第二个地方,能见此万家灯火。 晚风轻轻游动,在空无一人的林间。 它恰好掠过一扇窗…… 果屋里布置温馨,烛光温暖。 可爱的女孩坐在梳妆台前,美丽的母亲正在给她拆解辫子。男人在房间的另一角,用一把小刀。认真削着箭枝。 今晚的睡眠和明天的狩猎,日子就这样流淌。 为免不小心扯得女儿头发疼,母亲的动作细腻而温柔。 女孩等得有些犯困,看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哈欠……懵懂的睡眼瞬间惊恐瞪大。 镜中的母亲,那双美丽温柔的眼睛,忽然爬满血丝! 女孩感觉自己的头发被瞬间拉得绷住,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 惨叫与痛哭,都被束缚在这果屋中,与烛光一样,未能冲出夜色。 而夜色如水流淌,东家转至西家。 在这座有些年月了的果屋里,年迈的老妇靠在床头,面目慈和。 面目敦实的男人端着一碗肉汤,坐在床边,正一勺一勺地送喂。 眼睛的浑浊中,不知何时爬出了血丝。 老妇嘴巴一合,咬断了瓷勺! “娘!”男人大惊,伸手去抠那瓷勺,不让老母亲咽进肚里。 但一只枯瘦的手,却已经掐住他的脖子…… 这是一个绝不寻常的夜晚。 凡是曾为青之圣女,聆听过神谕的,不管曾经是否有失序行为,都在这个夜晚发生了变化。 应该来说,小烦祭司在当初决定拔选青之圣女,以替代她聆听神谕时,就应该预想有可能的后果。 最稳妥的选择,当然是暗中杀死所有退位下来的圣女。如此,无论那混乱神谕有什么问题,都不会成为问题。 但小烦祭司没有那么选。 她宁可用十年的时间去筛选,用更多的时间去等待。 而前日因,是今日果。 …… …… 遥远的天际,玉衡星已经隐没。 在森海源界的每一个夜晚,它都吝惜光芒。 是为日与夜。 但在一双洞彻岁月的竖瞳里,它仍然在那个方向熠熠生辉,且越来越明亮。 浩瀚无垠的世界本源之海,正在掀起怒涛。 一条金色的神龙,腾跃其间,与对手奋力而斗。祂的敌人有两个,一者在前,一者在后。拦在前面的,是一颗笨拙高大的巨树,枝条鞭笞之间,动摇着整个世界本源之海。 堵在身后的,是一个手握青翠神杖,长得丰神俊朗的白衣和尚。 这条金色的神龙,自然便是龙神了。 能够以一敌二,在这世界本源海中,同时压制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和夺走森海真神神柄的观衍……龙神之强,可见一斑。 然而,这还不是祂真正的实力。或许是忌惮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濒死反扑,或许是尚不够了解观衍,不愿冒险。 总之龙神牢牢掌控着战斗的局势,握紧了胜负的天平。既不再多退让,也不再多压迫。 这微妙的平衡,让战局显得很是焦灼。 在对抗龙神一事上。 观衍和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两方显然是有一定的默契存在,尽量保持了配合,但这种配合并不融洽。 无非是各据一方,各打各的。 世界意志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并不能够完全等同于智慧生命的灵智。 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行为逻辑更趋近于某种本能……本能地保护森海源界,本能地对敌意做出反应、对侵蚀做出反击。 但又不能说完全没有智慧。只是说世界意志的“思考”,与智慧生命一般意义上的思考,并不能等同。 作为世界意志,有时候“古板”得可怕。比如燕枭明明是受龙神控制的恶禽,却也被视为此界“原住民”,不曾被森海源界世界意志针对过。 有些时候,世界意志又有着渺渺难测的选择。比如当初选择庇护了观衍这样一个“外人”的真灵…… 世界意志没有似人的“人格”、“道德”、“情感”一类的存在,但又不仅仅是一个世界保护自己的本能。 它可以说很简单,也可以说很复杂。自古而今,没有谁能真正把世界意志说得明白。 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能接触到世界意志,本身就已经非同凡响。 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感受到世界意志的存在。 具体到这场世界本源海中的战斗,整个战局完全是观衍在主导着配合。 他既要研究龙神,也要研究世界意志。三方纠缠战斗,已有数百年之久。 到了今时今日,整个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之海,也分为三种色彩。 大约六分之三的部分,是同龙神一样的灿金色。大约六分之二的部分,还是翡翠般的碧色,只有剩下的六分之一,才是清澈如水,与观衍同照。 场面上看起来,观衍好像太弱势。但唯有身在战局中的存在能够清楚,这个和尚有多恐怖。 他是在龙神全面碾压世界意志的情况下,一袭僧衣入战局,只身进入本源之海,从无到有,硬生生在龙神的指缝间,抠走了这本源海洋六分之一的份额! 占尽主场优势的森海源界世界意志,都只能在龙神的攻击下节节败退,所占本源海份额越来越少。 看起来最弱、也最没有倚仗的观衍,却能在日夜无尽的争斗中,始终保持增长的趋势。甚至还延缓了世界意志的衰落。 他们争夺的不仅仅是世界本源,更是这个世界本身! 而在这一刻—— 龙神高踞半空,俯瞰下来:“小和尚,这一切该结束了!” 祂的确不够了解这个和尚,争斗了这么久,仍有雾里看花之感。但了解到森海圣族对观衍有特殊意义,那个祭司对观衍来说至关紧要…… 这就足够了。 不是吗? 这么多年的布局筹谋,的确是到了终场的时候了。 在这世界本源海中战斗数百年,即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不免感到了疲惫! 此声一落,整个世界本源海都震荡回音。 浪涛呼啸席卷。 结束! 结束! 结束! 而身披月白僧衣的观衍,只是静静仰望这尊神祇,手握着代表森海真神神柄的权杖,往前走了一步。 惊涛歇,骇浪止,回声散。 一步海波平! 神柄者,神之权柄也。 它代表着对信仰之力的最高掌控权。 观衍握着这支青翠权杖,可以说是手握龙神信仰,与龙神为敌。 而他的表情如此平静,只道:“阴私要挟,此非正神手段,阴谋取利,不是大道之行。像你这样的卑劣存在,传道越广,只会为祸越烈……确然是该结束了!” “可笑!可笑!”龙神大笑起来:“什么狗屁神道,不入流的玩意,以为本尊在乎?神柄神位,你要便要去,不过舍予你玩!” 灿金色的本源波涛,牢牢抵住那清澈波澜。 而祂那灿金色的竖瞳之中,已经映出了玉衡星的模样。 在漫长的争斗里,祂早已经捕获了玉衡,今日正是入主良机。 掌控了半个世界本源海,捕获了玉衡星辰,祂的确早已不需要什么森海源界真神神位。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祂都有足够的把握,获得最后的成功。 但尽管如此,祂还是在这紧要的关头,借助对神位的残余影响,动摇了青之圣女,对那个名为小烦的祭司下手,甚至于影响整个森海圣族,制造血腥杀戮。 不管观衍有什么手段,今天他都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干扰龙神对玉衡的占据,还是脱身去救小烦、去救森海圣族? 世界本源之海,波澜狂卷。 唯独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显化之形,仍在挥舞枝条,疯狂进攻龙神。 好像浑然不知,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 …… …… 神荫之地,书屋中。 白发老妪跌回躺椅,艰难对抗侵蚀体内的力量,不能发声,也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站稳的青花,又抽出一支黑黝黝的匕首,坚决走向她。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骤响在外间。 “青花!” 足足绑了八根辫发的青八枝,利落跃进书屋里来,把标枪横在手上,表情凝重:“你在做什么!” “我们的相狩,甚至于龙神使者的降临,全都没有意义……”青花停步转身,问道:“燕枭再次死而复生,你害怕吗?那天你跟我说起来,你说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不否认我的恐惧。”青八枝道:“但是你现在,先离祭司大人远一点。” 青花并不理会,只是又问道:“青七树的死,你难过吗?” “我不喜欢他,但我的确为他难过。”青八枝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今天很不对劲。” “你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不对劲。”青花摇了摇头,很奇怪地笑了:“你可知道造成眼下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为什么七树毫无意义地死去?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代代勇士死于相狩,却丝毫没有改变结局?祭司大人解读神谕,指引前路!为什么却带着我们越走越艰难!你说是谁不对劲!八枝?” 青八枝握了握标枪,说道:“我们都是祭司婆婆看着长大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放下匕首。” “你爱我吗?”青花问。 青八枝涩声道:“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他难过的,不是青花怀疑他的心意,而是青花拿他的心意做武器。 “爱我,就帮我杀了她!”青花说道:“你不觉得,她做了太久了祭司了吗?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的处境没有丝毫变化。伟大的圣族,仍然龟缩在神荫之地里……她背离神旨,有一天终会被神背弃。你能够想象那样的局面吗?到了必须做改变的时候了!” 她看着青八枝:“以后我来做祭司,你来做族长。我们敬神应命,一起让圣族更强盛!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面前这张无数次出入梦乡的美丽脸蛋,青八枝的心很乱。 但他的手很稳:“青花,你最好冷静一下,你现在并不清醒。我是圣族武士,责任在身,我决不允许你伤害祭司。” “我很清醒,是你还在迷惘。” 青花道:“七树走的时候,说他会回来。燕枭死的时候,我以为噩梦已经结束……可是有什么变化吗?我们还是像猪狗一样,被圈禁在这个地方。永远不知道世界的尽头有什么。我们还是只能看着亲人朋友去死,没有一丁点办法……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既然这一切毫无意义,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不如换一条路走,循着龙神真正的旨意走。神会照耀我们!” 青八枝摇了摇头:“不,你不能伤害婆婆。别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个不行。” 青花冷冷看着他,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你根本比不上七树,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青八枝握紧了标枪,没有说话。 便在此刻,尖锐的破空声倏忽而来,青花连身撤步,果断握匕一拨,将一支袭来的箭矢拨开! 那箭矢没入地面,尾羽仍然震颤不休。 可见来者用力之重,出箭之坚决。 弓已满弦的青九叶飘身落下,看着青花道:“你根本不懂七树。如果他看到今天的你,他一定后悔爱你。再敢进一步……死!” 青花握着匕首,微红的眼睛看着青九叶,笑得凄美:“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你心里有我。” 咻! 回应她的,是一支正对咽喉的箭! 青花不得不再退两步,以避利箭,同时也离躺椅上的老妪越来越远。 青九叶的声音很冷:“我心里有过你,不是你伤害祭司婆婆的倚仗。是谁在真正保护这里,我心里很清楚。几百年来殚精竭虑,不是你几句话可以诋毁的!森海圣族绝对不能没有祭司婆婆,但可以没有我,也可以没有你!” “呵呵呵……”青花笑了:“诋毁?” 她看了看青九叶,又看了看青八枝:“我身为青之圣女,聆听神谕。你们可知龙神怎么说?” 青九叶道:“龙神怎么说,你说了不算。神谕如何解读,是祭司婆婆的事情。” 青花看着他:“你不相信我?” 又看向青八枝:“你也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现在的你。”青九叶很直接地说道。 青八枝则道:“这么多年来,无论圣女是谁,神谕都是祭司婆婆来解读的……” “如果她的解读,一直与神谕相悖呢?!”青花恨声问道:“如果我能证明这件事,你们身为圣族武士,获赐神力多年,受尽神恩!如今作何选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对你的爱比时光漫长 这真是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青八枝、青九叶,乃至于青七树这些人。都是自小锤炼肉身,打磨武技,在同龄孩子中脱颖而出,在树之祭坛接受神恩沐浴,从此才有了神力,成为受人尊敬的圣族武士,掌握超越凡俗的战力。 对龙神的信仰,不是几个月几年的事情。 是从小到大,是代代相传。 他们对龙神的信仰,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森海圣族中最虔诚的。 因为信仰虔诚与否,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力量。 而现在青花说,小烦婆婆一直都背离了神谕的真意? “不必证明了。”青九叶沉声道:“现在这一刻,你是代表你自己,还是代表神?” “这有什么区别?我是青之圣女,也是神的代行者。神谕入我之耳,我字字实陈。”青花道:“神的旨意,我不会歪曲,不会偏解,不会遮掩……这难道不是侍神者的本分吗?” “你听到的神谕是什么?”青九叶又问。 “当然是杀了这渎神者,为圣族指引正确的道路!”青花一脸认真地说道:“不然你们以为,我凭什么能够伤害到她?是龙神大人,收回了她的力量!” “这神谕我绝不会从!”青八枝怒声道。 青九叶道:“小烦婆婆就像我们的母亲。缝我身上之衣,烹我腹中之食,教我做人,养我成人。神若爱人,岂有教唆子弑母?岂会指示母杀子?” “是神予我们衣食,是神,予我们以庇护。是神带领我们走出黑暗,是神给予我们未来!”青花满怀崇敬地歌颂着,又看着两位圣族武士:“你或许会为眼前迷惑,但神最终会引导我们走向光明……在她选择渎神的那一刻,选择偏离神谕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我们的小烦婆婆,而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渎神者。别忘了,你们的力量从何而来!难道你们也要渎神?” “不。是婆婆照顾我们长大,是婆婆寻来食物,是婆婆保护我们族人……真正庇护这片土地的,真正尽其所能在此发光发热的,一直以来,都是小烦婆婆,不是神!” 青九叶依旧弓拉满弦,说道:“神祇降下神力,我也付出了修行。神祇需要信仰,所有祭祀我未缺席一次,未有一次不心诚。但如果神旨是要杀死祭司婆婆,那这个神……我不信了!” 此真渎神之言! 弃神者必将为神所弃。 失去神力,所谓的圣族武士,也不过是一个身体强健些的普通人。 然而……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三息过去。 很多息过去。 青九叶的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肌肉依然有力,他的弓箭依然很稳。 没有因为渎神之论而被收回力量,更不见有什么神罚降临。 “看来非是神意如此,而是你意如此。”青八枝握着标枪,再看向青花已经十分冷酷:“离婆婆再远一点!” 被这摄人的杀意一逼。 青花情不自禁地又后撤了几步。 “怎……怎么会?” 她混乱,惶惑,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是神,明明是神…… 是神的旨意啊。 三个年轻人在书屋的这一边对峙,情绪激烈又复杂。 也就没人注意到,瘫坐在躺椅上的白发老妪,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的嘴唇颤抖,却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婆婆,你怎么了?”青九叶最先发现不对,一个闪身赶到小烦婆婆面前,收起弓箭想要搀扶,但随即想起婆婆的伤势,不敢随意动作,只焦急地问道:“怎么了?” 混乱中的青花,也扭头看向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青八枝将标枪一横,人已拦在她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青花又一次愣住了,她从未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过如此陌生的神情。 可是神谕…… 小烦婆婆终于嗫嚅出声音来,她的声音如此颤抖:“你们……你们听……听到了吗?” “听到了什么?”青九叶满心茫然。 泪光盈在皱痕中。小烦婆婆一直都在对抗那柄匕首上的诡异力量,同时也在对抗不停发生的混乱神谕。 但就在刚才…… 那困扰她的混乱神谕,已经被新的神谕取代。 这是她很熟悉的,“正旨”的气息。 而这道神谕,只有两个字—— “小烦。” 这两个字出现在心里,响动在耳边。 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地出现在梦里。 “听……听到了。”愣怔着的青花说。 作为青之圣女,她当然不会错过神谕。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真神会呼喊小烦婆婆的名字?还如此细腻,如此温柔…… 青花验证了那一声的真实,让小烦婆婆确认,并非是自己恍惚中的幻听。 她“啊”了半声就哑住。 枯瘦的双手,缓缓放上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颤抖着、颤抖着,始终无法完全捂住。 她像一个孩子那样,像一个委屈到了极点的孩子,在那儿干哑地哭嚎了起来。 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会有两个完全矛盾的神的声音…… 为什么观衍当年已经油尽灯枯,却对她说——“我用我的方式,永远爱你。” 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书屋中寻章摘句,所看到的有些此前不能够完全理解的句子—— “你要知道你应该信仰什么,和平,健康,快乐,还是神?” “佛说不能够满足你的一切心意,我说,我若为佛,必不如此。” …… 已经碎尽金身,焚化舍利,还说什么为佛,其实是成神了啊。 那黑暗时期的源头,从来不止是那些长老,从来不止是燕枭,应该是那混乱神谕的来源……也就是原先的龙神! 而这么多年来,观衍一直作为神祇的斗争者,作为另一半的“神”,一直在陪伴着她…… 那些被她认可的“正确神谕”,都是漫长时光里密密匝匝的爱意。 都是每一次短暂斗争胜利后,观衍予她的告白! 她从来都知道,她被诚挚地爱过。 但她从来不知道,他仍在爱着! …… 看着捂脸嚎哭的小烦婆婆,青九叶和青八枝,全都愣住了,不知所措。 在他们的印象中,小烦婆婆是慈祥的,也是严厉的。是宽容的,更是坚韧的。 为了圣族,她可以逼迫青七树去相狩。但也会在青七树出战悬颅之林的前夜,熬夜为他缝制匿衣。 她处理着族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呕心沥血,十年,百年,数百年,皆如一日。 何曾如此脆弱,何曾如此哭泣过? 看着这样的小烦婆婆,青花忽然间就无法握住匕首了,手指一松,任其跌落在地。 当啷! 整个人也蹲在了地上。 “我都做了些什么?”她痛苦地摇头,恐惧、惊疑,抱着头痛哭流涕:“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呜呜呜……七树!” “你说你做了什么!”青九叶上前一步,咬牙拔出短刀,就要狠下杀手。 青八枝标枪一挪,终是没有阻拦。 “别伤害她!”躺椅上的白发老妪,这时缓过来一些,终于止住情绪。 她缓了一口气,一把将贯入腹部的短匕拔出。 在闷哼后说道:“不是她的错,她无法控制自己。” 她的身体是痛苦的,但她的眼神平静而安宁。 苦熬数百年,终于心有所依,心有所归。 青花愣愣看着这个慈祥的老人,泪眼朦胧:“可是神……” “你说你是青之圣女,你要聆神之音。你说我们要跟着龙神的指引走。” 小烦婆婆稍稍坐起来一些,看着她道:“可是青花啊,你真的知道,完全跟着龙神的指引走,是什么样的结果吗?” “这条路,我们早已经走过,就是那黑暗时期的数百年!” “这条路我们走过的啊,就是杀死无数竞争部族、也杀死无数族人的夜之侵袭。” “大家都以为,圣女只能接收到模糊的神旨碎片,那是因为我利用树之祭坛暗下布置,好独自解释神谕,但其实那时候你就能听得清楚了吧?神谕突破了我的布置,传达于你,以此来影响你……那你还记得上一次在森之祭坛的神谕吗?” 小烦婆婆问道:“神说让我们杀死天外来客,献首于燕枭。神又说让我们帮助龙神使者,杀死燕枭。神这么矛盾,我们该往哪边走?” “我想……对和错神或许不知道。但是真正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与族人朝夕相处的我们,应该分得清楚,什么才是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她眸有悲悯:“孩子,我们信仰神,我们信仰的是什么? 信仰一个伟大的存在,只是因为崇敬,只是因为膜拜…… 为信仰而信仰吗? 不。我们信仰神,是希望得到庇护,是希望得到保佑,是希望得到和平!希望我们的家人朋友都平安,我们的兄弟姐妹都幸福。 我们的信仰有所求,我们想要摆脱这痛苦的轮回。 所以我们说信仰。 我们信仰什么?!” …… 夜色涌动的神龙木林,那位老母亲的病榻前。 老妇人伸手掐住儿子的脖颈,只消一拧,就能将其杀死。 可是这一拧,怎么也无法拧下去。 敦实汉子明明一拳就可以将这老人砸死,却只是艰难地护住自己的脖颈,涨红着脸喊道:“娘!” 老妇人迎着他的眼睛,如遭雷击,手一松,痛哭着给了自己一耳光:“从今起我不信神!” …… 那三口之家的树屋中。 那扯着女儿头发往后拉,左手手刀将要落下的美丽女人,忽然间手肘一拐—— 咔嚓! 直接自己动劲,把自己的整条左臂自肘弯处对折,整个反曲过来。 宁可疼得面目抽搐,也终不肯落下那一记手刀。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被男人抢过来抱离。在父亲的怀里,却依然哭喊着:“娘,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在青花之前的青之圣女,无助地痛哭起来。 …… 书屋之中。 小烦婆婆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她从躺椅上起身:“真神必不教母杀子,真神定不忍伤人伦!若有此行,乃是邪神!恶神!” “神爱世人我敬神,神若害人……” 她一挥手,将满书屋的书全都收起。 然后往外走。 “且跟我来!” 这头发花白甚至有些佝偻的老妪背影,此刻有一种动摇人心的力量。 青八枝、青九叶,还有仍在惶惑中的青花,全都跟在身后。 一齐走进了夜色里。 飞出书屋后,小烦婆婆回手一拂。 整个书屋霎时间燃烧起来! 熊熊燃烧! 她点燃了书屋,点燃了整个神荫之地最古老的神龙木。 青八枝他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一整颗充满生机的神龙木,沸腾出金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神荫之地,也驱散了夜之侵袭。 这里的夜晚好像从未如此明亮过。 金光明耀,灿烂辉煌。 “族人们!” 以熊熊燃烧的金色烈焰为背景。 白发苍苍的老妪立在空中,向着整个神荫之地喊话—— “让我们问一问自己,什么才是我们的信仰?!” …… …… 人生复如此,东西各行去。 悬颅之林外。 那横倒的巨大神龙木之前…… “时候到了。” 观衍平静地说道。 一拂长袖,飘身直往天穹去。 森海源界的夜穹漆黑无亮,但他本身竟成了光,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而他雪白僧衣飘飘,一似于明月。 的确也无须再告别。 姜望二话不说,足尖一踏,如青鸟翔空,已经越过那横倒的神龙木,踏进颅林深处。 人类的颅骨挂在瘦树上,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超凡视野中。 森冷死寂。 有一种最极端的冷酷。 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本以为它们会被清除一空。 或许这里也会开花结果,穿入飞禽走兽。 但前脚离开森海源界,后脚燕枭就已再现…… 仿佛命运不可更改。 一袭青衫踏云而行,几步跨过这人间炼狱,寻到了颅林深处的“人家”。 木屋依如昨日,燕巢仍挂屋檐。 连位置都未曾改变…… 彷似待人归。 一只无尾的燕子,便在此时探出脑袋,刚好与姜望对视。眼神有些惊讶,也有些愤怒,大概是认出了姜望……羽翅微动,似要飞将出来, 刷! 一道寒芒经天,姜望一剑斩至,直接将这燕枭斩回了燕巢中! 骤进燕巢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未能再影响姜望丝毫。在骤然放大的燕巢之中,他人随剑走,一步便已经追上了燕枭。 燕枭身有四神通,姜望早已深知。 直接抬起左手,对着刚刚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的燕枭,当头便按落火界! 嘭! 一点火星,炸开了世界。 焰雀飞、焰花开,焰火流星划破长空……万物初生,璀璨的火之世界顷刻铺满燕巢。 燕枭连身瞬闪,但却根本脱不出这火之世界! 顷刻被烧成火鸟,焚为飞灰。 一招即杀! 观衍大师说燕枭战力在内府极限之下,实在是有些宽裕的说法。 这哪里有内府极限的战力呢?明明身具四神通,却毫无连接,根本无法统合一体,更不似天府修士之光耀。大约是仗着在森海源界之内无人能真正杀死它,战斗的技巧也很是粗糙,战斗的选择更错漏百出…… 当初看起来,只觉得凌厉凶狠,神通莫测。现如今观之,不过土鸡瓦狗。 若比作人族,只怕在观河台上,都打不进内府层次的正赛去。 今日这燕枭或许比上次的状态更强更可怖,但在现如今的姜望面前,已经连发挥全部实力都做不到了。 直接操纵火界,便已灭杀。 过程非常轻松……但姜望也并不意外。 以他今时今日的实力,面对内府层次的对手,怎样虐杀都不稀奇。杀得困难了,才是稀奇事。 四大外楼境人魔都杀了。 杀一内府境层次的燕枭耳,纵是至恶之禽,又何足道哉! 它毕竟在观衍大师的布置下,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仇恨力量的补充。如今还活着,完全是龙神神力的反向支撑,根本显不出当初让观衍大师都无功而返的至恶风范。 燕枭焚尸成烬,飘飘洒洒。 不多时,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在一片空白中诞生了漆黑物质,片片漆黑的物质结成碎羽,碎羽又逐渐完整、雕刻……燕枭从头到尾,又慢慢成型。 它复生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想来确实是如观衍前辈所说,到了关键的时刻。 在火界之中复生,当然是需要更多的力量。不然还未成型,便见飞灰。 燕枭的身体上流动着金光,大约是庇护它在火界中存活的神力。 以那位龙神的力量,帮助燕枭适应一下火界,想是并不困难。 无尾的金光黑燕,瞧来倒是很见威风。 锵! 姜望二话不说,长相思倏然已进,左撇而右捺,当头一记人字剑! 人字支撑起天地,火界由此愈见生机。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更别说放什么狠话。散发着金光的燕枭,刚一完整显现,便已经分成了两半! 看起来就好像还在复生的过程中一样,只是永远停留在拼凑肢体的最后一步……两半身体已经坠落。 姜望一步走上前去,慢条斯理地割下燕枭之喙,再用不周风将其粉碎吸收。 轻轻一抖长剑,半透明的剑气之花落下,燕枭剩下的尸体便支离破碎,碎得一粒一粒,细腻极了…… 想来碎得越彻底,它再复生时,就要消耗越多的龙神之力。 虽则观衍大师说,只要拖延燕枭,不使它去肆虐即可。 他紧急请姜望来森海源界,或者更多只是为了限制龙神的这一记后手,甚或说……只是为了保护小烦婆婆。 但姜望并不肯如此。 观衍前辈有观衍前辈的伟大,他姜望也有姜望的承担! 他不仅要杀燕枭,要一直杀燕枭,还要速杀,多杀。 杀得尽可能快,尽可能多! 杀得燕枭没有喘息之机,最好杀得龙神神力流失成奔河! 过不得多时,燕枭的轮廓就已经再一次出现在原地,逐渐凝聚成型。 仍然有金光耀翅,助它抵抗火界之威。 甫一出现,便振动羽翅,瞬身而闪! 这一次它似乎从龙神那里争取到了更多神力,俨然有要突破火界,甚至离开燕巢的趋势。 然而…… 待它再现身时,一柄长锋却刚好架在它的脖颈上。 姜望随手一拉—— 于是一剑枭首! 曾经辛苦鏖战过,见识过着燕枭的种种。 今日更是已经连杀两次。 对于燕枭的知见,早已充分,对付这神智并不总是清醒的燕枭,歧途断不会失利。 即使是已经食颅成千上万、吞食诸多智慧的燕枭,死前的眼神,亦是充满茫然! 它完全想不通,自己果断挪移空间以避战,为何会恰好撞在对方的剑下。 逃命如何会变成送死? 姜望当然不会理会它的心情。 只不过是把该做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而已。 足尖微点,趋步已近前。再一次将燕枭之喙割下,碎入不周风中。 第三内府中,那颗一向冰冷清寂的神通种子,竟也有几分雀跃之感。 燕枭是在龙神培育下,吸收此界恶念诞生的至恶之禽,燕枭之喙天然有灭杀生机之能。 姜望如今的不周风,正是仗之而成。 今时有此良机,未尝不能再一再二…… 完全是在用龙神之神力,源源不断地强化不周风。 虽然多次累加之后,效果肯定会削弱许多。但是像神通这样珍贵的底牌,但凡有丝毫能够强化的机会,都会让人趋之若鹜。 不多时,燕枭再一次复生。 这一次身上神光暴耀,直接将笼罩燕巢的火界破开。 说是“破开”也不准确。 那金色的神光只是闪烁了一下,构建火界的基础就像是被抽离了一样,整个火界自行崩解。 在自己的火界之中,姜望依稀能察觉到一些规则的运用。那位龙神隔空降临的力量,轻微地拨动了某些规则,从而使火界瓦解…… 他现在还不能够完全理解其奥妙,但已大概“看到”了过程…… 真是绝妙的运用。 但这些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在迅速崩解的璀璨火界之中。 脚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人随剑走,已再次出现在燕枭身前。 燕枭眸光仍然凶狠,羽翅一振,便已消失。 而姜望直接一个回身,划出一道潇洒横线—— 名士潦倒、生死两分! 他身后是坠落的焰流星,脚下是凋谢的焰花,身周是散开如烟花的焰雀…… 那一道凌厉的横线,把他干净的五官分割成两半。 清秀的眉眼,和冷峻的唇! 在这青衫剑客的身前。 金光黑羽的无尾燕,再一次尸首两分。 燕躯被凌厉剑光拉扯得粉碎,燕首则被一缕霜风卷起,消散于无形。 如刈麦割草。 是摧枯拉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与神对弈 火之世界绚烂的崩解,是以燕枭的第四次死亡为注脚。 这世间至恶的凶禽,与姜望再交战时,竟不能走过一合! 一死如此,再死如此,三死亦如此。 毫无抵抗之力。 神力不断涌来,燕枭再一次从空无中复生。 无数被吞食者的思想,常常在它脑海里碰撞,所以它时而清醒,时而癫狂,时而仇怨,时而混乱。 但从它盯向姜望的恶毒眼神来看,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状态,它都不会忘记姜望对它的伤害了。 已是恨极! 本就是在恶意中孕生,它的恨意十分赤裸。 那种极端的恨意,充塞着眼神,直到…… 被一剑割开! 长相思的剑锋剖开这凶禽的眼珠,当然也斩碎了那怨恨的眼神。 长剑已经掠过,那凌厉的剑气才在燕枭体内炸开,切割得它支离破碎。 这是燕枭的第五次死亡,仍然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抵抗。 火界崩解后,姜望未再施展此术。因为这门神通道术既需神通又需真元,消耗甚剧。长时间持续倒也罢了,火界一旦生成,自然生生不息,只需极少的消耗维持。 但既然已经被破掉,重铸已是不划算。频繁动用此类道术,不利于久战。 他没有忘记他对观衍大师的承诺,他要杀燕枭,杀到整个与神对弈的棋局结束为止。而不仅仅是斩杀燕枭五次或者六次。 燕枭第六次复生的时候,眼睛都未睁开,便直接一爪扑在身前,恰恰迎上剑锋。 它展现了极其恐怖的学习能力,竟然预判到了姜望剑锋的落点。 且此爪落下,长相思霎时一顿。 这是燕枭的神通能力之一,用在此时,端的是恰当。 可惜…… 姜望早就见识过这种能力,当然不会意外。甚至可以说……尽在掌控中。 长剑只顺势一抖,一缕霜白色的风便微旋着飞出,绕燕枭一周而回。 燕枭那矫健的身躯,如齑粉簌簌而落。 尽数被吹碎! …… …… 世界本源海中。观衍手握翠碧神杖,面峙龙神。 在金辉怒海之前,巍峨如山岳。 “这信仰,不是你舍予我的,是我一点一滴夺来。自私如你,用一次次的伤害、利用,摧毁了他们的信任……到如今,不是你放弃了他们,而是他们放弃了你!” “不要说众生愚昧,人民会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的确不用在乎神道,因为你根本也不懂。” “你是怎么来到的这个世界呢?”观衍踏波而行,一步步靠近那金色神龙:“告诉我,你来自哪里,你是谁!?” 金色神龙当然威严辉煌,神威似海。 但此刻观衍也如笼神光,不让分毫。 在世界本源海,在神荫之地,在森海源界的每一个角落,与其对峙。 “狂妄!无知!”龙神怒喝一声,整个世界本源海都剧烈震荡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早就该被灭绝的秃驴余孽,趁吾分心而窃据神位,如今便敢夸大言吗?” 金色的波涛迅速沸腾,祂已决意要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但在这个时候…… 祂感觉到祂的力量在迅速流失! 燕枭的复活根本不会使祂动容,复活所耗的神力对祂来说也完全可以承受。但这一回,燕枭复活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一些! 何为神阶? 乃是走向神的阶梯。是祂杀进世界本源海、同时把手伸向玉衡星辰之后,赖以维持和森海源界真实联系的存在。 简单地来说,在神柄被夺的现在,祂对森海源界神位的残余影响,都需要通过燕枭来完成。 祂仍能以森海源界为依托,触碰玉衡星辰,一方面是占据了一半的世界本源海,一方面是有燕枭作为桥梁。 但在此刻…… 祂迅速补充了几次神力,甚至主动帮燕枭“改变”了战斗环境,却根本不能迟缓燕枭的死亡。 除非……祂能放下眼下的一切,包括本源海的控制权,亲身驾驭燕枭——那又怎么可能? 不能再拖延了! 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里的战斗,已经不是重点。 龙神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威严地俯视着观衍。 长须分开了空间,龙首垂下:“吾必杀汝!” 其声如雷鸣,搅荡怒海。 龙躯腾跃间,声势仍在,却只剩虚张。 …… …… 在高穹更高处,有一颗孤零零悬着的、无光的星辰,已经勾勒出痕迹。 它仿佛并不存在,可在感知里却愈来愈清晰。 它好像只是一个黑黝黝的点,又像是一个巨大的世界。 在茫茫无际的宇宙之中,它清晰可知。而在具体的存在上,却又渺小如此。 直到……一条金色的神龙闪现,破开空间与时间,骤然扑至! 但见此神龙,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长须垂落如宝树,灿金之鳞有神光。 身长不知几千丈,呼吸之间吞云霞。 此龙身后,更有翡翠虚影浮现,恍惚勾勒万象。森森郁郁的环境里,巨兽奔行,禽鸟舞空,恰是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此乃玉衡独照之界,浮于神龙身后,托举祂来此。 此来似游子归家,未受玉衡半分抗拒。 那金色的龙爪往前一探,探向黑黝黝的星点,竟然没入其中。 随即整个庞然的龙躯也往里挤,龙鳞的金光,映在了星点上。 那星点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刹那之间,金色神龙仿佛在急剧缩小—— 不,是那无光的星点在急剧膨胀。 呼吸之间即数鼓。 一次膨胀就是几千丈。 先如巨石,后如高山,再似山脉,很快连山脉也不足以并称。 宇宙之间,亘古久远的气息似在苏醒。 恍惚亿万载时光,万界生灭。 那巨大的金色龙躯,也显得渺小起来。 但祂反而狂笑:“千年酣睡,大梦方醒!度尽波劫,吾当有此获!” 庞然的龙身落向那仍在无尽膨胀中的星辰。 咆哮如怒海的神力,涌向这伟大的星辰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有一点一点的金辉亮起。流光万丈,照耀无尽夜空。 就好像……祂将这无光的星辰点亮! 漆黑的宇宙中,祂成了举火者。 祂向万界传道,布予福音。 祂点亮长夜,给世人以光明。 祂高高在上,祂无边灿烂。 今日祂来此,诸界得寿福! 茫茫宇宙之中,仿佛有一个圣灵的声音在高歌、在欢唱—— 信吾者永乐! 信吾者永康! 此生不信吾,万世皆沦丧! 神恩,神威,神在! 而在倏然间,有一根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破空而至,其高有千丈,质如琉璃,遍身翡翠之芒。 甫一降临,竟然就贯穿了这神龙之尾,将其钉在虚空! 那无限膨胀的星辰就在前方,金色之光却无法再继续蔓延。 随着这无光星辰的迅速膨胀,金辉所占据的比例愈见狭小。如果说之前金辉已经映照近半,像是点亮了火炬,被这一阻,已经不及两成,且还在急剧减少中, 吼! 灿金色的神龙怒吼:“谁!敢阻吾成道!” “谁!不知死活!” 龙尾只一甩,那千丈高的神杖便摇晃起来。 那高大的神杖之巅,显现出一个容貌俊朗的白衣僧人,一脚踏落神杖,顿时将其定住,声音却是温和的:“你不识我,还是不识你的神柄?” “吾乃万界龙神!区区森海神柄……”龙神之身金光爆耀,金鳞如洗,猛然一仰身,巨大的龙躯竟绕着那神杖而上,龙首直扑观衍:“螳臂当车,不知死活。必教汝魂飞魄散!” 相较于龙神的暴烈、狂躁,观衍却异常平静。 月白僧衣在空中微卷,他玉面有神光,双掌轻轻一合,只道:“梦醒复梦,不如永眠!” 在他身后的虚空中,恍惚间出现一张张脸…… 形形色色,万般真实。 那白发苍苍、皱痕深深的,是祭司小烦。 那束发八辫,野性自然的,是青八枝。 那挽弓引弦,冷静锐利的,是青九叶。 那双手被绑缚,可目中有悔愧泪光的,是青花。 那小小一只,但双掌合十异常认真的,是青果儿…… 提刀挎弓的武士…… 摘果制甲的妇人…… 历尽劫难之后,森海源界还活着的那些人。 他们一起祈祷,他们如此虔诚地祈祷—— “我信仰! 信仰和平的岁月。 我信仰! 信仰安宁的生活。 信民于此恳愿—— 不求族群强大无可敌者。 求和平共处无须为生死斗。 求四野祥和无人有割颅忧。 求夜晚之篝火,纵情之歌唱。 求郎朗之青天,长夜之好眠! 愿恶枭不复生,愿长夜无长厄。 愿战士无须献首,愿我所爱者,皆安康自由!” 无数的信仰光点涌向天穹,弥散长空。 悬颅之林中,姜望一剑斩杀逃到燕巢外的燕枭,扭头便看到了这一幕…… 漫天光点向高穹。 谁说森海源界的夜晚,没有星星? 在宇宙虚空,信仰之光聚集,悬在观衍脑后,像是一轮佛光。 今日祂为神佛! “世人如有此愿……”观衍低声喃道:“我当勉力为之。” 脚下那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猛然勃发起来,翠枝横出,碧叶繁茂,迅速在这茫茫宇宙中,生成一颗参天大树。 枝丫摇曳不知几千里。 其高也不见尽头。 恍惚看过去,每一片叶子上,都是一个虔诚信民的脸。 在这高岸无比的巨树之下,那神威赫赫的金色神龙,竟似一条被长钉钉住的、痛苦挣扎的蚯蚓! 丑陋而卑弱。 在宇宙中翻滚,甩身,却不得脱! …… …… 燕枭自人性恶念中孕生,抛开善恶不说,其实是非常天才的生命。 在过往的时间里,因为森海圣族已经被杀服,而其它族群又被森海圣族差不多杀绝,它其实很少有遇到真正的对手。 偶尔降临森海源界的所谓“龙神使者”,也常常是腾龙境、内府境的层次,限制于七星楼秘境,不会太高。 因而它杀戮虽多,真正高质量的交手却不多。战斗技艺是在姜望看来可以称得上粗劣的层次。 但这一点在与姜望的交手中,迅速得到弥补。 姜望是谁? 以超越天府老人的传说战绩,成就古往今来第一内府修士。在战斗天赋上,是毋庸置疑的绝顶。战斗技艺完全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属于绝顶之列。 有这样一个对手“陪练”,燕枭的战斗技巧可以说突飞猛进。 从一开始的现身即被杀死,到后来可以抵挡几次,再到成功逃出燕巢……它的进步肉眼可见。 虽然最终仍是死在了姜望的剑下,但也足够说明它的难缠。 “嘿嘿嘿。”再一次复生在木屋前的燕枭,残忍笑道:“很快你就挡不住我了,很快——” 刷! 寒光如电转。 燕首飞天而起。 “我让你说话了吗?”姜望冷声道。 极其熟练地割下燕枭之喙,又顺手碎尸。 这座小木屋在悬颅之林的中心位置,木屋范围内岁月静好,木屋范围外全是燕枭啃吃干净的颅骨。 而便是在这样的一座小木屋前,姜望与燕枭重复着杀与被杀的过程。 一次又一次…… 神力传输间,复生的燕枭拔身而起,一爪前扑,同时抬起左翅—— 但见寒光转过,那剑芒如游鱼跃空,掠过它的爪子,直接将这左翅削飞! 这燕枭能力不俗,鸟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凭空挪移,右爪一落可暂定攻击。 当初遇到它的时候,它的左翅已经被一位不知名的龙神使者斩断,以至于未能见识第四门神通…… 姜望也不想见识。 动哪里斩哪里。 这种程度的燕枭,实在也没有展示更多实力的资格。 人似惊鸿,剑如流光。 流光几绕间,便把燕枭削得光秃秃只剩脑袋。 它彷似全不知痛,自我催眠般地喊道:“你拦不住的,你早晚会死!我一直在变强……一直在变强!” 长剑刺穿了它的脖颈,姜望淡漠道:“你是变了,但是没强。” 这是完完全全的虐杀。 再一次复生的燕枭,似乎陷入了混乱中。 燕嘴一张,同一时间竟然有几百个声音在说话—— “你敢践踏我的努力!我这么拼命才做到这个地步!” “冷血的看客!” “快杀了他,快杀了他!我要吃掉他!” “你凭什么说我没有变强!” “吃掉他就好了,吃掉他我能变得更强……” 矛盾,混乱,嘈杂。 仿佛有几百上千个灵魂,囚禁在同一个肮脏皮囊中,挣扎欲出。 姜望听得聒噪,左眼霎时转为赤红。 单骑入阵图一展,直接在神魂状态中,遇到了无数孱弱灵魂。 那些与燕枭融为一体的魂影,或哭或笑。 长相思剑灵显化,一剑横割! 顿时无数杂音碎灭。 割破千军如卷席! 燕枭的身体骤然僵直,一个倒栽坠落下来,鸟喙像钉子一样撞向地面。 砰! 姜望一脚踩了上去。 将它钉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燕枭的一千种死法 燕枭混乱的大脑,已经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这是第六十次,第一百六十次? 经历了太多种死亡方式! 但至恶如它,混乱癫狂如它,当然不甘示弱。 一次次奋起,一次次复生,一次次战斗,也一次次……战败。 对手像一座巍峨之山,又像一片辽阔之海,无论它选择以什么方式冲锋,都无法撼动山海。 再一次汲取神力,自空无中复生,羽爪俱全后,燕枭狞声道:“嗬嗬……你保持这种强度的战斗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它说这话的时候,姜望已经近身,左手正贴在它的脑袋上。只轻轻一按,便将一枚杀生钉按下,钉入了它的颅骨中。 轻描淡写地问道:“你身后的那位,还能坚持多久?” 风吹残骸如烟落。 涌动的神力中,燕枭再一次凝聚成型。 姜望已经非常熟悉这种神力,更熟悉了燕枭复生的过程。 提足进步,干脆利落地两剑,便已斩破燕枭的进攻姿态。 左手一挥,三昧真火结成火环。 圈住燕枭的脖颈、翅根、双爪。 虽未触碰燕枭,却令它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维持浮空不动的姿态。它早已记住三昧真火的威能,知道自己稍一动弹,沾上了这神通之火,就会被焚为灰烬。 如此看起来…… 就像是五道火环,把它吊在空中。 “你觉得是你这个姿势坚持得久,还是龙神坚持得久?”姜望问道。 “嘻嘻。”燕枭笑着说:“我觉得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吗。” 姜望五指一合,三昧真火结成的火环骤然收紧,顷刻将燕枭焚为飞灰! 纷纷扬扬的飞灰中,是悬颅之林短暂的平静。 燕枭的形体再一次缓缓凝聚。怨毒的眼神先一步瞧了过来。 嘶声道:“你以为那和尚真能够战胜龙神吗?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等他死了,就是你!” 长相思自下而上撩过,将它左右剖开两半。 在寂冷的夜晚里,长锋仍如秋水一泓,清澈明亮。 真是宝剑。 杀敌不沾血迹。 姜望轻轻一振长剑,在长相思的轻吟声中,翻检着自己对于剑术的理解,分析自己对燕枭的又一次杀戮…… 燕枭不是很好的练剑对象,却是很好的练剑靶子,可以在它身上尽情地释放剑术灵感,总结经验的机会近乎无限。 “你该死!该死!不要给我等到机会,我一定会狠狠地折磨你!” 刚刚复生的燕枭,又一次叫嚣起来。 姜望却只轻声问道:“说起来……你了解龙神吗?” 说话间,人已近身,长相思凌厉地穿心而过,将燕枭的胸腹洞穿一个巨大窟窿,从这头看得到那头。 正是老将迟暮之剑。 “你先不用回答,等下次。”他说道。 那黑色的物质是什么,姜望一直没能弄清楚。 只能猜测大概是恶念聚集一类的事物。 总之燕枭就在这黑色物质的凝聚中,又一次复生了过来。 “我什么都不会——” 噗! 它再一次被削成了燕棍,兀立在夜空中。 “想好了再开口。”姜望这样说着,于是长剑一横,也再一次一剑枭首。 眼见得燕首高飞,见得那目光中的狠戾再一次涣散…… 简单极了。 燕枭有一个误区在于……它以为它逃出了燕巢,是代表它的战斗技艺已经与姜望迅速接近。 殊不知姜望也只是一直在适应新的战法——如何平衡“最短的消耗”和“最快杀死燕枭”这两个目标。 杀燕枭这件事,本身已经毫无难度可言。同时兼顾两个高难度目标,才是姜望给自己的挑战。 如是才给了燕枭一个机会,让它得以逃出燕巢。 实际上失去了燕巢对它的加持,它在姜望的剑下更是无路可走,无从招架。 尤其是随着战斗一次又一次地发生,知见不断地补足…… 它在姜望这里,几乎已经没有秘密。 可以说身形一动,它的战斗选择便已经出现在姜望心中。 他要做的,不过是顺手收割。 观衍大师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燕枭一次次的复生,一次次的进步,的确是容易叫人绝望,比它强大的对手,也很容易被它耗死。 但姜望也在飞速地“进步”。 这个“进步”,便体现在斩杀燕枭的熟练上。 因为知见的迅速满足,一时间竟显得姜望越杀越轻松。 当然,时间若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燕枭的进步迟早会追近姜望。但那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甚至于姜望的力竭更会在此之前发生…… 而姜望果断改变战法,减少消耗,就是为了让那一刻来得更晚。 “我也会非常了解你的!”再一次复生的燕枭,恶狠狠地说道。 这显然是一种威胁。 不过非常地不高级。 “我觉得我有必要给森海源界留下一本秘籍。”姜望探手一抓,已经单手掐住燕枭的脖颈,杀生钉直接自脖颈贯入它体内—— “《燕枭的一千种死法》……你觉得怎么样?” 他要杀死燕枭一千次! 再一次复生的燕枭,身体仍如最初一般,没有改变。 仍然是完好的状态。 但它的眼神变了。 那复杂的、狠戾的、混乱的眼神,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摇摇欲散。 不。 从来只有它把恐惧带给敌人。 它不能够恐惧。 它如何能够恐惧? 上一次与面前这人交战时,它之所以恐惧,是以为自己真的会死。 以为当自己不能借由森海源界的力量复生,而需要神力复生时,会被龙神视为累赘抹去。 但是龙神没有。 龙神仍然非常需要它。需要它破坏森海源界,需要它牵制世界意志,牵制那个光头…… 现在它作为神阶与龙神联系在一起,更不是可以轻易被放弃的存在了。 只要龙神在,它就可以无限复生,且这个过程甚至不是龙神现在所能阻止的。 所以它有何惧? 但尽管这样想着…… “我了解得不多。”它说。 它好像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心里给自己鼓劲,嘴上向对手投诚。 它脑海里有数千数万个混乱的意志。 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想法在碰撞。 但在此刻,在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此刻,数千数万个混乱的意志……都传来了同样的恐惧! 哪怕是永生不灭的存在,也无法承受千百次的死亡。 它的抵抗意志,在一次一次的死亡中,被斩杀得支离破碎。 它已经在服软,但回答它的,仍是一剑。 这一剑穿脑而过。 凌厉得仍然没有半分偏移。 “直接切入正题就可以了,少说废话。”姜望淡声道。 死亡…… 又是死亡。 燕枭曾经千百次地目睹过死亡,也千百次地制造过死亡。 它也死过。 但一般最多死到第五次,对方就崩溃了。 它从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战死过这么多次! 交锋了这么久,面前这个人的手,竟没有抖过一次。 以至于它都有些恍惚,不知谁才是那个可以一直保持完好状态的存在。 当它再一次汲取神力复生时…… “祂是真龙!”它立即开口道。 它保证它说的是大秘密! 但回应它的,是一团扑面而来的烈火。 “消息过时了。” 那个冷酷的声音如是说。 身为烬,魂如烟。 三昧真火,无物不燃。 我还知道什么? 快点! 我还知道什么? 身体还在重构的过程中,脑海里的声音已经争吵起来。 当燕枭睁眼的瞬间,它尖声喊道:“祂来此界的时候状态很差,在这里沉睡了很多年才苏醒!我知道它那时候沉睡的地方!” 姜望皱起眉头:“这的确是个新消息,但好像不是很重要……我要知道他在哪里沉睡干什么?这个消息的价值太低了……这样,我让你多活三息。” 于是他开始数数:“三、二、一!” “等等,我又想起别的!”燕枭大叫起来。 噗! 长剑自燕枭的心口慢慢拔出,姜望摇摇头:“这一次只有三息时间,说好了的,不能变卦。下次再表现好一点。” 神力降临,黑色物质从空无中诞生。 思想混乱的燕枭记不分明,但姜望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燕枭的第三百七十一次复生。 燕枭之喙被不周风吸收之后,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变化了,约莫已是到了一种极限……但秉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姜望还是将它割了下来,用不周风吞噬干净。 第三百七十一次复生的燕枭,第一个动作再不是逃窜或者进攻,而是张嘴大喊:“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交战,我知道玉衡星辰此时被锚定的位置,我能够感应到!” 姜望静静地看着它,在它愈发难抑的恐惧中,咧嘴笑了:“不错的消息。” 这个笑容对燕枭来说,简直是永生难忘的宽慰。 而姜望竖起左手食指,在空中轻轻往下一划。 一道赤红色的火焰之线,就这么竖着燃烧在空中。 奇幻,璀璨,且以恒定的速度,正缓缓缩短。 “它值三十息的时间。这三十息的时间里,你可以休息,也可以攻击我……除了不能逃跑之外,做什么我都不会杀你。”姜望道:“这是对你的奖赏。” 他没有说三十息之后如何,因为那根本也不必说。 燕枭瞥向那赤红色的焰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我想想,我想想……” “笨脑子,你懂什么!” “别吵了!跟龙神有关的,赶紧想!” 混乱的状态再一次占据上风,但它们只是争吵着龙神的问题。 姜望甚至还承诺了,允许它在这三十息的时间里尝试攻击。 然而凶戾如它,却好像根本忘了这个选择…… 在漫长的时间里,燕枭用一次次死而复生,驯服了森海圣族,让献首变成一种习惯。 而姜望用数百次花样翻新的杀戮,驯服了燕枭。 毕竟《燕枭的一千种死法》……对别人来说,听起来或许只是猎奇。于它而言,却实在是有些惊悚。 眼看着焰线逐渐燃尽,燕枭咬牙道:“龙神在世界缝隙里藏有珍宝,我知道确切的位置!” “哦。”姜望淡淡应了一声。 燕枭愣了愣,不太能够理解姜望的反应,但还是继续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带你去。” 姜望看了一眼已经燃得只剩一点火星的焰线,淡声道:“时间到了。” 食指遥遥对着那点火星,很是随意地一划,那点火星便疾射而出,骤然铺开成火网。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火网,当头将燕枭罩落。 “你可以随便编造消息,我自己判断真伪。”他如是说道。 燕枭在火网之中被烧得干干净净。 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忍受。 燕枭是能够忍受的,且已经忍受过很多次。 但是当这个次数扩大到在极短时间内数以百计……它的承受能力也被击穿了。 这次刚一复生,它就愤怒地大喊:“我说的是真的!” 姜望平静地看着它:“我的判断不一定对,但我一定相信我自己,所以你表达的时候,最好想办法让我相信你——我说得可能有点拗口,希望你能够理解。” “如果理解不了呢?”燕枭恨声问。 回应它的,是一柄直来的剑:“那就多理解几次。” 寒芒夭矫,枭尸分陈。 姜望此时的冷酷,燕枭永生永世也难忘。 又一次复生的燕枭,几乎是崩溃了,自暴自弃地嚎叫道:“要么你就想办法彻底杀死我,没那个本事你就不要动手!我不想复生了!不想了!” 燕枭的心智本就不健全,纯粹是靠食颅的积累提升智慧,在防线一次次被击穿后的此刻,它无比脆弱、煎熬…… 然而姜望并不会有丝毫怜悯。 皱着眉提剑而上,将它再一次杀死:“你好吵。” 当生死变成一种无法摆脱且急速开始和结束的轮回…… 痛苦是无法以语言形容具体的。 重新复活过来的燕枭,尖声喊道:“祂好像一直有一个敌人,不是那个和尚,在那个和尚之前就有!祂之所以需要在这里沉睡,就是因为那个敌人!” “祂的敌人是谁?”姜望问。 燕枭迎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我不知道……” 姜望抬起手来。 燕枭蓦地闭起眼睛,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又没有吃过你……” “闭嘴。”姜望道。 燕枭立即闭上了嘴。 虚空之中,钻出两条黑色的锁链,一条缠住燕枭的脖颈,一条缠住它的右爪。 因为对法家秘术钻研不深的原因,囚身锁链现在已经很少动用,但在完全控制敌人的局势里,它的效果还是不容置疑的。 “带我去祂以前沉睡的地方。”姜望说。 燕枭但凡还有一点脾气,肯定都要质问姜望——你不是说这个消息没价值,只值三息吗? 但它显然是没有脾气了。 只诺诺地道:“哦……好,好。” 乖乖飞在前面带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从六十订到万订。清者不能自清》 Part1:我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前一阵子,网文前辈流浪的蛤蟆在知乎答题的时候,顺便提了我一嘴,算是小小肯定了我一下。 有人艾特我去看,所以我挺愉快地看到了那篇文章。 不愉快的事情在评论区。 我看到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评论说:“赤心那本书怀疑是刷榜”。 事实上这个人也完全不认识我,完全没有看过赤心巡天,甚至连赤心的粉丝榜都没有点开过。 他是这样回应我的质疑的。他说:“我的确没看过你的书,没时间翻。不过在某个网站,很多人都这么说。” 很多人这么说,所以他就当成一个事实,可以随时随地拿出来说。 我当时很生气。 但是事后想一想,为什么“很多人都这么说?” 是谁在造这样的谣? 又是谁在传这样的谣? 事情总有源头。或者如很多读者所问的那样,“情何以甚是不是得罪了谁?”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答案。 我早先没有说是因为,我觉得写作本身是最重要的事情,不该被这些蛇虫鼠蚁分心。 但休息的时候突然看到这样一粒老鼠屎,一整天的心情都坏掉了。 那天很生气,很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好好梳理一下前因后果,说明白是非曲直。 然而那段时间状态不好,更新也困难,我抽不出时间写文章。 后来索性就觉得算了,清者自清。我用作品说话,我用成绩说话。 但是就在前天,在赤心巡天已经达成“从六十订写到万订”的成就之后。知乎上忽然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跳出来,直接评论说我“大刷子”。 八月以来,赤心巡天几乎每天一个盟主,其中有一个白银,还有一位连上七个盟,就这还在月票榜前二十吊车尾。 而我,竟然是别人口中的“大刷子”。 你家刷子用盟主来刷榜?还不卡在月初打赏四倍月票的时候刷? 哪家刷子笨到用同样的钱,足足少刷三倍的月票? 哪家刷子可以不计成本地做到,从二月起势到现在,每个月都同时在销售榜、月票榜前列? 到底是谁在用自己的智商来怀疑我的智商? 我决定写这篇文章。 我不相信清者自清了。舆论的高地,你不占领,喷子就占领,傻逼就占领。 …… …… Part2:我得罪了谁。 事情的起因,是在2019年10月,也就是我刚开始连载赤心巡天的时候,彼时刚更新到第五章《你如果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 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是我读者的人,在知乎提了一个问题,问“如何评价情何以甚在起点连载的长篇仙侠小说《赤心巡天》?” 问题描述是——“从这五章的质量来看,是否有成为爆款的可能?” 之所以我不确定这个名叫“小透明xx”的人是不是我的读者,是因为我看到他的主页,给我点了七次赞,好像是我的读者。 但是他在贸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之后,在有人质疑这个问题是否是我情何以甚本人自导自演炒作的时候,不发一声。 在满屏的谩骂里,不置一词。 好像凭空消失了。 没有为我解释过一句,也没有跟我解释过一句。 而彼时我被艾特去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惶恐。 该题下当时只有三个回答,全都是吹爆。 我赶紧写了一篇文章,说我只是第一次写网文,我绝不敢说自己能写出爆款,我只能确定我会用尽心血去写。 但是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 已经有一大群人涌来了。 【一个矫情癌写的文青病,能签约算我输】 【小学生文笔,我三岁的儿子都比他写得好。】 【这种不会写故事,只会用看似华丽实则虚头虚脑的文笔来唬人的传统作家来写网文真是一种灾难。】 【情何以甚开始恰烂钱?】 还有逐字逐句分析嘲讽的,还有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那时候的很多回答,现在都删掉或者修改了。所以有些读者去看,可能会很诧异,这也没多少人言辞过激啊?事实上是,当时七八十个回答,骂得一个比一个狠。正面一点的回答,基本都是后来的时间里慢慢加入的。) 这件事情的后果是什么? 那三个吹爆的读者,默默删了回答。 有一个读者评论我说:阿甚,我本来以为很好。但是大家都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也有很多问题吧? 而我绝了在知乎宣传小说的心思,从此以后停更知乎。几乎是把我写了好几年知乎,积累的二十多万关注放弃了。 该问题下的任何一个攻击,我都没有回复。 哪怕是跑到我文章下面去踩我的,我也只是默默拉黑。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写小说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是要证明给谁看。 我心里有那么一个璀璨的世界,我想描绘出来,我总会有知音。 一个有意思的点是,那些措辞极端轻贱、恨不得把我踩到尘埃里的人,大部分来自于同一个组织—— “草堂文学俱乐部”。 这是一个很多不知名网文作者聚集在一起的组织,大概就是为网文而生吧。 这个俱乐部是什么水平呢? 大约一年后,其中有一个人在知乎提问“为什么我辛苦写的小说连签约都过不了?”(就是那个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我每天绞尽脑汁想剧情,因为成绩不好,焦虑得整晚失眠,我没有时间理他们。 我对那些攻击辱骂践踏,一句话都没有回应。 我想我总不该得罪谁吧? 但我还是“得罪”了。 我得罪的第一个人,是那个逐字逐句分析嘲讽的,知乎名为“鱼三杯”的人,(现已注销账户) 鱼三杯自称总编出身,但至今也没人知道他是哪个网站的总编,其身份是草堂文学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 他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组建草堂文学俱乐部,请了几个人帮忙,公开教人写网文,一个收费几千块。甚至于还搞出了“我教你写网文,你成功签约之后收入给我分成”的套路。 事情若只到这一步,也就只是收收智商税。 但是他收了钱,连忽悠都不愿意忽悠,课都懒得上。 收了钱就把群解散了,注销知乎账号,卷了几十万跑路。 只剩下一群懵逼的新人作者。 我听说这件事情之后,立即在知乎发声。 我建议受害人立即报警,并且表示我可以帮忙联系律师。 后来有受害者私信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咨询了律师朋友之后,叫他们保留转账记录聊天记录等证据,先去报警立案。这个事情根本都不用走到法院去,派出所就能办妥。我说如果需要走到法院那一步,律师我帮忙请。 后来鱼三杯赶紧把钱还了。 而那些受害者……选择息事宁人。 如果说我得罪了谁,鱼三杯我应该是得罪了。 …… …… 此外我第二个得罪的人,叫张欣(现已注销知乎)。 身份是草堂文学俱乐部元老,是“热心”帮助网文新人,负责讲课的人之一。在鱼三杯事件之后,立刻划清界限并且销号。 这人是我见过最具小人嘴脸的家伙,哪怕只是顶着一个ID在虚拟网络社会里,也丑恶得让我想吐。 在知乎那个提问出现后,他最先只是在各个踩我的回答评论区里阴阳怪气—— “还是大佬敢说。” “粉了粉了,说了我不敢说的。” “大佬真是一针见血。” 后来眼见得踩我的言论形势一片大好。他才跳出来果断开帖,说什么“传统作家写网文真是一种灾难。” 踩人都只能跟在别人身后。猥琐恶心至极。 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恶心我。 我更想不明白,怎么都是搞草堂文学俱乐部的,鱼三杯是个骗子,他张欣却是个好人呢? …… …… 而关于“赤心巡天刷榜”的谣言,要落在第三个人身上。 此人名为“南边挺好”。 这个人更有意思。 鱼三杯割韭菜的时候,他就是被割的韭菜之一。 那时候在评论区各种舔,一口一个“鱼大”,“欣大”。 他跟张欣关系还不错,大约是都在某个网文作者群里讨论过我。 据他自己透露的情况,他差不多那个时候才开始写网文,认真研究套路,总结商品网文写作法,在某卢写。 从一毛钱都没有,写到月入上万,再写到了最高一个月十三万稿费。 而那个时候,大概是我均订刚刚一千多的时候。 论成绩,他那个时候是比我好很多的。 但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恨我。 或许大家可以帮我分析一下。 最早知乎那个问题下,南边挺好是答题者之一。 他那时的回答戾气其实不算重,说了些实话,比如情何以甚写网文根本没有粉丝基础,六天只有175张推荐票。比如说这个提问是把情何以甚架在火上烤。 他戾气开始变大,是在一年之后。(大概是因为写到月入几万了有底气了?) 一个在我被群起而攻时注意到我的读者“铁头浪翻云”,一年后在知乎提问“一年过去了,《赤心巡天》这部作品如何公允的评价?” 南边挺好当时就跳出来一顿怼,说什么“就这个成绩也玩莫欺少年穷那一套?” 并且怀疑一年后的这个提问者,跟一年前的提问者,是同一个人,说情何以甚的粉丝真是恶心。 后来发现是误会,他还跟铁头浪翻云道了歉。 并且也修改了回答,称赞了我,说情何以甚能坚持这么久,当得上“爷们”二字。 哦,他在另一个回答的评论区里,在21年2月,喷了一个20年11月的路人,说他是情何以甚的脑残粉。后来发现时间弄错了,也道了歉。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炮仗,见人就炸,炸完就道歉。 但事情如果到此为止,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 在那个一年后的问题下,我也认真写了一篇文章,强调说“我无法评价我的作品,不妨十年之后再来看。”、“我不想打倒谁,我只想好好写我的故事。” 我真的无心把我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无休止的争吵里。 …… 问题出现在二月。 一路跟过来的读者,都知道,在2月1日《行路难》卷第两百三十三章“怀璧何以无罪”里,我说我要冲榜。 我说要冲一个大推荐。 我说我写了一年多,两百三十万字了,只有一个限免。均订只有一千七,月票榜在两百多名徘徊。我熬到有点熬不下去了。 我说我确信我的作品很好,我只需要一个曝光的机会。 我要冲榜,我要冲个月票前百。 要么像尹观,一战成神临。要么像阳建德,拼尽一切,与国同灭。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读者一个接一个的盟主,一个接一个的白银,像露露阿树他们以前都是看盗版的,也都来打赏,直接把赤心巡天最高顶到了月票前十! 那个月的打赏金额,有十二万八千六百八十四元人民币。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二月,那是我咬牙坚持了两百多万字,终于守得云开的时候。 赤心巡天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到今天,销售榜月票榜都稳在前列。 …… 而南边挺好就在二月中旬突然开撕,公开说我刷榜。并且他跟我说,他混迹的那些个作者群里,都在这样说。 我至今搞不懂他对我的恶意从何而来。搞不懂他说的那些作者群里,那些人的恶意从哪里来。 我问他,如果我要刷,为什么几十万字的时候不刷,要等到两百三十万字了才刷,你算过成本吗?几十万字的时候刷榜,可能只要几千块。几百万字再刷,得要几十万。这个账不会算吗? 他不回答。 南边挺好说:你的书写到现在,该有的推荐全有了,连个精品都没有,还不说明问题吗? 但事实上那时候赤心巡天只有一个限免推荐,还是在全站限免期间轮上的。这些都是网站上可以直接查到数据的! 我问他,你查都不查,张口就来吗? 他不回答。 南边挺好又说,赤心的盟主都是刷的。 我说我可以把你请进我的盟主群,你可以一个个验证真假。粉丝榜你也可以点开亲眼看看,那些盟主是不是假人。 甚至于燕哥那时候看到了我在知乎的争论,主动跟我说,可以去知乎给我作证。 后来燕哥去作证了。 南边挺好改口说,我承认你的粉丝牛逼。但是不承认你的书牛逼。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那个圈子又开始说赤心巡天搞饭圈。可笑的是,最早说情何以甚根本没有粉丝基础,6天只有175张推荐票的,也恰恰是南边挺好本人。) 南边挺好又说,只有订阅才是真的。 剖腹证粉我也认了。我把我日新增十万订阅的截图给他看。但凡在起点签约了的作者,应该都知道日新增十万订阅是什么概念,应该知道这是作品在迅速增长正版读者的表现。 但是他盯着总订阅说,你写了这么久就这么点总订阅? 我说我以前成绩确实不好啊,我又没否认过。 默默无闻但保质保量地写了两百三十万字,靠存款过活,我没否认过啊。这是什么黑点吗? 我问南边挺好,为什么连起点基本规则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来黑我。 他说粉丝行为,偶像买单。 粉丝什么行为呢? 在我默默写了两百多万字以后,有些我的读者,在知乎看到了2019年的那个问题,嘲讽了当初嘲讽我的人。 就是这么一件事情,让南边挺好恨上了我。 他说都过去一年了,你的粉丝还总来评判我们,我们不找你找谁? 这就是他污蔑我的理由。 这就是他们到处造谣的理由。 如果你们这些人,觉得被批判是被加害。 那你们当初那些极尽轻贱之能事的践踏,是什么? 如果别人攻击你们让你们委屈愤怒,那么你们攻击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如果你们觉得痛苦。那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初我面对满屏的践踏,从头到尾七八十个回答,骂得一个比一个狠。我是什么样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我一个写小说的,我又不靠人设赚钱,我又不卖脸,没代言。什么时候作者也需要为读者的行为买单了?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百盟,万订,荣耀二星。算上盗版,读者保守估计百万加。 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我能管得了谁? 我再三跟读者说,我从来不想打任何人的脸,我只是想写我的故事。 我还能怎么做? 你们这些人嘲讽我的时候,我没理会。 别人看不惯了,嘲讽你们的时候,你们却承受不住了?巴巴地跑过来找我? 把我的不屑一顾,当成了软弱! 草堂文学俱乐部的这群核心成员。 鱼三杯,张欣,南边挺好这些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小圈子。 每天在知乎上装模作样教人写小说,指点这个指点那个。 混迹在各个扑街作者的大群里,流连在各个盗版论坛中。 有着非常不错的号召力,可惜这号召力,只体现在诋毁别人身上。 连给自己加点订阅都做不到!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没有一个有敢露在人前的作者名。 直到今天也躲在网络面具之下。 出了事情就缩头,销号的销号,退网的退网。 就这种人,这些人,他们说的话,居然有人信。他们造的谣,居然到处传。 而我在赤心巡天被骂得最惨的那段时间,一句话都没回应,只是把赤心巡天这四个字,加到了我的知乎主页上。 那时候我想,如果它是一个糟糕的作品,那就让它成为我脸上的疮疤。它丑陋,我就丑陋。 现在他妈的是谁丑陋呢? 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说成绩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我成绩起来的时候,说都是刷的。 我没粉丝的时候,笑我没粉丝,凑不齐一百个订阅。 我有粉丝了,骂我搞饭圈。 正话反话全他妈让你们这些崽子说了? 你们这些人,眼睛永远盯着别人看,从不用心思在自己的作品上,扑街了又扑,只会天天骂这个骂那个。 那么那些真正用心血写作的人呢?那些把心思都花在作品上的人呢? 就只能任凭污蔑吗? 你们大可以躲在面具下继续造谣,继续抹黑。 但今天我先把你们这些老鼠点出来。 鱼三杯,张欣,南边挺好,艳阳天。 换个面具再来吧。 无名鼠辈! …… …… Part3:赤心巡天的成绩堂堂正正 从打赏、订阅、本章说活跃度、书友圈活跃程度、月票榜、销售榜任何一个点,都可以验证这本书的真实成绩。 任何人只要长眼睛了,都能自己去验证事实。 但很多人连书也不必看,粉丝榜也不必去翻,一句“听说”,就可以兴高采烈地宣扬这本书的“黑点”。 这是一些什么人呢? 从五十九个订阅开始写,写到三百多万字的时候万订。 拿一个破碗开始打天下,打到该有的都有了,这个成绩还称不上一句堂堂正正吗? 我想这篇文章发出来,肯定又有人要说—— “有时间写这个,为什么不多写几章小说?” “哪个作者没被黑过啊?这作者真是玻璃心。” 臭虫没叮在你身上,你不疼。我疼。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理会,如果我保持沉默。 这些小人,大概不会一直追着我咬。所以古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所以古人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后“息事宁人”。 所以一个作者,或者任何一个公众人物,最好是沉默。 因为你说任何一句话,表达任何一个观点,都会有人曲解,都会有人反对。发一次声音,就是驱赶一次读者。 最好是沉默,才可以拥抱更多的读者,赚更多钱。 剥离人格的写作机器最安全。 但我不愿如此。 我没有做错,我为什么沉默? 我在书里写,“黑暗之中如果无人举火,今夜即是永夜。倘若无人为此张鸣,沉默便是帮凶!” 到了书外,我反倒沉默吗? 我连泼到自己作品上的脏水,我都要视而不见吗? 这个时代,清者已经不能自清了。 所以我自己来还我自己清白。 我为我这篇文章里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提到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来跟我对质。看看我可有一句虚言。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我除了给自己一个作者号的正版订阅,除了自己掏钱买封面之外,没有在这本书上花过一分钱。 赤心巡天的成绩堂堂正正。 赤心巡天迄今为止一百八十八个盟主,只要有人能找得出一个是我情何以甚刷的,拿出证据来砸我的脸。 我认捐十万人民币给慈善机构,同时奖励这个人十万人民币。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经手的刷子会舍得不要十万块吧? 欢迎你们去各个刷子那里询问。 …… …… Part4:补充三点。 第一。 我个人觉得流浪的蛤蟆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同时他是一个写作风格跟我完全不同的作者。 当初在2019年的那个知乎问题下,他的评价是“我要是说实话,肯定不受人待见”。 我不觉得他是故意踩我。我只觉得我们的创作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不会认可赤心巡天的开篇。 在当时我成绩还很差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跟读者说的,“我们的创作理念不同,他说的大概是对的,但我也相信我自己。” 现在我依然这么说。 当然,蛤蟆作为网文远古大神的这句话,给了诸如鱼三杯、张欣之类的人以勇气,这个影响是有的。但也不能说是他的错。 他诚实表达他的意见,如此而已。 我跟他没有矛盾。 包括后来我被南边挺好气得不行的时候,也是蛤蟆跟我说“网文圈没人在乎你刷没刷,只在乎你的成绩。当你万订了,自然就没有声音了。” 是这句话让我一度放下情绪,专心写作。 当然事实证明他说的真不全对…… 我已经写到百盟写到万订写到销售榜月票榜前列,还是有苍蝇来我面前。一嗡再嗡! 第二。 我个人完全理解网站推荐按成绩分配的方式。 因为每天入库的小说太多,编辑接手的作者太多,不可能每一个人都管到。 当然我当初焦虑痛苦的时候,的确有些时候也会有怨念。比如为什么大推荐给了一个太监也不给我,至少我永远不会太监。 但是仔细想想,哪里看得过来呢?你一本两百万字才一千订的书,换我是编辑,我也不去细看。 毕竟是北河签了这本书开头并不讨巧、几千字不出主角的小说。 而且在我成绩不好的时候,他也耐心听我抱怨,没有不理我。 那会两百万字才一千订的时候,北河说这成绩作为新人算是可以了。我就跟北河说,我要匹配的是大神的小说成绩。我那顽固的自信,也没有被嘲笑。 虽然那个时候没有好的推荐,但也确实是因为成绩糟糕。 后来成绩一匹配上来,我们该有的推荐也都有了。什么活动也没把我落下。 所以,感谢我的编辑。 感谢主编北河,责编拂尘。 感谢他们有好事都能想到我。 第三。 对赤心的抹黑,不仅仅在于污蔑赤心刷榜。它们有各种角度。 比如有一种是说,“赤心的读者拉踩别的书。” 恰好前几天我就遇到一个人,号称是赤心的读者,跑到辰东大佬的书里,让辰东跟情何以甚学写作,直接引起一波争吵。 吓得我们的章说助理赶紧过去道歉。运营马不停蹄跑过去解释。 我心疼我的运营们,就自己去打了个盟,发帖说明情况。 结果这个自称赤心读者的人,连赤心巡天一章都没有订阅。 你们说这些人是什么成色? 还有一次,有人在知乎发帖,说“书写得不错,但读者去别的书友圈拉踩真恶心。” 我看到后第一时间回应,希望这个人能截图给我。如果是我的读者,我一定会处理, 但这个人没有回复我。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人多了聚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禁之不绝。 我在读者群里认真强调过,让读者不要谈论别人的作品,不要拉踩任何人的书。强调了很有几次。我只要看到有谁在批评哪本书哪个作者,都会马上制止。这一点正版书友群的读者都可以作证。 起点书友圈只要有类似拉踩的帖子出现,运营组都是第一时间警告删帖。 我和我们的运营,除了管理正版圈子,管理书友群,别的地方也管不到啊。 像那个披皮去别人书里黑的,我们怎么管? 我也不可能别人披个皮去拉踩一次,我就亲自去上个盟写说明,盟遍起点吧? 我作为作者,我的运营们作为热爱赤心巡天的读者,我们一直在做尽我们能力的规束。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 绝大部分读者,都不会只读一本小说。读者千千万,当一个读者做了点什么事情,行为也许是让你讨厌的,但如何能精准的把这个读者归在我的头上,并且因此指责我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写个小说而已,居然出现了披皮黑这么高级的东西。 我一个第一次写网文、扑街了两百万字的作者,配得上这个明星的阵仗吗? 我不知道现在为什么是这种风气。 它们可以肆意造谣,肆意污蔑,而你和你的读者却不能反驳。 作者反驳就是玻璃心,就是接受不了一点批评。 读者反驳就是饭圈,就是护主。 可是造谣是什么?污蔑是什么? 为什么对这些真正的恶毒,对这些真正卑劣的行为视而不见呢? 是什么滋生了这些垃圾? 我认为恰是沉默! 所以我写下这篇文章。 …… …… “一泓清溪水、自顾蜿蜒去 可以洗青石,可以净明月 但腐叶枯枝亦随波,臭鱼烂虾也同游! 去你麻痹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他的五百年 森海源界的尽头在哪里? 不知道以前的人知不知晓,但在黑暗时期之后出生的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夜之侵袭发生后,每个夜晚都成了厄难的代名词。 神荫之地是唯一的安全之地,外出活动的范围自有时间来局限……一个白天而已。 整个森海源界无数人的生活,都被囚禁在一个白天中! 无论你是英雄好汉,还是美艳娇娥。 再强的圣族武士,天黑之前也得回家。 神龙香可以抵抗夜之侵袭。但点起神龙香就为了去探索森海源界的尽头? 这太奢侈,也太冒险。 终青七树一生,都想去世界的尽头看一看。 他死前的遗愿,是希望青花可以去看。 而他本人的一生,大概还没有姜望现在走得远。 从神荫之地到悬颅之林,已是需要一段路途。 更别说姜望已经飞了很久。 漆黑如墨的夜色,自然不会影响他的超凡视觉。 尤其是在修炼了乾阳之瞳后,不说如李龙川那般“明察秋毫”,一般的线索,也很难逃过他的眼睛了。 燕枭在前疾飞,囚身锁链在夜空中哗啦啦的响。 姜望把控着锁链,脚踏青云,飘飘远赴,省力又潇洒…… 就像是牵着自己的宠物,在夜晚散步。 当然,这个夜晚无星无月,总归是缺了些浪漫。 那无数信仰之光飞天的场景,已经过去了好一阵。 也不知观衍大师那边如何了…… “为了消耗你那位龙神的神力,以给观衍前辈一些支持。”姜望说道:“在赶路的间隔,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你一次。可以理解吗?” 燕枭当然是不能理解的。 但它理不理解,显然并不重要。 剑光掠空,燕枭悲鸣…… 复生后的燕枭,老老实实等囚身锁链捆上,便铆足了劲往前疾飞。它速度惊人,将囚身锁链拉得绷直,也带得姜望的青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燕枭不知道这种境遇还要持续多久,但是姜望说,如果它能飞得更快一点,杀它的时间可以相应延缓。 它已经是拼了老命地往前飞,又成功让姜望延长了它十息的存活时间。 从一开始复生即死,到现在还能过四十息再死…… 这巨大的进步令它干劲十足,它甚至还想更努力一点! 已浑然忘了最开始的时候,它只是想着带给姜望更多痛苦。 人与燕枭在一片漆黑的森海上空疾飞,时不时还有几声惨叫来“助兴”。 这一幕几可称得上惊悚。 好在得益于燕枭的卖力,没过多久便看到茫茫森海里与众不同的一个地方。 像是一个碧发美人,斑秃了一块。 飞近了才看得清楚,绵延无际的森海,在这里断开了。 这是一条巨大的峡谷,弯弯曲曲地蜿蜒开,往左往右都不容易看到尽头。 很容易让人联想现世的断魂峡,但给人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姜望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觉得…… 这就是一条龙,生硬地砸下来,砸穿了地面所留下的痕迹。 “祂是自己砸倒下来,还是被祂的敌人打下来的?”姜望很直接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诞生的时候,祂已经苏醒很久了。”燕枭老老实实地答道。 “祂曾经就沉睡在这里?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睡下了?”姜望又问。 “不,这只是祂最初降临的地方。”燕枭带路,飞过了这巨大的峡谷,继续往前。 想想也是不对。那么巨大一条龙砸下来,动静必然不小。 龙神如果就那么直接沉睡,说不得早就被森海源界里的人剥皮抽筋拆解了。 人与燕枭的旅途继续。 中间又杀了燕枭七次左右,他们才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一颗巨大无比的神龙木。 高倒不是很高,在巨树成林的森海源界,它的树冠高度,大约只能算是“森海”里一个较高的“浪头”。 但是极其粗壮,几乎是有一幢房屋大小。 方圆百里内,都没有第二株树木。 巨树周围有很多残破的祭器,包括树上都绑有一些具有神秘意味的事物,如神纹布幡、神牌之类。 可惜上面的字迹基本都已经消蚀在时光里了,或者就算是有,姜望也很难认得……他毕竟不是苏绮云那样的偷天府高徒。 这棵巨树尤其引人注目的一点,在于它的内部是中空的。树洞的入口是圆拱形的,像一扇门。 燕枭介绍道:“最早的时候,这颗树很小,树洞也很小……跟你的拳头差不多大。龙神就躲在里面沉睡,过去了很多年。” 姜望忽然想起来,在牧国草原那段时间,翻过的一本古籍,其上有述龙,曰之——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谁能想到,后来几乎控制整个森海源界,把世界意志都险些吞噬的恐怖存在,曾经像一条爬虫一样,就躲在拳头大小的树洞里呢? 燕枭继续道:“祂的血液流出来,被树吸收,生命气息也影响着这颗树。于是这树就越来越大,且枝叶都有着神奇的妙用,渐渐就被人供奉了起来……我想祂就是这样,慢慢开始成为龙神的。” “你分析得很有条理。”姜望点头表示赞许。 这认可令燕枭有些雀跃了, “无聊的时候我会到处飞,祂也不会管我。所以去过很多地方。”它说道:“这地方以前还有很多人,常常在这里祭拜,后来就没有了。” 这就是最早的龙神信仰起源地点了。 若龙神走上正神之路,认真发展信徒,那么其重要性大概可以类似于现世牧国的穹庐山。 而现在看来,早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 “你是后来才被龙神催化出来的,怎么会知道这颗神龙木以前只是一颗普通的小树呢?”姜望问。 “我是听人说的,那是一个很老的老头。”燕枭认真地说道,姜望的问题,它不敢不认真:“我飞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呢。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害怕,很高兴地跟我说话。他说他是这里的祭司,读过很多历史记载,都记在心里了。” “那人后来呢?”姜望问。 “我把他吃了。”燕枭理所当然地说。 姜望没有说什么,只道:“进去瞧瞧。” 囚身锁链轻轻一抖,燕枭乖乖地行在前面,飞进了这或者可以称之为龙神最初神庙的树洞里。 …… …… 茫茫宇宙中。 参天琉璃树,枝横虚空,有千念万叶,定住了灿金神龙。 此乃森海源界世界神树! 以森海源界真神神杖为主干,有森海源界世界意志加持,森海源界生灵祝祷。 几乎可以代表整个森海源界,代表被龙神肆虐过的、迫害过的一切。 佛家常说因果循环,此时恰是报应不爽。 自神树钉穿龙尾的部分,树根不断延展开来,如灵蛇、如藤蔓,纠缠着爬上龙躯,将祂越缠越紧。 像是碧色的血管,又如灵动的树纹。 祂曾经侵占掠夺森海源界的一切,如今代表着森海源界意志的世界神树,反过来侵入龙躯! 在一片空无的宇宙深处,演绎着这样一副景观—— 灿金色的威严神龙,张牙舞爪,咆哮飞腾于宇宙。 翠碧色的琉璃之树,牢牢钉在龙尾,树根以龙尾为起点,向着龙首缠绕攀爬而去。披着月白僧衣的神秀僧侣,则稳稳立在碧冠之巅,目光平静又悲悯。 若是忽略那些痛苦的声响,这一幕美得简直不像话。 像是一尊翡翠碧树缠金龙的雕刻,彷似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匠人精心打磨。 与其说是偶然碰撞出的结果,倒更像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琢磨。不然怎会如此精美? 而不远处的玉衡星辰,仍在极速膨胀中。 很难形容这宇宙星辰的形状,因为始终在不断地变幻。有时候是一个凹凸不平的球体,有时候四四方方,有时候像一个锅盖…… 唯一不变的,就是膨胀。 它要膨胀成多么巨大的模样? 它能膨胀成多么巨大的模样? 这无限的膨胀本身,或许也是一种避免被外来意志占据的选择。 在森海源界世界神树的镇压下,龙神挣扎不已,咆哮如雷霆:“蝼蚁!蝼蚁!” 这一声雷音,宣告了战斗的激化。龙神负世界神树而战! 虚空之中生涟漪。 无形的声纹有了实质的表现,在虚空之中一圈一圈地漾开。 浅浅淡淡的涟漪,迅速向立于世界神树上的观衍聚拢,瞧来温柔如流波,却给人以一种——一张无形巨嘴遽然张开,将要吞噬一切的感觉。 它倒也不仅仅是感觉。 这龙音声纹,本就有湮灭能量的力量,是龙族横世之时代,有名的破法神术。 而观衍不移半步,只张口道:“足下生而有伟力,是故蔑视苍生。须知蝼蚁之志,不可移也!” 虚空之中,有无数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 “善!” 一声起,万声应。 虚空涟漪顿止,俄而竟平复下来。 龙音声纹轻易被破,龙神自是不甘。祂一面挣扎,对抗世界神树的侵袭,一面摇动龙躯。 长达数千丈、绵延如山脉的龙躯之上,有一片金鳞破空飞起。大如方桌,鳞面光滑如镜,隐约可映人脸。鳞边锋利如刀,寒光往复流之。 它划破虚空,像是为终结命运而来,遵循着道的边界,一闪已至碧树之巅。 龙神若用刀,必是绝顶刀客。 只这一下,便有伐天灭世之意。 而观衍依然平静,他的目光只淡淡一扫,身后便有一个信仰光点跃出。 光点膨胀的过程,像一颗种子长成花苞,而后鲜花绽放。 结成了一个手握长枪的战士光影,直接自上而下一个俯冲扎刺! 枪尖撞上金鳞,将其牢牢钉住,而后就此,扎向了茫茫宇宙深处。 万千金鳞不必再发,自然有万千光点相待。 龙神左须摇动,像是一条灿烂的长鞭,在虚空中一甩—— 噼啪! 一道裂纹迅速延伸。 虚空之中竟然也能产生裂隙! 一击之下,虚空如蛛网, 恐怖的裂隙覆笼而来,眼看就要落在世界神树之上,观衍又一眼看去。 树上有一叶落。 叶方离枝,光华已变。 顷刻化作一张翠碧色的神帖,镇在那虚空裂隙之上,而后裂隙竟迅速弥合! 龙神的右须在此刻猛然往下一扎,穿进了虚空里,出现的时候,却正出现在观衍头顶。须尖如枪尖,就这么扎落下来! 观衍此刻仍是双掌合十的姿态,他的左手便在此刻,贴着右掌上升。上升,直接高举! 左手竖得笔直。 这一瞬间锋芒毕露,视野所及的虚空范围,好像都被一道刀光照亮了刹那! 只是一记简简单单的竖掌成刀上戳,竟然就将这垂落的龙须枪从中剖开,刀气还不断上攻! 龙神不得不收回右须,仰首怒视观衍。眸有金光爆耀。 此时无声,威严万钧。 神威如狱!龙威如海! 虚空之中的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但在实力足够的强者眼里,此刻已是神魂力量涌动之海。 狂暴的神魂之力,似刀似枪似戟,从四面八方冲至。 而观衍岿然不动。 他独立在世界神树之巅,助力世界神树钉牢龙神,月白僧衣飘扬如酒幡。 而合并的双掌垂下,各自五指如花绽开。 神魂之刀来,弹指而碎。 神魂之枪来,弹指而碎。 神魂之戟来,弹指而碎! 正是观河台上赵汝成曾经用过的小无相拈花剑指! 然而赵汝成用的是剑气……小无相拈花剑指,本身也是一门运用道元催动剑气的指剑之术。 此时在观衍用来,竟然打破道元之力与神魂之力的界限,直接点破神魂杀法。 还是龙神这等存在施展的神魂杀法! 如斯可怖。 在虚空之中,但见一树一树的花开。 神魂杀伐之阵似怒海,但在一片汪洋中,观衍独立孤岛,独木成林。 风雨不能进,狂涛不能侵。 战场非止此处,龙神也不会技穷于此。 祂怒视着观衍,将战场延伸。 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 灿金神龙竖眸森冷,比虚空中的眼神更冷漠。足足占据半壁空间的金色海洋,骤然掀起冲天狂涛! 整个世界本源海,这半边海面明显高出一个山头来。势如猛虎坐山,居高临下,一旦俯冲,顿成席卷之势。 龙神以真龙之躯争夺玉衡星辰,以真龙元神坐镇世界本源海,都具有难以想象的威能。 在玉衡星辰这里遭受强有力的阻击之后,祂立即转道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观衍再强,修行时间也有限,既然在玉衡星辰这里投入了这么多力量,世界本源海那边必然空虚。 龙神一直自觉自己是在世界本源海虚张声势,此时方知,可能对方更是虚张。 因而祂毫不犹豫,同时也在世界本源海掀起决战。若能彻底占据世界本源海,也是反过来断绝了这世界神树的根基,正是釜底抽薪的妙招。 观衍自修真灵之道,此道世间唯一,此前未有人成。 不仅仅是未有人成。 靠一点真灵能活下来的都几乎没有! 他当年结道胎于真灵,以他心通的恐怖力量保留记忆,流亡于世界缝隙,虽然是天才之举,但本身亦是一场冒险。 而这也同时意味着…… 这个世上没人真正了解观衍的实力,乃至于战斗方式、风格。 因为这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龙神有幸初遇见。 祂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观衍,而观衍已经看祂五百年。 留在世界本源海里的分灵,的确不是真龙元神的对手,尤其是在对方孤注一掷要彻底倾覆本源海的情况下…… 他和森海源界世界意志的配合,很难抵抗。 所以观衍竖掌,对着森海源界世界意志所化的巨树,轻轻一礼:“请交给我。”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说辞,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讲演。 仅这平淡的四字而已。 世界意志所化巨树,忽然之间就飞了起来,直接飞到了观衍身前,碧光流转,化作一只木鱼! 这是完全交出了主导权,将它作为世界意志守护的整个世界,交付在观衍手中。 “这绝不可能!”龙神惊怒不已:“你什么时候控制了世界意志?” 在祂的漫长生命里,从未见识过有世界意志如此信任一个生命! 守护世界是世界意志的本能,而面前的这一幕无疑是说明,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无视了本能的存在。除了被操纵、被掌控,不应该会有别的可能。 “你的生命虽然漫长,但只有控制和利用,而从无信任二字可言。”观衍道:“这是你的悲哀!” 世界意志或许没有智慧生命的思考,但观衍在森海源界五百多年的点点滴滴,此界的世界意志最清楚! 五百多年无怨无悔的付出,才有今日的这一份信任。 现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就悬在了观衍面前,显现出一只木鱼的形态。 木鱼无槌。 而观衍屈起手指,只轻轻一敲! 笃! 那碧色的与清澈的海,瞬间合流到一处,从泾渭分明,到无分彼此。 淡青色的海浪骤然腾起,与那金色的怒海撞在一起。 轰隆隆! 平分秋色! 这世界本源海中,滔天海浪竟似两头巨兽,彼此撕咬碰撞。 宇宙深处,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旁。 龙神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吾不知背信弃义如人族者,竟有信任二字!小秃驴,当绝未绝,今日教汝绝!” 祂正要掀起动作,观衍已屈指一弹。顿有一缕指风呼啸而出,霎时咆哮如龙卷,击破神魂之海,杀奔近前! 龙神金瞳一转,便将那铺满观衍身周的神魂之海卷起,顺便也湮灭了这一缕袭来的指风。 祂金色的竖瞳中,有一道屋宇的幻象一闪而过。 森海源界里,那森冷的悬颅之林,忽然间响起阵阵嘶吼。 那悬着森白颅骨的小树,一颗颗拔地而起,以树根为足、枝丫为手,横生木刺。化形成顶着人类颅骨的枯瘦树人,个个狰狞怪诞,以惊人的高速跃出。 它们的目标当然是神荫之地,杀死那些背弃信仰的森海圣族,此界信仰自然就归于燕枭一方。 而龙神就能以恶之一面再掌森海神柄,从信仰的源头,刨掉观衍与祂对抗的根基。 但同样是在此刻,在悬颅之林的入口,观衍一开始与姜望对话时所立的那个位置。 有一对脚印在黑暗之中遽然清晰起来。 观衍的脚印! 这对脚印甫一显现,便以惊人的高速,绕了整个悬颅之林一圈,而后脚印隐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当第一个枯瘦颅骨树人试图越过这条线时,骤然间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将它贯穿当场! 接二连三,再四再五…… 无论有多少颅骨树人冲出来,无论它们有多敏捷、多凶狠。 只要过线,必被贯穿! 颅骨树人不歇,光柱不止。 当漆黑已经成为森海源界夜晚不变的底色,这一夜光柱喷薄如林。 瘦树曾悬颅,如今亦悬空。 密密麻麻的光柱,贯穿了数之不尽的颅骨树人,结成一个巨大的光圈。 若此时在高穹俯瞰,必然格外瞩目。 此前恐怕没人能想到,堪称森海源界禁地的悬颅之林,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走向消失的结局。 可惜燕枭和姜望都不在这里,未能亲见。 从燕枭和姜望的厮杀,再到龙神、观衍双方对森海圣族信仰的争夺,从历史到传统,再到具体的每一个人…… 从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悬颅之林。 龙神和观衍的争斗全方面爆发。 这一战持续了五百多年,而在今夜进入终章。 龙神在被世界神树钉住后,七攻观衍,显尽神通,而观衍七拒之!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龙神以漫长的时间做局,逐渐捕捉玉衡,不可谓手笔不大。 但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观衍五百年的时间。 龙族的生命太漫长,所以祂或许不知道,五百年对人族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位打破寿限的神临修士,其寿也不过五百一十八。 五百年,已经是一位神临境修士的一生。 而才情绝顶如观衍……他的五百年,谁能当之? 五百三十七年的积累,换来此刻,对龙神几乎全方面的压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佛陀覆面,不忍见苍生 “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 是为他心通。 此乃佛门无上神通。 而观衍用了五百三十七年,来研究龙神。 “如实知之”这四字,何其恐怖? 一直以来,龙神最大的精力都在如何捕获玉衡、如何掌控玉衡上,对观衍乃至于森海源界包括世界意志在内的一切,都不曾看在眼里。 哪怕神柄被夺,哪怕吞食世界意志的速度被延缓,都不过是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把戏。 祂并不想做得太张扬,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其他竞争者。 包括祂为什么辛辛苦苦捣鼓出龙神应座任务,搞什么龙神使者,时不时还想办法送出一点奖励,都是为了掩护占据玉衡星辰这件事。 这是唯一的重点。 在漫长时光里布下的后手,多得祂自己都难记全。观衍这样一个初入森海源界时才堪堪内府境的小和尚,怎么会被祂放在心上? 所有的僵持、胶着,都是祂有意为之。时间一到,祂展现真正实力,自然摧枯拉朽。 但没有想到的是…… 祂好像所有的后手,都被针对了。 甚至于一些没来得及发动的手段,也提前一步被掐灭。 捕获玉衡星辰是一件太伟大的事业,祂为之付出了太多精力。 如今回过头来想顺手抹去观衍。 但从玉衡星辰旁,再到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再到悬颅之林……竟然没有一处能占上风!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龙神直到此刻,才真正正视这个立在世界神树上的和尚。 “你到底是什么人?” 祂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早就布下的一个局。祂的玉衡星辰,是不是早就被人注意到? “我是什么人?” 观衍立在神树之巅,毫无遮掩地展现威能,在几乎任何一个层面的争斗里,死死压制着龙神。 “如果没有你,没有你的龙神应座,没有你的倒行逆施。现在我大约已立金身……” 他在高处俯视龙神,右手捏成了拳:“而现在我只是,一个此生不成佛的人。” 一拳砸落! 他的拳头如此渺小,可落下来的时候,又如此宏大。 拳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 甚至于……隐隐有一种与远处玉衡星辰同频膨胀的感觉。 轰! 龙首直接被一拳砸飞,然而龙尾仍被世界神树定住,不能飞出太远。 奇耻大辱。 这是奇耻大辱! 龙神愤怒得眼睛里都燃起了金焰,金焰沸腾成……一个宝座的形状。 与此同时。 在神荫之地的树之祭坛,有光自祭坛上的木纹下透出来,透出的光无限延伸,投向天穹。 而祭坛上的木纹,在天穹映射放大后,构建成了一个宝座的形状,悬空而立,光辉流转! 远处是书屋燃烧后的金色火焰,密密麻麻的森海圣族之人聚集在一起祝祷。 龙神应座耀于夜空,但整个森海圣族自祭司以下,未有人再来看它一眼。 这也不紧要。 树之祭坛发生异动的同时,在这宇宙深处,亦有一方巨大神座显现虚空。 神座恰恰出现在膨胀中的玉衡星辰的下方,一似于玉衡落座! 龙神应座从来不止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它勾连了七星楼秘境,连接了森海源界与现世,更是龙神在过往岁月里无数次向玉衡星辰靠拢的尝试。 姜望苏绮云他们曾经看到过的…… 玉衡曾在神座上! 那钉在龙神尾部,已经往龙躯中段蔓延的世界神树树根,骤然之间停止了入侵。 而后寸寸崩断! 金身碎灭翡翠纹,龙神仰天而啸。 整个数千丈的世界神树,都剧烈摇晃起来。 在这个时候,祂竟凭借“龙神应座”,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居然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 若是无人阻挠,掌控玉衡星辰只是时间问题。 于曾经的森海圣族而言,“龙神应座”是神迹。 于所谓的龙神使者而言,“龙神应座”是昭示神谕的过程。 但在这宇宙虚空里,“龙神应座”其实是摇动玉衡星辰的仪式。 借用玉衡星辰力量的同时,亦是在进一步掌控玉衡星辰! 就在这个时候,观衍坐了下来。 他往下坐的时候,身下尚空无一物,当他坐下来,无穷星光凝聚,亦结成一张璀璨宝座,刚好将他托住。 这张宝座看起来远不如龙神宝座辉煌,更不如它巨大。 但只是立在那里,就与玉衡星辰发生着无形的联系。 此乃玉衡神座! 对于玉衡星辰的研究和利用,观衍亦从未疏忽过。他非常清楚真正的战场在哪里,怎么可能无视玉衡? 包括借用玉衡星力,降临星月原,多次与姜望交流。包括直接以玉衡星力为凭借,对抗那平等国的神秘强者……都是他在触摸玉衡的体现。 就像在神道之上,他后来居上。在对玉衡星辰的探索上,他亦不输于龙神。 身披月白僧衣的观衍,坐在星光璀璨的玉衡神座之上,平添许多威严。 就这一坐,世界神树的摇晃,再一次中止! 龙神和观衍,双方同时借用了玉衡星辰的力量,但方式却并不相同。 龙神是在托举玉衡星辰,请玉衡落座。而观衍这边,是引导了玉衡星光,让玉衡请他落座! 这两条路线,是基于双方当初的力量所决定的。观衍彼时的羸弱,注定他无法托举玉衡,只能小心引导,由小及大。到现在所收获的,竟然也不相伯仲。 非要比喻的话,龙神是金屋藏娇,索取玉衡星辰的回报……观衍则是吃玉衡星辰的软饭。 这种对比让龙神几乎烦恶吐血,祂付出更多力量却没有得到更多回馈,尤其是观衍的玉衡神座,明显也是从祂的龙神应座得到的灵感。 小偷踩在正主头上,叫祂如何忍受? 当然更重要的是……竟然连引动玉衡星辰之力,也无法掀翻这个和尚! 遥望着玉衡神座上的观衍,龙神洪声如鼓—— “吾本不欲如此,如之奈何?” 那双金黄色的龙眸,第一次闭上了。 虚空仿佛在颤抖! 不,颤抖的是世界神树,是森海源界的神柄。 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海中,那正与观衍分灵争斗的真龙元神,忽而龙尾一摆,拔空飞起,离开了世界本源海。 但祂当然不是放弃了争斗。 因为紧随其后,便有浩荡的金色浪涛冲天而起,脱离本源之海,随此真龙元神离去。 龙神在此刻,选择抽空世界本源海! 不比杀戮森海源界生灵以逐步控制森海源界的行为,祂现在的所作所为,是直接破坏森海源界存在的基础!几乎可以说,是灭世之孽,属于人神共愤的恶行,所以祂说不欲如此。 但此时为了最终胜利,祂亦没什么所谓。 恐怖的力量降临虚空,真龙元神归位。 龙神睁眸,气势再不相同! 宇宙虽然广阔,祂却恍惚唯一。 星辰虽然伟大,光芒却都为祂所聚集。 被祂带走的、磅礴的世界本源之力,在虚空之中凝聚成一个数千丈的金甲神人,只一把,便抓住了世界神树! 将它自贯穿的龙尾处,一寸一寸拔起! 无论观衍贯注多少力量,无论怎么压制,都无法阻止世界神树的离开。 龙神此时出奇的平静,只是抬眸而望,看着那越来越远的玉衡神座,以及神座上双掌合十的观衍。 那眼神仿佛在问——你会怎么做? 抽走世界本源之力,这件事当然需要难以想象的伟力。但此时的观衍也可以做到。因为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已经将一切交付于他。以世界本源之力对抗世界本源之力,是再清晰不过的办法…… 但他如何能这样做? 世界本源海如果被彻底抽空。整个森海源界就会立即崩溃。 他不仅不能这么做,还必须第一时间调动他所掌控的世界本源之力,修补森海源界。 由此导致了…… 在这虚空深处的战场,他孤立无援。 龙神静静地等了一阵,没有等到森海源界崩溃的那一幕,没有等待观衍分灵携另一半世界本源而来,甚至没有等到观衍的分灵——还留在森海源界补救。 祂等到的是金甲神人,终于将那一株世界神树拔到尽头。 树巅之上,仍然坐着观衍。 金色的龙血滴落虚空,世界神树的树根,早已与血肉纠缠在一起,强行分开的时候,是切肤之痛。 但龙神的眸中全无痛苦。 祂瞧着观衍,有些莫名的唏嘘:“你这样的强者,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吾甚觉遗憾。” 时至此刻,祂已经认可了观衍的强大。能够在与祂的争斗中,呈现出这样的表现,此人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祂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与携另一半森海源界世界本源之力的观衍为战……那必然是一场辉煌的碰撞。 在祂的计算中,森海源界的崩溃有两个好处,一个是中断了燕枭不断复生对祂神力的汲取,一个是终结了观衍的信仰之力。 灭世之孽,祂与观衍共担。 而森海源界崩溃后的结果,显然对观衍十分不妙。那么这件事对祂来说,就是以好处居多。 祂没有想到的是……观衍没有那么选。 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在对于宇宙星辰的争夺中,观衍的分灵选择留在森海源界,不带走一点本源力量。 这,值得吗? 为那样一个单调的世界,为那个世界上那些孱弱的蝼蚁? “汝将死于今日,吾会记住汝名!”龙神这样说着。 高达数千丈的金甲神人猛力一拔,整株世界神树被连根拔起,脱离了龙躯! 世界神树留下的创口血肉模糊,如此狰狞……但祂已得自由! 身自由,心自由,神自由,意自由。 真龙自当腾于宇宙。 龙神怒啸一声,摇身而有数万丈。 呼吸如天雷,龙躯绵延不见尽头。 一只爪尖,搭在巨大的龙神宝座上。另一只爪子,则落向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 祂就这样一爪搭着一边,有一种掌控了一切的威严。 神光万丈,璀璨耀眼。 祂仿佛是此方虚空之主宰,是此时此刻此地唯一真神。 而在祂面前,显得比蝼蚁更渺小的…… 是观衍。 这月白僧袍的神秀和尚,坐在那方玉衡神座之上,有一滴泪珠,滑落眼角,坠下无尽虚空里。 轰隆隆! 毕竟是战斗了五百多年的对手,毕竟也把祂逼到了这般地步。 龙神不由得问道:“汝为何流泪?” 观衍轻声道:“我有些遗憾。” “人之将死,难免遗憾!”龙神道:“汝错在不明天数,不敬真龙!” “你呢?” 龙神有些好奇:“本座?” 观衍没有看森海源界一眼,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再看一眼。 但他只是抬起头来,望着雄阔万里的龙神:“你这样的真龙,天生伟力的存在……你有什么遗憾吗,在你死之前?” 龙神金色的竖瞳一凝。 只看到,那端坐玉衡神座之上的观衍,右手仍然搭在扶手上,左手却覆在了脸上。 佛陀覆面,不忍见苍生! 于此同时,他的身上开始散发玉光。 玉石俱焚的“玉”! 苦修五百余年,方拓真灵修行之道,方聚成此真灵之躯。 然而此时,它在燃烧! 焚身以玉焰,不敢再问来生。 有些遗憾……不再问了。 他覆面的手一下子拿开,整个人从玉衡神座上猛然站起。 这一站,立成了万丈玉佛。 其身如白玉,其质如白玉。 其灵如白玉,其德如白玉。 玉色巨佛立稳虚空,双手拿住了龙神的两支龙角,将其牢牢抵住! “啊!” 一贯温雅从容的观衍,此时嗔目怒吼,他抵住龙神数万丈的神躯,竟将其往后推!不断地往虚空更深处推! 脚步踏在虚空之上,隆隆阵阵,发出闷雷一般的轰响。 他往前推! 而龙神不断后撤。 强大如龙神,鼓荡着神力,怒而抵角。一爪抓着龙神宝座,一爪搭着玉衡星辰。与那尊玉佛,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激烈的碰撞。 恐怖的力量对撞着,没有任何表象显现,但几乎湮灭了周遭的一切。神通、意志、元神、道则……方寸间对撞! 然而,龙爪与玉衡星辰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远。 那张龙神宝座,也被祂带着移动。 玉衡星辰被短暂锁定的这片虚空,事先已被龙神以龙族秘传大阵锁住。不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即使是在虚空深处,也不能保证没有强者看到并干预。 而观衍现在的动作,分明是要把祂撞出这片虚空,撞破困锁玉衡星辰的大阵。是想把祂推到真正毫无遮掩的宇宙中,与祂一决生死。 不,是与祂以死换死。 观衍焚烧灵躯、身成玉佛,已是存了必死之志。 龙神怎肯让他如意! 龙角仍与玉佛大手相抵。 数万丈的龙躯后退之间,那尊由森海源界半个世界本源之力化成的金甲神人,猛然跃起,化出一柄灿金之关刀,劈头向观衍斩落。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被他随手扔开的世界神树,忽然又飞将回来,化作一条碧色大蟒,将这金甲神人牢牢缚住。 是森海源界的世界意志! 这位无法具体描述的存在,在森海源界短暂稳定之后,操纵着世界神树,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 祂以世界神树为巨蟒,缚住了自己被龙神掠夺的世界本源。 龙神在飞退之间一声长啸,世界本源所化的金甲神人整个炸开,将世界神树所化的碧蟒炸得伤痕累累。 就这一下,几乎损耗了过半的世界本源。 但无尽金涛腾卷,落在龙躯之上。 剩下的世界本源,全部被龙神所吸收。 一时金鳞璀璨,状态尽复,更胜巅峰,反过来把观衍所化玉佛,顶回了三步! “借来之力,何能久持?”龙神咆哮:“命运所予馈赠,终须偿还!” 观衍重重一脚踏在虚空里,几乎把虚空都踏出涟漪,才将将顿住身形。 拼尽全力道:“你我……都须偿还!” 但…… 再退! 一退再退! 他根本无法抵挡住此时的龙神。 而这尊玉佛之身,还能坚持多久? 三十息?五十息? 观衍心中没有答案,他只知道,要坚持,要再坚持。 绝不能……绝不可以再退了! “啊!” 他在怒吼声中顿住了脚步,再一次抵住龙神。 玉色的巨佛与金色的神龙,如此相抵于虚空,成为一幅静默的画。 龙神金色的竖瞳注视着他,看着这个面容如此神秀的和尚…… 不知为何,想要叹息。 在祂漫长的生命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和尚,这样的人。 即使祂在他的对立面,也觉得惊艳。 若人族人人如此,龙族当年败走沧海,似也不冤! 但是…… 这是祂的时代。 “到此为止了。”祂说。 平静得像是尘埃落定后的结语。 到此为止了……吗? 玉佛之身,逐渐泛起裂纹。 观衍嗔目而视,却神采渐失。 他这一生中,很少有如此愤怒、如此扭曲的表情。 无论什么事情,无论什么局面,他都可以面对,他都可以解决。 但是…… 到此为止了吗? 五百三十七年的斗争,只是一场幻影,最终只成就了龙神的大梦方醒吗?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终究等不来花开?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清朗明亮的声音,骤然响在虚空。 准确地说,是响在那无限膨胀的玉衡星辰之上。 “吾五岁,有志于修行!” 一点星光,起自无光的玉衡星辰。 那点星光,也照进了观衍的眼眸中。 “年十九,未及冠而冠天下!” 数不尽的星光,如流萤扑出玉衡外。 观衍听得出来,那是谁的声音,感受得到,那是谁的光芒! “经行万里,因诺拔剑!” 星光相聚,结出轮廓。 “远赴迷界,以立人言!” 星光隐约聚集成型,一似楼宇。 “信者,人言也。丈夫不轻言,吾之道,必以信始!” 这是…… 星光圣楼! 是谁于此时于此地,立起星楼来? 今时今日,无有第二人选。 这是姜青羊的星光圣楼! 那个因他一声求援,便放下现世一切,果断前来遥远世界的年轻人。 在这无尽虚空,在这玉衡星辰之外,巍然起高楼! 虽然只有一个轮廓,但已有无尽光辉。 那光辉是璀璨的,是坚决的,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锤炼出来的。 当初那个诸多迷惘的年轻人,那个背负沉重、步履艰难的年轻人,如今竟然也在这无尽宇宙,传述他的道了! 虚空之中,有一道天阶,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跨越时空而来。 灿金色的天阶之下,是一个青衫按剑的年轻身影,大步踏行。 自古以来立星楼者,都是遥在现世,先于遥远星穹锚定一个星点,不断传输力量,累聚星光,再逐渐立起星楼来。 当然也不乏一朝圆满,直接遥相感应,顷刻立起星楼者。 但未曾听说过有谁,在立起星光圣楼之时,本尊竟然近前! 简直是面对面,自己在星穹亲手搭建星楼! 根本也无须什么锚定了,人就在星楼前,岂有迷途之虞? 尤其令龙神眼睛抽搐的是,构筑这天阶的神力,来源于祂自己!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来自于燕枭所“借用”的神力。 那无用的贱种,竟然投敌! 此时的燕枭,正飞在其人身前,动作不知有多矫健。 观衍惊喜,龙神惊怒。 但对姜望来说…… 在世界本源海被龙神抽空一半的时候,整个森海源界,霎时间千疮百孔。 玉衡星辰和森海源界之间的联系,从未如此清晰地显现人前。 他在龙神的“起源神庙”里,看到了一些信息,了解了一些真相。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地方,恰好看到了世界缝隙破开的瞬间。 观衍分灵迅速弥补世界的行为,使得森海源界未有生灵灭绝。 姜望也因此保留性命,在森海源界里,安全地“看到了”宇宙。 这不是在现世仰望星穹的那种看,而是在一个世界洞开的缺口里,仰望宇宙的真相。 而有燕枭在侧,燕枭恰恰能够感应遥远虚空的龙神,清楚玉衡星辰现在被困缚的位置。 姜望当初在七星楼秘境夺得首魁,通过天枢世界后所获得的秘境奖赏,又恰好是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 是为无上妙法“七星圣楼”。 北斗七星者,曰天枢,曰天璇,曰天玑,曰天权,曰玉衡,曰开阳,曰瑶光。 这一切水到渠成。 于是他在森海立楼。 这座星楼虽然只是雏形,但是它出现的瞬间,便已经在改变什么。 七星圣楼本就是勾连七星的无上秘法。 一般来说,即使是有以七星为信标的星楼妙法,立起的星楼也只是说在某一颗宇宙星辰影响的星穹范围内。 但玉衡星辰此时被龙神捕获,困缚在这片虚空中,姜望又恰好踏着神阶来此。 这座星光圣楼,是直接在玉衡星辰之上! 其性质可比森海源界之于玉衡星辰,一旦落成,本身即有勾连。 如果说玉衡星辰之前还在龙神和观衍之间挣扎取舍,现在便是毫不犹豫地倒向了观衍一边。 无论是姜望,还是他立起的星光圣楼,在龙神与观衍的战斗中都无足轻重。 但是在双方对玉衡星辰的争夺上,却落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块砝码! 那张试图托举玉衡星辰的龙神宝座,几乎是立即就被玉衡星辰排斥开。 而观衍已经离座的那张玉衡神座,却是光华大放! 玉衡神座流转玉色佛光,连带着整个玉衡星辰,都已经浸润玉光。 得到玉衡星辰支持的观衍,玉佛之身上的裂纹,都开始弥合。 无穷伟力倾于其身,他甚至直接一把,将龙神数万丈的身躯掼倒! 轰隆隆! 龙首重重砸在虚空里,砸出虚空裂隙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九章 玉衡星君 上一刻双方还在僵持,龙神占尽上风,眼看玉佛之身都要崩碎。 下一刻姜望登天阶而来,直接在玉衡星辰上立起圣楼! 玉衡星辰的天平,瞬间倾斜。 对于玉衡星辰的争夺,就此产生了阶段性的胜负。 交战双方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借用玉衡星辰之力,然而在此刻,龙神那边的玉衡星辰之力急剧消退,观衍这边的玉衡星辰之力却倾注如潮! 力量彼消此涨,直接体现在双方的角力上,观衍显化的庞然玉佛一下子就掼倒了对手! 神躯颤抖,虚空生隙。 巨大玉佛踏步上前,一手把住了龙神之角,另一只手捏成拳头,照着龙首一拳砸下! 砸得刚刚恍过神来的龙神眼冒金星,接着又是一拳,砸在龙身,震动金鳞如金海,打落了一片神辉。 磅礴的力量更是透鳞而入,冲撞着龙躯。在那绵延如山脉的龙躯上,鼓起一个接一个的肉包……那是星辰之力与龙神神力在龙躯内的搏杀。 “吼——” 龙神刚刚怒吼一声,便又被一拳砸得闭嘴。 玉衡星辰之力不断灌注的同时,观衍对玉衡星辰的掌控也在不断提升。玉佛之身愈发凝实,愈发有力。 就这么在宇宙虚空之中,按住龙神,一拳一拳地砸落! 轰!轰!轰! 拳头砸落的声音竟如天雷,连绵不断响起。 汲取龙神神力搭建的神阶之上,青衫仗剑的姜望和身缠锁链的燕枭,都有些愣住。 姜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观衍大师,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他所了解的观衍大师,从来温柔慈悲,云淡风轻。真是静如菩提,怒似金刚。 燕巢则是眼角不断抽搐,好像那每一拳都砸在了自己身上。 老实说,它之所以愿意搭建神阶来此。一方面是真的被杀怕了,不敢不听姜望的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到龙神面前来,让龙神帮忙中止它不断被杀戮的悲惨命运。 但现在一看…… 龙神的状态好像也没有比它好多少,完全是被按着捶。 作为深刻了解龙神之强大的存在,它不由得噤若寒蝉。 而龙神自己也从未想过,祂会被观衍打得这样惨。 起先对于观衍这样一个挑战者,祂只是抱着冷眼相看的态度,并不觉得对方能给自己造成什么麻烦。欣赏一个蝼蚁拼尽一切的挣扎,未尝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再后来,祂觉得观衍有资格作为一个幌子存在了。观衍在世界本源海中如鱼得水的灵动,叫祂无法迅速将其碾灭,但是也不很重要。 双方对于森海源界的争夺,完全可以掩护祂对玉衡星辰的动作,祂用漫长的时光捕获玉衡,同时分出一些精力,陪着这和尚“表演”…… 祂布下了难以计数的手段,随便一手就能将那蝼蚁摁死。 可到今天才发现。在之前的争斗中,观衍又何尝不是……在陪祂表演! 此刻被牢牢摁在虚空里的是祂。 承受着狂风骤雨般的拳头的也是祂。 神术、道则、元神、肉身力量……所有的一切,都湮灭在那只玉石般的拳头下。 观衍的拳头很有力,很稳定。 看似暴烈无匹,实际上每一拳都有所针对,正好瓦解祂的抵抗。 有一种异常冷酷的精准。 这玉身之佛,竟怒似修罗。 但真正的难处不在这里,肉身一步步崩溃的过程并不使祂焦灼。只是祂已经注意到,那颗玉衡星辰膨胀的速度,正在放缓。而整个无光星辰之上的玉色,已经越来越多…… 这意味着,观衍在调动玉衡星辰之力攻击祂的同时,也正在迅速地接掌玉衡! 太快了,这个速度太快了。哪怕是失去了祂的干扰,这个速度也太快了。 观衍对玉衡星辰的探索,比起祂来,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不断地翻滚之中,龙神猛然看向燕枭:“去,毁了那座星楼!” 龙口一张,一道世界本源之力凝成箭形,极速飞向燕枭。 尽管身在被殴打的状态之下,祂对姜望的实力判断也不会出问题。有这一道世界本源之力加持,燕枭立即就能反向灭杀其人。 只要破坏这一座星光圣楼的额外影响,重新唤起龙神应座,与观衍的玉衡神座进行斗争,那么玉衡星辰又会加速开始新一轮的膨胀,观衍现在占据的份额,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且在那种拉锯之中,祂强大的神躯才能够发挥优势。 祂看得非常清楚,观衍现在纯粹是靠玉衡星辰给予的庞大力量在支撑自身,他的玉佛之身本就是有极限的。 观衍必须要在玉佛之身彻底崩碎前,完全掌控玉衡,才能够继续存在。 那就阻止他!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命中要害的选择。龙神的想法极具战斗智慧,是真正洞察了全局,时机也把握得极其精准,正是观衍拳头落下、无法横加干涉的那一刹,但—— 燕枭头一偏,让过了这道世界本源之力聚成的箭矢! 那道龙神辛苦抠出来的世界本源之力,就这么一去不复返地冲向宇宙深处。 在茫茫虚空之中,只留下一个孤独的光点。 一闪即逝。 而燕枭美滋滋地向姜望邀功:“我不听祂的!” 姜望点头表示赞许:“做得很好,我现在先不杀你。” 燕枭在神阶上快乐地蹦了蹦。 龙神在观衍的拳头下疯狂翻滚,仍不忘投来惊愕、愤怒、无法置信的眼神。 就这? 就只是如此? 好歹也是至恶之禽,是自人性恶念中孕生而出,天性凶残。就算是要叛逃投敌,也总该是对方给了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吧? 比如承诺香火、给予神位,比如赐予力量、允诺将来……再不济也得放归自由? 现在这是什么? 一句“不杀你”,还加了“现在”这样的限定,你燕枭就欢呼雀跃了? 是不是傻! 龙神难以理解,但燕枭当然不傻。 或者说哪怕它一开始因为思维混乱常常是傻的,在被姜望连续斩杀数百次之后,它那些混乱的想法有了统一的畏惧……思路也因之清晰起来。 在与观衍争斗的过程中,龙神毫不犹豫地抽调世界本源之力……须知森海源界当时若是崩溃,它也会死得很干净。 它的复生依赖于龙神神力,它的存在却是以森海源界的恶面为基础。 当然,龙神毫不犹豫地舍弃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根本算不得什么。 它与龙神之间不存在感情,龙神把它培育出来,本就只是作为掌控森海源界的工具,它自己也没有感情这种东西。 只是它也绝不会在乎龙神就是了。 所以它拒绝那道世界本源之力,并没有什么仇恨的原因,纯粹是从现实的角度考虑。 它不认为它与姜望的差距,只在力量层次上,它完全没有同姜望战斗的信心。龙神对它很有信心,对那道世界本源之力很有信心,但是它自己没有。 此外,它又不是没长眼睛。 那和尚现在正压着龙神在打,它冒冒失失跑过去摧毁圣楼,那和尚抽出手来给它一下怎么办? 届时龙神或许是找到机会脱身了,它的命运就很难说…… 它难道要赌那和尚有没有彻底杀死它的能力,拼死一战为龙神吗? 显然不可能。 所以它闪得格外利索。 闪得风采卓然。 而姜望也只是默默瞥着那一道世界本源之力离开。 他完全可以尝试捕捉这道世界本源之力,若能成功,则是非常令人满意的收获。 但他不做这样的尝试。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一件事——在龙神和观衍的战局中,他并不具备插手的能力。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迅速立起星楼,帮助观衍掌控玉衡。 那道世界本源之力中,如果有什么龙神的手段,他决计扛不住。 所以他宁可冷眼看着这样的至宝在虚空中远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立在神阶上的这一禽一人,都很是清醒。 而那道世界本源力量终于消失在感应中后,龙神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祂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存在。 从森海圣族,到森海源界世界意志,再到燕枭……所有的一切,全部选择成为祂的敌人。 甚至于玉衡星辰也是排斥祂的。 再加上一直坚定的观衍,和这个拿剑的、看起来同观衍如出一辙的愣头青…… 祂其实举世皆敌! 轰! 虚空无物,但龙首仿佛切实砸上了什么,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巨身玉佛的另一只手拽回来……再次一拳砸开。 观衍不发一声,一拳重过一拳。 直打得鳞碎肉绽,金色的血液飞溅。 打得这称名为龙神的存在,挣扎扭曲。 在这茫茫无际的虚空里,万丈巨身玉佛光辉愈炽,玉衡星辰传来的力量几乎满溢。 数万丈的龙躯在剧烈翻滚,每一次挣扎都搅动得虚空生漪。 那巨大的玉衡星辰还在变幻着形状,但膨胀的速度已经微不可察。 而金色的天阶延伸至此,渺小得像是一个玩具。立于天阶上的青衫剑客和黑色无尾燕,当然更是尘埃般的存在。 宏大与渺小以如此直观的方式矗立虚空,唯有玉衡星辰上方投射的那座星光圣楼,虽是雏形,仍在熠熠生辉。 道是什么? 姜望一直很清楚自己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 但“道”的意义,不仅仅是“往哪里走”。 更是“为什么要这么走。” 既要知“从何而来”,也要知“为何而来”。 先贤划分星域、稳定星穹,题以四字……正是为后辈修行者,铺开一条宽阔大路。后来者大可行于此路,再细索别途。 而姜望…… 自行其道。 外楼境是修者自内而外的一步,是探索了自身一宫两海五府之后,向身外的世界有所延展、有所传达。 “言出人口则为信,字落纸上有千钧。” 所谓星光圣楼,便是那张承字之纸,是那述道之基。 姜望以“信”字为大道之始,是真正贯彻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行止。 他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皆践行此道,始终如一。所以星光璀璨。 哪怕是在这样瑰丽的战斗中,在这样宏大的场景里,也独有其光芒。 拳起,拳落。 拳起,拳落。 巨身玉佛缄默着,一只手按死了龙角,一只手不断地挥拳。 那山脉一般横亘着的龙躯,挣扎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姜望和燕枭,亲眼看着那无比强大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衰落。 心中各有感触。 真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 下一刹那几乎已经衰落到谷底的气息,又猛然膨胀到山巅! 恐怖的气息招摇宇宙,将燕枭和姜望压制得动弹不得。 龙神那几乎只是在抽搐的龙躯,猛然间金辉爆耀,腾身跃起!龙首仍被死死按住,但整个龙身已经绕将回来,以龙尾为头,把那巨身玉佛自腿到腰到肩一层层绕上去,死死缠住……骤然绷紧! 咔! 玉佛隐有裂声。 那是肉身不堪承受的哀鸣! 而巨身玉佛仍然一手抓着龙角,死死按住龙首。另一只手正竖拦在肩膀处,以抗拒的姿态挡住龙躯,不使它再压近。 玉佛之身都被压出裂纹来,停下挥拳的观衍,反而显得很平静。 “听闻真龙最不愿缠绞对手,以为类蛇而不齿。”他淡声道:“而你先拟冬眠蓄力,再似巨蟒缠身……看来传说有谬。” 此言无一字脏字,也不见什么情绪。但对龙神来说,没有比这更难堪的讽刺。 龙不与蛇居,龙何能类蛇? 缠绞的确是所有真龙最不愿意使用的手段,事实上真龙也绝不需要这种手段。龙族多的是秘法,多的是强大神术! 然而……然而此时此刻的它,根本也没有太多选择。 在一次次的捶打之后,祂只能如此,只有这一个机会。祂被逼迫得只可如蛇, 这是奇耻大辱! 龙神一言不发,只是猛然用劲抬首,狰狞抵角,直似要当场吞吃观衍。 但那只抓住龙角的玉佛大手,却始终岿然不动。不仅如此,这尊庞然玉佛之身,星辰之力更是多得逸散出来,竟在身外还蓄其一层辉光,护住龙躯缠绞下的玉佛身。 而观衍的另一只手,那只抵抗缠绞的手,正坚决地往外,一寸寸将龙躯推开!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肯放开这支龙角,死死把住,龙神也因此没有脱身的可能。在这种贴身缠战的对抗里,他急剧调动玉衡星辰之力,与龙神的神力疯狂对撞。 龙神就算再强,又拿什么对耗玉衡星辰? 唯独可虑的是,两种力量的战场,在他的玉佛之身……这尊玉佛之身,能不能撑到决出胜负的时候,尚未可知。 但他从容,笃定,他平静的眼神和他毫无动摇的肢体,都在告诉龙神,他的信心,他的底气!他一定会撑到最后。 金色竖眸中再一次燃起金焰,龙神摆出了十足拼命的架势,再次加码!庞然玉佛亦随之点燃星辰之力,燃起玉焰来,毫不犹豫跟上! 交战双方像是两个急了眼的赌徒,好像要把毕生的积累倾于一注。 巨大玉佛与庞然神龙以这样一个姿态相抵。 谁生谁死?谁胜谁负? 猛然间,一条金色的小龙脱出龙首,龙神元神跃体而出。 龙神率先退出对赌。 这一跃,不是简单的元神与肉身分离,而是直接舍弃躯壳,带走了所有能够带走的力量! 仍缠着巨大玉佛的龙躯,在失去了伟力支撑后,几乎是立刻就被玉佛恐怖的力量崩开,炸成无数碎段。 一时漫天断鳞碎肉残血,纷如金雨。 但在这无际无涯的虚空中,只是璀璨一瞬,就分落八方,各自飞远了。 而龙神的元神腾飞宇宙,竟然直接一爪,向那天阶拍落,有灭绝一切之威势。 背叛祂的燕枭,和坏祂大事的姜望,都在天阶上! 龙爪未落,那宛如神迹般的天阶,已经开始断裂。 燕枭借神力而成天阶,在这神力真正的主宰面前,羸弱不堪。 龙爪一按,如天地相合。 身化庞然玉佛的观衍,只往那边一看。 一袭青衫的姜望,便已经消失于天阶,出现在自己仍在雏形中的星楼旁。 这是对玉衡星力的绝妙运用。 而身绕法家囚身锁链的燕枭,茫然独立在那一寸一寸断裂的天阶上。 它混乱的脑子想不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工夫,龙神就来打它了? 那个叫姜望的呢?! 那贼厮秃驴,顺手多带一个很麻烦吗? 老子以后多吃秃驴! 但无论脑子里有多少个想法,多少个声音,都不得不面对一个共同的事实—— 即使它有挪移之能,也根本不可能逃过这只龙爪的锁定。 至于对抗……就算是再强百倍,也没有对抗的可能。 挡也挡不住,逃也逃不了。 被龙神亲手杀死,自是没可能再复生。 是以它竟一下子,感受到了死亡! 真正的死亡,原来是如此的。 原来如此煎熬,令此心惊惧。 “不……”燕枭张嘴。 而龙神元神的爪子竟真就悬停在它身前! 仅仅爪风,便已将那囚身锁链切割得支离破碎,但毕竟未再进。 燕枭的身上也飘出碎羽、滴落鲜血。 但它的眼中露出喜色。 便见得龙神元神骤然回身,龙摆尾,以龙角为枪一撞,竟撞向姜望那尚在雏形中的星光圣楼! 祂的目标仍然是争夺玉衡! 争到玉衡,就是争得一切。除此之外,杀多少人、毁灭多少事物,都无法泄恨。 然而…… 那巨身玉佛只是脚步微抬,便已横在姜望与星光圣楼前,阻隔了所有力量传输的可能。右手张开五指,当头一巴掌拍下! 看似一无所有的虚空,其实也是有某些介质存在的。譬如宇宙元力,譬如某些光和热,甚至于它作为虚空本身的“规则”……这些都算是一种存在。 然而在那巨身玉佛的大手按下时,一切都湮灭了。 那是一种寂寞的“空”。 一种无法形容的寂灭。 这一掌的恐怖,姜望连看都看不到。因为他的目光,也不能够存在于那一掌之下。 万物皆空,万法皆无。 龙神的元神当然也不能够存在,于此寸寸崩解。 但就在这个时候…… 那羽碎血飞、十分狼狈的燕枭,忽然张口:“命运所予馈赠,终须偿还!” “不——” 真正的燕枭只喊了半声便湮灭,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一对残忍的燕眸已经转为竖瞳。 而龙神的声音继续道:“借吾神力,为吾神躯!” 燕枭汲取了祂那么久的神力不断复生,也给了祂转移命魂的机会。 在与观衍的争斗中,祂落尽下风,穷极所有也无法挣脱,索性舍弃躯壳,以恶面新生! 小小的一只无尾燕,迅速炸开,漆黑的物质像水一样四处流淌。 流水置平地,行泄自西东! 而在这“流水”之中,迅速探出了主体—— 那是一条黑角黑鳞黑眸的龙! 至恶之真龙! 燕枭是祂的神阶,也是祂有时代行森海源界的躯壳。 能够汲取祂的力量,当然也能被祂所汲取。 现在不止是短暂代行而已,祂直接吞噬了燕枭,借助森海源界之恶面演化龙身。以全新的姿态,再来与观衍相争! “小和尚!”重回巅峰的至恶真龙充满斗志,祂有足够的耐心和勇气,去攫取最后的成功:“再来!” 但那尊巨身玉佛只是静静地看着祂。 平静得毫无波澜。 “不了。”观衍这样说。 龙神惊怒转眸,果然看见,那颗玉衡星辰,顷刻已经遍布玉光! 正如祂以袭击星光圣楼为障眼法,实际上是借燕枭之身重临。观衍也以拦截祂为障眼法,悄悄完成了对玉衡星辰的掌控! 那时候燕枭看起来毫无异样,那时候玉衡星辰看起来也并未圆满……都是假象! 轰隆隆! 似是雷声,似是鼓声。 这声音无穷无尽,无际无涯……回响宇宙。 那一尊庞然的玉佛,忽而布满裂纹,片片碎去,炸成流光。 然而这一幕绝不能使龙神欣喜。 因为在那玉光遍照的玉衡星辰之上,站定了一个面容神秀的僧人。 星辰重塑其身,依然月白僧衣,依然丰神俊朗。 他看过来,如此慈悲—— “吾今得证,玉衡星君!” 有华光万丈而起,虚空之中横挂长虹。 惊雷数鼓,遍传宇宙。 而在森海源界、在现世、在所有有名无名的地方…… 在诸天万界,一切玉衡星光照耀之处。 皆证此刻! 姜望一时都忘了继续勾勒星楼,只木然地看着,数不清的各种事物,跨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从各个不同的地方飞来…… 皆落玉衡星辰。 那是玉衡星辰曾经失落的一切…… 有奇花异草,有飞禽走兽,恢弘殿堂,古老祭器……甚至还有山川河流! 现世,西境,庄国,清河郡,三山城域。 忽然有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势如龙起,直飞高穹。 三山城内有三座名山,分别是竖笔、玉衡、飞来。 其中竖笔峰早被清剿干净,玉衡峰已经被推倒,现在离开的,却正是三山城最后一座名山! 震动传来只是一瞬。山上的凶兽巢穴,驻守修士,全都落在地面,而飞来峰已经飞走。凶兽狂乱四奔,修士们茫然无措。 直到一个乌发老人,一步踏出高空,才算稳定了局势。密密麻麻的凶兽齐齐慑服趴地,修士们找到了主心骨,也跟着拜倒。 而他无暇顾及这一切,只仰望天穹那越来越远的黑点,忍不住叹道:“原来此峰真是‘飞来’!” 对照古老的传说与此刻情景,杜如晦如何还不知道呢? 曾经所谓的玉衡峰,不过是沐浴了玉衡星光,而那时的玉衡星光,乃是由这真正的玉衡星辰飞来之峰带来! 可惜空留宝山多年,他庄国却一无所知,更一无所获! 只不过在上面养了多年凶兽…… 真有买椟还珠之憾! 这位大庄国相忍不住仰头,想象是何等不可测的存在,此时存于玉衡星辰旁,见证这一切。 在遥远难及的宇宙虚空里。 姜望缄默注视。 观衍依然是月白僧衣披身,身形并未有多么庞然,可以称得上渺小,但那种伟大难测的气息,已压制得龙神几乎瘫软。 宇宙星辰本身是一个博大的概念,玉衡星辰自然更是如此,诸天万界都有它的映射,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但此刻它具有所指,就在观衍脚下。 龙神黑色的龙躯颤抖不已,龙眸之中终于爬满了绝望:“怎么会……怎可如此……千年……千年!” 祂仰天长啸:“千年酣睡,难道大梦一场?” 观衍平静地看着祂,伸手前探:“到此为止了。” 神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他以这同样的结语,还归于神。 难以形容的伟力,瞬间就将龙神束紧。将祂几乎揉成一团,要直接捏成齑粉。 “圣佛!圣佛!”龙神这才从不甘之中醒过神来,追求当下更为紧要的事情:“吾欲放下屠刀……” “回头无岸了!”观衍打断道。 右手一握,至恶真龙庞大的身躯,又再一次碎成了一滩黑色的物质。 龙神的形体不停探出黑色“水”面,但就像一个水泡般,不停地被戳破。 噗噗,噗噗。 黑色的物质本身亦在不断消解,这滩“水”的范围不断缩小。 目睹龙神碎灭的过程,无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姜望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眼睛骤然转为漆黑! 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踏吾神阶而来,也当偿还于吾了!” 龙神的手段! 姜望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被侵入,完全无从察觉。 他的双眸有一瞬间流转赤金不朽之光,但很快就被黑色淹没。 赤心神通不为异志侵染,但神通亦有极限,此刻的至恶真龙,可不是那兀魇都魔窟中只能遥降微力的魔头。 属于赤心的神通之光只是短暂地抵抗了一瞬,就被倾覆了。 已证玉衡星君的观衍,立即就注意到了这一幕,目光直接落在姜望身上。 而此时的“姜望”张嘴道:“回头既然无岸,便叫此人陪吾共沦苦海!” 龙神要占据姜望的身体,但并不立刻杀死姜望。而是以命魂相系,叫血液同流,让筋肉一体,与他生死勾连,叫观衍投鼠忌器! 此人为了助你,贸然插手这等层次的争斗,如今你杀还是不杀? 你是真慈悲,还是假慈悲? 苦海无边,这渡船,你给还是不给? 观衍终是没有动弹。 “后会有期了。”龙神借姜望的眼睛,深深看了这位新晋的玉衡星君一眼,缓步后移。 但就在此时,祂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悸。 便看到,在姜望的储物匣中,忽有一物自行跃出。明光流动,一时耀眼。 那是一支梳妆镜——红妆! 这支来历神秘、但从未主动有过什么动静的红妆镜,此时忽然跃将出来,那明晃晃的镜面只往姜望面上一照,就将那某种涌动的黑色定住了刹那,似在拉扯着什么。 “这是……!”龙神的声音惊愕不已。 而观衍果断往旁边抓起一物,直接砸到姜望的身上,那物穿身而过的同时,也把眸中涌动的黑色都带走。 那是姜望还未彻底成型的星光圣楼! 分开筋肉,剥离血液,切割命魂……这一切只在星楼穿身的瞬间就已完成。观衍在此时,已经展现出完全超过龙神一个层次的力量。 龙神离体了! 赤金色的不朽之光,重新流动在姜望眼中。 姜望还没反应过来,入侵他身体的这场战斗就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了。 他短暂地迷失,而又迅速地清醒。 观衍借助这座星光圣楼与他本人的紧密联系,在他身体里带走了龙神。把龙神与他短时间内建立起来的纠缠,全部替代在这座星楼上。 姜望一脸懵地看到,观衍右手结成一印,直接按在了他尚是雏形的星光圣楼上。 他的星光圣楼瞬间清晰具体—— 那是一座青色的宝塔,足有七层,飞檐雕栏,气息古老而凝实。 星光流照塔身,他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此紧密。 这是他的星楼,是他的述道之基。 是他向茫茫宇宙,所传达的第一声! 与此同时,在他体内,在天地孤岛上趴伏已久的道脉腾龙,一跃而起,啸动五府海。越过云顶仙宫,越过高穹同时显现的五府……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秘藏星火,追风,风门,披锋,殒神。 五神通之光绕身如飘带,而这璀璨至极的道脉腾龙在高穹最后一跃——径直跃进另一片广阔的人身海洋中。 在一眼看不到头的漆黑海洋里,忽然星光灿烂。 一朝开拓藏星海,星穹已立星光楼! 这是他的道,他的路,他的未来。 这是已经开篇的、他的时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章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庄国三山城。 风韵犹存的三山城主窦月眉立在空中,手里牵着一个小胖子,看着远处飞来峰的方向。 三山城最后一座名山,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清理得最干净。横亘三山城百姓头顶的阴影,在一次星辰闪烁后,似乎消弭无踪, 但眼前山可平,心中山……又如何呢? “娘。”小胖子好奇地问道:“它飞去哪里了?” 窦月眉当然不知道答案,但她也当然不能在儿子面前露怯,一脸深沉地道:“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是……” “说到‘该’。你是不是该去练拳了?今天的课业做了吗?” 小胖子忽然“哎哟”一声:“风一吹,头就好疼,娘,我们下去吧。” 窦月眉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带着宝贝儿子飞下去,嘴里免不了仍是絮叨着:“你姐姐在外面餐风饮露,磨砺武道,不知有多辛苦、受了多少罪。你在家里天天好吃好喝,还不用功。你还是个男孩子呢!你想干什么?” 小胖子只把这些话当耳边风,除了吃饭和睡觉,他什么也不想干。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楼,皱了皱鼻子:“娘!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能叫三山城了?” “为什么?”窦月眉问道。 小胖子撇了撇嘴:“这名字本来就取得傻乎乎的。而且现在三座山没了两座,应该叫独山城啦!” 窦月眉一把抓住他的耳朵,使劲一拧。 这一下极重,小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窦月眉冷声问:“你看你哭成这样,现在是不是应该改名叫孙哭颜啦?” 孙笑颜哭哭唧唧地跟着娘亲回了府。 他不知道,三山城城门上挂着的这个名字…… 是他老爹亲手刻下的。 …… 齐国,观星楼。 此乃齐境第一高楼,探入云霄难计量。 当然,计量观星楼的高度或许并不算难,难的是如何靠近观星楼。 神秘的钦天监便设立于此,无论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自来无帝旨不得擅入。 观星楼的最高一层是露台,没有围栏,四下空空。 整个临淄城视野最好的地方,便是这里。 天地无遮。 长得少年模样的钦天监监正阮泅,此刻就负手立在这里,仰首望天。一支墨色的发簪横伸,有一种在称量这片星空的感觉。 在他旁边穿着同式道袍的阮舟,有些疑惑地问道:“玉衡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波动如此之大?” 阮泅叹了一口气:“谁能知晓,玉衡竟失主呢?我一生都在仰望星空,却看不到这一点。及至现在,它已经被占据。” 阮舟瞪大眼睛:“玉衡被人占据了?” “不一定是人。”阮泅的语气中,有一丝抹不去的遗憾。 宇宙星辰…… 哪位星占之术的继道者,不想要拥有? 对于星占之术的修行者而言,基于宇宙星辰和命运长河的关系,掌握宇宙星辰在某种程度上……几可以等于掌控命运! 想不到这异想天开的事情,竟然被某个存在,演变成事实。 若他能早知玉衡失主,也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谁能想到呢? 真正的宇宙星辰,遍照诸天万界,谁能窥尽根底? “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阮舟问。 阮泅摇了摇头:“自古廉贞最难辨,是福是祸,孰难预知。” “廉贞”是玉衡星辰的别名,此星辰从来变幻难测,有它参与的星象,基本都是困扰很多占星师的难题。 他又摇了摇头,有些自我安慰般地道:“不过玉衡作为宇宙星辰,并不能归集为具体的存在。这个神秘存在就算成了玉衡星君,有了借助玉衡星辰遍照万界的能力,也不影响我们的星占。” 他没有说的是……借助玉衡星辰遍照万界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本身就令人向往。 “宇宙真是无垠。”阮舟叹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父女俩星图密布的道袍,在夜风中飘飘而卷。像是无垠星穹,在人间的缩影。 “我在想,经此一事,一定有很多人在关心另一个问题……” 阮泅看着天空,缓缓说道:“如何让宇宙星辰失主。” 阮舟显然被这句话惊到了,沉默许久才道:“不知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想来那亦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它如何失去星辰意志,如何被占据。都是神秘宇宙留给我们的问题。” 阮泅伸手在空中虚握一把,仿佛握住了星光—— “上下四方曰之宇,古往今来曰之宙。这就是宇宙,可以容纳所有瑰丽的幻想。” …… …… 玉衡星君临位,这一刻有无数人仰望星穹。 而在玉衡星辰之前,也只有观衍和姜望罢了。 五百多年前来森海源界的悬空寺悟性第一,和五百多年后来森海源界的古今第一内府,两人在已经稳定下来的玉衡星辰外并立。 一磊落青衫,一月白僧衣,跨越五百年的天骄并肩,他们相约一起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在这遥远星穹,做一件伟大的事情。 而他们做到了。 观衍斗争五百三十七年,从天上到地下,从森海源界到宇宙深处……处处与神相争,半步不退。 姜望斩杀燕枭数百次,生生杀服至恶之禽,最后搭起天阶,冒险立星楼,以助观衍。 最后一个成就了玉衡星君,一个近距离在玉衡星辰上立成了星光圣楼。 在那颗已经死去的神龙木之前,他们对彼此的承诺,都以最大的努力去践行了。 尽其所能,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那肆虐森海源界、图谋玉衡星辰千年的强大龙神,已是被镇压。 姜望看着不远处的玉衡星辰,好奇地问道:“它就是玉衡星辰映照诸天的本体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全对。”观衍说道:“准确地说,它现在是我的本命星辰,是这星君之位的根本,也是‘玉衡’这个概念的具现。它能算是玉衡星辰的本体之一,但它并不完全等同于玉衡。我可以借用玉衡星辰的力量,但玉衡星辰不等于我。” 这个问题大概很难让姜望以现在的境界听明白。 所以即便是观衍,也略想了想,才继续道:“如果把玉衡星辰比作一个池塘,我现在是这个池塘的主人,我可以光明正大使用池塘里的一切物产,可以随意引水他流……但同时其他人也可以下水,水中也有鱼虾鳖蟹,有水草水蛇……我们同时存在,并行不悖。比如你可以在这里竖立星楼,其他人只要锚定信标,也可以在玉衡的范围里立星楼。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 同时因为玉衡是一个概念的集合,所以我也不能像一般的池塘主人那样,可以随意驱赶外来者,我本身也需要遵循它的规则。当然在规则之内,我是玉衡之主。” “这个比喻并不是完全准确,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像玉衡这样的宇宙星辰,遍照万界。诸天万界亿亿生灵,都对它有不同的期待,在它之上寄托了不同的想象,它本身即是道的集合,无法真正被某一种意志完全统一。当然,我现在可以借用它的光芒,传述我自己的道。” 姜望大约是听懂了,但还是把这番话牢牢记下,方便以后再咀嚼理解。很多时候并非是智慧的问题,而是层次的问题。在不同的修为,或许就有不同的理解,观衍这番话本质上也是在向他述道。 “对了,前辈。”姜望又好奇地问道:“我看玉衡星辰先时变幻了很多形状,我想那大约是不同世界形态的表象……现在稳定下来为何是这副样子?跟您对星辰的理解有关联吗?” 悬浮在不远处的,是一个不规则的球形世界。原本的玉色已经敛去,现在看起来生机勃勃。其上碧色葱葱,繁树如海。 姜望补充道:“有点像森海源界。是因为木行元力的充裕,可以滋养生机,更适合您初成星君的这个时期吗?” 他非常珍惜跟观衍前辈交流的机会,每次都能在交流中获益良多。此时更是想听一听,堂堂玉衡星君对宇宙星辰的理解,以拓展自己知识的边界。 他觉得自己,可以算得上“敏而好学”了。 听到这个问题,观衍眼睛弯了起来,轻轻笑了:“这样她会比较习惯……” 姜望:…… 他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这个话题他没法接。 轻咳了一声,转道:“前辈,我这星楼现在是……” 已成星君的观衍,举动间即有莫测之威。抓住他的星楼,一下子就把龙神砸了出来。在这个过程中,还随手帮他把星楼塑造成型。在这个过程后,又将那龙神的元神,镇在了他的星光圣楼中…… 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手段。 只是他现在还不知,这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当然他已经在星楼成就的时候,探索过了藏星海。 不同于五府海扫清蒙昧之后的明亮坦荡,藏星海是一片漆黑。 当然这种明亮与漆黑,都只是存在于神魂层面的概念,并不会真的影响感知,只是难免晦沉。 直到……星光圣楼立起,星光落下。 漫天星光于高穹闪烁。 映于水中,一如万盏灯火。 这一幕极美,虽然只能自视于内,却也极大地满足了视觉感知。 见得星光,方知藏星海为何为此名。 果然是深藏明媚。 道脉腾龙在海中潜游。灵动自在。这亦是五府海与藏星海不同的一点。 五府海中,道脉腾龙需要在天地孤岛上停歇,每次蓄足力气之后,才能升空去探索蒙昧之雾……待得蒙昧之雾扫清,五府齐出,道脉腾龙也就常驻天地孤岛,基本不必挪窝了。 当然遨游天空是毫无问题的,姜望的道脉腾龙,还去过不少次云顶仙宫里盘踞。 至于五府海的海底,却是从未潜下去过。 那是需要天地孤岛镇压的海域,最早的蒙昧之雾就自海中起,最深的蒙昧也在五府海底。人的蒙昧永远不能扫尽,永远有新的迷惑、新的未知。修行的过程,本身也是时时刻刻清扫蒙昧的过程。 所以天地孤岛永远在镇压五府海,天地孤岛越稳固,五府海就越稳定,修士也就可以爆发更多的战力。 人们常说极限战力,“极限”二字,往往就是自身所能承受的尽头。 在五府海中,道脉腾龙若贸然下沉海域,基本上就是迷失的结局。 藏星海则不同。 此海并不藏匿蒙昧,在某种程度上对应的是宇宙星海。 有星楼垂落星光照耀,有五府之力加持,道脉腾龙可以自在遨游其中,探索宇宙和自我的联系。 更别说姜望的道脉腾龙还有五神通之光缠绕,天生光耀,本身即是藏星海的光芒,辉耀一片海域。 藏星海最大的危险仍在于迷途。遥远星穹的星楼若失落,失去星光指引,藏星海就会逐渐黯淡下去,在这个时候,道脉腾龙也只能退出藏星海,不然就要与海面一起沉寂。 自觉已是初步洞察了藏星海的姜望,现在并不太能看懂自己的星光圣楼……或者说星光圣塔?不知道龙神被镇在其中,意味着什么。因为还没有正式使用过,也不太知道星光圣楼立在玉衡星辰上方,代表着什么。只是按照七星圣楼秘法来看,越近七星概念的核心位置,星楼的质量就越高。 观衍解释道:“这条孽龙方才与你勾连过深,贸然杀之,容易影响到你。索性我将祂镇在你的星光圣楼中,既然祂要生死一体,那就成全祂一体。你不必担心,我已设下禁制,祂脱身不得,也影响不到你。相反,你的星光圣楼可以不断汲取它的力量来强化巩固,从而减少对你的需求。” 前辈成星君了果然不一样了。 瞧瞧,现在都不叫龙神了,改口叫孽龙!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番话。从遥远星穹锚定的第一个星点开始,外楼修士本就是不断要往星穹传递力量,以不断强化星光圣楼的。有龙神这样一个力量源泉,可以省去他诸多苦功。 但姜望这会想到的是另一点…… “就像您的圣楼一样,就算哪天我死了,这星光圣楼依然能存在?” 这话问得怪别扭,但姜望本心是为自己的星楼能够与观衍前辈的星楼靠拢而高兴。天知道他之前见识过观衍前辈的星楼,有多么惊讶和艳羡。 观衍的视线这时已经移开,看向远处,随口回道:“可以这么说。” 姜望想了想,又道:“那这个塔形,方不方便换一下……” 观衍前辈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般都非常细致认真,不仅照顾姜望的修为层次,还很考虑姜望的情绪……但此时敷衍得非常明显,只很干瘪地道:“除非碎掉重来。” 姜望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已经看到前方,一点星光由远及近…… …… …… 森海源界,神荫之地。 小烦婆婆点燃了书屋,在照亮夜空的金色火焰前,带着族人们一起祝祷,为真正的信仰而虔诚。 她用她的方式,参与战斗。 树之祭坛那里发生的龙神应座,她已经并不会再为之激动。 因为她知道她心中的人,正在同谁对抗。 直到…… 那璀璨的神座忽然间自树之祭坛飞来,目标明确地、笔直地向着她飞来……最后悬停在她身前。 小烦婆婆起先有些惊慌,甚至于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神”的正旨,响在耳边。 在族人诧异的眼神中,白发老妪有些羞涩地抿了抿唇,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饰,然后坐在了那张神座上。 神座飞天而起,一个闪烁,便已消失在天穹。 在场的族人面面相觑,直到不知谁喊了一声—— “祭司大人已成神!” 众人纷纷拜倒,虔诚地唱起祝歌来。 在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情况下,那深沉的暗色以神荫之地为中心,不断地褪去。 笼罩此界数百年的夜之侵袭,在这个夜晚消解了。 他们所虔诚祝祷的自由和安宁,在这个夜晚交还给了他们。 而天边有一颗比白天黯淡的星悬着。 此后他们称之为“月”。 …… …… 那星光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璀璨的神座之上,端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她枯瘦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勾在一起,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 但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前方…… 看到这个眼神,大概就能明白,什么叫望眼欲穿。 姜望跟小烦婆婆也是熟悉的,拱起手来,很有礼貌地准备打招呼…… 那月白僧衣的背影,已经遮挡了视线。 已经成就星君之位的观衍,早早地迎了上去。而且很明显的是,小烦婆婆也并没有看到某位年轻天骄…… 她的眼中,全是那月白僧衣的俊朗和尚。 而她看到的那和尚的眼睛里,也全是她自己。 什么虚空,什么星辰,什么神座,什么闲杂之人…… 有情人对视时,整个宇宙都多余。 这对苦熬了五百年的有情人,彼此相看,一时无言。 他们眼中有泪,有岁月沧桑,你知道他们经历了多少痛苦煎熬,但此时他们相看,却只叫人觉得幸福。 如今他们能够这样安静地看着彼此。 那漫长岁月里的苦熬,多么微不足道啊。 “那个……” 姜望很不想煞风景,但他也总不能一直在虚空这里干看着啊。 只得讷讷地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啊,现世那边还有事情呢。” 他靠自己当然走不了,他只是暗示观衍送送他。 “我送小友一程。”观衍的声音道。 眼睛仍然看着面前的老妪,只将袍袖一挥,四周便已空空如也。 姜望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消失不见。 小烦仍然看着观衍,观衍仍然看着小烦。 他们彼此相看了不知多长时间,仿佛可以对视到天荒地老。 小烦婆婆抬起手来,去触碰观衍的脸。 这张无数次出现在魂梦中的脸,真的是真实的吗? 神啊,如果这是梦,请不要醒得太早。 在手指触及观衍脸颊的瞬间,她的手颤抖了一下。 那温润的、真实的触感,验证着她心中的幸福。 但目光落在自己皱痕深深的手,和观衍那张依然神秀俊朗的脸上。 小烦婆婆垂下眼睛,有些难以抑制的哀伤。 的确是再相见了。 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晚…… “我老啦。”她轻声叹道。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嚎啕大哭。 可是她已经很老了,她哭起来会很好笑。 “我也可以老。”观衍说道。 在朦胧的泪眼中,小烦看到观衍的脸上渐渐爬出皱纹,他的皮肤开始松弛,他的眼睛开始浑浊…… 他用同样生出皱痕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唯独声音,还是那样温柔:“你也可以年轻。” 一种温暖的力量,从观衍的手掌中传来。 小烦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生机,在身体里复苏,她能够感觉到,她的皮肤重新变得紧致,她的眼睛重回清亮,一切青春的、活泼的痕迹,都在她的身体重新绽放。 草木枯荣,又是一春。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观衍的手,轻声说:“我们要一起。一起老,或者一起年轻。” 五百年的苦熬,五百年的盼望,也不过就是两个字罢了…… “一起”。 唯深爱可抵岁月漫长。 在这茫茫宇宙中,在已经被碧色铺满的玉衡星辰前。 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与一位面容神秀的僧人,执手相看。 少女眼中秋波流转,看了看那身月白僧衣,小声问道:“你还是和尚吗?” 观衍低头看了看,笑道:“早已还俗啦。” 说话间,他身上的月白僧衣,便已变成了儒衫。 “你喜欢书生吗?”他柔声问。 身上的衣物又变幻。 “武士?” 再变。 “游侠?” 又变。 “将官?” 小烦用食指指腹,轻轻按在了观衍的唇上。 “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只要……” 她羞红了脸,但仍然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能成亲。” 我可以变成所有你喜欢的样子。 而我喜欢你所有的样子。 五百多年的时光,发生了多少故事,带走了多少痕迹。 好像改变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恍惚一切回到了最开始。 那一天她在采灵丝,那一天他从天而降。 他说:“姑娘……” …… 漫长的时光被洞穿,消解在温柔如海的眼神中。 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说道:“姑娘,我们回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延迟更新通知。 我打算一次性写完结卷。从昨天早上八点半,写到晚上十二点,然后今天早上又爬起来写,现在还是没写完…… 更新时间延迟到晚上八点。 这章会很长,需要你们多忍一下。 我先去吃个饭,饿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扶摇(求月票) 观衍前辈曾说,若出现什么意外,那座化为星环缠在姜望手腕上的星楼,会带他回到他来的地方,或者是去七星对应的其它世界。 当然现在观衍前辈成就星君,自是不需要因循旧路。只袍袖一挥,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光就裹挟着姜望离去。 真可谓莫测之伟力。 虽然过程仓促了些…… 这是一次超远距离的旅行,且不同于先前两次,或在七星楼里,或在观衍前辈的星楼中,这一次姜望几乎是肉身横渡。 纯粹以肉身洞穿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这是外楼修士怎么也无法企及的威能。 当然姜望的身外星光……包裹得实在有些太严实。 旅途中是完全不会有什么难题需要他以肉身面对的。 玉衡星光密集得几乎凝实显形,身在灿烂星光中的姜望,其实也并无余暇欣赏宇宙风景。 因为……他正在星光淬体中。 绝大多数修士成就外楼后的第一步,就是接引位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光,以星光淬体。外楼修士的肉身普遍强过内府修士一个台阶,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姜望星光圣楼的最后一步来得太突然,被观衍大师随手一抓就成型……他自己都是懵的,所有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直到此刻,在回返现世的旅程中,才开始自然而然地淬炼肉身。 淬炼肉身,只能用自身所掌控的星光。所以虽然他的星楼就立在玉衡星辰的核心位置,也不能直接以此刻包裹他的海量星光淬体…… 也不太需要。 因为他立成的第一座星楼,此刻传来的星力太澎湃! 外楼星力奔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姜望不断地以道元接引合之,到后来发展到需要展开神通之光来帮忙梳理。 拼尽全力都淬炼不过来,完全不存在前辈修行者所说的星力匮乏的情况。 也不知是因为此时离自己的星楼还很近,还是因为这座星楼品质太高、力量太强。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姜望在缠身如海的星光里,清晰感受着他自己的星楼,正在渐行渐远的彼处。 从此以后他在茫茫宇宙之中,就有了一个清晰的信标。 在时空的意义上的确是越来越远了,但在星光淬体的过程中,他却觉得自己与星楼愈来愈近。 那仿佛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在茫茫宇宙中的另一种存在。 他不知道别人对星光圣楼的感受是不是如此,他感受自己的星楼,就像感受另外一个自己。 有一种自内而外的充实感,不仅仅是力量上的支撑,也是意志上的依托。 这一路走来所贯彻的信念,都要在星光圣楼上得到验证,最后成“真”、成“道”。 “自古廉贞最难辨”,此星变幻难测,而姜望以“信”字定之,确实是恰如其分。 尤其他的“信”不是空中楼阁,是一直以来践行的道理,更是巩固非常,极具说服力。 当然被镇在楼中的龙神,也为这座星楼做出了很大贡献…… …… …… 观衍成就玉衡星君,龙神困锁这片虚空的阵法也被无声抹去。 玉衡终究不会定于一处,重新缩为一个光点,然后隐去。 姜望那座在玉衡上方立成的青色七层星塔,也回归星穹。当然它始终在玉衡这个概念最核心的范围内,沐浴着最纯粹的玉衡星力……就好比在临淄住进了皇宫。 玉衡星君的本命星辰之上,观衍牵着小烦的手,在郁郁葱葱的森海中漫步, 天光正好,透过枝叶间隙,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一只松鼠团成肉球,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另一只松鼠面前。 两只鸟儿在树枝上依偎…… 岁月在此停驻,时光从此温柔。 观衍停下脚步:“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小烦关心地问道:“那很重要吗?” “我这一生,重要的,很重要的,最重要的……”观衍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又止不住地笑了:“都在我面前。” …… …… 现世,星月原战场。 持续了整整七天的战争,已经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 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已经成为战争惨烈的注解。 但其实,有人功成,就有人失败。 比一将功成万骨枯更让人绝望的,是万骨枯后未功成。 这难道就是最惨烈的吗?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和旭国大元帅方宥,或许有另外的答案。 在星月原上,他们投入了数十万的士卒,那是数十万国民,是数十万国家忠烈之士…… 这场战争的胜负,却与他们无关。 他们只能各自等在高高的将台上,默默地看着。 像一个雕塑一样,也只剩雕塑的作用。仿佛事不关己,也确实无能为力。 只能这样地看着。 “站在这么高的将台上……不冷吗?”连玉婵在心里想道。 她觉得冷。 尤其是眺望着远处的战场,那种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沁出的冷意,叫她好几次想要逃离—— 战阵撕咬着战阵,旗帜对抗着旗帜。 象旭两国的士卒厮杀成一团,已经难以分清彼此。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一柄军刀结束一个生命,一颗头颅,结句一段人生。 不是一日如此,不是两日如此。 短短七天,前阵兵员已经补充了十七次! 最核心的战场,永远是近十万人的规模。一直有人倒下,一直有人填补。 源源不断地,填进血和魂。 这哪是什么战争? 对齐景双方的天骄来说,这就是一场相对残酷的竞争游戏,或者说,是一场锻炼双方兵事才能的大练兵。 但对象旭两国来说……这就是战争。 再惨烈、再真实不过的战争。 是让一个个鲜活生命凋落的战争。 痛嚎、怒吼、金铁交击…… 这是战争的声音,它明明响在耳边,却显得如此遥远。 腰间双剑在鸣鞘,如果可以,她真想拔剑而前。 可是不能。 “大柱国。”连玉婵出声道:“这一战,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已经尽量让声音平静,但还是因为剑鸣有些颤抖……她想她已经无法再站定了。 “死完为止。”连敬之淡声说。 他不是在表演什么决心,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战争的结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但无论是齐国还是景国,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局部战争里选择投降。所以这一战必要有一方兵员枯竭、天骄被彻底打服,才能够结束。 现在象国这边能够补充的兵力,已经不多了,旭国那边也是如此。 顶盔掼甲的连玉婵,双手按紧了双剑,颤声道:“卑下身体不适,就不看了,先行告退。” “你给我站住。连玉婵,谁允许你擅离职守?” 连敬之的声音始终是平静的,不见波澜。 但点出“职守”二字,已经是把军法架了出来。 “这是我连敬之的耻辱,我没有逃避的资格。你是我连敬之的女儿,你也没有逃避的资格。你得亲眼看着,我象国战士是怎么死的,以后等到你做主的时候,才能避免同样的事情发生。” 连玉婵抿了抿唇,不发一言,也未移一步。 …… …… 自战争正式开始的那天,一直到现在。交战双方在最核心的战场,始终保持十万人的规模,不断添油鏖战。 这是最残酷的战法,因为会死最多的人。 所有战士,都会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放进去,然后一部分一部分的消失。 但这同时,也是最能锤炼双方天骄的战争形式。 齐国方分为十营,景国方分为二十队。双方数十位天骄领军在这核心战场,进行一轮又一轮地鏖战。 今夜依然星光璀璨,也依然有大量的悬明灯,将这里映照得有如白昼,不见星和月。这种墨门研发的小玩意,非常适合有大量凡人参与的战场。 夜晚并不会成为安全的屏障,战争会发生在任何一个时刻,延续在每一个角落。 星月原再看不到往日的美丽,最中心的部分,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 丢进去的是战士,流出来的是血肉、碎骨。 都说人命关天,但人命这个东西,在不值钱的时候,也最不值钱。 谁不是别人家的儿女,哪个身后没有家庭? 但在战场之上,只有泥水混着血水,尸体叠着尸体……甚至找不到谁是谁。 一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矢,洞穿了挂在天空的悬明灯,这盏系着紫色旗布的悬明灯,仓促坠落下来,像一只折翼的鸟。 啪嗒! 散开了架。 一只军靴踩了上去,灯的余光也湮灭了。 军靴的主人,是一个正怒吼着的年轻人。身上穿着旭国的军服,脸上因为血液上涌而红得可怕,他双手紧紧握着战刀,凶狠地一刀前劈! 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一个新兵,完全不懂得留力。或许经过很多训练,但在真正的战场上,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些……要真正厮杀过几回,才能把那些训练的内容记为本能,蜕变为老卒——如果他还能活着的话。 刀锋被迎面的那名象国士卒横刀格住。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有着典型的象国人面貌风格。颧骨略高,头发微卷。 此人就老练得多,轻松地架刀一格,人已矮身前趋。军刀随之绕过一道弧线,轻巧地剖向对手腹部。 这一刀,只需四成力。剖开腹部之后,斜步离开便可被垂死反击伤到,对手只能抱着流出来的肠子等死。 象国老卒非常确信这一点,眼睛已经瞥向下一个目标—— 但忽然眉心一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就是战场,谁都有可能死。不管你是老卒还是新兵,是好人还是坏人,是父亲还是孩子,死亡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杀死他的是一支箭。 箭镞如狼牙一般,有着极其冷冽的寒光。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越战场,狠狠钉入这名老卒的额头。余力未衰,钉得这具尸体高高飞起,带着他整个人后飞数丈,撞倒了五个人。 一箭杀人不难,一箭穿额也不难,难得的是一箭杀人不穿透,带着尸体横飞,还能打乱敌军阵型……难的是这份视野和精准! 年轻的旭国战士在死亡前走过一圈,惊魂未定间,便听得耳边传来军令:“阵壹!” 这是一个英武有力的声音,落在耳边,即令人神思一定,不敢违逆。 按照这些天的训练,他迅速会合周边战友,结成了“阵壹”。 这个阵型非常简单,几乎就是一横两竖的队列,早已被他们的身体本能牢牢记住。 持刀在手,目视前方。他虽然不懂军阵,但也隐约感觉到,对比于之前,对面的阵型似乎变得散乱了一些,不再是那种绵密得让人窒息的感觉。 视野从这一个简单的军阵往后移动,便可以看到石门李氏的嫡脉子弟、手握名弓丘山的李龙川! 缠额玉带已经血迹斑斑,这让他在英武之中添了几分冷峻。 一箭杀一人在战争中很是难得,但若是他的箭,杀一小卒则太过浪费。 他李龙川也当然不是只能箭杀小卒的人,他这一营,自这次轮换入阵后,已经厮杀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里,他带着人好像也只是结着简单的锋矢阵,在战场上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猛打猛冲。 但事实上,敌军两个运转自如的战阵,在他看似毫无目的地冲击下,不断调整、不断调整,而终于交错到了一起。 若仅止于此,对面领军的亦是天骄人物,很快就能调整回来。 然而,那个卡在两个战阵边缘的象国老卒,被一箭射死,尸体还撞飞了五个人…… 李龙川这边再简单地变阵一逼,对面的两个军阵,都同时有了坍塌的趋势! 要知道在战场上,有无军阵,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因为它是普通战士和超凡力量的分野。身在军阵,凡躯可敌超凡。脱离军阵,多少人也不够超凡修士屠杀。 景国方天骄大惊,迅速调整军阵。 这将垮未垮的战阵,落入一双明亮的眼睛中。 高高竖起的乾坤游龙旗之下,蓬莱岛天骄陈算,独领两队兵马共计五千人,压阵在最后方。 穿越过近十万大军厮杀的纷杂战场,他眼睛里有洞察一切的冷静。 清楚看到了李龙川的表演。看到其人在长达三个时辰的拉扯之后,只是一箭射杀一小卒,然后一个简单的变阵,战局已然不同! 在李龙川不断地调动之下,那里已经是景国方两个战阵的缺口,甚至有很明显的蔓延的可能。若从此处被撕裂,整个战局都有崩溃之危。 “石门李氏的后人。”陈算淡淡地想到。 “命付城半刻钟后带人入阵,目标巽四位,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巽四、巽五位置。” 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会超出他的计算。 所以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这平静的声音,很快就起了波澜:“不,现在就去!”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李龙川那一营,极其流畅地一分为三,结成三个简单的阵型。可这三个简单的阵型,在稍稍调度之后,立即便形成了一个恐怖的战阵! 这种战阵,绝不该在这种层次的战争里出现。因为双方天骄都没有那么多时间熟悉手下士卒,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磨合……而李龙川却做到了! 练兵之能倒在其次。 他用三个简单的阵型,拆分拼凑了一个本该复杂的兵阵。 年纪轻轻,就有了分解兵阵的能力! 旗官迅速挥动令旗,修改了命令。 所有秘术都有被破解的可能。兵煞一冲,元力紊乱,很多道术都不容易成型。在战场上,旗令永远是最可靠的指挥方式。 “让徐三那一队脱离绞杀,回撤到震五位置。具体做什么,他自己会知道。”陈算又命令道。 旗官刚刚发出旗令,陈算的命令又响起。 “叫王坤把虓虎战车拉上来,顶在离二位置,我命他冲锋的时候,他就直接撞过去!” 连发三道军令之后,陈算才轻轻摇了摇头,终于有心情感慨了一句:“我该说,不愧是摧城侯的后人吗?” 天底下制式军器,以战车为首。天下战车,以楚国最为精良。一车五人,简直是移动的战阵,是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但景国的虓虎战车,也不会输给楚国多少。 此次星月原战场,只调来了二十乘,都在王坤的队伍里。 陈算这是压上了重注,要强力扼杀那突然开始发力的摧城侯后人。 只可惜此时驾驭虓虎战车的,并非是景国强卒。象国这些士兵虽然也突击训练过,但并不能掌控如意…… 脑海里闪过这样那样的念头,陈算淡漠地看着战场。 厮杀不歇的战场上,李龙川一手握弓,一手拨弦,大步前行。若是忽略那些惨叫的声音和血腥的画面,不像在战场杀伐,倒像是闲坐自家庭前弹琴。 太自信,太从容。 此时此刻的李龙川,正闪耀着绝不同于平日的锋芒。 “阵壹进!” “阵贰跟上!” “阵叁移左!” 他一边出声,一边箭矢疾飞,点杀敌军的同时,给本营士卒迅速指路。 杀力极强的碎甲阵,被他分解成简单的阵壹、阵贰、阵叁,并在这几天的战争中,让麾下士卒牢牢记住。 碎甲者,破敌之厚御也。 三阵一合,即是粗糙版本的碎甲阵。这算不得什么天下名阵,但是在星月原这处战场上,却足以横扫对手的绝大部分军阵。 对面的这两个军阵,还在迅速地调整之中,他这边碎甲阵一压上,一鼓破之! “阵壹回撤!” “阵贰前突!” “阵叁往右聚拢!” 连破两阵之后,李龙川没有选择扩大战果,而是第一时间调整阵型,极其凶狠地撞向了自左前方突来的景国付城部。 战士的血气结成兵煞,军阵撞上军阵,碎甲把鱼鳞撞碎。 战刀斩上战刀,鲜血溅上鲜血。 烛微之下,一切痕迹无所遁形。 李龙川将丘山拉满,一箭飞出如龙跃,咆哮着直面那身披锁子甲的付城!付城挥师而来,本是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不成想对方变阵如此之快,攻击如此凶狠……不得不侧身一让,暂避锋芒。 轰隆隆! 万军之中,忽然起惊雷! 自李龙川部的正前方,一驾撞刃森寒的高大战车如猛虎般跃将出来,横贯视野。而后是第二驾,第三驾…… 势如猛虎出闸,迎面刀枪如林。 景国虓虎战车!正是王坤部! 但在这个时候,已经撞入左前方付城部里的李龙川部,猛然腾卷兵煞,浑成一体,化作一支巨型利箭,直接洞穿了付城部,扬长而去。 付城所部士卒彻底混乱的阵型,成了天然的屏障。 王坤所部虓虎战车气势汹汹而来,却撞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龙川部迅速靠拢齐方队伍。 “可惜!” 远隔战场两地的李龙川和陈算,几乎同时叹了一声。 李龙川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创造了缺口,却被陈算迅速调集兵力填补。 陈算可惜…… 可惜那付城无胆,没能阻住对手。 可惜那王坤贪功! 没有等到他的命令就擅自出击,徐三部还没有到达预定的位置,口袋还未结成,生生放跑了一条大鱼! 虓虎战车这步棋,等于白下。 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上,任何一颗棋子的落点都要达成目的才行,不然就是巨大的浪费。尤其是虓虎战车这么重要的棋子,王坤是在犯罪! 但此时并不是算账的时候。 陈算也只能按下愤怒,迅速整军,弥补两队被破的缺口。 立在虓虎战车上,王坤脸色铁青,恨恨地看了付城一眼,骂了声无胆匪类,即便转车离去。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刚才犯下更大错误的是他本人,而陈算绝对不会漏掉这个错误。 刚在还绞杀成一团的局部战场,顷刻只剩付城残部。他咬牙整军,确实是他这一部被轻松击穿,他也没什么可辩解。 …… …… 整个星月原战场犬牙交错,生死何止一瞬? 李龙川固然是率军来了一次精彩的冲阵,但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其实乏善可陈。 那击破的两阵很快就会被补充,在耗尽最后一滴血之前,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 所以李龙川才那么想撕开整个战局! 可惜被陈算轻易弥合了。 在这场战争中,齐景两方阵营的组织形式并不相同。齐方十营各自做主,互相配合。景方二十队,则都在陈算的指挥之下。 在超凡的战争里,很难说得上孰优孰劣。令出一门当然可以算得上优势,但各大天骄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以独有的天才争胜,其实更利于锻炼兵事。 虽然主要是齐国这边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天骄出场,所以未能归令于一。但以现在的形式征战,七天的战争下来,双方也并未分出胜负。 阿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旭国人。 普普通通的年纪,普普通通的出身,普普通通地当兵吃皇粮。 实话说,他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战斗,不知道为什么要拼命。 但意义这种东西,本来也不重要。 他爹是当兵的,他长大了也当兵,如此而已。 爱国当然是爱的,有多爱,说不好。 旭国大或小,强或弱,他也不会出国境。并没有太大的感受。 将军说冲,他就冲,将军说停他就停。 开战前躲在行军床上泪流满面的恐惧,他早已忘了。战场上杀得眼热,是没有恐惧这种东西存在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比人和猪的关系还要简单。 他前进,他挥刀,他杀人。就这样重复着,直到军令叫他停下,或者他自己倒下。 当对面那个将军模样的人横冲过来,他就知道完了。 这就是老爹说的,生死有命,命数到了。 他这样的普通士卒,挡不住对方一刀。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一刀砍了上去,这是无数次挥刀形成的本能。这应该是他此生最巅峰的一刀! 结果也如他所想,这势大力沉的一刀落了空。 而对方的刀,轻飘飘地在他胸口抹过。 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一刀是怎么来的! 结束了吧? 除了吃饭、种田和当兵,好像再也没有做过别的事情。 我这一生是为了什么呢?阿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在这绝不适合思考人生的地方,想起了这个问题。 普普通通的他,没有答案。 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样,他整个人飞了起来,重重摔倒! 可是…… 他想到了自己不是对手,想到了自己会被一刀斩飞,唯独没想到……自己竟然没死。 他躺在地上,抬头费劲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释然地躺了回去。 呼!他长舒一口气。 而轻松一刀将这无名小卒斩飞的景国天骄伍将臣,同样是一百个没想到。 作为一名天骄修士,他不过是在横穿战场的同时,随手抹了一刀罢了。杀一个无名小卒,当然不需要费力。或者说,哪怕多用了一分力,都是一种耻辱。 他的刀劲控制在刚好可以将对方开膛的地步,绝对不会有一丝的浪费。 但是这人……居然被斩飞了? 伍将臣一时对自己的控制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便看到旭国那无名小卒身上,战衣裂开之后,在悬明灯光照之下有些耀眼的冰纹! 伍将臣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我看错了?是幻觉吗? 一个小卒身上,你他娘的套冰纹内甲??? 这冰纹内甲,至少也是个都统身上的配置吧? 伍将臣久在军伍,笃信自己绝不会判断错误。如果对方是个都统级别的将官,他那一刀绝不会只用那点力道。可对面明显就是一个小卒啊? 这他娘是谁的部下? 伍将臣愣了一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已是密密麻麻的符篆。 “干!” 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声,便被铺天盖地的符篆淹没。 五光十色的法术,将他包围得明明白白。 一袭锦衣的晏公子,足不沾尘地站在远处,微笑赞许:“很好,再来一轮。” 旁边摩拳擦掌已久的士卒,纷纷撕开了手里的符篆。 焰光、雷光、刀光蜂拥而至。 一只青葫芦突兀飞来,将漫天的光焰收入其中。 景国天骄徐三御风而来,一剑斩出殷红桃花拦路,一把拉住晕头转向的伍将臣,掉头就走。 担任晏抚这一营副将的弋国天骄蔺劫,在旁边愣愣看着这一幕,完全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那个贸然冲阵的家伙,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不由得又惊又佩地看了晏公子一眼。 看走眼了啊,姜青羊何足道也。齐国真正的无双天骄,该是这位才是! 晏抚看着徐三和伍将臣的背影,道了声:“不错!” 蔺劫在一旁立刻解说道:“后来的这人乃徐三,实力确实没得说。据说黄河之会他本来是有机会去的……” “我说这葫芦不错,回头买一个。”晏抚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储物匣:“麻烦把这匣符篆发下去,兄弟们手里已经空了。” “……”蔺劫:“好的将军。” …… …… 咚咚!咚咚! 战鼓未曾歇。 无数人的心跳,也随之澎湃。 咚!咚! 悬明灯的光芒,似水流泻。在一支长戈上,耀起一抹灿光,而后被鲜血覆盖。长戈一收,架回了战车上,鲜血已被抹去,犹自森森。 “你看到了吗?”重玄胜问。 “虓虎战车?”林羡道:“的确是杀器。” 战车这样的战场杀器,齐国当然也有。这次也调了二十乘过来,不过明显比虓虎战车差了一截。 当然,现在毕竟不是全面战争,不然投入迷界战场的棘舟都会调过来,那东西才叫大杀器。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王坤。” 他非常肯定地说道:“这个人有不同的想法。” 林羡自负在兵法上是有一些造诣的,但他的确没看出来,方才王坤那一部的指挥有什么问题。顶多就是速度慢了些,没能及时撞上李龙川部,但那也是因为李龙川部突阵太快——不得不说,李龙川真是将门良才! 不过没看明白归没看明白,他的优点在于,很能听得进去意见,虚心进取,绝不固执自我。 重玄胜的眼光和智慧,这几天他已经印象深刻,因此并不问为什么,直接把“王坤同陈算有不同想法”当做一个定论,出声问道:“我们打他?”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打楼君兰。” 楼君兰是景国外楼境天骄! 她所部,此时正在与鲍伯昭部厮杀。 而他们的战场,正在王坤部旁边。 林羡并不问重玄胜有什么想法,只道了声“好”,便迅速组织军阵,引军前冲。 重玄胜也领着自己这一营,在十四的陪伴下,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陈数的眼睛。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场移动,他也只是一眼就掠过。 嘴里仍然不断地发布命令,在这个十万人犬牙交错的复杂战场上,不断修改细节。 他非常愿意尊重对手,所以他每一个关键调度,都力求不着痕迹,让它更像是战局自然的演变。像一个勤劳渔夫在修补自己的渔网,等待最后水深鱼肥、一网成擒的时刻。 不对。 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于是又远远看了重玄家那位胖公子一眼。中规中矩的军阵,中规中矩的移动,中规中矩的战力…… 按理说重玄家这一代,只有一个重玄遵光彩夺目。重玄遵没来星月原战场,也就没什么可虑才是。 但此人能跟那样夺目的重玄遵争家主,怎么会简单?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他的对手来体现的。 “让裴鸿九带队去坎五。”略加思索之后,陈算迅速做出指令。 他毕竟没有他心通,不能在没有更多情报的情况下,完全洞彻对手的心思。但他也不需要如此,只需要把自己代入到对方的角度,寻找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点,然后提前针对即可。 裴家是景国名门,裴鸿九亦是人中龙凤,掌兵能力不凡。接令之后便迅速甩开对手,直赴坎五位置。 陈算把整个战场划为九宫,每一宫又细分为九个区域,以乾一至乾九这样指代具体。对战场的指挥,精确到每一队、每一个小区。 在近十万人的战场上把握一切细节,这是堪称恐怖的算力。 裴鸿九部的这一动,仿佛点燃了某个信号,整个战场的局势骤然加快! 陈算看到,在裴鸿九部赶至坎五区域之前,齐国雷占乾部便已经先一步撞了过去,挤占了空间! 而在那片局部战场上,重玄胜所部迅速一分为二,后阵猛然回师,转向左后,直扑裴鸿九部。前阵却是在一位黑甲将军的带领下继续往前,支持林羡那一营。 林羡所部在这个时候骤然拉开阵型,摆出防御姿态,摆明了是分割战场,不让景国方有援救裴鸿九的机会。 这一系列变阵行云流水,齐国方已经对裴鸿九张开了口袋! 他们的目标是吃下裴鸿九?自己的指令被预判了? 陈算心中迅速升起这两个念头。 但立即又注意到了兑七方位的异动。 “是谁在冲阵?”他不由得问。 身边修有瞳术的旗官亦是远眺过去,只看到在那刀与血的战场上,有千军纵骑如龙卷,咆哮着撞开了无数血肉之墙。 细看来,哪有千军,止一人耳! 那人身量极高,面长眸深,鼻如鹰钩,整个人有一种挡者披靡的气势,不断前进,前进,前进! “我乃,王夷吾!!” 兵主神通在战场之上简直是龙归大海,源源不断的兵煞与血气,支持着他横冲直撞,气势如虹。 一拳即是千军涌。 拳下竟无一合之敌! 旁人看着威风,勉强跟在王夷吾身后的文连牧,却只想叹气。 眼看着王夷吾觑见战机,又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他真想当场撂了挑子! 他承认王夷吾对战机把握之敏锐,堪称天下无双,在各路天骄都有打算、如此纷杂的战局中,还能一眼就看到战机所在——而他文连牧却要在王夷吾冲出去之后才看明白。 但这岂是一军主将嫌弃队伍太慢,只身冲阵的理由? 战场上引军冲锋,向来是他的乐趣所在。可引军跟在主将后面跑来跑去不是! 带着这么一营新卒,要保持军阵完整,要跟上王夷吾的步伐……何其难也。 而他如此精妙的指挥艺术,却压根也没得到多少对阵的机会——净带人跑来跑去了! 我参加的这是星月原大战,还是星月原跑操大会? 可是又能如何呢? 王夷吾冲出去了,他也只能咬咬牙,一卷旗帜,指挥部下迅速跟上。 陈算迅速地扫视着全局,没有第一时间下令。 这简直是一场乱战。 整个核心战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显然这正是齐国阵营所要的效果,在这种乱战的形势中,最能发挥齐国十营独立的灵动性,而极大干扰他这边的指挥。 而这个局面,在三天前就已经出现,是在彼时由齐国天骄鲍伯昭、朝宇两部合力促成……但其实也是他陈算的默许! 到如今,已经形成血肉泥潭,双方谁都无法轻易脱身了。只能不断地投入,投入,再投入,直到一方血液流尽。 “放弃兑位。增援队列全部移向中宫位,徐三及周边三队,全部往前压!”陈算下了命令。 旗官领命举旗。 一旁的亲卫小声提醒道:“那可是裴家……” 陈算只道:“我景国天骄没有那么容易死,别的……不重要。” 亲卫不再说话。 “传令王坤部,直冲王夷吾部!就用这二十辆虓虎战车,把王夷吾钉死在那里!其余人……按原计划行动!” 陈算下了最后一道指令,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剑,只道了一声:“结阵!” 他身后等待已久的两队士卒,顷刻间沸腾起血气,结成军阵,摇动兵煞,化成了一尾阴阳鱼。 陈算结阵,亲自引军入局,像是吹响了最后的号角。整个核心战场、血肉泥潭中,景国方以两队为一阵,直接兵煞化形,或龙或虎。 齐国方十营也几乎同时做出反应,兵煞席卷,如刀如枪。 军阵当然是强大的。 尤其腾卷兵煞、化形冲杀这一步,更是杀招中的杀招。 比如李龙川先时极速击穿景国付城部,用的就是这一招。 但是在这个兵煞化形冲杀的过程中,士卒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跌出军阵。普通士卒在这种情况下,唯死而已。 且士卒的血气有限,所以兵煞化形这样的手段,一般都作为胜负手,非紧要关头不出。 但在这一刻,二十团兵煞化形,煞气席天卷地! 就连两边将台上的连敬之和方宥,也不由得凝重起来。这一战胜负虽然在于齐景,但胜负的结果,对他们象旭两国来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金戈铁马,杀气盈天。 此时正是齐国方猛攻猛打,气势如虹的时刻。 也是陈算决定收官的时刻。 同样是在这个时刻。 王夷吾抓到了他要的战机,重玄胜制造出了他要的空档,李龙川烛微千里、鲍伯昭天目如电,都看到了战争缺口…… 这场战争已经延续了整整七天,双方战死士卒超过二十万人。 直到此刻,景国方和齐国方,都看到了决胜的机会。 真正的胜负成败,有时候只在于一个瞬间的碰撞。 但在这个时候…… 天边骤然亮起了一颗璀璨星辰! 不是说今夜没有星星,今夜的星月原依然是星光漫天,可是都已经被悬明灯的光芒遮住。 而此刻这星辰,极致耀眼,不仅盖压群星,还把悬明灯的光芒都压下,俨然有旭日初升之气象! …… 象国万和庙。 茶座上的于阙遽然起身:“谁敢插手此战?” “冷静,冷静。”坐在他旁边的姜梦熊施施然道:“并没有谁插手战争,只是某位存在,把我大齐的天骄……送回来了。” 于阙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遥远天际:“玉衡星辰……你们齐国的手,伸得倒是很长。” 姜梦熊高深莫测地笑了一声,并不说话。 …… 星月原战场上,竟然有一霎诡异的静默。 那光芒太耀眼,且破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已如雷霆,叫人根本没办法忽视。 几乎所有的天骄都在想一个问题—— “这又是谁?为何真君还不阻拦?” 轰隆隆! 那璀璨星辰一下子就撞破了天空,清晰地撞入视野。 裹得严严实实的玉衡星光,无声炸开。 无穷无尽的星光,流散在天穷,为这狰狞的血肉战场,坠落一场星雨。 所有星光的中心,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青衫挂剑,漫步而来。干净的眉眼上,流动着一缕应见锋芒的锐气,愈渐清晰的棱角,叫人一见难再忘。 他带来一场星雨,飘飘似飞仙。 在万千星光之中,他如日也如月。 整个星月原战场,如今还剩下的数十万战士,共同见证此刻! 而谁不认识此人呢? 观河台上争名的黄河魁首,余北斗亲口认证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久之前,也是他纵剑而来,于万军阵前斩人魔,引来忘我人魔倾海一剑。 也是他第一个直赴天穹,对真君拔剑。 今日竟从天外飞来?! 刚刚完成星光淬体的姜望,自己其实也是懵的。 观衍前辈大袖一挥,他话都没有说明白就被送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还在琢磨着怎么逃出七星谷,努力完成星光淬体,也是在为面对田安平做准备……没想到竟是直接降临星月原! 但是既然降临了星月原战场,既然双方正在交战,他也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目光落向那杆最高大的乾坤游龙旗,直接在高穹漫步而去。 他的目标再明确不过。 景国阵营中,当即就有一人腾空而起。 身腾烈焰,手握大枪,人似流星,势如长虹,直贯天穹! 却是景国礼天府人士付城。 在被李龙川极速击破战阵之后,他太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了! 他甚至连战阵的力量都不愿意动用,要靠自己,拦一拦这所谓的青史第一内府。 不成功,便成仁。 他眸中对洗刷耻辱的渴望,比焚身的烈焰更沸腾。 但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并不能被渴求跨越。 在那遥远的星穹,骤然亮起一抹星光,那微弱的星光只一闪,便迅速炽亮起来,光芒无尽,极致耀眼。 向所有人宣告,姜青羊已经外楼! 那座遥远星穹的星楼,此刻竟然亮过天上一切星辰! 这是什么样的星楼?青史第一内府成就的外楼,到底有何殊异? 很多人怀揣着疑问,但只看到—— 与星楼耀空同时发生的,是天地之间横拉一道星线,恍惚从战场这头,一直划到了那头。 付城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空中被斩成了两截! 而姜望脚步不停,只道一声:“内府之境,古今无对。如今天外立楼,神临之下,我当争无敌!挡我者,死!” “千军万马之中,你敢称无敌?!” 陈算一甩袍袖,直接调动了军阵之力,身缠兵煞,疾冲而上。 距离这杆乾坤游龙旗最近的。就是他陈算,此时此刻,他当然不会退避。 他本来拔剑成阵,正要落下这场战争的收官一子,但战时隐迹的齐国天骄姜望,此时竟自天外而来,直冲主旗。 若不杀之,何以振军心? 兵煞绕剑而铭,血气染青锋三尺。 此一刻他裹挟万军之力,如神似魔。 “姜望回来!” 重玄胜大吼一声,率军前去接应。 李龙川、晏抚,也各自都卷起兵煞直冲。 林羡亦长喝:“请将军入阵!” 其余齐国天骄,也都引军冲阵。 徐三所部兵煞一卷,横拦而来。 楼君兰、王坤、裴鸿九、伍将臣…… 景国天骄亦纷纷引军撞上。 生死之战因为姜望停止一瞬,又因为姜望再次爆发。 战场上齐景双方阵营在此刻的选择,无非是在昭示一个共识——此刻的姜望,怎么也不可能是陈算的对手。就算再怎么古今内府第一,毕竟初入外楼。而陈算在外楼境中,亦是绝对的天骄强者。尤其此刻还调动军阵,杀力何止倍增? 所以齐军阵营要接应姜望,所以景军阵营要为陈算制造空间,杀此狂徒。 但昂然漫步于空中的姜望,并没有回撤一步。 他为何要撤? 漫天的星雨,可还落在他身后。 玉衡星君,还是观衍前辈。 那送他来现世的、几乎无穷无尽的玉衡星力,他尽可驱使。 他为何要撤?! 此一时,他的星楼愈发明亮,辉耀夜空。 剑光照眸,赤金不朽,身绕流火,霜白展披。 他在顷刻之间,就已经显化出剑仙人之态。 而后,亿万星光持此一剑,一剑斩下! 陈算眸中闪过一道精芒! 是为神通,天机! 此神通,号称“必得天机一线”。 与人相争,当占尽先机!是他的核心神通,未来大道之根本。 同在外楼,他当然清楚看到了先机所在,看到了姜望这一剑的破绽——破绽太多了,姜望这一剑,看起来根本就是简简单单地一记劈砍。 但…… 太澎湃,太磅礴,太难以置信的力量了! 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外楼层次! 一剑之下,星光涌动成河。 恍惚之间,竟似当日燕春回倾海一剑的重演。 姜望这一剑,本就是对那一剑的模仿。技虽粗劣,势却沾了几分。当然主要是力……那紧紧包裹着他,将他一路送回现世的恐怖星力,全部被他持于此剑。 这是什么样的一剑? 星河坠落人间。 声音被湮灭,兵煞被席卷,长剑被搅碎…… 陈算跌落地面,手中仅握着一个剑柄,身周躺了一圈尸体! 战场上的厮杀,此时真是中止了。四下缄默。 这场考验两大霸主国年轻天骄的战争,严格将尺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是不允许神临级力量参与的。 但姜望现在斩出了这一剑…… 怎么打? 谁能接? 除非将景国方大军全部统合起来,结成军阵。但齐国那么多人,难道会都干看着吗? 这是足以在战场上打破平衡的力量! 超凡的战争,有时候就取决于超凡的力量而已,军阵本身也只是一种超凡力量的构成! 这样的姜望太可怕! 一剑就耗空了玉衡星君送他来现世的所有星力,但看着连毁三件秘宝才得以保命的陈算……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依然锋芒毕露:“重玄胜跟我说过,为了照顾你们景国的颜面,把握所谓局部战争的尺度。在这场战争中,你们景国的天骄,战死者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我把它理解成……我可以杀三个。” 他卓立于空中,目光肆意地在景国方阵营扫过,只问道:“那么,还有两个,我杀谁?” 兵煞化形都散去了。 十万人的战场鸦雀无声。 姜望目之所及,人尽低眉! 这一幕若是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景国天骄如云,莫敢当姜青羊一剑。” “杀我。”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声音说。 陈算以光秃秃的剑柄撑地,也不擦嘴角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姜望:“刚才那一剑,你若还能用出来,就来杀了我!” 又有一人,直接踏空而起,腰间青色葫芦摇摇晃晃,面上犹带微笑,与姜望对峙:“像你所说的那样,你还可以杀两个。那么剩下一个名额,留给我徐三如何?” 此声方落,又有一个声音道:“姜青羊欲争神临之下无敌,我当襄助盛举!来,杀我裴鸿九!” “杀我!” “杀我!” “杀我!” 一时间,景国方天骄此起彼伏,人人求死! “想死还不简单吗?”重玄胜摇身现出法天象地,洪声压住景国阵营骤然腾升的士气:“我东域将士,非常愿意成全你们!” 一时间,鲍伯昭、李龙川、晏抚、王夷吾……全都引军前压。 “若是真想死,今日当杀绝!” “你们愿意死,可有问过你们麾下的士卒,他们愿意否?” 齐国这一方,无论与姜望关系如何,是素有仇怨,还是向来亲厚,在战场之上,人人前赴! 而立于高空的姜望,只挑了挑眉:“徐三?” 霜披一展,左撇而右捺,人字剑咆哮而出。 直接杀透漫天桃花,将徐三斩落地面。 又问:“裴鸿九?” 扭身一记亘古绝巅之剑,将这景国名门的子弟撞飞十余丈,直打得鬓发披散,长刀寸断。 “外楼以下,不必再来!” “古来求生难,求死易!我今天就杀几个有意义的!” 他目视陈算,剑指楼君兰! 而陈算沉默,楼君兰无声。 姜望以干脆利落的两剑,展现了他在这处战场无敌的优势,而直接以生死问陈算,楼君兰二人。 他们或许并不缺乏搏命的勇气,但已经清醒地知道……无法挽回。 所以沉默。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重玄胜抬头看了看天色,才发现不知何时,星光已经褪去…… 天亮了! …… …… 象国万和庙。 姜梦熊嘴角噙笑,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茶盏,说道:“茶要凉了。” 景国斗厄军统帅于阙,沉默许久,端起面前的茶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然后放下茶盏,转身离去。 此间已换主人! …… …… 星月原战场上,景国阵营开始退兵。 不得不说,景国方天骄绝无庸手,即使是在这样丧气的时刻,仍然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军阵的完整。虽然胜负已定,亦保留了随时反击的可能。 当然,并不存在反击这种事情。 齐国方这边也都严阵以待,没谁松懈, 若是真正的全面战争,必然不会允许他们这样轻松退去。 但这场发生在星月原的局部战争,战争目的已经完成,也就没什么必要做无谓的追击了…… 杀死再多敌军,也都是象国的士卒,伤不了景国根本。 一切都结束了。 这噩梦一样的血肉泥潭。 立在高高的将台上,旭国兵马大元帅方宥久久沉默。 战争胜利了,但他心中没有喜悦。 他应该欢呼,可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 他完全缺乏那样的情绪,可他还是振臂高喊起来:“万胜!” 这就是他,一个旭国兵马大元帅,所能做的事情。 这是一幅太难形容的画面。 高大的将台之下,是列阵齐整的锐卒,是胜利之师。 高大的将台之上,是这场战争名义上的统帅,他身后朝日初升,映得万里云海一片红。 当他的声音喊起来。 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数十万个声音齐声呼喊:“万胜!” 齐国众天骄虽然不怎么会把方宥放在心里,但在此情此景,也不免陷在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这是他们奋战之后的胜利! 更是齐国对景国的胜利! 试问天下,谁敢说必能胜景国一场?哪怕只是这样的局部战争? 而他们做到了。 齐国人做到了。 东域人做到了! 这种激烈的情绪,在大齐军神姜梦熊出现后,沸腾到最高点。 其人来不知自何处来,但一步踏出,就踏进了所有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影,仿佛是从大日中踏出。 他落在将台之上,整个将台因此有无限光荣。 方宥和西渡夫人,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敢与他并肩。 而他立在将台上,目光落下,仿佛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每个人都能感受到,自己被这位以军神称名的大人物注视了! 覆军杀将的主人,一生未尝一败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在看过每一个人之后,沉声说道:“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奋力而战,把胜利的荣耀,带给了我姜梦熊!” 谁能不动容? 这是多么巨大的荣耀……他们赢得了姜梦熊的感谢! 万军一声,山呼海啸—— “万胜!” 姜梦熊抬手,让呼声落下:“治军百条,赏罚第一。姜望,且近前。” 所有人都看向姜望,看向这个在这次星月原之战表现最为亮眼的天骄人物。 他也昂首直脊,按剑而出。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仰望过姜梦熊。 彼时此时,境遇自然大不同。 但彼时他不卑,此时他不亢。 仍如那个时候,按剑的手没有一丝动摇。 姜梦熊用那双如天空一般辽阔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道:“再近。” 姜望从容踏步,青衫潇洒,踏虚空如履平地。 姜梦熊道:“上将台来!” 姜望于是踏上将台,站在了姜梦熊面前。 姜梦熊看着他:“未有一字报备,临战而走。你可知罪?” 他第一句话是问罪! 当时观衍前辈急召,姜望不可能去跟谁报备。因为一旦报备了,若是未被同意,那又如何?森海源界他不得不去,届时更是直接抗命脱战,罪加数等! 而他一声不吭地走掉,还可以用他并未真正参与战争,来缓和一二。 这当中的道理,重玄胜自然是明白的,所以当时只让他“快滚”。 这些考量自是不能出口,姜望也不试图辩解什么,只道:“末将知罪!” 他自称末将,是表示认可军法,接受一切惩处。 虽然他可以辩称,他只是为了提升实力再来参战,只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那绝对是可以好好掰扯掰扯的,但是他不这样做。 他向来是一个愿意守规矩的人,森海源界之行是有言在先,不得不去。他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他也愿意承受自己应该承受的一切后果。 “此战你当据首功,也当得首罪。既然认罪,功就不赏了。”姜梦熊问道:“你可服气?” 他的功,是此次破景之首功。他的罪,其实有很大的争议空间。 但姜望已经坦然行礼:“末将心服口服!” 他真的认可这个结果。 姜梦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眼神里,的确没有一丝怨怼,才往前一步,看着将台下的三军将士。 沉默片刻后,展开一张卷轴,在数十万士卒的注视下念道:“此战有赖三军用命,方得此战大胜!景国已签下星月之约!” “约一,自此以后,象国人不得入星月原半步。旭国适境强者,可自由于星月原立楼!” 方宥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终是寻得了一些安慰。 “约二,镜世台将行文天下,还姜望以清白! 景国傅东叙有失察之责,降为副首,暂行镜世台台首之责,以观后效。 庄廷扣除十年道属资源份额。 庄国国相杜如晦,诬告黄河魁首,当于玉京山裸身受笞!当亲笔陈罪,祭于上古诛魔盟约前!” 姜望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颤动了一下。 齐景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最早本就是打着为本国天骄鸣不平的旗号。 景国输了这一战之后,有所表示是情理之中。镜世台公开行文,等于自打自脸。傅东叙降为副首代职,则是罚酒三杯。 庄廷自然是应该付出代价的……但是代价大到直接扣除十年道脉资源、大到一国国相裸身受笞,颜面扫地。实在不能不说,这是齐国极力争取的结果。 这也是齐国给姜望寻来的真正补偿! 临阵脱战,不能不罚。但他在这一战里赢得的功勋,无人可以质疑。以如此大功抵罪,谁都没有话说。 但齐廷对这位绝世天骄的宽慰,都在《星月之约》的这一条里了。 彼时姜望背对台下诸将,还是以认罚的姿态站在点将台上。 他的背影笔直而坚定,像他的长剑一般。 将台下的重玄胜,看着这个背影,忽然鼻酸,赶紧仰头望天。 他太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了! 给予庄国的这个惩罚只能算是开始,杜如晦出面扛下了所有的事情,把庄高羡摘得干干净净……但毕竟开始了,不是吗?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 “约三,景国将裁撤位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 台上台下,所有对此有所认知的人,都不由得一震。 原来这才是齐景星月原这一战的最高战略目的! 不管众人作何揣测,姜梦熊淡声道:“姜青羊。” 姜望回过身来,姜梦熊已经将这卷轴合拢,放在了他的手里。 他下意识地将这卷轴握紧,感受到了无数人为之奋斗的重量。 在下一刻,他握着《星月之约》的手被高高举起。 大齐镇国大元帅举着他的手,面向将台下的三军将士:“凡此三约,天地共鉴!诸君,这是我们共同的荣耀!” 将台上,大齐军神将大齐第一天骄的手高举,像是举起了一面崭新的旗帜!那么坚定,那么招摇。 将台下,山呼海啸。 无论齐、弋、昭、昌、容、旭…… 所有人都在高呼—— “荣耀!” “荣耀!” “荣耀!” 声遏流云,久久不歇。 这卷《星月之约》必将载入史册。 而逼得景国签下这卷《星月之约》的他们,又如何不能称以“荣耀”二字呢? …… …… 【本卷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卷总结兼感言 (发感言!!选择章节感言再点发布!) 第六卷是不断填坑的一卷。 挖坑容易填坑难,自古如是。 尤其这是一本已经三百四十万字的小说……(居然三百四十万字了!!!) 即使我有相当详细的设定集,也不得不常常回去翻之前的章节,生怕自己吃了设定。 人魔线、青牌线、田柳线、官道、平等国、命占星占、飞剑三绝巅、森海源界…… 千丝万缕的伏笔一一提起,一个一个的坑填上,就成了这在大多数时候被读者喊作“扶摇上西天”的一卷。 这一卷太难写了! 我现在回过去翻,还是觉得太难写。 但写这一卷最大的问题,并不在写作难度上。我个人是很乐意挑战写作难度的,这种事情会让我一再的意识到——我还可以更好,我还有更多可能。 我很愿意把它挖掘出来,分享给一起走来的你们。 但我开始疲惫了。 写作是有倦怠期的。 我对故事还有新鲜感,可我的身心,还在渴求生活。 人始终不是机器,写字也不是流水线式的重复工作,不是挥洒汗水就能获得成果的。 它需要全身心的投入。 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写作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行路难那一卷写了太久,给自己打了太多次鸡血。 六月七月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感觉好疲惫。 我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以前轻易地就可以进入写作状态,浑然忘我,饱含情绪地去描述那个世界。但在这段时间里,我可能写个十分钟,就会从那种状态退出来。 我脑子里会冒出许许多多的杂念,东想西想时间就没有了,我甚至一发呆就是个把小时。 我知道在保障质量的情况下,读者需要更多的更新……可我做不到了。 比如暗无天日杀赵玄阳那一章,短短两千多字,一千多章说。 比如仙人开眼摘赤心神通那一章,也是两千出头,八百多章说。 读者的讨论热情,一定程度上是说明,故事质量是好的。 但是那样的高潮,肯定是四千六千八千甚至一万字,这样合起来,才算酣畅,才可以赢得更多读者…… 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一坐一整天。像挤牙膏一样,在枯坐中挤出那么几个感情充沛的时刻,去补完那个故事…… 真的太疲倦了。 我最早只是一个一周写个五六千字的咸鱼,我的爱好多得足够填满所有空闲时间。 现在我什么爱好都没有了。 我每一章都要精修,精修会用掉很多字,我发四千字的时候,其实写了五六千字,我发六千字的时候,其实写了八千字。 多的字,都精修掉了。 所以我其实可以说……我是日6k强者吧?虽然你们常常看不到那么多字。 我说这些不是在诉苦。 我是在开解我自己吧。 我是在原谅我自己。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每天每天都在写字,我的生活被压缩得只剩一个拳头——所以为什么我难以承受这部作品所受的污蔑? 因为我的一切交付在这里。 除了它,我还剩下什么呢? 你看,我思维又开始发散,在它变成发呆之前,让我再来总结一下这卷的写作吧。 这一卷我最大的遗憾在于,姜望一夜之间从国之天骄变成通魔罪囚,那种铺天盖地的舆论洪流,我很想写、但最后一笔带过了。 在我最初的构想中,它一定要是非常深刻、非常压抑的,最后得证赤心的时候,赤心才更显得出“不朽”。 最后的确压抑了很久,但其实没有到我要的那个点,我就停了。这当中有我自己的原因,也有读者的原因。 算了。圆满只是巧合,遗憾才是人生的常事。 还有一个我觉得没有写好的篇章,是小姜和两位神临青牌回国那段,具体章节名我懒得去翻了,写个感言而已,要的就是信笔由心,就不用那么较真那么辛苦了。 写那个部分的时候我还在犹豫中,我能够确定的是,要合理地在那一段建立起同事间的信任,这样后面姜望出国的部分才顺理成章。我犹豫的是,要不要露一点馅,让读者知道这几个人不是在说废话,给读者一点期待感。 因为更新困难又要更新,所以还没有想清楚就来写了。 这种没有想好的犹豫,让我落笔的时候有一些摇摆,要触碰又不要触碰的……写得很不自在。感觉可以写出华彩的部分,最后平庸地掠过了。 这种安静不太好受。 如果我可以有存稿,不要太多,四五章就行,那我还可以调整细节,甚至还可以推倒重来。但是那时候没有了。 我写得比较开心的一段剧情,是姜望北出竹林后。 在一连串的压抑后,我用这段相对自由的剧情,展开草原风景,舒缓故事节奏,也舒缓情绪……我的情绪和读者的情绪。 那几天感觉心情也是轻松的。 当然最快乐的是现在。 我圆满地填掉了好多坑,然后迎来了放假。 写这卷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要好好填坑,要填完美……然后边走边填,不知不觉就写完了这一卷。 现在坐在这里,我恍惚想起来,还是有很多耀眼的画面在我心里, 仙人开眼的时候,青史第一的时候,天倾剑海的时候,观衍小烦相视无言的时候,最后的星月原之战…… 我感受到一种满足。 仿佛我也在将台那里,和东域天骄们一起,感受到了得胜后的喜悦。 在写作的过程里,痛苦感与幸福感总是同时存在的。 万订的时候我说让大家看我的更新表现,我承诺过的事情我一定努力做到, 为了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我买了跑步机回来,每天早上七点多起来跑步,然后洗澡、做早餐,然后写字。除了做饭吃饭就是写字,一般写到晚上十点半,有时候九点多能结束,我就会很开心,抱个西瓜,找部电影看。 因为晚上常常两三点睡觉的关系,一开始早上是很难起来的。在闹钟响后,我脑子还是晕的,就闭着眼睛在床上做拉伸……然后再咬牙切齿的起床。 后来每天早上都醒得很自然了,倒逼着晚上也睡得早了些。所以我的状态变得很好,大家也能感受出来。 这种身体和精神同时燃烧的状态,让我获得了一种充实感,我恍惚又回到了我十八九岁,对世界充满无穷好奇、无穷热情的时候。 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好啊。 直到我一不小心熬了个夜…… 那天写字写到转钟,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十点了。然后一直到现在,我早上七点半的闹钟,就再也没能叫醒过我。(在已经写完这卷的这个早上,居然例外了!%¥##@@¥!!!) 看来我确实回不到十八岁,被一次熬夜轻松击倒。 为了坚持自己这个月努力运动努力写字的承诺,我不得不抽出下午的时间来跑步。 这几天我开始在跑步的时候构思剧情,手机放在旁边,一有灵感就放慢速度,拿手机记下来。 感觉自己很好的利用时间,成为了时间的主人……就很快乐。 我在说什么啊,这篇感言也太随笔了吧? 那么严肃一点。 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想说—— 我爱你们。 我不知道我还会写多久的字,但在我仍在写字的这段岁月里,感受到了你们切实的陪伴。 清者不能自清那篇文章写完后,我几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感受到了读者的力量。当然主要是起点这边,我看本章说、看书友圈帖子,看到半夜三点钟。 一直有人来告诉我,你很好,赤心很好,请继续相信自己。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噪音的凌晨,我拉开窗帘,在阳台上坐了一阵子。 我是一个很会形容的人,但我无法准确形容我那时的心情。 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必再说了,信笔至此,便至于此。 谢谢你们给我力量。 休息三天半,八月二十五日开启新卷。 下卷的很多剧情,我脑海里已经有画面了,非常精彩,但是细纲还没有开始做,主题也没有定,所以卷名也没有想好……都等到八月二十四再弄吧! 让我休息一下,睡几个好觉。 然后我们继续旅途。 写完这句话,我居然已经困了。 那么午安,我亲爱的书友们。 愿我们得享安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燕居 临淄虽大,亦少不了九卒统帅的华屋广厦。 修府位于进贤坊核心地段,由当朝名匠督造,端的是气派威严。 自崔杼刺帝案后,作为崔杼参与黄河之会的直接推介人,囚电军统帅修远当天便被解职待查。 虽未锁入天牢,但也禁足家中,不得外出一步。 不同于曹皆那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软禁,修远这是真正的囚居,一身修为都被锁住了。只是考虑到九卒统帅的威严,才没有将他下狱。 不过刺帝案至今,也有数月过去了。针对修远的调查,一直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天子也未有任命新的囚电军统帅,仍是以修远麾下的囚电军第一正将暂领此强军。 一时竟是这么拖延了下来。 这一日,修家来了贵客。 来的是与修远同为九卒统帅,掌斩雨之军的阎途。 此人与修远是至交好友,朝野皆知。他们俩出身同样普通,都是从军中底层爬起来,一路走到九卒统帅的位置,颇有些惺惺相惜。 狂士许放当年还意气风发的时候,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大丈夫行必远途”,这其中的“远”和“途”,说的其实就是修远和阎途,而不是什么远行。 九卒统帅中,他最佩服的就是这两位。当然,这两位未必知道许放是谁。 在修远刚刚被解职待查的时候,也是阎途接连上书九封,力陈修远无辜,请求天子明鉴。后来更是堵到了东华阁去,面谏天子! 天子感念于阎途的重情重义,亲自一脚把他踹出了东华阁,并罚俸十年…… 在一间布置得十分简洁的静室里。 身上披甲的阎途,与一袭家居燕服的修远相对而坐。 正面的墙上挂着弓刀,将修远的束发映衬得利落非常。其人坐姿端正,脊背挺直,虽囚居在家,却仍不失凌厉气质。 此时正慢条斯理地煮茶。斯文与凌厉,这两种气质,竟在他身上得到了完美统一。 坐在他对面的阎途,则完完全全是另一种风格。眉粗眼阔,大鼻梁,厚嘴唇,很有几分蛮横气质。坐姿也很随性,一只脚半立起来,一只脚随意瘫着。 “我说,别煮了。”阎途看了那壶茶一眼,不耐烦地道:“你就算茶煮得再好,也融不进老齐人的圈子,得不到他们的信任。有什么意思?” 修远不为所动,继续着手里的活计,慢慢地道:“怎么得不到信任了?” “几个月了?”见他这副样子,阎途便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他们相信你,你堂堂囚电军统帅,怎么还闲居在家?” 修远笑了笑:“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我当然是不能走的。” “就凭都城巡检府那些废物!?十年查不清楚,难道你修远要囚居十年?一辈子查不清楚,难道你就被关在家里一辈子?” 水已烧沸,修远从小火炉上把茶壶提下来,慢条斯理地烫着茶杯,随口道:“总比关在狱里好吧?” 阎途冷笑一声:“修将军这般会自我宽慰,我以前倒是不知!” 修远叹了口气:“推介崔杼,的确是我失察。惊扰圣驾,险污帝名……我还能好好坐在这里与你煮茶,阎兄,我已知足了。” “犯了失察之罪,解职待查自是应当,咱们没什么好说,可是要查到什么时候,总得有个章程?!”阎途不满道:“北衙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郑世天天躲着我走。而你修远,堂堂当世真人、九卒统帅,走不出这一栋宅子!一日复一日,日日无期!你为咱们大齐立下无数功劳,安能受此折辱?” 修远摇了摇头:“张咏哭祠,十一皇子尚且失宠。崔杼刺帝,我又何能例外呢?” 阎途怒道:“你和十一皇子怎是一回事?这两件事又岂可混为一谈?”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修远打开青竹罐,用竹镊子取出贮存其间的翠碧茶叶,小心放进茶杯中,嘴里道:“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我犯的错,我需要承担。我立的功劳,陛下会记得……静养个几年,也未尝不可。” “陛下自然是英明神武。”阎途沉声道:“只恐有人蒙蔽圣听!” “陛下既然英明神武,又怎会被人蒙蔽圣听呢?”修远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然后伸手引道:“阎兄,请用茶。” 夜色被阻隔在门外,阎途看着茶杯里的热气,在将饮之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那位十一皇子,有闲心喝茶吗? …… ……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宫殿里来回游荡,穿透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皱纹深深的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一脸担心地看着前方。眼睛里的暗色,忽远忽近。 前方的书案上,铺着一张雪白宣纸,纸上是一幅未写完的字。 披着白狐裘的年轻皇子,正坐于书案前。左手握拳,以拳背轻掩嘴唇,咳得霜面泛红。右手提着狼毫,悬对砚台。有一滴墨珠挂在毫尖,随着他的咳嗽而颤动,却怎么也不落下来。 待得咳声渐止,冯顾才轻声劝道:“殿下,还是喝一碗药吧。” 书案的左上角,放着一只白玉碗,黑色的药液静置其间,还有几缕热气在缭绕。 “不想喝了。”姜无弃有些辛苦地说道。 他又咳了几声,方才定住。 他就这样一手悬提着狼毫,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熹微的天光,已经刺透了夜幕。 “星月原那边,该有消息了。”他淡声说。 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殿外恰巧响起了脚步声,其声甚疾。 冯顾微微一个侧身,人已经拦在殿门前。 不多时,那脚步声远去了,冯顾又回到书案前,只是手里多了一封信笺。 “殿下,紧急军情。” “念。” 冯顾拆了信,边看边念道:“星月原胜负已分。姜青羊自天外归来,一剑定乾坤。军神与斗厄统帅于阙,已于万和庙签下《星月之约》。” 念完急信,冯顾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是既敬又佩。 他早年是雷贵妃的心腹,为其鞍前马后。在雷贵妃遇刺身亡后,便主动请旨服侍姜无弃。 这么多年,可以说是看着姜无弃一天天长大。 这位万众瞩目的天潢贵胄,经受着常人所不能想象之痛苦,也拥有着常人所不能企及之才智。 就如眼下。 星月原那边的情报,他知道的和姜无弃一样多,但他对战争的走向一无所料,偏偏姜无弃就能准确判断出战争结束的时间来。 非是对两方阵营天骄、对整个战场形势有着深刻的了解,不足以对战局进行如此清晰的推演。 “孤还以为,在这一战大放异彩的会是陈算或者重玄胜,没想到姜青羊又回来了。”姜无弃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看来玉衡星的异动也与他有关……说起来,对他临阵离营一事,兵事堂是如何处置的?” “以功抵之。”冯顾说道。 姜无弃沉默了片刻,道:“想必在《星月之约》中,强调了对庄国的惩处。” 听见这话,冯顾又翻了翻信笺后页关于《星月之约》的详细条文——他知道早先的条约,所以之前并未细看。 这一翻,顿时有些愣住。两大霸主国之间的条约,且是经过这样一场战争之后所签订的条约,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如今竟为了姜望做了调整? 这人在战场上的表现究竟有多恐怖? “真是……”冯顾一时难言。 “此君当扶摇矣!”姜无弃感慨了一声,又笑了笑,把视线转回宣纸上。 毫尖上的那滴墨珠终于坠下,在砚池里泛起一圈涟漪。 最后几个字,他提笔一挥而就。 然后搁笔,起身,独自往外走。 冯顾提步跟上,却被他竖掌拦住:“这么多年,累您辛苦。这段路,孤自己走。” “殿下……”冯顾立在原地,其声带颤。 裹在白狐裘中的天潢贵胄,一边走,一边带笑地问道:“陛下是圣明天子,军神是现在的架海金梁,姜青羊是未来的擎天玉柱……太子宽厚仁谨,有人君之相;三姐独开道武,气象磅礴;九兄聪敏神秀,贵气应星……那么孤呢?孤何人也?” 他这样问着往外走,没有等谁的回答。 根本也不需要回答。 冯顾静默立在书案前,神情悲切。 大齐十一皇子,何人也? 本是长生宫之主,当今天子最宠溺的儿子,行事落子大气磅礴,深孚众望,被朝野公认为“最肖今帝”,也是储君之位最有力的争夺者。 可就因为一个张咏哭祠案,一夜之间,朝野希声。 凤仙张氏乃复国勋臣之后,姜无弃收容张咏其人,是为国朝声名考虑。一应功法资源,不曾短了其人分毫……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叫冯顾如何不难过? 那个会说“向着大齐,就是向着我。”的天潢贵胄,如今却自问——“孤何人也?” 姜无弃话语里的悲怆,叫他这样的身边老人,如何不心伤? 但看着姜无弃的背影,他只能静默。 静默着看姜无弃走出宫室,静默着把姜无弃写完的那幅字卷起,静默着像一个漂浮在偌大宫殿里的孤魂野鬼…… 从元凤三十九年,游荡到如今。 …… …… 临淄城内第一高山,应是云雾山。 在那叠云累雾的栈道上,裹着白狐裘的身影缓缓走近。 其时天光微芒,即使山高如此,也未能通透。 那削瘦的身影行在云中雾中,虽然逐渐近了,给人的感觉却仍很遥远。 虽则临淄四大名馆之一的天香云阁就坐落于此,但姜无弃并不为美人而来。 每每踏晨光而来,登顶云雾山,独坐山顶石亭。 一壶花茶云中隐,自日出坐到日中。 自那次紫极殿前裸身衔玉后,他用很多天,养成了这个习惯。 与其说是一种享受,倒不如说是一种自我惩罚。 对于自襁褓中就受寒毒之苦的姜无弃而言,在这山高风寒处,几如受刑一般。 如果说往日他需要用这些行为来表示,寒毒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来为长生宫这一系的人竖立信心。那么在已经失宠的现在,他来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 天子之心,储君之位,难道是卖惨可得? 姜无弃这样的人,应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很多人不免会想—— 这位大齐帝国的十一皇子,是不是借此寒凉之地修行? 又或者,是来这里寻找什么线索? 细究起来,云雾山这个地方,是张咏加入长生宫以后,第一次在人前为姜无弃出战,当时他的对手,正是如今天下闻名的姜青羊。 当时姜青羊以一道八音焰雀取得了胜利,而姜无弃宽宥了张咏的战败,不改信任,得尽人心。 说起来彼时姜望和姜无弃都处理得很妥当,获得了一个双赢的结果。 谁又能想到,后来正是张咏,让姜望沾上叛国嫌疑。也是张咏,阻断了姜无弃的通天之路呢? 世事难料,一至于斯。 无论是崔杼刺帝,又或者是张咏哭祠,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先毫无征兆,落点又极为精准。虽然制造的麻烦被齐天子以倾山落子随手抹去,但不得不说的一点是——平等国的力量,在这个东方霸主之国里,潜伏得足够深、足够隐蔽,如此才能做成这些大事。 只可惜,被搅入其中的人,已经被搅得一身泥。 如今姜望已经洗尽污名,光耀天下。而他长生宫主姜无弃呢? 星月原一战,齐天骄胜景天骄,齐之未来胜景之未来,泱泱大齐,声威大震! 此诚大齐帝国鲜花着锦之时,姜无弃在这个清晨走在云雾山的栈道上,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今日冯顾不在,更无其他随从。 临淄城里强者如云,但也没谁会时刻监察每一个地方。 所以当一个佝偻的老者拄杖迎面而来时,似乎也并不叫人意外。 老人走得很慢,可以称得上步履蹒跚。 但蹒跚如他,能走在这摇摇晃晃的栈道上,本就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 姜无弃好像不觉得别扭,仍往前走。 这个时间太早了,栈道上并无第三个人。 云雾山上过夜的人,这会都在天香云阁的软榻上。 一时间只有山风,还有那止不住的咳嗽,以及拐杖敲在栈道上的声音—— “呼呼呼……” “咳咳咳……” “笃笃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神而明之 桥二慢慢地走在栈道上,这条在云雾中晃晃悠悠的栈道,让他有一种还在童年荡秋千的恍惚。 以前的名字他已经埋葬了。 之所以叫“桥二”,是因为当初他醒过来的时候,正挂在家乡的第二个桥洞下……因此逃过了屠杀。 往事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恨。 他在临淄已经生活了很久,大部分时间就正常过日子,偶尔出来做一些事情。 比如记录一些情报,比如散布一些谣言,比如,杀几个人…… 在这个以尸骨垒成、鲜血浇筑的罪恶城市里,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当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那些人也都不知道他。他们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自己并不孤独。 因为一直都有信息传递。 在这个庞大帝国的心脏腹地,他们也在隐秘地建设“家园”。 信息当然也中断过,且并不罕见。在崔杼刺帝、张咏哭祠,以及夏国那边出卖组织高层时,都有发生。 他们要挑战的是这个世界的现有秩序,他们面对的敌人有多强大,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这段时间在针对齐国,但齐国只是敌人之一。 什么样的困难都会遇到。 什么样的困难也都不能叫他们停下。 中断的信息传递,总是很快又能连接上。 尤其他这条线,是组织最高领袖之一的昭王,亲自来临淄接上的——这是多么巨大的勇气? 为什么他们可以做到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他们从底层到高层,全都不畏牺牲? 因为有同一个理想,照耀在前路。 桥二向来谨慎,他不怕牺牲,但怕自己的牺牲毫无意义。怕自己的尸体,不能够成为理想的柴薪。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唯焚以理想之光,方能告慰过去。 上一次的行动,还是在摇光坊。本是为了杀一个年轻天骄,挑动谢淮安的情绪,制造波澜,编织狂潮……因为姜望的出现而作罢。 他不是没有同时杀死谢宝树和姜望的能力,他只是不能确保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姜望对声音的掌控之能,在崔杼刺帝案上已经展现清楚。 而且昭王上次特意强调过,可以以姜望为目标,但最好不要真的杀死姜望。 只是一丁点的不确定,桥二就选择收手离开,而后一直沉寂到今天。 他并不畏惧死亡,但是那件事,那个叫谢宝树的年轻天骄,并不值得他冒险。 显而易见的是……姜无弃值得。 在临淄刺杀一位宫主,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正因为不可思议,敢往这个方向想的人才不多。 因其不可能,一旦成功,所能造成的影响,也就足够巨大。甚至于若是能活捉其人,带离齐境……好处难以计算。 也绝对值得冒险。 为此组织不介意付出更多代价。 长乐、长生、华英、养心,这四宫之中,目前只有长生宫有些可能。 自姜无弃紫极殿前裸身衔玉后,齐天子再未召见过这位皇子。曾经何亲,如今何疏。 朝野皆知十一皇子失势,颇有树倒猢狲散的架势。 往日与长生宫亲厚的那些文武官员,这段时间都异常低调。 姜无弃自己也是轻装简从,绝不张扬。除了每日到云雾山看日出外,大多数时候都闭锁宫门,说是修身养性、不见外客。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根据最新情报,星月原大战已毕,齐国众天骄即将载誉而归,整个帝国的目光都投注在他们身上,对其它地方的注视,难免就要放松一些。 云雾山毕竟偏僻。哪怕在地狱无门行刺事件后,整个临淄城的防卫比以前严格了很多,要及时察觉这里的异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且,他们为此行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退一步说,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以他的实力,也来得及在临淄强者降临前,杀死内府境的姜无弃。 如能用他的性命,换掉姜述最偏爱的儿子,有什么不值得? 想到自己有机会让姜述那样的帝君痛苦,桥二便觉得兴奋不已。 小赢了景国一场,齐国现在空前膨胀,自以为天下服膺吗? 是时候给他们浇一头冷水了…… 这样想着,桥二抬眼看向前方的病弱皇子,慢慢地,直起腰来。佝偻的身形逐步变得笔挺,一缕寒光跳跃在指间。 他走在云遮雾掩的栈道上,像一个猎人,走向自己的陷阱。而陷阱中,是今天的收获。 出乎他意料的是,姜无弃很平静。 太平静了。 桥二确定自己的变化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姜无弃也没有走神之类的。 可这位大齐十一皇子却如此平静。 不说逃跑或者呼救了,连减慢一下速度的意思都没有。仍是那么直接地迎面走来。 是有埋伏吗? 桥二的情绪起了波澜。 不。如果这里有埋伏,那位……不可能毫无察觉。 灵识在瞬间铺满栈道,也的确未再见旁人。 多思无益,凡事须向刀尖问。 桥二越走越快,属于神临强者的气息开始勃发:“殿下,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跟我走一趟,如何?” 身边云似雪,白狐裘也如雪,脸上的苍白,竟也不输雪色半分。 病弱如此的大齐十一皇子,走在晃晃悠悠的栈道上,静静感受着一位神临强者逐渐苏醒的气息…… 忽然叹了一口气:“孤等你太久了!” 什么意思? 桥二这时候才惊觉一件事情——不知何时起,面前这位天潢贵胄,已经不再咳嗽。 而他削瘦的身形走在这云中栈道上,竟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这是一个陷阱吗? 谁敢以姜无弃为饵?! 他如何保障自身安全? 脑海中炸起千百个念头,桥二这样的人物,当然也能在迷雾里探底溯源。极其果决地一弹指,绕在指间多时的寒光,霎时已疾射而出! 他先出手!以神临之修为,面对一个内府境修士,他也毫不保留。 云不再动,雾不再涌,风不再来,栈道不再摇晃,他和姜无弃之间,不再有距离。 云雾山仿佛都静默了一瞬。 寒光一出已临身。 寒光的尾迹,竟在桥二和姜无弃之间,制造出一个突兀的空洞。此方起,那边终。 所谓神临者,灵识笼罩范围内,有如神祇! “贼人尔敢!”一道凌厉的声音倏然响起,迅速迫近。 姜无弃毕竟是长生宫主,就算再怎么失势,也是临淄防卫力量重点看护的对象。所以云雾山栈道这边刚有异动,立即就有巡逻附近区域的强者赶来。 但是……不可能来得及的。 此时此刻,带人走是绝无可能了。对桥二来说,最优的结果或许已经失去,次优的结果却近在眼前。以神临杀内府,不过眨眼间。 那一点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寒光,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姜无弃的眼睛里。而那位迅速赶来的神临青牌的声音,还很遥远。 似乎他的人生,总是在异常苦痛的矛盾中,往前往后,都是绝境。 谁能够感受他姜无弃的绝望啊? 眼中的这一点寒光,仿佛漫无边际地蔓延开来。 曾几何时的那一幅画面,似乎也在这样的晨光中,似乎,也这样寒冷—— “殿下,从今往后,您不可再修行了。”说话的人,是太医院的温老太医。放眼整个大齐,也没人敢说能在医术上胜过他去。所以他的诊断,通常就是最后的结果。 年轻的皇子却只问:“为何?” “您寒毒入命,与岁俱增,修为愈高,寒毒愈烈。愈奋发,愈近死。现在看来,内府……已是极限。” “立外楼如何?” “星光淬体之时,即寒毒外发之时。碎血冻命,必无幸理。” “孤若一步金躯玉髓,又如何?” “您若神临,玉髓亦是寒髓。除非一步洞真,外察宇宙,内明己身,洞彻真实,方能自斩寒毒,求得长生。” “那孤便一步洞真。” “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是想说,绝无可能?” “不说毫无希望,成功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不登外楼,如何神临?不体神临,如何洞真?人力有时而穷,此事实在难为!” “孤听闻古有贤者,学贯百家,触及超凡,一步绝巅。难道传说有谬?” “这……此事见于史书,应是有的。” “既然前人能以凡躯一步绝巅,我姜无弃为何不能一步洞真?” 彼时温老太医垂首不言,而父皇…… 父皇是怎么说的来着? 想起来了…… 父皇说—— “好!是朕麟儿!能成人所不能成者,必建人所不能及之业!” …… 回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因为那道寒光,已经贴近眉心。 裹着厚重狐裘的、面色苍白的姜无弃,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世界大不同! 天边接连亮起四个光点,遥远星穹一瞬间立成四座星楼。 姜无弃的发、眉,竟然聚起寒霜。 以他为中心,三步之内,气温低得可怕。 就连那道袭来的寒光,也仿佛被迟滞了速度。 甚至于他的一双眼睛,也忽然结出冰棱,映着流光飞绕。 但在下一刻,冰棱碎裂,眉毛和长发上的寒霜,如遇骄阳化去。 他抬起手掌,斜置在额前,那一点袭来的寒光,就被笼罩在了手掌范围中。在苍白瘦长的五指中间跳跃,明明尖啸连连,有恐怖力量,却似笼中之鸟,不能得脱。 桥二站在这个病弱皇子的面前…… 耳边听到的,似是潮信已来。那是其人奔流如河海的血液! 眼中看到的,眉眼发肤都隐现金光,那是神临强者的金躯! 就在他眼前,姜无弃一步已神临! 外楼四境如同不曾存在,星楼刚刚立起,就已经成为历史。从外楼到神临的寿限天堑,仿佛只是一条小水沟,只值得他姜无弃,往前跨那么一小步。 一步之前还是内府,一步之后已经神临。 而且一抬手就压制了他的本命法器!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此人不死,未来百年千年,奈齐如何? 由此生惊,由此生惧。 桥二早存死志,这时更无迟疑,他的身体骤然开始崩解! 他的气势无限拔升,外溢的力量搅得云海翻腾。明明他的身体在不断消失,却渐渐有了一种侵天吞地的恐怖感觉。 崔杼在太庙之前演示过一次,后来张咏在九返侯灵祠中又用过的……灭化之术! 平等国所独有的亡命秘法。 也唯有平等国这样的组织,才有这么多的人,愿意以这种恐怖秘术搏命。先杀己身,再求任务达成! 桥二这样的神临境修士,寿限超过五百,有无限美好的可能,在任何一个势力都能得到重用。可动用起灭化之术来,竟也没有一丝动摇。 嗖嗖嗖! 云雾山上,到处有修士升空的身影。 栈道上恐怖的力量波动,搅动得云雾山的大阵应激而发,惊动了天香云阁的超凡修士,也惊动了那些身具超凡力量的“恩客”。 但是这些人里面,没谁能够干涉神临层次的大战。 “是十一殿下!” “谁敢在临淄行凶?!” 怒斥声不断响起,真正近前送死的,却没有一个。一位灭化状态下的神临修士,谁挡路不是死? 唯独姜无弃自己一步神临,挡住桥二一击,为巡逻附近区域的强者赢得了时间。 “殿下且后撤,厉某来也!” 三品青牌捕头、刚刚洗脱嫌疑的神临境修士厉有疚! 此时由远及近,神目一开,顿如惊电游空。 而在姜无弃面前,从双腿往上,一位神临境修士的强大身体,就那么一寸寸崩解在云中栈道上。 小腿、膝盖、大腿、髋部……身体一寸寸减少,桥二的气势却一寸寸拔高。他十指交握,合于身前,他人生的最后一击,必定辉煌璀璨。 在这样的时刻,姜无弃有了动作。 他瘦长苍白的五指一个合握,便已经将那掌中跃动的寒光握灭。 那应该是一柄匕首,可惜已经化为齑粉,在姜无弃张开的手掌中飘散。 姜无弃的手掌握拢又张开,像是一朵花开的过程…… 与之同时张开的,是一座虚幻的山。云雾缭绕、栈道盘山、楼阁精巧……恰是云雾山! 那栈道骤然放大,现出其间一个身裹白狐裘的病弱男子,现出对面那身体仍在迅速崩解中的桥二,现出空中正飞来、已经张开神目的青牌捕头厉有疚。 这的确是花开。 曾因寒毒入命而不得不止步的神通种子,在姜无弃一步神临之后,如今已开花! 而这位向来病弱的长生宫主,只将手一翻,那云中栈道、那栈道上的平等国神临强者、那已经飞近的青牌捕头厉有疚,全都消失不见。 神通,掌中乾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结为秋霜 立在云中雾中,白狐裘堆如叠雪。 姜无弃脸上有一丝往日罕见的润光,他那贵气而清寒的眸子,轻轻扫过四方,如同环视他的山河大地。 “平等国阴私谋孤,孤当诛绝之!” 字字如银瓶乍破,似刀枪齐鸣。 他长声啸道:“还有谁来?” 他说的是此时,又不仅仅是此时。 张咏哭祠,是平等国蔑污帝名的阴谋。他被牵连其中,一蹶难振。他的根基在朝堂,更在于天子的宠爱,失去帝心,几等于失去一切。 而今日即是他姜无弃的反击! 此时四野无声,云停风也静。 他翻掌镇压两神临的威风,仿佛连这座云雾山也慑住了。 “殿下,误伤我也!”厉有疚的声音响在掌中。 姜无弃不发一言,踏着云雾,转身往山下走。 平等国强者选择在今日行刺,“恰好”轮值附近区域的厉有疚,怎么会无辜? 甚至于厉有疚调整轮值区域的记录,都早已经在姜无弃手里。 当然,厉有疚可以有很多合理的解释…… 但是他不听。 他姜无弃以身为饵,要钓的人,当然不止这些。整个齐国境内,这条线都要蔓延开来……长生宫为今日,做足了准备! 只是此时在云雾山这里,只有这些收获了。 毕竟他一直展露的,只有内府修为。哪怕贵为长生宫主,能够直接钓出来的鱼,也只能在这个层次。多大的钩,配多大的鱼。 所以他转身。 脚下栈道已空,神临境的桥二和神临境的厉有疚,都被翻手镇压。 其时朝阳初起,霞光晕在天边,羞看人间美少年。 披着白狐裘的天潢贵胄踏空而去,云雾都为他分流。 天上人间难再见。 整个云雾山上目睹这一幕的超凡修士,全都哑口难言! 世人皆知,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乃是绝世之姿,凭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和天资,在寒毒入命的先天限制下,走到了如今长生宫主的位置。 可世人不知,姜无弃竟能天才至此! 一步内府至神临,一入神临,便轻松以一敌二,翻掌间镇压两名神临境强者! 这真是人力能及吗? …… …… 一样的晨光,落在临淄不同的地方。 唤醒了一些人的浅梦,也抚慰了一些失落的人心。 从来景相似,从来人不同。 修家是进贤坊最气派的宅子,因修远而起,也因修远而门庭冷清。 仍然是那间静室,仍然是那壶茶。 仍然是阎途与修远对坐。 同样的出身普通,同样的惊才绝艳,同样的投身军伍,同样的平步青云。 这两个人生经历如此相似的兵事堂统帅,早早建立起了令人艳羡的友谊。屈指算来,年月竟已难计。 他们的默契自非常人能比,私下里说话也比跟别人放得更开。 但今日竟是长久沉默。 直到远在两个街区外的的一声叫卖—— “磨~剪子嘞~~” 虽然如此遥远,但这一声理所当然地被阎途所听到。 他端起茶杯,牛饮而尽。 啪! 茶杯顿在桌上。 “不喝了,喝一肚子窝囊气!” 阎途径自起身:“走了!” 而修远依然端正地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茶杯。白色的云纹茶杯里,一根竖立的茶叶似于枝头绽放,在沸水中浮沉似舞。 他好像要盯着它沉下去,但是这根茶叶始终没有。 “行动失败了,对吗?”修远问。 已经走到门边的阎途骤然回身:“什么意思?” 修远用拇指和食指,轻轻转着杯沿:“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那么看重崔杼呢?在大师之礼前,他为什么能处处都合我心意?明明不是那样的一个人,却好像完全照着我欣赏的模子,铸造了那么一个人。” 他没有抬头,但是问道:“你能告诉我答案吗,阎兄?” 阎途沉下脸来:“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怀疑我?” “是啊……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修远叹了一口气:“如果有你的帮助,崔杼当然能够投我所好。因为和我的交情,你对他的指点也没人能多想什么。恰好斩雨军轮值京畿,所以哪怕夏国那边送上平等国高层人物,线索也很快被斩断。北衙联合斩雨军大索全城,抓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角色……” “像这样胡乱掰扯,我能掰扯出几百个不重样的人来,你不觉得牵强吗?”阎途怒不可遏:“修远,你脑子是不是被关坏了!” “牵强?”修远终于抬头看他,那眼神十分陌生:“我只觉得难过。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始终对我戴着面具吗?即使是在我已经被囚居的现在,你还是要来利用我洗刷嫌疑。斩雨军虽然轮值京畿,但是殿下出事的时候,斩雨军统帅正在我府上喝茶呢!你觉得合适吗,阎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被谁蛊惑。但是修远,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我们几十年的交情,是用来让你猜疑的吗?”阎途痛心疾首地转身:“给我好好冷静一下吧!” “我很冷静,是你不够冷静。”修远冷淡地说道:“你已经乱了分寸。” 阎途站定了身形,深吸一口气,并指一划,那结实的裙甲竟然被他划断了一角。 铛! 砸在地上,发出金铁之声。 “既然你从来都没有信任我,这朋友不做也罢!” 修远看着他格外沉重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又自嘲地笑了:“陛下说你是粗中有细,你何止粗中有细啊。简直‘面如铁塔,内雕众生牛马。’就算在此时此刻,我看到你的表演,竟然也有一瞬间怀疑我自己。阎途啊阎途,若不是殿下提醒,我真是不能察觉。我修远输你阎途实在不止一筹!” 在彼此交好的那些年,无论是喝酒、演兵、战斗,修远从来都不肯输阵,从来都要争个先后。 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 远途远途,“远”字在前,“途”字在后。 今日他自陈不如,不如的自然是这份拿几十年交情当筹码的心性。 所以他的笑声,这样凄凉。 “不可理喻!”阎途面沉如水,直接便要离开。 “磨~剪子嘞~~” 修远忽然在他身后这样喊道,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调,都跟两个街区外的那声音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修远也听到了。 换而言之,修远身上的封印……早已解开。 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针对他的局! 危险的信号在心底炸开,阎途迅速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修远说,是十一皇子提醒的他,他才开始察觉不对。 那就说明,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在姜无弃的掌控中。这个刺杀姜无弃的机会,是姜无弃自己给出来的。 他们生出刺杀姜无弃的念头,就已经陷进局中。 掌握姜无弃的行踪、了解长生宫的防卫情况、调动力量为这次行动作出看似自然的配合、从青牌捕头到轮值京畿的军队做出相衬反应……这一切一切的行动,他们的确可以做得非常隐蔽。组织行事也向来是谨小慎微、不留痕迹, 但这个过程若是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就到处都是破绽! 好狠的一个人。 平等国以张咏哭祠案牵连姜无弃,姜无弃转手就以身为饵,要将平等国在齐国的布置连根拔起! 阎途非常确定,云雾山那边没有什么埋伏。身为大齐兵事堂的高层,且主持整个京畿之地的驻防事宜,什么大动作能够瞒得过他? 姜无弃是真正地把自己丢进死局中,如此才能真正钓出大鱼来。 不然这个行动,他不会同意,暂时负责东域事务的昭王也不会认可。 云雾山那边……是怎么失败的呢? 一个神临境的桥二负责袭杀,一个神临境的厉有疚以青牌身份帮忙控场、阻断救援,活捉姜无弃离开很难,杀一个内府应当万无一失。 难道有哪个先前不在临淄的真人潜伏出手?甚或有真君注视彼处? 为何自己身为驻防京畿的九卒统帅,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难道真像修远所说,自己事先就已经被怀疑? 这些都是阎途必须要思考的问题,他只有想清楚了,才能在接下来的应对中少犯错。 当然,到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已经并不多。 阎途不动声色地跨出门去,并不对修远这一声做出任何反应,只道:“姓修的,你我今日绝义,往后好自为之!” 但他的军靴,只踏出一步就停下。 因为就在他的面前,一支白灯笼,洞穿了空间,横将出来。 “阎将军,请留步。”那个定在他身前的盲眼老人,如是说道。 明明身形佝偻,却似充天塞地。明明颤颤巍巍,却如渊似海。 直接听命于天子的打更人! 职能监察长夜,诛除一切邪佞。 骤然面对这个盲眼老人,整个齐国都没有几个人能不惊惧。 但阎途反而往前一步,气势勃发:“我乃九卒统帅,一生为国征战,名列大齐兵事堂!你们打更人敢无故拿我?” 提着白纸灯笼的老人慢慢说道:“那老儿就说与你知。” “磨剪子的那个人很正常,他只不过是在昨夜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影响了他,让他在经过油条摊前的时候,看到三根油条或者五根油条,叫卖声有不同的语速和侧重。 卖油条的人也很正常,只不过那时候刚好有一个人路过,刚好买走了很多油条,让他的架子上只剩三根。 那个买油条的人也很正常,有人给了她一把刀钱,让她刚好买那么多而已。而她买完油条再去找那个让她帮忙的人,那人已经不见了。 我们的线索也断在这个环节,没有找到那个给她刀钱的人……真是一个非常谨慎的组织。” “听起来很复杂。”阎途道:“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盲眼老人问道:“你说这么大费周章,他们是想要传递什么信息呢?那个叫卖声,代表了什么?” 阎途付之一哂:“我怎么知道?” “我们不知道它代表什么,但是能够确定的是,它肯定有它的意义,绝不普通。” 盲眼老人不急不忙地道:“以那个磨剪子的人为中心,我们调查了附近三个街区内的所有人。以修为排序,能在那个时间段,刚好听到那个声音的,一共只有四百七十一人……” 阎途看着眼前这盲眼老人手里提着白纸灯笼,竟感觉那像一面飘摇的、招魂的幡,摇摇晃晃地在他眼中。 而耳边这老儿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如你所想的那样,我们详查了这所有的四百七十一人。到此刻为止,只有三个人未能排除嫌疑,而阎将军你,正是其中之一。” 阎途摇了摇头,表示赞叹:“真是精彩的过程。” “十一殿下有句话,我深以为然——‘在最愚蠢的办法面前,最聪明的人也无法隐藏。因为聪明人只习惯对付聪明人。’”盲眼老人道:“所以我们用了这种蠢法子,来找到了你这个聪明人。” “说实话,你的猜想很精彩,十一殿下也很聪明。但你们是不是太想当然了一些?”阎途愠着怒意道:“一个磨剪子的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稍微改变了一下叫卖的腔调。只因为本将军修为不凡,能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到,堂堂一个九卒统帅,就有了勾结平等国的嫌疑?简直匪夷所思,令人发笑!” “你还不明白吗?你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有了嫌疑。而是十一殿下早就在怀疑你,通过今天这件事验证了你的嫌疑而已!不怕说与你听,自哭祠案后,十一殿下就一直在调查你们组织,你只是怀疑的对象之一。阎将军,我不负责解惑。你若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留到天牢里去问。” 盲眼老人说着,转身往前走:“跟我来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他面前是一堵墙,但是他就那么走进了墙壁里。 好像从一个世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好像也根本不怕阎途逃跑。 阎途也的确没有选择逃走,只是终于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至少在此时此刻,与这盲眼老人没有什么辩解的意义。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天子面前自诉。 逃是逃不掉的,这盲眼老人既然亲自出现,反抗便毫无用处。麾下斩雨军虽然现在轮值京畿之地,却并不足以在这样的时刻成为倚仗。 齐廷允许各家在一定范围内建立族兵,各郡郡守都有很大的自主权,境内宗门也都有齐律约束下的自由。 唯独九卒的最高权力,被齐廷牢牢把握。 九卒精锐是齐之九卒,不是某一家某一姓之九卒。 如重玄褚良调动秋杀军,也需要朝廷发下虎符。 如春死军乃曹皆亲掌,早先剑锋山那一战,姜梦熊也说调动就调动了。 说到底,九卒效忠的是齐。而不是某一位统帅。 在没有齐廷调令的情况下,他这位斩雨军统帅,所能调动的兵马不超过千人。 阎途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因为一次极其巧妙的信息传递而被确认身份。打更人为了确认他的嫌疑,竟然一次性调查附近三个街区的所有人! 本来云雾山行动无论成败,都不至于影响到他。 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姜无弃发现的呢? 阎途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想,迈步往前走。 往事多风雨,他的心中没有后悔。 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画面,竟然是七十六年前的雨夜。 那绵密愁苦的雨…… 那时候齐国还不是东域霸主,甚至于姜述还未登基,只是以太子之位征战沙场,但已初显雄姿。而他作为平等国的核心成员,加入了齐国征服东域的铁蹄中。 那是一个艰难的雨夜,他被打得丢盔弃甲,离散军伍。在一个山洞里,遇到了同样形容狼狈的修远。 两个紧张非常的人第一次见面,是彼此问候以刀枪,各自强拖着伤躯交战。在生死搏杀的过程中,才了解到彼此的身份,化干戈为玉帛。 两人在那个山洞里躲了五天,那场雨竟也五日不歇。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到一声非常明丽的鸟啼,走出山洞的时候,已经雨过天晴。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种鸟,名为“负雨”。 据异兽志记载:有鸟名“负雨”,羽分三色,翼长九尺。鼓风而起,负雨而飞。此鸟一啼,云散雨收。 他还把这件事情讲给修远听,但修远非说那天在山洞外叫唤的,只是一只麻雀…… 面前那堵墙,好像阻隔了一切。看不到前路,也找不到回忆。 在踏进去之前,阎途叹了一声:“空谷负雨,能复闻乎?” 然后才一步踏出,消失在修家。 而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打更人首领出现之后,修远就没有再吭声,只是慢慢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交锋。 直至此时此刻,才移转视线,看向躺在地面上的那一片裙甲,久久沉默。 旁人割袍,阎途割甲。 修远摇了摇头。 他不知嫌弃过多少次阎途的牛嚼牡丹,此时却也举杯,把这绝品的好茶,一饮而尽。 …… …… 紫极殿。 朝议已是散了,文武百官皆已退去。 齐天子却仍在殿中。 高高的丹陛之上,是巨大且华美的龙椅。 雄阔的大殿之中,空空荡荡。 大齐皇帝今日难得的没有批阅奏章,也没有做别的什么事情,只是定定在那里坐着。 良久,才叹了一声:“朕是不是,坐得太高了?” 此时此刻侍奉在一旁的,当然也只能是韩令。 他并不接话,因为天子并不需要什么回答。 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在紫极殿外,响在那巨大的白石广场上。 其实并不重,但在他们耳中,都很清晰。 天子撑了一下扶手,站起身来,往丹陛下走。 龙靴触及地面,是稳固且有力的。 天子走得很慢,因为每一步,都承载着社稷的重量。 而殿外的那个脚步声,则很平缓、规矩。 在“礼”的范围内,不减其速。 当齐天子终于走下丹陛,立在紫极殿的殿堂中,站定在平日朝臣列队的最前方。 那裹在白狐裘里的削瘦身影,也站在了紫极殿的那扇巨大门户中。 如天阙般的巨大门户,愈发衬得其人削瘦。 他在身后倾落的一片晨光里,人如雪,裘如雪。 带来一片冻杀人心的寒意。 “儿臣,叩见父皇!” 姜无弃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雄阔的紫极殿里。 他本可以去天子寝宫觐见,但今日是子见父,亦是臣面君。 所以选在紫极殿。 齐天子并没有阻止他的大礼,平天冠垂下的旒珠,遮挡了这位大齐至尊的情绪。 但那摇曳的珠帘,分明也在说,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最后天子只问道:“何苦?” 姜无弃规规矩矩地起身,现在他站在了大齐皇帝的面前。终于可以用一个儿子的身份,平视自己的父亲。 这是齐天子特允的恩典。 但他谨守臣礼,眼垂两分,很认真地说道:“父皇大业在即,军中不能留有隐患。” 天子道:“咱们有的是时间……” 姜无弃道:“时不我待。” “无弃。”天子只唤了一声,便已沉默。 立在天子身后的韩令,不发一言,把自己站成一座静默的雕塑,但面容悲戚,泪已盈眶。 唯独姜无弃是笑着的。 他笑着,像是一片开在紫极殿中的雪花。 在他的一生中,很少有这样明亮的、灿烂的笑容。 因为他一生下来,就已经承载了太多。还在襁褓中,就已经定死了结局。 在生命的冻土里,哪有花开? “父皇,您相信儿臣吗?”姜无弃问。 天子沉默许久,终于是道:“天子不可以不疑。” 姜无弃苍白的俊脸上,依然是灿烂地笑了:“现在您可以相信儿臣啦。” 他似乎是一定要让齐天子,记住他如此灿烂的样子。 所以他笑得如此耀眼。 “我只是希望您,相信我而已。” “父皇,儿臣从无逆心!” “请把那块拿走的白玉,还给儿子。” “儿子从未感觉过,自己竟然如此康健。这种感觉……很好……” 而他的笑容,就这样凝固了。 在十月的清晨,结为秋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在路上 姜无弃的一生,是短暂的。 从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个冬夜,到元凤五十五年的这个早晨。 拖着病体,走了十七年。 齐天子遍请天下名医,许以重利,没人觉得姜无弃可以活过十岁。 而他今年已经十七。 多出来的这七年,是他独自与死亡相争,一天一天地抢回来的, 寒毒入命自胎中始,修为愈高,寒毒愈烈。 修行即是赴死。不修行,则是等死。 姜无弃很早就知道,命运并没有给他更多的选择。 往前往后两条路,都是绝路。 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时,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喝的每一碗药都苦不堪言,接受的每一次治疗,都是在受刑受罪。 而他倔强地活着。 温太医说内府已是极限,往前一步,立即寒毒发作身死。 他只问,若我一步神临,又如何? 温太医说进外楼亦死进神临亦死,唯洞真可自斩入命寒毒,然而一步洞真几无可能。 他只说,那我就一步洞真。 他拖着寒毒入命之躯,要创造无限的可能。 他忍受着每时每刻的痛苦,要开拓属于他姜无弃的传说。 一个人想要活着,是多么简单的想法。 可是对姜无弃来说,是多么艰难的愿望。 可惜他的脚步,永远停在了元凤五十五年的这个秋天。 他凝固在这威严雄阔的紫极殿中,在这个大齐帝国的权力中心,静默地化成了一座冰雕。 要如何评价他呢? 就像他在长生宫里那个孤独的问题—— “孤何人也?” 大齐天子是沉默的。 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触碰姜无弃的脸颊,但是悬停在半空,就那么静止了许久。 华贵威仪的天子冕服,和结成冰塑的雪白狐裘,就那么沉默相对。 而那一只翻掌间可以改天换地的手,终于寂寞地放下。 从今往后,再不能触碰。 早先姜无弃裸身衔玉,跪在紫极殿前等待审判,天子拿走了他嘴里的玉,宽恕了他,却也疏远了他。 而今日,姜无弃最后向他讨还那块白玉,是表示他自己的清白,他自己寻回来了。 天子冕服威仪华贵,自然高高在上,令人见之匍匐。平天冠垂下的旒珠,也深蕴时光,藏住了东域至尊所有的情绪。 天子不可以不疑。 天子之心不可以叫人揣度清楚。 天恩如海,天威难测。 他姜述毫无疑问是一个合格的天子。 可姜无弃最后自称……儿子。 他怎么回应他的儿子? 这位大齐帝国的至尊,就这么在紫极殿中站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韩令忍着悲痛轻声开口:“陛下,十一殿下擒住的那两人……如何处置?” 齐天子这才像是醒了过来。 他转身,往丹陛上走。 旒珠在空中划过的轨迹,像是最后一次告别。… 而他的声音,如从九天之上落下来,那么淡漠、遥远—— “剐了他们。” 这位君临东域、威服天下的雄主,直到此时,才终于见了一点情绪。 不需要试探,不需要情报,不需要谈条件,不需要追究线索。 只要他们以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祭奠。 高高的丹陛终于走到尽头,身着冕服的齐天子转过身,在那张贵不可言的龙椅上,坐了下来。 赤日珠的光芒无法穿透旒珠,在天子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座紫极殿太高大,太空阔,也让殿中人,显得太孤独了。 …… …… 姜望是在归齐路上得到的消息—— 大齐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寒毒发作,薨于紫极殿,享年一十七。 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是姜无弃以身为饵,将齐国境内平等国奸细一网打尽。 从都城巡检府到皇城卫军,再到轮值京畿的斩雨军…… 共计揪出平等国奸细二十三人! 要知道上一次夏国捆好了平等国的神临境高层,送到齐国来,都没能挖出什么重要角色。 而这一次的二十三人,俨然在齐国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暗网。他们互不相识,只在必要的时候,因为同一个目标行动。 其中不乏高官。有主持大典的礼部大夫,有出身于四大青牌世家的三品青牌捕头厉有疚……甚至于还有斩雨军统帅阎途! 九卒统帅这种级别的人,竟然是平等国高层! 这在其它霸主国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唯独是齐国,作为天下六强中“最年轻”的霸主国,它崛起得太快,扩张得太急,在这个过程中,埋下了很多隐患。 齐国铁蹄踏遍东域,不知征伐了多少国家,吸收了多少人才,在急速膨胀的同时,也制造了太多仇恨,埋下了太多痛楚。 这是任何一个霸主国都有过的经历,需要足够的历史厚度,去消化它们。 现在的齐国,显然还太“年轻”。 像阎途这种,在姜述还是太子之时,就已经为齐国征战的将领,若不是这一次露出马脚,谁能辨析其心? 但是这些埋在齐国躯体里的陈年暗疮,在这一次,被姜无弃以身为饵,剜了个干净。 就算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也都只是些小角色,难以构成什么威胁了。 “怎么,十一殿下的消息,好像对你触动很大?”行驶的马车中,重玄胜问道。 大军已经陆续撤离星月原,旭国的军队还归旭国人手中。除却旭国李书文之外,他们这些领军厮杀的天骄,也都可以撒手休憩了。 当然,虽都是载誉而归的天骄,大家同行归齐,却并不都能同路,自有个亲疏远近。 比如重玄胜就第一时间把姜望拉到自己的马车里来,种种盘问天外世界的故事。… 除了事先没打算参战的姜望,齐国各天骄都是带了自己的随从或族兵的,在战场上都有亲卫。现在带回齐国的,也是这些人手。当时分营,重玄胜、晏抚、李龙川还给姜望凑了一队亲兵,可惜姜望星夜离场,也没用得上。 这次归齐,众天骄自己的随行队伍就组成了车队。 以本心而论,姜某人当然想跟晏贤兄同坐,倒也不是贪图顶级豪华马车的享受,就是单纯“敏而好学”,喜欢跟有学问的人聊天! 再者说,重玄胜的马车虽然也不差,但右边一个大胖子、对面一个铁疙瘩,再怎么宽敞也有些拥挤。 姜爵爷享多了富贵,能不吃苦的时候,已经不愿吃苦了…… 在车轮辚辚的声音中,重玄胜继续道:“我记得他在云雾山还针对过你。” “倒也不算是针对我,他那时维护的是皇室的体面。再者说……”姜望扭头看向车窗外。 十一皇子薨逝的消息,重玄胜也是通过紧急渠道知晓,现在并没有传得人尽皆知。归齐的队伍这会还沉浸在星月原大胜的喜悦之中,人们大都在憧憬归国后的封赏。 他叹了一口气:“如十一殿下这样的人物,即使是站在对立面,也很难让人生起厌恶之心。” 重玄胜想了想,点头道:“这一点倒是没法不承认。” “说起来……”姜望道:“黄河之会归来,太庙献礼后,十一殿下曾经单独召见过我。” “这事我知道。”重玄胜随口道:“那几位殿下,不都招揽过你么?” 姜望摇了摇头:“十一皇子召见我,不是招揽,而是要与我切磋。” 重玄胜往十四那边歪歪扭扭的坐姿一下子板直过来,虽然板直了也是肥肉一滩,毕竟显出了几分认真的姿态:“与你切磋?” “是。”姜望道:“他说他想看看,谁才是天下内府第一。” “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重玄胜道:“看来是你赢了。” 姜望看了他一眼:“对我这么有信心?” 重玄胜道:“以你的性格,如果输了,想必是不好意思担起青史第一内府之名的。” “断魂峡之后,我当然自信在内府境古今无对。可在当时……”姜望有些遗憾地说道:“在不能分生死的情况下,我虽不败,却也不能胜他。” 重玄胜动容道:“他真能在内府境,与魁首争锋?” “他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强大。”姜望道。 重玄胜有些理解了:“十一殿下的确是一个会让人觉得遗憾的人。他的格局,常常让人忽视他的年龄,我着实没有想到,他也会有这样不着调的时候……嘿,还专程找你去交手,问谁是天下内府第一。” 向同境天骄发起挑战,求证一夫之勇,的确不像是姜无弃会做的事情。 以他的格局、心胸,着眼的都应该是天下大势才对。… 就连姜望自己,当时去长生宫,其实也是做好了拒绝招揽的准备,想跟姜无弃说个清楚。没想到迎来的是一场巅峰对决。 姜无弃翻掌间左右乾坤,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姜无弃庖丁解牛般的破开火界,也为他后来进一步完善火界之术开拓了思路。 现在想起来…… 是不是那个时候,那位年轻的十一皇子,就已经决定以身为饵? 重玄胜所说姜无弃身上难得一见的“不着调”,正是他最后的少年意气…… “听说他在云雾山一步神临,翻掌制服两位神临修士。我很想知道,若他无病,在他全盛之时,能否与我内府境的巅峰状态相争……” 姜望摇了摇头:“可惜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观衍若是未能成就星君,那个悬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的僧侣,也只是一段失落的故事。 姜无弃凋零于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也曾有机会争夺内府无敌。 古来多少豪杰,都是历史的尘埃! 叫人遗憾,叫人缅怀。 马车外传来一阵杂音,姜望看了看,才发现队伍不知不觉已经快要离开旭国了,旭国的军队正在不断散去。 不多时,一个眉眼温和的高瘦年轻人走近这辆马车,脸上带着诚恳,拱手礼道:“前面就是界碑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战场上并肩之谊,书文此生难忘。惟愿姜兄、重玄兄此去青云直上、一展宏图!” 来人正是旭国天骄李书文。 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一辆马车一辆马车拜会过来的。 在他身后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冷面女子,则是旭国的神临境强者西渡夫人。 “同在东域,终有后会之期。”姜望很认真地还礼:“也愿李兄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西渡夫人停马在不远处,其实也是对李书文的一种支持。大概是担心李书文一个人前来拜访,不被尊重理会。 但她身为神临强者、旭国高层,又不可能亲自挨个敲马车,跟齐国年轻天骄们道别。所以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局面,很有些小国谨小慎微的心酸。 他们既要表达对齐国的尊重,又要尽可能地保留自尊,这其中的分寸,并不容易拿捏。 姜望与李书文寒暄过后,也只是远远对西渡夫人拱手一礼,并未多说什么。 西渡夫人微微点了一下头,便算是还礼。 这一战,旭国取得了名义上的胜利,齐国的资源扶持绝不会少。但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士,是真正死去了。没有足够的时间,无法补充。 是胜,亦败。丢失了未来。 这旭国天骄和旭国高层的背影,瞧来难免唏嘘。 待得李书文走远,重玄胜才慢慢说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在星月原战争中,为了限制战争的尺度,我们杀死景国天骄的数量,最好不要超过三个。”… 姜望看向他。 他继续道:“在景国而言,这个名额是五个。” 重玄胜什么都没有再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世界的真相有时候是异常残酷的。 相较于齐国,景国更强,所以景国有更大的杀人空间。 今日旭国军队死伤惨重,李书文还要在西渡夫人的看顾下,挨个与齐国天骄道别、问候,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原因? 如《势论》所言——“所以然者何?强弱之势异也!” 姜望一时沉默。 但他想到的,却不是这个世界有多残酷。 而是此时此刻,与他同坐这一辆马车的重玄胜。 重玄胜总是在跟他强调,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总是让他认清楚所谓“现实”。但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这个胖子总是站在他身边。 “行了。”姜望拍拍屁股便起身:“我去找晏贤兄聊聊天!” “聊什么?”重玄胜随口问道。 姜望乜了他一眼,很有些矜傲:“读书人之间的话题。” 在重玄胜努力瞪大的眼睛里,姜望一掀轿帘,骄傲地扬长而去。 这胖子不满地嗤了一声。 扭头对十四道:“看着没?这趾高气昂的德性,真是叫许高额给带坏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十四这边倒:“终于走了!我跟你说,他就多余碍眼!” 十四默不作声,只把那柄黑色重剑,放在了她和重玄胜中间。 重玄胜非常自然地一扭身,躺向了车厢的另一边。 “真挺无聊的哈,这路上。” 他干巴巴的道。 十四不发一言。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此后不相见 再次见到雷占乾,已经是在点将台的封赏仪式上。 姜望虽然说是功过相抵,但作为星月原之战实际上的最大功臣,却也不能不来封赏仪式上凑个人数…… 虽然这次的封赏与他无关。 自星月原之战结束后,雷占乾就消失了踪影,再未现身于人前。 要知道往日的他,总是要聚焦所有目光的。 真要说起来,这次星月原之战,他也几乎是最后时刻才来参战的,仅在半途加入战场的姜望之前,而且情绪一直不是很好。 联系起姜无弃的事情,很显然这位“表兄”是提前知道一些什么的。 今日再见得他,已是形容憔悴,全无以前的半分霸气。星月原分营时要以一敌三的豪勇,战场上以雷罚代天罚的威风,也是寻不见了。 披散的长发无精打采,眼神干枯得紧。就连接受封赏的时候,也有些神游天外,心不在焉。 主持这次封赏的师明珵倒是没有跟他计较,只走了个过场,便让他下台了。 姜无弃这样一位有明君之相的皇子陨落,连带着还将斩雨军统帅阎途拉下马来。 同为九卒统帅的师明珵,很难说是什么心情。 “唉。”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望哥儿,以后怎么忍心再欺负他?” 表情真是善良得紧。好像当初一封信气得雷占乾连夜赴京,在雷占乾身上大发其财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姜望白了这胖子一眼。自己好好一个有为青年,被这厮说得像地痞恶霸也似,实在可恨。我姜望何曾欺负人了?那不都是被迫还击? “你少说两句话,就是助人为乐了。”他冷哼道。 两人互瞪一眼,各自转开视线,又几乎是同一时间,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了谢宝树身上。 此次战争,齐国大涨威风。 参与星月原之战的列位天骄,依照战争中的不同表现,都有不同程度的封赏。以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应属于他们的功劳,一分都少不了。归在他们身上的问题,都是能小就小。 这一场大战下来,最少也能任个九卒级别的副将。 当然,真要论起官阶来,都在姜大人的三品金瓜武士之下。 以未及神临之修为,任三品之官职,姜青羊现在还是齐国第一人。 谢宝树此时立在台上受赏,十分的意气风发。 星月原轰轰烈烈一场大战,直面生死、斩获荣誉之后,他已经想通了。 打不过姜望就打不过了吧。 好男儿志在千里,岂可困宥于小仇小怨! 温姑娘嫁人就嫁人吧。 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从高台上走下来,骄傲的目光扫视一圈,在看到重玄胜和姜望时,还非常有风度地点了一下头。 那意思很明确——我,谢宝树,大人有大量,宽恕你们了! 台下的重玄胜皱了皱眉:“谢小宝这是不是在挑衅咱们?” “有那个味道!”姜望道:“你看,他还居高临下地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对于接下来的目标,已经十分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 …… 师明珵的时间很珍贵,所以整个封赏仪式也从简从快。 事实上若非是“战胜景国”的政治意义,单纯以星月原这场战争的规模,是怎么也不至于让军神督战、让九卒统帅来主持战后封赏仪式的。 从封赏仪式的地点在点将台而非太庙就可以看出来,这一战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战争背后的博弈,才是齐景之间的关键。 很快封赏仪式就已经落幕。表现亮眼的李龙川,得了一个九卒正将的军职,没来得及怎么表现的重玄胜,是一个九卒副将的军职。至于以道元石装饰战争的晏抚,则是捞了一个户部的肥缺。 当然这个“肥”的概念只是相对于别人而言,在晏公子这里,不存在什么肥瘦,反正都是贴钱上任。 一场星月原之战打下来,若不考虑政治上的意义,整个齐国队伍里,诸位天骄,只有他晏抚是赔本的!而且赔的窟窿根本填不上。不过这个“窟窿”也只是相对而言,放在别人身上是窟窿,放在他身上大概就是个针眼,他也无所谓就是了。 重玄胜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会的他,已经和姜望琢磨着在什么地方堵谢小宝的路了——反正大家都住摇光坊,见面什么的很是方便。 雷占乾就在这个时候,径直走到了两人面前。 重玄胜和姜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除了找揍的那几次,雷占乾可是从来没有主动跟他们搭过腔。 雷占乾却只看向姜望,言简意赅地说道:“姜青羊。无弃……遗命于我,让我请你去一趟长生宫,说是有礼物送给你。” 姜望很是意外,但还是点头道:“有劳雷兄带路了。” 重玄胜在一旁什么都没有说。姜无弃已死,现在就算与长生宫走得再近,也不会被人猜忌。去一趟长生宫而已,缅怀也好,祭奠也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长生宫你是去过的,应该知道怎么走……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雷占乾说罢便转身。 姜望更意外了:“雷兄,你不去么?” 雷占乾没有回头,只恹恹地摆了摆手:“累了,回家睡觉。” 他雷占乾也不是真傻。 姜无弃有礼物留给姜望,长生宫里多的是人,为什么点名让他雷占乾来请? 摆明了是想借这个机会,化解他和姜望之间的矛盾。 姜青羊现在如日中天,放眼整个齐国年轻一辈的天骄,也就一个重玄遵能与之相较。 实在地说,姜无弃死后,他雷占乾碰不过了。 雷家只是二流世家,重玄、李、晏,哪家也比不过。 他雷占乾在姜望手上连败三次,输得一次比一次惨。七星谷一败,无敌演武场二败,大师之礼三败,打得他几乎失去信心。如今姜望已入外楼,且于星月原剑败陈算,要争的已经是神临之下无敌。没有了姜无弃撑腰,他雷占乾拿什么碰? 姜无弃让他请姜望,是希望替他赢得姜望的谅解。是以一个已死之人的残面,替他这个表哥抚平波折。 他太能够明白姜无弃的心意了。 可是这种“明白”,也太让他痛苦。 他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可是为什么作为表兄的他,却总是要姜无弃这个表弟来帮忙救场? 他早已经习惯了那个始终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从为人处世,到战斗修行,一次次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明明年纪小他一截,却从小就老气横秋。总是跟他说,这不好,那不好。指出他的问题,还总是照顾他作为表兄的颜面。 明明在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跟他说,表弟没有娘亲,他要好好照顾表弟。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雷占乾始终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哪怕现在那个裹在雪白狐裘里的少年已经永远离去,却还在那永恒不及的远方,投来关切的眼神,替他这个表哥化解干戈。 这个意思姜望也看出来了。 姜望的态度也很好。 可是他怎么接受呢? 难道他雷占乾,从来没有帮助到姜无弃,反而一直是他的负累吗? 他因为姜无弃的猝然离去而伤悲,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苦,而又因为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而身心疲惫。 他曾发誓要替表弟扫清一切障碍,为此他不惜在七星谷对所有人出手,冒险挑衅姜无邪。 可是他真的做到过什么吗? 他累了。 雷占乾的复杂情绪,姜望大概看得出一二,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向重玄胜:“要陪我去一趟长生宫吗?” “又没有请我。”重玄胜撇了撇嘴:“休想让我给你当车夫,还帮你在宫外守门!” 姜望很是遗憾:“那先告辞了,重玄兄。” “倒也不用这么正式告别,我和十四在你家等你。”重玄胜又嘻嘻笑道。 马车蹭不到,姜爵爷只能无奈步行。 一边走,一边琢磨道术,也算是别有乐趣,消磨了几分凄苦。 如今他身入外楼,早先得到的超品黄阶道术“龙虎”和“焰花焚城”,却是都可以试着学习了。 虽则黄阶道术普遍以神临境修为为门槛,但无论是传承自旧旸的“龙虎”,还是传承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姜望都有一些基础在。 且修焰花焚城,他有火行神通三昧真火。而“龙虎”号称“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他的不周风,正是八风之一。 只是毕竟属于超品层次,虽然在外楼境界之前就已经琢磨了很久,自星月原到齐国的这一路也都没有懈怠,但仍是未能掌握。 修行是漫长的过程,强大的道术非是朝夕可得,姜望倒是不急不躁。只是站在门径外,慢慢探索罢了。 点将台在临淄城西,距离长生宫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 走了一阵之后,姜望不得不戴上了斗篷,以避免叫人认出来围堵的事情再发生。如今他在临淄,通过一次又一次的事迹,名望早已推向高峰。说他是齐国第一天骄,也没几个人会反对。再想轻松闲逛,已是难能。 说起来他也很好奇,姜无弃给他留了什么礼物。 他自问跟姜无弃其实是没什么交情的。 两个人之间有限的交集,要么是跟姜无庸有关,要么是跟雷占乾有关,实在谈不上愉快。唯一一次私下相处,也就是那次验证内府第一的切磋了。 要说惺惺相惜,的确是有。要说私谊,还没有来得及建立。 当然姜无弃毕竟是姜无弃。哪怕这份礼物,只是为了弥合他和雷占乾之间矛盾的幌子,应该也有它的不凡之处才是。 或者说,不管它是什么。因为“姜无弃”这个名字,就自然叫人期待。 在整个齐皇宫的宫殿群中,长乐、华英、养心、长生四宫,也都是相当特殊的存在。立在宫殿群的外层,也都隐隐各成中心。 姜望来到长生宫的时候,宫门外的卫士倒是没有少,人虽走,茶凉得没有那样快。 听说天子下令永远保留长生宫,这里应是不会变了…… 迎在宫门外的,正是那位冯公公。 只是一段时间没见,这位有着一双暗色眼睛的老人,就更显老态了。而他身上那种让人隐隐觉得危险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 眉宇之间哀色难掩,礼节仍是一丝不苟:“姜爵爷。” 姜望谦逊地回了礼,才道:“雷兄跟我说,十一殿下留了礼物给我。” 冯顾往他身后看了几眼:“是雷公子送您来的么?” 姜望不以为意地道:“他有些疲惫,先回去休息了。” 冯顾大概也知道雷占乾的脾气,只轻叹一声,便道:“请往这边来。” 跟在冯顾身后往前走,这是第二次来长生宫了。 仍然是那么大气堂皇的一座宫殿,但姜望无论怎么寻觅,都再看不到初来时那种明朗的感觉。 与光线、布设都无关。 这座宫殿的精神气,的确随着那个病弱皇子离去了。 在长长的廊道上,冯顾的脚步悄无声息,姜望的步子却是干净笃定的。 他坦然来此,赴姜无弃遗命之约。 也算是全了当日那平分秋色的一战,送别这道划破长空的惊虹。 冯顾走在前面,忽然开口道:“殿下其实一直非常看好爵爷,常说有您这样的人才东来入齐,是大齐之幸。只是因为您跟三殿下走得近,他不欲使您为难,所以才未多做亲近。” 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我对十一殿下,也很是敬佩。” 冯顾不再说话。不像上次那样,恨不得走到哪里给姜望介绍到哪里,话里话外都是骄傲。 他很显老态了。也像这座宫殿一样,被抽走了某种支撑。 关于姜无弃,他明明有无数的话题可以延伸……可是说什么呢? 人已经不在了。 仍是把姜望引到上次那间偏殿前,冯顾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停在门口,侧身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殿下说,这殿中任何一样物件,爵爷只要看中了,都可以自取。此后不相见,也算是给爵爷留个念想。” 姜望记得,这里是姜无弃的书房。 长生宫主常待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一些贵重的物件。 这“任取”二字,价值也就难以衡量了。 此后……不相见。 姜无弃的死讯,在姜望这里其实一直是恍惚着的,有一种难言不真实感。虽然知道这种消息做不得假,但总觉得是不是会有什么变化。 那么光耀的人物,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直到听到冯公公这句话,他才真的意识到—— 姜无弃的确是离开了。 死亡并不因为他的耀眼,而给予什么宽容。 姜望走进殿中,首先注意到的,仍然是那一张书案。 书案的右上角,摞了一堆闲书。 姜无弃曾介绍,说是一些仁人志士、恶鬼豪侠的故事,他难得闲了下来,所以读一读。 现在想想,对他那种心怀天下的人物来说,闲居真是最大的痛苦。所以需要在那些所谓的闲书里面,寻找一些寄托。 若非生在帝王家,他说不定也会仗剑在腰,满天下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就像那天跃跃欲试,要与姜望证一夫之勇。 他也才十七岁。 书案的左上角,是一碗药汤。已经凉了很久,仍然能让人嗅到苦涩。 书案正中的地方,铺着一沓雪白宣纸。 此外毛笔搁在砚台上,墨水已经干涸了。 “殿下走得急,我没怎么收拾。”冯顾在身后解释道。 这间书房有整整两面墙都是书架,各种各样的书籍琳琅满目。 冯顾站到书案正对的那面墙之前,主动介绍道:“这里都是百家经典,基本各个学派的著作都有一些。留下来的,大多是殿下研究过,觉得有些讨论价值的。” 姜望只大略一扫,便生望洋兴叹之感。 冯顾又走到另一面墙之前,认真介绍道:“这里则是一些道法、秘术,还有殿下的修行笔记、殿下写的一些文章、一些诗词字画。” 这一面墙的书架,亦是堆得极满,足见姜无弃的积累。 冯顾抬手指向对面:“这里都是一些殿下喜爱的精巧物件,其间有些威能不俗的法器……爵爷看上什么,自取一件便是。” 靠着这一面墙的架子上,堆放的器物各异,多是姜望从未见识过的。上次来只是匆匆一瞥,这次细看了……仍是能见不能识。 整个书房,唯独书案后面的那堵墙是空白的。 书案之后,姜无弃常坐的那张大椅上,有一只白色的、有些磨损的靠枕,冯顾并没有介绍的意思。 姜望走到堆放姜无弃文章笔记的那面书架前,出声问道:“我可以翻阅吗?” “您尽可随意。”冯顾道。 没有去看那些珍贵的修行秘法,也没有去翻阅这位绝世天骄的修行笔记,姜望只是静静翻阅姜无弃所写的一些文章。 十一皇子对这个国家、对这个世界、对人生的思考,在这些文章里都有所体现。 读其文,如与其人交游。 看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篇篇地读过去。 冯顾也并未催促,只是默默在一旁陪着。 翻阅了一阵文章,姜望又去翻姜无弃的字画。 放在最上面的那卷字,明显写完不久,还未来得及封裱。 姜望将其展开,只见得一幅磅礴大气的字—— “天不弃我大齐,生我姜无弃!” 这幅字所展现出来的精气神,与十一皇子平日病弱的样子很不贴合。 但却更符合那个以身为饵、诛绝齐境平等国奸细的长生宫主形象。 “我就要这幅字吧。”姜望说。 “当然是可以的……”冯顾有些意外,这间书房里宝物无数,多的是秘术宝器,百家名篇,姜望却什么都不选,只选了姜无弃最后手书的那幅字。 虽是姜无弃所写,但并没有什么神通隐秘,实在不比其它物件珍贵。 他忍不住提醒道:“您不再想想么?” 姜望小心将这幅字卷起来,收进了储物匣里,认真地说道:“殿下说让我留个念想,这幅字最能让我想起他。” 冯顾有些动容,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只道:“爵爷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是殿下的遗命。” “多谢。”姜望左右看了看,这书房里处处都是姜无弃的痕迹,那么鲜活、明朗,大概这也是冯顾不愿意收拾的理由。 “希望殿下走的时候,得到了他想要的。”他最后这样说。 冯顾垂眸以对。 字也收了,姜望便准备离开。 但这时冯顾忽然又想起一事。 “对了。”他回身在书架上翻了翻,取了一本书,走过来。 “上次爵爷来过长生宫后,殿下就特意准备了这份礼物要送给你……后来没有来得及。” 姜望知道,自己后来很快就离开了齐国,一直被追杀…… “什么书?”他有些好奇地接过来。 只见这是一本装帧非常精美的书,书封上五个大字—— 《列国千娇传》。 姜望这才恍惚想起来,上次似乎、好像、隐约、的确是跟姜无弃聊过这本书来着。 书的左下角还有一个印章,书为:“天都典藏”。 近来读书颇多的姜爵爷,当然知道,“天都”是书业内享誉已久的招牌,“天都典藏”向来是经典的代名词。 不由得有些嘀咕。 怎么天都典藏也有错字? 他完全能够感受到,姜无弃作为长生宫主,只因为他随口一句闲扯,就寻来天都典藏版《列国千娇传》的心意。 但他真的只是随口闲扯一句而已,从小到大,压根也没看过什么闲书啊。 可此情此景,已经死去的故人的心意,他如何能够拒绝? 只能接下来,感慨道:“殿下费心了。” 冯顾恭恭敬敬地一礼:“爵爷请慢行,我年衰力弱,就不再送了。” “不必相送,您歇着……请节哀。” 姜望诚挚地行了礼,然后独自离开这里。 长生宫虽广阔,往来几次后,路他却已是记熟了。 一边走,一边随手打开姜无弃所赠的书,也想看看十一皇子费心收集、重玄风华醉心入迷的闲书,到底写得是什么…… 两页之后。 啪! 迅速合上。 脚步加快,面红耳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满城雪 元凤五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是姜无弃的丧礼之期。 此次丧礼规格空前。 由朝议大夫温延玉总辖礼部主祭。 天子谕令: 长生宫所属近侍侍卫九十人,宗人府所属官员护军六百人,丧服二十七日。 满朝文武,摘冠素服七日。 尊如天子,亦摘冠三日为祭。 长生宫正殿设仪驾,王公大臣齐集,行礼如仪。 殿外奠进筵席,席设十五。 临淄官员军民十三日内不作乐、不嫁娶。天下官员军民三日内不作乐、不嫁娶…… 此等丧礼规格,已经远远超过一位皇子所应享的丧礼规格。 一时之间,三百里临淄城,满城披霜。 包括临淄四大名馆在内,若干青楼、酒铺、赌坊,家家挂牌闭户。 天子似乎还嫌不够,命将包括斩雨军统帅阎途、三品青牌捕头厉有疚在内的二十三名平等国奸细,公开剐于法场,以慰十一皇子亡灵。 真人死时,天地将悲。以此祭奠长生宫主,实在是莫大礼格。 据说等着围观行刑的百姓堵了足足五里地,将法场堵得水泄不通。 …… …… “去看看吗?”摇光坊姜家,重玄胜道:“还有一点时间。” 穿着丧服的姜望从里间走出来,问道:“看什么?” 重玄胜眯了眯眼睛,不知不觉中,面前这小子还真是长开了。明明只是一身粗布麻衣,却叫他穿出了风度翩翩的感觉。而且这行走间的仪态,实在有仙气……仙术就这么好? 再看了看身上把自己绷得很是难受的丧服……这也太不合身了! 回头还得调几个裁缝来这里才行,嗯,轿子也得多备一架。这院里的盆花也不太行,得换一轮。 心里一瞬间想了许多,嘴上道:“厉有疚把你害得那样苦,不想看看他如何被千刀万剐么?据说这一次要剐足三千三百一十八刀,刀数未足,不许叫他断气。” 姜望摇了摇头:“既已是必死的结果,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你不恨他啊?”十四难得开了口,有些好奇地问道。 “恨,无缘无故坑害于我,怎么会不恨?”姜望很有些认真地道:“如果厉有疚未被揪出来,还能活着,以后我一定会杀了他,这是我对他的恨。但也就到这一步了,我只需要他死,并不需要欣赏他死的过程。” “那还是让朝廷来杀吧。”重玄胜道:“连九卒统帅都有他们的人,平等国的势力,比我想象得还要强大。你不宜站在前面。” 多次被平等国针对,对平等国的意见,姜望当然是有的,但是他并没有放什么狠话,反而轻轻转过了这个话题:“今日是十一皇子的丧礼,咱们还是赶紧去奉香吧。” 重玄胜:…… 姜望这才恍然大悟般:“哦我差点忘了!” 他整了整衣领,轻描淡写地道:“只有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入长生宫正殿奉香……咳,那我先走一步。” 说罢一撩衣摆,不给重玄胖反击的机会,潇洒去了。 重玄胜看起来倒是很平静,看着这厮的背影,只对十四道:“我刚才问错问题了。” 十四歪了歪头,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应该问他,想不想研究一下,金躯玉髓在凌迟下的表现。以及,想不想近距离观察当世真人肉身受刀的三千三百一十八次数据。另外,能斩破金躯玉髓、真人之躯的刽子手,其刀法也值得学习一下。” 十四略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重玄胜说得很有道理。姜望的确是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人。 “那你去不去看呢?”她问道。 “不去了。”重玄胜返身往自己住的院子里走:“死个真人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丧礼你也不去了?”十四追在身后问。 “能晚一点是一点吧……”重玄胜终于无法平静了:“我现在看到姓姜的就生气!” …… …… 满城皆霜雪,长乐宫也并不例外。 身穿丧服的大齐太子姜无华迎出宫门外:“母后今日怎么得暇前来?” 大齐皇后抓住他的手往宫里走,脚步虽快,依然不失凤仪:“今天是小十一的丧礼,为娘怕你伤心过度,就来看看你。等会与你同去长生宫。” 姜无华于是不再说话。 母子俩走进宫室,落下座来。 何皇后左右看了看:“宁儿呢?” 姜无华随口道:“起得晚,这会还在梳妆打扮呢。” 见皇后微微蹙眉。 他又轻声解释:“素净有素净的妆容,宁儿知晓分寸的。” 何皇后于是略过此事,轻轻摆了摆手。 近侍宫女纷纷退去,偌大宫室,一时只剩母子二人相邻而坐。 这是整个东域,最尊贵的一对母子了。 “十一这已是太子规格了,但太子还好好地在这儿呢!我真不知陛下在想什么!”皇后的语气已然十分不满。 姜无华倒是并无嫉色,只是轻声道:“十一命途多舛,父皇难免多些怜爱。他活着的时候,我就不与他争什么。如今已经走了,就更没什么好争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轻轻拨了拨姜无华额前的发丝:“他天天怜这个怜那个,什么时候能多怜你一些?你也是他亲生的骨血,是大齐太子。生得晚了,没有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刻,难道是你的错?有娘亲照拂,难道是你的错?你已经这么优秀,这么挑不出毛病了。他为什么对你这么苛刻?” 姜无华依旧表情和缓,不见半分怨愤:“承社稷之重,也要担社稷之责,对储君苛刻些也是应当。若等克继大统再犯错,伤的可是国本。千锤百炼,方得治国明君。” 皇后脸上的愤色与不满,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她那么雍容地坐在那里,有的只是高贵和宽宏:“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论你是真这么想还是假这么想,你永远要这么想。” 她的抱怨与不满,或许确有本心,但表现出来,则完全是对太子的考验。太子若是在她这个娘亲面前,都不会被引出任何怨怼的情绪,那才是真正的天心无漏。 “儿臣是真心实意如此想。”姜无华道。 世人皆知,前太子姜无量因私下怨怼之语,被天子囚进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废了六年。六年无事,一直试着复起,结果一朝断绝所有。 可“私下怨怼之语”,又是如何被御史知晓的呢?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本心是真是假不重要,她这个做娘的都判断不出来,也不需要判断。这很好,能始终表现出来这个样子,那就是真的仁厚东宫。 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就神临?” “再过一段时间吧,最佳的时机已经过去了。”姜无华沉稳地说道:“小十一刚走,我这个做兄长的,不早不晚,就选在这时神临,大家是应该替小十一难过呢,还是应该替我高兴?父皇也不免要问,太子想表现什么?太子想做什么?” “也好,你是个有计较的。”大齐皇后已经完全放下心来,起身道:“现在就去长生宫吧,迟了你父皇会不高兴。” “好。”姜无华温声应道:“我去叫一声宁儿。” …… …… 今日的长生宫披霜带雪,满目皆白。 莫名给姜望一种姜无弃就站在面前,正披着白狐裘的感觉。 眼前看到的所有人,全都身穿丧服,形容悲戚,但也不知有几个人真伤心! 朝议大夫温延玉带着礼部官员,已经接管了整个长生宫的外宫部分,布置好一应仪轨。 两名礼部员外郎守在长生宫宫门外,负责迎送。 甚至于温延玉本人也在一旁站着。 当然,哪怕能在这个时候来长生宫祭奠的,都非富即贵,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同温延玉寒暄。 他这次主持整个丧礼。 能让他以堂堂朝议大夫之尊,在宫门外相迎的,自然只有当今天子、皇后等寥寥几人。 姜望一现身,立即便有一名礼部员外郎迎前上来,口称姜大人。 令旁观者惊讶的是,在宫门外沉默许久的温延玉,竟然也主动对姜望点了点头,态度亲切:“来啦?” 姜望本来还想厚着脸皮先跟温延玉问候一声,无论对方会不会搭理他。 先时齐国去兀魇都山脉寻他的真人里,就有温延玉一个,虽是齐天子的命令,这人情他也得领。 没想到竟是温延玉先开口。 赶紧迎上去,执晚辈之礼:“早该去真人府上拜访的,不意诸事缠身,今日幸见于此,还望真人海涵。” “不妨事。”温延玉缓声道:“回头有空可以去我的兰心苑坐坐,也让老夫接触接触你们年轻人,了解一下年轻人的想法。” “一定。”这里并不是寒暄的场合,姜望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识趣地道:“您先忙着,晚辈就先进去了。” 温汀兰曾经邀请他去温延玉私下饮茶会友的兰心苑,他倒是还没有去过。温延玉这一次又亲口相邀,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但姜望心里非常清楚,虽然他今时今日也能算是有些分量了,可是在温延玉这等人物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温延玉这番示好,更多是看在晏抚的份上呢。 给晏抚的挚友面子,就是帮晏抚撑场面。 狗大户这位老丈人还真是不错! 拜别温延玉,径自往宫里走。 这一次走的路线与前两次不同,长生宫的后殿部分,并不在此次丧礼中开放。 一路都有宫卫指路,很快绕过一座照壁,便见得一处空旷的场地。 奠席就设在这里。 一共十五席,非贵人不得落座。 而姜望继续往前走。 此时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得姜望,难免有些心情复杂。 齐国如今最耀眼的这位天骄,已经在齐国官面上走到高处的金瓜武士,细究起来,赴齐竟还不满两年。 这两年经历了多少石破天惊,留下多少惊心动魄的事迹,如今已然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朝议大夫陈符曾说——“所谓绝世天骄,就是会让你心生沮丧的那种人。” 现在的姜望,又何尝不是带给很多人这种感觉呢? 十一皇子的丧礼,毕竟不是个适合寒暄的场合,所以也没有谁贸然上来打扰。 姜望静默前行。 从奠席这里走过,就是长生宫正殿。 姜无弃据说是死在齐帝面前,他的灵柩一度停放在东华阁,足见天子之哀……现在倒是已经移回了长生宫,就停在正殿内。 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跪坐在正殿外,对每一个踏进正殿祭奠的人躬身。 看到姜望的时候,还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姜爵爷前来祭奠,殿下若泉下有知,会开心的。” 姜望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皱纹横生的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了声:“您受累。” 然后起身往殿里走。 这里完全布置成了灵堂,灵柩便停在殿中。 雕纹肃穆的灵柩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形。 材质粗糙的丧服也掩盖不了她的高挑、健美,遮不去她的英姿飒爽。 华英宫主姜无忧,正低头看着灵柩里的人,表情无悲无喜,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望走上前去。 灵柩中躺着的那少年,穿着一身紫色的皇子蟒服,双眸微闭,面容苍白俊美。 这个时候的他,显然不会再畏惧寒冷…… 当然也不会再猛地咳嗽起来。 陪着站了一阵,姜无忧忽然说道:“我以前脾气很坏,在宫里欺负过很多人,不是揍这个,就是揍那个……唯独没有欺负过他。因为总感觉他像个瓷娃娃,我怕我一碰,他就碎了。” 姜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叹了一声。然后走近灵柩前方的供桌,认认真真地行过礼,给姜无弃上了三炷香。 这时他听到一个隐隐啜泣的声音,回过头一看,才发现在灵柩另一边跪着的,也是一个熟人——十四皇子姜无庸。 双目通红,神情悲痛,哭得很压制。 只是姜无忧气场太强,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位皇子。 不过双方没什么交情可言,姜望只是一扫而过,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无忧一眼,但也什么都没有说。 自顾在灵堂两边排列的椅子上,找了个最边缘的位置坐下来。 只有三品及以上大员,才能入长生宫正殿奉香。在这个层次里,他的确身在最边缘。 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三十来岁、面上傅粉、丧服也穿得不甚妥帖的男子,走进灵堂里来。 见得姜无忧,首先行了一礼:“何真见过三殿下!” 姜无忧仍旧看着灵柩里,并不理会。 他也不以为意。径自绕过灵柩,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根香,拜了三下,插进香炉,便转身寻位子坐。 目光扫过跪在灵柩另一边的十四皇子,轻轻掠过,看了一圈,便看到了坐在最边缘的姜望。 眼睛一亮,直接寻了过来,往姜望旁边一坐。 “这位想必就是青羊子吧?我是何真!认识一下?” 不知是不是真的很欣赏姜望,他的声音实在有些太大,也因而有些刺耳。 姜望想了想,正要不动声色地回绝对方,便听得一声冷斥。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站在灵柩旁的姜无忧略微转面,只给了一个霜冷的侧脸,英眸顿有寒光起,一瞬间竟似铁马金戈卷狂雷:“给孤滚出去!” 国舅爷何赋的独子,大齐皇后的侄儿,何真何大公子,愣了一愣。 下意识地抬起半边屁股来,想继续坐着又不敢,想走又觉得太丢面子。 他甚至觉得,也许自己听错了,华英宫主是让姜望滚才对,怎么着自己也算是“亲戚”。 但一迎上姜无忧的冷冽眼神,顿时什么纠结都没有了。 明明还是秋天,却像身在冰天雪地中。 明明身在灵堂,却如陷落杀戮战场。 他的身体僵硬,灵魂战栗。 顾不得再交什么朋友,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往灵堂外溃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共祭 说起来国舅府与姜望是有过一段“渊源”的。 聚宝商会有个名誉长老,名叫曹兴的,正是大齐国舅爷何赋的人。 说白了,就是代表何赋挂名在聚宝商会吃孝敬的。 许放在青石宫外剖心问罪,掀开了聚宝商会倒塌的序幕,直接断掉了何赋一条财路。 后来重玄胜拆解聚宝商会,姜望杀苏奢,彻底把这个曾经煊赫一时的商会组织送进了尘堆。 以此而论,姜望虽然与国舅府没有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但细究起来,矛盾也还是有的。 不过何真今天倒真是没有找姜望麻烦的打算,或者以前有过想法,但姜望跃升的速度,比他想法成行的速度要快得多。 以至于等他下定决心,那个所谓的对手,已经是大齐三品金瓜武士,爵封青羊子了! 各方面都比他高出不止一筹。 可以说除了身上这层皇亲关系,他没有任何一点是能在姜望面前称道的。 今天在长生宫遇见了,他是真想交个朋友来着。 再往前推不久,他还因为闹市纵车,被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抓了个现行,杀鸡儆猴过。大齐国舅府听起来光鲜煊赫,但因为太子和皇后都不怎么撑腰,压根也拿北衙没辙。那件事只能捏着鼻子受了,认罚认责。 但细说起来的话,姜望与郑商鸣两人是素有交情。而且传言之中,郑世有意离任北衙都尉,在星月原展现外楼风姿的姜青羊,很有希望顶上这个大权在握的职务。 他若跟姜望交上了朋友,郑商鸣以后还会再找他的麻烦吗? 北衙那还不是横着走? 更不用说姜望这个人已是公认的绝世之姿,未来不可限量。 他如果替太子招揽到此人,父亲还会骂他不学无术,皇后还会不拿正眼看他这个侄子吗? 他自知没什么分量可言,但太子可是国之储君,大齐未来的天子。姜青羊就算再倨傲,还能不给未来的齐天子面子? 交个朋友没有那么复杂。 他真的是很诚恳地交友,甚至于丧礼之后请姜望去哪里花耍都已经想好了。虽有长生宫主丧期不作乐的规矩,他何真却也是个有门路的。四大名馆去不成,别处也能桃源寻梦。 谁想到华英宫主说发火就发火? 他自问入殿以来,礼节到位,不曾怠慢了这位殿下,无端冲着他是怎么回事呢? 他奶奶的,这些姓姜的,一个个喜怒无常! 何真在心里愤愤骂着,试图以此冲淡那种溺水般的恐惧,一边灰溜溜地往殿外钻, “何真,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个雍容的声音适时响起。 何真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然后整个人被“抬”起来,以一种昂首挺胸的姿态,站在了那里。 他当然认出了自己的皇后姑姑,以及旁边的太子表哥、太子妃表嫂。 但他的心神还是混沌的。 直到长生宫那个老太监跪伏行礼:“拜见皇后殿下,拜见太子、太子妃。” 他才恍过神来,老老实实地行礼。 待他行礼如仪后,大齐皇后又问道:“怎么回事?” 此时殿中的姜望,早已站起身来,以示对皇后娘娘的尊重。下意识用余光瞥了姜无忧一眼,姜无忧仍然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力,以大齐皇后的修为,当然不至于没察觉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现在这个追问,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呃……”何真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事情,我已经为十四殿下奉过香,因家中有事,这会正要离开。” 他倒是没有蠢到家,没想着趁机在皇后姑姑面前告上一状。 一旁的姜无华温声说道:“那你回去的路上慢些。” 显然这位太子殿下是打算息事宁人的。 但何皇后却并不同意。 她看向站在灵柩旁的姜无忧,淡声问道:“无忧,是这样吗?” 自古天家难有亲情。 她贵为大齐皇后,向来是按住自己的兄长和侄儿,不让他们惹事生非。哪怕上次何真因闹市纵车被北衙抓去,她也不肯出面救人。 因为她深知,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她与何真的血缘关系都在那里。北衙顶多是照着规矩办事,绝不敢太过分。那些吃人的手段,落不到何真头上。 而她如果出面救下何真,枉纵其人触犯齐律,才真叫打开了恶魔之笼。只会释放出何真父子无休止的贪婪。她这里一分的怜惜,在外间可以被何赋膨胀为百倍的支持。 她向来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明白何家之所以能够取代殷家,除了姜无华之外,很大程度上恰是因为何家没有什么根底,能够叫天子放心。 她也一向克制何家势力的膨胀,明确姜无华本人才是唯一的根本。当年姜无量的母族殷家是如何煊赫,现在又如何呢? 可是…… 何赋作为她唯一的兄长,为了不给太子添麻烦,不敢求官,不敢求爵,甚至于赚一点外快,也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停手。 何真作为她兄长的独子,三十多岁了还碌碌无为,整日只能混迹勾栏。何真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这天底下没本事却占着肥缺的人多了去,他什么都不能沾染,不也是为了太子受着委屈吗? 何皇后嘴上不说,每次看着日渐老迈的兄长,怎么可能毫无怜惜? 何真要是犯了什么罪行也就罢了,今日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声音大了些,姜无忧就把他当猪狗一般驱赶,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也太不把她这个大齐皇后放在眼里! 她今日不肯轻飘飘揭过,一是要确立她作为大齐皇后的尊严,二是心中确有不满,三也是试探一下姜无忧的底气。 她倒想问一问,这个姜无忧想干什么。 已经被点了名字,姜无忧终是不能充耳不闻,转过身来,对何皇后规矩行礼道:“母后。” “礼就免了。”何皇后竖掌一拦,却并不肯跳过问题:“与母后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啊,无忧?” 声音虽然并不严厉,但整个灵堂内的气氛,已经骤然凝重起来。 “好了,母后。”姜无华出声打圆场:“今天是小十一……” “我问你了吗,太子?”何皇后头也不回,却是叫太子闭上了嘴。 何真此时的心情,既忐忑又兴奋。 多少年了? 做皇后的姑姑总算给他出了一次头! 还是在华英宫主面前! 这就是人生巅峰的开始吗? 放眼临淄城,往后谁还敢惹他何大爷? 但这种错杂着忐忑与兴奋的心情,很快被一盆冷水浇透。 姜无忧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他别滚了,就留在这里,等着碍父皇的眼吧。” 跪坐在殿外的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姜无华沉默,何真僵住。 就连一直跪在灵柩旁,小声啜泣着的姜无庸,这会竟也忘了流泪。 姜望眼角抽了抽。 三皇女说她只是以前脾气不好,这实在是太谦虚了…… “无忧,你真是长大了。” 何皇后冷冷说完这句话,回过头来,看向何真:“你还愣着干什么?” “啊?”何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皇后面上完全不见怒容,只淡声道:“华英宫主让你滚,你没听见吗?” 姜无华伸手抚了抚何真的背脊,以示安慰:“阿真,你先回去吧。” 何真垂下头来。 “草民……告退。”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正看到几个停在半路的大人物,分别是春死军统帅曹皆、囚电军统帅修远,以及朝议大夫陈符。 这些大人物明显是察觉到了灵堂里的事情,不欲沾染天家的麻烦,所以暂时止步于此。 何真愈发觉得难堪了。 他甚至觉得,奠席上此刻坐着的所有人,都在偷偷嘲笑他…… 谁会不觉得可笑呢? 但他能如何? 他只可以把头埋得更低。 …… …… 灵堂之内,姜望保持着沉默。 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来早了一些,此时的灵堂里,几乎都是皇族,独他一个外人,格外拘束别扭。 或许不该嘲讽重玄胖的,特意先来一步,也没讨着什么好…… 在这里看着他们皇室大眼瞪小眼,说什么也不好,不说什么也不好,实在有些难熬。 姜无华走进来的时候,倒是投来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他旁边的太子妃宋宁儿,是一个模样端淑的女子,素面朝天,举动之间很见气质。但性格应该并不死板。看向姜望这位大齐年轻一辈风云人物的眼神,很有些好奇。 姜望倒是对太子妃不好奇,只是觉得太子妃的素面,和姜无忧的素面,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来。 大齐皇后则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仪态雍容,凤眸含威。 随侍的宫女太监都留在殿外。 殿中无人说话,也没有别的声音。 这让皇后很轻的脚步声,显得很重。 姜无忧默默地让开了灵柩旁的位置,什么话也不说,径直走到了姜望旁边,但也没有马上坐下。只看了一眼何真坐过的那张椅子。 姜望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将这张椅子与旁边的椅子调换了位置。 姜无忧这才拂衣坐下了,但仍是不说话。 姜望坐着的位置,在灵堂最外围。从这里略微探头,就可以看到殿外跪坐的冯顾……他几乎是一日三衰,苍老得叫人不忍相看。 姜望既不好盯着冯顾看,也不便跟姜无忧说话,当然更不能盯着太子妃,只好把视线定在殿中的灵柩上。 无论是多么辉煌灿烂的人物,无论是多么华美精致的灵柩,在死亡这个永恒的意义之下,都是毫无波澜的。 皇后的手,搭在了灵柩边缘。 而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哀意:“小十一,你受苦了。你自小身体不好,好不容易长到这般年纪,却……母后没能照顾好你,实在于心有愧。” 太子妃宋宁儿搀扶着她,柔声劝慰道:“母后还请节哀。十一弟在天有灵,想来也不愿您伤心。” 太子独自走在灵柩的另一边,走到姜无庸身旁。 姜无庸想要起身避让,却被他伸手按住。 他直接在姜无庸旁边跪坐下来,一手搭住他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手:“无庸,你失慈兄,我失贤弟,咱们……” 声竟哽咽,难以继续。只是握着姜无庸的手,紧了又紧。 姜无庸也只唤了一声“兄长”,便潸然泪下。 地上其实并没有用于跪坐的蒲团或草席,所以他们是直接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而灵柩里躺着一个,永远听不到哭声、看不到眼泪的人。 曹皆、修远、陈符,三位齐国高层人物就在这时联袂而来。 他们也不多话,按规矩给皇后、太子见过礼,便在供台前奉香。 皇后让他们先坐,他们也便自寻了位置坐下。 姜无忧挨着姜望坐,已是打乱了次序,是故他们坐得也很随意。 陈符是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智慧的人,眼神深邃,鬓发微霜,奉香之后,便在太子身后选了个位置坐了。 兼具斯文与凌厉两种气质的修远,沉默着在姜望这一边寻了个椅子坐下。 在临淄的诸位军政高层,旁人可以不来,他却是不能不来的。毕竟正是此刻躺在灵柩里的姜无弃,帮他洗清了嫌疑。 曹皆则还是那副苦相,默不作声地坐在了陈符旁边。 这三个人里,姜望只熟悉一个曹皆。陈符倒还照过几次面,修远则是第一次见。 对于姜望致意的目光,三位大人物都表现得很和善。对于大齐皇后和华英宫主之间的暗涌,则都视如不见。 “生于冬日,死后满城雪。” 咏叹般的声音,响在殿外。 大齐九皇子姜无邪,便在这样的气氛中,踏进灵堂里来。 他看着殿中放置的灵柩,叹息道:“便有真人陪葬,神临悲血,又怎配得上你姜无弃呢?” 今日再见姜无邪,他身穿丧服,长发以木簪束起,那种略带邪异放荡的气质,却是一下子收敛了许多。 他缓步走到灵柩前,将一块水滴状的白玉,放进了灵柩里,就贴在姜无弃的足底。 然后才对灵柩旁的皇后行礼:“母后请节哀,万勿伤神过度。” “无邪……”皇后瞧着这个容貌异常出色的皇子,慈声道:“你拿了什么给无弃?” “安魂玉。”姜无邪轻声道:“虽知没什么用处……总归是个寄托。” 安魂玉乃是适宜于神魂修炼的重宝,姜无邪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却随手就作为姜无弃的陪葬,不可谓不情重。 至此,大齐皇室有资格争龙的皇嗣,都来到了此间。 共祭姜无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天子未开幸进之门 当今天子共有九女十七子,除了年纪最小的几个皇子皇女,其他都主动或被动地远离临淄。 就连这次姜无弃离世,也都遥祭即可,未被传召回京。 在过往的漫长时间里,长乐、华英、养心、长生这四位宫主,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在诸皇嗣中脱颖而出。 天子愿意给优秀的子女更多机会,但大齐的资源并不是无限的,不能在争龙局中无限浪费。在长乐宫之外,另外营建华英、养心、长生三宫,本就是已经完成了第一轮的选择,皇储只在这四位宫主里诞生。 其他皇子皇女都远离临淄,正是为了避免庸才消耗国家资源的可能。 无论人们怀着怎样的情感。 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姜无弃已经死去了,他遗留下来的巨大政治资产,应该何去何从,这是整个齐国都需要关注的问题。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这三位尤其无法松懈。 甚至于哪怕是看起来毫无希望的十四皇子姜无庸,在其他兄弟姐妹都远离都城的情况下,时而生病、时而修行出岔子、时而照顾生病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留在临淄,当然也不是只为了能及时在姜无弃灵前哭一嗓子。 实在地说,他姜无庸并不愚蠢,看得很清楚。 几位有资格争龙的哥哥姐姐里,姜无华的宽宏,是对无能弟弟的宽容怜悯,是类似于一个成年人对幼稚孩童的包容,根本不把他当做威胁。而姜无忧向来是看不惯他这副样子的,姜无邪或许只当他是个丑角。 只有姜无弃这位十一哥,真正会拿正眼看他。会关心他的衣食用度,会替他出头敲打姜望…… 因而此时他的伤心,并不全是浮夸。 但他也不可能不去想——姜无弃英年早逝,突兀地断了长生路,徒留一座空荡荡的长生宫。父皇的宠爱,会不会移转到年纪更小的他身上?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为此做足十二分的准备。 天子最爱姜无弃,所以他要哭得最伤心。 他与父皇,那是血脉相连,心连着连心啊。此情此景中应是一样的痛,也该由这相近的痛苦中,生出更多的亲近来。 无论是姜无华,又或是姜无忧、姜无邪,没人会缺少窥破这份心思的智慧,但他们的表现各不相同。 而像曹皆、陈符这样的帝国重臣,压根无须在这些皇子皇女间表态。先时立在殿外,等他们吵完了再进来,就是一种态度。 至于姜望…… 他坐得倒是规规矩矩,心神却已经沉入了道术的世界中。 权术、心术、势术…… 世间有万般术,他只求自身法。 龙虎这门道术,传承自旧旸,来历相当不凡。 所谓“虎”,指的是八风。 此术引八风,当然不是真正的召来八风神通。而是对八风神通的一种模仿应用。就跟当初枫林城道院里,王长祥的吹息龙卷一样。 姜望身怀不周风神通,且强化到了极高的层次,于龙虎之“虎”,是比较容易打开思路的。 而龙虎道术之“龙”,指的是脊柱,在现在的修行层次,也可以说是通天海。 道脉腾龙自跃出通天海后,便一去不复返,在五府海中徜徉许久,现在已经游进了藏星海中。 作为人身四海第一个开启的通天海,在腾龙境后就几乎是被“闲置”了。可能一直到四海贯通之前,都很难再发挥作用。 至少外楼境的姜望,是没有什么用到通天海的时候的。 四海贯通这件事,又是神临境的表现之一…… 所以现在真正在道术演进层面上卡住姜望的,其实是龙虎道术之“龙”。在外楼境的修为层次,他很难理解这门道术对通天海的利用,只能一点一点的细细琢磨。 相较而言,有左光殊所赠的《焰花焚城详解》,再加上先前修习焰花的经验,以及一直以来对火行道术的掌控,对于焰花焚城的修习,进度却是在龙虎之上的。 沉浸在修行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人们在姜无弃灵前有着怎样的表现,姜望并不怎么关心。终归怀念这种事情,只关乎自己的内心。 直到冯顾苍老的声音响起,他才骤然收回心神。 “老奴叩见天子!”其声颤颤,似有哽咽。 天子来了! 灵堂中人纷纷起身行礼,大齐皇后亦是微微欠身。 说起来,往日皇帝皇后无论去哪里,都是宣声开道,以示威仪。 今日来姜无弃灵前,却都是悄无声息,或许也是不想惊扰了亡灵。 姜望很快就知道冯顾哽咽的原因了。 天子今日不仅除冠,还身穿丧服! 他披着一身白色丧服走进殿中来,身后不远,是亦步亦趋的韩令。 齐天子只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往前走了几步,便停在灵柩之前。 此时此刻,姜望、姜无忧在天子的右手侧,右手侧再往前,是同样站在座椅前的囚电军统帅修远。 修远再往前,则是站在灵柩旁边的姜无邪、太子妃、大齐皇后。 隔着灵柩,皇后的对面是太子姜无华、十四皇子姜无庸,一者形容哀戚,一者泪痕未干。他们再往后,一排座椅之前,是站着的曹皆和陈符。 所有人都缄默着,等待天子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天子祭臣,父亲祭子。唯独灵柩,永无回应可能。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齐天子,但仍如初见那般,只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威严。 他修为越深,官职越高,见得越多,想得越远……就越是能够领略到齐天子那种莫测的强大。 翻手为云覆手雨,整个大齐帝国系于其身,动念之间,摇动整个现世。 今时今日身穿丧服的他,或者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但谁可以忽略他的帝君身份? 这灵堂内外,谁敢不悲,谁敢不痛,谁敢欢笑? 又真的都伤心吗? 无非天子悲,于是天下悲。 他站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需要洞穿多少迷雾,才能够看见人心? 齐天子静静看了灵柩一阵,然后终于移动了目光。 他自左而右,将整个灵堂扫了一遍,如巡山河。所有被他目光触及过的人,莫不忐忑。 “陛下。”皇后迎上前来,挽住他的手臂,柔声说道:“来给无弃奉炷香吧,他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齐天子没有说话,任皇后挽着往前走。 白色丧服之下,身如山岳。 说起来姜望至今未曾细看过天子的面容,此时此刻也只垂眸看到,天子的左手,搭在了姜无弃的灵柩上。 这是一只骨架分明、握紧天地的手,而此刻在灵柩边缘,轻轻地搭了几次,终于走过这灵柩,来到了供桌前。 皇后捻了三炷香,在金色的烛火上小心点燃,才递给天子。 天子将这三炷香奉上,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长生宫,渐而静止了。 仿佛这个世界,到了失声的时候。 所有的声音都偃旗息鼓,连私语的人都不再有。 天子为何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齐天子转过身来,他背对供桌,面对姜无弃的灵柩,也面对着灵堂里、乃至灵堂外的所有人。 “姜青羊。”他忽然开口道。 姜望心中一跳,立即往前一步:“臣在。” 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今日丧礼,礼有其时。外间奠席都未坐满,你便来了。来得这样早,是为了给朕看吗?汝欲为幸进之臣乎?” 这话很轻,但又很重。 像一座巍峨高山,压了下来! 皇后一听就明白。 对于今日灵堂中发生的事情,天子是有不满的。哪怕发生的只是暗涌! 这话是说姜青羊,又何尝不是说皇室这些人在姜无弃灵前的种种表现呢? 这个意思,皇后懂,太子懂,姜无邪懂,姜无忧也懂。 但无论天子是要敲打谁,对于被点名的姜望来说,这就是高山压顶,天塌地陷。这就是天子之威,加于一身。是四海之怒,覆于一人。 他不能不惶恐! 姜无忧在心中斟酌着措辞,正要开口,忽见得旁边白影一动。 身穿丧服的姜望再往前一步,一个转身,隔着姜无弃的灵柩,与天子正面相对。 “还请陛下收回此言!”他如是而言。 天子难测的眼神落下。 姜望承担着难以形容的重量,却站得笔直,毫无动摇。 在这灵堂之内,朗声道:“臣以为,哀悼之情,祭祀之心,存乎一念,没有早晚之分。天子英明神武,不曾开小人幸进之门,那又何来幸进之臣?臣寸官寸爵一俸一禄,皆为大齐浴血而得,天子焉能以幸进二字轻慢之?臣今日起得早,便来得早,如此而已。真不知祭十一皇子,还需度以时刻!” 他拱手拜倒:“陛下这番话,伤臣何极?臣担不起,也不肯担!请收回!” 满室缄然。 曹皆看着那昂然直立的天骄,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姜青羊何其刚烈,竟然敢面斥天子,叫天子收回言论! 他其实看得分明,天子之所以点名姜青羊,其实只是因为,今日若要敲山震虎,姜青羊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此时此刻,在长生宫主已经死去的现在,天子无论是点名敲打哪位皇子皇女,都很难不被视为某种信号,会直接影响到储位之争。 而像他和陈符这样的帝国重臣,却也不是天子可以轻侮的。尤其是修远,刚刚才摆脱嫌疑,结束了囚居状态,他相交多年的老友,此刻正在法场受凌迟之刑。 天子若是这么问上一句修远,他恐怕只能当场自杀。 是以天子这么问姜青羊,其实恰恰是对姜望的一种看重,有一种亲近的味道在里面。所谓简在帝心,莫过于此。 当然,姜望对这番话的回应也很重要。 他或是剖白自我,或是诚惶诚恐,天子都不会拿他怎么样。这会儿更像是大家观察这样一位年轻天骄的时刻。 但姜望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竟就这样面对面的顶撞回来了…… 天子会如何? 曹皆追随了当今天子这么多年,很懂天子,也很不懂天子。懂的部分在于,他清楚天子的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不懂的地方在于,很多时候他都无法确定,天子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就如此时此刻。 天子不是没有动雷霆之怒的可能。 找天子要解释,让天子收回金口玉言,严重点来说,甚至可以视作对天子威权的挑战! 天子可以错,臣子怎么能疑? 齐天子沉默,而姜望始终保持躬身的姿态,站得如铁塑一般。很显然,天子不收回言论,他不会直起身来。 这时,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声音响起。 “陛下,老奴有一言,伏乞圣闻!” 声音来自殿外。 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 天子的目光,越过灵柩,越过躬身的姜青羊,落在殿外那个垂垂老朽身上。 “讲。”天子道。 冯顾跪伏在地上,恳声说道:“殿下在时,便对青羊子欣赏有加,常说他东来入齐,是我大齐之福。曾经也特意把青羊子请到宫中,与他切磋……那一战后,殿下每每提及青羊子,都赞不绝口。听闻星月原之战的结果、青羊子的英姿,殿下情不自禁,抚掌而叹,说‘此君当扶摇矣’。就连……就连这一次,也有遗命赠礼,专呈于青羊子。老奴以为,殿下待青羊子之心甚诚,青羊子对殿下之惦念亦诚,所谓英雄相惜,实无别念。伏乞陛下明鉴。” 谁也没有想到,冯顾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这番话是完完全全地支持姜望,也是在实质上否定天子的“诛心之言”。 说句难听的,姜望这样一个世所公认的天骄,齐国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屡次立功受赏,尚有资格“持宠而骄”,顶撞天子。 冯顾这样一个长生宫的总管太监,他怎么敢? 就连姜望自己也没有想到,冯顾会这样帮他,他们的交集实在很少。 而始终沉默的姜无邪,忍不住又看了躺在灵柩里的姜无弃一眼。 这个十一弟,心胸实非常人能及。 冯顾这样一个几乎心死的老太监,若非姜无弃生前真的很欣赏姜望,又如何会在此时开口? 谁都知道,姜望其人在天涯台归来后,已经很明显地靠近了华英宫。 就算他姜无邪,虽然一直向姜望示好,却也有着自己的分寸把握,不会主动为其造势。毕竟,那已经是竞争对手的人了。 姜无弃真的是……身在争龙局,着眼的却始终是整个天下,而无宫室之分。 他从来不觉得,除了命途多舛导致的父皇偏爱外,他哪里不如这个十一弟。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心胸之上,的确要输上几分。 想来若是无弃和自己异位而处,当初绝不会把姜望推去华英宫。 看着永远不会再睁眼的姜无弃,想到这小子从前总爱给他“上课”的种种。 姜无邪在心里轻叹一口气。 或许自己,真该“养心”了。 …… …… …… (赤心巡天简体实体书已经正式上市预售了! 目前出的是第一卷“明月在天”,分为上下两册。 在当当和天猫当当店,搜书名即可,随书赠送海报一张,Q版人物明信片一套,前两千名预订的,还有亲笔签名。 作者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有详细物料信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莫极此哀 能在波云诡谲的政争中走到如今位置的,无一人愚蠢。 冯顾如今的态度,正是姜无弃生前意志的延伸。 其人对姜望的善意,又何止是在姜望之身?他善待姜望,不仅仅是因为姜望的才能,更是因为姜望在齐、仕于齐,他想让姜望这样的天骄,更贴近齐国一点。哪怕姜望会在事实上,成为华英宫的助力。 他心心念念的,是整个大齐帝国。 天骄云集之大齐,是他姜无弃的家国。 包括他慨然赴死,最后在天子面前,说的也是“军中不能有隐忧”,想的是齐国之大业。 此等格局、胸怀,怎能不让人动容? 齐天子定定看了冯顾一阵,仿佛在这个老太监身上,看到了那个渐行渐远且绝不再回头的人。 终于把目光挪回姜望身上,叹道:“姜卿,请你原谅一个父亲的伤心和猜疑。是朕失言了。” 姜望深深一躬,一言不发,便退回了原位。 姜无弃之死,对整个齐国争龙局的影响是巨大的。 放眼诸宫,本就是长生宫对太子的威胁最大。 这是一个除了先天重病外,几乎毫无缺点的皇子。 就连寒毒入命这种致命的缺憾,也被他的才能和格局掩盖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几乎让人意识不到。 明明是一个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堪称无解的问题,在姜无弃真正死去之前,很多人都觉得,他一定能够战胜。 他就是会给人这样的信心。 而在姜无弃死去的此刻,齐国这一场争龙的格局,顿时有了全新的变化。太子身为东宫,有重新确立地位的需求。 但太子作为仁厚东宫,理应友睦兄弟姐妹,今日又为弟弟伤心如此,何能再与人争锋相对? 皇后也有血脉亲情,不可能完全隔绝。但为什么往日能够坐视何真坐监受惩,今日却不能无视他受辱? 这正是原因。 她作为太子生母,可以替太子确立位置,而又不影响太子仁名。 为受辱的侄儿随口敲打一句姜无忧,说破了天去,也无非是人之常情。以母教女,何错之有? 而姜无忧若顶撞,就是不孝,不守礼。若是退让,便在东宫面前矮一头。 但姜无忧该行礼行礼,该让路让路,从头到尾虽不输半点气势,却始终针对的是何真,分寸拿捏得极好。 在姜无弃灵前,皇后也不能咄咄逼人,只能轻轻放过,让何真“滚”。 当着大齐皇后的面,何真在姜无弃的灵堂被驱逐,传出去又是谁跋扈呢? 姜无忧默默坐在了姜望旁边。以华英宫主之尊,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则是要让人看到,此间到底谁在做主,到底是谁声音最大。她的确出声让何真滚了,但何真之所以滚,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决定…… 而哭哭啼啼的姜无庸,岂会不知他的心思被哥哥姐姐们看得清楚?他只求天子的共情。 太子抱着他兄友弟恭,他也就潸然泪下,做好弟弟的本分。 姜无邪在一众兄弟姐妹里来得最晚,故以重礼显重情。 但礼于现在的姜无弃已是无用,过则铺张。 皇后问他送的什么,是顺手挖坑,姜无邪只以“寄托”二字轻轻跳过…… 天家之人向来活得累,这其间的暗涌并不难看清。 唯独这发生在姜无弃灵前! 天子因此生怒。 姜无弃最后是全了君臣之义,清清白白以儿子的身份在他面前死去。 他今日丧服前来,未尝不是最后的怀缅,却仍是要看着这些人争来争去。 他如何能不怒? 然而皇储之争愈演愈烈,一至如今……本就是在他的默许下发生。不争惊涛,无以现蛟龙。狂风不摧,无以显劲松。 他又如何能为此动怒? 此恨此情,实难言说。天子驭国,一言一行都需斟酌。他也只能以质问姜青羊的方式,质问自己这些儿女。 姜青羊的回应固然刚烈,然而这种有棱角的年轻人,也正是天子所需要的。 他并不以为忤逆,他的沉默更多是一种观察。 观察这灵堂里,每个人不同的心思。 治这万乘之国,须臾不可懈怠。 冯顾一番话语,虽是在为姜望解释,却更让他怀念姜无弃。 这个还在娘胎里就注定了命途的孩子,到底为这大齐天下,默默做了多少? 而天子猛然惊觉…… 他唯独不需要再观察姜无弃了。 就像姜无弃所说的那样—— “现在您可以相信儿臣啦。” 天子不可以不疑。 然而这“疑”之一字,有时候也如姜青羊所说……“伤臣何极?” 齐天子长叹一口气:“姜卿,朕收回刚才的话语,请你原谅一个父亲的伤心。” 灵堂之内,依然缄默。但人心骤起狂澜,谁也无法平息。 这位成就大齐霸业的天子,竟然自陈其错! 姜望真何人也? 天子之恨人,此刻法场上被凌迟的阎途正在描述,其人为大齐征战数十年,建功无数,名列兵事堂,一朝成囚,连个陛见天子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天子之爱人,有重于山岳,恰在眼前。 是以天子之尊,向姜望道歉。是以天下之重,伤姜无弃一人。 殿内无声,唯有齐天子的声音在响起。 “姜氏有名无弃者,朕之爱子。生于霜冬,剖于母腹。朕谓爱妃雷氏无弃我子,到头来天嫉之! 寒毒入命,生即绝途。然意不曾消,志不曾衰,与天争命一十七载。一步神临,剜尽我大齐腐肉。 朕爱之痛之,一生莫极此哀!” 齐天子就站在灵柩前,一低头就能看到姜无弃沉眠的脸。 他的视线扫过姜无华,顺便掠过姜无庸,在姜无忧的脸上移过,也扫过了姜无邪。 那一瞬间威如山海:“无弃之死,是朕之大不幸,是汝等之大幸!” 姜无华、姜无庸、姜无忧、姜无邪,全都跪倒在地,不能抬头! 太子妃亦随着姜无华跪下了。 大齐皇后垂眸不语。 细究年月,大齐皇帝经历了多少波澜壮阔,却说一生莫极此哀。 她这枕边之人,后宫之首,终究不能言。 齐天子低头看向姜无弃,看着这张俊美的、结着寒霜的脸。 沉默许久,伸手轻轻拨开他的嘴唇,自袖中取出一块白玉,放进了他嘴里。 “你的玉,父皇还归于你。” 口中含宝,丧葬之礼。 大齐天子亲手完成了这一步。 也宣告着姜无弃这个人,在法理意义上也真正死去。 当然他离开的时候是洁白的,如玉无暇。 这份清白,由天子证明。 冯顾额头贴在地上,泣不成声,老泪横流。 姜望先前在姜无弃的书房里说,希望姜无弃走的时候,得到了他想要的。 冯顾明白,姜无弃已经得到了…… 把姜无弃负罪的玉还归姜无弃,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让齐天子恢复了平静。 灵堂内众人所感受到的巨大压力,顷刻消散一空。 “回宫。”天子说着,不再看姜无弃,也不再看这灵堂一眼,兀自往外走。 韩令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天子从皇后先前站着的这一边走,右手边是灵柩,左手边是跪着的太子妃和姜无邪。 他走过。 走过站着的修远,跪着的姜无忧,站得笔直的姜望,终于也走过跪伏在地上的冯顾,离开了这座长生宫正殿布置成的灵堂。 就这么一去未回头。 按礼制来说,整个丧礼还未结束,人都没有来齐,最后的吊唁还需要温延玉来主持。 但天子已经走了。 姜无华、姜无庸、姜无忧、姜无邪,一时皆不能言。 姜望缄默不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齐天子的情感。 潜于深海之下,其实也有怒涛。 大齐皇后看了看这些皇子皇女,淡声道:“都起来吧,还跪着做什么?” 几位皇子皇女各自起身。 皇后似是累了,转过身来,自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了。面对着灵柩,左手轻轻抬起来,往外拂了拂:“该走的都走吧,本宫在这里陪无弃最后一程。” 她的手在空中拂动,叫人感受得到一种无力。 皇后虽是如此说,但几位皇子皇女当然都不可能现在走。 天子才问过,来这么早是想表现给谁看。若是天子前脚走,他们后脚就离开,才真叫撞到了刀尖上。 皇后的话音已经落下一阵。 曹皆起身道:“臣尚有军务未竟,先行告退。” 紧随其后,陈符、修远亦起身离去。 像他们这种名列兵事堂、政事堂的帝国重臣,除了叛国等大罪,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动摇地位了,并不需要太多的表演。 且身居此位,的确是诸事缠身。今日能来奉香,已是对姜无弃相当的尊重。 香已奉过,天子既然离开,他们也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 三位大人物都走了,姜望自然更不会留下。虽然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全程参与姜无弃的丧礼,并不是真为了在重玄胜面前炫耀,而是为了全姜无弃赠礼之谊,本心是惜英雄。 但今日天子那样一问,他此时再留在这里,就不免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再者说,他也不愿继续在这里感受皇室内部的压力。 故而与姜无忧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向皇后请辞离去。 将将踏出殿门前,冯顾起身道:“老奴代殿下送您。” 姜望下意识就准备谢绝,但心念一转,轻声道:“有劳公公。” 旁人倒也没有什么多想的,毕竟冯顾先前在天子面前出声,已经表现了姜无弃与姜望的交情。 送一送是情理之中。 大概唯有姜望自己知道,他和姜无弃接触其实很少,交情还远未到托付身后名的地步。 冯顾大概是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路上他一直在等冯顾开口。 但大概是因为此时的长生宫人多嘴杂,冯顾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走到那座照壁之前,他才忽然道:“爵爷,您相信十一殿下吗?”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想,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已经用他的一生来证明了。我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未能早些时候与爵爷结交,的确是殿下的遗憾。”冯顾忽然鞠躬道:“我代殿下谢谢您。” 姜望赶紧扶住他:“公公,您这是干什么?” 冯顾取出一只手绢,拭了拭眼角浊泪,然后说道:“殿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我这条老狗想要的,还没有实现。” 姜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意思? 但冯顾已经停下了脚步:“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愿爵爷此后青云直上,扶摇万里。” 人多眼杂之时,姜望不便细问,只好满腹疑惑地绕过照壁,先行离去。 想着等丧礼结束,再找机会来问问情况。 离开宫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温延玉一脸平静地吩咐着礼部吏员,操持整个丧礼方方面面,巨细无遗。 这些大人物别的不说,养气功夫真都是一等一。 以温延玉朝议大夫之尊,来操持十一皇子的丧礼,当然是一种规格的体现。 但齐天子提前离场,人心立刻就离散了一半。像曹皆、陈符他们这些够分量的,也是奉了香就走。 可以说这已经是注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而天子虽离场,他的工作却不能就此停下。如他这种级别的人物负责丧礼,必是要有始有终才行。 本就是大材小用,这么繁琐细致的工作还被轻轻略过,其间憋闷,不言自明。 但温延玉脸上完全看不到不满,甚至连一丁点不耐烦都没有。好像根本不觉得自己做这样一个工作,有多么浪费。 姜望这回主动上前,与其辞别,然后离开了长生宫。 今日本是在重玄胜面前炫耀着出了门,结果重玄胜人还没来,他就已经结束了吊唁离开。世间之事,还真是难言。 姜爵爷今次出门可不是步行,自有姜府管家谢平布置好行头,安排了车夫马车。 只是在他走到自己的马车跟前时,却又看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 斩雨军统帅修远。 此人就坐在一辆高大的马车里面,冲他招了招手:“进来。” 姜爵爷府上的马车,被九卒统帅的马车,衬得像个孩童的玩具,实在有些寒碜。 管家谢平和姜府新请的车夫,都老老实实站着,不敢说话。 其时面前长街冷清,身后宫门深深。 秋风甚寒。 整个繁华喧嚣的临淄城,以沉默为姜无弃祭奠。 “你们先回去吧。” 姜望吩咐了一声,便钻进了修远的马车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折长柳 姜望也不是谁的马车都会上,厉有疚的教训殷鉴未远。 但如囚电军统帅修远这样的人物,既然公开在长生宫外等他,就不会有什么难看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修远此时所乘的马车,并不是他那辆代表国朝之仪的宫廷御制之车。 应该是方便平时出行所用,但与姜府管家租来的那辆车仍没什么可比性。 空间之宽阔、坐垫之柔软、装饰之气派自不必说……车壁之上的花纹,竟然是自然生长的木纹!如花如树,如龙如虎,玄奇自生。 仅这木材本身,便价值连城。 姜望一步踏进车中,像是踩在了云端,轻飘飘的不着力。 马夫显然也是军伍出身,气质严肃,脊直如铁。手里只轻轻一抖,缰绳便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两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同时扬蹄。 蹄起蹄落是同一声。 马车轻盈而动,车厢里没有丝毫颠簸。 啪嗒! 车门关上。 车厢顶上适时亮起来一团暖光,非是任何器物晕照,而是阵纹所凝,清晰但不刺眼。 姜爵爷是见过世面的,从容在修远对面落座:“不知修帅邀姜某同车,所为何事?” 修远不答,只问道:“平时喝酒吗?” 在修远与姜望之间,挡板悄然落下,一方矮桌缓缓升起。矮桌上有一个银壶,四只倒扣的银质酒杯。 有两碟小菜,一种是豌豆状,但为红色,有淡淡的焦香。 一种是形如半月的果子,半透明的表皮下,隐约可见银沙状流心,总之姜望都不太认得出名堂来。 但他上马车,也不是为了见识九卒统帅的生活。 坐得端正笔直,实事求是地回道:“非宴不饮。” “听不少人说起过你,今日却是第一次见。”修远伸手将桌上的酒杯翻转过来,声音平淡:“陪我喝一杯。” 说话间已是翻过来三只酒杯,又伸手去拿酒壶。 姜望连忙也伸手:“让下官来吧。” 修远一手将酒壶把住,轻轻一让:“大好男儿,不必在意那些俗礼。” 姜望只好又坐定了。 修远慢条斯理地倒着酒,随口问道:“方才在殿中,见你隐约在拟八风,修的是龙虎?” “确实是。”姜望有些惊讶对方对自己的关注,又赶紧解释道:“我绝无不尊重十一皇子的意思,琢磨道术只是习惯使然。” 修远倒了三杯酒,用食指指背,将其中一只酒杯推到姜望面前。轻声说道:“早就听说你姜青羊不骄不馁,用勤用苦,异于常人。今日一见,确实了不起。” 姜望谦声道:“下官不过是笨鸟先飞,以勤补拙。” 修远摇摇头:“这世上,有那么几分小聪明的人,很多很多。怀大智慧的,能有几个?你若是笨鸟,世上会飞的人也不多。” 姜望道:“我的小聪明,就是多努力,多用心。万般收获,皆自耕耘中来。” “这就是大智慧。”修远道:“天下书院,首推四大。龙门书院讲一个才情天纵,青崖书院求一个任性自然,浩然书院修一个一身正气,都是世间顶级的学问。但书院第一,却是勤苦。勤苦书院别无其它,唯刻苦求学之风甚隆,于是冠绝天下。” 姜望认真点头:“下官受教了。” 这个谦虚得有点过分的姜望,和那个不肯受侮、刚烈到敢当面质问天子的姜望,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修远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有教你……罢,既然你说到受教……” 他的眼神略微一定。 姜望立即便感觉到一道温和的信息流如蒙蒙细雨,洒落神魂——赫然是道术“龙虎”的修行心得,以及基于外楼层面修行此术的一些思路。 “早年间恰好学过。”修远随口道:“现在用不上了,总算还没忘干净……便交予你吧。” 道术世界浩瀚如海,又日新月异,更迭极快。 哪怕是术法大家易星辰,也不可能说什么道术都能恰好撞上。 他修远更不能例外。 所以龙虎这门道术,当然是他刚刚在宫门外等待的时候临时调来。迅速研究了一下,便传给了姜望。 一位当世真人的道术理解,几乎瞬间就洞开了姜望苦思多日不可破的关隘,令他豁然贯通。 姜望又惊又喜:“修帅如此重礼,真不知何以为谢。” “话不用多说。”修远抬了抬下巴,很是洒脱:“敬酒即可。” 姜望干脆地举杯:“我先干为敬。” 一口饮下杯中酒,那温凉的酒液落入腹中,忽又化作一道火线,燎烧一路,直冲喉口。在那临界点,如火星蓬开,“炸”了满身,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 神魂异常活泼,道元也灵动非常。 这酒……竟能助益修行,堪称绝品! 敬酒本身,亦是一桩好处落怀。一再受益,令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修远已经提杯慢饮:“抓紧时间消化,别误了酒效。” 姜望于是闭目搬运道元。在缓缓流动的酒力下,通天海愈发明澈,五府海中,天地孤岛更加稳固。藏星海中,道脉腾龙夭矫潜游…… 不知过了多久,当姜望睁开眼睛,只觉身魂皆泰,万般顺遂。此酒真是奇珍,一杯酒,能抵一月之功! 修远又为他倒了一杯酒:“此酒多饮无效,但在失去效果之后,它的味道才能显现出来。你再品品看。” 此等能够助益修行的绝品之酒,价值难以估量。 大概也只有修远这样的当世真人,才能够在已经完全不能感受其非凡作用的情况下,奢侈地品尝其味道。 至少姜望自己小抿一口,虽然唇齿留香,却是还在琢磨那种助益修行的快感,试图捕捉它的效力,继而心疼它的巨大价值……完全感受不到太多滋味。 他停下酒杯,长叹一口气:“姜望实在受宠若惊。” “这是你应得的。”修远轻轻咂摸着酒的滋味,语气随意地说道:“年纪越大,越不想欠什么。尤其人情这种东西……很难还的。” 当初在大师之礼上,姜望那一番“蝼蚁当无憾”之论,止住天子之怒,赢得了多少人情。 如最终勾选崔杼之名的朝议大夫易星辰,就已多次释放出善意。 而修远恰是其中最需要承情的那一个。 只不过之前一直囚居在家,没时间也没机会与姜望接触。今日在长生宫一见,立刻就等在宫外“还债”了。 修远这话一说,姜望立刻就放松下来。 又抿了一口杯中酒,这会竟能享受出一些美好来……终归他姜某人,也是个怕欠人情的。 酒液入喉,回肠百转后,姜望问道:“不知此酒何名?” “这酒是我自己酿的……只剩最后一壶啦。”修远摇了摇酒壶,听了听那玉液琼浆的声响,淡声道:“名为‘折长柳’。” 折长柳,盼君长留。 这当中必有故事。姜望虽不知其中曲折,却也尝出了酒中的一些复杂,不由得赞道:“好名字。” 马车在这时候缓缓停下,杯中酒竟然无波。修远这车夫驭车的功夫,真可谓是出神入化,远不是谢平不知从哪里招来的车夫可比。 姜望轻轻眨眼,斩去自己这些自取其辱的念头。跟九卒统帅比,也真是想不开…… 修远把着酒壶,帮姜望把酒杯蓄满,又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姜望当然知道这是哪里。 纵使未开声闻仙态,对于声音的敏锐,也早已让他捕捉到周边的环境。 那鼎沸的人声,人群沸腾的情绪,紧张、刺激、惊吓、欢呼……还有声声惨嚎。 毫无疑问是一座法场。 正在同时凌迟许多犯人的法场。 其中有一位当世真人,名为阎途。 修远的马车,就停在法场不远处。虽是人潮汹涌,毕竟也叫囚电军的招牌挤出了一处位置。 但车门并未打开,也未开窗。 修远的车虽然行驶到这里,但他好像并不打算观看行刑的过程。 当然……作为一名当世真人,如果他想看的话,很难有什么事物能够阻隔他的视线。 紧闭的门与窗,不过是他闭上的眼帘。 “这里是处决平等国奸细的地方。”姜望斟酌着措辞道。 话里不无提醒修远之意。 修远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或者说,不知有没有听。 他只呷了一口酒,细细喝下,似醉非醉中,然后道:“听说你喜欢读书?” 姜望很想问一句,听谁说的? 他毕竟缺乏在一位当世真人面前吹牛的脸皮,有些不自在地道:“越来越觉得自己积累太过不足,近来的确在找时间读书……不过读得不多。” “读过《异兽志》吗?”修远问道。 “不曾……”姜望道。 这书名他都是第一次听到! “……一本记录各类异兽的书,信息比较全面。”修远道:“虽然上面记载的很多异兽都已经绝迹了,但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一段历史,有助于加深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你神临当无碍,但若想成就真人,必须更了解这个世界。有机会的话……还是应该读一下。” 面对着这位大齐年轻一辈第一天骄,他毕竟没好说出口,这只是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之一。 “明白!”姜望干脆地点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积累不足是先天条件的问题,并不是他的错,倒也没什么可羞愧的。他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用更多的努力来弥补便是。 “有一种名叫负雨的鸟……”修远摩挲着酒杯,叹息道:“我一直很想见一见,但竟从来都没有寻到过。我想它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这种鸟神通很强?有什么特殊的杀法吗?”姜望好奇地问道。 “……”修远顿生对牛弹琴之感,只道:“别光喝酒,吃点菜吧。” 姜望顺从地捻了一颗那裹着银沙流心的半月状果子,放进嘴里。 本来还想问,那劳什子负雨鸟身上有什么珍材,但一口咬下来,满嘴流香,顿时已忘了。 “咦,味道不错。”姜爵爷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自然一些,不那么大惊小怪:“修帅,这种果子哪里能买到?” 心里盘算着,按自己现在的俸禄,怎么着也能给安安买个几斤尝尝。 今年安安的生日他又错过了,总得多寻摸点好吃的弥补,再贵也值得。 “它啊,叫‘月笼沙’。”修远随口道:“万妖之门后的产出,狐族最爱吃它,视为圣果。现世是没有的,也种不活。” “呃……噢。” “喜欢就多吃点。”修远拿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道:“确实味道很好。我每次去万妖之门后,都会特意去寻一些。” 话虽如此说,他只是又饮了一口酒。 “很罕见的味道。”姜望若无其事地抓了一把,往自己嘴里放了一颗。 在人家的车里学完功法、喝完美酒、吃完果子还打个包的事情,他这绝世天骄自然干不出来,但是抓一把果子在手里,一时半会没吃完总可以吧? 边走边吃也不应该有问题。 那么剩了一些不小心带回家,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既然最后都剩下了,那么留给妹妹以后吃,也不该被说闲话,不是么? 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姜青羊屹立不倒。 但是修远不说话了。 修远一沉默,姜望顿时就感受到了尴尬。 手上抓着一把月笼沙,吃又舍不得,不吃好像又很奇怪。想想还是咬牙吃了吧,又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真是思前想后,怎么都煎熬…… “下雨了。”修远忽然说。 姜望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何时……法场上的惨叫声已经是停止了。 马车又开始行驶,沉默着驶离这里。 修远抬头看了看,马车车厢顶部,自动滑开一个天窗。 只见得天空有红色的细雨,飘飘洒洒,向人间坠落。 真人离世,天地泣血……以为同悲。 马车行驶在东域最繁华的临淄城中,修远无言,姜望亦无声。远远的,不知从何处,传来飘渺的歌声。 那歌声唱道—— “今宵又,折长柳。月娥抛落杯中酒……” “轻笺旧,欢情透。泪痕犹比青花瘦……”(1) 姜望想,自己或许是听错了。 这几日,城中是不许作乐的。 …… …… …… ps: 1,“今宵又,折长柳……”——情何以甚《钗头凤·折长柳》 2,本来应该已经攒好存稿,开始加更还债的。但是这几天事情实在太多,什么也没能剩下。 3,《赤心巡天》实体书销量不错,当当新书青春文学热销第一,总榜第六,感谢大家的支持。我这几天每天都抽时间签名,一天手签五百本,争取让出版方月中之前就能把签名版全部发出去。 等我忙完,就还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可怜孤似钗头凤 吱呀! 窗子被随手关上。 那哀婉的歌声于是停在房间里,不再飞远。 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回过身来,手腕上银铃轻晃,笑颜如花:“这几日城中禁乐,声音叫人听见了麻烦。” 她瞧了一眼屏风后怀抱琵琶的歌女,嗔道:“谁许你这时候唱曲儿的?要死呀!” 歌女止了弦,一声不吭。 靠窗不远处,坐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两分哀色晕眸,一抹娇颜凋花,不言不语,已是我见犹怜。 闻声道:“铃儿姑娘莫怪,是我心绪不定,才叫的唱曲儿。” 香铃儿瞧向她,顿时满眼欢喜:“我怎么会怪你呢,秀章妹妹。你生得这般好模样,做什么都是对的。” 相较于她的热情,柳秀章显然冷淡得多,只道:“这地方我原也不该来。” 香铃儿身形一转,便在她边上坐了,歪头瞧着她的精致脸蛋:“你说的‘这地方’,是指临淄,还是三分香气楼?” “都不该来。”柳秀章说。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香铃儿摇头又摇头:“若说临淄,你凭什么不该来?这三百里临淄城,难道姓晏?若生仇,若有怨,也非是缘由。咱们生于此世,该叫人避我,而非我避人。” 柳秀章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若说青楼嘛……男人逛得,女人逛不得?天底下卖屁股的却也不少,你可知在雪国,就有专门的男楼?”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可惜大多是形销骨立,品质不佳。” “既未生仇,也未怀怨。只是旧景在目,何必自伤?”柳秀章道:“至于你说青楼……自古以来,青楼有逛的有不逛的,有买卖皮肉的,也有不沾染的。倒也无拘男女,只我是后者罢了。铃儿姑娘,你说得也许都很对,但我们不同。” 香铃儿“噢”了一声:“懂了。” “你想说你和我们不同路。”她双手交叠,压在扶手上,下巴则搭在自己的小臂上,眨巴眨巴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柳秀章道:“但是现在只有我们能帮你,怎么办呢,小美人?” 她娇俏可爱又灵动,尤其是那噙在嘴角的、十分合适的微笑,很难叫人生出恶感。 而柳秀章是那种典型的瘦美人,身材纤柔合度,细腰似盈盈可握。 但她坐在椅子上,又绝不显单薄。 如她这般气质柔弱的女子,似乎就该是深闺独坐、对镜垂泪的。 然而她现在坐在这临淄城的三分香气楼里,与名列天香的香铃儿四目相对,目光中不见一丝怯弱。 “你们不是帮我。”她轻声说道:“是投资我。也不是只有你们能投资我,只是我刚好在跟你们谈。这只是一笔生意,非常纯粹,也非常简单。若非你们觉得有利可图,又怎么会请我来这里?” 香铃儿慢慢地坐了回去,收起了那种戏谑的表情,微笑道:“可惜你们柳家好像不是什么好的投资对象,据我所知,投资扶风柳氏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血本无归。” “相同的是……”柳秀章道:“在齐国这个地方,你们三分香气楼也不是什么有分量的投资者。能够让你们选择的目标,并不多。” “你说服我了。”香铃儿伸出食指,在她滑如凝脂的下巴上轻轻一勾。 大概是想表现出一种霸道的气势。 但柳秀章只是蹙眉看着她。 香铃儿好不尴尬地收回手指,干笑道:“轻浮了。” “我现在很缺时间,柳家很缺时间……我相信你们也是。”柳秀章淡声说道:“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她站起身:“那么今天先聊到这里。” 香铃儿用手指卷着一缕头发:“我们还什么都没有聊呢!” “你们想要在东域留下狡兔一窟,甚至是真正迁移总部过来……齐国至少是不能摇头。我们已经有明确的合作意向了,不是吗?”柳秀章反问道。 香铃儿甜甜一笑:“可惜我家昧月妹妹不在……我想你们会很聊得来的。” 柳秀章只道:“会有机会见到的。” 然后便径自转身,往外行去。 门开了又关,人来了又往。 无论何人,何时,何事,往往是重复了又重复。 一直到柳秀章的脚步声已经很远,那坐在屏风后的歌女,才出声解释道:“的确柳姑娘说想听这曲钗头凤,我才弹的。不是有意挑战临淄现在的禁令。” “无妨。”香铃儿摆摆手,腕上铃儿叮当,嘻嘻笑道:“她想试试我三分香气楼的实力罢了。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摆不平,那就没有什么合作的必要了。” 她施施然坐定了,将脑袋往后一仰,枕在椅背上:“可怜孤似钗头凤哟~” 轻轻闭上眼睛,喃声道:“再来一曲。我要听……十八摸。” 屏风后的人影顿了一下,终是没有怒摔琵琶的勇气。 于是弦声动,屏影摇。 外间哀,此间乐。 …… …… 姜无弃的丧礼一共办了三天。 这三天对姜望来说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无非是闭门修行。 对现在的重玄胜来说……区别也不大。 这胖子完全没有回霞山别府的意思,就住定了姜望的宅子。每日起早去博望侯府给老侯爷问个好,培养培养感情。陪着喝个早茶,就溜达回来,关起门与十四练拳练刀……什么都练。 美其名曰:“以姜望为镜,可以治懒病。” 重玄褚良有一次路过,被重玄胜拉着指点修行。在随手碾压重玄胜的过程中,闲问一句胖侄儿怎么不住侯府,重玄胜就是这么回答的。 姜望很想说:“那你倒是跟我一起练练啊!” 当然他嫌弃重玄胜归嫌弃,蹭重玄褚良的指点也蹭得很带劲。 万般俗事如浮埃,必以修行第一。 相对于战斗技巧,姜望现在的重心更在道术研究之上,主要是“龙虎”。 八风自八方来。 凡八风者,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 这八风之中,景风神通姜望已是直面过,模仿明庶风的吹息龙卷也早见过。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是他掌控极深的神通。 以不周风为根本,佐以让重玄胜帮忙搜集的各类八风道术,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成了拟化八风的工作。 “引八风为虎”的这一步,完全手到擒来。 唯独卡在龙虎之“龙”,不懂得如何利用通天海。这个关键的问题,在修远亲自指点之后,也已经迎刃而解。 在神临境之后,四海贯通,蕴神殿直接统御四楼五府,也镇压人身四海。 姜望现在未至神临,未能完成对人身四海的统御。但在修远的指点下,也可以凭借强横的神魂之力,提前构筑对通天海的影响力。 终于在这一天,初步完成了这门传自旧旸的道术。 交情深厚如此,姜望不能不第一时间去跟挚友分享好消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试试招。 跑到重玄胜院中的时候,这胖子正在喝粥。 一双胖手,一只白色小玉碗,喝得唏哩呼噜。 这边喝完一碗,那边十四就递上一碗。粥面明润,的确是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不得不说,重玄胜住进姜府来,很受姜府下人欢迎。 往时谢管家倒也很想向别家三品大员的生活档次看齐,奈何自家姜大人实在有些抠搜,用于家用的钱财,实在难以达成目标。 重玄胜做好常住准备之后,姜府上下的生活水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升。 谢管家毕竟不知姜爵爷的苦,姜爵爷还真不是抠搜,只是寅吃卯粮惯了,本也拿不出什么钱来。 他其实也很为姜府的生活条件操心,早就琢磨着什么时候请晏贤兄来小住一阵。在自己家里招待一下好友,以示诚恳。晏贤兄若是对居住环境有什么不满意,想要调整一下,他也会忍痛同意,给挚友足够自由。 可惜这份苦心,谢平不知…… “吃什么呢?”姜望明知故问。 重玄胜头也不抬:“自己去盛。” 姜望一声不屑的冷哼已经要出口,但动了动鼻子之后,又压了下去。 先喝了粥,再聊道术也不迟。 他潇洒走到那只据说是高价从鼎楼买来的虎纹砂锅前,一边盛粥,一边随口道:“说起煮粥,其实我也略有心得。曾经跟太子殿下探讨……” “对了。”重玄胜忽然打断道:“有个消息说与你知。我那位堂兄,已经占据了十月的海勋榜副榜榜首。” 说起来这钓海楼也是可怜。 黄河之会前,计昭南特地去了一躺迷界练枪。顺手创造了海勋榜正榜第一的新记录,明摆着是为了压钓海楼一头,也确实压住了…… 那记录等到次月才被陈治涛打破。 这次重玄遵出海,又是轻松霸占了副榜榜首。 镇海盟用以凝聚近海群岛人心的海勋榜,竟成了齐国天骄扬名的道具。非得要齐国天骄离开了,不玩了,钓海楼的年轻天才才能够榜上争名。 抗击海族的人心是凝聚了,可这人心以谁为首,却很值得玩味。 这对新成立的镇海盟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 厨艺终是小道,重玄胜既然聊起海外的事情,姜爵爷也就坐了下来,随口道:“以重玄遵的实力,拿不到榜首才奇怪……怎么,他要回临淄了?” 重玄胜轻轻摇头:“他放弃星月原战场,特意出一次海,怎么可能只为如此?拿到副榜榜首,也不过与你当时的战绩持平。虽然他的海勋比你高很多,但你创造这个成绩的时候,不过是内府层次。” “那他还能干什么?横压钓海楼外楼修士?也没什么意义啊,观河台上他已经证明自己在天下最强外楼之列了……海族?”姜望停下手里的玉勺:“他不会是想挑战海族王爵吧?” “谁知道呢?”重玄胜道:“我只知道,以他的骄傲,特意出一次海,声势若不能盖过你当时,他肯定不愿意回来。” 姜望淡声道:“他的天才摆在那里,怎么骄傲都不为过。” 重玄胜笑了笑:“以前你是内府,他是外楼,各不相干。如今你也立起星楼来,现在都在争你俩到底谁才是齐国第一天骄……吵得那是沸沸扬扬!你不贬低他罢了,竟还夸他?” “我没有夸他。”姜望平静地道:“我只是陈述事实。” 重玄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就烦你这个老夫子的样子,在我面前骂他几句,安慰安慰我不行么?” 姜望慢条斯理地道:“安慰本质上是一种骗人的东西。你太聪明了,很难被骗到、” “哪本书上的?”重玄胜问。 姜望顿时一僵。 他下意识引用的这句话,来自于姜无弃送他的书。 齐武帝勾搭明国太后的时候就说过这句台词! “呃,最近看的书多,忘了。”他低头喝粥。 重玄胜倒也没在意,一边享受十四的添粥服务,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十一殿下送了你什么?一直也没见你说。” 姜望呼噜呼噜喝了半碗粥,才闷声道:“一幅字。” 重玄胜瞥了他一眼:“就一幅字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了?”姜望抬起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有啊?” 重玄胜狐疑地看了看他,但想一想姜无弃那样的人物,或许也有什么不便公开的秘密,追问的确不太妥当。便转道:“呵,倒是不知你们交情有这么好。” 正闲话间,管家走到了院门口:“老爷,巡检府郑商鸣郑公子来访,同行的还有巡检副使林有邪林大人。” 姜望推了粥碗起身:“说了为什么事吗?” 管家摇头:“没有。” 姜望一边往外迎一边吩咐道:“以后郑公子过来,不需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想了想,又补充道:“林副使的话,还是要需要通传的,最好问清楚来意再通传。” 走出院门口,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郑商鸣和林有邪。 尤其是林有邪,那眼神幽幽的,很深邃,很遥远…… “哈哈。”郑商鸣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干笑道:“姜兄这宅子真不错!” “郑兄过奖了……”姜望也很客套:“林大人,来,这边请!快,叫人上茶,拿我的好茶来,这都是贵客。” 谢管家很熟练地又往重玄胜院里走……姜老爷哪有好茶? “不必了。”林有邪面无表情地截断话头,公事公办地道:“我们这次登门拜访,是有件案子,要请姜捕头帮忙一起办。” 姜望顿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什么案子?” “冯顾死了。” 林有邪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四个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常怀怖惧 骤听得冯顾的死讯,饶是姜望已算得饱经风浪,一时也震撼难言。 就连院中本来还在漫不经心喝粥的重玄胜,都抬眼看了过来。 冯顾可是长生宫总管太监,怎么说死就死了? 抛开其修为不说,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死得这样轻易。尤其是,还死在长生宫主丧礼刚刚结束的这样一个敏感时间…… 那当世真人的血雨,可还在法场上落下未久! 在院门口愣了一愣,姜望才问道:“怎么死的?” 郑商鸣道:“三尺白绫绕颈,吊死在灵堂。” “总不会是自杀吧?”姜望道。 “说不清。”郑商鸣谨慎地道:“需要仔细调查之后,才能得出结果。” “死亡时间在子时,刚好是长生宫主丧礼完全结束的时候,长生宫里宾客散尽。”林有邪在一旁补充案情:“冯顾的尸体被吊在灵堂中,除了脖颈勒痕之外,暂时没有发现任何伤痕。身体里没有找到异种道元入侵的痕迹,神魂也很接近自然消散的表现。初步看起来,很符合悬梁自尽的表象。” 姜望沉默了半晌,才道:“这也太荒谬了。” 一个能够让他感受到威胁的强者,竟会被三尺白绫勒死,这本身就是一件颠覆了逻辑的事情。 “为什么找姜望呢?”重玄胜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问题直指核心:“北衙名捕如云,总不至于缺人手。而姜望现在正是修行的紧要关头……身为大齐第一天骄,修行才是要务。” 姜望亦是投去询问的眼神。 经历过波澜叠起的黄以行案后,他现在对于点名办案这种事情,很有些警觉。 虽不至于说“十年怕井绳”,也少不了三五个月的心有余悸。 林有邪看了重玄胜一眼,淡声道:“重玄公子,事关案情,您不方便旁听,还请见谅。” 重玄胜岂是这么容易就被噎住的人,但迎着郑商鸣歉意的眼神,也只能“哼”了一声:“这是我的院子!” 三位青牌果断往姜望住的院子转移,很是有些青牌之间的默契和素养。 重玄胜不屑地撇了撇嘴,背着手往回走:“案子嘛,没破几个。架子嘛,比脸都大!爷还不稀罕听!十四,你说是不是?” 十四并不说话,只轻轻将他嘴角的粥粒擦去。 …… …… 进了姜望的院中,郑商鸣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封信是冯顾死后,一个刷马的小太监交出来的,这个小太监我们已经调查过,很干净,没什么问题……姜兄,为什么找你,你一看便知。” 姜望接过这封表面干干净净的信,取出里间的信纸,展开便看到几列相当端正的字—— “近日心绪颇不宁,常怀怖惧,故留此书。 我若身死,必为凶杀。 环顾身周,无人不疑。遍览北衙,唯信姜青羊。 老朽微命,死不足惜,盖棺也便盖棺了。若天恩垂怜,愿为长生宫里这老奴缉凶……唯姜青羊监督全程,九泉之下,方能无虑。” 落款是……“冯顾绝笔。” 这是一封遗书! 冯顾早已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谁会杀他? 又什么杀他? 姜无弃死后,天子下令仍保留长生宫。冯顾作为这座宫殿实际上的代掌者,要身份有身份,要实力有实力,仅姜无弃的遗泽,就足以让他安宁过活。又为什么会保护不了自己? 读罢此信,姜望心情难言。 他想起当日离开长生宫的时候,在那座照壁前,冯顾意味深长地说了一番话。本打算等丧礼结束后,再抽空去长生宫拜访一下,问问个中隐情。 没想到姜无弃的丧礼才结束,冯顾就没了…… “此案已入天子之耳。”郑商鸣用相当正式的语气说道:“依照冯顾的遗书,北衙特请姜捕头为此案监督,以保证这起案件能够在干净的情况下得到推进。” 当日冯顾在灵堂开口相帮,这份人情未敢或忘。 全其遗愿,使他死后无虑,本也是清理中的事情。 姜望心中已是答应了,但还是先问道:“我可以拒绝吗?” “拒绝与否,是你的自由。”郑商鸣说道:“我们是奉命请你来监督办理此案,不是命令你加入案件。” 姜望又问:“此案是郑兄负责?” 郑商鸣道:“我与林副使共同调查此案。” “以谁为主?”姜望问。 “暂时是我。”郑商鸣道。 也就是说,以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这案子不排除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我必须全程跟着么?”姜望问。 他有些担心这案子持续时间太久,会压缩他修行的时间。 郑商鸣道:“你监督此案,是照顾冯顾本人的遗愿,并不是北衙或者谁给你的任命。你愿意加入就加入,想什么时候中止也随时。” 想了想,他又道:“天子也说,此事任你自愿。” 姜望自问是没什么办案才能的,这一点天子亦知,北衙亦知。上一次点名他去调查黄以行,是有特殊的政治背景,而且主要是林有邪负责具体案件的侦破。 今次因为冯顾的遗书,又让他加入案件,却是给了一个监督的名分,事前事后都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算是北衙的关照,当中也有天子的首肯。 说到底,先前的黄以行之案,平等国倒是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唯独姜望被追杀得上天入地。无论天子还是北衙,都应该对姜望有些愧疚的。 所以在这起案子里,给了他最大的自主权。 当然,姜青羊口口声声与姜无弃惺惺相惜,如今姜无弃尸骨未寒,其人生前最信任的太监死于非命。姜望若是连监督案件进展都不愿,天子心里会不会有想法,也是难说的紧。 郑商鸣特意提了一句天子,便是在提醒。 姜望略想了想,便道:“此事我应了。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去长生宫。”林有邪出声道。 看来在具体的查案上,还是以林有邪为主…… 姜望虽然故意跟管家说,林有邪登门拜访需要通传、需要问清来意,以此划分清楚他和林有邪之间的距离,避免以后有可能产生的麻烦。 但私心里对林有邪是很佩服的。 无论是她的办案能力,还是她身为青牌的坚持和操守。 当前这个查案的阵容,就很有些意思。 一个是确有真材实料的名捕之后林有邪,一个是北衙都尉的公子,办案能力暂不知如何,家学渊源想必差不到哪里去,最重要是他的身份,决定他可以调动北衙绝大部分资源。 再加上他一个三品大员姜青羊。 不说是临淄无人不可查,办案的空间也是相当大的。 三人简单说了几句,姜望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腰悬长剑一柄,便跟着潇洒出门。 专注于案件自是不同,北衙的马车就等在府外,接上三人便直赴长生宫。 青牌悬车,畅通无阻。 路上简单沟通了一下案情,便已到达宫门。 自冯顾的尸体被发现后,整个长生宫就被封禁了起来。 是以这里仍是丧礼期间的布置,与姜望当日来吊唁时所见的区别不大。 当然,姜无弃的灵柩已经抬走下葬,如今正在皇陵中。 此时的长生宫,宫内空无一人。只有一队青牌捕快守在宫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去破坏线索,只等负责案件的郑商鸣他们到来。 从这里也可以看得出,这起案件的保密层次很高,不然封锁宫门这种事情,应该是调宫城卫兵前来,而不是全部由北衙单独负责。 “这座宫里的侍卫、太监、宫女,现在全部在北衙里关押着,分开盘问。”郑商鸣道:“我们也可以随时提审。” 披白挂霜的宫殿凄冷非常,虽在白天,秋阳也不能叫人觉察暖意。 尤其是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无,叫人隐生不安。 只有郑商鸣、姜望、林有邪三人走进了长生宫,那队守门的捕快依旧守着宫门。 姜望静默体会着三个人不同的脚步声,试着判断另外两个人不同的心情——这当然是徒劳的,他们都不是会轻易外露情绪的人。 昔日明朗堂皇的宫殿,如今只有一种森冷的感觉弥漫。 几乎让姜望想起青石宫来。 林有邪则道:“这座宫殿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至少在我们封禁之后,再没有人进来。” 姜望愈发意识到这件案子的重要程度了…… 北衙太重视了! 甚至对青牌内部都没有那么信任,那一队捕快就守在门外,一个都不许进来。偌大宫殿,只他们三个来查线索,要查到何时? 此时再审视这个查案队伍。 郑世是天子的心腹,郑商鸣乃郑世之子,毫无疑问是天子可以信任的。 林有邪乃四大青牌世家之后,身家清白,行事可靠。四大青牌世家虽然出了一个厉有疚,已受剐刑而死。但上次黄以行之案,也很清楚地说明了她和厉有疚的区别。 姜望自己则更不用说,冯顾这样一个宫中老太监,无论牵扯到什么隐秘,也不会跟他这一个近几年才来齐国的天骄产生关系。 从北衙展现出来的姿态来看。 冯顾在遗书里说,“环顾身周,无人不疑。” 或许并不是一句疑神疑鬼的话而已…… 是谁要杀他呢?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姜望心有惴惴。 三个人先来到长生宫的正殿,也就是“灵堂”。 除了灵柩已经抬走之外,供台、灵位、香炉、座椅……一切都和丧礼第一日相同。 当日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今再看,人去殿空。 而在灵柩抬走的地方往上看,三尺白绫孤零零地吊在穹顶,像一片被定住的云翳。 “冯顾的尸体现在也在北衙,你之后要去看一下吗?”林有邪出声问。 “自然是要的。”姜望道。 他并不是打算在冯顾的尸体上找什么信息。北衙里专业的捕头肯定已经查过不止一次,他们找不到的线索,姜望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找到。 但他既然同意监督此案,好让冯顾九泉之下无虑,当然也要监督尸体是否在查验的过程中被动了手脚。 林有邪闻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自戴上一副白色的皮手套,便开始细致搜寻这座正殿里的线索。 姜望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好不是上次那双尸膜手套,当然现在也不是验尸。 另一边郑商鸣也戴上了手套,正在小心地检查供桌。 姜望的职责是监督,所以他时而看看郑商鸣,时而看看林有邪。 郑商鸣的动作很细致,好像不会放过任何一寸地方。林有邪则是先扫视一圈,然后重点观察几个位置。 姜望在心里默默给他们的搜查效率评分,在监督的同时,也会扫几眼四周环境。 看起来很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 实际上也确实无所事事。 目前在这个队伍里略显多余。 当然,就算他想加入其中帮忙搜集线索,也大概会被拒绝。搜集线索很需要专业的能力。在有过系统训练之前,他在战斗上的天赋并不适用于此。不破坏线索就不错了。 对灵堂的搜查持续了约一刻钟,林有邪和郑商鸣相继停手,显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或者发现了什么,并未表现出来。 总之表情都很平静。 “接下来搜查哪里?”姜望问。 “书房。”林有邪道。 姜无弃的书房,姜望自是熟悉的。 “走吧。”他直接在前面带路。 “姜兄,听说你和十一皇子交情很深?”郑商鸣在路上问道。 “接触不多,惺惺相惜。”姜望如实道。 “那你熟悉冯顾吗?”郑商鸣又问。 问完赶紧补充道:“不要误会,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单纯了解一些信息。” “没事。”姜望完全能够理解,坦然道:“我和冯公公谈不上熟悉。十一殿下让他去请我见面,我才第一次接触这个人。第二次见面,是十一殿下遗礼相赠的时候。在十一殿下的丧礼上,才见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觉得……”郑商鸣问道:“他想死吗?” 姜望摇摇头:“我无法判断,更不想干扰你们。” 一直默默旁听的林有邪忽然道:“到了。” 他们走得很快,说话间,已经来到姜无弃的书房前。 姜望有些惊讶:“林捕头好像对这里也很熟悉?” 林有邪并不答话,伸手虚按,在并不直接接触的情况下推开了殿门,然后先一步走了进去。 她当然是要掌握第一眼的情况的,郑商鸣紧跟其后。 姜望则脚步缓慢。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每次来的感受都不同。 第二次来姜无弃已死了,第三次来冯顾已死了…… 仍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姜无弃的堂皇意气,冯顾的神秘危险。 但此时书房空空。 人不在,陈设如昨。 那桌椅笔墨,书架布置,一应如故,甚至桌上那碗药汤都还在那里。 好像主人家只是临时有事出了个门,徒留这空空的书房,迎接不请自来的客人。 真让人觉得寂寞。 林有邪走到书桌前,没有伸手去碰药碗,而是弯下腰来,轻轻嗅了嗅。 蛾眉蹙起。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郑商鸣问。 林有邪想了想,说道:“有抑灵草的成分。” “抑灵草?”姜望一脸茫然。 林有邪解释道:“是一种会消解真元、制造剧烈痛苦的药物,我们有时候会用在审讯中。” “也就是说……”郑商鸣难掩惊色:“十一殿下一直在靠这种药物,压制自身实力。以避免过早突破到外楼境。” 姜望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只玉碗。 想起来,姜无弃去云雾山的那天,没有喝这碗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唯死而已 “这碗药的成分很复杂,仅靠嗅觉分析不出来太多。”林有邪将这碗药汤收进储物匣:“我带回去再做更具体的研究。” 对于林有邪的判断,姜望自然是相信的。 他很难忘记林有邪默默捣药的样子,那种平静忍受痛苦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竟与姜无弃是有些相似的。林有邪能自己制药压制惊惧症,当然是对药物一道有很深的研究。 郑商鸣好像也并不意外,默许林有邪收起这碗药汤,什么意见也不发表。只用谨慎的目光,梭巡着这间书房。 姜望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身后是很难称得上灿烂的天光,身前是两位各自忙碌的青牌捕头。 书房是沉默的,但也有独特的语言,在描述一位天之骄子的活动轨迹。 每一个到访的人,都试图找到那种特殊的语言,与这座书房交流。 包括姜望自己。 他的目光落在两位青牌身上,却是散开的。一瞬间想了很多。 自那日在这里拿了一幅字和一本书回去后,中间还经历了姜无弃的三天丧礼。 这间书房,真的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好像中间的这么多天时间,再也没有人走进来过。 他不由得想…… 冯顾是单纯地哀悼姜无弃,不想动他生前的布置,还是想要留下一点什么? 如果这间书房里能够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信息。 是姜无弃留下的,还是冯顾留下的呢? “冯顾是自杀的。” 耳边忽然传来林有邪的传音,让姜望愣了一下。 他不清楚林有邪为什么要特意避开郑商鸣,悄悄传音交流,但仍然被这句话里的信息所惊住,忍不住看了过去。 “自然一点。”耳中林有邪的声音道。 姜望于是又自然地看了郑商鸣一眼,履行自己“监督”的职责。 不太明白,为什么相对于根正苗红的郑商鸣,林有邪好像更信任自己。但是对于林有邪的分析,姜望是很相信的。其人的能力和责任感,都非常直观。 “何以见得?”姜望传音回问。 林有邪的声音继续道:“尽管他刻意误导,想让人以为他的自杀,是一种凶手对现场的完美布置。他也的确做得很好。但骗人容易,骗己难。他的尸体告诉我,他的确是自杀。” 姜望又想起林有邪那句“名言”——“尸体是由线索组成”。 完全剥离尸体背后的复杂关系,只从尸体本身要答案。 想必她已研究过冯顾的尸体不止一次,因而才能如此笃定。 姜望正要说话,耳中又传来另一个声音—— “家父即将神临。” 郑商鸣的声音。 此时这位北衙都尉的公子,正站在书案对面的巨大书架前,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就如林有邪也在仔细检查姜无弃的座椅一样。 很难相信他也在悄悄跟姜望传音说话。 区区三个人,竟开辟了两个私下聊天的“战场”。 很明显郑商鸣和林有邪虽然相处和睦,但算不得一路人。 郑商鸣是郑世唯一的儿子,理所当然也是天子嫡系。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天子,当然,也有他郑家在巡检府的利益。 林有邪呢? 代表的是已经没落的四大青牌世家,还是她自己?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望先传音问林有邪,再传音给郑商鸣:“恭喜。” 虽然这种祝贺的话搞得鬼鬼祟祟的有些奇怪,但面对郑商鸣骤然开启的话题,也实在没有别的话好接。 尤其是林有邪此刻表述的内容正精彩,他便敷衍一下郑商鸣了事。 林有邪的声音继续在耳中响起:“冯顾很清楚北衙的办案能力,知道很难有不留痕迹的伪装,而且他死之后,再无法控制任何人。所以他索性放弃在自己的尸体上做手脚,就那么简简单单地上吊自杀了。只用一封意有所指的遗书,便制造了完美的凶杀假象。至于他的目的……他的死,最终会引导人们怀疑什么,他的目的就是什么。他是想用他的死,让北衙追查到其它的事情。” 郑商鸣几乎同时传音过来,他倒是开门见山:“北衙都尉的位置,姜兄有兴趣么?你现在的修为刚好合适,若是你想坐这个位置,我们会全力支持你。” 他没有说他要什么回报,由他出面来跟姜望谈这件事,本身就是已经摆出了条件。郑家现在支持姜望,那么等姜望离职的时候,当然也要支持郑商鸣。 姜望一阵沉默。 林有邪和郑商鸣都在继续着手头的事情,谁也没有催促,也都觉得姜望在认真思考…… 姜望也的确在思考,只不过并不只在思考一个问题罢了。 同时跟两个人私下沟通,而且都是信息量如此密集的交谈,他很难一下子就捋清楚脉络。 首先是林有邪的问题。 姜望传音回道:“你觉得……冯顾想让北衙查什么?” 然后是郑商鸣所说的事情。 必须实在地说,北衙都尉这个位置,没有人会不心动。 它在职阶上,只有四品。但这个位置实际所能掌握的权力,是逼近政事堂、兵事堂里那些大人物的! 这个全称为“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都城巡检使”的官职,职能统御全国青牌,缉行东域无阻,再加上“天子直属”这四个字,所能爆发的政治能量难以简单描述。 可谓是位卑权重的典范,是外楼境修士所能在齐国爬到的最高峰! 郑世将要离任也不是什么秘密,到了他这个年纪和状态,再不晋级神临,就要影响未来的修行了。 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上次张卫雨突然在朝堂对姜望出手,还亲自带队去青羊镇调查,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很多人已经直接把姜望当竞争对手了,有重玄胜的提醒,姜望倒也不是毫无预期。 他只没想到郑商鸣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提起这件事,而且还表述得这么直接。 想了想,还是决定与重玄胜商量一下再说。传音回道:“这太突然了,我需要考虑一下。” 林有邪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冯顾这个人,当年就是姜无弃生母雷贵妃宫里的人,在雷贵妃身死后,才转而服侍姜无弃。能让他不惜以性命来推动调查的事情……还能是什么?” “当然可以。”郑商鸣的声音也传了回来:“但是你如果有意北衙都尉之职,今天这个案子,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这边传音来,那边传音去。 姜望若非身怀声闻仙态,对声音的掌控相当不俗,还真是很难应付得过来。 但心中的震动,实在难言! 他又想起姜无弃丧礼那天,冯顾在照壁前说的那句话—— “殿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但我这条老狗想要的,还没有实现。”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冯顾不惜一死,制造被谋杀的假象。是要重启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的调查,要找出当年的真凶! 他自谓只是一条老狗,但在姜无弃身死之后,已经毫无顾忌,一定要撕咬下仇家一块血肉! 姜望压下心中的波澜,传音对林有邪道:“如此说来,长生宫里一定留有线索,可以直接联系到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对吗?” 又传音对郑商鸣道:“什么机会?” 林有邪的声音迅速传回来:“没有别的解释了。我希望你能帮我,这个线索需要握在我手上。” “为什么?”姜望回问。 难怪林有邪要私下传音,搞得神神秘秘。原来她想撇开郑商鸣,单独把握这个线索。只是她凭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帮她,而不是帮更有交情的郑商鸣呢? 郑商鸣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响起:“因为这件案子的背景非常复杂,远不是它现在表现出来的这样简单,涉及了很多问题。未来的北衙都尉,需要展现处理复杂关系的能力,更要向天子表明态度!” 在与林有邪的沟通中,姜望已经意识到冯顾之死是一个多么复杂的案子。因而很难理解,郑商鸣为什么会接手这个案子,郑世为什么会同意让郑商鸣来负责。 像这种复杂万分、且涉及宫闱之事的要案,经办者很难全身而退,历史悲剧并不鲜见,聪明人应该避而远之才是。 雷贵妃之死,这么多年都悬而未决,其间牵扯到底有多么复杂? 背后千丝万缕的纠缠,直如深海一般,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溺死多少人才算完? 郑商鸣完全有避开这个漩涡的背景,却一脚踩了进来! 为何如此? 郑商鸣这句话一说,他就完全明白了。 北衙都尉这个位置,只对天子负责,唯一需要的,也只是天子的信任。 郑商鸣主动负责这件案子,正是在向天子表忠诚。他也和他老子一样,只忠于天子,不惧怕得罪任何人,甚至不怕粉身碎骨。 同样的,姜望也要有敢于撕咬任何人的觉悟,才能够被天子认可,先一步坐上北衙都尉的宝座。 所以郑商鸣说,这个案子,是一个机会。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迷人且危险的机会。 “我大概明白了……”姜望传音回应郑商鸣:“我再想想。” 林有邪的声音又响起来:“因为……在十一殿下身死之前,长生宫一直很照顾我。” 姜望皱了皱眉,心想,这是什么理由? 他回音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长生宫里留有那样的线索。握在你手上,和握在郑商鸣手上,又有什么区别呢?若是只求真相,我们一起见证它,难道不是更明朗吗?” 林有邪此时已经检查完了姜无弃的书案,起身往那一面放着字画的书架走去,同时传音给姜望:“在冯顾自杀前一个时辰,有人在我门前放了一样东西。” 不知为什么,听见这个描述。姜望立即就联想起厉有疚曾经讲的那件事…… 当年林况死后,有人把他的尸体,直接扔到了时年三岁的林有邪面前,导致她患上惊惧症。身为青牌世家的传人,却无法面对尸体…… “是什么东西?”姜望问道。 林有邪的手指在书架上虚虚划过,传过来的声音很平静:“一柄解剖尸体用的小刀……上面有我父亲的独门印记,是他当年就遗失了的器物。” 姜望瞬间汗毛竖起。 冯顾的死,远比想象中要更复杂。不仅仅是有涉及雷贵妃案的可能,竟然还能够牵扯到当年的一代名捕林况? “你是说……” “家父当年正是因为调查雷贵妃一案,才落得身死名消的下场。”林有邪淡声道:“而我这么多年来,所求所究,也无非为此。” 昔年林况之死,知情者一直讳莫如深。 原来是因为卷进了雷贵妃遇刺这件宫廷秘案吗? 如果说一开始林有邪的说法还只停在推测的层面,在结合昔年林况的解剖小刀之后,冯顾自杀所指的目标,已经再也清晰不过。 长生宫内太监总管悬梁而死,本身已是耸人听闻的案件。 而它背后的因由,却更是恐怖,直接要上溯十七年的历史,一直追究到元凤三十八年。涉及雷贵妃之死、姜无弃寒毒入命……以及一代名捕林况之死! 这是足以震动整个齐国的大案! 严重点说,它的发展很可能影响整个大齐帝国的政治格局。 只消想一想,能害死雷贵妃,又能压下那么多事情的,整个齐国,有几人? 哪个不是高高在上! 难怪冯顾在遗书里说——“老朽微命,死不足惜,盖棺也便盖棺了。” 他知道他的死,很可能掀不起什么波澜。 这只是他最后的努力。 别无他法,唯死而已。 “你不相信郑商鸣?”姜望艰声问道。 林有邪道:“我不相信巡检府里的任何人。” 是了。林况当年一定查出了什么,同时巡检府里一定有幕后凶手的人,不然林况那样一个既有名声又有实力的名捕,怎么会突然身死? 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与林况相交莫逆、并称南北的乌列,才会直接辞官…… 在这种事情上,林有邪怎么敢相信巡检府里的人呢? “但你竟相信我?”姜望问。 “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林有邪道。 她说得很平淡。 但是这样一个因父亲之死对整个齐国巡检府乃至官场都保持警惕的人,她给予的信任,实在沉重! …… …… …… (所有两千本签名已经全部签完寄出。十五号之前,大家应该都可以收到实体书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德福不报 “这份认可难能可贵。”姜望传音回道:“但我不确定我能帮到你。” 林有邪的信任很沉重,但姜望一路走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天真幻想、无条件相信董阿会救枫林城的少年。 仍然会践行信义,仍然不会吝啬能力范围内的良善,但也不会忽略现实的问题。 出身四大青牌世家的林况和乌列,作为青牌体系曾经最耀眼的人物,人称“南乌北林”,合称青牌双骄,是四大青牌世家辉煌时代重启的希望。 林况接手的大案要案不计其数,每案必破。至今北衙里的许多办案手段,都是他留下来的创举。 但他的灿烂,在接手调查雷贵妃遇刺案后,戛然而止。 林况身死,乌列辞官。 一夜之间,风流云散。 只有一个三岁的林有邪,因为骤然目睹生父尸体,而一生畏惧尸体。 林乌厉程四大青牌世家,程家早已绝嗣,林乌只剩余荫。 前几天厉有疚受剐刑而死,意味着四大青牌世家名实皆消,已经不复存在! 如今林有邪想要抓住冯顾有可能留下的线索,重启雷贵妃遇刺案,姜望并不看好。 他不是不看好林有邪的办案能力,而是此等牵涉甚广的大案,非得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推动,林有邪甚至于她身后的乌列,都不具备这种推动力…… 从这个角度来看,冯顾为什么选择自杀在此刻,在姜无弃丧礼刚刚结束的时候? 一来完成了姜无弃的身后事,再无牵挂。二来……无非是想借由天子对姜无弃的感情,在天子之哀恸尚未散去的时刻,以长生宫总管太监的身份死去。 希求天子动雷霆之怒,推动此案调查。 然后顺势暴露出雷贵妃遇刺案的线索,让案件升级。 甚至于将那柄解剖小刀放到林有邪门前的人,也绝对跟冯顾有关——为了找到林况之死的真相,林有邪一定会竭尽全力。 冯顾的设计,几乎是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但问题在于……天子的态度,究竟如何? 从表面上来看,天子让北衙单独负责长生宫此案,还照顾冯顾的遗愿,让姜望监督案件进展,无疑是下了力气在推动的。 郑商鸣、林有邪、姜望组成的查案阵容,也相当强大。 但要从冯顾悬梁案,上溯至多年前的雷贵妃遇刺案,坦白说,缺了点分量。 除非郑商鸣换成郑世,林有邪换成乌列,才有资格说追查这种级别的案件。 因而天子的态度,其实仍是不明朗的。 或许天子也在等什么…… 同时结合了林有邪和郑商鸣的信息,姜望才可以说把这件事情理出了一些头绪。 此事的关键,仍在天子! 在看到线索之后,天子有意重启旧案吗? 眼前的两位青牌,显然态度立场并不一致。郑商鸣如果先找到线索,一定会静待天子意志。林有邪若先找到线索,则必定会一路查到最后,以求真相大白于天下。 姜望同情林有邪的遭遇,也理解她寻求真相的心情,但无法贸然承诺他未必能做到的事情。 轻诺者信必寡。 “不需要你做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林有邪的声音说道。 很显然她笃信自己能在郑商鸣之前找到那个线索,因为相较于还在怀疑阶段的郑商鸣,她已经确定了冯顾的死亡是自杀,领先一大步。 唯一需要顾虑的,是以监督之名一直盯着他们的姜望。 想在姜望的眼皮底下做点什么小动作,她和郑商鸣都很难办到。所以她才需要私下跟姜望沟通。 姜望不再说话。 对于姜无弃书房的搜查,并没有很快得出一个结果。 应该说林有邪和冯顾的目标是一致的,一个是为死去的父亲,一个是为死去的恩主。一个以死成案,一个不顾一切参与其间,他们都要追求已经尘封在历史里的真相…… 姜望并不愿意做那个拦路的人。 报恩报仇都是天经地义,谁能横加指责呢? 但如果真发现了林有邪藏匿线索的行为,他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 郑商鸣的友谊难道就可以直接忽略吗?郑家父子如此坦诚地给出北衙都尉的位置,他难道可以完全无视? 也许不该接这个监督的差事的,谁能想到会有如此为难的局面? 但现在直接退出的话,又难免叫人生疑。另外来人监督,必然会对林有邪的计划造成事实上的打击。 姜望想得烦躁,索性就站在书房门口的位置,放空神游,分心修行。 他不想做选择了,不如听天由命,且看林有邪和郑商鸣,谁的运气更好。 龙虎已经完成,也是时候多分配一些精力在星光圣楼上。毕竟一切神通术法,都要以修为来做基础。 神魂一动,已与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建立起了联系。 并非是神魂的力量已经足够跨越宇宙,这种联系更多是基于星光圣楼本身的玄妙。 茫茫星穹里,悬立一座青色的七层宝塔,气息古老凝实。有飞檐挂角,如画雕栏。 一缕神魂降临其间,显化身形。 当时直接在玉衡星辰旁边立起星楼,倒是跳过了搭建星光圣楼最繁琐最危险的步骤。不必冒着神魂迷失宇宙的风险建立锚点,也不用一点一点汇聚星光之力,搭建星楼——毕竟都让观衍前辈一巴掌捏完了。 如今这座星光圣楼确实还在玉衡星辰星穹概念的内围,不过观衍前辈所占据的那颗玉衡星“本体”,已不知去往何处了。 玉衡已有主,再有如龙神那样的野心之辈,却是没那么容易捕获位置的。 姜望没有动念去联系观衍前辈,想来前辈现在和小烦婆婆在一起,也并不想被打扰。 在玉衡星辰所笼罩的星穹范围里,姜望的星楼并非唯一,也不可能独占此域。但这座星楼一定是在最核心的位置,在东域的齐国,齐国的临淄。 坐拥得天独厚的优势,垂落的星光几如流瀑,辉耀非常。 姜望已经非常熟悉神魂显化的状态了。 现在的神魂显化之身,若直接出现在茫茫宇宙间,只怕顷刻就是碎灭的下场。在星楼之中则不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立于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就是一座身外的“通天宫”。 就像五座内府也可以视为五座“通天宫”一般,在修行之中拓展更多可能,给修行者更多选择。 藏星海中星光璀璨。 姜望定下心来,在星楼之中盘坐。以神魂显化之身,借助星楼的玄奇,静心感受自身和宇宙的联系。藏星海亦是宇宙海,星光圣楼亦是自身。 人身对应宇宙,于是有万般可能。 在静修之中,体会这座星光圣楼在茫茫宇宙中的独特性,主动聚拢玉衡星光,进一步雕琢圣楼本身,让它更独特、更自我、更真实…… 这本身也是进一步认识自己的过程。 洞察自身,然后探索宇宙。以宇宙为镜,再反察自身。对自己的认识,和对宇宙的认识,都没有尽头。 修行或许永远没有尽头,但总有人穷尽一切努力,只为走得更远。 一应功课完成后,姜望起身在星光圣楼中转悠了一阵,还特意去底层看了看。 森海龙神被镇压在这座星楼底部,在观衍前辈布下的法阵作用下,源源不断为这座星楼提供着力量。所以尽管姜望这段时间分心在龙虎之上,星楼本身的进度也并不慢,如今是愈发凝实稳固了。 这座星楼的底部,显化成气息古老的石质地面,像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石板。 粗粝、古老,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姜望在调整它的时候,有意参考了观河台以及太虚幻境里的论剑台。 随着心念微动,这石板渐渐变得透明,于是可以清楚看到,脚下是一座四面都封死的石牢,复杂的阵纹连接,有坚不可摧的感觉。 一条墨金色的神龙,正蜷在地上,似是睡去了。 森海龙神最早是金色龙躯,后来借燕枭复生,执森海源界之暗面,变成了墨色。在被观衍从姜望身体里抓出来,又封入此牢后,就变成了墨金色…… 很有些光暗交错、善恶混淆的味道。 祂的龙爪,龙颈,都被巨大的锁环禁锢着。灰白色的锁链,一头连着锁环,一头连着四面墙壁,在困锁龙躯的同时,也汲取着祂的力量,不让祂有反抗的可能。 整座星光圣楼,都在姜望的掌控之中。 此时脚下石板的这种透明,是单向的。 从上可以看到下,从下看不到上。 姜望默默地看了一阵,确定对方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便准备离开。 “唉。” 石牢里这条墨金色的龙忽然叹了一声。 它应该是感受到了这座星光圣楼本身的变化,知道姜望的神魂已经临楼,故意闹出点动静,来吸引注意。 姜望一声不吭,静静看祂表演。 “远古秘辛还有谁知?百族大战,天塌九次,龙族为这个世界付出了多少?天地总是无情,世人最是善忘。可伪饰的传说薄如白纸,虚假的故事只是碎梦。忘却历史的,终将被历史遗忘!” 龙神的声音低沉,像是陷在了伟大的回忆中:“当年吾皇战烈山,救世于将崩。断九曲之河,碎崤山七宝,问于南天,啸在虞渊……” 说到这里,祂又重重叹了一声。这声叹息颇有些顾影自怜的味道,又意蕴深长。好像有许多的故事,等待分说。有无穷的隐秘,要与人分享。 龙的隐秘,龙的历史,龙的宝藏…… 没人会对此无动于衷。 然而姜望沉默。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森海龙神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凉:“昔者龙族开拓沧海,水族追随者尚有过半。吾经营森海源界千年,到头来无一从之……圣邪无辨,德福不报,悠悠寰宇,殊为可笑!” 姜望一言不发,直接离开。 地牢中龙神还在继续:“想吾堂堂真龙,掌握神术万千,上知……” 猛然察觉到圣楼气息的变化,也顾不得再装模作样了,赶紧跳起来:“欸,别走啊!小兄弟!” 但星楼主人的气息已经消失了,这座星楼又重新回复在宇宙中的孤独常态。 “该死!”龙神眸露狞色,立时腾跃而起, 啪! 束缚祂的锁链一紧,雷光如鞭,绕身怒笞! 在炸开又散去的光焰中,整个墨金色的龙躯重重砸落地面,摔得七荤八素。皮开肉绽的祂,只能恨恨喘息。 “蝼蚁……可恨!” 生而具有伟力,在无数岁月里高高在上的祂。一朝成囚,也只能一逞口舌之恨。 祂的愤怒和屈辱,只能回荡在囚室中。 姜望不听的话,就无人听闻…… 而对姜望来说。 一位真龙自然价值无穷,且不说祂对于第一星楼的力量贡献,仅祂身为真龙的眼界和经历,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只是这笔“财富”没有那么容易到手。 这种布局千年谋夺玉衡的存在,姜望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智慧压制对方。 相反,若是被贪欲蒙蔽眼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入了对方的局。 所以在熬足了脾性之前,他不打算跟这问森海龙神有什么交流——在观衍前辈的手段压制下,这位森海龙神无法修行,不能反抗……最不济就是等第一星楼将祂吸成龙尸。 在他和森海龙神之间,时间是他的朋友,越往后,龙神越能认清现实。 姜望有足够的耐心。 牧国人有熬鹰之说,想来熬龙也未必不成。 结束了星光圣楼的修行课业,那种陷于两难的隐隐烦躁感,已经消去了。 郑商鸣和林有邪还在细细翻找着信息,在姜无弃的书架上寻章摘句,偶尔两人也交流几句分析,都是些不尽不实的话语。 姜望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准备继续修习道术。 龙虎虽已初成,焰花焚城却还差了一些呢。 虽有左光烈留下来的详解在,毕竟之前分配的精力不够多。 像这种对道术的掌控,最能体现时间的耗用。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道术知道,三日不练对手知道。 但也许是刚刚见过了龙神的关系,姜望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红妆镜。 由此想到了在长生宫的第三个选择—— 如果他能够先一步找到那线索呢? 是不是就能在信息更全面的情况下,做出相对更正确的选择? 在洞彻前因后果之后,再决定把线索交给谁,是不是更好? 姜望现在想到红妆镜,并不在于它和龙族有可能存在的关系,而在于红妆镜的映照功能。 在多次渡过神魂劫难之后,红妆镜能够覆盖的范围,已经达到五十里,且纤毫毕现、明晰非常,是完全可以覆盖长生宫的! 用它来寻找线索,肯定比肉眼更清楚,而且并不局限于这间书房中。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先一步发现线索的倚仗。 在临淄使用红妆镜的探查能力,是非常愚蠢的选择,因为很容易就会冒犯到某位强者。如果被视为窥探而打上门来,那才真叫丢人现眼,名爵都未必能保得住。 但今日长生宫完全被封锁,他们三个也被授予了搜查长生宫的权利……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姜望不动声色,已经握住了红妆镜。 视野在红妆镜的帮助下,迅速向整个长生宫拓展蔓延。 红妆镜不是什么福缘之宝,而是镌刻了怨咒的器具。不通过镜中世界直接使用红妆镜探查,毫无意外都会受到负面情绪、隐约诅咒的侵扰。 但那些东西,已经不会再影响到如今的姜望分毫。 比起在海外第一次感受到红妆镜诅咒力量的时候,今日之姜望,已经强横不知凡几。 这座堂皇的宫殿,就在他的视野里铺开。 他以一种超然的视角,重新观察此刻空无一人的长生宫。 像是再一次拜访姜无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众生相 寝殿、书房、演武场、灵堂、花圃、静室、乃至于一些暗门隐室…… 神魂似水,流来赴往。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反过来说,人也是会影响到他居住的环境的。 如此细致地观察这座宫殿,亦是从另一个角度认识姜无弃。 往日之明朗,今日之哀清,皆系于一人。 一人,一世,一缕精气神。 姜望观察得非常认真。像姜无弃这种以一步洞真为目标的绝世之人,对这个世界必然有他独特的认知。这些认知未必能够统一,但一定是值得了解学习的。 所谓“见贤思齐,见不贤思内省。” 进一步了解姜无弃的过程,也是一种启发自我的过程。 在红妆镜的帮助下,姜望几乎没有错过什么细节。 所看到的有价值的信息也不少,但可能跟雷贵妃遇刺案有关的信息,却怎么都找不到。 看着依旧在眼前忙碌的两位青牌捕头,姜望将一声叹息咽在心底。 他明白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他已经看到了相应的线索,只是并不知道那跟雷贵妃遇刺案有关。 毕竟对于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一场大案,他所知也只是只言片语。 牵涉到谁,当年谁的嫌疑最大,最后为何成为悬案……一概不知。 可能线索摆在面前都不认识,之前想的,还是有些天真了。 毕竟术业有专攻,或许只能等林有邪或者郑商鸣的搜查结果…… 姜望借助红妆镜漫无目的地胡乱扫视着,注意力忽然回转,落在前殿的那座照壁上。 那天冯顾送他离开的时候,就是停在这座照壁前,说了几句话。那也是冯顾和他最后的交流。 彼时冯顾问的第一句话是——“爵爷,您相信十一殿下吗?” 现在想来,那个问题是否有深意? 他特意停下来的地方,会不会有什么隐藏的信息? 冯顾既然在遗书里希望自己来监督案件的进程,按照常理来推断,也应该给自己留了点什么线索才是……就像林有邪收到的那柄小刀。 但姜望仔细回忆过很多遍,不曾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冯顾话里的确透露了他想要做点什么,但更具体的细节却是一点都没有提及。 这座照壁姜望进出长生宫已经见过好几次,照壁背面是一幅很精巧的画,右侧题名为“众生相”。 落款是“长生宫主”。 姜无弃本人字画诗书皆通,在宫中留下不少墨宝。姜望已是见过很多了,虽然知道很好,但实在地说,对于这些东西的鉴赏能力,暂时还只停留在拍掌叫好的层面。具体哪里好,也难能说出来…… 因而先时对照壁上的这幅画,也只是随意掠了一眼,并未在意。现在打起精神来细细观察,不由得为之惊叹。 此图上贩夫走卒、王侯将相,千人千面,俱都栩栩如生。 更兼雕栏画栋,车水马龙。有远山黛影,静水流深,花鸟碧树,老叟顽童。 细细究之,真是“一画尽众生”。 也不仅仅是人们各司其职,在一些地方还发生了一些故事。 嬉戏打闹的,勾肩搭背的,迎来送往的…… 比如这幅壁画的左下角,有一个穿着干净得体的人,左手食指轻轻点着耳朵,右手指着身前桌面上的纸……很显然他的听力不便,正要求与人文字交流。 而在他对面仰着头侃侃而谈的那人,穿着补丁衣服,两眼无神,一只手还拄着盲杖,显然是个视力有碍的…… 聋的与盲的交流,前者指手画脚,后者滔滔不绝,真是奇也怪哉。 比如有一位农夫担粪在河岸上走,路过的人纷纷掩鼻。 唯有一钓叟持竿不动,神态自若……很显然他的鼻子坏了。 因为这丢失的嗅觉,他失去了一些精彩,也避免了一些困扰。 如是种种,不一而足。 这样一幅壁画,越是细看,越觉妙不可言。 真是无处不精彩,俨然是描尽了“人”,绘尽了“人生”。 姜望这一路走来,见过波澜壮阔,也见过清风涟漪,观人颇多,识人不少。独创人字剑,见众生,演化众生。 超凡之后短短几年,见识了很多人一生都不曾见识的精彩。 但毕竟只有“几年”。 从来不敢说这人字剑已经圆满,更不敢说自己看尽世人 此时细察此画,就像是经历了一遍画者的经历,在画者构筑的世界里,观看了千百种人生……收获颇丰。 正在以秘法搜查每一本书里暗记的郑商鸣,一惊之下猛然回头,已是察觉到姜望身上那股恐怖的剑意,含而未露,已有摧山之威。 他是早就知道姜望的实力强大的,也坚定认为姜青羊就是齐国第一天骄。 毕竟赶马山那一次交手的教训足够深刻。而后姜望更是一日千里,每一次战绩传来,都几乎令人失语,一步步打破传说,创造历史。 但那些战绩毕竟遥远。 此刻就在他眼前,这人往门口那里一杵,站了个半天,剑术就有进益? 这就是绝世天骄? 前有姜无弃靠喝药压制自己修行进度,后有姜青羊站一会岗就悟剑。 郑商鸣看着手里拿的那本兵家典籍《点将九论,选兵八法》,忽然觉得人生索然无趣起来。 若将天资比为兵将,只怕姜望姜无弃这些人,就是一论之将,自己可能在五论六论了…… 视线的重量瞬间触及姜望,他不动声色地收敛剑意,也暂时放开了对那幅《众生相》的观察,看了看郑商鸣和同样目露惊异的林有邪,轻声问道:“找到线索了?” 他险些分别传音去问,好在状态还清醒,没酿成尴尬场面。 郑商鸣摇摇头:“冯顾的死疑点重重,线索又很零散。虽然收集到了一些信息,却也不能确定是否有用,还需要回去比对一下口供才能确定……林副使呢?” “跟你差不多。”林有邪淡声道。 郑商鸣商量着问:“那咱们是先回去,还是继续?” 林有邪道:“先回吧,我验验那碗药汤。” 药汤的查验肯定只能在巡检府里进行,林有邪说是自己验,也不可能没有其他人监督。故而郑商鸣也不很在意,只小心将手里的兵家典籍放回远处。 “那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他看着姜望:“姜大人是先回去,还是跟我们回巡检府?你现在有权利检查冯顾的尸体,以及调查相关卷宗,提审相关人员。” 姜望看着这两个人,完全无法判断他们有没有得到想要的线索…… 这倒也好,免生烦忧。 “去巡检府吧。”他说。 …… …… 马车已经驶动,身后的宫门再次紧锁。 长生宫归于冷寂。 姜望仍在想着那块照壁。 这一座照壁的位置,距离长生宫大门已是不远,且壁画是姜无弃亲笔所绘,当然能够代表姜无弃的一些理念,或者说倾向。 一笔尽众生,当然很见格局。 但这一幅“众生相”,是“得见众生、包容众生”之意吗? 还是说“统治众生,先识众生”呢? 那些王侯将相贩夫走卒正在经历的事情,是否代表了姜无弃对时局的看法? 冯顾当时停步于此,是否有什么玄机? 在这样一幅千人千面的图绘中,姜望默默回忆着,其中停步的那些人像,观察他们在做什么,以期寻找有可能的联系。 这是细致且漫长的工作,难以分心。 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郑商鸣率先下车。 林有邪紧随其后。 三个人各怀心事,并无交流。 姜望跟在他们后面,再一次走进了北衙。 这样一个掌握了巨大权力的衙门,占地极广,姜望来过好几次,所见仍然单薄,心中未有北衙之全貌。 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北衙监牢—— 一座铁屋矗立在光秃秃的平地,四周都没有旁的建筑,石板无遮无拦。铁屋本身只是守卫核验身份的地方,真正的监牢在地底。 郑商鸣自去提审长生宫那些侍女太监,林有邪则是先一步去查验那碗药汤了。 姜望两者都不跟,直往停尸房而去。 北衙有专门的停尸房,就在北衙监牢不远处…… 当然免不了会给人一些恐吓的意味,好像牢中用过刑,就会直接拉停尸房里去似的。 但其实这种事情还是比较少见的。 北衙对于杀人有严格的审查程序,今日滥杀者,明日就是北衙牢中客。未令而杀人者,必受其责。 与打更人所管辖的天牢相比,北衙的监牢可温和得太多。 像长生宫那些侍女太监被临时关押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案件的隐秘,一旦结案,就可以出去,所以基本也不会受什么伤害。 当然,北衙监牢内部亦是有不同级别,对应不同犯人。所谓“温和”,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冯顾这等身份的死者,在北衙停尸房里自也算是级别颇高,独享静室。 门口有专人看守,非得北衙印文不许出入。 即便是姜望进去,也有一名北衙捕快随行,默默杵在房间里,例行监督事宜。 种种措施之下,要想在冯顾的尸体上做手脚,非常困难。想做完手脚还不被那些资深青牌发现,更几无可能。 孤零零的一座石棺,停在房间正中央。 这种停灵石棺珍贵非常,自也不是谁都配用的。石棺本身刻有阵纹,不使尸体腐烂,最大程度上保留死时的状态。 所以姜望看到冯顾的时候,这具尸体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变化。 身上是赤裸的,有一些极细的刀痕,已是被青牌们检查过不知多少遍了。 姜望认得出来,有几条是林有邪留下的。他亲眼见过林有邪解剖尸体,认识她的独特手法。 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左眼已经转为赤红。 在乾阳之瞳的状态下,检查这具尸体,捕捉细节……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脖颈勒痕之外的伤,也没有找到谁动过手脚的痕迹。 姜望本也没指望自己能发现什么,检查之后,又暗暗运用追思之术,想要看看能不能复刻一点冯顾的神魂气息…… 但他是死得很彻底了,神魂散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剩下。 看着冯顾死后仍然圆睁的眼睛,姜望在心里问道:“你知不知道,你想要的可能永远也不会实现?”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答案。 姜望收起乾阳之瞳,转身离去。 陪姜爵爷进来验尸的青牌捕快,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看起来很是内敛可靠。 从头到尾,都一声不吭。 直等姜望出门后,才跟在后面,快步往外走。 经过石棺的时候,平伸手掌,在冯顾尸体上方迅速掠过,手捏成拳头,似是抓住了什么。紧跟姜望之后,踏出这间停尸房,顺手将门带上,挂了锁。 整个过程毫无烟火气,行云流水般自然…… 应是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 他有这样的自信。低调垂眸,一言不发。 但他没能看到的是…… 正在长廊中往外走的姜望,左手一翻,一支小巧的梳妆镜,已经悄然收了回去。 姜望用红妆镜覆盖这间停尸房,本意是为了帮助自己寻找有可能的线索。自己看一遍,通过红妆镜再察看一遍。 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有趣的一幕。 这个随行监督的青牌捕快,是哪方的人? 其人想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 姜望不觉得那是北衙例行对尸体的检查,如果只是检查,没必要做得那么隐秘,甚至也根本不该瞒着姜望这个前去验尸的人。 失去监督的检查,本身亦是不公平的。 姜望不动声色地往外走。 现在没有必要揭穿,一则这种出来做事的,暴露后很容易被掐断后续线索。二则哪怕是他以红妆镜观察,也没发现这人到底对冯顾的尸体做了什么。即使现在闹起来,将这人抓住,兴许也拿不住“赃”,反而打草惊蛇。 倒不如等一等后续。 照足规矩,在停尸房的负责人那里签字画押,确认自己来过停尸房,完成了对冯顾尸体的监察。 然后才离开。 从头到尾,姜望没有多看那名随他进停尸房的捕快一眼,但心中已经牢牢记下这人的面容—— 眉粗,眸深,大鼻头。 眼睛看起来很温和。但那只右手,绝对是撕碎过很多人的手。 太舒展,而又太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使龙盘,令虎踞 离开停尸房,踏上光秃秃的地砖,经过北衙监牢的时候,刚好遇到了郑商鸣。 或者说,郑商鸣算着时间,刚好等在这里。 “已经检查完了?”郑商鸣问。 同时耳中响起他的传音:“北衙都尉的事情,姜兄须尽早决定。” 姜望心中一动。 明白郑商鸣大概是把握到什么线索了。 北衙都尉的事情,当然不便公开谈论。而刚刚经历过停尸房那名青牌捕快的怪异行为,姜望对于北衙内部的安全性也不是十分信任了。 面上道:“已经检查过,尸体没有什么问题。” 传音回道:“我明白。” 郑商鸣点点头:“那姜兄慢走,明日去你府上接你。” 姜望拒绝道:“不用那么麻烦,明早我自去长生宫外与郑兄会合便是。” 同时传音道:“查一查刚刚陪我进停尸房的那个捕快,这个人有些问题。同时也查一查冯顾的尸体,我怀疑他刚才做了什么手脚。” 郑商鸣笑了笑:“不是麻不麻烦,这是办案的规矩,我们出门就要上北衙的马车,不能接触其它。” 在传音里则是回道:“放心,这个人只要有问题,肯定藏不住。我晚上会发现一个新线索,然后去再验一遍尸。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既是规矩,那便依矩行事。”姜望拱了拱手:“我先告辞。” “慢走。” 郑商鸣目送着他离去,转身又走回了那间铁屋子。 他们两个素有交情,这是北衙尽知的,寒暄一番却也不会引起猜疑。 姜望没有去找林有邪,而是独自离开了北衙。 北衙的马车仍然候在门外,等着送他回府。 临淄虽然繁华,北衙这样的地方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凑。 卖糖的小贩推着独轮车叫卖,几个行人神情焦灼。 姜望不由得想…… 在姜无弃那幅众生相的壁画里,自己应该在哪一个角落? 尘世如网,有几人能挣脱? 弯腰坐进马车里,在平缓转动的车轮声中,姜望静静把玩着手里的红妆镜。 早前在宇宙深处成就外楼的时候,多亏了红妆镜那一照,短暂定住龙神,才为观衍大师创造了完整剥离龙神的机会。 他一度以为,红妆镜是不是觉醒了什么力量。 可后来细查,却并未发现红妆镜有什么新的变化。 一应功能如旧。 肉身进入镜中世界,依然在那白茫茫的空间里。至于神魂应劫,暂时并不敢尝试…… 姜望推测,或许这红妆镜只是对龙族有特殊的反应。 其实一早也有不少迹象。 红妆镜得自钓海楼的胡少孟,从后来的情况来看,红妆镜的秘密,应该是由胡少孟和其人的师父海宗明所独享…… 红妆镜本身,当然也来自海外。 而且在覆海劫里,那个横贯目前全部神魂劫难的女声,咬牙切齿诅咒的名字,亦是“覆海”。 覆海劫最后,是一轮大日烤干了海洋。 这么多信息都跟“海”有关。 而人族在海外最大的威胁,就是海族。 在古老时代,龙族带着近半水族败退沧海,经过漫长岁月,演化成如今的海族。 姜望难免会联想,那个名为“覆海”的存在,是否与龙族存在某种关系。 从宇宙深处那一战也可以发现,森海龙神明显是对红妆镜有一定了解的。但想从祂嘴里挖出点什么消息,现在还并不是时候…… 以那条老龙的狡诈,姜望越是对红妆镜的来历表示出兴趣,就越是会被拿捏。 红妆镜应该还有更大的潜力,但在有能力度过下一轮神魂劫之前,应该是发掘不出什么来了。 不过姜望摩挲着这面红妆镜,此时想的却不是红妆镜本身,而是龙神在玉衡星楼里说的那番话。 祂说祂经营森海源界千年,到头来无一从之……说什么圣邪无辨,德福不报。 这当然是一番屁话。 龙神只知利用掠夺,为恶太多。在真面目被揭露后,当然不得人心,无一从之。 那些蛊惑人心的话术,姜望听都懒得听。 但此时他突然想到…… 那姜无弃呢? 姜无弃死后,偌大的长生宫势力,似乎鸦雀无声,什么动静也没有。 森海龙神那样倒行逆施,自然免不了众叛亲离。但姜无弃这样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天潢贵胄,怎会“无一从之”? 就连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才接触过几次,都已对其人敬佩非常。 他的那些心腹呢? 都去哪儿了? 就算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只有一个老太监冯顾才是。 或许姜无弃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早就跟他这一系的人做了切割,让大齐的归属于大齐,完全打开自己的政治资源,任由哥哥姐姐们分割…… 但仍有一些人,是不可能切割的。怎么割都割不掉长生宫的印记。 比如冯顾。 比如……雷占乾。 一整个雷家,都是姜无弃的母族,这种血缘层面的关系,如何切割? 当然冯顾和雷家都没有缄默。 冯顾配合温延玉操持姜无弃的丧事,又在丧事结束后奋身一死。 雷家也举族为姜无弃哀,姜无弃下葬那天,正是雷占乾抬的棺…… 可姜无弃那些深深打下长生宫烙印的心腹,可不止这几个人。 比如……名家门徒公孙虞。 姜望至今仍记得,当初第一次在云雾山见姜无弃的时候,跟在姜无弃身边的,有几个重要人物。 一个雷一坤,出身雷家。一个张咏,自不必再说。还有一个……就是公孙虞。 因为其人是写下“推杯换盏酒意歇,自枕温玉辞宾客”那位公孙野的后人,所以他一度对其印象很是深刻。 后来他也听重玄胜他们讲说过,公孙虞是姜无弃心腹中的心腹,最信任的人之一。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公孙虞就不再出现了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 包括姜无弃的丧礼,这人好像也没有来…… 马车就在姜望翻腾的思绪里停下了。 “到了,姜大人。”车夫说道。 “麻烦了。”姜望道了声谢,便下了马车,往自己的宅子里走去。 “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车夫在身后忽然道。 姜望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车夫继续道:“作为无根无底的新齐人,您能有今天的位置,很不容易。不该管的事情,您最好不要管。” 说罢,他一抖缰绳,便要驾车离去。 姜望猛然回身! 那驾车的骏马被无形力量拦住,扬蹄长嘶,声音却一点都透不出去。 而后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车夫努力想要挣扎,其身却也动弹不得! 通天海内狂澜似起,整个脊柱大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拿住,就连头颅和四肢,也困于形态各异的风中! 超品道术,龙虎! 使龙盘,令虎踞,于是人成囚。 太让人绝望了,完全没有一丁点反抗的余地! 而那个举世闻名的天骄,就在这样的绝望中,缓步走了过来。 “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他轻声问。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我带个话,是吗?” 车夫的口舌没有被封住,但是缄默不语。 他咬紧牙关,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睛,然后沸腾的杀意,席卷了他的脑海! 如此杀机,如此锋芒! 他感到恐惧,他的身体在颤抖,汗出如浆,整个人几乎要跪下去,可是又被定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姜望是有理由愤怒的。 从停尸房的捕快到驾车的车夫,巡检府被渗透得千疮百孔。这本也是没法避免的,北衙这样一个掌都城治安、实权在握的衙门,朝野上下但凡有些实力的,谁不会在里面搭几条线? 就连北衙都尉郑世,对此也是默许的。衙门太大,人手太多,绝不可能太干净。他只完全掌控一些关键职务,保证青牌的核心力量,其它部分也只能宽纵。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那背后的人,不该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让一个车夫来传话。 对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对北衙的渗透。无非是想强调,他们在齐国的强大。 看啊,哪里都是我们的人,若是得罪了我们,你坐个马车都要小心万分。 这根本不是什么提醒,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姜望这一路走来,历经生死之战不知凡几,以弱胜强不知凡几,扭转乾坤不知凡几。 杀得强敌,赢得大战,证得传说。 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大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爵封青羊子的位置,但竟然还有人,如此不知所谓的、随随便便派一个喽啰来威胁他! 看着这个动弹不得的车夫,姜望声音冷漠:“我现在如果杀了你,没有任何人会为你说话。没有任何人敢因为你来找我。甚至没有任何人会承认,让你带过话。你死在今天,无名无姓,无声无息,连个响都听不到……所以你能够明白,你算什么,你身后的人算什么了吗?” 车夫已经开始在翻白眼。 姜望解开了龙虎。 那匹马立即站了起来,车夫整个人则几乎要瘫软下去,但勉强撑住了。 “你的运气很好,在我的家门口,我不想杀人。”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声道:“你也帮我带句话回去——想要教我做事,至少也要堂堂正正站在我面前。连面对我的胆子都没有,又哪来的脸面给我什么忠告?” 车夫勉强点了点头。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听进去了,才转身往府里走。 姜府所在,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在摇光坊也是核心的地段。 路上早有行人注意到这一幕,但是他们只看到—— 一辆北衙的马车停在那里,拉车的马似是累了,跪在地上,车夫无奈地拉着缰绳……而姜爵爷站在马车前,好像在说些什么。 虽然听不到什么声音,但样子很亲切。 说了几句,姜爵爷转身回府,车夫赶车离开。 很和谐的一幅画面。 这是摇光坊寻常的一天,与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姜府的门子看向自家老爷的眼神愈发敬畏之外,一切如常。 走进家门,姜望先往重玄胜住的院子而去。 因为提前就加重了脚步声,所以才到门外,院门就已经拉开。 此时的重玄胜,半躺在一张格外宽大的躺椅上,眼睛半睁不睁的,煞是享受。 躺椅立在小池边。 这方小池是重玄胜住进来后叫人挖的,里间种了一些水草,养了几只小龟。 在他的左手边,则立着一张竹架,架上堆了几盆异常漂亮的水果,十四卸了甲手,正慢慢地在给他削皮。 这胖子最近的生活,有点向姜无邪靠拢的意思,实在悠闲。 姜望走进来,躺椅上的那团肥肉才动了动,懒洋洋地瞅来一眼。 “你好像有些收获?”他带着些好笑的语气,这样问道。 也不知区区一个两府一神通的修士,瞧不起谁呢! 姜望这时也没心思计较,只道:“帮我查一下公孙虞,看他现今在做什么,动作须隐秘一些,不要让人发现。” 重玄胜也不问缘由,见姜望这样严肃,便也认真地道:“我马上让影卫去办。” 十四小刀一转,将手里的果子削完,黑色的果皮连成一条,团在果盘上,白嫩的果肉则放到了重玄胜的嘴里。 然后戴上甲手,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对影卫来说,她的命令和重玄胜的命令没有区别。 姜望忍不住问道:“出门的时候你在喝粥,回来的时候你在吃果子,你这几天不修炼了吗?” “这不是在等你吗?”重玄胜嚼着满嘴的果肉,嘟囔道:“我要是不盯着,你闷声不响又跑出国了怎么办?” 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揍劲儿! 姜望反手一招,便将十四离开后的院门关上了。 “咳。”重玄胜的表情认真了些:“说说吧,什么事情叫你这么为难?” 姜望走到小池边,看着其中一只小龟背壳上的纹路,开口道:“郑商鸣跟我说北衙都尉的事情了。” “噢……”重玄胜胖手抓起一枚青色的果子,随意地咬了一口,边吃边道:“看来冯顾的死很不简单,会牵扯很广……” 他瞥了姜望一眼,问道:“郑商鸣是不是想让你主导这件案子,然后他爹顺势高升,留位置给你?” 对这胖子的智慧,姜望早已习以为常了,只剩下点头:“确实如此。” 重玄胜又咬了一口果子,咬得汁水四溅:“林有邪应该也有什么诉求,而且跟郑商鸣那边有冲突。不然这么好的事情,你不用为难成这样……” “你跟个林有邪有什么为难的呢……”他吃着果子,有些含糊不清地道:“唔……林况?” 他惊着把果肉咽了下去,坐起来道:“雷贵妃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触手可及(为盟主我本登徒子加更!) 重玄胜在那里一惊一乍。 姜望险些腿一滑,一脚踩进池子里去。 以他的修为,断不至于这般不能自控,实在是重玄胜的脑子,转得太快了一些! 他这边只是开了个头,聊了聊北衙都尉的事情,甚至于这事还没聊完,那边重玄胜就差不多把整个长生宫事件的原貌拼凑出来了。 这显得他在长生宫里费劲巴拉地那阵思考,相当呆滞。 他可是左套一句话,右沟通一个情报,双线传音,才捋出个一二三四来…… “叫你猜对了。”姜望半点惊讶也不表现出来,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很平静地说道:“林有邪判断冯顾的死属于自杀。她认为冯顾之所以选择自杀,是为了引出雷贵妃案。” “自杀?”重玄胜凝神想了想:“这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什么? “你是指哪一点?”姜望冷静地与他分析。 “什么人才会蠢到事隔这么多年再来灭口?什么人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挑衅天子?”重玄胜道:“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 “要是冯顾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刚好现在才发现当年那件案子的线索呢?”姜望有点不服气。 “冯顾刚好死在丧礼结束后的那个时间,就是说明一切不是巧合。这么准确的时间点,足以证明他的死亡,一定是早有预谋的,而非临时起意。”重玄胜瞥了姜望一眼:“无论自杀还是他杀,既然是早有预谋,又怎么可能是‘才发现’?” 姜望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重玄胜没有理他的废话,有些懊恼地道:“看到郑商鸣和林有邪同时出现,我就应该想到的。一个冯顾的死,哪怕真是凶杀,又怎么会是这两个人来查……不该让你去!” “怎么不能是这两个人?”姜望习惯性抬杠。 重玄胜愤愤地咬了一口果子:“一个求表忠心的,一个要找真相的,怎么看都不该掺和这种案子。除非这个案子刚好可以同时满足他们……我也真是跟臭棋篓子下棋下久了,连这点敏感都没了!” “什么臭棋篓子?”现在的姜望很敏感。 “总不是马脸王、哼哼……之徒。”重玄胜吃着果子含糊了过去,转问道:“来一颗?” “不了。”姜望没有什么吃东西的心思,在池边走了走:“哦对了,在冯顾死前,林有邪还收到一把解剖小刀,是林况当年用过的。所以她才会想办法参与到这件案子里来。” 重玄胜手上拿着那颗咬了大半的果子,顿了一下:“原来如此!” 姜望:? 怎么个原来如此? 什么啊你就原来如此了! 最后他只高深莫测地问道:“哦?” 《列国千娇传》有载,齐武帝每逢后宫争宠、美人逼宫之类的复杂局面时,在没有搞清状况之前,都是先反问一声……“哦?” 如此显得自己从容不迫,问心无愧。又在无形中反客为主,掌控了局势,还能不动声色地套取对方情报,摸清楚实际情况…… 实乃妙招! 重玄胜倒是没有想太多,随口道:“我本来觉得冯顾精神可嘉,智慧可怜,考虑到你的心情没有直说。现在想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哦?”姜望再问。 重玄胜早就被姜望培养出了耐心,认真解释道:“雷贵妃遇刺案,当年悬而未决,是有历史原因的。” 姜望点了点头,矜持地示意他继续讲。 重玄胜道:“元凤三十八年,楼兰公在明地起兵,天子亲征而讨,一战平之……此战虽平,余波十年未止。雷贵妃遇刺案发生在这个时期,又有名捕林况死于此案,闹得满城风雨……天子不得不以局势稳定为要,默许此案无限期搁置。” “楼兰公?” 姜望是真有些好奇了,齐国朝野未有一公爵,这楼兰公的名号,也是未曾听闻过。 “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我大齐无世袭之公爵。在元凤三十八年,公爵也只有楼兰公一人而已。楼兰公早年与陛下一起南征北战,拔城灭国,战功彪炳。声望并不输于现在的军神。他的名号已成禁忌,你自是不知……先不说他。” 重玄胜道:“总之雷贵妃遇刺案在当年没有结果,不是真的查不出结果来。而是因为政治原因搁置。我想冯顾选择在这个时候追索旧案,也是看到了天子直接剐了阎途的果决。大齐现在,是有资格承受一些动荡的。” 姜望眉头紧皱:“追查雷贵妃遇刺案,会让国家动荡?” “至少在元凤三十八年会。现在嘛……”重玄胜道:“我想除非军神是那个行凶者,不然谁也无法动摇天子威权。”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天子知道刺死雷贵妃的凶手是谁?” “谁知道呢?天子之心难测。”重玄胜缓声道:“不过不管当年的天子知不知道,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那么现在的天子肯定是不知道的。至于现在的天子会不会知道……就要看你们会不会做官了。” 重玄胜这话说得有些拗口。 姜望只道—— “哦?” 重玄胜已经彻底理清了思路,两口解决掉手里的果子,语气轻松地道:“先查,查出当年的真相来。如果这个真相天子应该知道,就公呈政事堂。如果这个真相天子不应该知道,就私呈天子。” 他笑了笑:“郑世果然眼光毒辣!郑商鸣说得没错。把握住这个机会,你就是北衙都尉!” “如果查不出来呢?”姜望问。 “怎么会查不出来?”重玄胜道:“只要你答应郑世父子的条件,他们就会想办法把真相给你。甚至于……不止是他们。很多人都想把真相给你。” “如何判断这个真相天子应不应该知道呢?”姜望又问。 “这还不简单么?你只要……”重玄胜想了想,大概还是觉得不稳妥,改口道:“算了,你到时候直接问我就行,郑世父子也会帮你参考。” 姜望沉默了片刻,咧嘴笑了:“所有的一切都送到我手边了啊,我只要伸手就可以。” “是啊,伸手就可以。”重玄胜意味深长地道:“但只是因为你有这样的价值,你才有伸手的机会。因为你在星月原大放异彩,你在全天下声名远播,因为你拼过那么多次命,努力了那么久……荣华富贵,你现在才可以触手能即。” 他的语气认真:“这是你应得的,姜望。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机会…… 姜望默默看着池面。 有微风过,吹皱一池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此间长乐也 “你总是很会劝人的。”姜望看着池水微微漾开的涟漪,问道:“北衙都尉有那么好么?” “想什么呢?”重玄胜大手一扬,语气夸张:“这是你在现阶段能触摸到的最具实权的位置,也是通往齐国真正权力中心的门户。今日你若能成为北衙都尉,他日神临,就可以直接进九卒任正将,我们把你送进秋杀军,下一步就是兵事堂!甚至于执掌三部之一也不是不行,那么下一步就是政事堂!你居然在这里问我,北衙都尉有没有那么好?” “想一想吧姜望!这是天下六强,东域霸主之国。你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站上顶层,与那些绝顶的人物一起,分享这现世至高权力……这一步就从北衙都尉开始!你居然问它重不重要,问它好不好?” 看着唾沫星子横飞的重玄胜,姜望又沉默了半晌。 然后道:“哦?” 重玄胜怒目而视:“你今天学鹅叫?哦个不停!” 姜望笑了笑:“看来真的是很重要。” 重玄胜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就好!” “嗯,知道啦。”姜望摆摆手:“我先回去修炼了,记得帮我查公孙虞的事情。” “想清楚一点,控制一下自己!”重玄胜在身后喊道:“修为别提升太快,要是一不小心神临了,可当不上北衙都尉!” 姜望的背影已经消失,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 …… 作为临淄有名的风景胜地,霞山脚下建有不少达官贵人的别府。 当然不止重玄胜会挑地方。 养心宫主姜无邪,在这里亦有一套别院,通常只在“枫霞并晚”开始的那段时间来住。 世人皆知,九皇子殿下好美人、美食、美酒……食色皆享,从不会苦着自己。 身份尊贵,但向来是很少待在养心宫的,这一点与其他几个宫主都不同。 于姜无邪而言,他虽是养心宫之主,宫内大小事务一言而决。但这养心宫,毕竟也在齐皇宫范围内,有些规矩不得不守。 这就是问题所在。 相较而言,温玉水榭才是他常住的地方。 差不多全临淄人都知道。 姜望当时出海救人,都是直接到温玉水榭去找他谈条件,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姜无弃丧期未久,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泡在温玉水榭显然不合时宜。 所以这段时间就住进了霞山脚下的这处别院。 布置之精巧,格调之高雅,自是不必多说。 霞山下的所有别院里,这宅子也是数一数二。 此刻的姜无邪,正趴在一张软榻上,双眸微闭,陶然自得。长发用一根簪子斜着簪住,身上只披着一件宽松的绸织长袍。两名美貌侍女跪坐在软榻两侧,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玉手游山,温香戏梦。 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软榻立在极具格调的露台上,侧个身就能看到霞山美景。 四周当然有帷幔,一放下就是私密空间,一束起就天空云阔。 这露台异常宽敞,有盆花,有笼鸟。还有一只养着睡莲的大水缸,花期早过了,却仍开得灿烂。 软榻前方不远,摆着一架弦琴。 支架撑地,如美人并足。木色光润,竟有玉泽。 弦琴之后,又是一美人。 身量纤柔合度,气质飘然出尘,眉眼画也一般,正抚琴独奏。 美人美景,妙音入耳。山风拂来,好不惬意。 唯独一人身穿黑衣,半跪在地,是这幅画面上不太和谐的色彩。 他左手撑膝,右手舒展开来,贴在地面。表示一种臣服。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又描述了力量。 “你是说……”享受了许久,姜无邪才慢悠悠地开口:“冯顾的尸体,没有任何问题?” 美妙的琴声停了下来。 “我亲自去查了,确实是没有问题。”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北衙也不尽是些吃干饭的。” “怎么会……嗯……完全没有问题呢?”在美貌侍女力度恰当的按捏下,姜无邪的声音都是飘忽的:“不太应该……” “的确不太应该。”黑衣人道:“但现在再动手脚……已是晚了。” “不要动手脚。”姜无邪眉头轻皱:“为什么要动手脚?在这种时候画蛇添足,才叫蠢到没边了。我们只是需要真相……真相,明白吗?” “明白。”黑衣人道。 “祁颂,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姜无邪道。 名为祁颂的黑衣人,头垂得更低了:“卑下是真的明白。” “那么……”姜无邪问道:“是谁让你亲自去北衙的?” “卑下以为……不会被发现。” “你以为?”姜无邪睁开眼睛,那双阴柔的眸子里,有着不加掩饰的不满:“你以为北衙是你家的后院,你以为姜青羊是个徒具战力的匹夫……你以为你在嘲笑他们,你不知道你在被他们嘲笑!” “你知不知道?”姜无邪问道:“郑世已经查到你了,是孤拦住了他?” “孤只能告诉他,这件事是孤的授意,孤有意监督此案……好好一个隔岸观火的人,现在不得不去救火。祁颂,你以为?” “卑下知错。”祁颂道。 姜无邪看也不看他一眼,翻身起来。绸织的单薄睡袍,隐约透出他完美的肌肉线条。 但睡袍之上他的脸,却是精致且阴柔的。 捏肩捶腿的两名美貌侍女,悄悄退开,一个在他身后,一个在他右手边。 养心宫主就这样侧坐在软榻的一边,面对着霞山上的风景。 祁颂则半跪在他的左后方。 “错误谁都会犯,所以孤会原谅你一次。”姜无邪说道:“既然下了场,你就负责好好找出真相来,也看好北衙那些人。说起来,孤关心十一弟,也是应该。” “是。”祁颂恭声应下。 “但是孤不需要真相,你明白么?” “卑下明白。”祁颂想了想,又轻声问道:“殿下,找到真相之后,该交给谁?” 他看来是真的明白了。 不怕愚蠢,只怕自作聪明。 姜无邪看着远山,淡声道:“郑商鸣又一条忠犬耳,林有邪前途有限。努力帮姜青羊升升官吧,毕竟他正得宠,也只有他能把这件事闹大。” “明白。”祁颂郑重一礼,这才起身退下。 已是冬月,红枫凋零。 此时的霞山光秃秃,其实没甚么好瞧。 但姜无邪瞧得很认真。 那一张过于精致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琴声为何停了?”他忽然问。 抚琴的美人道:“殿下若不能用心听,它就不应该响起来。” “孤不够用心么?” “殿下刚才忙着压制杀机。哪有心思听琴?” 姜无邪眼中晕着笑意:“瑟瑟,太聪明可是会有大麻烦的。” 名为吴瑟的女人,用尾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拂。 咚咚咚咚咚。 轻声道:“殿下可不就是我的大麻烦么?” “你说得对!”姜无邪笑了起来,但眼睛仍然看着霞山。 人看繁景,他看残景。 “惜乎世间美景如美人,容易凋残……” 他叹罢一声,忽又道:“想耍枪了!” 于是走下软榻,随手一招。 一条红艳艳的长枪就落在手心。 他就这么倒提着艳红长枪,直接踏空而行,向着那霞山走去。 黑金色的绸织睡袍映着光, 其时满山无飞影,夕阳有余晖。 人和枪,都绝美。 …… …… 世间人,千百种。 有姜无邪这种总往宫外跑的皇子,也有姜无华这种几乎自囚在长乐宫,足不出户的太子。 除了一些必要的典礼,他都是能不出宫则不出宫。 每日莳花弄草,蒸煮煎熬,自得其乐。 曾自谓曰——“此间长乐也。” 姜无邪在枫叶零落的霞山上耍枪时,长乐宫中,太子与太子妃正在用膳。 候在旁边侍奉的,两名宫女而已,一个照顾太子,一个照顾太子妃,轻手轻脚,绝不吭声。 虽然膳厅空阔,但两人边吃边说着闲话,倒也不显冷清。 桌上菜肴不多,三荤两素一汤,都是太子亲手所做,香气扑鼻。 一名太监碎步而来,步声仓促,显然是有紧要的事情。 但行到膳厅门外,却就停住,不言不语。 长乐宫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用膳的时候,是不能够被打扰的。 在太子的规矩里,比吃饭更大的事情,并不多。 至少现在他要汇报的这件事情,没有太子太子妃吃饭重要。 “今天的鹿肉是不是不够嫩?”太子轻声道:“七月大的鹿没有了,选的九月大的这只。这种蕉尾鹿不好养活,要在七月和八月之间,肉质才是最好。你急着要吃,没有办法……” 宋宁儿将嘴里的鹿肉咽下,有模有样地点评道:“是没有那么嫩,但更筋道,也算是别有风味。当然啦,最主要是太子殿下的厨艺出神入化,做什么都好吃!” 这一盘香煎蕉尾鹿的确色香味俱全。 刚上桌的时候,看起来仍是一只整鹿。但其实是早已切成薄片,煎好之后再拼凑回来。 用筷子轻轻一戳,便能夹起一片来。肉薄得几乎可以透光,有着如同蕉叶般的纹理,煎得是油光金黄,却不显肥腻。 长乐宫秘制的香料洒在肉片上,香气绕梁,岂止三匝? 此时满满一大盘,已经只剩下几片了,足见太子妃确实是爱这一口。 姜无华在餐桌上拱手一礼,很见诚恳地道:“多谢太子妃捧场!” 宋宁儿一摆手,示意我没什么工夫与你客气。 连夹几筷,将面前仅剩的几片鹿肉夹了个干净,就着晶莹剔透的白米饭,几口便吃了下下去。 然后将象牙箸一放,端起旁边的茶碗,咕噜咕噜喝了一碗香茗,满足地长舒一口气:“饱啦!” “喝汤么?”姜无华问:“用这蕉尾鹿的鹿茸为主料,佐以朱禾郡送来的菌子,很是鲜美。” 宋宁儿摇了摇手:“真喝不下了,肚子都是圆的……” 她瞥了姜无华一眼,狡黠又羞怯:“不信你摸摸?” “这不合适吧?”姜无华嘴里这么说着,手已经探了上去。 良久。 “啪!” 宋宁儿打了一下他的手,嗔道:“摸够没?” “唔……”姜无华收回手来,笑道:“看来确实是饱了。” “唉。”宋宁儿长叹一口气:“口腹之欲,大碍吾修行!” 姜无华笑容满面:“夫妻之乐,不就在同箸同眠?” “去!”宋宁儿白了他一眼:“谁与你同眠?” 姜无华道:“生前死后,我枕边还能有何人?” “偏你会说这些!”宋宁儿起身道:“不打扰你忙正事啦,我歇着去。” 姜无华语气轻柔:“饭后甜点我已叫人备好在清风苑里,是早上一起做的。你不妨尝尝。” “真嫌我不够胖啊?”宋宁儿嗔怪了一句,终归还是转步往清风苑走。 相较于人前的端淑,仅两人私下独处时,她显然活泼得多。 姜无华只笑眼看着她离开,倒也不再说旁的什么。 等太子妃带着随侍的宫女离开,那立在门外的太监才走了进来。 躬身道:“殿下,最新得到的消息,养心宫的人也插手冯顾那件案子了。” 姜无华把饭碗一推,给自己盛了一碗鹿茸汤,小口尝了尝,道:“意料中的事情。华英宫那边呢?” “三殿下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也或许是我们没能查出来。”太监道。 姜无华摇了摇头:“没有动静就是没有动。以无忧的性格,真要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动静绝不会小。” 他喝了几口汤,忽又问道:“听说有人去警告姜青羊了,是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太监回道。 “放肆。”姜无华将调羹放回碗里:“在我泱泱大齐,谁能如此猖狂?” 太监道:“那名车夫来历很清白,祖上三代都是给北衙驾车的。现在人已经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查不出什么头绪来。” “罢了,这事情就留给北衙查吧。”姜无华摆摆手:“传我的令,让皇城卫军加强对办案人员的保护,尤其姜望和林有邪的住处,要加强巡逻。这种事情不可以再发生。这次办案的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出意外,明白吗?” “明白。” 太监领命匆匆而去了。 姜无华也没了喝汤的兴致,起身往外走,随口道:“今天的汤不错,你们分着喝了吧。” 膳厅里仅剩的那名侍女倒也习惯了,并不惶恐,只躬身行礼:“谢殿下恩典。” 姜无华只摆了摆手,人已走了出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天暗天明 整个临淄都在关注冯顾案,当然所有的关注都在暗地里。 尤其是当案情愈渐复杂的一面剖露开来时,人人好奇,人人避之不及。 无人会公开讨论此案,但只要是有资格知道案情进展的,无人不紧盯着。 这很有可能是姜无弃身死之后,最大的一场政治风暴! 谁能置身事外? 作为这起案件中相当核心的一员,专门督办此案侦查过程的姜望姜爵爷,在案件之外,依然也没有停下每日都有的修行课业。 晋入外楼境后,在以往固定的那些修行之外,还多了藏星海的开拓、星楼的打磨…… 只要还想往前走,就永远有事情可以做。 哪怕只以道术而论,龙虎初成,正需要多加练习来深入掌控。而焰花焚城是下一个需要掌握的超品道术。 此外在内府境刻印下的五门瞬发道术,朽木决、八音焚海、声闻仙态、五识地狱、怒火,到了外楼境,都有了一定的提升空间。 八音焚海和声闻仙态是自创的倒也还好,随着眼界的拔高,自然而然就会诞生新的想法。但朽木决、五识地狱、怒火的提升,如果想要尽快完成,显然是需要太虚幻境的演道台来帮忙。 那就需要“功”…… 太虚幻境目前得功的渠道不多,除了贡献大量功法之外,也就只有在论剑台上赚取了。 姜望在内府层次所向无敌,在外楼层次的论剑台,也几乎是予取予夺。 每日五战,至今未尝一败。 像这样下去,说不定能以一场不败的战绩,一路登顶太虚第一外楼。 之所以只打五场,是因为在修行之外,五场全神贯注的高质量战斗,就已经能提供足够的收获。 若只是简单地获取胜利,轻松横推对手,五场和五十场、五百场,对姜望来说没有区别。 那并不是修行。 姜望并不享受虐杀弱者的快感,他享受的是在每个对手身上所感受到的“独特”,是对手在战斗中所展现的灵光,是那些可以让他眼前一亮的战斗选择。 是这些东西的累积,才能够成为他的资粮,让他更加强大。 所以他往往会在战斗中压制实力,尝试许多不会在生死战斗中轻易尝试的新想法,给对手更多机会,也给自己更多机会。 不过即便如此,在四品论剑台的战斗中,持续至今,他也没有哪一次真正感受到威胁。 毕竟内府层次的他,就已经以一敌四,杀崩过四大外楼境人魔。等闲外楼层次修士,哪怕是能进太虚幻境里的精英,也很难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尤其现在太虚幻境扩张迅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涌入……弱者也就更多了。 当然,在基数迅速增加的情况下,活跃在太虚幻境里的强者也会越来越多。 强者终会顶峰相见。 姜望当然会是那个走向顶峰的人。 四品论剑台,每战之后,胜者能赚功两百点,败者则要失功四百。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越到后来,太虚幻境对功的需求就越多。 有多少功可以支撑得起这样输? 从可见的趋势来分析,以后想要跟同境修者毫无顾忌的切磋,也需要尽可能贡献功法于演道台。 强者拿着功越走越远,弱者就要不断地贡献功法道术,以填补使用论剑台的耗功,在持续的战斗中维持自己的进步,向强者演变。 太虚幻境几乎所有的规则,都在明晃晃地推动道术演进、道术创新,推动功法的变革。 甚至并不在于这些道术是否强大、是否有效,那种别出机杼的新奇、能够打开思路的奇特想法,才是赢得更多“功”的要点。 反过来无数功法的汇聚,也会使演道台越来越强大。 完全可以想象,有朝一日,当太虚幻境演化到某个阶段,道术的革新会越来越快,甚至于很有可能推动修行世界的变革…… 所以天下列强都要插手其中,监督太虚幻境的运行。强如太虚派,也只能共享太虚幻境的权力。 太虚幻境之所以前期推广艰难,恰恰是因为它的潜力肉眼可见! 必然有守旧者拦路,必然有现有格局既得利益者的抵触。 太虚派如何说服列强加入其中,共同铺设太虚幻境,想来亦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 当然,还轮不到现在的姜望与闻。 每战必胜的他,目前并不需要操心论剑台的“价格”。无论多少,他总归是赢的那一方,不必付出。 太虚幻境里每日五场战斗,固定赚功一千点,远远超过福地每月的赠功。 福地四十九抱福山的赠功,只有三百四十点,在四品论剑台上输一场都不够。价值与获取难度很明显的不匹配,因而福地的意义定然不在赠功上,想来也不仅仅在于那扇通往鸿蒙空间的福地之门。 让那些强者踊跃挑战的,必然是有巨大的诱因。 而姜望只能猜测,自继承福地至如今,始终未能触及。 不过他并不焦虑。至少现在已经能够感觉到那些对手的实力层次,而不像以前那样,连自己是怎么输的都搞不明白。 他正以坚实的脚步,在向那个层次的强者靠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能够站到那里。 哪怕现在直接将他所有的福地层次都打落,打得失去福地,他也不会气馁…… 因为他知道,他会赢回来。 认认真真地战斗了五场,仔细复盘过后,姜望正要退出太虚幻境,忽见得水蓝色的纸鹤蹁跹而来。 伸手接住,展开。 是左光殊的信。 这些天他也没少跟左光殊聊天,不过这孩子最近有些奇怪,总是东拉西扯的,一会聊这,一会聊那的,让人接得费劲。 姜望自己倒是始终如一,不是问左光殊的修行,就是问焰花焚城的细节,问左光烈以前是如何表现此术…… 今天的这封信,仍然有些莫名其妙—— “齐国的金羽凤仙花开了吗?” 姜望回信道:“我只知道凤仙郡。” “听说很漂亮。” “是吗?我没见过。” 过得一会,左光殊的信飞了过来,再次莫名其妙—— “那个,独孤兄近日安否?” 姜望回曰:“我好得很。” 左光殊大约是确实没什么好扯的了,拧拧巴巴地又回信道:“景牧双方都大举增兵牧盛前线,一场大战已不可避免,天下动荡之时,请独孤兄保重自己。我在楚国也很好,修行进步很快……对了,山海境你还来不来了?” 姜望想了想,回信道:“人在齐国,诸事缠身。” 很快纸鹤又回来—— “无所谓,你爱来不来。” 姜望再回信过去,已是石沉大海,久久不见回复。 可能是修行去了吧,这孩子向来很努力。 心性成熟如姜爵爷,当然不会跟小朋友计较,摇摇头便将这事抛在脑后,退出了太虚幻境。 他眼下最关注的,还是冯顾一案。 林有邪追索多年的真相,冯顾以死来展开的线索,不知多少人觊觎的北衙都尉一职,在停尸房里行踪鬼祟的人,直接派人警告自己的某位存在…… 太多太多因素交织在一起,已经让这起案子变得异常沉重。 倒不止是复杂而已。 它就像是一张已经铺开多年、入水极深且异常巨大的渔网,虽然大部分还隐在水底,但谁都知道,它缠住了太多东西、网住了太多东西。 要想把它提起来,不是光有一膀子力气就可以。 一个不小心,触及这张网的人,就会掉进水底。 就像那个已经“查无此人”的车夫。 说起来,他还特意用追思之术拟化了那名车夫的神魂信息,但感应已是消失了。 或许是已经被杀死,或许是被强者抹去了追踪的可能……无论是哪一种,这样一颗在北衙多年,身家清白的棋子,特意丢出来只为敲打姜望一下,也足以验证那幕后之人的势力了。 又或者,对方反过来只是想激怒自己? 用这样一步棋,让自己反而不肯置之不理? 千头万绪,无法一一厘清。 姜望索性不去想,坚定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现在他以监督的职责参与这件案子里,另外两位经办案件的郑商鸣和林有邪,都需要他配合。他占据主动,没有必要跟暗中的人兜圈子。 在房间里静坐了一阵,夜色已是极深。 郑商鸣的人,正是趁着夜色来到了姜府,身上带了一封信,强调只有见到姜望,才肯交信。 管家谢平亲自把人带到姜望院里来。 这是一个长相普通的汉子,仔细瞧了姜望几眼,才将怀里的信奉上:“公子说这封信一定得爵爷亲启,不能过其他人的手。” “有劳。”姜望接过信来。 这汉子只一礼,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谢平还想送送,但一个不留神,人已经不见了。 郑世在北衙都尉的位置上经营多年,自不是等闲,手底下什么人才都有,这些亦是郑商鸣的资源。不比姜某人,连管家都是重玄胜帮忙雇的。 要是自己去街上雇人,指不定家里都是些什么成色,全是别人的眼线也不是不可能。 基本上府上能用家生子的,才能叫做世家豪门。几代为佣,清白可靠。 像姜爵爷这样的,还处于暴发户阶段。 姜望一边拆信一边道:“不早了,下去歇着吧……对了,入冬了,拨些银子,上上下下给大家置几件冬衣,要舍得花钱,买用料足的。” 他原本也是难想得这么细,是独孤小的来信里,巨细无遗地汇报了她在青羊镇的工作,其中就有这么一项开支,因而顺手也叫谢平办了。 “好嘞!”谢平干劲十足地下去了。 自家老爷穷是穷了点,待人还是极好的! 姜望展信看了看,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来。 郑商鸣在信中说了停尸房那名捕快的事情,只说是养心宫那边派来监察案件的人,此外冯顾的尸体并没有被做手脚,那人只是顺便检查了一遍而已…… 姜望倒是真没想到,这里还有姜无邪的事情。 但是细细想来,整个齐国的上层纷争,不就是这么几拨人吗? 涉及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养心宫怎么会不关注? 姜无邪此人,给姜望的感觉一直是有些轻浮的,并不庄重。 朝野间也有不少人抨击过,说他“奢靡无度”、“轻佻不可为君”。 但姜望从来没有小看过他,而且在愈发了解姜无弃之后,愈发提高了对姜无邪的重视。 道理很简单—— 姜无邪若是个平庸人物,凭什么与姜无弃相争? 齐天子多的是儿女,不缺庸才! 一座养心宫立在那里,姜无邪的分量就在那里。 是与太子、华英宫主、长生宫主,同一个层次的分量。 若只把姜无邪当一个普通的浪荡皇子看,那就是把这些人当成傻子。 话说又回来,姜无邪的入场固然是符合逻辑的,但也无疑让这个案子,又增添了几分重量。 “挑灯看信,姜爵爷还真是敏而好学啊!”重玄胜的声音响在门外。 姜望早已察觉他的脚步声,因而只随口道:“郑商鸣的信。你这时候过来是……” 重玄胜走进房间里来,看着姜望,表情有些复杂。“有公孙虞的消息了。” “在哪里?”姜望随手把信收起来,直接道:“安排我去见他。”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重玄胜说道:“我前些天托人买了几箱补品,天亮后就会到临淄。到时候我刚好要去看我爷爷,你就藏在箱子里。等到了侯府,再跟着出城采买的人乔装离开。敢监察博望侯府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多,影卫会直接带你去目标地方。” “现在去不行吗?”姜望问。 重玄胜没好气地道:“你觉得我大半夜的去看我爷爷,正常吗?换成是你,你怀不怀疑?而且没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姜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等会还要去长生宫查案?” 姜望扭头看了看窗外,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实在很快。 “公孙虞现在在的地方很远吗?”他问。 “也不算很远,碧梧郡而已。”重玄胜道:“但是你现在去肯定来不及,而且他……为什么那么急着见他?” “行吧,那就明天再说。”姜望没有回答,只道:“我再研究一会道术。” “那个……”尽管看出来姜望这会不是很想聊天,重玄胜还是敲了敲他的椅子:“我白天跟你说的那些,你想好了没有?” “还在想。”姜望笑了笑,转问道:“说起道术来,你什么时候能摘下重玄神通?” “神通这种东西,毕竟也看运气。”重玄胜咧了咧嘴:“那你修行吧,十四还在等我。” 他肥大的身形就那么走出房间了。 想来以他的智慧,要想假装被姜望引开话题,也是很难做到自然的。 姜望静默了一阵,很快又沉入道术的世界中。 相较于红尘中的纷杂烦扰,还是修行世界的伟大浩瀚更让人沉醉。 直到漫长的一夜归于漫长。 直到晨光落进屋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明光智斗胖侄儿 天亮没多久,悬着北衙标牌的马车就已经驶来,等在姜府大门外。 车夫是另外一个陌生的面孔。 姜望下意识记下了他的神魂气息,才看向车厢里。 郑商鸣和林有邪都在,一人坐着一边,各自沉默。 术业有专攻。 一夜的时间未见,想来他们各自在案情中应该都有了些进展,只是单看表情,倒是完全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善于寻找线索的人,自然也擅长隐藏线索。 姜望躬身钻进了马车,正好坐在中间的位置。 “这个车夫是我自己家里的。”郑商鸣开口道:“你家附近,多了些巡街的卫军,是长乐宫要求的,林副使家附近也有。太子严令,一定要保证此案不受干扰。” 姜望知道,这就是对车夫传话威胁事件的处理结果了。 倒不是他姜某人配不上更大的阵仗,只是那车夫已经在各种意义上消失,却是也追究不到谁头上去。 “知道了。”姜望道。 对于今日的搜查,他兴趣缺缺。满心想的,是公孙虞那边到底能提供什么线索。 本打算一路修行到长生宫,林有邪忽然开口道:“十一殿下那碗药汤的查验结果已经有了。” “怎么说?” “除了抑灵草之外,还有烈阳花、赤羽粉、红腹蛛足……都是些抵御寒毒的药物。” “看来没有什么异常。”姜望道。 “是的。”林有邪转头看向郑商鸣:“郑捕头昨天的审讯有什么收获吗?听说你晚上又去验了尸?” 郑商鸣苦笑一声:“本以为能有些收获的,结果是多想了。办案这种事情,总免不了走冤枉路。” 林有邪点点头,又问道:“那郑捕头今天有什么思路分享一下吗?” “办案思路要开阔,但也不能凭空臆想。还是要看线索说话,先搜证,再说其它。”说这句废话的时候,郑商鸣表情很是认真。 林有邪只道:“郑捕头说得很对!” 姜望全程面无表情。 合着这两个人从北衙一路过来,一起在马车里那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就只等他来了,再面上敷衍一套。 “姜大人好像情绪不高?”郑商鸣意有所指地问道。 “哦?”姜望反问。 “我看你一直不说话。”郑商鸣解释道。 姜望闷声道:“案子终归是你们负责查办,你们达成一致就行。” “也是。”郑商鸣点点头,不再说话。 马车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再一次来到长生宫。 郑商鸣和林有邪工作起来确是很积极,全心投入对长生宫的搜查中,从前殿到后殿,从姜无弃的寝殿到太监宫女们的房间……一丁点线索都不放过。 姜望则默默跟在身后,除非必要,几乎不说话。 这一次的搜查范围,覆盖了整个长生宫。郑商鸣和林有邪几乎把边边角角全部过了一遍,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宣告结束了这次搜查。 “林大人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郑商鸣问。 “千头万绪,愈发扑朔迷离了。”林有邪摇了摇头,反问道:“郑大人呢?” 郑商鸣亦摇头:“和林大人一样。我觉得冯顾的死……会不会跟平等国的报复有关呢?” “可能性很大!”林有邪煞有介事地道。 姜望默默看着他们搭台唱戏,并不吭声。 “姜大人有什么发现吗?”林有邪忽然问。 “没有什么发现,你们俩都挺正常的。”姜望转身道:“回吧。” 林有邪和郑商鸣现在显然都把目标放在了雷贵妃遇刺案上,都知道对方的想法,也都装作不知道。 林有邪只想找出当年的真相,公诸于众,还她父亲一个清白。 一直到现在,林况在北衙的卷宗里,死因记载的还是“办案不力,畏责自尽”,一世英名沦丧! 郑商鸣也想找出当年的真相,但这个“真相”是否公开,必须要符合天子的喜恶,以此为自己将来接任北衙都尉铺路。姜望愿意先担任北衙都尉,那他就将这份好处拱手相让,姜望若不愿意,他就自己好好表现。 两人之间的冲突就在于此,所以谁先找到真相,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所以他们说是协同办案,却也彼此防备,能不公开的线索,绝对私藏。 被姜望这么一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再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于是离开。 厚重的宫门缓缓合拢,暂时封存了这座宫殿。 三位青牌沉默着坐上了马车。 有趣的是,这座马车上的人,都觉得自己接近了真相。 虽是沉默,却是各有目标和选择。 林有邪需要姜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睁着的这只眼睛,名为“真相”,闭着的这只眼睛,名为“职责”。 她想要先一步掌握雷贵妃遇刺案的线索,挖掘当年的真相。 郑商鸣则要姜望同意接任北衙都尉,才会跟他分享在这起案件里的线索。 他也需要姜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睁开的这只眼睛,名为“忠诚”,闭着的这只眼睛,名为“真相”。 而姜望自己,想要在掌握真相之后,再做选择。 最好的结果,是三个人最终的落点可以一致。也就是重玄胜所说的,“天子应该知道真相”的那一种情况。 可姜望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当然这一天林有邪和郑商鸣在查找线索,姜望在默默修行。 但其实这一整个白天,只是三个人在互相考验着耐心。 马车在北衙将郑商鸣、林有邪放下,然后送姜望独自回府。 在长生宫看了一天枯燥的戏,他不想再去北衙看了,反正现在两边的线索都不会跟他分享,索性直接离开。 “这太无趣了……” 这是姜望走下马车之后,唯一的念头。 好在他也有他的准备。 踏进宅邸,直接回到自己的卧房,关起门来修行。 他不是一天两天如此,而是每天都如此,再自然不过。 姜望是陷于修行,不可自拔。重玄胜是趁重玄遵不在,忙着讨好博望侯,十分殷勤。 前脚姜望回了府,后脚重玄胜便带着十四,大摇大摆出了门。 拉了满满两车的补品,直往博望侯府而去。 这种招摇过市的行径于他并不鲜见,临淄大概也没多少人不知道他胜公子孝顺了…… 重玄遵不在,他就是当之无愧的侯府少主,虽然更多时间这胖子只愿意住在姜青羊家。 一进侯府大门,重玄胜就拉着管家的手,很是认真地道:“这些是我很辛苦才买到的补品,一定叫库房收好,麻烦了!” 管家受宠若惊,连声应是。 重玄胜摆摆手,大步往里走,自己家当然也不需要谁带路。及至里院,他老远就大喊起来:“爷爷,孙儿来看你啦!” “嚷什么呢,嚷什么呢!” 躺椅上的重玄云波还未说话,搬着小马扎给老爷子捏脚的重玄明光,就已经摆起长辈架势,呵斥起来:“老爷子都高寿一百多了,修为已经开始倒退,经得起你这么咋呼吗?再让你吓个三长两短出来!真的是,这么大,还一点都不懂事。” 十四站在院外。 重玄胜独自走进来,迎着重玄明光的唾沫,脸上还堆满笑容:“伯父教训得是。我这不是特地买了两车补品过来吗?就是为了让爷爷没有三长两短!” “这个年纪了,又没神临,补品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净花冤枉钱。这以后让你当家还得了?” 重玄明光教训着侄子,手上的按摩也始终不停,扭头看向老爷子,严肃瞬间变成了谄媚:“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这当家的人呐,不能找太铺张的。儿子这么多年精打细算,账本做得那叫一个漂亮,您说说……” 老爷子只幽幽地看着他:“我听你这口气,有点嫌弃我活太久了的意思?” 这个眼神可太熟悉了! 哪会不是一顿打? 重玄明光自小就怵,顿时一慌:“儿子……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会说话就闭嘴。”老爷子不耐烦地把腿抽回去:“坐一边去!” 本来觉得这家伙天天来县殷勤,是为了给孙儿重玄遵承爵敲边鼓,做得是明显了些,毕竟也是天下父母心。他这个当大家长的,也能够理解。 嚯!没想到这块废料竟然自己也有几分想继承家业的意思! 多大的脸啊! 不赶紧掐断怎么得了? 重玄云波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给了这家伙错觉…… 要不是还有孙子在跟前,顾虑到他做伯父的尊严,早就一脚踹出去了。 “哦。”重玄明光委屈巴巴地搬着小马扎挪开了。 重玄胜晃着一身肥肉走近前来,那叫一个摇曳生姿。 瞧着重玄明光,笑意盈面:“伯父,您也六十多了。这些补品您也可以吃,不够我回头再买。” 重玄明光这样一个与时光为敌的美男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及他年龄。偏偏此时当着老爷子的面,又不能发作,总不能骂侄子不该关心他吧? 只能嘴里说着“好孩子”,悄悄侧过脸来,狠狠地剜了重玄胜一眼。 重玄胜笑呵呵受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重玄云波半靠在躺椅上,缓声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送补品?” 重玄胜把下人搬上来的大椅往老爷子旁边靠了靠,笑嘻嘻地坐上去,凑在跟前道:“这不是一直关心着爷爷吗?您可是我重玄家族的擎天之柱,须得万分呵护呢!” 重玄云波兀地叹息一声:“需要呵护的擎天之柱,还能擎天么?” 这是为了家族,卸甲之后又披甲的老将军。 一生皆在沙场。 而他已经这样老了。 重玄胜不笑了,认真说道:“您在一天,天就不会塌。” “胜儿你是很聪明的,我没见过几个比你更聪明的孩子。” 重玄云波看着他,缓声说道:“但聪明人往往自恃聪明,不把世界的规则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可以左右任何事情……有些时候,应该知道适可而止,即使是我们重玄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掺和的。” 重玄胜要借博望侯府打掩护,送姜望悄悄出城,必然不可能瞒得过重玄云波。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让老爷子忌惮的,自然还是雷贵妃遇刺案。 “爷爷放心,我知道分寸。”重玄胜道。 “就是!”重玄明光在一旁冷不丁道。 重玄胜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我们说什么你竟然能听明白吗? 重玄明光则以一副“被我抓到把柄了吧”的得意表情,看着自己这胖侄儿:“我听说你搞赌坊生意,是也不是?赌字害人啊!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离子散。这是正经人家做的生意吗?传出去简直是败坏我重玄家的名声!今天我把话说在这里。我与这个‘赌’字势不两立!我重玄家与这个‘赌’字势不两立!你不可行差踏错,到时候悔之晚矣!” “爹。”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再凶也没用,扭头就找重玄云波要支援:“叫这小子赶紧关了。” 重玄胜都惊呆了:“伯父,我前两天还看到你逛赌场来着!” 重玄明光把眼一横:“逛赌场和开赌场能一样吗?是一个性质吗?你那是害人,我那是被人害!咱们博望侯府,能做害人的生意吗?” 重玄云波明显是有些心累的,但也没有什么指点长子的心情。 要是能教好,何至于等到今天? 只冲重玄胜无力地摆了摆手:“确实不必要做这方面的生意。” “其实孙儿只是入了几成干股,且是挂在别人名下……”重玄胜这般解释了一句,才道:“既然爷爷和伯父都说话了,孙儿回去就关。” 重玄明光满意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胜儿虽有一念之差,毕竟是咱们重玄家的儿郎,底子还是好的嘛!” 他又板起脸,玩了一套恩威并施:“现在就回去关张吧,以免夜长梦多。那赌场多开一个时辰,我重玄家就被人多戳一个时辰的脊梁骨啊!我坐在这里,都如坐针毡!” 重玄胜倒是半点不见计较,笑眯眯道:“伯父说得对,侄儿这就回去关赌场。” 又对重玄云波道:“爷爷,那我下次再来看您。” 重玄明光生怕胖侄子趁自家天才儿子不在,花言巧语抢了老爷子欢心,抢着话头道:“去吧去吧,老爷子这儿有我呢。你甭操心,回去好好修行,你这修为也落后太多了!” 饶是重玄胜对重玄明光向来秉持“你说得都对”原则,听见这话也有些炸毛——您老人家也好意思数落我的修为呢? 但想一想,还是笑了笑,自顾离开了院子。 有伯父如此,还奢求什么呢? 重玄明光可不知道重玄胜的心思,眼瞅着胖侄子走了,自觉又为自家儿子赢下重要一局,精神十分亢奋。 若没有自己操心,遵儿可怎么办?这个家可怎么办? 左右瞄了瞄,见也没有什么人在,便凑回老爷子身边。 一脸殷勤、神秘兮兮地道:“老爷子,您刚不是说擎天嘛,擎不住什么的……我懂您!我这儿啊,有一个方子,那是相当好用……” …… 这边重玄胜都快走出侯府了,猛地听到后院里传来一声怒吼,俨然老将重归沙场,如怒狮苏醒,似凶虎啸山—— “老子杀了你这个逆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名家门徒 姜望跟着博望侯府采买的马车,安然混出临淄城。 其实也压根没遇到什么盘查。 倒是重玄胜调来带路的这名影卫,是一个让姜望印象深刻的熟人。 就是当初天府城太虚角楼开业时,那个大喊看到了道之真谛的…… 看外貌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不然当时也不会被重玄胖选中。 真正在办事的时候,倒是沉默寡言,全程只带路,一句废话都没有。 重玄胜提到过,这些影卫都是他叔叔重玄褚良帮忙训练出来的。对于他们的能力和忠诚,姜望也相当信任。 碧梧郡就在临淄东面,相去不远。一路疾行之下,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碧梧郡郡治赤凤城郊外的一座庄园。 这是一个明月晦暗的夜晚,天空零星点着几点光亮。 占地颇广的庄园,像一只潜在阴影里的巨兽。 “公孙虞跟杨敬是好友,离开长生宫后,就隐居在这里。”影卫解释到这里,见姜望一脸茫然,补充道:“杨敬是碧梧郡郡守杨落的弟弟。” 姜望不知道的是,这个杨敬还参加过黄河之会名额的拔选,年纪轻轻就成就外楼,战力不凡,算得上碧梧郡第一天才。不过在整个齐国范围内就排不上号了,连大师之礼都没机会参与。 当然他也听懂了影卫的提醒,解释道:“我只是找公孙虞问几个问题,不会起什么冲突的。” 影卫幽幽道:“想必您此行不会持名帖拜访。” “是……我此行需要保密。” “那就很难不发生冲突了。”影卫显然是很有经验的,伸手递来一张庄园的构造布局图:“公孙虞来这里后几乎足不出户。不见外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在这里。这座庄园是杨敬的产业,通常只在打猎的时节过来住一阵子,很是清静。公孙虞住的房间已经在图上标注出来了,您去拜访的时候,动静小一些即可。” 姜望接过这张图,一应信息的确翔实非常,情报方面是下过苦功的。边看边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怎么称呼?” “青砖。”影卫并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意思,只道:“我在外面给您放哨。每一刻钟,有两声鸟叫,代表一切正常。连着三声鸟叫,就是意外发生,需要离开。超过两刻钟没有声音,就是我死了。” 这番提醒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唯独这个“死”字,他说得太寻常了…… 就好像在说,饿了我会自己吃个饭。 只能说凶屠训练出来的兵,的确不一般。 姜望有心说一句,我就去聊一聊,不用这么紧张。但想了想,终是一声不吭,拿了庄园布局图,便翻身入园。 如此大费周章悄悄来到碧梧郡。 如何能说,不用紧张? …… 碧梧郡郡守杨落,是外楼巅峰修为。能在齐国这等霸主国任一地郡守的,自非一般的同境修士可比。借助碧梧郡印,战力更是不能等闲视之。 只有像阳地三郡这种地方,因是新附,才给了黄以行这种实力的人机会。当然他也一直是镇抚使,未来得及正位郡守。 不过,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外楼巅峰境界的郡守,意味着整个碧梧郡的官面人物,再无第二个能与他抗衡。 所以姜望潜进这处庄园,心态非常轻松。 不是说碧梧郡除杨落外没人是他对手,像贝郡有前相,石门郡有李氏,大泽郡有田氏……碧梧郡当然也有些隐居的人物,但是那些人物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处杨敬用于打猎时闲住的庄园,布置很用了些心思。假山回廊,很见格局。装饰并不豪奢,但都恰到好处。 姜望无心欣赏,按图索骥,很快就寻到了公孙虞所居的院落。 这间院子很小,布局风格古拙。一眼望去,简简单单,没有什么多余的事物。 夜色下的庄园安静非常,唯有公孙虞的卧房里亮着灯。 姜望想了想,也不做什么遮掩,直接推门而入。 一个高冠博带、气质古雅的男子,盘坐在一方石榻上。 有别于齐地很多地方,碧梧郡是有睡石榻的风俗的,也不知是怎样形成。 齐国一路扩张下来,成就东域霸主,中间不知并吞了多少国家,所以国内民俗各异,很多风俗都是找不到源头的。 这张石榻很大,大体可以划分两半。 公孙虞坐的那半边卷着枕被,而他的前方摆着一方矮桌。矮桌右侧堆着一摞书,都很见旧色,显然挑灯夜读已成习惯,非是一夜如此。 矮桌左上角则立着一只松树状的烛台,品质不凡。烛光静止,有一种温暖平静的感觉。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掩饰,所以他当然是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书页摊开,隐约泛黄。 他是认出了姜望的。 云雾山上姜望以一记八音焰雀炸开云海,惊艳众人,他不可能忘记。 但他好像并不惊讶,只是静静看着姜望,投来疑问的眼神。 在声闻仙态的掌控下,整个房间的声音,不会流出去半分。 “你来这里多久了?”姜望问。 公孙虞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能够查到公孙虞现在住在哪里,怎么会查不到他什么时候住进来? “我来找你,是有些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帮我解惑。”姜望直接说道。 公孙虞仍然只是看着他。 甚至于手里的书卷都没有动弹一下,静默得仿佛雕塑。 他可是名家门徒。 百家之中,最以辩才称雄,号为“唇枪舌剑”。 一个沉默寡言的名家门徒,实在不能说不是一种讽刺。 犹记得在云雾山的时候,这人还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这才过了多久,便已缄默如此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望隐约觉得,他要找的答案,或许就在其中。冯顾所知晓的秘密,公孙虞会全不知情吗? “能跟我聊聊,你为什么离开长生宫吗?”姜望问。 公孙虞眼睑微垂,但仍是不回应。 姜望不想带给他什么压迫感,自顾在茶凳上坐了,翻转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地说道:“我在十一殿下的丧礼上,没有看到你。” 公孙虞面无表情。 姜望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你是十一殿下的心腹,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放下茶杯,注视着公孙虞:“你觉得,殿下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遗憾?你想不想,帮他填补遗憾?” 公孙虞忽然笑了,那是带着苦涩的微笑,而他笑着摇头。 姜望一时不明白,他是为前一个问题摇头,还是为后一个问题摇头。 “十一殿下虽然走了,但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姜望说道:“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你所知道的吗?” 公孙虞静静看着姜望,忽然张开了嘴。他嘴张得极大,张得极不体面,叫人看得到他口中……只有半截断舌! 他的舌头断了! 一位名家门徒失去他的舌,就像剑客失去他的剑。 这是最该引以为傲的、也是最为倚仗的部分。 谁割了他的舌? “谁干的?”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公孙虞只是看着他。 嘴已经闭上。 烛台后这位高冠博带的读书人,好像被那截断舌带走了所有的交流欲望。 姜望问道:“我们写字沟通,可以吗?” 公孙虞摇头。 “或者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点头或摇头。” 公孙虞头也不动了,只看着姜望。 他的眼睛里,只有拒人于千里的沉默。 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什么也不会说。 姜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冯顾死了?三尺白绫,吊死在十一殿下的灵堂。” 这句话好像终于对公孙虞有所触动,他伸手探入袖中…… 取出一柄匕首来,轻轻一扔,丢到了姜望的脚下。 他左手提着右手的袖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今夜他最后的表达。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什么都不会说。 要么离开,要么杀了他。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匕首,起身往前走。 这间卧房横竖不过十二步。 他和公孙虞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六步。 他要杀死公孙虞,用时不会超过一息。公孙虞反不反抗,都不影响这个时间。 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年轻天骄,一个是名家高徒、曾经也算是临淄城里崭露头角的人物。 在今天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 彼此几乎没有其它的交集。 云雾山一别后,各自都有太多的不同。 这世上本就是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人生。 只是姜望的波澜壮阔为天下传唱。 而他公孙虞的惊涛骇浪,都在那半截断舌里,被咽下在腹中。 一遍又一遍,独自咀嚼。 公孙虞轻轻闭上了眼睛,非常平静。 无悔也无怨。 但他只听到了一声轻响,那是匕首轻轻磕上矮桌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人影。 唯有那柄搁在矮桌上的匕首,说明那人的确是来过。 …… …… 离开公孙虞居住的院落,随手解除了声音的封锁。 姜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沿着原路返回,跃出庄园,去与那个名为青砖的影卫会合。 鸟鸣一刻一响,不曾停歇,表示在青砖的监视之下,庄园外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庄园南侧不远,有一片山林,青砖就藏身其间,操纵鸟鸣也不显突兀。 姜望疾身如风,拂过夜晚,却在山林前忽然顿步。 手按在了剑上。 “我此来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觅旧识。不曾伤人,不曾对庄园有所损毁。不信你们现在可以回庄园检查。”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请不要伤害我带来的人。” “驭鸟的水准不错,但叫声太规律了可不行。” 从山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身量中等、负弓提剑的年轻人,他锐利的眼睛瞧着姜望:“介绍一下,我是杨敬。” 那鸟叫声自是停了。 晦月光浅,长夜无风。 “在下姜望。”姜望保持着距离,主动拱手道:“今夜不请自来,是我冒昧了,还请杨公子见谅。如果有什么我能补偿的,阁下尽管说来。” 杨敬看着他,道了声:“久仰大名!” 林中有两名身穿劲装的修士,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青砖,走了出来。 瞧青壮鼻青脸肿的样子,显然是吃了点苦头的。但好在没有伤残,修为也没有出问题。 “薄名不足挂齿。”姜望道:“林中还有二十八位朋友,不妨一起出来,也好叫我一并认识一下。”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林中走了出来。 个个跨刀在腰,气质冷峻,隐隐结成军阵。 杨家能够在碧梧郡扎根这么久,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但也的确有不容小觑的地方。 杨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怎么猜到是我,而不是你惹的别的麻烦呢?” “如果是我惹的别的麻烦,应该不会让我有察觉的可能。”姜望淡声解释了一句,又道:“请给我一个弥补冒犯的机会。” “不必了。”杨敬抬了抬下巴,他手下的人便给青砖松了绑。 他看着姜望道:“我的朋友没事,你的人也没事。” 姜望诚恳说道:“感谢杨公子的宽宏。” “我的朋友不愿意见客,希望不要有下次。” “如有下次,我会先递名帖。”姜望道。 “不送。” “那我们不打扰了。”姜望拱了拱手,便带着名为青砖的影卫离去。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一名手下近前问道。 “不然呢?”杨敬叹了一口气:“那是姜青羊!” “但这里是碧梧郡。”手下道。 “碧梧郡很小,天下很大!”杨敬摇了摇头:“看来也该给公孙兄弟换个住处了……” …… …… “还疼吗?”走在路上,姜望问道。 青砖咧了咧嘴:“不算什么。只不过因为我……您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他不会说出去的。”姜望笃定地道:“从杨敬今晚的架势来看,你们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 青砖很平静地说道:“胜公子交代的事情,我们怎么都会做好。” 姜望又想起了他夸张大喊道之真谛的样子…… 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是军伍出身?” “啊,是。”青砖道:“在……凶屠大人麾下训练。” “真是名将底下无弱兵!”姜望赞道。 青砖大概不太习惯被夸奖,转道:“咱们现在回临淄吗?” 姜望看了一眼天色。 叹道:“也只能回临淄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家 那天雨下得很大。 像是天上哪条河决了堤,水从天上往下倾倒。 事隔这么多年,很多细节都已经模糊了。 她唯独印象深刻的,是雨很大。 当时是晚上,她正在房间里抄写齐律,白天玩疯了,晚上总要补一些功课,免得爹爹回来说教。 奶娘在旁边纳着鞋底陪她。 外间的雨声哗啦啦啦,时不时一道闪电照亮窗外,伴随着雷声轰隆。 以至于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时,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听到。 直到又敲了一阵,奶娘才起身去开门。 她也好奇地往外看,因为爹爹说要过几天后才回来的。 这么晚,会是谁呢? 她不怕坏人,没有坏人敢来她家,她爹爹就是专门抓坏人的。 奶娘开门的一瞬间,她只听到“砰”地一声响—— 一团黑影跌进屋子里来。 那黑影仰躺在地,眼睛闭得很紧,嘴唇乌青,脖颈上有一个很大的刀口,血还未流尽…… 爹爹回来了。 后来有一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乌爷爷好像愤怒地在骂着什么。 她全听不见了。 她的耳中嗡嗡嗡嗡,一会又是雷鸣轰隆。 她的眼前不是漆黑,而是殷红。 到处都是血…… 那个血淋淋的、狰狞的刀口,这么多年来,始终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总能看见。 他们说爹爹是自杀…… 他们说天下最好的捕头,查案不力,畏责自杀。 而她只记得父亲说,青牌的荣耀,值得用生命中的一切去捍卫。 当很多的声音又开始争吵时。 林有邪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平静地坐起来,离开床榻,在一片漆黑中,走到了靠墙的条桌前。 她的“闺房”应该不同于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的住处,满屋都是瓶瓶罐罐、各类卷宗、法家典籍、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证物”。 但并不混乱。 所有的一切都分门别类,排列得整齐有序。 父亲说,做事情一定要有条理。无论多么复杂的案件,只要把它所有的细节分门别类整理好,真相就一目了然。 她听话的。 她努力地学齐律,很多年不贪玩。 心跳得很快、很辛苦,她按比例配了一些药材,开始捣药。 木杵在石臼里…… 笃笃笃,笃笃笃。 …… …… 从公孙虞的表现来看,他明显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但既然他不愿意说,姜望也不想强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可以是对的,但这不代表别人就是错的。 以己责人,是魔中之魔。 也许不择手段的人怎么都能在公孙虞那里刮点什么信息出来,杨敬出马也不可能留得住他。但姜望如果愿意不择手段,他又何必辛苦来找公孙虞? 人和人的不同,总归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回到临淄的时候,天已微明。 在影卫的掩护下,姜望悄悄回到自己的宅邸,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夜晚,他也的确一无所获。 他并不沮丧。 公孙虞的境遇,本身就是一种线索。 身为名家门徒断了舌,身为长生宫主的心腹却选择隐居,这些不可能毫无因由。 他具体在什么时候离开的长生宫?长生宫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能够把公孙虞逼到这步田地的事情绝对不多。 答案就在苦痛中。 影卫的调查需要一些时间,北衙那边暂时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姜望在府里修炼了一阵,直到管家过来提醒时间,便施施然出了门。 左腰佩长剑,右腰系白玉,青衫磊落,自是临淄好少年。 马车是早已备好的,载上姜望,车夫便扬鞭直赴摧城侯府。 前些天李龙川就提过一嘴,让他今日去家里吃顿便饭。总归是已经答应了的事情,姜望自不会轻易爽约。 及至侯府前,马车停下。车夫虽新招来不久,也被管家专门训练过,懂得规矩,持了名帖就要上前。 摧城侯府里早有管事的迎出来:“是金瓜武士家的吧?” 见得姜望钻出马车,又忙招呼道:“爵爷!我家少爷早吩咐了,您来了就直接进去。” 管事的一边给姜望带路,一边叫人过来招呼老姜家的车夫。 也不是第一次来摧城侯府了,姜望轻车熟路地跟着往里走,没几步,一位额缠玉带的英武公子就大步走了出来。 “姜兄!”他热情招手,笑得灿烂。 姜望跟着笑了笑:“不是说就吃个便饭么,怎么还这么正式地出来相迎?” “没办法啊。”李龙川故意酸道:“混官场可不得会拍须溜马么?我现在有了官身,不得不为前途考虑……您可是三品金瓜武士!” 酸人这一块,他比许高额还是差远了。 姜望压根不接他这个话茬,左右看了看:“今日还请了谁?” 李龙川拉着他的胳膊直往里走:“就你一个!” 姜望被他拉得大步疾行,还抽空问道:“说起来,咱们在哪里吃酒不是吃,怎么非得来你家?” 李龙川翻了个白眼:“我家厨子伺候不起你是怎么着?” 侯府庭院深深,李龙川是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生就贵气。姜望白手起家,挣到如今的位置,却也不会露什么怯,一路嘻嘻哈哈地便走过了。 及至到了膳厅,姜望才察觉这顿“便饭”的不同寻常,几乎生出掉头就跑的冲动来。 膳厅里赫然坐着李老太君、当代摧城侯李正言、摧城侯夫人李韩氏、东华学士李正书…… 倒不是见着长辈就心虚,问题在于,这膳厅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剩李凤尧和李龙川姐弟俩。 显然是家宴性质,而且还是最私密的那一种。 他这么仓促地撞过来,就很有些煞风景。 再者说,若是早知有这些长辈在,他哪里敢掐着吃饭的时间来? 不说天不亮就来候着,怎么也得提前一两个时辰,表现一下他姜青羊的知书达礼。 现在倒好,竟似一桌人都在等他。 除了李龙川,他当得起谁等? 故而诚惶诚恐,脚下发虚。 “好孩子。”李老太君笑眯眯地招手:“来来,坐我旁边来。” 李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她的右手边,坐着李正书,李正书再过去,是李正言夫妇。 李正言虽然爵位更高,但李正书更年长,在家宴里这样坐没什么问题。 老太君左手边,空了一个位置坐着的是李凤尧,李凤尧再往左的位置,李龙川已经走过去坐上了。 显然那个空的位置,是留给姜望这个客人的。 在这位老太太面前,姜望实在没有拒绝的权利,虽然没能摸清楚头脑,还是一一给老太君、摧城侯夫妇、东华学士行了礼,乖乖地走过去,坐在了李老太君旁边。 堂堂星月原之战的最大功臣,敢问神临之下谁第一的人物,愣愣地坐在老太太旁边,像一只缩起来的小鹌鹑。 “今日是祖母大人的寿宴,她老人家想着叫你来坐坐。”李凤尧端坐着,轻声点了一句。 姜望赶紧起身,又对着老太太行礼:“我这,太失礼了!” 若早知今日是李老太君寿辰,他姜青羊再拮据,也不会薄了寿礼。现在两手空空就来了,叫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样笑话。 “坐着说话。”老太太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回座椅,嗔道:“才来临淄没多久,跟谁学的这些无用客套?是不是龙川?我李氏世代将门,可不兴这些有的没的!” 李龙川叫屈道:“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客套,拿什么教他去?” 姜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无奈道:“老太太不让我说,我怎么敢说?” “好孩子,是我让龙川哄你来的。”老太太拍了拍姜望的手背:“年纪大了,受不得吵嚷,更不愿叫他们操办,铺什么排场。就想关起门来,自家人坐一坐。你不会怪奶奶吧?” 这话一出,李正书只是面带微笑。 李正言提杯的手顿了顿,旁边的侯爵夫人李韩氏,则是再也压不下眼中的讶色。 显然这一大家子,事先都不知道老太太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话里话外,已是把姜望当自家人! 姜望实在有些受宠若惊。 以石门李氏的地位,李老太君若要正儿八经办寿宴,只怕大半个临淄城都要惊动,姜望今天马车挤不挤得进来还是两说。 尤其是在雷贵妃案推进的关键时刻,在他被人通过车夫威胁过后…… 老太太这是在给他撑腰呢。 “能陪着坐一坐,是姜望的荣幸……”姜望吭哧了半天,终于是道:“奶奶。” “好孩子。”老太太笑逐颜开,吩咐道:“开席吧。” 等候多时的下人们,自是鱼贯而入,奉上各样珍馐。 宴上老太太不断给姜望夹菜,一会儿问问这,一会问问那。 整个饭桌上,就他们俩在说话。 其他人全都默默吃饭,只有老太太点到名字,才答上两句。 由此也可见老太太在这个家里的地位,的确是至高无上。 姜望有些不是很自在,但也无须否认,这段时间有些烦乱的心情,在这种家常叙话中,逐渐宁静了…… 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跟父亲相依为命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这种长辈隔代亲厚的经历,他几乎没有过…… 想来若是有奶奶在,也该是李老太君这般慈祥的。 不知不觉,宴至尾声。 老太太饮过香茗,慈和地看着姜望:“奶奶年纪大了,吃饱了就犯迷糊,便不拉着你翻来覆去说废话了,且让凤尧陪你去园里逛逛……” “奶奶,您不用操心。”李龙川当仁不让站起来:“我带着姜兄去外间……” 他又坐了下去,默默给自己再盛了一碗汤。 老太太收回眼神,仍是笑吟吟地瞧着姜望。 姜望就算再迟钝,这会也看得出来老太太的意思,不由得大为窘迫。 倒是李凤尧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走吧,青羊。” “欸,好。”姜望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对几位长辈一一行过礼,便起身跟着李凤尧离开了。 李老太君自是一口一个好孩子。 李正书、李正言都含笑回应了。 不知是否错觉,唯独摧城侯夫人的脸色,不是太好看。 姜望没有什么计较的资格,也不是会计较这些的性格,只闷头跟在李凤尧旁边走。有点莫名其妙的紧张,还有一些无所适从的尴尬。 天可怜见,他还是第一次被人牵这样明显的红线,而对象还是冷艳无双的李凤尧…… 老太太笑眯眯地瞧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越看越是满意。 待得他们的身形消失,她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瞧瞧,多有礼貌的孩子。”她不轻不重地道:“可惜有些人,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摧城侯夫人脸色难看,但毕竟不敢说什么。 祖母和母亲之间的暗涌,叫李龙川头大万分,恨不得把头埋进汤碗里。 李老太君轻哼一声,便将茶盏轻轻一推:“老太婆回院里去了,免得碍了谁的眼。” 李正书眼里噙着笑意,连忙起身搀扶:“娘,我送您。” 李正言亦赶紧站了起来:“兄长,我来送母亲吧。” “可别。”老太太轻瞥了他一眼:“侯爷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失礼送老婆子?还请坐下。” 被迁怒的李正言无奈坐下。 老太太则在李正书的搀扶下,慢悠悠离开了膳厅。 李老太君一走,李韩氏便看向了丈夫:“侯爷,你评评理?” 李正言大感头痛,火速搬出万用句式:“老太太年纪大了,且由着她开心……” 他顿了顿:“再说姜望挺好的……” “我不是说姜望不好,我也不是反对。”李韩氏不满道:“凤尧她总归是我的女儿吧?我都没怎么跟那个姜望接触过,老太太就已经这般……多叫人看轻呢?” 默默旁听半天的李龙川,翻了个白眼:“谁能看轻我姐啊?” “有你的事吗?”李韩氏怒视之。 李龙川缩了缩脖子,继续喝汤。 “好了好了。”李正言劝道:“这事主要看两个孩子的意思,成与不成还是两说。咱们是谁能做得了凤尧的主?” “喝完了吗?”李韩氏盯着李龙川穷追猛打:“喝完了赶紧的,不知道自己碍眼?” “喝完了!”李龙川火速把碗放下,脚步一抬,便已逃遁。 李韩氏这才转回头,看着丈夫,委屈巴巴地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嘛,别的也就罢了,尽可依着她。凤尧的大事情,她老人家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李正言压低了声音道:“这事是老太太不对,为夫知晓你的委屈……” “咳。”他的声音恢复正常:“过两日我要去朱禾巡边,夫人可愿随行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十七年 “老人家多是如此,她们经历了太多,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其实更加固执。” 高挑的李凤尧走在侯府花园中,映得群芳失色。一贯冰冷疏离的声音,对姜望倒是有几分缓和:“她们踩过的坑,不希望你再踩,她们犯过的错,不希望你再犯。她们看到的美好,希望你拥有,她们固执地认为,以她们的人生经历,可以为你搭建好一切。但世界是在变化的,且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你不用太在意。” “啊,不会。” 在李凤尧面前,姜望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的局促。 于他而言,李凤尧的形象,最初是在李龙川和许象乾描述里建立起来。这两位被李凤尧治得服服帖帖,见到李凤尧如同老鼠见了猫。姜望作为他们的狐朋狗友,先天就矮李凤尧一头。 每回见了,都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 虽然李凤尧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待他如何残暴,甚至都没有给过他脸色看…… 相较于姜爵爷,李凤尧本人倒是落落大方,边走边道:“你外楼立的是哪一星域?” 这话题变得太突然,姜望愣了一下。 “怎么?”李凤尧停下来,用那对霜冷的美眸瞧着他:“我不配跟你这大齐第一天骄讨论修行?” “绝无此意!”姜望慌忙解释道:“刚刚在想案子的事情……玉衡,是玉衡。” 李凤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青牌自有职份。案子的事情,你可不该跟我讲。” “是,我就在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姜望此刻拘谨得简直像个刚进学堂的蒙童,完全能够理解李龙川和许象乾的心情。 这位姐姐……气场太强。 “但是修行的事情可以讲一讲。毕竟大道远途,可以互相印证。”李凤尧抬头看了一眼天穹,顿见两颗璀璨星辰,遥相呼应。 自七星谷一行之后,就再未见过李凤尧展现实力。 姜望直到今日才发现,李凤尧居然不声不响,已经立起两座星楼了! 仔细一想,倒也不该意外。 早在七星谷,他还是腾龙境的时候,李凤尧就已经是神通内府境界,那会就听说,她摘下的神通不便战斗,但是助益于修行。 七星谷秘境结束之后,她就一直在冰凰岛修行,回临淄也没有多久。 而这位凤尧姐姐,可是在石门李氏族谱上给自己改名的狠角色! 哪怕备受长辈宠爱,若非有过人的天资,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改李氏的规矩? “星楼是述道之基,外楼境是述道之境。”但不管李凤尧境界如何,聊起修行来,姜望瞬间就从容许多。 对‘姐姐’他局促不安,对‘道友’他侃侃而谈:“无非是总结过往的人生认知,哪怕浅薄了些,也要靠近真实,真实是问道的基础。以玉衡为例,我一直在想,怎样的‘道’,才可以傲立宇宙、岿然四方,我欲何往,我有何求……” 李凤尧显然没想到他真的讲起修行来,但也认真地听完了。然后才道:“说到外楼境,家父掌九卒之逐风,军中有一个叫顾幸的外楼境正将,令他老人家印象深刻。” 姜望同样没搞懂李凤尧怎么突然讲起逐风军里的正将,但也做足了认真倾听的姿态:“这人很强?” 李凤尧看了他一眼:“大约是不如你现在强的。不过这个人呢,很久以前……大概是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就解了军职,出海闯荡多年。现在是霸角岛的岛主。” “这人在逐风军里很重要?”姜望问。 “如果重要,怎么会走?逐风又怎么会放他走?”李凤尧淡声说道:“只是今天想起他来……你说怪不怪?他有一个同乡,也不知是不是好友呢,总归是认识的。姓杜名防,是北衙里的一个捕头,也是外楼境修为。这个捕头呢,在抓捕一个腾龙层次嫌犯的过程中,居然和嫌犯同归于尽了。” 姜望沉默了片刻,才道:“是很怪。”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道历三九二零年,就是元凤三十八年! 李凤尧哪里是在讨论外楼层次的修行呢?是在给他提供当年那起案件的线索! “好了。闲逛了这么久,我们也都能交差了。”李凤尧难得地笑了笑。 这样一个容貌无双的冰山美人,只是轻轻一笑,仿佛整个霜冬都解了寒。冬月都因之而明媚了。 饶是姜望脑海已经卷进了汹涌如怒的案情,也在这个轻笑面前恍了一下神。 “回吧。”她说。 “欸,好。”姜望乖乖应声。 “那我就不送了。”李凤尧停下脚步:“祖母很喜欢你,多来看看她。” “好的。”姜望轻声道:“凤尧姐姐。” 然后转身,踏花径而去,离开了这庭院深深的摧城侯府。 …… …… 说起来与石门李氏的结缘,一早便是从李龙川开始。 天府秘境初见的时候,姜望对石门李氏的态度其实是谨慎的。 主要是因为那句诗——“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同为顶级名门,复国功臣之后。何以石门李氏能够屹立不倒,凤仙张氏却沦落至此? 对凤仙张氏心生遗憾的同时,也不免对石门李氏多了一分审视。 后来他代重玄胜送丘山弓于李龙川,又有许象乾的帮衬,双方才算正式结缘。 石门李氏是什么样的世家? 先祖得享复国之功,立灵祠于护国殿中,位在最前列! 这么多年以来,名将辈出,人才未绝,始终屹立于大齐顶级名门之列。 姜望一个偏僻小国出身的乡野匹夫,在与这等名门的接触中,却从未感受过半分傲慢。无论是李龙川、李老太君、李凤尧……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感受到的都只有尊重。 现在是如此,在他还远未成名的时候,便是如此。 所以说石门李氏为何能够荣光久享? 或许这就是原因。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姜望静默地思考着。 石门李氏这等层次的世家,自是可以无视很多规矩。 但姜望作为青牌体系的一员,在参与青牌所侦办的要案之时,却是得谨慎小心的。 李凤尧不会无缘无故提及道历三九二零年,更不必无缘无故提起顾幸。 说句不好听的,区区一个外楼层次的人物,哪里值得石门李氏念念不忘? 唯独顾幸后来的去处,颇有些值得玩味。 霸角岛是田家在海外控制的岛屿。 顾幸当年从逐风解职,选择出海闯荡,是不是与田家有关? 而李凤尧特意提及的,那个名叫杜防的、以外楼修为与腾龙境嫌犯同归于尽的青牌捕头,又在当年的那起大案中,扮演什么角色? 李凤尧总不至于闲着没事,提起这人来。 每多一条线索,就靠近一分真相。 姜望预感自己距离它已经不远。 正思考间,忽然帘风一动,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姜望虽惊不乱,大手一张,道元狂摧,神魂之力更是汹涌,左眼已经转向赤红…… 这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又瞬间消退。 探出的五指已经按至对方面门前,悬停片刻,然后收了回来。 “我差点杀了你!”他皱眉道。 在车厢里坐下来的林有邪,仍是青色方巾束发,身着男装,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地说道:“如果连这都控制不住,那也枉称齐国第一天骄了。除非,你真想杀我。” 能以远不如他的修为,欺近这个距离……只能说不愧是林况的女儿。 诸如“念尘”之类的独门秘术,肯定不少…… “老爷?”车夫在帘外道。 “没事。”姜望出声回应。 随手将车厢里的声音禁锢,姜望有些头疼地道:“如果你是要光明正大地拜访我,大可以持名帖登门。如果你是要偷偷摸摸地拜访我,又为何在大街上钻进我的马车?” “因为持名帖登门,还得让你的管家问清楚来历,还得考虑你的心情,看你愿不愿意见客。”林有邪理所当然地说。 姜望:…… “而且。”林有邪道:“只要足够从容,其实白天比晚上更隐蔽。在大街上突然钻进你的马车,也比大半夜敲你家后门要隐秘得多……” 迎着姜望复杂的眼神,她总结道:“一点办案的小知识,希望能帮助到你。” “你今天就是为了来给我上课?”姜望幽幽问道。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姜望的表情认真起来:“雷贵妃案的凶手?” “其实冯顾已经留下了很多线索。”林有邪道:“就在我们眼前。” “比如说?” “冯顾吊死在灵堂里,死时面朝东北角。十一殿下的丧礼上,第一日的灵堂站位,站在那里的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说道:“一开始是华英宫主,后来是……皇后殿下。” “这是冯顾给的第一条线索,面朝皇后!”林有邪道:“这是给当时同样在场的那些人的线索,当然也包括姜爵爷你。” “这太牵强了。”姜望摇头道:“丧礼足足三日,不知有多少人进了灵堂祭拜。” “可是能够站定在那个方位的人并不多,几乎是没有别人。” “死者面朝的方向怎么可能当做线索?” “冯顾是自杀的。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后的自杀,每一个细节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一般悬梁自尽,要么朝着大门,要么朝着他想看到的方向。冯顾显然是后一种情况。” 作为同样出现在丧礼第一天的人,姜望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信了。 因为他也一直在想,冯顾给他留了什么线索! 但他还是说道:“这无法说服人。” “所以还有第二条线索。”林有邪问道:“还记得十一殿下那碗药汤吗?” 姜望看着她。 林有邪道:“那碗药汤里的成分,我已经告诉过你。北衙那边除了我之外,也另有药师检验过,成分丝毫不差。但是时间我没有说。” “时间?” “有一味药是新增的。是在这碗药汤已经冷却至少一天到两天的时间之后,才加进去的。除了冯顾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个事情。这味药,就是红腹蛛足。” 姜望沉默。 他通常只会在重玄胖面前不懂装懂,而对于红腹蛛足,他的确不甚明白。 如果这味药有什么问题,那天郑世也同样听到了药汤的成分,为什么没有反应? “它也是抵御寒毒的灵药,放在这碗药汤里并不特别。但红腹蛛本身很特别。”林有邪继续道:“它有个别名,叫做‘食子蛛’。此蜘产子而食。一次孵化十蛛,食其九而留其一。” “冯顾为什么特意加进去这样一味药?十一殿下都不在了,这碗药不是给人喝的,而是给人看的。给谁看?也许是我,也许是你。十一殿下生母已死,这食子之蛛指的是谁……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姜望耸然动容! 如果说冯顾的确是想要暗示一些什么,那么这些暗示加起来,的确已经足够了…… 那么,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的凶手,竟然是当今皇后? 如果幕后之人真是皇后,那么这件案子压得这么死,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如果是当今皇后投下来的阴影,身为长生宫总管太监的冯顾,也的确只能以死来牵动案件! 但是…… 姜望迅速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冷静地道:“但这些也最多只能说明冯顾的恨意,他可以认为当今皇后是害死雷贵妃的凶手,但他的怀疑,不是证据。” 姜望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仅凭这些,要掀开雷贵妃遇刺案,远远不够。 说句不好听的,冯顾不过长生宫一家犬,相对于皇后来说,他算什么? 他咬这一口,不痛不痒。 他的怀疑微不足道。 何止是冯顾? 他姜青羊和林有邪的怀疑,又与冯顾有什么区别? 只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才有一丝摇动皇后威权的可能。 不然的话…… 他们贸然开口怀疑,唯死而已! 他希望林有邪今天撞进马车,聊起这件事,是带着证据来的, 但林有邪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证据?” 她的声音苦涩至极:“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能做下那样一件大案的人,怎么可能把证据留到现在?” 时间从不为任何人保留什么。 是故这十七年,有一种厚重的绝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徒有傲骨 “冯顾没有留下别的什么吗?”姜望问林有邪。 “当然有一些别的线索,但都是故布疑阵。为了迷惑办案的人,更是迷惑那幕后的人。他的线索是给我看的,他知道我能看穿迷雾。”林有邪说道:“因为我的父亲,是林况。” “恕我直言。”姜望冷静地道:“如果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无论你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我们在这里的分析,也只能是分析。” 林有邪说道:“我证明不了雷贵妃遇刺案的凶手是谁,但我只需要证明,我爹的死跟当今皇后有关。之所以冯顾希望我参与这起案件,原因正在于此。” 林况因调查雷贵妃遇刺案而死,如果能够证明他的死不是自杀,且与皇后有关。的确也能算是一条重要的证据,可以将当今皇后和雷贵妃之死联系到一起。 “你打算怎么证明?”姜望问。 “这是我的事情。”林有邪道。 姜望本以为林有邪今日是来寻求帮助,甚至也做好了帮忙的准备,没想到她不是。好像她半路跳进马车里,只是为了告知姜望,她所认定的真相。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姜望问。 林有邪顿了顿,说道:“我父亲是自青牌成立以来最优秀的那一个,一生破案无数,尽忠职守。他不会自杀,也不应该自杀……我希望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还有人会记得这些事情。” “我希望你不要出意外。”姜望缓声道:“因为除了你,没有人会记他那么久。” 林有邪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眸子,微微垂了下来,视线落在自己的衣角上:“在近海群岛的那时候,你跟我说,你要去海祭大典上救一个人。 我想你肯定是在骗我,而且是用那么荒谬不现实的理由骗我。 但很奇怪的是……我还是相信了。 后来我想,你要怎么做到呢? 我想不出来。 可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上了天涯台,暂停了海祭大典。我听闻你去了迷界,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洗罪任务。 你第二次上天涯台,熬杀季少卿,剑压钓海楼,同境无人敢应战。 那阵子整个近海群岛,都在传扬你的名字。 你以一个英雄的面目回归…… 也许你不相信,但是你鼓舞了我。 我不如你强大,但我的心和你同样坚决。” 姜望道:“你那时候之所以会相信我,是因为你也在追逐不可能的事情。你也是这么坚定的人。我参与这件案子才几天,已经感受到透不过气的压力。而你却在这种压力下,努力了这么多年……你现在是有什么冲动的打算吗?” “你多想了。”林有邪道:“只是,你是我认识的最天才的人。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站到绝巅。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我想郑重地请求你,在行有余力的时候,能够重启我父亲的案子。” 说罢,她面对姜望,就在马车里俯身下拜。 姜望伸手按在她的肩上,将她按回座位:“林捕头,绝巅的位置,哪有那么容易?求人不如求己。” 他想了想,终是问道:“有一个叫杜防的人,是青牌出身,你了解他吗?” 林有邪先是一怔,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当年把我爹的尸体,丢在我面前的人……就叫杜防。他是我爹的属下,也算是我爹的半个弟子。他当时的解释是,‘因为情绪激动,一时无法接受’。” 她用没有什么波动的声音讲述道:“厉有疚调查过杜防,后来给出的调查结论是——因为青牌世家的规矩,很多秘术我爹不肯教杜防,所以杜防渐渐产生恨意,在我爹死后,想要毁了我。后来没多久,杜防就在办案的过程中意外死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厉有疚…… “杜防的死,是谁做的?”姜望问。 “以前我会很坚定地告诉你,要么真是意外,要么是被人灭口,绝对与四大青牌世家无关。因为我们从小所接受的教导,便是在规矩之内行事,事事循法。而且杜防的死只是听起来蹊跷,实际案情很正常。他追捕的嫌犯的确是只有腾龙境,但真正杀死他的,是那个嫌犯的父亲……” 林有邪道:“但是现在我不能确定了。” 厉有疚既然暗中加入了平等国,四大青牌世家的祖训,自然就无法干涉其人。就连林有邪自己,也无法排除四大青牌世家报复杀人的可能…… 所以林有邪说,她亦不能确定杜防的死因。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 林有邪继续道:“厉有疚受刑的时候,我在法场。我不该去,但我不能不去。” “厉有疚跟我父亲的关系其实很不好,乌爷爷说,他什么都要跟我父亲争,又什么都争不过……但我父亲死后,乌爷爷辞官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厉有疚一直在照顾我。” “我看到他在法场上,有人割他的肉,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我看到了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很想大骂,骂一些诸如朝廷待四大青牌世家不公之类的话……” “他很想骂但是没有骂。” “因为四大青牌世家还有活人,因为我还活着,他不想给我找麻烦。” “乌爷爷不打算再收徒。四大青牌世家,只剩下我一个传人了。” 说到这里,林有邪仿佛才终于收住了情绪,她重新用那种洞察的眼神看向姜望:“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齐国发展得太快,强大得太迅速,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太多的人,被忽视了…… 厉有疚不是一开始就归属于平等国的,他和阎途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他是在青牌世家的辉煌历史和破落现状之中,找不到出口。身为青牌,面对林况的死却无能为力。比他优秀得多的林况,都那么毫无分量的死去了。他又能如何呢? 四大青牌世家的未来在哪里?显然他是困惑迷茫的。 他与乌列、林有邪做了不同的选择,但他对林有邪的关心,也并不虚假。 人是这样复杂。 姜望见得越多,越不敢轻言论定一个人。 他只是说道:“杜防有一个相熟的同乡,名为顾幸。以前是逐风军正将,在元凤三十八年解除军职出海,现在是霸角岛岛主。 林有邪眼皮一跳。 霸角岛归属于大泽田氏! 而她本来就是怀疑田家的! 乌列辞官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地里调查田家。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线索,只是始终拿不到核心证据。 如果霸角岛岛主顾幸与杜防当年的所作所为有关,无疑是将大泽田氏与雷贵妃遇刺案捆在一起的重要证据! “我知道了。”她深深看了姜望一眼:“谢谢。” 说罢她便直接起身。 看着她雷厉风行的样子,姜望忍不住道:“其实人生很长,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必急于一时。” 林有邪伸手扶住车门,淡声道:“但十一殿下只能死这一次。” 姜无弃只死这一次,齐天子为之伤心也只此一回。 彻查旧案的时机,很可能不会再有了。 因为当年从雷贵妃肚子里剖出来的那个孩子,都已经不在…… 车帘垂下,人已无踪。 只有隐约的药草味道,还在描述着她。 姜望久久无言。 如果…… 如果当今皇后的确是雷贵妃遇刺案的幕后主使,田家是她当年使用的刀。 如果杜防的所作所为真与顾幸有关,是在田家控制下的、对当今皇后意志的贯彻。 那么把林况的尸体砸在林有邪面前,除了威慑之外,还具有很强的泄愤意义。 无论林况做了什么,有多么“不识抬举”,人已经死了,还泄愤于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实在是心胸狭隘。 若一国皇后狭隘如此……岂是天下之福? 那幕后之人若是皇后,的确能够说得通很多事情,可以将现有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 但皇后为什么要害雷贵妃? 前推十七年,姜无弃甚至都还没有出生,雷家势力亦是平平。雷贵妃能有什么威胁? 姜望一时间想不明白。 然而他已经明白他内心的选择—— 他也在寻找答案。 …… …… 时间在艰难前行,姜望一边刻苦修行,一边等待着消息。 影卫那边对公孙虞断舌之事的调查、林有邪那边对霸角岛岛主顾幸的调查…… 姜望不会什么事都非要自己去做,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超凡的力量,才是他的根本。 所以等待,所以修行。 但是最先登门的,却是郑商鸣。 时值冬月,霜风已寒。 姜府上上下下,从管家到门子,都换上了崭新的棉衣。 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好歹有了几分高门大户的表象。 郑商鸣踩着朔风而来,劲装武服,十分利落,气质中的威严也愈发明显。在北衙里经营了这么久,他也逐渐在接手郑世的威权。 任何一个不被他们父子认可的新任北衙都尉,都很难摆脱他们在北衙的影响力。 但同时姜望也毫不怀疑,自己如果接手北衙都尉,会跟他合作得非常愉快。 因为现在的郑商鸣,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接班者,一个足够清醒的人。 很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郑世更是分寸拿捏绝佳的人物,一定可以把准各方都舒适的点。 只是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可惜,最初的那个郑商鸣,终是看不到了。 忆昔往事,如朔风吹南楼。 姜望青衫一袭,独立院中,一朵焰花在指尖生灭。 焰花焚城详解的文字,在心中缓缓流淌。 仅以“焰花”而言,这门左光烈独创的道术,姜望至今都未在同层次火行道术中,看到几门能与之并肩的。 它做为焰花焚城的基础,几乎也可以说构建了左光烈的火行道术体系。 于此术上,姜望早已经开出自己的花,贯注了独特的生命力。所以他的焰花焚城,必然也要与左光烈的有所变化。 郑商鸣踏进院里,看到这朵生灭不息的焰之花,最直观的感受是“美”,继而便叹服于它的生命力。 “你的焰花,应该已经超过左光烈了吧?”他忍不住问。 指尖焰花归于一点火星,又落入指尖,不曾浪费丝毫道元。 “仅在这个层次,本就有极限,都在那个位置,谈不上超不超越。要说到更高级的应用,就还差得远呢。”姜望看向郑商鸣:“看来关于此案,你已经有十成把握。” “八成而已。”郑商鸣道:“还差一点关键的证据。” “那我要恭喜你了。”姜望道。 郑商鸣反问:“难道不应该是我恭喜你?” 姜望就在院中,伸手请他落座:“我一直觉得,或许是林有邪先找出真相。” “我们本可以把林有邪拒之案外的。只不过……”郑商鸣坐下来,淡声说道:“四大青牌世家虽然烟消云散,毕竟是最早搭建青牌体系的基石,残余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哪怕是天子,也觉得该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们北衙更是如此。” “你们所谓的交代,就是让她参与她本就该参与的案子?”姜望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 石桌上立着一只小火炉,炉上煮着一壶茶,此时热气袅袅。 “你很难不承认,如果北衙不点头,她连寻找真相的机会都没有。”郑商鸣这话说得很冷酷,但的确是沉甸甸的事实。 “你就那么笃定,一定能在她前面找到真相吗?”姜望说道:“林有邪已有死志。一个以必死之志行事的人,你怎么敢小看?” “那是她的选择。”郑商鸣淡声说着,看向姜望:“姜兄,我只想知道你的选择。” 应该说,在都城巡检府里,郑商鸣主动释放善意之后,一直到现在,他和姜望的相处都算得愉快,甚至可以称得上“朋友”二字。 而相反的是,姜望与林有邪之前,却是颇多龃龉。 林有邪从一开始就抓着姜望不放,因为地狱无门的疑点,恨不得立刻找出证据把姜望钉在天牢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望都对林有邪敬而远之。 但此时此刻。 姜望只能说道:“郑兄,北衙都尉的位置,我接不下。” 郑商鸣似乎并没有很意外,毕竟关于这个问题,姜望已经犹豫了太久。 但他还是问道:“为什么?” 姜望抬头看着天边云翳,有些感慨地问道:“商鸣兄,你说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巡检正使这个位置,到底是代表什么呢?是权力,还是责任?” 郑商鸣没怎么考虑,很直接地答道:“代表的是掌握青牌体系的巨大权力。至于权责……权责本为一体。掌握了青牌,就要承担青牌的责任。” 姜望又问:“那么青牌的责任是什么呢?‘巡检都尉’这四个字,重要的是‘巡检’,还是‘都尉’?”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郑商鸣缓声道:“你要选择所谓的真相。但是姜兄,你有没有想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城巡检府是天子直属,不是你青羊镇的封地。巡检都尉这个位置……重要的不是‘巡检’,也不是‘都尉’,而是没有写出来的字。” 姜望长舒一口气,坦然道:“所以这个位置我坐不上去了。” 郑商鸣看着他:“姜兄,我一向很佩服你,也清楚你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是今天我想诚恳地劝你一句——天子对你的信重,天下皆知。你有没有想过,你拒绝这个位置,会让天子多么失望?你拒绝的不仅仅是北衙都尉,更是向天子表达忠诚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你以后的仕途,很可能就因为你今天的选择,而晋升艰难?” 姜望当然知道。 就算他不知道,重玄胜也早已跟他讲过。 但他只是很平静地说道:“齐国很大,应该有容纳各种人物的土壤。如果没有,我想也不是我的损失。” 郑商鸣沉默片刻,道:“虽然我不认可,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长叹一声:“姜兄啊,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真的是一个很让人羡慕的人。”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姜望轻笑:“孑然一身,徒有傲骨。说起来是三品大员,说话有几人听?” “人总是会羡慕那些,他无法成为的人。”郑商鸣抿了抿嘴:“那么姜兄,我先告辞了。” 他起身往外走。 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姜望的声音—— “郑兄。说起来,在你被文连牧设局摆弄的时候……如果在赶马山那里我失手杀了你,由此引发你父亲北衙都尉的愤怒。你有没有想过,你需要真相呢?” 郑商鸣停下脚步。 “我想过,我非常认真地想过。” 他说道:“我想的是,我需要权力。” 他就那么站在院门口,背对着姜望。 语气平静地说道:“姜兄,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有打破传说的天才,有打破规则的勇敢。我只不过……在做一个庸才的努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恐难戒言 郑商鸣迈步离开了。 他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然而即便是你姜望,现在创造的传说,也只在内府层次。 外楼之后是神临,神临之后是洞真,洞真之后又衍道。这个世界太浩瀚!伟大的力量太伟大!有些事情,你真的能够改变吗? 曾经坚决不肯依靠父辈光环,隐姓埋名投军,固执地独自奋斗的郑商鸣,在文连牧那一局中,在镇国元帅府前,被王夷吾的拳头,砸碎了所有骄傲。 此后就决然加入了青牌体系,并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了北衙。 今日他和姜望有不同的选择,但他不是今日才做的选择。 这到底是成长蜕变,还是妥协坠落,也很难说得清楚。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道德体系中。 所有的挣扎、信仰、借口……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在一个选择之后,自圆其说。 有时候人的改变只在一夜之间。 但也总有人,永不肯改变。 或许吧? 佛家说,花开花落间,一个世界已生灭。 谁又能确定,自己不是花中人? 姜望静静坐在院中石桌前,又竖起一根手指,于朔风中,看那焰花开谢,品悟道术奥妙。 许是今日并不适合修行,没过多久,谢管家又来报,说有客登门。 名帖一张,制作精美。 来访者,碧梧郡杨敬。 姜望摇灭了焰花,轻轻皱眉。 郑商鸣登门是预料之中,杨敬却是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事情,总归是缺失了些安全感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起身往外走,亲自去迎客。 不管怎么说,上次他不请而赴,的确唐突。也是对方给面子,没与他计较。没道理转眼对方来访,他就开始拿架子。 他还摆不出那种谱来。 他姜爵爷的趾高气昂,通常只在好友间。也就能偶尔气一气重玄胜、许象乾这些损友。 杨敬今日穿了一身黑衣,显得萧肃。也未带随从,独自站在门外。弓和剑都收起来了,身上锐气仍是不减。 姜望几步迎出去:“不知贵客到访,姜某有失远迎!” “爵爷客气了。”杨敬看了看他:“里间说话如何?” 姜望立即侧身:“来我院中!” 好在今日重玄胜不在,不然他说不定要来搅合一二。麾下影卫在碧梧郡挨揍一事,可是让他不爽得紧。 两人前后脚走进院中。 杨敬一句寒暄也无,直接便道:“公孙虞死了。” 姜望顿时一怔:“怎么死的?” “不知道。”杨敬道:“所以我来临淄。” 临淄何其大也! 达官贵人何其多! 杨敬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有一种千军万马我独往的孤勇。 看来他和公孙虞,真的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姜望很认真地说道:“绝对与我无关,我保证我对他的死毫不知情。” 杨敬说道:“不然我不会一个人来你府上。” 看来他已经是私下里查过一遍了……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杨敬道:“你走之后,我去陪了他一阵,那会他状态还好,还在看书。等第二天早上我安排好了新的隐居地,去接他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没有外伤,通天宫、五府尽碎而死。” “令兄怎么说?”姜望问。 碧梧郡郡守杨落,毫无疑问是一个很有政治分量的人物。若能借其势…… 杨敬淡声道:“公孙虞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兄长的朋友。” “是我失言了。”姜望有错就认。 但其实公孙虞之死,凶手并不难猜。 会在这个时间段杀公孙虞的,无非就是那么几拨人——要查真相的,和要掩盖真相的。 既然姜望自己没有动手。那么就只剩下林有邪那边的人,郑商鸣那边的人,以及雷贵妃遇刺案的真凶。 “我托人查过了,你最近监督在办的案子,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之死案。”杨敬很直接地问道:“我想问你,这起案子与公孙虞有什么关系吗?你辛辛苦苦去碧梧郡找他,为了什么?” 在不知道具体案情的情况下,他的问题直指关键。因为凶手很可能是怀着和姜望同样的原因,找去的碧梧郡。 “公孙虞生前是十一殿下的心腹,长生宫里的常客。我特意去碧梧郡,也是为了问他一些有关于长生宫的问题。”姜望认真说道:“案子具体的细节,我不方便跟你说。但是你如果能够帮忙提供一些线索,或许我可以更快找出真凶。” 杨敬对此不置可否,反问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权责,你去碧梧郡查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去?这案子恐怕不止是冯顾之死那么简单。你与谁为敌?有谁在暗中监视你吗?凶手有没有可能是追踪你,才找到的公孙虞呢?” 姜望先时庆幸重玄胜不在,这会又希望那胖子在了。 杨敬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很多人都传言说他不过是托庇于他兄长杨落羽翼下的雏鸟,但姜望亲身接触后发现,此人分明进退有据,有勇有谋。 既能顾全他和公孙虞的朋友之义,又能够尽量撇开责任,不影响他做郡守的兄长,还能目光敏锐地靠近问题核心…… 说起来他有意把他兄长撇开,是不是也是嗅到了这件事的危险呢? 仔细斟酌一阵之后,姜望才道:“案子的细节我的确不能说,这是青牌的规矩。至于你说的那种可能……我的确不能排除。杨兄,请放心,公孙虞的死,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公孙虞是我的朋友,死在了我的庄园。”杨敬淡声道:“我来临淄,是为了给自己交代的。” “那你更应该跟我合作。”姜望很诚恳地说道:“凶手会杀公孙虞,可能恰恰是因为他知道一些什么。我全程负责监督长生宫一案的办理,在北衙,在朝中,到处都有人。重玄胜就住在我府中,石门李氏与我是通家之好,晏抚是我的至交好友,郑商鸣与我交情深厚……无论凶手是谁,涉及什么势力,我肯定能一查到底,找出真相。” 姜望在这里不停扯虎皮,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杨敬。 他沉默一阵后,终于是说道:“但是公孙虞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说你知道的就行。”姜望赶紧道。 “你想从哪里听起?” 姜望想了想,问道:“他的舌头,是什么时候断掉的?” “去年除夕的时候,公孙虞来找我……”杨敬慢慢说道:“那个时候,他的舌头就已经断掉了。”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正是庄雍国战之期…… 一路奋尽全力、毫不停歇地走过来,今日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一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姜望当然不能够忘记那个雨夜,永远不能。但很显然,同样是在那个除夕,改变公孙虞一生的故事,也已经发生。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长生宫发生了什么? “怎么断掉的?”姜望问。 “我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 杨敬看着石桌桌面的纹理,陷入回忆:“那天晚上在下雪,很大的雪。我喝多了,独自回房,他就在我的院子里等我。我很开心,有什么比好友雪夜来见你更让人开心呢?我问他要不要喝酒,我说我猎了很肥的鹿,我说前几天城里来了个沽名钓誉的家伙,牙尖嘴利,正好你来骂他个狗血淋头……他却只张开嘴,让我看他的断舌。” “怎么回事?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很着急,很生气。我说我要杀人,我一定要杀几个人才行。我的心里像火在烧!” “院子里铺满了雪,他蹲下来,在雪地上写了一行字——我一生敏于口舌,恐难戒言,故断舌以明志,此生不复言。” “那行字很快就被雪盖住了,而他就真的再也没有跟我交流过。” 杨敬略带哀伤地说道:“我问过他很多次,他每次只是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我想他不愿让我知道。” 也就是说……公孙虞的舌头是他自己割掉的,而原因,是为“戒言”。 他为什么要戒言?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而这也是他离开长生宫的理由?会不会跟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有关? “他后来跟长生宫有过联系吗?”姜望问。 “据我所知,没有。”杨敬道:“他没有离开过庄园一步。” 姜望认真说道:“我想,公孙虞什么都没有跟你说。或许正是为了保护你。” “也许吧。但是保护他,才是我作为朋友最想做到的。”杨敬说到这里,便起身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方便跟我说,那便就此别过。” 姜望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杨敬看了看他:“接下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答案。” 你会死的。 姜望心中几乎是第一时间浮现这个念头。 他非常认真地说道:“办案的事情,自然有我们青牌来做。你掌握的信息和我们掌握的信息,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贸然加入于事无补。不如你先回碧梧郡等消息,有结果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雷贵妃遇刺案的真凶,就算不归属于当今皇后,也是必然跟当今皇后差不多层次的势力。 那杀死公孙虞的凶手,杨敬追踪不到踪迹还好,若真的寻到了……下场只怕会很难看。 别的不说,仅凭杨敬对朋友的义气,姜望就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看来我猜得没错。凶手所属的势力很强大,我杨家惹不起。”杨敬扯了扯嘴角,似讥似嘲:“也是,不然怎么敢这么随便地杀我的朋友?” “请你相信我。”姜望毕竟不能多说,只能强调道:“我不会放弃这个案子,而且我已经触摸到真相了。” “我知道你很有信用。但是抱歉,我没办法把我朋友的死,全部寄托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身上。” 杨敬转身离去,没有半点犹豫。 来得突然,走得果断。 这是一个聪明且清醒的人。 他孤身来临淄,或许早就做好了准备。 寒风垂落的院中,又一次只剩下姜望一人。 他独坐石椅,默默思考着案情。 这件案子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关键的证据在哪里? 林有邪那边会有收获吗? 姜无弃、冯顾、公孙虞……相继死去了。 杨敬若是撞上那幕后的势力,也十足凶险。 接下来是谁?林有邪就绝对安全吗? 甚至于自己呢? 十七年前的那起要案,像一个无限深邃的漆黑漩涡,在不断地扩大,且试图卷入越来越多的人…… 从各方面来说,都需要尽快产生一个结果了。 要么撕开遮蔽它的幕布,让阳光照进去,照亮其间每一个角落。 要么,将它彻底填埋,此后永不再提及。 很显然,公孙虞选择了后者。 不对…… 念及公孙虞的此刻,姜望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触摸了什么。 他一直以来,好像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姜望拧着眉头,站起来在院中来回踱步。 到底忽略了什么? 寒风吹得聒噪,他索性走进了房间里,把房门带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让自己可以安静思考。 忽略了什么? 他独自在卧房里走来走去,忽然顿步,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 那是他专门请匠师裱下来的、姜无弃生前所写的最后一幅字。 “天不弃大齐,生我姜无弃!” 姜望脑海中灵光炸开。 是了……姜无弃! 他想明白他一直忽略的问题是什么了! 既然冯顾用死亡来掀起对当年那起大案的调查,并且明确留下线索,指向大齐皇后。 而且现在看来,公孙虞显然也知道一些什么。 也就是说,对于当年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冯顾和公孙虞都掌握了一部分消息。 那么作为长生宫主的姜无弃,会全不知情吗? 那样绝顶的人物,有可能被属下完全蒙在鼓里吗? 这不合理! 可姜无弃既然也知道真相,他为何自己不处理这件事? 以他的智慧、身份、影响力,怎么做都比冯顾来得有用。 但他至死都没有提及。 为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不言之言 姜无弃在生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以身为饵,扫尽齐国境内的平等国奸细。 神临境的厉有疚、洞真境的阎途……全部都被清除。 以如此智慧、魄力,什么样的仇家解决不了? 杀母之仇,他为何沉默,为何不报? 寒毒入命之恨,他为何不雪? 甚至于,为何在去年除夕,就让公孙虞离开? 而矛盾的地方在于…… 姜无弃绝口不提,公孙虞断舌以绝言。 冯顾最后却为何,以死倒逼当年的真相呢? 姜望凝神苦思,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线索了。但如雾里看花,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是什么呢? 姜无弃,冯顾,公孙虞,杨敬…… 公孙虞……断舌! 口不能言,曰为“哑”。 脑海中困塞已久的那扇门户,轰然洞开。 那些混乱的线索里,突然有一条明晰起来,跃然于眼前。 姜望转身出门,立即让管家备车,直接赶赴长生宫。 他恨不得自己直接飞过去,但身在临淄这种地方,又是在这么微妙的时候,不得不讲些规矩。 心中已经疾如奔马,在平缓的马车之中,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 愈是急时,愈要求静。 静而能自守,不失本心。 他甚至摒弃杂绪,开始修炼。 在道术的演练之中,时间向来流逝从容。 长生宫不算远,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 姜望自觉也已经平复下来情绪,掀帘下车。 直往长生宫里走。 “大人。按照规矩,得有人陪着您,才能进去。”领头的青牌捕快拦道。 守在长生宫外的青牌捕快,已经换了一批。当然,临淄的青牌捕快,没有谁不知道姜望。就算没有见过他本人,也该见过他的画像。虽是职责所在,却也恭恭敬敬。 “那你陪我进去。”姜望直接道。 领头的捕快摇了摇头:“我们都没有进长生宫的资格。” 心思都在线索里的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想起来,作为案发现场的长生宫,在封锁的这段时间里,只有他和林有邪、郑商鸣这三个具体负责案子的青牌才能进。 还不能单独进入,至少要有两个人互相监督。 当然,他也完全有能力悄悄潜进长生宫,料得这些捕快也发现不了。但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没有必要做坏规矩的事情。 有时候近在眼前的“捷径”,是无比曲折的“远路”。 若是悄悄潜进长生宫,无论最后得到什么证据,都不会再可信。 “去请郑商鸣。”姜望直接吩咐道:“就说我让他来陪我搜证。郑商鸣不在的话,林有邪林副使也可以。总之你先看到谁,就请谁。我在这里等。” 以他今时今日的分量,在青牌体系内,不买账的也是少有。更别说还隐隐传言他要接任北衙都尉。 几乎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一名青牌捕快疾行而远,去往北衙请人。 姜望则站在宫门外,不多时便神魂沉海,开始了修行。 时间虽少,用于等待是空耗,用于修行总有一点进益。 积跬步以至千里,小流以成江海,超凡绝巅,也是从山脚下一步步攀登上去。 郑商鸣匆匆赶来的时候,姜望刚好睁开眼睛。 “怎么了?”郑商鸣问。 姜望只道:“进去说。” 负责这起案件的三个人里,同时有两个人在场,长生宫的宫门于是打开。 这座宫殿愈发寂冷了,人气散得干净。 姜望目标明确,直接往那座画着众生相的照壁走去。 “你有什么新发现吗?”郑商鸣又问。 姜望站在照壁之前,细细看着姜无弃留下的这幅壁画,没有吭声。 郑商鸣于是也沉默。 这幅众生相里,人物太多,场景太繁杂,几乎囊括了姜无弃对“人”的所有观察。 任何人只要细心观看,都能察觉它的不俗。 但如果说里面藏着什么线索,则又千头万绪,非有“钥匙”不可得。 姜望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线索,他此前也反复研究过这幅壁画。但直到今天想到公孙虞的断舌,才突然间联系起来。 在这幅众生相里,肢体健全者且不去说,还有盲人对聋子滔滔不绝,有聋子对盲人指手画脚,有无嗅之人河边垂钓…… 可谓刻画众生。 但所谓“聋盲痈哑,四缺也”(yong),姜无弃画众生相,既有聋盲痈,怎么会漏掉一个“哑”?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那哑者应在的位置,就是姜无弃的“哑”,是他的不言之言! 而哑者应在的位置也很好找,姜无弃并没有故意藏得多深。 将这张众生图分割以九宫。 聋者与盲者在这幅画的左下角,位在艮宫。 那痈者则在右侧中间的兑宫,一条小河自兑宫而至乾宫,穿出画面外,河岸上农夫担粪而走,痈者持竿垂钓。 以聋者与盲者在整幅画面上的位置为基础信标,痈者所在的位置,对应的地方,应该是离宫所在方位,也就是这幅画上层的中间位置。 而在这个地方,画的是一片荒山,绵延山脉一直延伸向画面之外。 具体以痈者所在的位置来参考,精准对应的位置,是荒山之上…… 一座孤坟! 这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孤坟,姜望之前当然也看到了,但只是匆匆掠过。 此时锁定这个位置,细细察之,才注意到坟前那一座墓碑,碑上只刻了四个字。 与任何墓志铭的格式都不相同。 这四个字,就是姜无弃要说的话。 刻的是—— “逝者已矣。” 姜望一时愣住了。 在他的分析之中,想来公孙虞割舌,既是为了割断当年的真相,也是在暗示照壁上姜无弃留下的答案。 其人的哑,本身即是一柄钥匙。 因而姜望理所当然地以为,姜无弃把当年那起要案的真相藏在这里。 但姜无弃只是在这里留下了他的选择…… 这是雷贵妃的墓…… 而墓碑上的“逝者已矣”,就是姜无弃的选择,也是他对追究真相至此的人,一声劝阻。 那个没有画出来的哑者,是姜无弃自己。 他在一幅画里描绘众生,讲述了太多故事。轮到自己,只有一声“罢了”…… 姜望不知说什么好。 当年那起刺杀案,导致雷贵妃身死,导致姜无弃生下来就寒毒入命。当然也导致了名捕林况之死,导致了林有邪的惊惧症。 其制造的巨大漩涡,一直到十七年后,还在卷进人命。 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北衙都尉之位置,选择真相二字,也不无答谢姜无弃的英雄相惜,为其寻觅真相之意。 但案情的真相,姜无弃早就已经查到了。 这位十一殿下,选择了沉默。 如此也就能够解释,公孙虞为什么离开长生宫,为什么跟杨敬说“恐难戒言”。 想来公孙虞是当时调查真相的重要成员之一,在得知真相后,姜无弃选择沉默,并要求所有人保密。 公孙虞担心自己守不住秘密,所以主动割舌,并且年纪轻轻就退隐碧梧郡。 什么真相需要如此呢? 那个真相…… 到底是什么? 此外,姜望也明确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冯顾用自杀来追溯旧案,果然并不是姜无弃的决定。 更多是冯顾的自作主张。 冯顾的确对姜无弃忠心耿耿,但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他说姜无弃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话并不虚假。他说他自己想要的还没有得到,这话亦是真心。 姜无弃选择沉默。 而他想要张鸣。 为什么他会做出和姜无弃不同的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随着他的死去,再也无人知晓。 也许是对雷贵妃之死耿耿于怀,也许是在姜无弃死后,他也已经心死,不想再考虑政局…… 总之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而姜望需要考虑的是—— 现在还要探究真相吗? 雷贵妃遇刺案最大的苦主,最有资格追究的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幅画很复杂,也很生动。”郑商鸣在这个时候问道:“里面有你要的线索吗?” “你也已经看到了,不是吗?”姜望反问。 郑商鸣摇了摇头:“我没有看懂。” 他或许是说,他没有看懂这幅画。或许是说,他没有看懂姜无弃的选择。 总之关于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在姜望拒绝北衙都尉的位置之后,他就不会再跟姜望分享。 而姜望之所以今天来长生宫没有瞒郑商鸣,甚至主动请郑商鸣作陪,也是因为知道瞒不住。他来长生宫,郑商鸣一定会跟来,索性就大大方方,不遮不掩。 “想好让谁来接任北衙都尉了吗?”姜望问。 郑商鸣苦笑一声:“你以为我爹到底是有多大的权力,这件事情是我们关起门来商量几句就能决定的吗?我们找你是因为你能坐这个位置,因为你是姜青羊。你难道以为我点谁的名字,就可以是谁?” 姜望并不相信郑世会没有备选方案,那样一个把青牌体系玩得明明白白、在临淄如鱼得水的人物,怎么可能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一个人身上? 终归他拒绝了北衙都尉的位置,和郑商鸣的交情,也就止步于普通好友。 “走了!” 姜望转身往外走。 “不再看看其它地方了?”郑商鸣跟在后面边走边问。 “不必了。”姜望道:“打开真相的钥匙,只差最后一把。” “我以为只有重玄胜喜欢打哑谜的。你怎么好的不学?” 郑商鸣语气轻松,或许他笃定姜望拿不到那最后一把钥匙,或许他自己离真相更近。 总之他现在更操心的事情,还是谁来过渡他和他父亲之间的权力真空。 不厉害的人坐不上北衙都尉,但太厉害的人一般也都有太大野心。人家上了位,转身就把他踹开,不给他接班的机会也不是不可能。 两个人在长生宫里只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短到宫门外的那队捕快,第二个话题都还没结束。 这段时间也很长,长到足够让另一名报信的青牌捕快赶到长生宫外。 “郑大人,最新消息!” 郑商鸣快步上前,接过这名青牌捕快手里的急信,拆开看了一眼。 略顿了一下,就把信转给姜望。 姜望倒是很好奇,是什么紧急消息不用避讳自己,接过来,展开一看—— “离职神捕乌列确认死亡,尸体在海门岛附近海域被发现,已经加急送回临淄。” 乌列死了…… 乌列就这么死了? 至此曾经煊赫一时、名扬东域的“南乌北林”,竟都成空。 对于乌列的死讯,姜望出奇的并不意外。 早在知道乌列独身调查大泽田氏,且田焕文已经袭击过乌列之后,姜望便隐隐感觉会有这一天。 乌列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归路。 如其人所说,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只是姜望没有想到,来得这样突然。 过了这么多年。 多少大风大浪都熬过去了,却倒在真相眼看就要浮出水面的时候。 “尸体谁去接的?”郑商鸣问。 那捕快答道:“杨未同杨副使亲自去接的,都尉大人在北衙迎棺。” 乌列大半辈子都奉献于青牌体系中,在林况死后,才脱离青牌。他对于青牌体系的贡献,对于北衙的贡献,永远无法被抹去。 杨未同这等掌握实权的巡检副使前去迎接遗体,北衙都尉亲自守在巡检府迎棺,原也是应有之义。 哪怕严格来说,乌列已去职多年,腰间已无青牌,但谁能否认他是青牌体系中图腾一般的存在? 所谓捕神岳冷,在他面前,也不过是末学后进。 时至今日,青牌办案中有太多的规矩,都是乌列那一代的人定下来。有太多的办案手段,沿袭旧时。其中又以乌列、林况两大神捕的影响最大。 乌列林况齐名,乌列年长于林况许多,双方是忘年之交,可以说亦师亦友。 相对来说,乌列也在青牌体系中,有更高的地位。 巡检府必然要对乌列的死,表达足够的态度。所有腰悬青牌的人,必然要对乌列本人,表达足够的敬意。 这甚至无关于个人情感,而是一种对过往历史的传承。 郑商鸣看向姜望,语气复杂:“走吧,我们一起去北衙等着。” “是该去等着。”姜望说。 然而他知道。 霸角岛顾幸的线索……应该是断了。 也就是说,他和林有邪,失去了打开真相的最后一把钥匙。 …… …… ps: 痈:yong,鼻不知香臭曰痈。——汉·王充《论衡·别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验尸 今日的都城巡检府,异常安静。 哪怕大门前就有很多人。 形形色色的人,都沉默站在巡检府门口。 腰间都悬着青牌。 姜望今日出门也将自己的四品青牌悬上了,就挂在妹妹送的白玉旁。 青牌稍大,白玉稍小。 叠在一起,青白两色分明。 姜望一眼就看到了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 她仍然穿着男装,独自站在人群角落。 也有人试图在宽慰她什么,但她面无表情,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更多的人则默默跟她保持距离。 四大青牌世家固然是青牌体系不能抹去的历史,固然对青牌体系的建立和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但它终究消逝了。 放大到整个青牌的历史中,四大青牌世家的贡献,值得所有青牌捕头的尊重。但具体到青牌体系内部,在切身的利益分配里,当然也少不了斗争。 何以林有邪能够轻易坐上巡检副使的位置?当然是四大青牌世家的余荫。哪怕没有把握太多实权,毕竟在职级上,已经和杨未同同阶。 青牌世家的瓦解,客观上就是释放出了更多的位置,给了其他人更多机会。 所以从前几日厉有疚受剐刑,到今日乌列的死,于很多人而言,喜忧还很难说。 林有邪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并没有看到姜望,或者说,她谁都没有看。 乌列死了,对青牌体系中的人来说,是少了一个标识般的存在。是青牌体系之中,一段传奇的谢幕。 唯独于林有邪而言,她失去了最后的亲人。 姜望同郑商鸣走进人群。 这是迎棺的人群。 北衙都尉郑世当然是站在最前面,不怒自威,领导着整个北衙。 姜望一走过去,人群就默默移动,让开了郑世旁边的位置——这即是如今的北衙里,人们默认的、姜望所应该在的位置。 北衙都尉之子郑商鸣,也只能站在他们后面。 姜望走到了那个位置,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 嘴里道:“林副使,怎么不站过来?”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这条路的起点是姜望,终点是林有邪。 木然的林有邪,这时才恍惚察觉了什么,扭过头来。 只看到大步走进的姜望,和那只伸过来的手。 她下意识地一让,自然没能让过。 姜望已经抓住了她的小臂,就这么拉着她往人群前列走, 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路。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姜望一起,并肩站在最前列。 郑世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人群也都缄默。 姜望的手已经松开了,林有邪却仿佛还能感觉到,钳在手臂上的那种力量。 其人穿越人潮向她走来的那一幕,印在她的恍惚中。 尽管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避让,可是她的眼睛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在疏冷的、崩塌的世界里,唯一一只向她伸过来的手。 乌列的尸体,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送回临淄。 他的死因,直到现在亦无定论。 乌列已经自青牌离职,身上无职无份,人又死在海外…… 都城巡检府又能以什么名义立案?以什么资格去查? 甚至于……谁愿意去查? 乌列解下青牌,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庇护。 说句难听的,他私自调查齐国名门大泽田氏,本就是取死之道。 田氏真想办法杀了他,谁又能说什么? 早前田焕文在海外对乌列出手,乌列也只能避让锋芒,逃回齐境。也没见都城巡检府这边,有谁出头去敲打一番。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乌列毕竟是在青牌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名捕。 只看今日有多少人迎棺,便可见其分量。 凶手若真是大泽田氏,难免会激起整个青牌体系的敌意。或许不能直接为乌列之死做点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少不了有些针对。 想来乌列之所以能够独自调查大泽田氏这么多年,却始终安然无恙,除了他自己的谨慎,也少不了大泽田氏的投鼠忌器。 总而言之,对大泽田氏来说,擅杀乌列,是一件不会立刻产生严重后果,但一定有深远负面影响的事情。不太符合近些年来大泽田氏低调的行事策略。(抛开田安平来说,近些年大泽田氏的确是低调非常。) 因而凶手是谁尚未可知,也未见得就一定是田家。 那么问题又绕回来了……谁去查? 姜望静默站在人前,忽然想起一事来,传音问郑商鸣:“田安平还有多久破封?” 郑商鸣有些迟疑地道:“他杀柳神通,是在元凤四十六年……算起来,明年才满十年。” 显然这位郑公子也有近似的思考,乌列突然被杀,一代名捕浮尸于海,这种不管不顾的风格,太像那个疯子了…… 姜望松了一口气。 他不确定上一次在七星谷,田安平是否看到了自己。但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总归是让人不安的。 不过这点不安也只是轻轻掠过,随即又开始修行。 真到需要面对的时候…… 他会面对。 一群青牌体系里有名有姓的人物,缄默着在巡检府大门前等候。 这一幕让北衙附近几条街道都很紧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连货郎的叫卖声都不曾响起。 北衙都尉郑世,忍不住看了旁边的姜望一眼。 在场这么多迎棺的人,怀着各异的心情等待。 忐忑有之,悲伤有之,愤怒有之。 总归都压制着。 唯独这位当下最耀眼的年轻天骄,竟然是在修行。 旁人看到的是勤奋,他看到的是清醒。 人群之中保持自我的清醒。 姜望很显然是一个有着明确目标,非常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此前郑世还很有些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年轻人会拒绝北衙都尉的位置,这会倒是能够明白一些了…… 终是路不同。 当杨未同亲自架着马车驶来时,已经是深夜。 “我在海上接到乌老,在天府城要了一副薄棺暂时装殓,一路马不停蹄……”这位朝议大夫易星辰的门人,带着一身仆仆风尘,这样解释着。 郑世只是沉默地走到棺木前,将棺盖轻轻推开,低头看着棺木里的人。 “乌老……”他长叹一声:“回家了。” 巡检府府衙前围满了人。 几乎所有的青牌捕头都面带哀色。 真要说起来,在青牌体系中奋斗了一些年头的人,谁没有受过乌列的指点? 甚至有人忍不住哀泣出声,有人默默垂泪。 乐见于大厦崩塌的人当然有。 暗自发誓有朝一日要查出真相为乌老报仇的,也不乏有之。 但在这人人悲戚的氛围中,有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我要验尸。” 人群之中,唯独林有邪面无表情。 杨未同看着她道:“验尸当然是要的。乌老的死,总要有个说法。我们就是做这个的,但……” 依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不会让与死者亲近之人负责验尸。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很容易导致结果的偏差……至少不能第一个验,免得结果不客观,还破坏了一些线索。 林有邪当然知道规矩。但她只是重复道:“我要验尸。” 她的眼神太坚定,太执拗。 在场有不少人,都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看着当年那个小女孩,是怎么一步步长成今天的样子。 整个北衙,她现在谁也不相信。 可谁能不理解呢? 杨未同于是沉默。 郑世叹了一口气:“让她验吧。” 林有邪于是走到近前,低头看了尸体片刻,伸手将棺盖合上了。 脸上依然不见什么表情。 不见哀伤,没有眼泪。 姜望默默走上前去,把这副棺材托举起来,转身往北衙里走:“我帮你打下手。” 林有邪没有说话,只默默跟在他身后。 人群为他们让路。 两人一棺,径往停尸房而去。 去往停尸房,要经过北衙监牢,这条路姜望已不是第一次来。 托举着棺木,走过那光秃秃的铁屋。 不多时,郑商鸣跟了上来。 验尸的时候有人旁观是应有之义。 在姜望和林有邪立场一致的情况下,肯定是需要第三个人来监督的。 与他们一同负责冯顾案的郑商鸣,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其中的分寸,非是郑世这样的人物,不能够拿捏准确。 尽管他们三个都算得上是青牌体系的中坚力量,轮值停尸房的捕头还是认真记录了乌列的尸体状态,并且请他们三人签字画押,而后才为他们打开了一间单独的停尸房。 巧合的是,这间停尸房恰恰在姜望上次来的那间停尸房对面。 如果不曾上锁,两边都门户大开,从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冯顾的棺材。 姜望很是看了那捕头几眼,才将手里托着的棺木放下来。 说起来,停尸房里的这两具尸体,都是因为同一件案子而死。也都是从当年挣扎到现在,算是死在同一时期。 冯顾的棺木和乌列的棺木相对,像是冥冥之中,有某种默契存在。 待停尸房的捕头离开,郑商鸣才随口解释了一句:“规矩所在,严格些也是正常,并不是针对谁,姜兄万勿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姜望扯了扯嘴角:“我只是好奇,这里这么严格,那上次那个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郑商鸣沉默了片刻,只好道:“上次混进来的那个人叫祁颂,他有一个叔叔,叫祁怀昌。” 之前说起这件事来,他只是以养心宫的名头含糊带过,没有说具体是谁。 没想到姜望这么记仇,找到机会就追问。 他与姜望虽然路不同,注定成不了挚友,但也不想破坏现有的交情。相较之下,把祁颂的消息丢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祁怀昌也是掌握实权的巡检副使之一,在北衙的地位不比杨未同低,安排个把人进停尸房,实在是很简单。 “哦,祁副使!”姜望点点头,表示明白,就不再说话。 而林有邪这时候已经再次打开棺材盖,让乌列的尸体,完全暴露在空气里。 这是她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因为太熟悉,所以此刻显得陌生。 自她有记忆起,乌爷爷就是老人的样子。这说明他成就神临的时候,就已经不年轻。 但往日的那种“老”,精神矍铄,掩盖不了磅礴的力量,和那股打破一切的执着。 现在却是干巴巴的,像一圈树皮,缠着一根朽木。 神临至死而朽。 停尸房里有专门验尸的工具,就放在石台旁。 但林有邪只是默默从储物匣中,取出自己漆黑色的小木箱。 抽出第一层抽屉,选了一双手套,慢慢戴上。 然后抽出第三层,在五花八门的刀具中,选了一柄两寸长的尖头小刀。 再关上木箱。 整个过程非常平静。 现在,她的小刀拿在右手,她的左手则慢慢解开了老人的衣物,轻轻按在左侧肩窝上。 眼前这具干瘦的尸体,和隔着手套依然能感受到的冰冷,在无声对她描述着事实—— 那个说“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诸事不顾,人鬼不避”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的“法”在青牌,你的“道”,在三刑宫。 若真是“诸事不顾”,为何要因好友的死,放弃在北衙拥有的一切,独自追寻这么多年? 若你是“人鬼不避”,怎么从小到大,视我如己出,照顾我这么多年? 有那么多问题,只能放在心里,且永远不会再有答案。 林有邪是沉默的。 所以说追逐真相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追寻真相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个亲人的冤屈,失去另一个亲人吗? 面对眼前这具尸体,她第一次怀疑她这么多年来所走过的路。 姜望和郑商鸣亦沉默,只等着她的动作。 林有邪沉默着落下第一刀,刀尖自肩窝刺入,进了一寸二。她熟练地往斜下一拉,划了一个半弧。 小刀轻轻一挑,刀口拨开,筋肉纹理分明。 她认真看了看,记在心里,便将这剖开的肉拨回去。 简单地清洗过后,将这柄小刀收起,取了一只半透明的细锥,只比铁钉微粗,但有五寸长。 左手食指中指在尸体侧腰上略走了几步便按定,很自然地一锥扎了进去…… 姜望和郑商鸣默默看着林有邪,完成了所有的验尸工作。 从头皮到脚趾,从外肤到内脏,没有放过任何有可能的线索。 她是如此平静。 动作干净精准,毫不拖沓。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一点错处。 默默在心里记下尸体各方面数据的郑商鸣,不得不为这高超的技艺而惊叹。相对于姜望,家学渊源的他,更能看明白“本事”。 而他看向已经在收木箱的林有邪,其实更惊讶于她在这个过程里的平静。 “你今天吃药了吗?”姜望轻轻嗅了嗅,忽然问道。 林有邪愣了愣,收刀的手停在那里。 原来她忘记了恐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我的路 对于业务熟练的仵作来说。 解剖尸体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与切猪肉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如果这具尸体是自己至亲之人…… 难免刀颤手抖。 孰能无情? 对于姜望的问题。 林有邪只是沉默了一会,便把木箱盖上,收回储物匣中。 “忘了喝了。”她很平静地说道。 郑商鸣并不知道林有邪有惊惧症,也就无从理解这番对话的情绪。 他只是问道:“林副使,已经验完了吗?” “嗯,好了。”林有邪道。 “有什么线索吗?”郑商鸣问。 “你真想知道?”林有邪问。 “当然。”郑商鸣道:“怎么,不方便说吗?” “死者身上有七处伤口,能称得上致命伤的只有一处。即头盖骨的洞穿伤,应该是指风所致,食指。 而剩下六处伤口,明显都是死后才造成,伤口很不规整,应该是海门岛附近一种名‘虫犀’的食腐鱼造成。 我认为他真正的死因应该是神魂崩溃,人死之后金躯玉髓才瓦解,头盖骨那一下,只是后来补的,用于混淆视听。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杀他的人不是外海的人,海门岛也不是他的第一死亡现场……” 林有邪一口气说到这里,看向郑商鸣:“我说了这么多,北衙会去调查大泽田氏吗?” 郑商鸣愣了一下,勉强道:“这个,要看上面的意思。” 林有邪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转身往外走。 姜望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走出了北衙。 之前迎棺的那些人都已经散去,好像笼罩整个北衙的哀伤,只发生在看到乌列尸体的那一刻。 “你为什么跟着我?”林有邪忽然问。 “人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容易做出愚蠢的选择。”姜望说道:“好歹共事一场,我不希望你以蠢货的名义去死。” “一切都结束了。”林有邪道。 一代名捕乌列都死了,霸角岛顾幸那边的线索,只会藏得更深。 就算之前还有,现在也肯定抹去了。 在没有确定性证据的情况下,无论怎么怀疑、怎么分析,无论那些分析有多么合情合理……都是徒劳。 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 雷贵妃遇刺案,至今已经十七年。 乌列和林有邪,也追索了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收获当然有一些,但怎么也无法靠近核心真相。 他们孤军奋战,进展艰难。 直到冯顾这一次突然身死,留下线索,矛头直指当今皇后。 那尘封的真相,才隐约浮现在水中。 只差一步…… 明明距离真相只差最后一步,但这一步,怎么也跨不出去。 当乌列的尸体静静浮在海上,他是什么心情呢? 想必也很遗憾吧? 但是正如林有邪所说,一切都结束了。 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应该明白,这一场闹剧结束了。 冯顾死了。 公孙虞死了。 乌列死了。 无休止的追查下去,还会死更多的人。 而真相,不会大白。 更多的人只会是毫无意义地死去。 更多的人里,当然可以包括杨敬,同样也可以包括林有邪,甚至于姜望。 林有邪现在还能活着,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官身。 她身为巡检副使,又腰悬青牌多年,杀她无异于挑衅国家威严。 但若真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那幕后之人也不会手软。 毕竟连雷贵妃都死了,区区一个巡检副使,又有什么杀不得? “是啊,好像一切都结束了。”姜望说道:“但是你不会放弃。” 林有邪继续往前走,并不说话。 姜望跟在后面,继续道:“你说你有和我一样坚定的心。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林有邪道。 姜望道:“人生很长,未来可以有很多可能……” “放心,我不会做蠢事。”林有邪抬手拦住,又摆了摆手。 “请回吧,姜大人。”她说道:“我想静一静。” 姜望于是停步,静静地看着她走远。 临淄很大,人很多,这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就这么走进人来人往的街道,很快就消失不见。 临淄越是繁华,被这座城市忽略了的人,也就越孤独。 你看这汹涌的人潮,如此平常。 然而人潮中的每一滴水,都是跋涉了很长时间的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抉择,有自己的艰难。 世间何人不苦? 所以佛家说,此为苦海。 姜望收拾好心情,正要转身回府,忽地一道传音在耳中轻轻炸开—— “当年的林况,的确是死于自杀。我只能说这么多。” 这个声音很明显进行了掩饰,非常中性,雌雄莫辨,完全找不出本声来。 声闻仙态瞬间开启,姜望几乎是立即就追溯到了声音的来源,扭头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影消失在街角。 都城巡检府门前横开一条街道,街道对面是一堵围起来的高墙。高墙后面则是专为青牌捕快搭建的屋舍群落,很多捕快就住在里面,环境很是不错。 长街延伸向两边,两侧尽头都有长街竖切而过,大致上是一个倒竖的、“工”字状的布局。北衙就在这个倒竖的“工”字的北面。 除了都城巡检府门前这条街稍嫌冷清,两边的街道都很热闹。 林有邪走的是西侧街道,那个神秘的传音者,走的是东边。 在捕捉到声音来源的同时,姜望足尖一点,青云碎灭,潇洒跨步,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边街道上,但只见街道两头,行人熙攘。乌泱泱的人头挤来挤去,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 哪里还找得到那个神秘人的踪影? 是谁呢? 又为什么特意跑过来说这句话? 是出于所谓的朴素的正义感,又或是对林有邪的怜悯,还是哪方势力不肯让案情陷入僵局、故意给的提示? 姜望现在已经非常理解林有邪这些年的状态,理解冯顾遗书里的那句话—— “环顾身周,无人不疑”。 杜防可以算是林况的半个弟子,却是他把林况的尸体扔在林有邪面前。 自己堂堂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严格遵照规程,去验尸房验个尸,有人隐蔽身份随行。 出任务坐个北衙的马车,车夫都是人家的下属。 公孙虞一句话都不说,什么情报也不泄露,却还是转头就死了。 乌列一代名捕,神临修为,最后浮尸在海上…… 但凡涉及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每个人,每件事,都变得复杂了。 所以哪怕这句传音带着很强烈的提示的意味,姜望还是非常警惕。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这个神秘人说的是真的,林况当年的确是自杀…… 那么,为什么? 林况那样的人,那种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青牌捕头,那种以青牌为毕生荣耀的人物……怎会自杀?怎么会自己选择那么不体面的结果? 答案其实很明显了…… …… …… 回到府中的时候,重玄胜也在。 这胖子提着一柄未开锋的大刀,正跟十四有来有回地切磋。 这倒也没有什么,唯一的问题在于…… 他们切磋的地点,是姜望所住的院子。 “就不能换个地方打吗?”一进门就听到乒乒乓乓,姜望忍不住皱眉:“我这院里布置都是花了钱的。” 重玄胜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打烂了双倍赔你。” 姜望立刻就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朋友,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反正他把卧房一关,声音一隔,就可以修行,本也不惧打扰。 真正勤奋用功的修行者,就该有在闹市修行的定力! “这个给你。”重玄胜在缭乱的刀光中,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册子:“公孙虞的调查结果。” 大约他本就是在这里等姜望的,练刀只是顺带手的事情。 姜望伸手接住,嘟囔了一句:“你努力得有点不像你。” 重玄胜百忙之中怒道:“你天天在我面前赶命似的修行,我好意思偷懒吗?!” “好好好,别激动,你们继续。” 姜望且先不触他的肝火,自己在院门边站定了,于满院的刀光剑影之中,默默翻阅起情报来。 影卫调查的这份情报,差不多完整勾勒了公孙虞离开长生宫后的轨迹。 有多方支撑的信息可以验证,长生宫方面的确一直在暗中调查雷贵妃案,不过在去年的时候忽然停止。 这些信息完全与姜望自己的推断吻合——姜无弃确实查出了真相,然后选择了沉默。公孙虞也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选择割舌。 他将这份情报收起,反手抽出了长相思。 剑鸣刚起,重玄胜就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猛地跳出战团,收刀于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姜望:“你干嘛?” “刀不是这么用的。”姜望的表情很是诚恳:“好兄弟,我发现了你刀术上的一些问题。” 重玄胜直接把刀收进储物匣,一屁股坐在了石椅上,还顺便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满身肥肉都在抖,一副“我现在手无寸铁,你要是没有道德底线就来砍我”的样子。 姜望有些遗憾,但也只能遗憾地收剑。一边碎嘴道:“你太不谦虚了,你这样进步很慢的。” 客观来说,重玄胜的刀术绝对是不差的,甚至可以说有相当不俗的造诣。 但他距离此境绝顶的层次,又确实是差了一些。 不仅仅是刀术如此,重玄胜的各类道术、秘术、拳脚、身法……全都有很高的造诣,但也全都未能臻于绝顶。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根本不需要费劲,就能触摸到很高的层次。 但要触及绝顶那一步,不是仅靠聪明就可以的。更需要一以贯之的努力,需要全心全意地投入其间,要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捕捉转瞬即逝的灵感…… 总的来说,还是分心太多。 这一点重玄胜自己也明白。 不过姜望这种层次的对手,虽然能帮到他一些,在不可能见生死的情况下,效果也很有限,他才不会给姜望名正言顺殴打他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路在哪里,只有官道,能够将他所有的天赋统合一处。 当然,这条路应该以博望侯之爵位为起点……可省去数十年苦功。 重玄胜瘫在石椅上,撇了撇嘴:“北衙都尉的位置你都不要,你这样进步更慢!” “懒得管你。”姜望嗤了一声,从他旁边绕过去,径往房间里走。 “你看看,一说这个就不爱听了吧?” 姜望扭过头来:“那你倒是说点我爱听的?” 重玄胜道:“咱们德盛商会今年生意很好,年底分红会有很多。” 姜望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是咱们俩不分,还得投进去扩大经营。”重玄胜道。 “要我说,十四就不该惯着你。”姜望愤愤地道:“你知不知道十四的剑术已经比你强太多了?她只是压制实力,才能跟你切磋得有模有样。你还一天天的觉得你不需要指点!毫不谦虚,全无自觉!” 相对重玄胜而言,反倒是十四的剑术触摸到了此境绝顶的位置,也不知这个常年藏在铁甲之下的姑娘,背地里用了多少苦功。 不过十四至今未能摘下神通,这又是先天不足的一点了。 “真的假的?”重玄胜扭头去看十四。 十四终是轻声道:“只比你厉害一点点。” “你可太好了,你怎么这么优秀?”重玄胜笑得眼睛都没有了:“我这完全都不需要奋斗嘛!” 姜望则把老脸皱成了一团:“情报也送了,切磋也切磋了,要我说,没什么事情就回你们自己院里去好吧?不要影响大齐第一天骄修行嘛!” 他故意点出十四的剑术进境,就是想要羞辱一下这胖子。 但这胖子哪有半分受辱的样子? 都差点抱着铁疙瘩啃起来了! 只好开赶。 十四还此地无银般地后退了一步…… “咳!”重玄胜轻咳一声,丝毫不见尴尬,正色道:“就别再掺和了吧?姜大爷?” 姜望不说话。 重玄胜又道:“你只是负责监督案子的推进,随时可以退出。这是天子给你的台阶,你现在不下,什么时候下? 给你机会,你不要。给你台阶,你不下。你想干什么? 你以为天子能够容忍你到什么程度?” 姜望退进了卧房,笑骂道:“关你屁事?” 把房门带上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殊途同归 晨光乍起,辚辚的车轮声,唤醒了这座城市。 负责采买的马车,在晨光中离开了姜家后门。 如今的姜府,有管家,有马夫,有厨子,有侍女,零零总总也有二十余人。人吃马嚼,到处都是花销。 每日买菜都是论筐算。 摇光坊自有菜市,但大概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菜市也比别处贵得多, 精打细算的谢管家,当然不肯叫自家吃这个亏。 姜府又不是没有马车,多走几步路,就是坐拥临淄最大菜市的湖阳坊,菜新鲜且便宜,尤其是鲜鱼肥美…… 总之每日是到这里来买。 不过刚进入湖阳坊,便有一个人影从马车上走下来。 姜爵爷脸上粘了些胡子,如意仙衣换了个劲服模样,泰然自若地混进了人群中。 …… …… 嘴里说着不关重玄胜屁事,掩护还是要重玄胜帮忙打的。 故而胜公子一大早就在院子里练起功来,同时把府里下人使唤得团团转,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的。 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现在的姜府,并不能说清。 有些发现了,有些还没有。 胜公子嘴里骂着某人人傻还脾气倔,该做的事情,一件也落不下。 青砖匆匆赶来的时候,胜公子刚刚把手里的铁球捏成一个小人,还刻了姜蛮二字。 “公子。”他半跪在地,带来了情报。 重玄胜一边给十四看他的杰作:“像不像?像不像?” 一边忙里偷闲问了句:“怎么了?” “关于遵公子的最新消息,定远侯让我转予您知。”青砖汇报道:“这会老侯爷那边也应该收到信了,”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姜望那边有情况呢,这么快就有动静,可不是什么好事……”重玄胜嘀咕了一句,有点漫不经心地道:“我那个好哥哥,又有什么惊人之举?来,站着说话,一条条说,与我下个酒!” 他把刚捏好的铁人放到一边,提起小火炉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把着酒壶又看向十四。 十四摇了摇头,他便自饮。 “遵公子在迷界游猎,遭遇了暗王之子,杀之!这位暗王之子,据说是暗王血裔里排名第一的那位。”青砖道。 十四从食盒里拿出几碟还冒着热气的菜肴,让重玄胜下酒。 重玄胜挑了几筷子,嘴里道:“不过如此!姜望不也杀了血王之子么?” 理所当然忽略了姜望杀的那个鱼万谷排名甚低,不过中阶统帅。重玄遵杀的这个,却已是顶阶海族统帅。 血王的确不比暗王差,两个排名不同的血脉后裔,却是天壤之别。 当然,当初的姜望也远不如现在便是了。 “冲翼王亲自出手追杀遵公子……”青砖道:“遵公子成功逃脱。” 重玄胜瞪了青砖一眼:“说话这么大喘气,我还以为我那兄长死了呢!都没想好是哭还是笑。” 海族两字王又被称为假王,差不多类比于人族神临境修士。 重玄遵能摆脱一位海族王爵的追杀,不可谓不耀眼。 而青砖继续汇报道:“后来暗王亲自驾临迷界,祁真人出手拦下。” 重玄胜冷哼一声:“够有面子的嘛。” 青砖的语气变得凝重:“海族那边好像对遵公子有必杀之心,到处都在调动兵马,整个迷界都乱起来了,几乎掀起大战……据说是那位万瞳亲自做的布置。” 重玄胜重重夹了一筷子肉,喝了一大口酒。 青砖继续道:“沉都真君危寻据此找到了万瞳真身所在,纠集三位真君以及武道强者王骜,深入沧海,突袭万瞳……斩一龙角而返。未竟全功,但也毁了万曈至少百年修行!” 这实在是近海百年未有之大事! 危寻完成了这样的壮举,其声名在海外必然是如日中天。此举可以说一下子就稳固了近海群岛的形势。镇海盟早就该凝聚起来的威望,也因此得到竖立。 齐国这段时间的敲打,几乎是前功尽弃了…… 万瞳在坐镇永暗漩涡,且只身托举海族演进的情况下,还能面对四位真君加一个武道强者王骜的突袭围攻而不死。 其实力显然也已经要超越超凡绝巅了! 当然,对重玄胜来说,可能更重要的地方是,重玄遵到底展现了什么,才让万曈那样的存在不惜亲自下场,布局猎杀? “海族的演进打断了吗?”重玄胜问。 青砖摇摇头:“应该没有,不然这会早该传得沸沸扬扬,沉都真君的声望也能更上一层楼。” “那么,重玄遵呢?” “遵公子身受重创,但是在混战之中,又杀了暗王两位排名前列的血裔……与沉都真君一起杀赴沧海的血河真君,当场表示要收他为徒,被他拒绝了。” 重玄胜摇晃着酒杯:“又是道不同那一套吗?” “……是。” “这些人怎么都要上赶着捧他,送他名声呢?”重玄胜皱着一脸肥肉问。 青砖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重玄胜举杯将酒饮尽,才感慨道:“这可真是说书人话本里的主角啊!天生道脉,完美无瑕。小小年纪就得真君看好。没几年,又有相师盛誉,冠绝临淄。观河台上,并称绝世。一去迷界,便起风云。搅得天翻地覆,沧海生波!” 他转头看着十四,笑道:“衬得我很像书里那些只会搞阴谋诡计的无用反派。是不是?” 十四伸手帮他把头发拨了拨,轻声道:“我看到的你,一直是主角。” 重玄胜看着她,隔着厚重的铁盔,仿佛也看到了她的容颜。 但碍于青砖在场,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然后又道:“但这是个好消息!” 十四歪了歪头,显然不太理解,重玄遵在迷界风光无限,这为什么是一个好消息。 重玄胜叹道:“天骄的分量更重了,姜青羊也因此能收获更多的容忍!” “我叔父呢?”重玄胜又问。 他的叔父有两个,一个亲叔父,一个堂叔父。 但青砖很显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只低头道:“侯爷出海去接遵公子了。” 重玄胜点点头:“这是应有之理。” 以他敏锐的嗅觉,不难判断,重玄遵这一次在迷界,明显是被危寻他们当成了诱饵。而重玄家现在除了重玄褚良,也没谁能替重玄遵撑腰了…… 他摆了摆手,青砖于是退下。 十四静静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看向桌上精致的酒菜,忽地没了兴趣。叹了一口气,随口甩锅道:“都怨姓姜的薄情寡性,不陪我吃酒!这酒也喝得没滋没味的!” “那……” 他扭头,只看到那个羞涩的姑娘解下铁盔,小声道:“我陪你喝一点点。” …… …… 东转西折许久后,姜望随意地转进一条老巷。 左右无人。 红妆镜结合声闻仙态之下,能够瞒过他感知的人已经不多。当然,这个范围仅限于会被派来监视林有邪的人中。 完美走入几个暗哨的视线死角,毫无烟火气地一步踏出,已经落进院子里。 依然是红妆镜开路,将整个院落的格局映照在心。走到一间门窗紧闭的卧房外,轻轻敲了敲门。 声音被很好地控制着,只有屋里的人能听见。 “谁?”林有邪警惕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她应该也是运用了某种秘法,声音响起的方位,和她本人所在的方位,并不相同。 当然这瞒不过声闻仙态。 “我。”姜望沉声道。 吱呀一声,房门拉开。 林有邪在屋里看着姜望,眼神复杂。 姜望一步踏进门槛,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你怎么会来?”林有邪问。 姜望说道:“我想着昨天人多,有什么你可能不太方便跟我说……”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道:“找个地方坐吧。” 她转身走到靠墙的条桌前:“我还在弄药。” 姜望左右看了看,说道:“没事,我就站着吧。”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姑娘家的房间。 当然……他姓姜的才进过几个姑娘家的闺房?本是没什么资格评价的。 然而这也不太像正常人休息的地方…… 他刚才的确认真地找了,但除了那张床,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坐——哪有一见面就坐人家姑娘床上的? “外面人很多吗?”林有邪随口问道。 “我发现的有七个。我发现不了的,不知道有没有。”姜望如实道。 林有邪慢慢地捣着药,说道:“在大部分情况下,我都应该是安全的。我这层官身,也算是有些用处。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看着。” 姜望想了想,说道:“在体制之中,受体制束缚,被体制保护。因为保护体制中的人,就是保护体制,保护体制,就是保护自己的权力。” “国论七章里的观点。”林有邪头也不回:“你总结得很好。” 姜望咳了一声,为了活跃气氛,没话找话道:“破案也需要读这么多书吗?” 林有邪沉默了一阵,说道:“这是法家入门典籍。” “……”姜望再一次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同情我吗?”林有邪捣着药问。 “林姑娘别误会,我不是……” “你别误会。”林有邪打断道:“我其实很感谢你的同情。你作为齐国当下最耀眼的天骄,最有前途的青年俊彦,没有高高在上,而是对我怀有悲悯,我很感谢。但是同情这种情绪,你不应该为之付出太多。等他日你立于绝巅,再来施予我一点点同情吧。我现在没有什么脆弱的自尊,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我必须承认,你的遭遇令人同情。我必须承认,我心中怀有这样的情绪——我怎能不怀有?”姜望认真地说道:“但是我想帮你做点什么,不止是因为同情,不止是因为我们一起共事过几次,更是因为……‘公平’。” 他这样说道:“因为我也想要真相。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是要有真相的。无关于利益、情感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就只是真相本身。 因为真相本身如果可以掺杂太多东西,那就一定不会有公正的结果。 而真相若不是真相本身的样子,那本身就是对弱者最大的不公平。” 如果真相二字并不纯粹,如果它终要被什么东西所左右,那它一定不会干净,弱者的真相一定不会来临。 枫林城域那里,还有永久沉默的数十万人,他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你有伟大的信念。”林有邪缓声说道:“可惜我有的,只是一个偏执的、自我的、想为我父亲讨个公道的私心。” 她当然是相信青牌,相信公义,相信真相的。 但这些都在过往的十七年里逐渐风化,最终碎落在乌列的尸体前。 她曾经怀抱公义,此刻只剩私心。 “如果有通往公道的路,我想它一定以公平铺成。所以我们殊途可以同归。”姜望说道。 林有邪停下木杵,在条桌前回过头来,注视着姜望。 姜望下意识地解释道:“这句话是我自己想的。” 房间里并没有开灯,门窗紧闭,所以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很暗。 但作为超凡修士的他们,当然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林有邪不算那种动人心魄的美人。 当然,被她洞察人心的眼睛所注视,你也很难有心情在意她的容貌。 “我能够完全地相信你吗?”她问。 姜望只道:“我想,在你问我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有答案了。” 林有邪不是犹豫的性格,所以她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乌爷爷用自己的尸体,给我留下了两条线索。”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 姜望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林有邪口中。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残酷,觉得这句话太冰冷。 唯独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滚烫的、独属于青牌的虔诚。 那个浮尸于海的老人,原来以这样的方式,描述了这句话。 “什么线索?”姜望问。 “第一条是万灵冻雪。” “万灵冻雪?” “是雷贵妃的死因,也是十一殿下寒毒入命的根由。” “所以说,找到万灵冻雪,就能找到真凶,对吗?” 林有邪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乌爷爷在尸体里留下的第二条线索,是田希礼。” 大泽田氏现任族长,高昌侯田希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元凤三十八年叙 姜望静默了一会儿,回想起那个在大典上被剥了衣服、鞭笞得站都站不稳的侯爷,终于是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才道:“乌大人的意思是说……当年是田希礼动的手?他怎么敢?” 林有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述道:“万灵冻雪不是自然生成的毒物,它甚至不算是毒。最早被炼制出来,是因为一门名叫三九寒蝉的道术。这门道术强大且诡异,修炼过程非常艰难,能够练成的修士万中无一。但如果有万灵冻雪为辅,就可以很快成就。” 姜望心想,这就类似术介之于仙术。 林有邪又道:“万灵冻雪的制作过程,是要取九个命格截然不同的婴儿的指尖血,再取九个性格迥异的女童的眉间血,九个不同职业的成人的心尖血,再佐以九种生灵的命魂,以三九寒蝉的秘法熔炼在一起……最后会结成一朵雪花,因为此物的原料组合可能性超过万种,根本无法计算,故名万灵冻雪。” “后来有人发现,哪怕不用于三九寒蝉的修炼,仅仅万灵冻雪本身,一旦接触人血,顷刻寒毒入命,救无可救。此后它才被当做一种毒物存在,而且位在天下至毒之列,每个人炼制出来的成品都不同。” “万灵冻雪接触人血之后,只有在三息内服下完全针对万灵冻雪的解药,才能有救。但哪怕认出了万灵冻雪,谁又能在三息内调配出恰当的解药?如果不知道是哪九种命格、哪九种性格,哪九种职业、哪九种生灵,就根本无法解决这种寒毒……除了万灵冻雪炼制者,谁又能知道呢?” “所以说万灵冻雪几乎无解,同时世间每一份都独一无二。” “生死关头,能够留下的东西很有限。我想乌爷爷留下的线索是在说——他在田希礼那里找到了完全与雷贵妃案相符的万灵冻雪。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证据,确认田希礼就是制作那份万灵冻雪的人。”林有邪道:“而这,大概也是他会死掉的原因。” 听到这些,姜望忍不住又想起长生宫里那幅众生相。 众生相壁画里对众生百态的观察,是不是同时也是姜无弃对自己身上寒毒的剖析呢? 那位十一殿下,是否也一直在观察,到底是哪些人的指尖血、眉间血、心尖血……炼成了他生来就有的寒毒。 或者寒毒入命根本无解,但哪怕能够缓和一点点,能够给他一步洞真多一点时间,也许可以有不同的结果…… 姜望叹道:“想必就算有什么万灵冻雪的证据,现在也被毁掉了吧?” “自是如此。”林有邪道。 本来如果掌握了那份证据,就可以依靠万灵冻雪独一无二的特性,钉死田希礼。但现在证据彻底消失了,乌列也死掉了…… 在这样的案件里,最难的并不是查案。单就查案能力,天底下能和乌列相比的,统共也没有几个。但这件案子,难的是所要面对的人,是那片吞噬一切的阴影。 明明知道外间此时应该是艳阳高照,还是深觉长夜漫漫,看不到尽头。 “事情已经如此。”姜望振奋精神道:“我们已经知道,当年的行刺者,跟大泽田氏有关,总归是已经明确了方向,锁定了目标。我们慢慢调查,他们迟早还会露出马脚来的。” “也不是。”林有邪却摇了摇头:“当年入宫刺杀雷贵妃的人,不是大泽田氏的人。” “不是大泽田氏的人?”姜望觉得自己有点混乱了。 林有邪认真地说道:“大泽田氏应该是提供了万灵冻雪,但真正下手的人,与他们无关。” “等等,你的意思是,当年的雷贵妃遇刺案,是几方合作的结果?”姜望很敏锐地说道:“像这种一个不小心就抄家灭门的大事,他们怎么还会分成几拨人来做?这不合理,也绝不是聪明的选择。” 站在凶手的角度来说,行刺雷贵妃这样的大事,出手的人越少越好,过程越简单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泄露风声的危险。多一个环节,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 “这也是让我觉得疑惑的一点。”林有邪道:“但我们掌握的证据就是如此,证据不会说谎。” 姜望按了按额头:“不对……如果说当年入宫刺杀雷贵妃的人,与大泽田氏无关,那乌列前辈又为什么查了田家这么多年?” “因为我父亲。”林有邪说道:“我父亲当年侦办雷贵妃遇刺案的时候,亲手抓了一个人。后来证明是抓错了,但是那个人已经死在狱中。北衙因此遭受了巨大的压力,再后来……就是我父亲‘畏责自杀’的消息。” “我父亲抓捕的那个人,名叫田汾,是大泽田氏的人。当时是皇城卫军北门副将,负责临淄北面九座城门的治安。雷贵妃遇刺案案发时,他在青楼喝酒。经过后来的调查,证明他完全不在场,完全与雷贵妃案无关,完全无辜……” 这么清白的人,怎么会死在狱中呢? 姜望说道:“别人都说你父亲抓错了人,因而畏责自杀。但是乌列前辈不信他会畏责自杀,更不信他抓错了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对田家的追查?” “现在万灵冻雪的线索已经说明了一切。”林有邪认真地说道:“我父亲当年肯定没有抓错人,只是当初的证据被掐灭了。” 看着林有邪坚定的表情,姜望忽地想起来,当初在海外,林有邪有一次情绪失控,就是因为他质问林有邪是不是从来不会抓错人…… 原来是有这样一段故事在。 在林况被否定的这么多年里,她辛辛苦苦地办案破案,从不在乎危险,也只是为了重建青牌世家的名声……不想再“抓错人”。 “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姜望缓声道:“既然你们确定田家有问题,又为什么坚持说行刺者与大泽田氏无关?” “我父亲死后,案子就被搁置了。乌爷爷几次想要重启调查,都被拒绝,只能辞官。那段时间他隐姓埋名,走访了很多地方……” 林有邪说道:“乌爷爷发现,那个刺杀雷贵妃的杀手,事发前曾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当然,没有任何人看到他们有交流。但这本身就已经构成了线索。” “何国舅?”姜望道:“所以说你们当时就确定当今皇后是真凶了吗?” “不。”林有邪摇了摇头:“你并不了解何赋,这个人才能平庸,根本不具备运作这种大事的能力。那个杀手唯一一次出现在人前,就是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很显然是一种嫁祸。所以恰恰是那个时候,乌爷爷把当今皇后从嫌疑名单里排除了。” “谁能想到呢?”她表情有些苦涩:“乌爷爷最开始怀疑的目标,就是当今皇后,因为能够在皇宫里湮灭所有线索的人并不多。后来经过分析查证,又认为不是,将她排除。直到这次冯顾又用自杀来向我们强调……幕后真凶就是皇后。” 姜望沉吟道:“那个杀手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或许恰是当今皇后的疑兵之计。就是为了用何赋的愚蠢,让人觉得这件事情是嫁祸,从而洗脱皇后自己的嫌疑。” “现在回过头来想,自是有这种可能的……”林有邪道:“但乌爷爷当时只能独自追查……” “那个杀死雷贵妃的刺客,是一个无名无姓的人,查不出任何根底,而且当场就死了,更无从追溯。 但是这本身也是一种线索。 在出手之前,除了那一次酒楼外,不与任何人接触、不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的杀手。 不是一般的势力能够培养出来。 必然是世家大族或强大宗派势力豢养的死士。 天底下能够达到这个要求的势力当然不少,但是缩小到东域,乃至于齐国,就已经不多了。” 姜望接话道:“田家当然是其中一个。” “雷家也是。”林有邪道。 姜望大皱其眉。 “刺客是自午宁门潜入,守门的宫卫事后都被问斩。便有什么线索,也该都掐灭了。但是我们查到,当时的宫卫首领姓张。他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在事发之前就已经走失。” 林有邪道:“我们找到了这个男孩……他在雷家长大,现在是雷家族卫的副统领。” 不得不说,乌列和林有邪这么多年来辛苦追索,不是没有收获的。 尤其是乌列,在脱离青牌支持的情况下,单枪匹马查出这么多东西,绝对当得起“一代名捕”这四个字。 但姜望只觉得又一次陷入了混乱:“雷家的人要杀雷贵妃?图什么?” 林有邪看着他,只问道:“如果她没死呢?” 恍如惊雷划过夜空! 如果……雷贵妃没死呢? 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会自己设计一场凶险的刺杀戏。 所以,如果她没有死呢? 那么那个杀手与何赋出现在同一个酒楼的事情,就足以把嫌疑牵扯到当今皇后身上。 那一年是元凤三十八年。 在三年之前,刚刚发生了废太子囚居青石宫的事情,姜无量彻底告别皇位,永无翻身可能。 今太子也是在废太子囚居青石宫的第二年,即元凤三十六年正位太子。 到元凤三十八年,雷贵妃遇刺案发生的时候,姜无华才做了两年太子,东宫之位并不稳固……别说当时了,甚至一直到今天,姜无华的太子之位也算不得固若金汤。 不然后来的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是怎么立起来的? 所以说,如果在这个时候,雷贵妃遭遇刺杀而未死,险险保住了孩子呢? 天子该是何等震怒? 废后、废太子……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么雷贵妃有没有机会做皇后呢? 雷贵妃的孩子,有没有机会做太子呢? 当然是有的! 如果是雷贵妃自己设计的刺杀,那么当然可以抹掉所有痕迹,当然可以在戒备森严的皇宫中,给刺客恰当的机会。 想想看这是一个多么大胆的计划! 天子亲征在外,雷贵妃怀孕待产,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震动东域的刺杀案发生了,当朝皇后涉及其间…… 一旦失手,就是一尸两命。一旦被发现,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 这是用性命来搏后位! “可雷贵妃最后死了啊……”姜望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说道。 “所以为什么冯顾认定当今皇后是真凶?”林有邪道:“因为雷贵妃想要嫁祸的皇后,绝不是什么可以任意摆布的角色,更不是雷贵妃可以算计的。她略施手段,便让雷贵妃的假死,变成了真死!” 姜望喃声道:“比如在杀手的刀上,悄悄涂上万灵冻雪……” “而具体操作这件事情的,就是田家。”林有邪怅声道:“我也是在昨晚,才想了明白一切。” 是了……是了! 林有邪这番案情还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推测之上。真正可以称得上证据的地方,其实很少。因为证据基本全部被毁掉了。 但是姜望已经相信了。 因为他这里还有一个林有邪不知道的情报——那就是姜无弃也调查过十七年前那起旧案,并且凭借他的身份、以及远强于乌列的资源,很快有了结果,但最后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沉默? 只有今日林有邪的这番案情还原,可以解释! 因为整个刺杀案件,就是雷贵妃自己的设计。 是雷贵妃胆大包天,设计了刺杀,可是又能力有限,对上了她远不能及的对手,被人将计就计。最后导致了她自己的死,导致了她腹中的孩儿,生来寒毒入命!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雷贵妃在那个冬夜里拼命挣扎,倾尽所有努力,保住了腹中的孩子…… 她彼时的心情……是绝望,还是愧疚? 但无论如何,她对腹中这个孩子的爱,并无虚假。 姜无弃查出了真相,可他不愿意在十七年后,再苛责他那愚蠢的母亲!哪怕掀开这起案件,有可能把皇后拉下马来,可以为他争夺储位创造机会。 天子后来提及雷贵妃,都是追忆。 真把案子掀开,天子如何想?天子要如何说?又会如何对待雷家? 所以那幅众生相里的墓碑上,只有“逝者已矣”。 人已经死了,他姜无弃还能说什么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给你我最后的信任 很多人都觉得,长生宫的存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天子的怜惜和偏爱之上…… 雷贵妃的愚蠢、贪婪、放肆,一旦公开,就几乎是抽掉了长生宫存在的基础。 所以公孙虞宁愿自断其舌,也要保守秘密。因为那真相对长生宫来说,并不体面。 所以冯顾在姜无弃还活着的时候,也一声不吭。因为在雷贵妃死后,他一生的意义就在于维护姜无弃。 可是姜无弃也死了…… 天子的爱,有什么用? 天子对雷贵妃极尽宠爱,可雷贵妃已经死了。 天子以“莫极此哀”来形容他失去姜无弃的痛苦,可姜无弃也已经死了。 冯顾的心里只有恨了,他要让皇后为雷贵妃陪葬——本来十七年前就该如此。 所以有了灵堂悬颈,面朝皇后之位而死。甚至以食子之蛛来明喻皇后…… 所以拿出林况的刀具,去引导林有邪参与旧案。 整个事件,从十七年前,到十七年后,终于在姜望心中拼凑出了全貌。 雷贵妃、皇后、田家、雷家、姜无弃、公孙虞、冯顾……每一方的选择,都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此刻的姜望,是比林有邪知道更多的。 而且他还知道一件林有邪不知道的事情,是在巡检府门前某个神秘人所告知的—— 林况的确是自杀。 当然,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逼杀…… 林况当年抓捕田汾,很显然是已经抓到了什么线索,甚至刺客武器上的万灵冻雪,就是田汾抹上去的也说不定。 林况那样的人,当然不会轻易自杀。哪怕田汾死于狱中,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所有的线索都对他不利,他也会努力寻找新的线索,去捕捉新的证据,直至最后洞察真相。 但如果有人以林有邪相挟呢? 林况那个时候,应该已经知道他面对的是怎样一片阴影。他完全能够明白,对方可以把任何出口的威胁变成现实—— 如果他不想那些事情发生,他就只能去死。 带着所有的线索永眠。 姜望看着林有邪,心里默默地想—— 青牌的荣耀,值得他用生命中的一切去捍卫。 但唯独是你…… 为了你,他连青牌的荣耀也可以放弃。 他愿意“畏责自杀”。 父亲的重量,盖过了青牌。 “可惜我们没有证据了。”姜望叹息道。 “不,我有。”林有邪说。 “什么证据?”姜望问。 “公孙虞死了,乌爷爷死了,案子查下去,接下来还会有人死……这恰恰说明什么?”林有邪用一种复杂的情绪说道:“他们也很害怕!” “因为现在的环境,和当年的环境,已经不同了。天子始终没有明确的态度,他们也备受恐惧煎熬!” “无论是皇后,还是田家。他们不知道我有没有证据,或者说,他们不敢确定我没有证据。所以我有。”…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懂了她的意思了。 表情变得凝重:“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把你们这么多年的调查结果都告诉我……就是为了这一步?”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你已经确定了真相,对吗?”林有邪问。 若要呈进政事堂,当堂问责皇后,自然是需要证据的。 但这些天所亲历的一切,所看到、感受到种种证据毁灭的过程,以及方方面面的线索,已经在姜望心中拼凑出了真相。 他当然只能点头。 “姜大人,我信任你。我用我输到最后、所仅有的一切,来给你我最后的信任。”林有邪取出一本薄册,放在姜望手里:“请你离开。” 姜望低头看了看。 这本薄册已经很旧了,看起来被反复翻阅过很多次。但因为良好的材质,并没有破损。 薄册的封面是空白的,没有名字。 翻开来,扉页只有一句话——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的。 这本薄册里的内容,就是林况对尸体的研究心得,详细记录了应该如何寻找尸体中的线索,可谓是一代名捕的独门绝学。他生前只完成了大半的内容,后面一部分,则是由厉有疚补上的。 林有邪把这本薄册交给姜望,是打算行最后一搏,制造出她已经掌握关键证据的假象,让皇后那边或者田家那边,派人来杀她! 然后她会在自己的尸体里,留下凶手是谁的铁证。 姜望到时候只需要拿着这份“证据”,就可以一举串联起整个案件! 杀林有邪的人,当然就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人! “还有其它办法的。”姜望说道。 林有邪轻轻摇头:“没有了。” “乌神捕是因为万灵冻雪而死。霸角岛那边的线索,我们不是还没有用吗?” “万灵冻雪的证据,现在肯定不存在了。田家那边既然发现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一步,怎么可能还会留下霸角岛的线索?”林有邪说道:“我想顾幸或许已经死了。” “万一呢?”姜望说道。 然而这话实在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我父亲在当年就查出了真相。 乌爷爷在十七年后,单枪匹马,也找到了真相。 就算我有他们的才能,我还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到证据呢?当我找到之后呢?我会活着揭露那些,还是又和他们一样?” 林有邪面带凄色,缓缓摇着头道:“而且,如果那时候当今太子已经登临大宝……又要我如何自处?” “他们未必会出手。” “那就赌一赌他们的胆子好了。” “他们未必会派自己人来杀你。” “这种事情,请谁帮忙都是授人以柄。他们怎么敢假手于人?姜大人,我知晓你的好意,但我心意已决。你如果不愿意帮我,我也完全可以理解。我另找他人便是。” 姜望叹了一口气:“但你未必来得及留下证据,”… 林有邪沉默了片刻。 她又何尝不知呢? 她设想的,只是最理想的结果。 而有很大的可能,是对方一出手,她就死了,什么都留不下。 但是她说道:“让我试一下吧。十一殿下只死这一次,我也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姜望定定地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而她忽然拱手,对着姜望深躬一礼:“姜大人,若我没能留下足以证明凶手身份的证据,那也是我自找的结果,我不怨尤。若我侥幸做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您!” 姜望一只手拿着那本薄册,一只手架住她,不让她下拜,苦笑道:“你如果白死了,我没有任何损失。你如果做到了,我拿着现成的证据去领功劳……这算什么麻烦?” 林有邪直起身来,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姜望:“天下可信者有几人?我能信者又几人?” 说完这句,她便转身,坚决地道:“请回吧!” 她等不了再十七年,等不了百年。 她只想试这最后一次,成则成矣,不成……便罢了。 四大青牌世家,绝嗣于今日,也没什么可惜。 林有邪伸手去拿她的药杵,想着该配一副药,但忽然间—— 通天海中一阵翻腾,海水聚成龙形,顷刻褫夺了她对通天海的掌控。耳边掠过轻柔的风声,每一个关节都动弹不得。 整个人自脊柱至四肢,从道元至神魂,全被拿住! 而后清楚地感觉到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后脑位置。 她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置信。 为……为何? 但身体已经缓缓软倒下来,意识也逐渐模糊…… 姜望收回手指,将软倒在地的林有邪托住,然后把已经昏睡的她,轻柔地放回了床榻上。 放下床帘,转身往外走。 并称双骄的名捕已经永远沉睡,他们的死,理应为自己的孩子换回一个好眠。 推开房门,外间的光亮一下子透了进来。 姜望继续迈步,走在林况留下的这栋老宅中。 好像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感受到了当年笼罩在这里的、名为“天下名捕”的荣耀。 他没有顺手带上卧房的房门,因为这间屋子里……应该有光。 吱呀~ 宅院的大门被拉开。 砰! 又被重重关上。 在院门关拢的这一声中,姜望脚步一点,已经踏出门去。 脚下青云已碎,而人已撞进院门斜对角的一间酒楼,直接撞进了二楼包间,单手将一个坐在这里监看林家的酒客按倒在地,根本也不等他解释,反手一巴掌,便将其道元抽散,将他整个人抽得坠下酒楼,落在了林家门前! 在此人下坠的过程中,姜望脚下青云又现,飞身落在街上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中年男子面前。 “这位大……” 中年男子才刚张口,一只掐住他脖子的手,便已经将他剩下的话语全部掐了回去。… 姜望随手一甩,扔死狗一般,又将这人扔向林家大门前。 足尖再点,人已再动…… 但见青衫飘飘,人群惊叫。 所到之处无人能逃,无人能扛住哪怕一下。 不断有被制服的身影砸落。 在统共不到八息的时间里,姜望便亲手揪出了七个监视林家的暗哨,将他们全部摔在林府门前! 他也不问这些人从何而来,听谁之命,只反手抖出一条囚身锁链,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捆在一起,捆成一条长蛇,然后就这么牵着,转身便走。 所到之处行人避退,到处都是惊疑的眼神。 监视林家的人里,当然一定有皇后的人、田家的人,并且这些人绝对不会暴露身份,就算被抓出来了,也绝对无法联系到皇后或者田家。 同时还有一些人,是为了监督案件,另外一些人,是为了第一时间得到真相…… 抓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甚至现在停下来盘问,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停在林府四周的借口。再高明的捕头,也审不出他们的问题来。 所以好几个人都挣扎着,试图解释,试图沟通。 但姜望根本也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捆了就带走。 走过长街,路过惊慌的行人。 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就这样捆着一行人,来到了北衙前。 “姜大人……” “姜捕头!” 看到姜望的青牌捕快纷纷行礼。 姜望随便找了一个眼熟的,把囚身锁链往他手里一放:“朝廷命官办案,这些人却在四周监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设计什么阴谋。把他们押进牢中,好好审一审!” 堂堂四品青牌捕头,亲自出手抓几个嫌疑人回北衙受审,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年轻的捕快与有荣焉:“卑下一定送到,绝不放走一人!” 俨然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握紧了姜大人的囚身锁链,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走了。 也不知就在北衙里的这点路,能有什么危险。 把这些人送进北衙监牢,姜望自己却没有跟进去,而是转身离开。 过明德坊,走上玄武大街,一路往前…… 方向赫然是大齐皇宫! 姜望当然不是皇后或者田家的人,打晕林有邪,更不可能是要出卖她。 只是林有邪的计划成功率太低,而又以必死为前提,他无法同意。 但林有邪的意志又太坚决,死志早存。他就算拒绝,也无法阻止计划的施行。 林有邪请他帮忙,不是非他不可,只是目前在临淄最信任他。 在这座城市里,如今想查获真相以立功的人,绝不会少,更别说还能学到林况和乌列这等名捕对于尸体线索的研究心得。 她大可以在青牌的实权人士里,从容选择合作对象。 当然这些人在得到真相后,是披露出去,还是用来换取更多好处,就很难讲——这也是林有邪请姜望帮忙的原因,因为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有姜望完全可信。… 可姜望如果拒绝的话,林有邪是愿意一搏的。 哪怕抛开利益的吸引不说。 林有邪如果去找杨敬配合,想必也不会被拒绝。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杨敬是可靠的合作对象。 在确定没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姜望只能动手将林有邪制服,然后自己来…… 陛见天子。 他从林家走出来,把监视林家的暗哨不问来路全部擒拿,一起扔进北衙监牢。 这事情想必已经传遍临淄,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此时此刻,他直接走向皇宫。 所有人都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姜望是否已经查清了真相?对于当年那起要案,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掌握了多少证据? 以及今日之后…… 要落下多少人头! 林有邪的计划,是以自己为饵,逼得皇后或者田家那边派人杀她,她再想办法留下证据,在旧的证据全部被抹掉的情况下,以自己的性命,产生新的证据。 姜望则把这个饵,放到了自己身上。 在很多人看来,他已是和林有邪完成了案件的最后一步。所以不再隐忍,所以堂而皇之地走出林家,直接抓人,直接陛见天子。 现在是做选择的时候了。 现在是那幕后凶手恐惧的时候了—— 他们敢不敢让姜望安然见天子? 在姜望以如此坚定的态度,走向大齐皇宫的此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陛见 位在整个大齐皇宫东北角的青石宫,仿佛是人海中的孤岛,是这座伟大城市的疮痕。 时光在这里流逝得格外清晰。 麻雀立在高墙上,不分季节地啄着墙,磨着它的尖喙,如刀客磨着他的刀。 檐角一只蜘蛛放着丝线慢慢往下爬,蛛网上已经很久没有虫子落网,寂寞地空挂。 矫健的雄鹰展翅从高空掠过,飞过了空无一人的长生宫,又折转掠过了华英宫外。 宫中姜无忧正手提双刀,绕场而走,耍得刀光如泼雨。 “这是他自己的事情,看他如何选择便是。” 白发老妪抱着大戟,立在场边,不发一言。 多少度风雨春秋,她看着这位殿下一步步长大,每一步都自信笃定。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皆如臂使指。踏道武之路,怀天下之心。 鹰唳时近又远。 养心宫主人今日难得在家,斜靠在软榻,只手撑颊。绸袍掀开了披在身上,正面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 一只手挑起面前美貌女子的下巴,只笑道:“他们看戏,我看美人。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鹰羽如刀,划破长空无痕,绕外宫一圈、飞过了长乐宫外,然后一个仰冲,忽然间羽褪爪消,变成一条肥嘟嘟的肉虫,钻进了云层中。 细看来,那朵云,竟似一个白灯笼。 长乐宫中。 正在修剪花枝的太子,忽然停下来,长叹一声:“孤当神临矣!” 把剪刀随手放在太监举着的木托盘上。 于是血流如奔河,肉身现金芒…… 转身已神临。 …… …… 作为北城最大的主道,玄武大街极阔极长,从来也都是行人如织。 但姜望青衫按剑,大步而行,如在人潮之中,独驾一叶孤舟。 潇洒从容。 不时有人停下来驻足,看着他远去。 真正知道他要去干什么的人并不多,但他那昂然的气势,已足以让人心折——此乃大齐天骄! 大齐皇宫位在临淄正中,里外有三重。 最外一重外宫占地最广,朝议的紫极殿、太子所居的长乐宫、三皇女所居的华英宫……乃至于囚居废太子的青石宫,都在此间。 而当姜望走到外宫宫门前,这一场孤旅便到了终点。 从北衙至皇宫,一路上无风无浪,连个惊马都不曾有……仿佛临淄从来是如此宁和的临淄。 姜望在交错的仪刀前坦然停步,对宫卫一拱手:“青羊镇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陛见天子,还请通传!” 那宫卫首领如石雕肃立,令手下宫卫匆匆去了。 天高云静,宫阙万间。 齐宫威严又安静。此时的一切,都似与宫殿一般静止了。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都静默在时光中。 皇后或者大泽田氏他们。 敢在碧梧郡杀公孙虞,敢在海外杀乌列。 杀个没有官身的杨敬应该不算大事。 逼急了杀林有邪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不敢在临淄动他姜青羊! 再害怕,再恐惧,也不敢这么做。 如果要问,姜望在齐国拼命奋斗的这两年,到底赢得了什么? 这就是答案。 不多时,传信的宫卫匆匆回转,还带来了一名秉笔太监。 不是姜望熟悉的那位丘吉,而是一位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的公公。并不通名,只对姜望道了声:“天子宣见,请往这边走。” 便自顾在前引路。 姜望也不去套近乎,抬步便跟在身后。 宫门之后有一方高台,名曰“解兵台”。台上并着几列古老的兵器架,气息厚重沉肃。 入宫面圣者,都须解兵器于此。 兵煞浓烈,但都镇在此台中。 姜望昂首悬剑,自一旁走过,解兵台前的宫卫不阻,带路的秉笔太监也并不吭声。 昔时黄河得魁,天子准他带剑而朝! 陛见的地方在得鹿宫,天子退朝之后,常在此宫修行。 于此宣见姜望,也可以说是一种亲近。 姜望踏进殿中的时候,天子正盘坐在金色的石台上。共有九根蟠龙柱,绕石台三面而立,像是三堵高墙,拱卫天子。 蟠龙含宝珠,珠内生玉烟。烟气变幻不断,时而山海,时而众生。 石台之前,唯有韩令一人独立。不留意的时候,他似乎并不存在。但想找他的时候,他又从未脱离视野。这等本事,非常人能及。 带路过来的秉笔太监,在殿外便已离开。 姜望俯身欲拜。 天子已经一摆手:“非大典不必大礼。” 此时的天子,身穿宽袍便服,也似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随性。大袖一掩,在石台上俯瞰姜望:“青羊子所为何来?” 姜望直身而立,并不敢直视天子,但声音洪亮坦荡:“为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案!” “朕记得你是监督办理此案……”天子的声音落下来,温和却有威严:“莫非是案件侦办的过程,有不正不公之处?” 姜望道:“臣监督办案,而于案件有所得,兹事体大,不敢瞒天子,故来觐见。虽逾出职分,却是拳拳忠君之心。” 天子道:“既然兹事体大,为何不公呈政事堂,却以私谒?” 此问一出,姜望心神一紧! 一见面,天子就点出了他在这个案子里的职责,明着是在问他,是不是郑商鸣、林有邪办案的过程中有什么问题,暗着却是问他,为此案独自入宫觐见,是否逾矩? 他以“兹事体大,忠君之心”来答。 天子紧接着便问他,为什么不公呈政事堂…… 这已是在表达不满。 必须诚实地说,姜望之所以会在林家门前大闹一番,把监视林家的人全部送进北衙监牢,便是在有意闹出动静。 他从都城巡检府,一路不避不绕、不遮不掩,直接走到皇宫。 谁不知他今日陛见齐天子? 在事实上以私谒天子的行为,达到了一部分公书上奏的效果。 在某种程度上,是将天子架在了台上。 如果朝野都觉得,姜望是带着当年雷贵妃遇刺案的证据来觐见天子,那么天子也理所应当,给天下一个交代。 所以天子问他,你怎么不直接把证据交给政事堂。 既然要公开,那就再公开一些。 你想闹大,就闹得更大。 可是你姜青羊的小身板,能承受得起闹大的后果吗? 姜望垂首道:“因为臣并无关键证据,不可叫诸位大夫信服,无法公呈。” 饶是大齐天子向来藏情绪于深海,少见表露,此刻也冷声笑了:“那你以何谒朕?用你的拳拳忠君之心吗?” 天子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幽默的。 但“忠君”二字能够被拿来幽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它并不可靠。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姜望不见惊惧,只恳声道:“臣陛见天子,是想跟天子讲一个故事。” 天子并不说话。 姜望于是立在这大殿之上,略略整理了情绪,开口讲述道:“臣曾游历天外,偶见奇闻。天外有一浮陆,百族纷争,烽火不歇。陆中有一国,雄于四邻。国主雄才伟略,文治武功皆冠绝历代…… 有一年,边臣起兵谋逆,国主亲征之。 时年,前太子受囚,新太子才立,储位不稳。 国主宠妃有孕,欲争后位,故以刺客逞凶宫阙,欲残身以陷国后…… 国后察之,暗令外臣,使阴附奇毒于凶刃,以致国主宠妃见血而死。 宠妃死,腹中龙子剖腹而生。 国主怜之,甚爱。 此子先天不足,还在母胎中,便已奇毒入髓。 然生即伟略,才绝当时,以病躯前行,奋有万民之心。 而后使人暗查当年,终知真相…… 却绝口不言。” 姜望讲到这里,对着天子拱手躬身:“敢问陛下,可知此王子,为何不报母仇,不雪己恨?” 金色石台之上,天子沉默许久,方道:“汝欲何言?” 姜望却并不顺势揭过,而是追着问道:“浮陆之人,议论者众。或曰‘此王子心怀天下,不忍朝局动荡,是故忍恨缄口’,或曰‘想是仇敌势大,不能正面相争,须以徐图’……天子以为,是谁言中?” “你以为呢?”天子问道。声音不见喜悲。 “臣以为……”姜望恭声道:“国主于他,怜之爱之。他于国主,爱之敬之。之所以绝口不言,不过如此罢了,没有那么复杂。他只不过是一个,孤独长大,不想失去父爱的孩子。” “姜青羊……”天子的声音高渺而威严:“想当然耳,是人臣本分吗?” 天子到底有没有被打动,仅从他的声音,根本无从判断。 而“想当然耳”这四个字,实在凶险。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臣查长生宫冯顾案,幸于宫中见一壁画,乃十一殿下手绘,臣甚爱之。私以为天子不能错过……宫苑照壁,画名《众生相》,画中有孤坟一座,碑文只四字,请天子观之。” 姜望此刻仍然低着头,微微躬身,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靴子,和前方金色的石阶。 当然就算他抬起头来,也不能直视天子,不知道天子到底有没有去看,在以何种手段去看。 但他能够隐隐感受得到,就在前方的金色石台上,一种伟大的力量……正在发散。 他只能察觉到那波动的边角,却已然震慑于那种浩瀚磅礴。 许久,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你此来,就只是为了跟朕讲一个故事么?” 姜望道:“陛下钦点微臣督案,微臣自是为案件真相而来。” “你讲的故事,朕听完了……”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正被这位天下雄主的目光所注视。 虽然天子并未倾泻任何威压,甚至连一丝情绪也未掺杂,但仅仅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就足以在被注视者的心中,压成高山。 而那恢弘的、仿佛与整个宫殿共振的声音,慢慢地落了下来:“现在说说你的案子。” 姜望直脊挺身,只将眼眸微垂:“臣今日带着三起案件,来谒见天子!” 天子不置可否。 站在石台前的韩令,眼角却抽搐了一下。 居然有三件吗? 这个姜青羊,真有些恃宠而骄、不知死活了……可惜。 心中想着可惜,面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的。 而姜望已经朗声道:“第一件,是长生宫总管太监冯顾之死案。” 韩令屏住了呼吸,便听到—— “经臣监督,巡检副使林有邪亲自查验,确认冯顾是自杀无疑。其人于灵堂悬梁,未有遗言,想来……或为殉主。” 冯顾的自杀,说是为了殉主,却也算不上错。 而他对皇后的仇恨和指控,但凡对案情有深入了解的,都能知晓。已不必再明言。 只听得天子的声音道:“即是自杀殉主,随葬无弃便是。第二件呢?” 声无波澜,如云行雨坠,天理循环。 “第二件,是旧长生宫属吏公孙虞被杀案。” 姜望朗声道:“其人隐居碧梧郡,闭门读书,足不出户。早年多逞口舌,故自断其舌,如此避世而隐、与世无争,日前却为歹人所擅杀。臣请天子下令,彻查此案,以慰十一殿下在天之灵!” 天子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要提的第二件案子,是这个。 尤其姜望几乎点明了,公孙虞是为了保守秘密而割舌隐居。其人对姜无弃如此忠心,却还是在姜无弃死后,被人轻易杀死。 那位十一殿下如果在天有灵,如何能安? 沉默了片刻,才听到天子的声音道:“此事的确该有个交代。” 这句话意味着,那个直接杀死公孙虞的人,会以某种形式被揪出来。当然,不会涉及幕后更深远的地方。 这个案子,仍然停在分寸恰当的地方。 这偌大的得鹿宫里,加上姜望,此刻只有三人。 三个人都知道,还没出口的第三件案子,才是此行的重点。 所以就连从来都像雕塑一般的韩令,都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姜望。 看着这个直面大齐天子的年轻人。 而姜望洪声道:“臣要奏告的第三件案子,是十七年前一代名捕林况自杀案!” 韩令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 …… …… ps:“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天下得一都尉难 “林况畏责自杀,已是北衙定论。”得鹿宫中,天子高坐金色石台,依然不见什么情绪,只问道:“事隔这么多年,你要为他翻案?” “林况大人当年的确是自杀,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自杀的原因,却不可能是‘畏责’。” 姜望说道:“红窑案、金线案、紫缎案……这些名噪一时的大案要案,有人人畏难的,有盘根错节的,有复杂凶险的,都是林况亲手破获。微臣翻阅卷宗,面对案情,常有瞠目结舌,不免为之惊叹。林况若是畏责之人,办不下这些大案。青牌创建以来的第一神捕,又怎么可能畏责?” 能把林况当年破过的有名大案如数家珍,足见姜望在私底下所费的工夫。那是抱着厚厚的卷宗,反复研究过。 任何人其实只要读过这些卷宗,也就大概能看到林况是何等样的一个人。 而他继续道:“嫌犯死于囚室,难道不是看守之责?难道不是狱卒之责? 何以当年田汾死在监牢,却是林况畏责自杀? 现在都说是林况抓错了田汾,可田汾死的时候,他身上的疑点还没有洗清,只是因为他死了,才无法继续追究。这怎么能够就直接定论,说是‘抓错了’呢? 臣翻阅记录,查问当年经事者,发现在当年,‘抓错人’的声音和‘田汾有问题’的声音,其实是一半一半。 但在林况身死后。似乎大家就都承认是他抓错人了。 可世间怎有这样的道理? 岂能因为林况身死,无法为自己说话,还活着的人就已经不需要再调查,可以擅下定论?这对死者何其不公!” 天子并不说话。 姜望于是又道:“十一殿下有一幅遗笔,是他生前所书最后一幅字,遗赠于臣。” 天子果然有了些兴趣,问道:“写的什么?” 姜望答道:“字曰,‘天不弃我大齐,生我姜无弃!’” 天子一时沉默,显然也陷在这句话的情绪中。 姜望则继续道:“何为不弃大齐?” 他抛出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宏大的问题,又自己答道:“臣以为,是不弃齐臣、不弃齐民! 尽忠职守者,不该被弃。 有功于国者,不该被弃。 凡为齐而战,无论老幼贤愚,不应为大齐所弃! 十一殿下在时,之所以给那冒牌的张咏机会,只是因为我大齐不忘勋臣。 同样的,殿下生前屡次钦点林有邪办案,亦是表示我大齐不忘林况这样的名臣。 盖因林况虽是自杀,却是死于流言,死于怖惧,死于冤屈……而非畏责!” 姜望宏声朗朗,理甚直,故而气甚壮:“林况任职北衙期间,主导破获大小案件一百三十七件,件件卷宗在录,线索翔实,证据充分。 其人指导、辅助后进青牌破获案件,更不计其数。 独创的青牌办案手段高达四十四种,制定的诸多规则,如验尸须两人以上监督进行……至今都在沿用。 生前从无徇私之举,死后彻查其行其迹,竟无一事可责。 这样的人才,不应为国朝所弃。 臣请陛下复核林况自杀事,为其正名。使天下人知,天子无弃天下也!” 天子只问道:“姜卿以为,林况如果不是畏责自杀,那是因为什么自杀?” 韩令不由得提起几分注意。 姜望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令他暗生惊讶。以姜无弃的遗字,动天子之情,已是妙手。然而韩令明白,仅仅是感情,并不能影响天子。真正有机会打动天子的,是姜无弃包容天下的格局……谁说姜青羊匹夫无谋?至少这分寸的拿捏,简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堪称精准绝妙。 而天子此时的问话,亦非常关键。 林况的事情,不是不可以解决,但一定不能从皇后的角度解决。 在韩令看来,姜望接下来的回答,就是处理这起案件的关键了。 只听得姜望朗声道:“臣已经说过,林况大人是死于流言。是那些恶意造谣、擅下定论的人,逼死了林大人!他忠于青牌事业,无法忍受声名受损,不能坐视青牌蒙羞,故自尽以证清白。想不到死后无口可辩,反而使流言坐实。此诚二十年憾事!拜请陛下,莫叫此憾百年!” 偌大的得鹿宫中,只有姜望的声音回响。 这声音如此年轻。 在这个强大帝国的历史里,年轻的声音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响起。 “唉。” 天子竟然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终于自石台上落了下来:“姜卿啊姜卿,朕今日才知,你办案这么有本事。对青牌办案的手段了如指掌,对青牌的历史如数家珍,分寸也对,眼光也好,手腕也佳。说起来,郑都尉不日将登神临,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一职空悬,你可愿为朕担之?” 姜望霎时脊生冷汗! 谁要是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天子的心思,谁就离死不远了! 北衙都尉这个位置,郑商鸣先前当做筹码来跟姜望谈。郑世父子敢于操作此事,当然天子亦是默许的。 而姜望拒绝了郑商鸣,其实也可以说是已经拒绝了天子。 但天子却在姜望谈论林况案的时候,话锋一转,又点到北衙都尉之职来。 言下之意无非是说,你这么会拿捏分寸,分明是懂做官的! 那你有什么理由拒绝?! “臣当然愿意!能为国尽忠,为天子分忧,是姜望的荣幸!”姜望二话不说,先表个忠心。 “但……”心念急转间,姜望认真地说道:“只可惜臣修行速度过快,就怕当不了几天,便已成就神临。” 韩令听得嘴皮子一抖…… 叫这厮膨胀的!说的这叫人话?多少人一生困顿于寿限之前,无法金躯玉髓,他姜青羊却担心自己拖不了几天? 然而认真想想,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以这位绝世天骄的修行天赋,神临那一关早就不是什么阻碍,真还只是什么时候四楼圆满,什么时候就能跨越。 他才压制了心情,便又听得姜望道:“北衙都尉乃国家重职,至关紧要,关乎天下治安,岂可朝张三而暮李四?臣更不是幸进之臣,此心为天下计。臣得一北衙都尉易,天下得一北衙都尉难,请陛下三思!” 这话说得十分明白,利害关系更是清楚。 您金口玉言,非要让我当北衙都尉,我坐上那个位置,事情倒也很简单。可是北衙都尉这么重要的位置,没有个三年五载的意志贯彻,怎么可能把工作做好?我这样的绝世天骄,却是不可能在神临之前徘徊三五年的! 姜望口口声声心甘情愿、求之不得,但一说到关键问题,就是“天赋不允许”、“时间不合适”。天子用我当北衙都尉,恐怕是对北衙都尉这个位置的不负责,有任人随心的嫌疑。 尤其那一句幸进之臣,几乎是在问天子—— 我非幸进之臣,天子难道要开幸进之门? 但齐天子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被他几句话就拿住。 竟看着姜望,直接问道:“莫非你,不愿意效忠于朕?” 这么赤裸的问话,实在不像是天子的风格。 可见今日他的心情,也的确不如往日平静。 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当然不可能有一丁点动摇。 姜望却不是诚惶诚恐地表忠心,而是义正辞严地反问道:“入齐以来,臣一直忠于职守,尽心国事,为国而争,为齐而战。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曾堕了大齐的威风!这些难道都不是效忠齐天子吗?” 大概是因为前一句已经敞开了,齐天子这回问得更直接:“姜青羊,朕对你的栽培之心,你难道看不到?执掌北衙对你来说,真就有那么难吗?” 天子问得直接,姜望更没有推拉折转的资格。 闻言正色肃立,慨然道:“姜望虽然愚钝,但自问若只是办案,却也不算太难!都城巡检府多的是人才,臣只需任人唯贤,秉公而行,善罚分明,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陛下夸臣分寸拿捏得好,可是陛下,臣若掌北衙,第一个就不想要拿捏分寸!臣惶恐,臣万死,可臣还是想问,陛下需要这样的北衙都尉吗?” “放肆!” 姜望后退一步,低下头颅:“臣万死!” “我看你并不怕死。”齐天子淡声道。 “臣怕死,怕得要命。臣早就发过誓,再也不想体会性命操之于人手的感觉。可是陛下,臣想问您……” 姜望以最大的诚恳地问道:“难道只有毫无底线的忠诚,才是忠诚吗? 一个失去自我的人,难道真的可靠吗? 姜望之所以是姜望,因为姜望一直在做姜望该做的事情,不违本心。本心若可违,本我若可抛,则律法于我何缚?道德于我何缚?忠义廉耻何加于我?” 天子冷笑:“忠君竟要违你本心了。” 姜望回道:“臣近日读史,听闻先齐之时,国君尝尽世间美味,某日笑曰,独不知人肉如何。有御厨名易牙者,听闻此言,即刻烹子以奉君!国君过易牙之府,看了一眼易牙之妻,易牙当晚就奉妻于龙床!可谓万般万事只求顺乎君心,此是忠臣否? 可最后呢?先齐国君身受重伤时,恰是时为国相的易牙弑之……这才有了后来的武帝复国。” “人若失本我,外执哪般,德行何求?”姜望洪声说道:“正因为臣守信、重义、相信公理,臣才能是一个忠君之人!” “好一个守信、重义、相信公理!好一个近日读史!” 齐天子伸手拍了拍石台,只道:“向只知你姜青羊能战善斗,想不到你还学富五车!” 姜望竟一时不知,天子这话,是赞是讽。 但好在眼前这一关,好像是过去了…… “臣惶恐。只是天子虚心纳谏,臣虽不敏,无智,又少识,却也不得不一吐肺腑!” “哈哈哈哈!”天子竟然笑了起来:“好一个不敏、无智又少识!今日总算与朕说了一句实话!” 天子能笑出来,当然是好事。 但这话听着…… 实在也有些伤人自尊。 然而姜望也只能委屈巴巴地道:“陛见天子,臣不敢妄言……” “行了。”天子摆摆手,又微微俯身:“你今日说的三件案子,朕都准了。你不想当这个北衙都尉,朕也准了……你将何以报朕?” 姜望坦然道:“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天子扭头看了看石台前的韩令,笑道:“咱们齐国的年轻人,很有志气嘛!” 扭回头看着姜望道:“准了!” 姜望拱手道:“臣谢过天子!” 天子正要挥手叫他退下,看了他一眼,又道:“还有事?” “陛下真慧眼如炬,圣心烛照,洞明万里!”姜望强行一记马屁拍上去,然后才道:“臣奏请天子。臣近日欲离境赴楚,以全友人山海境之约。” 天子冷哼一声:“你这是惹了祸事就想跑啊。” “臣有陛下荫庇,祸事于我何加?且夫大齐晴日朗朗,岂有飞来横祸?臣确实是与友人有约。那楚国左氏左光殊,与我有言在先……” “行了行了。”天子不耐烦地截住:“年轻人多出去转转,见识见识天下英雄,也是好事。” 姜望赶紧行礼:“臣拜谢陛下!” 然后直起身来,就准备离开。 “等等。” 天子叫住了他。 姜望恭谨地站定,等待天子发话。 天子笑了笑:“姜卿很喜欢读书是吗?” 忽地笑容一敛:“韩令!” 韩令躬身应着了。 天子道:“搬一套《史刀凿海》过来,赐予青羊子赏读!” 他又对姜望道:“姜卿是爱书之人,那就好生读书,不要懈怠了。等回来的时候,朕会抽查一二,若不能倒背如流,朕可要记你欺君之罪啊。” 天子这话是笑着说的,很见亲切。 姜望深感皇恩浩荡,感动地道:“臣定当不负陛下厚望!” 与姜望这个不学无术不懂行情的家伙不同,韩令在一旁已是暗暗咋舌。 勤苦书院大贤司马衡所编著的《史刀凿海》,乃是一部皇皇巨著。号称写尽列国历史。是记载道历新启以来天下列国历史最为完备的一部史学巨著,洋洋洒洒千万言…… 千万言! 怎个倒背如流? 只怕勤苦书院里,都没多少儒生能做到。 而姜青羊还一脸幸福! 憋着复杂的心情出去了,不多时,韩令便取回来一个储物匣,递给姜望,还不忘提醒了一句:“储物匣不用还。” 姜望虽然搞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本书,还需要弄一个储物匣来装,但想一想,或许这就是皇家的排场吧! 也就是伸手接过了:“有劳公公。” 又对天子行礼:“拜谢陛下!” “行了,下去吧。”天子又恢复了不见情绪的语气。 姜望规规矩矩地再次一礼,转身昂然而去。 读书他是不怕的,毕竟自问也是“敏而好学”之人。 唯独此刻天清云澈,实在是看到了天光。 …… …… …… Ps:此处先齐历史,化用了部分易牙烹子的典故。但此齐非彼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天心人心 姜望走后,得鹿殿又沉默了很久。 天子的声音才响起来:“把那幅壁画拓下来,挂在东华阁。朕也每日看看。” 唯此一句…… 唯此一句。 韩令低下头,领命而去。 …… …… 一名太监保持了足够的距离,在前引路,脚步踏在巨大的石砖上,不发出一点声音。他们是习惯了谨小慎微的人群,谦恭地生活在这伟大宫城里。 姜望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气度非凡。 每一步踏出,哒,哒,哒。 在威严华贵的宫城里穿行,青衫按剑,步履从容,谁能不说一声潇洒少年? 然而当自己的脚步声在偌大的宫城里孤独回响,如鼓点一般落在自己的心上,姜望忍不住在想—— 天子当年…… 到底知不知道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 甚至于,他从玄武大街一路走到皇宫里来。 这一路的风平浪静,背地里有多少汹涌?是不是天子,对某些人的敲打呢? 储君之位,关系国本。 遥想元凤三十八年,前太子受囚,新太子方立,楼兰公之乱才平。 站在天子的角度来说。 雷贵妃设局自刺,死不足惜。 何皇后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虽是反制,也其咎难辞。事后为掩盖真相,逼杀林况,更是抹不掉的罪行。大泽田氏为何皇后行爪牙之事,有卖好太子、插手争龙之嫌,其恶难掩。 如果当年就将真相揭开,结果会如何? 首先何皇后必然要被废。 后位骤然空悬,会引起多么大的竞争? 这种争斗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的,包括天子本人。因为后位只有一个,而看着那个位置的人又太多。 不是随便找个人坐上去就可以的。 更重要的是…… 何皇后废了,太子当然也要废掉。 可几年之内,太子连废连立,这事哪怕单独拿出来,都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愚蠢行为。又何况是在楼兰公之乱刚刚平息的那段时间? 再往下说,大泽田氏一直是齐国顶级名门,无论军政,都有深厚根基,其本身亦是齐国实力的一部分。在当时若究其责,无异于在国家动荡之时自削筋肉。 刚刚平复楼兰公之乱的齐国,适不适合废后、废太子、问责田氏? 青石宫里的那位废太子,才刚刚关进去三年…… 余波未息! 天子当年有太多的理由沉默。 其实仔细想想。 现太子正位东宫这么多年,为何还是如此谨小慎微?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没有真正被朝野上下认可为大齐未来君主。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相继崛起了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 这当中,有没有当年那件事的影响呢? 再想想看。 大齐九卒,大泽田氏现在可是一军未掌。 政事堂中,大泽田氏现在未有一席。 这可是齐国最顶级的世家之一,海外开拓两岛,不输于任何一个世家。对齐国最高权力的参与,也太薄弱了些…… 甚至于高昌侯田希礼与宣怀伯柳应麒前不久在大典相争,竟直接被天子命人剥了衣服鞭笞…… 宣怀伯鞭笞了也就鞭笞了,高昌侯是何等地位? 如果说天子当年就已经知晓真相,这么多年对案件的搁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视为他给姜无弃的一份体面。 此案不公开,雷贵妃还可以是天子缅怀的爱妃,姜无弃还是那个天子最怜爱的儿子。 此案公开,则雷贵妃是自作孽不可活,姜无弃是罪妃之子。 雷贵妃胆大妄为,可毕竟姜无弃无罪…… 但尽管有这么多的理由来支撑,尽管可以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 姜望仍然不能够确定,齐天子是否当年就知道了真相。 这些分析都是在假定的前提下。 而帝心如海不可测。 但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 今时今日,姜望如履薄冰,走在一条无形的线上,在左右皆是深渊的情况下,给了所有人他能给出的最大交代。而这所谓恰当的分寸,又如何不是天子划出来的线? 天子不言,但那条线明晃晃地就在那里。 姜望诚然在得鹿宫中慷慨激昂,秉正直言,然而那条线,他敢触碰吗?他敢提及皇后一个字吗? 他只能说冯顾案,只能说公孙虞案,只能说林况案。 给杨敬交代。 给林有邪交代。 他承诺的,他都做到了。 至于真正将整个雷贵妃遇刺案的真相公诸于世……他做不到。 并不是证据丢失的问题。 在已经洞察真相的前提下,再去寻找相对应的证据,绝不会比乌列这十七年所做的努力要难。 姜望自信他是可以再找到证据的。 但就止于此了。 今天所做的一切,已经是当前的极限。 或者说,是天子所允许的极限。 在这些天的风云诡谲中,死了那么多人,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么多人投身其间,搅得涟漪万顷…… 唯独天子坐定深宫,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天子那沉默的视线范围以内。 不曾超出一分。 十七年前轻轻放过了,十七年后要敲打谁,在什么程度以内……天心自决。 所有人都只能在天子所定下的分寸里挣扎。 无论是北衙,姜望,还是几个宫主,乃至于当今皇后! 一如这伟大恢弘的宫城,虽然无言。却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齐天子是这个伟大帝国的唯一至高权力者。 所以姜望说,如果他要任职北衙,他要做一个不会拿捏分寸的北衙都尉。 而天子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没有给他铁面无私的机会,给了他自由。 …… …… 巍峨的宫城渐渐留在了身后,在人们有意或者无意的复杂目光中,姜望径自穿行都城,走回摇光坊,回到自己的府中。 “呵,这就去楚国?气势汹汹入宫,一回来就抱头鼠窜?” 重玄胜又霸占了他的院子,并且很是不满地嘲笑道:“那你不跑快点,还回来收拾什么?你家里有什么好收拾的?值钱的都是我带来的。” 姜望停下收拾行李的动作,回头怒视之:“重玄胖你这么说话就有点太戳心了啊!” 重玄胜站在那里,整个人把房门几乎撑得满满当当,哼了一声:“难道不是戳肺吗?” “跟肺有什么关系?” 重玄胜冷笑道:“肺在五行属金,最适合你疼了。” 姜望:…… 随便拿了点常用的茶叶伤药之类,也懒得再收拾了。 毕竟重玄胜说的是实话。 收好储物匣,转身走到重玄胜身前,伸手道:“盘缠来点。” “堂堂德盛商会二东家,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一边抱怨着,一边终究还是去摸储物匣:“金玉良言你不听,学人家要真相。田家随便动动手脚,咱们海外生意就做不下去了懂不懂?是,天子是支持了你,但是你也再一次消耗了天子对你的耐心。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长乐宫?非得要跟储君过不去吗?你偶尔也稍微用脑子来思考一下,不要全部用来修行……” 姜望连声哄道:“好了好了胜兄,我已经得到教训了,这不避祸呢嘛,情况紧急……” 重玄胜取了一袋十颗元石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几颗,嘴里还絮叨道:“等这边尘埃落定了就赶紧回来。去楚国可别招麻烦了吧?那是人家的地盘……” “明白明白,胜兄,你的金玉良言,我都记住了……”姜望好声好气地说着话,一把接过元石,往自己的储物匣里一塞,整个人又昂扬起来,主动截断话头,干脆利落地道:“走了!” 然后真的也不跟任何人道别,就这么扬长而去。 …… …… 林有邪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所见仍是暗沉沉的。 想着大概是夜晚,本能地起身,拉开床帘,才注意到房门是开着的,屋外透进来了光。 原来天亮了。 好像睡了漫长的一觉,所以是恍惚了一阵,昏迷前的记忆才回涌而来。 姜望…… 林有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并没有镣铐。 身体状态也很好,没有受伤,禁锢已经消失。 并且再次确认,自己的确就待在自己的家中……是安全的。 然后猛然站了起来,奔出门外! 从林家老宅所在的位置到摇光坊,是绝不算近的一段路。 林有邪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知为何,仍有些恍惚。 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确认过,她所发现的、那些监视她的人,好像全都消失了。 她甚至忍不住想,那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呢? 是否她并没有跟姜望吐露计划,那天她没有去验尸,门口没有捡到父亲的刀具,乌爷爷也没有死去,姜望当然也没有打晕她…… 但不会是梦的。 林有邪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其中获得了真实的线索。确认了那一切。 她加快了脚步。 走在人潮之中,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和行为,推断他们的心情和职业,猜想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这是她往日最常做的小游戏,当然今日无心于此。 她只在想—— 姜望要做什么? 她停下甚至有些惶急的脚步……姜府到了。 林有邪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姜家,这位临淄新贵的府邸,每一次来都比上一次更体面些,当然是得益于重玄家那位财大气粗的胖公子。 “我要见姜望。”她直接对门子道。 许是自己的神色难看了些,多少会给人一些压迫感,那门子带着些怯意地去传话了。 林有邪这样想着,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多时,姜府的管家迎了出来。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未有超凡,但面对林有邪不卑不亢:“大人,真不巧,老爷出去了!” “出去了?”林有邪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不是推脱之言,又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管家道:“爵爷什么时候回,也轮不到我做主啊。” “他去哪里了?” “您说笑了,爵爷去哪里,还会跟我报备么?” 姜望出远门了,大概是走得很急的…… 林有邪迅速在心中做出了判断,继而有一种不知是放松还是失落的情绪,淡淡地绕在心间,又飘乎乎的握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又响起一个男声:“姜望不在?” 走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气质很是冷肃,眉宇间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只见得姜府的管家回道:“杨公子,我家爵爷现在确实是不在府中。您有什么话要留么?” 杨敬! 林有邪脑海中刚响起这个名字,又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从后面匆匆而来。 “林副使!我可算找到你了!” 郑商鸣的声音…… 林有邪回过身的时候,表情已趋于平静:“郑大人有什么事找我?” “不必了。”那边杨敬对姜府管家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郑商鸣急步走了过来,未来得及与林有邪说话,便又抬手:“欸,杨公子留步!” 杨敬冷肃回身:“何事?” 郑商鸣先给了林有邪一个宽慰的眼神,然后对杨敬道:“杀死公孙虞的凶手,北衙已经将之抓捕归案了!” “什么?”林有邪下意识地张口 杨敬的眉间也皱出了一个“川”字。 显然都不太能相信这件事。 但郑商鸣的表情非常认真:“你没有听错,杀害公孙虞的凶手已经认罪伏法。杨公子,你这些天为友人的奔走,我们都看在眼里。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孙虞在天有灵,终于能够安息。你也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杨敬当然知道,郑商鸣既然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么伏法的那一个,就肯定是直接杀死公孙虞的凶手。这一点不会出错。 至于再往后……没有往后。凶手只有那一个。 至于那人是跟公孙虞有旧怨,还是那晚突然路过碧梧郡突然心情不好……总之都不太紧要。符合逻辑的理由,总是能编出来的。 能把杀手扔出来做交代,这些天一直在碰壁的杨敬,当然知道有多么难争取到。 “北衙的破案效率,令杨某佩服。”杨敬向来是个清醒的人,顶多是因为公孙虞的死,短暂‘糊涂’了一阵。 现在他应该清醒了。 所以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杨公子不打算亲眼去看一看凶手吗?”郑商鸣在他身后问。 “不必了。”杨敬不回头地道:“人斩了给我传个信就行。家中事繁,我该回去了!”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很急。 不像一个胜利者。 “也好!” 郑商鸣目送了杨敬,又转回头来,看向林有邪,语气有些唏嘘:“林副使,我今日其实主要是来找你的。去你府上,你也不在家,后来听人说你往这边来,我就追来了……” 林有邪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郑商鸣继续道:“天子下令彻查林况大人当年自杀一案,我们紧急走访数十位青牌老人,其中有十九位是当年案件的亲历者,最后证明,林况大人当年确实没有抓错人,田汾原来是平等国的暗子。林况大人不是畏责自杀,而是为了青牌的荣誉,独力承担所有骂名……” 林有邪的眼神从惊讶到伤感,然后忽地又恍了一下神。 平等国是好大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可哪怕是这个“装筐”的机会,也不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天子令旨,曰‘国士不可轻’,追封林况大人为天罗伯,追封乌列大人为地网伯。灵位供于都城巡检府,凡青牌捕快,应世代祀之!” 从古至今,开疆拓土乃第一等功,得爵者多由此功。 破案断狱远不能及。 姜青羊也是因军功得爵,却是跟他的青牌没什么关系。 以青牌之功得爵者,古未曾见。 林况和乌列,这是第一例。 这当然是很辉煌的。 但林有邪愈发觉得有些恍惚了,眼睛里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想要坠落。 而郑商鸣的声音仍在继续:“天子御赐亲笔匾额,曰‘青牌双骄’……” 愣愣看着姜府门匾上的那个“姜”字,她觉得那个声音,已经很遥远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竟如隔世 “姜望去哪里了?”林有邪忽然问道。 正在念诵天子恩赏的郑商鸣愣了一下:“啊?” “我问,姜望去哪里了,你知道么?” 郑商鸣抿了抿嘴,道:“离开齐国了。” 于是都沉默。 …… …… 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 战斗的结果是胜利。 太虚幻境里名为灵岳的少年,却仍是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对自己很不满意。 赢虽赢了,却不是很轻松。 现在的排名,也不过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稳定在前十,是一个坎。稳定在前五,又是一个坎。而要坐稳太虚第一,就非得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才行。 他才堪堪进入前五,就已经感受到非常强大的阻力了。而某些人,可是早早地就坐稳了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俯瞰群雄。现在更是已经在向太虚外楼第一前进…… 虽然这当中有一些客观的原因,比如太虚幻境急剧扩张,越来越多的修士参与其间,强者不断涌现,以至于内府层次排名的竞争日趋激烈…… 但他不是一个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 尤其某些人的第一,是整个现世范围内,列国天骄中的第一。甚至是追往溯今,有史可载的第一。 他没有借口可以找。 灵岳小公子越想越是不满意,待要再战几场,眼睛一瞥,却是一只熟悉的纸鹤翩跹而来。 “哼。” 他冷哼一声,已经站上了论剑台,打算和之前一样置之不理。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不必太小气。 罢了,且看看某些人放什么屁。 便又走下论剑台,伸手一招,已将那纸鹤拿住。 展信看来,见得其文曰—— “殊弟勿虑,齐国之事已了,吾已仗剑东来。必教你山海境第一!”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左光殊撇了撇嘴,嘟囔道:“山海境又不是争排名的地方!” 拿着这封信,顿了一会儿,又冷笑一声,于是展纸写道:“山海境的名额,可珍贵得很。你先前说不来,我早已许……” 写到这里又顿笔,伸手抹去,重新写道:“你不用来了。难道我大楚左氏找不到一个能助拳的天骄吗?不要以为你真的就天下无敌……” 笔尖在无敌两个字上顿了顿,霎时间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说服力。继而又想到,姜青羊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恶劣,人家之前也是真的有事嘛。 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上面这些话全部抹掉,宽宏大量地写道:“你如果实在想参与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吧。” 收笔,放纸鹤飞离。 论剑台仍然悬在不远处,但此时的左光殊,已经失去了磨练战技的心情。 动念之间,已是一脸高冷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大楚淮国公府的下人们,只看到自家水蓝色华袍披身的俊俏小公子,在府中飞奔起来:“爷爷!爷爷!爷爷!” 老公爷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步踏出书房外,关心地道:“怎么了?” “换人!”左光殊切金碎玉般地道。 …… …… 姜望独自离开临淄,一路没有回头。 只在青羊镇停了半日,看了看封地的情况,点拨了一下独孤小的修行,嘱咐她这段时间多加小心,也就继续往西走。 天子已经做出了承诺,接下来会怎么处理,全凭天心。 他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现在就是赶紧抽身避避风头,免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当朝皇后已经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真要是动起怒来,对谁动了杀心,朝野上下,又有几人能扛住? 他也是走的时候才听说,太子已经成就神临,正式跨越寿限,从此金躯玉髓,又至尊至贵。按照礼制,群臣将以国礼贺之…… 太子早就能够成就神临,但一缓再缓,可见其稳健。却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成就神临,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在姜望去得鹿宫谒见天子的时候,太子也紧张了。或者说,太子有意表现出了这种紧张——这无异于是说,当年那件事情,他现在也是知道真相的。 从表面上看,太子选择在此时神临,是在紧急给自己增加筹码,以对抗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政治风暴。 但在实际上,他没有选择撇清关系,没有表现对当年的事情毫不知情,那么这份筹码,其实是加给皇后的! 一个多年以来从无过错、现在连修行短板也补上了的太子,有什么可以被苛责的地方吗? 这是为母担责。 一个打破寿限的东宫太子,已经有资格给当朝皇后一些支撑了…… 但这或许又恰恰是天子所要敲打的。 天子会如何敲打太子,姜望自是没处知晓去。但很明显的是,他这一次得罪太子,已是得罪得狠了。 与其待在临淄等麻烦上门,倒不如趁着天子处理旧事、朝野噤若寒蝉的时候溜之大吉。顺便完成跟左光殊早前的约定,见识见识楚地豪杰。也去那山海境,感受一下青史留名的凰唯真之风采。 临淄城里多故人,不道别免生伤情。 或许很多朋友会觉得,他是被逼出了临淄,他或许会委屈、痛苦。但恰恰相反的是,他走得非常坦荡。 心清神明。 问心无愧,问己无悔。 他做了他此生不会后悔的选择。 官道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拔高他的修行速度,但在长远的道途上,他更需要认清自己。 …… …… 七日之后。 断魂峡,乱石谷,风声呜咽。 姜望坐在孤悬于峭壁的石台上,仰望一线之天,任由青衫飘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个人的知见,又何尝不是这困宥着视野的狭窄空间,这世上谁不是观天一线呢? 穿越峡谷的风,带来了一个黑袍裹身的人影。 其人几步飞上石台,立在姜望身边,但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抱怨地道:“为什么选这个鬼地方见面?” 姜望笑了笑:“我说就通过太虚幻境联系,你又不敢。现今在齐国,更是有太多眼睛。这地方我比较熟悉,很安全。” “又不是你在田安平旁边,你当然没什么不敢。太虚幻境对田安平来说……总之保密性我不放心。我需要对自己负责!”田常即使黑袍裹身,还戴着兜帽,也下意识地往石台角落里站,隐蔽着自己:“你有什么事要急着见我,赶紧说!” 姜望回头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笑:“以你的智慧,难道想不到?” 田常压着声音、很是不快地道:“我要是有智慧,也不至于被你拿捏得这么死!” “你的态度不对啊。”姜望收敛了笑容,淡声道:“怎么现在发展得很好,又有什么新的倚仗了吗?” “算我求你了,我不能消失太久。”田常换了个告饶的语气,说道:“你有什么问题,咱们尽快解决。只要我知道的,言无不尽。” 姜望深知此人是一条不能小觑的毒蛇,并不想逼迫过甚,所以也就顺势揭过,直接问道:“乌列是不是田安平杀的?” 田常果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他不是不能离开即城城域?” “但是乌列可以去即城。” 至于乌列为什么会去即城…… 万灵冻雪就是答案。 乌列追查雷贵妃案那么多年,一旦得知万灵冻雪的线索,再危险的地方,恐怕也得亲自去看一看。 “明白了。”姜望点点头,又问道:“那为什么留下乌列的尸体?” “我也不知道。”田常摇了摇头:“但我想,大约有两个可能。” “哪两个?” “第一,乌列失踪了有人查,他死了不会有人查。” 乌列这种曾经的青牌神话,一旦失踪,于情于理都会引起调查。而他死去了,尸体明明白白的放在那里,反而不会有人查了…… 因为有资格查的人,大概都能猜到凶手在为谁做事。 愿意查、有胆子查的人,不会等到现在才查。 “很合理。”姜望道:“第二个可能呢?” 田常用一种难言的语气说道:“或许是为了给你们线索。” 姜望简直被这句话激得汗毛竖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给我们线索?” “我只是猜想有这个可能,但我想不到原因。”田常叹道:“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果然还是你比较了解田安平。” 田常语气唏嘘:“只不过是为了活得更久一点。” “我的问题问完了。”姜望道。 “那我先走。”田常往前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停下来道:“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姜望看着他:“说来听听。” “十一皇子早先也亲自去过大泽郡,后来偃旗息鼓,应是已经放下这件事了。包括后来九皇子也特意去参与七星谷秘境,却在即城到处找线索……”田常道:“听说你与十一皇子相交莫逆,怎么你竟会违背他的遗愿?” 姜望也是一直到今天,才知道姜无邪那一次去七星谷,还有这样的原因! 那么那一次田安平突然出现在七星谷,恐怕也不止是为了田家在隐星世界的失利。 在那次相当激烈的秘境争魁之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暗涌。果然实力不到的话,有些东西就算在眼前上演,也看不明白。 可惜当时并不清楚,田安平与姜无邪,有没有暗中的交锋。 姜望心中念头急转,嘴里只道:”我尊重十一殿下的遗愿。但林况是为国尽忠之人,他的身后名,不该是‘畏责自尽’。” 田常“哦”了一声,大概是不以为然的。 “姜大人的确是我辈楷模。”他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纵身跃下了高崖。 风呼啸,衣猎猎。 而姜望独坐高台许久,终是只有一声叹息。 就算是疯子,也该有疯子的所求……田安平到底想要什么呢? …… …… 从断魂峡出发去楚国,很难规划出一条好的路线。 姜望仍是打算经由牧国,绕行天马原,跨过长河,去云国看看安安,然后再南下入楚——如果当时没有通魔之事发生,那么他这段时间应该都是在楚国修行才对。 之所以绕远路,而不是直接过星月原,越长河,入南域,当然不是因为顾忌景国或者夏国,主要还是为了看汝成和安安。 通魔之罪洗刷后,他现在大摇大摆穿行景国都没问题,更别说只是从景国眼皮底下走了。 如今景国大举增兵盛国,盛国亦在动员天下兵马。 牧国大军也一支接一支地开进离原城。 眼看着一场霸主国之间的大战,已是避无可避了,但谁也不知道,第一场冲锋的号角,会在哪天吹响。 赵汝成就在离原城,姜望自然免不得担心。 当年的五个结义兄弟,汝成年纪最小,也最懒散娇贵,向来是得几个哥哥照顾的。 如今虽知他是大秦帝裔、血脉尊贵,那时候多是在韬光养晦,却也改不了为他操心的习惯了…… 不过姜望的计划仍是失败了。 大战在即,离原城周边早已戒严,根本近前不得。 有心说传个信给五弟,奈何他这位大齐的姜爵爷,名头在牧盛这边实在不好使。并没有谁理会他,还险些引起几拨哨探的猜疑。 在引发更大的麻烦之前,他只好先一步离开。 这样一场两大霸主国正面碰撞的战争,足以影响整个现世的格局。战死个把神临,不值一提。真人之死,大约也只是一笔带过。相对而言,他一个外楼境的修士,简直渺小如尘埃。 除了遥遥一声叹息,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埋头赶路。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心情再赏景。 读书,赶路,修行。 以最快的速度穿越草原,然后经沃国,过长河,悄悄来到了云国。 当初离开云国的时候,还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秋天。 彼时他踌躇满志,要去楚国给左光殊助拳,大言不惭地要帮小光殊打穿山海境。 转过头来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一棍。通魔之名、屠魔之戮、玉衡之争、星月原之战、姜无弃之死…… 生活好像被残忍地拉扯了一阵,终于又回到最初。 但毕竟已不是最初时。 如今再回来,已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春。 不过数季,竟如隔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久违 “呜呜呜,呜呜呜。” 蠢灰可怜兮兮地叫唤着,绕着姜安安转圈圈。 姜安安盘坐在云地上,抬头看着天空,小脸严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人生难题,对耳边的呜咽声置若罔闻。 蠢灰卖惨无果,便摇着尾巴去找姜望。 小灰狗才一转身,姜安安的小嘴就迅速鼓动起来,嚼着万妖之门后才有产出的狐族圣果月笼沙,不知有多美。 蠢灰跑出两步,猛地回头,姜安安也几乎同时停嘴。 它狐疑地嗅了嗅,很可惜,没有什么发现。 那好吃到令狗抽搐的圣果,怎么吃一颗就没了呢? 它把尾巴摇得风车也似,去找那许久未见的主人。果子是谁带来的,它还是知晓的! 姜望正和叶青雨对坐在云烟闲笼的凉亭中,讨论推演着“八音焰雀符”的可行性,即以云篆替代符篆,以符篆演化“八音焰雀”之术。 这一步若能成功,下一步即是“八音焚海符”。 云篆神通的应用空间实在广阔,在能够充分利用它的修士手里,绝对是顶级的神通。所掌握的道术越多,神通就越是强大。 “所以你是从八音茶里得到的灵感咯?”叶青雨眨着清澈如水的眼睛问。 “啊是,齐人好茶嘛,有很多好茶,八音茶就是顶级名茶之一。你看我以焰雀演化雾女琵琶之声,它的声音是这样的……”姜望一边解说,一边操纵数只焰雀合鸣,发出动人的琵琶声。 叶青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八音茶是临淄四大名馆里的镇馆之宝?” “倒也没有到那个地步,齐国顶级名茶不少呢,比如温延玉温大夫家,就珍藏有‘洗霜月’。说起来,温大夫还是我好友晏抚的岳丈呢!此公雅致非凡,实在令人敬服。他的女儿温汀兰也是临淄贵女,有名的佳人,当然我晏抚贤兄也绝不输了……”姜望强行扯了一通,然后尽量平静地转回来道:“我们继续说八音焰雀,这门道术以焰雀为形,但根基其实是在一个‘声’字,虽说云篆千变万化,但你也不必拘泥于火行,八音云雀也是极好的……” 叶青雨‘哦’了一声,又问道:“一般不常去的客人喝不到吧?” “啊哈哈,应该不至于。我去得极少,都是重玄胜带我去,主要也是为了品茶……”姜望半尴不尬地道:“咱们现在演练的这门道术,可攻可防,在绝大部分场景都可以应用,算是很合适内府阶段使用的了。而且后续的进阶道术,我也可以跟你详细讲一讲……” 叶青雨眨巴眨巴眼睛,长长的睫毛似乎微颤着流光:“四大名馆原来只是茶馆吗?主要是为了品茶,次要是为了什么?” “啊这……” “汪!” “汪汪汪!” 蠢灰的叫声简直是天籁。 姜望一脸温柔地转过去,把狂奔而来的小灰狗抱起来:“怎么了,蠢灰?” 蠢灰耷拉着毛茸茸的狗头,闷头往他怀里一栽,发出呜咽呜咽的可怜叫声。 姜望轻轻地拍着狗脑袋,对着叶青雨笑道:“这狗怪黏人的哈。” 叶青雨笑笑不说话。 他又抱着狗起身:“我去看看安安那边怎么了,蠢灰这个样子,兴许是挨了揍……道术咱们下次再交流。” “好。”叶青雨温柔一笑。 姜望三步并两步,心如溃军,身姿却还挺拔。抱狗离开了凉亭,向自家妹妹走去。 蠢灰也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姜望怀里翻了个身,两只前爪搭在姜望横着的手臂上,耳朵竖起,狗眼大睁,威风凛凛地目视前方—— 谁敢不分吃的? “咳,安安啊。”姜望拿出兄长的架势:“你把蠢灰怎么……” “汪汪汪汪汪!” 蠢灰狗仗人势,也大声吵了起来。 小嘴动个不停的姜安安猛地顿住,扭过头来,冲姜望使了个眼色。 姜望抱着蠢灰,原地一个转身,不让蠢灰看到姜安安在吃什么。 蠢灰急了,在怀里一阵生气地乱吠。 “叫唤什么!”姜望一巴掌盖在它脑门上:“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不要影响我妹妹思考!” 蠢灰愣了半晌,终于知道人类靠不住。又一头栽倒,呜呜呜呜起来。 姜安安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几颗月笼沙全部吃光。 才道:“哥,你教完道术啦?” 姜望下意识地往凉亭那边看了一眼,叶青雨已经离开了。 回过头来笑道:“啊,是的。” 蠢灰还埋在他怀里呜咽呜咽的,极为可怜。 姜望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道:“月笼沙还有吗?” “没啦!”姜安安很自豪地大声道。 “那铁浆果呢?匀一颗给它吧!”姜望道:“你看它哭的。” “它就会装哭。”姜安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掏松鼠匣。 蠢灰立马拔出毛茸茸的脑袋来,冲姜安安汪汪汪! “你看它还跟我吵架呢!”姜安安赶紧告状。 姜望很有些无奈:“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朋友是朋友,吃东西是吃东西嘛。”姜安安嘟着嘴道:“它上次把我的鱼都吃完了,也没给我留呢。” 但毕竟还是取了一枚铁浆果,冲蠢灰晃了晃。 蠢灰立马瞪大了狗眼,连生气也忘了,在姜望怀里挣扎起来。 姜安安拿着铁浆果,贴在地上往远处一滚,口中念念有词:“天命之征,荒古猛兽,急急如律令,去!” 已经是超凡修士的她,这一下扔得极远。 蠢灰立即从姜望的怀里挣脱,扎猛子一般跳到地上,身形如箭射出,直追那枚铁浆果而去。 姜望哭笑不得:“你这是个什么咒?” “劾神咒咯。” 姜安安用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哥哥,嘻嘻一笑,张开手道:“我也要抱。” 姜望无奈将她抱起来,正要跟她讲几句诸如分享是美德之类的道理。他们已经没有爹妈了,他这个做哥哥的,难免常有教导妹妹的自觉。 但姜安安的小手忽然贴在他嘴巴上,把一枚果子塞进了他嘴里。 姜望一口咬破,顿时满嘴流香。 忍不住道:“你不是说没有了嘛?” 姜安安在他怀里咯咯地笑:“分给别人的没有嘛!” 又变戏法般拿出两颗来,一颗塞给哥哥,一颗塞给自己。 兄妹两人,吃得眉开眼笑。 此外还有一只蠢狗,在远处欢喜地叫唤着,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 …… 极高的地势、松散的体制、中立的国策……和叶凌霄,是云国之所以能够如此长久安宁的原因。 打起架来非常拼命又确实皮糙肉厚的阿丑,或许也能算是原因之一。 自成就超凡以来,姜望东奔西跑也算是去过许多地方。从来没有哪个地方,能像云国这样,带给他如此安宁的感受。 哪怕是在地位渐高的齐国,他也无法松掉心里的那根弦。 他总是紧张的。 大约是因为安安在这里生活,又被叶凌霄庇护得很好的原因。 这个地方,常常让他有一种休憩感。 虽然每次都只是偷偷地来去,毕竟也很怀念在云国度过的平淡时光。 有时候平淡是一种奢侈。 在云国的时间里,每日就是与安安玩耍,监督安安学习,与叶青雨论道,监督安安学习,逗逗蠢狗,监督安安学习,努力修行,监督安安学习…… 生活平淡又充实。 人和狗都很快乐。 这夜的太虚幻境里。 在日常的五场战斗结束之后,姜望收到了一封久违的来信。 写信的人,是那位在内府层次与他缠斗许多次的宁剑客。 信上只有一句话,“闭关久悟,乃成外楼。战否?” 姜望的回信也很干脆,只有一个字,“来!” 于是论剑台呼啸而起,肃杀凛冽,撞于星河。 对姜望来说,宁剑客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陪练对象,尤其是在剑术方面,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他这个在无数次厮杀中走出来的野路子,在与宁剑客一次次的切磋中。不断弥补着基础,才有了观河台上的升华。 虽然在内府境界的时候,他已经将宁剑客远远甩开,战斗收获一次比一次少。但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剑术天骄,其人在外楼境的表现,仍然很值得期待。 所以哪怕在星月原战场上,他已经喊出了要争神临之下无敌的口号,也还是肯额外留出一场战斗的时间给宁剑客。 在茫茫星河中,气息古老的论剑台堪堪铺开。 人如河鱼,相峙不过一隅。 但论剑台本身,便是一方世界。 论剑的两人四目才相对,锋芒抵上锋芒。姜望的剑,便已出鞘。 此一剑,慨然长吟,如豪侠对酒而歌,鼓荡星海,说不出的潇洒、豪迈! 论剑台看似沉浮在星河中,其实星河更多只是背景。 那些星辰看似极近却又极远。 好像近在眼前,实则触不可及。 当姜望的这一剑出鞘,星河之中已骤起亮芒,一座七层青色石塔的虚影,无声投映,悬在星河正中,恍恍惚有镇压八方的气势。 磅礴的圣楼星光流于剑身,姜望的手中之剑,在这一刻有了不可直视的光辉。 何为“信?” 是人言。 话一出口,就必须全力以赴。 剑既出鞘,必割敌颅而后返。 此剑有着宿命般的、必杀的意味。在出鞘的瞬间,就已经牢牢锁死了宁剑客的气机。不可避,不可逃,只可面对。 所诺即所行,所求即所道。 这是姜望的道途之剑。 虽然并不圆满,但已是对第一圣楼的完整的诠释。 践行许久,锤炼许久, 第一次真正在对敌中展现! 唯有宁剑客这种绝顶的剑术天骄,才配得上这一剑出鞘。 唯有此等人物,才足够检验这一剑的锋芒。 这么久未交手,姜望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惊喜! 而在太虚幻境中面目普通的宁剑客,此一时忽然目涌神光。 她反手抽出了她那秋水般的长剑。 剑光涌动如河流。 星河之中凝聚一座剑形高楼。 长剑出鞘的同时,星光飙飞,剑光流动。 二者同时发生,交相辉映。 她的长剑明明是从剑鞘中拔出,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那可望不可即的星河里,那座星楼才是剑鞘! 剑自星楼出。 此剑自下而上,在完全出鞘的瞬间,忽有一声裂帛响。 姜望握剑的那只手,本应保护得极好的手,衣袖骤然裂开了。 而星河中那座七层青色石塔的虚影,竟然被抹去! 一剑断星楼。 姜望的剑尖,几乎已经点在宁剑客的眉心前,那种“势在必得、绝不可脱”的意味……竟然消失了。 于是…… 铛! 宁剑客的长剑拔空而起,轻而易举地把姜望的长剑架起、斩开,洞开了姜望的门户。 又是一式新的绝剑术! 姜望此前从未见识过的绝剑术。 向前曾布下剑阵,借助剑阵之力,剑隔四楼。 而如今宁剑客的这一剑,亦有此功。 他憋着要给老对手一个惊喜,宁剑客主动挑战,又何尝不是如此? 猝不及防之下,姜望的胸腹要害,已经全在宁剑客剑锋所及处。 一泓秋水,流过眼眸。 一抹寒光,跃如银鱼。 剑锋已近! 于是五个炽白光源同时亮起,五府同耀之光遍照其躯。 姜望足尖一点,青云已碎,一步便退到论剑台的极限边缘,单手按下八音焚海,以火海音潮,短暂阻隔宁剑客的进袭。 同时左眼转为赤红,在乾阳之瞳的加持下,顷刻召发五识地狱! 眼耳鼻舌身,五狱齐镇宁剑客。 一道璀璨的剑光,剖开火海音潮而来,宁剑客剑意冲眸,竟然直接将五狱绞杀。 她在分开的火海与音潮之中,疾射而来。 但迎接她的,是姜望赤红的眼睛。 经由演道台补完的单骑入阵图,已经展开, 一霎间将她拖进神魂之战。 宁剑客在神魂状态之中,前拉一剑,如曙光拉开夜幕,竟然将自己与单骑入阵图的联系割开,就此避开了姜望的神魂碾压! 但在神魂状态之外,她的通天海忽然咆哮翻涌、彻底失控。 足足八道微风,绕身而流,将她的肢体紧紧缚住。 雪白的剑刃,就那么轻飘飘地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战斗结束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易胜锋 龙虎不愧是旧旸皇室秘传的超品道术,绝对有定鼎乾坤的作用。在这场战斗中,亦在恰当的时机里,定下了战局胜负。 但是姜望非常清楚,他其实在剑术的对决里,已经输给了宁剑客。 诚然他现在的道途并不足够清晰,也不够完整。仅仅是信字楼的道途之剑,还算不上他最强的剑术手段。他也相信。自己在剑仙人之态下统合五神通之力所斩出的倾山一剑,不是宁剑客所能接得下的。 然而在战局中的表现就是如此。 他意图以剑术结束战斗,却在剑术的对决里,输了不止一筹。 他自认为已经非常重视宁剑客,但还是因为在内府层次压倒性的优势,对宁剑客的剑术有所轻忽。 这给他敲响了一记洪亮的警钟。 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他姜望在努力,也不是只有他会进步。 像宁剑客这种天资绝顶、又有着深厚背景的人物,在师门强者的倾心指点下,一日千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姜望收剑入鞘,熄灭了五府之光,由衷地赞道:“你刚才那一剑,简直神鬼莫测!” 宁剑客的表情很平静,也或许是这张捏造出来的、过分平庸的脸,本就不适合做什么表情。 总之她只是抿了抿唇:“但我还是输了。” “论剑术是你赢,分生死是我赢。”姜望坦荡地道:“我们这一次可算平局。” 宁剑客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些,毕竟她闭关那么久,苦研剑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面前这位对手带给她的巨大压力。可以说姜望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可了她的努力。 她谦虚道:“其实……” 她本想谦虚地说,其实我是占了师承的便宜,你的道途之剑已经非常清晰,如何如何厉害…… 但刚说了“其实”两个字,便听到这家伙道:“但是下次就不一定了。” 姜望信心满满地看着宁剑客:“下次如果你的剑术没有太大进步,我只用剑术就能击败你!” “呵,是吗?”宁剑客咬牙道:“那就拭目以待!” “那既然这次算是平局……”姜望很认真地算起账来:“四品论剑台使用一次耗功两百点,等会我主动认输,你回去后转让一百点功给我就行。太虚幻境里我的名字叫独孤无敌,别忘了。” “不用了。” “你别跟我客气,区区一百点功而已,我真的对你的剑术很佩服!欸!怎么走了?” 宁剑客已经主动认输,离开了论剑台。 姜望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方了。 因为按照太虚幻境规则,他本来是赢了的那个人,半点功都不用出的。现在他都愿意平摊一半的论剑台使用费用,还待如何? 宁剑客剑术是很好,战斗的韧性也很不错,就是这个脾气啊,实在不好评价……可能这就是天才的怪癖吧! 回到福地空间,姜望默默地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功,盘算着还要多少才能继续升华已有道术。顺便回了左光殊几封信,约定了去楚国的时间。 令他意外的是,他再一次收到了宁剑客的信—— “你现在外楼境排名多少?” 姜望实话实说:“打得不多,目前还没进前百。” “应该没输过?” “没输过。” “你可以多分配一些时间在论剑台里。我很期待你战力全开的表现,非常期待你和现在的太虚外楼第一交手。” 姜望来了兴趣:“那个人很强吗?” “非常可怕。” “你觉得那个人比我最巅峰的状态还要强?”姜望问。 宁剑客回信道:“我不能论定你们的胜负……但是我也跟他交过手,仅从我自己的感受而言,他带来的压迫感,确实比你要更强烈一些。” 姜望更觉得有意思了。 他可是在星月原战场上,正面击败了景国的陈算。虽然那一剑有借用玉衡星君之力的因素,但斩得战场上景国天骄皆低眉,却也是事实。 从那时到现在,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以他的进步速度,自是一日强过一日。 这些宁剑客不会不知道。 他和宁剑客刚才的交手,远未展现巅峰战力。这一点宁剑客也不会不知道。 但她竟然还是觉得,现在那个太虚外楼第一,会比他姜望更强一点。 而且这个人,必然不是重玄遵或者斗昭,也不是观河台上成名的任何一位外楼天骄。不然宁剑客不会是这种神神秘秘的语气。 “这个人是什么底细?”姜望好奇地问道。 不多时,宁剑客的信飞了回来:“他名易胜锋。在太虚幻境里和太虚幻境外,都叫这个名字。是南斗殿的高徒,前些日子南斗殿来我剑阁问剑,我与他有过交手……我确实不能及。” 南斗殿和剑阁,都是南域有数的大宗派。 当然以南域之大,肯定不止这两大宗派。还有东南交界地域的三刑宫、西南交界地域的须弥山,以及龙门书院、暮鼓书院、血河宗等等…… 整个现世范围内,应是南域的顶级宗门最多,这当中有很多历史性的因素。 但是对姜望来说,什么南斗殿,什么剑阁,并不关键。 关键的是写在信里的那个名字。 他记得那个名字。 在很久很久以前。 久远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 在他童年里,有一个常与他以木剑相斗的儿时好友。 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并不为过,而在仙缘降临时,他被那人推下水中,险些溺死。 那个人的名字…… 就叫易胜锋。 想不到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然是在这个时候,是在这种情景下。 他当然预想过,在他天下知名的时刻,那个人也会在现世某个角落,听闻他的声名。 他知道以那个人的性格,绝不会服软,绝不会缩头,他知道只要都走在修行的远途上,他们总会有一天遇见。 可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太虚幻境的搭建和扩张,大大加强了现世修行者的交流,加速了各路天骄的碰撞,也让现世各域的遥远距离,轻易被跨越。 那个人,好像也成长为了很强大的存在啊…… 姜望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好像陷在水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原来从未淡去。原来从未忘记……怎能忘记?! 眼前又一次出现……那白发修士纵剑离去的光影。在水波粼粼中,是那样的森冷决绝。 真的是久违了,这一场旧梦。 远在剑阁的宁剑客,等了很久,都不曾等到姜望的回信。 忍不住又传信过来:“你认识他?” 姜望睁开眼睛,铺开信纸,很认真地回信道:“会认识的。” 字字如剑。 锋芒毕露。 …… …… “今天就走么?”叶青雨问道。 “是,早就该去了。”姜望规规矩矩地坐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正和蠢灰打闹的妹妹,叹道:“这世外桃源,终非俗人能久驻。” 叶青雨轻声道:“世上谁不是俗人呢?” 姜望沉默了片刻,道:“我有万事缠心。” 叶青雨并不试图开解他,只道:“可惜了。你教的道术我还是有些不熟练。” “八音焰雀是有些复杂,不那么容易掌握。”姜望温声道:“回头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就写信问我,我会及时回信的。” “好。”叶青雨微笑以对。 “哥!”姜安安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蠢灰迈着更短的腿,紧跟其后。 姜望笑眼温柔地看着妹妹,只见她跑到近前来,小手背在了身后。 “你跟青雨姐姐讲完道术了么?” “怎么?”姜望笑道:“你也想学?游脉境可学不了哦。” 他又想趁机讲点大道理,激励一下妹妹努力修行。 姜安安已经果断摇头:“不是不是。我每天已经学得可多了!” 蠢灰也跟着使劲摇头,摇得不断掉毛。 姜望有些好笑地道:“那你关心这个干嘛?” 姜安安就这么背着小手,走到姜望身前,直接往前一倒,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闷声道:“那你不是今天就要走了嘛。” 原来她不是跟蠢灰玩耍得忘记了,而是很懂事的不愿影响姜望跟叶青雨修习道术。 这让旁边的叶青雨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姜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哥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在凌霄阁好好修行,哥哥有空就会回来看你的。” 姜安安抬起头来,仰看着哥哥:“哥。” 姜望低头温柔地瞧着她:“在呢。” 姜安安把背着的手,绕到身前,两只小手在姜望面前缓缓拉开,一条青色的玉腰带,就这么捧在了手中。 她笑吟吟地捧起玉带,脆生生道:“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姜望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即将到来的元月二十八,就是他的生日了。 他几乎忘了。 但今年七岁的姜安安记得。 姜望笑着起身,把如意仙衣拟现的腰带褪去,认认真真将妹妹送的这条腰带缠上,低头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我妹妹的眼光可真不错!” “嘿嘿。”姜安安很是骄傲地道:“我可不是用你的钱买的噢。” 姜望当然每次都会给妹妹一些零花,但姜安安自己也老早就会给师兄师姐跑腿“挣钱”了,自己的小钱兜,充实得很。 “我太喜欢了!” 姜望拍着玉腰带,爱不释手。 姜安安笑得眉眼灿烂。 蠢灰独自在地上打转,转得非常欢乐,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叶青雨满眼笑意地看着他们。 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也是世间美好的归处。 …… …… 一大一小两位美人,还有一条蠢狗,送别了青衫飘飘的姜望。 看着他大步而去,逐渐消失在天边。 这样的离别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姜安安虽然仍是不舍,却不会再哭鼻子了……毕竟她已经是一个七岁的游脉境修士! 叶青雨牵着姜安安的小手往回走,蠢灰浑身是劲地左右蹦跶着,完全没有对它的原主人表现出一丝留恋。 “青雨姐姐。”姜安安好奇地问道:“我哥教的道术很难吗?” “还行吧。”叶青雨语气轻松地道。 食指轻轻一弹,一团流云忽然炸开,炸成数之不尽的云白色雀鸟,“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 那声音渐而统一,奏为动听的乐声—— 叮叮咚咚…… 砰砰铛铛…… 乐声极动人,而云雀极美。 是为道术,八音云雀! “好漂亮!”姜安安惊呼。 蠢灰则汪汪汪地叫了起来,龇牙咧嘴,十分愤怒的样子,大概觉得那些云雀是在跟它吵架。 “不对呀。”姜安安忽地反应过来,歪头看着叶青雨:“你这不是会了吗?怎么还老要我哥哥教哇?” 叶青雨面无表情地散了云雀,淡声道:“不太熟练,所以要多学多练。” 又低头看着姜安安:“修行就是这样,不能因为会了就偷懒……所以你字练了吗?” 姜安安倒吸一口凉气,忽地惊道:“叶伯伯!” “叫谁都没用。”叶青雨紧紧抓着她的小手,就要亲手押赴“刑场”,一边往前晃了一眼,结果竟然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老父亲。 只见叶大真人青簪白衣、仙气飘飘地…… 蹲在一架牛车前。 拉车的老牛了无生趣。 车上堆满了书。 “您老人家这是?”叶青雨一脸的莫名其妙。 “道术。”叶凌霄一把子站起来,潇洒地拍了拍身后的书籍:“金木水火土风雷……要什么有什么!都是个中精品,足够你学个十年八载的。这一车道术要是不喜欢,我还给你准备了一车。别跟乱七八糟的人瞎学,也不知道那些人懂不懂的!” 姜安安不着痕迹地往叶青雨身后躲,这么多道术也太可怕了,若都得学了,得学到八岁吧?哪还有时间玩耍? 叶青雨则皱起眉头:“你又偷听我们说话?” 叶凌霄潇洒地笑了笑:“不存在的。为父只是正好考虑到你的道术积累问题……” 叶青雨手里一带,便把姜安安拉到身前:“安安就在旁边,当着小孩子的面,你给我诚实一点!” “偷?好你个阿丑!”叶凌霄忽地暴跳起来,十分惊怒的样子:“你又偷鱼!” 拔身便已不见,只余渺渺云影…… 和满满一车道术书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眉如柳来眸如月(求月票) 凶屠赴海见重玄遵,遵伤重不能言。 凶屠怒,戟指钓海楼护宗长老刘禹曰:“钓海楼须偿此恨。” 刘禹对曰:“人有痴愚贤肖,命惟祸福自召。” 于是战之。 提拳败刘禹于星珠岛。 再战邓文,败之。 又战海京平,再败之。 钓海楼护宗长老有八,皆得神临。 凶屠连败其三,余者尽避。 刘禹咳血曰:“近海诸岛,神临未可逞凶。若非浮图旧义,凶屠须不能归。” 凶屠对曰:“有理!” 于是召割寿之刀西来,斩开怒海,于万众之前,登临洞真! 时靖海长老徐向挽在。 凶屠过而不言。 乃登天阶,挑战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 双方战于九天。 大战三日夜,风雷方歇。 凶屠左臂已断,大笑而走。 人皆以为凶屠战败。 独崇光叹曰:“吾失寿十三年!” 于是以沉海碧晶偿重玄遵。 ——《近海志》 …… …… 星河空间中,姜望与重玄胜相对而坐。 重玄褚良在近海群岛扬威之事,当然不是今日才发生,只是今日才听重玄胜说起。 姜望一边埋头赶路,一边修行读史,却是错过了许多变幻风云。 “定远侯的刀,真能割寿?”姜望面有惊色。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不然你以为他老人家为什么盘桓神临境这么久?齐夏争霸之时,他就已经是神临境界,虽不显名,其实同境难有其匹。齐夏争霸后,更是号为东域第一!磨砺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因为道途太强,难握其真。贸然破境,反而有缺。” “那这次……” “这么多年过去,也该圆满了。只是叔父他老人家说,割寿刀不可无名局,一直在等恰当时机罢了。齐阳战场上本来希望阳建德有所表现,可惜他陷于魔功……”重玄胜道:“此次出海,为我那堂兄出头是其一,压一压钓海楼的势为其二。家事国事一体,他便证了这洞真。” 危寻前脚纠集强者偷袭万瞳,声势大涨。以他沉都真君的魄力,撑了一把远未达到建立预期的镇海盟。 重玄褚良后脚就去钓海楼逞凶…… 齐国对钓海楼的打压,的确是半点不留手,隔夜的工夫都不给,简直是日日夜夜年年。 这一次凶屠若是未有圆满,齐国想必也会有别的行动。 但是怎么都不如凶屠出手来得合情合理,来得震撼人心。 凶屠为自家侄儿出头,谁也挑不出理来。 而他神临无敌,说洞真便洞真,初入洞真就刀指近海群岛第一真人崇光…… 此等凶威,怎能不让海民惊惧。 回想起每回蹭指点时,面对重玄褚良的那种仰之弥高的感觉,姜望感慨道:“初入洞真就能战胜崇光真人,凶屠大人真是令人高山仰止。”… “到了洞真之境,拼的就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哪有什么岁月长久,只有达者为先。”重玄胜摇了摇头:“不过叔父说他也不能算是胜了。毕竟修为越高,肉身越强,一旦受损,复原反倒越艰难。他老人家在洞真之境断一条胳膊,比失寿十三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当然这份损失,朝廷会弥补,” 这就是出身的优势了。 重玄胜现在的修为已经稳在姜望之下,但是对修行境界的认知,仍是远远超过姜望。 重玄褚良与他闲聊的只言片语,对姜望来说都是难得的修行知识。 所谓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其实并不罕见,但那些多只是针对普通人。 修行者的骨肉命魂,都已经修炼到一定的程度,一旦受损,不是普通的灵药可以救挽。 越是强大的修行者,一旦受损,越是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如当初钓海楼真人辜怀信准备现场救活季少卿,便是又是法坛又是诸多材料准备。如果是要救一个刚死的普通人,只要不是魂飞魄散那种,辜真人只怕随便找一份灵药即可。 而若是神临境的修士战死,却又不是辜真人可以救挽的了。 当然这方面的知识,姜望还是懂得的,不仅是因为修行日久、积累渐深,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体验过残肢的感觉,印象非常深刻…… 他所缺乏的,是重玄胜这随口的一句“洞真之境,拼的是对这个世界的理解”。 重玄胜懂这些,他不懂。 姜望摇了摇头:“那种境界的强大,非我所能想象,还是聊一些我能够理解的吧。” 当初崇光真人提着他去迷界,那种光怪陆离的感觉,是他至今都不能够体会清楚的。 他只能感受到崇光真人很强,但无法理解强到了什么层次。 “我也是知其然不能知其所以然,所谓理解,最终还是要落实到自己的境界上,”重玄胜随口说了一句,便道:“太子送了一份礼物给你!” 他呵呵笑着,很有些恶趣味地道:“现在在你的房间里好好供着,就供在十一殿下那幅字前。” “这倒是奇了。”姜望抬了抬眼睛:“为什么这个时候给我送礼物?送的什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次离开临淄前,他是狠狠得罪了太子才对…… “送的是一盆花,君子兰。据说是太子亲手养的。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才送嘛……”重玄胜似笑非笑地道:“因为长乐宫先前闭宫一个月,太子得闲还没几天。” 姜望心中暗凛,知晓这“闭宫一个月”,大约就是齐天子对姜无华的敲打之一了。 但还是问道:“长乐宫因为什么理由闭宫呢?” 重玄胜乐呵呵地继续道:“太子成就神临,贺者不绝,长乐宫宴饮终日。天子曰,‘太子得意忘形,轻浮不敏,应闭宫一月以自省’……所以就这样了。”… 封闭宫门,不许内外勾连,在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 虽然这“冷宫”的期限只有一个月,但对太子来说,已是非常不好的信号。 “所以他一出来就给我送礼,是想表达什么?”人在齐国之外,姜望语气轻松,甚至还随口开了个玩笑:“他记住我了?表示此仇不忘?” “送他亲自养的花,当然是表示他的宽容,表示不会记你的仇,表示对你这位大齐天骄既往不咎。你虽以寇仇待他,他却仍以国士待你,这就是咱们的仁厚东宫。” “什么寇仇,我又不是针对他!”姜望反驳了一句,又沉吟道:“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君子兰有讲究。君子嘛,和而不同。君子之交,求同存异。”重玄胜道:“他也不想背上逼得你远离临淄的恶名。而且,我想了想,他确实不必要恨你。” “怎么讲?” “你提的三件案子,天子都允了,并且办得是干脆利落,摆明了在敲山震虎。说明不管有没有你,十七年前那件案子,在天子心里始终是有刺的……这次算是拔出来了。对太子来说,福祸还未可知。 太子在这个时候成就神临,乍看是做贼心虚,给了天子敲打的机会。换个角度看……天子要敲打他,他就乖乖伸出手来,让天子尽情打手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他要是把手藏起来,等天子自己来找地方打,可未必就只是打手心了……” 重玄胜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太子越是不恨你,就越能说明,他对天子的处置毫无怨言。所以他不但不针对你,反倒继续对你示好。对你示好,就是对天子表忠心,这生意如何做不得?” 姜望叹道:“你们这些人可真复杂!” “但太子是真不怨你,还是假不怨你。人心如渊,我就没本事看穿了。”重玄胜摊了摊手。 想起与姜无华同桌喝粥的光景,姜望缓声道:“太子或许是仁厚的……” 后半句却是掐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当今皇后却是未必。 他永远忘不掉,把一个父亲的尸体,扔在三岁女儿面前的行为。 几可以称得上暴戾了。 尽管当今皇后母仪天下多年,端庄雍贵,不曾有一事失仪,甚至于素有仁名,常常劝天子少怒。 但一个顺水推舟,就险些让雷贵妃一尸两命。在逼死紧咬不放的林况之后,还故意把他的尸体丢到他女儿面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记仇? 天子在位还好,他一个外臣,也不怎么会被皇后所影响。 天子哪天若是退位了,皇后就未必还能容忍。 当然这话不必与重玄胜说,这胖子每天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重玄遵这次在海外这么威风,他不免又有些被压制…… “现在没有什么麻烦就行,他日若是有人想翻旧账,我也不是今日的我。”姜望如是说道。… “当然,我亦不是今日我!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到时候须是旁人看咱们的脸色!”重玄胜极有气势地附和了一句,然后道:“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主动招惹的麻烦,算是告一段落了。忙完楚国的事情,就可以直接回来。” “你说得好像我是被逼走的似的。”姜望嘟囔道:“我是真的和左光殊早有约定……” 重玄胜冷笑了一声,直接离开了星河空间。 当然,这次开启星河空间的费用,是姜望结的。 …… …… 楚地辽阔,也从来都是南域最繁华的地方。 姜望离开云国后,一路往南,过宋国而不入,复行七日,便到了楚国。 当然,若是在东域,这距离倒不需耗时这般久。 四品青牌捕头,大可直飞东域无阻。 在南域就不免要守些规矩了…… 楚国北方的这一座边城,名曰“临商”。 这名字乍看也没什么稀奇。 但值得一提的是,宋国的首都,名为“商丘”…… 楚国在边城的名字上都这般不加以掩饰,平素对周边国家的态度,也是可想而知。难怪宋国人常以楚蛮蔑之。 当然楚国人也不太在乎什么蛮夷之类的蔑称,只要不是贴着脸嘲讽,听到了也往往付之一笑。 宋国人所推崇的礼教什么的,最为楚人所轻蔑。 楚人爱华服雕楼,爱浪漫自由。在天下六大霸主国之中,可以说是气质最“散漫”的一个国家。 牧国儿女也是喜欢自由自在,崇拜自由翱翔的鹰,纵情奔驰的马,凶狠团结的狼,但毕竟还有一位至高神要敬。 楚地有很多神祇信仰,但大多数楚人其实并不怎么信神。 对很多普通的楚人来说,他们只是喜欢那些神神鬼鬼的神秘气氛。 高兴的时候就“心既诚兮匍匐以灵,神兮鬼兮请高饮。” 不高兴了就“且来割牛头,平生酣畅以下酒。”、“剖开马面,擒问阎罗。”(1) 总之非常随心所欲。 至于姜望为什么知道这些…… 那一套几乎填满了储物匣、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史刀凿海》,当记一功。 姜望不敢不读,不敢不背。 赶路的这些日子,但有空暇,不是修行,就是背书。 毕竟齐天子可以开玩笑,他却没资格把齐天子的话当玩笑对待…… 临商城作为一座边城,不似姜望所见过的那些边城一样粗犷沉肃。反而是透着精致、华美和繁荣的。 与其说这是一座战争城市,倒不如说是一座商业城市。 但是城门楼上肃立的兵员,和那些明晃晃架在城楼的华丽军械,亦在描述着这座城市的武力。 立在临商城下,姜望还在想怎么报名过关。是报他黄河魁首的名号,还是低调一下,弄一个化名…… 忽地城门打开,一彪骑兵席卷烟尘而来。… 这队骑兵气势相当不凡,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人人穿甲披袍,雕纹华丽的甲胄之上,光线如水流动。 除了当先一位将领外,齐刷刷火红色的战袍在空中燃烧。 胯下骏马清一色赤红,碗口大的马蹄踏地如雷。 惊得行人纷纷避让。 姜望本以为这队楚国骑兵是要执行什么军事任务,不欲惹事,老老实实跟路人一起避在道旁。 不成想这队骑兵却似盯住了他,直向他来。 待得近前,领头一员披着水蓝色战袍的将军拿下头盔,却是一个容貌俊俏的小将。 眉如柳来眸如月,煞是清澈好看。 只把缰绳一拉,胯下那匹天蓝色神驹便顿在姜望面前,人立而起,嘶声如龙! 那小将稳稳坐在马背上,说不出的神采飞扬! …… …… Ps: 1、“心既诚兮匍匐以灵,神兮鬼兮请高饮。”——情何以甚顺手捏造。 2、“且来割牛头,平生酣畅以下酒。”——情何以甚《醉酒章》 3、本月最后一天,月票别浪费了,交了吧。 晚十二点有。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我们一起来写一个答案 慢西跟我说,马上就是《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了。 我一翻目录,还真是。 赤心巡天第一章“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发布于2019年10月8日。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写了很久很久,写到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才是。回首往事,竟然是很遥远的……怎么才两年呢? 但是想一想,人生又有多少个两年? 这两年,是你们和我一起走过。 在两年前的时候,姜望的毅力的确并无观众。 在即将两周年的现在,姜望他已经赢得了很多很多的目光。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背负着这些重量,很努力地在往前走。 犯过蠢,跌过跤,但一直往前走。 你们陪伴着他一路走来。 你们见证了这一切。 从一个只会把真心捧出来的赤诚少年,一步步走到如今。 如今在赤心的世界里,他已经天下闻名。 如今在赤心的世界外,也开始有了一些涟漪。 有一天,编辑突然说,十月份有月票活动,你要冲一下年度前十作品。 我愣了一下。 原来咱们竟然有机会冲击年度前十了么? 那种感觉很微妙。 两年来的日日夜夜,仿佛一下子全部跳到面前。 我想起那一个个令我激动不已的时刻。 在盟群恶势力的撺掇下(划掉),在我昂扬的斗志驱动下…… 在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的时候,我决定再冲一次榜。 这次冲榜的加更规则,是盟群大佬们以高屋建瓴的视野、卓越的思辨,和铁石一般的心肠,定下来的。 他们说,我只负责专心写作就好。 为此我准备了一些存稿,扯断了一点头发。 阿树提出了月票加更,狄总提供了加更规则的创意,盟群众佬补充了细节。 现公布十月一日至四日冲榜加更规则如下—— 十月一日至四日期间,我会先在零点的时候,更新四千字作为每天的基础更新。 然后从零票开始,每多两千月票,我就【即时】加更一章。 为了不影响写作,更新在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我会每隔两个小时,看一下月票(如两个小时内增加了四千月票,就更新两章正文。) 其它时间段的加更,会在中午十二点统一结算。 存稿如果用完了,就转换为月票欠更。总之读者投的每一章月票,都会换来更新。 强调:【本次冲榜活动,暂时仅限于十月一日到十月四日之间。】 【月票双倍四倍提示】十月一日至十月四日期间,月票双倍。每晚八点到晚上十二点之间,打赏会有四倍月票。 …… …… 赤心巡天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有很多很多的人这样问过。 小说在小说世界之外是沉默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由千千万万的读者来书写。 而真正读过它的人,真正进入了那个世界里的观众,是知道答案的! 在赤心巡天连载两周年的时候,我们会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我们应该在什么样的位置? 所有赤心巡天的读者们,现在是我们发出声音的时候了! 我请求所有的读者,无论是从什么渠道读到的这本书……我请求所有真心喜欢这个仙侠世界的你们,来起点中文网,给这本小说投出你们的月票! 我们喜欢什么样的世界? 我们喜欢的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样? 让我们自己写一个答案! ———— (情何以甚,于九月三十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怀昌(求月票) 一整队骑兵,都随着领头小将的动作,拽停了战马。 那如雷的蹄声一霎静止。 整齐划一,气势凌人。 其后高高扬起的烟尘,又轻缓地飘落。 简直像是一阕戛然而止的舞。 实在是一支罕见的精锐! 当然也愈发衬出为首小将的威风。 姜望眼睛一亮:“小光殊!” 虽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这孩子,且他与太虚幻境里的面貌有所不同,但姜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种灵性天生的气质,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话一出口,耳边便响起咬牙切齿的传音:“不要加个‘小’字!” 姜望面上微微一笑:“初次见面,请左将军多多关照。” 那高踞马背上的小将,矜傲地点了点头,说的却是:“姜兄,又见面了!” 姜望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嘴里道:“太虚幻境里见过的不算。” 左光殊轻哼了一声,竖掌一招,便有骑士牵着一匹有着水蓝色毛发的神驹过来。 他抬了抬下巴,很有将军风范地道:“上马说话。” 那牵马的骑士轻声提醒道:“这一匹也是小公爷的坐骑,特意牵来与您。它脾气不太好,阁下动作不妨轻缓些。” 但见此马,毛光水滑,身高体长。鬃毛如瀑垂落,全身上下水蓝色的毛发,像是披着一层海浪。 眸子是警惕且带着威胁意味的,看来脾气确实不太好。 姜望随手拉过缰绳,一个翻身,便利落地跨上马背。 这马鼻子一动,蹄子一抬,就要给这冒失无礼的陌生人一个教训。 但随即一股恐怖的力量覆压而下。 马蹄才抬起来半寸,便重重落在地上,像是老树生根一般,纹丝不动。 那声响鼻,也只打了一半就停下。 马首微垂,眸光也温顺下来,乖巧得不得了。 姜望伸手抚了抚此马水蓝色的长鬃,便听得左光殊道:“你是第一次见我,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哩。你在观河台上拼死拼活的时候,我在台下悠然看戏!” 把没能打进黄河之会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姜望轻轻一笑,随着左光殊掉转马头,却也不问左光殊当时为什么不出来招呼,只道:“想必我的英姿,已让你印象深刻!” 左光殊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话到嘴边,竟然觉得姜望说得很对,于是哼了一声。 手握缰绳,靴子轻轻一磕,胯下神驹便高高跃起,加速疾驰。 姜望纵马与之并行。 一整队披着焰袍的骑兵也同时转向,紧跟其后。 临商城南北两扇城门都已大开,城中主干道也早就净街以待。 这样一彪精锐骑军,蹄声如鼓,径自穿过这座边城。 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了。 “刚才那是谁?小公爷竟亲自来迎?”临商城的守卒们,忍不住议论起来。 “没听到他姓姜?” “姓姜怎么了?” “山海境二月份就要开放,你倒是说说看,年轻一辈能让小公爷迎出城外的,天底下还有哪个姓姜的?” “黄河魁首呗!” “余北斗所说的那位青史第一内府?” “什么余北斗所说,那是确有不朽战绩的,以内府修为,连杀四大人魔!” “现在已经是外楼境喽!” “也不知他现在跟斗昭大人相比如何?” “嗤,疯了吧你?一个初入外楼的人,拿什么跟斗大人比?” “未必不能一战吧?他不是已经击败过陈算了吗?” “陈算是谁?” …… 人们的议论声,自然永远在强者的身后。 有时候是一种点缀,有时候是一种泥污。 姜望和左光殊并驾齐驱,人有仙姿,马似蛟龙。 并肩驰骋在雄楚大地,心中畅快难言。 他们不仅仅是太虚幻境里的好对手,不仅仅是志趣相合、相谈甚欢。 有一个不会轻易被说出来的名字,是无形的纽带。 让他们彼此都更多一分亲切。 姜望握住缰绳,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出声问道:“咱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怀昌。”左光殊道:“一般进入山海境的准备时间是两个月,你要是去年来,时间就很充裕,现在有些晚了,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才行。怀昌是左氏封地所在,家中在那里做了很多准备,有足够的条件帮我们提前适应山海境。” 姜望苦笑道:“我倒是也想去年就来啊……” 那会他本就是目标明确地要参与山海境,只是刚离开云国,就被扣上了通魔之名,紧接着就是满天下的追杀,麻烦一个接着一个,实在也是无妄受灾。 他本以为山海境已经错过了,已是失约于左光殊。但临淄那起波云诡谲的案件提前结束,他正好有抽身的需求,左光殊又说山海境在道历三九二零年二月才开放,他这才再次赴楚。 听得姜望这般说,想到前一阵子对方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左光殊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仍然目视前方,声音却忽地小了很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左小公爷的这两匹坐骑,毛色漂亮至极,尤其并驾齐驱之时,一似蓝天碧海落红尘,实在是赏心悦目,令人赞叹。 竟都比姜爵爷的那匹焰照还要神骏一些。 姜望驾驭着骏马,转头瞧了他一眼,但见这小将纵马疾驰,身形却稳得几无动摇。风采气度,一看就是名门之后。表情尤其骄傲,很有些“冷漠”地看着前方,说话却很是弱气。 “看什么!”左光殊兀地凶了一句, 姜望笑笑:“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要大一些。” “……”左光殊立即把头盔戴上了,语气不满地道:“我已经十六岁了!” “哈哈哈……”姜望大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 姜望当然不能说,他有个好小的妹妹,口头禅就是,我已经六岁了!我已经七岁了! 小孩子才喜欢这么说话。 他只是道:“其实,真正见到你之后,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左光殊高傲地扬了扬下巴:“什么问题?” 姜望一脸好奇地道:“为什么你都已经十六岁了,说话还带着奶音?” 紧跟在身后的这队骑兵,倒真是训练有素,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笑。 左光殊:…… 左光殊决定闷头赶路,至少今天,不要再跟这个衰人说话。 “喂。”姜望喊了一声。 “左将军!” “左光殊!” “小光殊?” “不要加个‘小’字!”左光殊咬牙切齿地道。 姜望诚恳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就这么在境内纵意驰骋,会不会不太合适?前边就要入城了,需不需要先缓下来,让人去跟城守报备一声?免生什么误会。” 姜爵爷走南闯北惯了,还是很守规矩的。不会因为左家是大楚名门,就仗之肆无忌惮。 这毕竟是个正经的问题。 左光殊也毕竟有身为东道主的自觉,不好不回答。便扬着下巴道:“我左氏出行,沿途地方自会有所准备。哪里会需要多说!” 姜望一时无言。 大楚小公爷的威风,的确是比某大齐青羊子高出不少。 这边城净街、人人避道、境内引军弛马无阻的排场,姜望在齐国哪里敢想。 …… …… 人马一路不歇,过城不停,遇关无阻。 在第三日清晨,马蹄就已经踏进了怀昌府。 若非左光殊亲自来接,就姜望自己前来,绝不可能这么快。 不是他没有这么快的速度,而是他在楚境,绝没有这么大的自由。 大楚左氏是三千年世家,与屈氏、斗氏、伍氏,并列为楚国最古老的世家名门,与国同荣。底蕴深厚,血统高贵。 后起者如钟离氏、项氏等名门,虽然在实力上未必不如,溯及过往,难免就矮上几分。 怀昌郡作为左氏封地,几千年经营下来,繁荣非常。 左家在这里的影响力,更是根深蒂固,根植于每一寸土壤中。 对于左光烈、左光殊兄弟俩的童年记忆,姜望自然是很感兴趣的。 但他甚至没来得及在左氏大宅歇个脚,左光殊便解散了骑军,直接带着他往珞山而去…… 一来楚国就要开工,看来时间的确是很紧迫。 左光殊这小子,先前在信中却也不说。 不然姜望怎么着也得提前个一两天……算了,在云国呆得那么开心,大概不会提前。 “还真是一刻钟都不耽搁啊!”行在郁郁葱葱的珞山之中,姜望长叹一声。 巨大的条石铺就山径,花香浮动,鸟鸣声此起彼伏。 若抛开时间上的紧迫感,应是能欣赏到这座山的美妙。 左光殊大步往前走:“因为要想提前适应山海境的环境,我们未必能多出一刻钟的时间来。” “如此看来,你专程到边城迎我,也不是为了对我表现你的滔滔敬仰,而只是为了节约时间?”姜望忍不住问道。 “你才知道?”左光殊翻了个白眼。 他特意带着一队精锐骑兵,赶赴边城去接姜望,当然是为了给姜大哥一点排场。 但他当然不会承认。 “嗯,这个白眼翻得很标准,很完整。”姜望点评道。以此抵消对小朋友不够“懂事”的叹息。 不过话又说回来,左光殊的眼睛真是又大又亮。不比重玄胜,每次翻个白眼都好像在偷偷摸摸,要是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你想点正事吧!”左光殊没好气地道。 很奇怪的是,两个人明明是第一次在现世相处,彼此之前却没有半点生分。 好像他们本就该如此亲近的。 时值春日,空气中有一种格外生动的味道。 此山不显名于世,纯粹是因为左氏不对外开放此山。 作为怀昌郡非左氏之令不得入的禁地,珞山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楚国人常以是否拥有独立的演法阁,作为一个世家是否强大的基准。 大楚左氏坐拥三座演法阁,其中最大的一座,便位于珞山。 由此可见这座山的重要性。 走了一阵,姜望忍不住又酸酸地道:“如果你去我的封地,我一定也会跑到边城接你的。并且不会是因为赶时间,只是因为欢迎你。” 当然,青羊镇离边城有多近,自是不必说出来。 来回不到一顿饭的工夫。 可不比他们骑着左光殊的神驹,都还跑了几天…… 姜望这抄袭于青崖书院高徒许象乾的话术,显然让左光殊不太知道怎么应付。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闷闷地道:“那我也是拿你当好朋友,才调骑兵给你撑场面的嘛!” “欸,这些事情是需要表达的嘛,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呢?”姜望喜笑颜开:“好朋友,好兄长,是不是?” 左光殊加快步子走在前面,便算是默认了。 姜望笑眯眯地跟上去:“你跟为兄介绍介绍这珞山嘛,为兄还是第一次来,两眼一抹黑,四下都茫然。这是什么花,什么树,有什么历史,什么厉害的人物来过……都可以说说嘛。” 姜望其实压根不是一个自来熟的性格,相反在很多时候,他是稍微“腼腆”的。唯独在左光殊面前,他总能找到逗弄这少年的乐趣。 仿佛越过时光,去看曾经的自己——走向另外一种可能的自己。 远道而来的姜大哥如此求知若渴,左光殊也就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着,却是暗暗加快了脚步。 山径分岔,转左穿过一座花圃,还过了一道吊桥。 忍受了许久的魔音灌耳,左光殊终于松了一口气:“到了!” 身后的吊桥,早已经隐在云雾中。 眼前所见,是一处密闭的山谷。 石板铺就的山路,从吊桥处一直延伸至此,最终截停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前。 这是一扇非常厚重的石门,门上的纹理大约是石材本身的样子,很是粗粝。有一种古老的钝感。 石门之前并无卫士看守,但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塔楼。 “疤叔!”左光殊喊道。 塔楼上有人。 绝对是高手。 因为在左光殊出声喊人之前,姜望竟然并没有感觉到塔楼上的气息。 而此刻,左侧塔楼之上,一股气息从无至有,像一只猛兽苏醒过来,立时便叫姜望感觉到了危险。 “你请的人到了?”一个脸上有一道斜向刀疤的男子,在塔楼上低头看了姜望一眼。 那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姜望却感觉,对方在寻找自己的要害。 站姿不动,肌肉已悄然绷紧,第一时间,进入了随时可以战斗的状态。 倒并不是担心在左氏的地盘上会发生什么意外,而是一种战斗的本能。 修行至如今境界,他的身体本能,已经不允许他对危险放松。 “是的!”左光殊很有底气地应声道。 被称为“疤叔”的男子,并不多说什么,好像对姜望也没有太大兴趣。径自收回了目光,随手往后一按。 那两扇巨大的石门,就缓缓推开。 …… …… (今日保底更新已送达。下一章在中午十二点。我大概九点起,写两个小时,用一个小时精修。上午是这么安排的。更多少,就看大家投了多少张月票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山海炼狱(为八千月票加更) 轰隆隆! 石门推开的声响,像是一座巨山在移动。 从这个架势来看,这两扇石门,怕不是重逾万钧。 “十万斤。”左光殊注意到了姜望的表情,在一旁解说道:“这两扇石门,重十万斤。” “此地有这位前辈坐镇,哪里需要这么重的门?”姜望带着一种讨好朋友家长辈的语气说道。 塔楼上的“疤叔”并不言语,也面无表情。 左光殊却是一把拉着他,低头赶紧往里走。 悄悄传音道:“你可快别说了!” “怎么了?”姜望一个不留神,被拉得踉踉跄跄,传音回去还很不服气:“为兄这不是在跟你家里的强者拉关系么?免得有人说你姜大哥不懂礼数。楚国的礼节我很清楚的!读过书!《史刀凿海》,听说过吗?那么厚、那么长一套!” 左光殊一脸丢死人了的表情,闷头往里走。 石门之后的建筑,倒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两个人走进了石门之后,首先印入视线的,是一条以石砖铺就的、长长的甬道。 石砖上刻着姜望看不懂的阵纹。 但阵纹延伸之间,很见美感。 楚国人对美丽事物的追求,简直是刻在骨髓里的。就连阵纹风格都很华丽。 甬道两侧,十分对称地以半透明的晶门封着很多个房间,也不知其间都有些什么。 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 左光殊才解释道:“这不是礼节不礼节的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疤叔不是在这里坐镇,而是被关在这里受罚的……你这么瞎套近乎,不是指着鼻子骂人么?” 原是如此…… 夸人家很适合镇守,跟诅咒人家多蹲几年监狱没什么两样。 难怪那个“疤叔”表情都不给一个。 姜望已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感觉被小弟鄙视了,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嘟囔道:“你又不早说。” 左光殊被噎了一下,终究没有把心里那句“我也没有想到你话这么多”说出口,只火速进入正题道:“我们还是聊聊山海境的事情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首先要适应山海境里的环境,才能保证自己在山海境里拥有完整的战力……” “那里的环境很恶劣?”姜望问。 “那里与现世环境截然不同。”左光殊道:“我家仿照山海境里的环境,专门炼制了这个地方。” 他看着甬道前方,语带余悸:“而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山海炼狱’。” “炼狱?”姜望有些惊讶。 左光殊道:“我认为名字很恰当。在你眼前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座人间炼狱。” 眼前这少年确认了接下来几天修炼的艰苦,姜望反倒笑了笑:“早知道要受这份罪,兴许我半路就跑了。”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太理解。”姜望又忍不住问道:“这个山海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左光殊认真地想了想,似是在思考,怎样才能跟姜望解释清楚。 然后才道:“山海境是介于虚实之间的一个地方,是凰唯真无中生有,亲手创造的一个世界。它也许只是一场游戏,也许隐藏着惊天的秘密。从那里出来的人,都在描述它的瑰奇,但从来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 几乎所有人都说,自己描述的只是万一。而我们拼凑所有人的说法,也的确得不出一张完整的图卷。 它比所有经历者所见的一切更繁复、更浩大,它也因此有着更超脱于想象的可能。 我只能说,我无法准确跟你介绍,因为我也没有进去过。 而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情报,或许只是豹之一斑,秋之一叶。我不能告诉你,豹子就是一个斑,秋天就是一片叶。” “我越发感兴趣了。”姜望转头看向面前的甬道,只有好奇,而无畏惧:“那就让我们先从这山海炼狱开始吧!” 让须弥山照悟禅师一见而返的凰唯真,创造了演法阁、使得楚国术法甲天下的凰唯真,在楚地号称“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 他留下来的山海境,到底是怎样的一幅奇观? 左光殊描述它的时候,竟然用了“世界”这样的词汇。 姜望真的满心期待。 古之先贤如明月,常叫后人仰首。 修行者追古溯今,要成就伟大,当然要开辟未来。但在此之前,至少也要看到前人已经领略的风景。 拨开历史迷雾,探访沉寂在时光里的传说,这亦是修行者的浪漫。 “如果要提前了解山海境,我们已经在最恰当的地方。” 左光殊在甬道中往前走,伸手拍了拍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的晶门。 “姜兄,你与重玄家的公子是好友,想必对重玄之力并不陌生?” 姜望笑了笑:“当然不敢陌生。” 他以重玄遵为对手,怎么可能不去熟悉重玄之力。 只可惜重玄胜并未摘下重玄神通,仅凭重玄秘法的操纵,再怎么出神入化,终究与神通有着本质的差距。 他虽然已经完全熟悉了重玄胜的重玄秘法,却也不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面对重玄之力。 左光殊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继续介绍道:“重玄之力,可分阴阳。亦是清气上浮之力,亦浊气下沉之力。我们在现世之中,也时刻被重玄之力所影响着。但大都趋于一种常态,不增不减,早就被我们的身体所习惯……” 姜望有些吃惊:“想不到你们左氏对重玄之力也有研究。” 左光殊瞥了他一眼:“天下间掌控重玄秘法者,当以齐国重玄氏为最,那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本能,旁人万万比不上……但也不是说别人就全都不研究重玄之力了。” “山海境和重玄之力的关系是?” “我们现实所感受到的重玄之力,与在山海境中所感受到的层次完全不同。在那个地方,便似时刻有人对你施以重玄秘术,叫你不断下沉。我们需要承受的,是相对于现世,数以百倍计的重玄之力。” 左手边第一个房间的晶门,随着左光殊的轻拍,变得完全透明起来。 站在甬道中,从透明的晶门往里看,晶门之后极为空阔。 并不是姜望所想象的那种演武室之类的地方。 相反的是,晶门之后俨然是一片开放的地域。 依稀是某处荒地。 天空暗沉沉的,云层压得极地。犀峰带角,怪石嶙峋……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这扇晶门后,好像完全通往另外一个地方。 太不像珞山了。 “所有的山海炼狱里,重复最多的就是重玄炼狱,也不能说重复吧,是一种进阶。”左光殊随手掐着诀,跟姜望解释道:“在这个房间里,充斥着十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我们可以先进去适应一下。”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这扇晶门缓缓上升,直至完全收进石壁里。 但里间仍有一层晶门。 是一个双层晶门的设计,想来是为了阻止里间的重玄之力外侵,从而有了这样的构造。 姜望自无异议。 紧紧跟在左光殊身后,走到两层晶门中间的位置。这时候外层的那扇晶门又缓缓落下,彻底关上,里层的那扇晶门才拉开。 晶门拉开的瞬间,姜望立时便感受到了压力。 比现世稠密得多,也沉重得多的压力,遍布身体每一处。 让人直想趴在地上,但趴在地上也不行,因为血液、肌肉也都更沉重。 “怎么样?”左光殊率先走进这片气氛肃杀的荒地里,在一个形如妖魔的怪石旁站定,回头看着姜望:“还能适应吗?” 姜望把握着自己的身体细节,身上肌肉以极小的幅度、极高速地微颤,慢慢往前走,嘴里问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问题:“这扇门是通向另外的地方吗?怎么看也不像是我们刚才所在的珞山了,更不像是在山谷里。” 进了晶门之后,视野得到解放,才终于算是看清了这里的环境,目光所及,皆是怪石。而那些石头,以一种天生的形态,演绎着怪诞、混乱、恐怖。 耳中也能听到冷肃的风声,更让人感觉压抑。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福地。 “山海炼狱里,有很多房间的确都是通过法阵,连接特殊地方的。”左光殊解释道:“不过这个房间不是,这个房间仍在珞山中。这里之所以这么大,这么荒僻,与珞山完全不同,都是阵法的作用。” 姜望并不懂阵法,在这个方面只有点头的份。 而就在此刻,忽然—— 喀嚓! 左光殊旁边的那块怪石,竟忽然裂开,探出一只石质利爪来! 姜望静观其变。 只见得左光殊华袍飘飞,随手便抓住那只石爪,轻松拗断,往后一扔。 单掌按在那块妖魔状的怪石上,只一推,这块怪石还没来得及完全演化妖魔,就已经崩解成一堆碎石,整整齐齐地堆在了地上。 “这是请墨家门人制作的石怪傀儡,用于模拟山海境里的环境。”左光殊随口说道:“山海境里的石怪,不会有这么好对付。” “除了十倍于现世重玄之力的环境外,这里只有石怪吗?”姜望问。 “对,这个房间里只有石怪,环境相对简单很多。”左光殊道:“因为你从未接触过这种环境,所以我想你需要从简单到复杂,慢慢来适应。” 姜望一边用身体感受着环境,一边笑了笑:“你考虑得很周到。” 左光殊看着姜望道:“我想你大概对这里也有所了解了……” “谈不上了解,只是刚刚开始认识。”姜望很谦虚。 “我们试着交一下手吧!”左光殊的语气里,有隐隐的兴奋:“帮你尽快适应这种环境。” 修行到了姜望这样的境界,举千斤不过翻掌耳,些许重玄之力压身,完全不足以影响到他。 但如果每时每刻,身体都要承受这份重玄之力的压制,确实很难保证战力不受影响。 左光殊当然是早就已经适应过不知多少次了,别说这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间。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间,他也早已经行动自如。 故而难免在此时生出了战胜姜望的想法。 毕竟自从姜望登顶太虚幻境第一内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赢过姜望一次了…… 真正的战斗交锋中,姜望是从来不会让着他的。 小光殊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实在不难看穿。 但看着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姜望忍不住按额头。 再怎么说……我也已经立起星光圣楼了啊。 内府和外楼之间的沟壑,再怎么容易跨越。毕竟我也是名证青史第一内府,亲身在玉衡主星旁立的星楼…… 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勇? 而且说实在的,重玄胖虽然未有摘下重玄神通,他对道术的研究运用却是无可指摘的。虽然后来他死活不肯真正跟姜望交手,但是为了让姜望能够尽可能适应重玄遵的战斗风格,亲自控场的辅助训练却是并不少…… 换而言之…… 这点重玄之力的环境,对姜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一开始走得慢,纯粹是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外加在小光殊面前逗逗趣。 哪成想这小少年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呢?! “我还是再适应一下吧……”姜望迟疑着道:“现在感觉仍然不是很自在。” 左光殊的眼睛晶晶亮:“战斗才是最快适应环境的办法,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他现身说法,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慢慢适应,得适应到什么时候?二月十六日山海境就要开放,咱们可没有多少时间了!时不我待呀!” “这样吗?”姜望仍有一点犹豫。 脸上三分动摇,六分迟疑,还有一分紧张。表情非常精准。 “来吧来吧!”左光殊热情相邀:“我们随便过过手,只是为了尽快适应环境,不用想太多!” “如果你非要在这种时候交手的话……”姜望叹了一口气:“那么好吧。” …… 短短二十息之后…… 砰! 左光殊整个人从半空坠落,跌进怪石堆里,砸得一地碎石、漫天飞尘。 姜望慢腾腾地飞过去,面带关切:“来,小光殊,为兄扶你一把。” 左光殊从东倒西歪的怪石堆里爬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污迹,闷声道:“不用了。” 他站定之后,忍不住道:“你适应得很好啊!” “其实没有那么好,我都是强行与之对抗。”姜望有些遗憾地道:“所以不太能收的住手,小光殊,你没事吧?” 左光殊沉浸在战败的不快乐中,都忘了纠正那个“小”字。 “我看这个房间对你的锻炼效果很有限。”他毕竟是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只郁闷了一会,便极有志气地说道:“走,咱们直接去适应五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间!” “跳跃这么大吗?” “不用担心,你适应得很好的。”左光殊还给他鼓励。 姜望看样子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头:“行吧,为了帮到你,为兄怎么都可以!” 两个人于是走出这个房间,晶门缓缓关上,又恢复成半透明的状态,叫人隐隐约约能看到点什么,却看不真切。 左光殊带路走到了左手边第五个房间,这次什么也不说,直接开门。 这扇晶门之后,是一处沙漠环境,但见漫天风沙,遮蔽得视野细狭。 偶尔有些石蜈、沙蝎之类的毒物,在视野里出现又消失。 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姜望完全明白,这些环境倒是其次,只是让人大概知道山海境里有这些,不要放松警惕。在重玄炼狱里最重要的,还是那无处不在的重玄之力。 五十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其实已经超过重玄胜平时所给的压力了。 但对姜望来说…… 仍可以适应。 于是二十息之后…… 左光殊被埋进了沙子里。 战斗的时候生龙活虎,战斗一结束,姜望好像就又开始不适应这个环境了。 飞得慢也就罢了,就连说话都是慢吞吞的,很有些老年人的气象:“小光殊,你没事吧?” 不多时…… “呸呸呸!” 左光殊从沙堆里爬出来,不停地吐着沙子。 “没事!”他垮着脸,丧气地道。 此时的他,身上脸上都是沙子,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挂着一只沙蝎。 任谁也难看出,这个满身黄沙的少年,是那个容貌俊俏的小公爷。 “要不然,我还是自己慢慢适应吧……”姜望说道。 “你已经适应得很好了。”左光殊咬了咬牙:“走,咱们去一百倍重玄之力房间!” “是不是提升太快了?”姜望谨慎地提出异议。 “不快不快。”左光殊为了哄姜望跟上,还顺手拍了个马屁:“以你的天资才情,我看两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间也难不住你呢!” “哦,是吗?”姜望挠了挠头,笑得很腼腆 “真的,真心话!我自己都适应了……呃,也有几天。”左光殊紧走几步:“快来,就这个房间了!” 姜望宠溺地笑了笑:“真拿你没办法。” 抬步跟上。 从十倍重玄之力房间到一百倍重玄之力房间的转换,用时不超过半天。 的确也可以称得上神速了。 一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石室。 里面什么都没有,恰恰是姜望最早所预想的样子,如密封的演武室一般。 “在这种压力下,搭建环境的成本极高,且不容易保存,所以免去了那些有的没的。从六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间开始,便都是如此。” 左光殊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跟山海境里的情况,肯定是有一些差异的。” 走进这个房间后,姜望明显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协调。 恐怖的重压,让呼吸变得不那么容易。相当于现世环境一百倍的重玄之力,碾压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甚至于血液的流动。都有些迟滞了。 需要用道元来稍做推动。 一直到肌肉做出适应性的变化,血液的流动才相对自然了些。 “环境倒是小事,主要是适应这种压力。”姜望边说,边缓慢地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看似平稳,但姜望自己清楚,左光殊也看得明白,他没能守住自己的姿态。 这种所谓的“姿态”,不是说礼仪或者别的什么。 而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之后,姜望早已经形成本能的、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迅速进入战斗状态的一种体态。 在不同的环境、面对不同的形势,身体会本能地做出调节,以适应有可能的战斗。 如之前在石门外,那位“疤叔”一个眼神,他立刻就进入了战斗状态。 这种战斗姿态的失守,无疑说明了姜望的不适应。 虽然姜望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但本能的反应和有意识的对抗,当然有本质的差距。 “来,我再来陪你练练!”左光殊的声音都高了几分,漂亮的眼睛里斗志昂扬。 接连揍了这少年两次的姜望,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就……试一试?” 抛开一切环境的影响,在这空无一物的演武室环境,才最考验战斗本身。 双方拉开架势的瞬间,左光殊的身上,就骤起腾起淡蓝色的烟气,绕身一周,如一层战甲将其覆盖。 之前未曾有过的变化! 而后脚步一扭,已近前来。 几乎是一道蓝色的幻影,在眼前一闪而逝。 这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远远快过他在五十倍重玄之力和十倍重玄之力房间里的表现。 重玄之力强化了那么多倍,左光殊反倒更快了! 当然这速度还远没有到姜望反应不过来的地步,只是当他抓住战机、竖掌成刀下切的时候…… 却劈了个空! 同时被一拳轰中腹部,整个人都弓了起来,直接被砸飞! 姜望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是左光殊太快,是他自己太慢了。 他确实没能够立即适应这一百倍于现世环境的重玄之力。 他的身体,没能跟上他的战斗意识。而左光殊却在那层烟甲的覆盖下,几乎完全无视了重玄之力的影响。 姜望在倒飞的过程中,不断调整着身体细节,以期迅速适应,回复常态。但是在这种极端的环境里,哪里是能够立刻实现的? 且在这时,左光殊已经追了上来,双手交握,一记小炮锤轰落,明显是想要报仇雪恨,把他砸到地上去。 在这个瞬间,姜望的胸腹之处,五道光源接连亮起。 霎时间五府同耀,进入了天府之躯的状态。 啪! 左光殊交握的炮锤,被单掌托住。 手上一转,便已经抓住了左光殊的炮锤,将两只交握的拳头捏紧,一个反身倒栽,便将他砸到了地上。 嘭! 发出一声巨响。 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极限强化肉身,用五神通之光护体,短暂对抗了重玄之力的影响。 这一下当然是稳准狠…… 但也的确有些赖皮了。 说好了是为了适应环境进行的切磋,展现五府同耀这种巅峰的战斗状态,根本没有适应环境的效果。 在山海境里短则几天长则几月,他怎么可能时时保持天府状态? 姜望回过身来,便看到左光殊一个翻身腾起,像是有着无穷精力一般,再次向他冲来。 “再来!” 淡蓝色的烟甲中,这少年眸光摇曳,尽是不服输! 姜望其实已经有些心疼了。 但他却只是以坚定的步伐踏碎青云,正面与之对冲。 两个人撞在了一起,身绕五府之光的姜望,和身笼蓝色烟甲的左光殊,在一瞬间交换了数十合拳脚…… 拳来拳对,肘来掌托,膝撞对膝撞。 在方寸之间,两个人进行了最激烈的攻伐。 终于以姜望一记剑指,将烟甲洞破,宣告了战斗的结束。 剑指一弯,顺势并拳,直接将左光殊砸落地面。 轰! 左光殊躺在了地上。 “好……好强!”他喘息不已。 刚才近身缠斗的时间虽然短,却爆发出了太多力量,让他有些气虚。 他当然是知道姜望很强的,但这段时间他又进步了许多,且早就适应了重玄炼狱环境……没想到还是无法争到胜机。 一点机会都没有! 姜望收敛了五府神通之光,飞落左光殊身前,低头看着他,眼神柔和:“感觉怎么样?” 左光殊喘了两声,然后道:“谢谢!” 姜望笑了:“谢我什么?” “谢谢你尊重我,没有真的把我当个小孩子,没有故意让着我。” 左光殊说着,把手搭在了姜望伸来的手上。 姜望一把将这少年拉起来,嘴里道:“我当然把你当小孩子,但是战斗之中,没有年龄。光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太虚幻境里,应该可以冲击内府境前三。” 左光殊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最近的论剑台排名,姜望能够判断如此精准,说明确实已经远远跳出了内府境的层次。 瞥了他一眼,左光殊终是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问道:“我的无御烟甲怎么样?” 姜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才那淡蓝色的烟甲,有些吃惊地道:“那是你自己开发的道术?” “自然。”左光殊抬了抬下巴:“是我专门针对百倍重玄之力环境研究的道术,可以自发抵抗极端重玄之力下的环境,让施术者不受影响地发挥战斗力。” “想学吗?”他看着姜望,自矜之中隐含期待。 “当然!”姜望在战斗之外很愿意给左光殊面子,表现得非常积极:“这种玄妙的道术,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快快教我!” 左光殊:…… 说起来他的确是希望得到这家伙的认可的。 但此时此刻,竟然只有尴尬。 为什么拍马屁能够拍出嘲讽的效果? 左光殊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必太计较。也许是自己敏感了呢? “那我们来说一下这门道术吧,我觉得会对我们山海境之行有一定帮助……” “为什么我会采用烟气的形态呢?因为它有极大的自由空间,可以承受更多的变化。具体表现在道术中,就是……” 两个人就在这百倍的重玄之力环境下,开始了道术教学。 一个教得认认真真,一个学得神采奕奕。 “你也太天才了吧?这一步是怎么想到的?简直叫我叹为观止,惊为天人,目瞪口呆,我是心服口服!” “……”左光殊继续道:“说起来这门道术吧,最重要的是理解元力对环境的影响,你看从这一部分道元的作用出发,它可以……” “真是精彩绝伦的创意!当年凰唯真也不过如此吧?你今年竟然才十六岁,十六岁就能够创造出如此精妙的道术,真是堪称可怕的天赋!” “你少说几句吧!”左光殊终于是忍不住了:“要不然你来教?” 姜望眨了眨眼睛,搞不懂现在的小朋友是怎么回事。 夸你你还不开心? “当然是你教,你教。”姜望讪讪地道。 他本来想着,揍了这少年好几轮,把好好的一个俊俏小郎君,揍成了流落天涯的小乞丐。也是时候好好聊几句,依靠他的亲和力,缓和缓和关系了。 战斗里不应该留手,但人间自有真情在嘛。夸几句又不费劲,何乐而不为? 没想到这孩子不知好歹得很。 齐国的姜爵爷没有办法,只得默默闭了嘴,听大楚小公爷讲课。 实事求是地说,无御烟甲的确是一门相当不俗的道术。它近乎完美地解决了它所需要解决的问题——与自然环境里重玄之力的对抗。 无论多么极端的重玄环境,只要是存在元力的地方,元力都有存在的方式。这门道术从元力的层面出发,以修行者本身的道元为驱动,用类似于阵法的形式,以烟甲构筑一个覆盖修行者自身的环境。 以环境对抗环境。 道术的每一个环节,都为这个目的而生。没有一步是冗余的,并且姜望几乎找不到可以改进的地方。 左光殊的道术天赋,由此术可以略窥一二。 姜望学得认真,左光殊教得卖力,很快便将这门道术掌握。只不过左光殊是以水元为基础,在掌握了这门道术的本质之后,姜望改以自己更擅长的火元为基础。 无御烟甲一经发动,全身缭绕着火红色的烟气,像是披了一身赤甲。 姜望浮空而立,感受到一种难得的轻松。 极端的重玄之力环境,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影响。 四肢百骸,无不如意。 披着淡蓝色烟甲的左光殊,则是悬立在对面。 无御烟甲当然已经经受过战斗的检验,不过姜望还需要亲自感受更多。 所以一场切磋很有必要。 烟气让彼此的面容变得不是那么清晰。 那在火红色烟气中,如在燃烧的男子,这一刻灿烂得叫人难以直视。 左光殊的心中,忽然想起一段对话—— 小小的他,仰着头问:“兄长,爷爷说你又创造了一门强大道术!你是咱们楚国最天才的人了吧?” “怎么会呢?”那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等着你来教我。” 你没有等我…… “我准备好了。”姜望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宁定的,也如此真切。 这不是在太虚幻境。 这是在现实中,是在大楚怀昌郡,珞山,山海炼狱中。 一切缅怀的、过往的,永在心间。 一切真实的、清晰的,正在当下。 左光殊双拳一握,骨节发出一声声错响,顷刻身如奔马、烟气腾卷似神魔:“那我来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王者所居 (为一万二月票加更) 一场战斗结束,姜望对无御烟甲这门道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的确是非常适合这种重玄环境的道术。 “亲身应用过后,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左光殊眼巴巴地瞧着他问。 姜望正要说话,这少年又一脸认真地补充道:“有问题就提问题,不要遮遮掩掩。山海境对我来说很重要。” 最后一句话让姜望没了玩笑的心思。 他想了想,以同样的认真说道:“无御烟甲是很好的道术,但它可能……没有那么大的意义。” 左光殊一时沉默。 好家伙。夸起来的时候连绵不绝,贬起来竟直接否定这门道术存在的意义。 终究他不是经不起批评的人,态度很端正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无御烟甲是专门为极端重玄环境创造的道术,应用空间先天狭小。而即使是在极端的重玄环境中,这门道术又该应用在什么时候?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开启吧?”姜望严肃地说道:“它必然是应用于战斗状态,但是在短暂的战斗爆发中,我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同样可以抗拒百倍重玄环境的影响,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左光殊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创造无御烟甲这门道术,就是要时刻开启的……我们需要时刻保证自己处在最佳的状态之下,要在任何时候都能以最巅峰的状态做出反应。这才是无御烟甲的意义所在,它只消耗道元,不消耗更多精力,同时可以保证我们的状态。” 说到这里,左光殊又补充了一句:“山海境中非常危险!” 姜望皱眉道:“那道元的消耗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参与山海境的人,一般要在山海境里待多久?如果时间太长,不断消耗道元的无御烟甲,反而是一种负累。” “有可能待一两天,有可能一两个月。”左光殊道:“但这些不是问题,我们会带足够的元石进去。” 这“足够”一词,瞬间叫姜望沉默。 也许这就是思维方式的局限。 他发现自己就是那个仰望一线之天的人。 只想着怎么撑过去漫长的时间,怎么减少道元消耗…… 毕竟用元石来维持道元的充沛,实在是太奢侈的行为。 以无御烟甲在百倍重玄之力环境下的恐怖消耗来看,差不多一天就要吞掉一颗元石。以一个月的时间来计算,一人一个月是三十颗元石,两个人就是六十颗。 六十颗元石是什么概念? 等于六十颗甲等开脉丹,二十个精品松鼠匣! 强如当世真人余北斗,请他做事,开出的元石报酬,也是以十位来计。最后还没给…… 姜望离齐赴楚,出这么远的远门,厚着脸皮找重玄胜“支取”盘缠,重玄胜也只抠抠搜搜地掏了几颗元石出来。这还是在他们的德盛商行已经发展起来,重玄胜腰包变得丰满的情况下。 而现在还什么都没看到,左光殊就已经做好在山海境里扔六十颗元石的准备了。 “那我没有问题了,道元充足的情况下,无御烟甲非常合适。”姜望道。 左光殊道:“即便如此,我们也要尽量让肉身适应类似环境。要考虑到元石消耗过多,或者储物匣丢失的情况。当然,除非在那样的环境里生活很多年,不然肉身无论怎么适应,都肯定不如无御烟甲下自由。” “这是自然。不过说起来……”姜望左右看了看:“你们这里的重玄环境是怎么制造的?左氏也有人拥有重玄神通吗?” 左光殊解释道:“一部分是靠重石,这种天然加强或减少附近重玄之力的矿石很稀有。还有一部分是依靠重玄家出品的重玄阵盘。” 天然加强或减少附近重玄之力的矿石…… 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悬空寺。 “悬空石?”他问。 左光殊道:“也叫悬石或者羽石,它当然也是其间一种,不过现在几乎绝迹了。” 悬空石竟然绝迹,那句“穷尽天下悬空石,以成悬空寺”,原来并不是夸张的说法么? 这种珍贵的石头,竟能够被悬空寺所独占…… 姜望不由得想到。 悬空寺的曾经,或许比现在要更强大。 如今仍是天下顶级宗门的悬空寺,更强大、更辉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重玄家竟然把阵盘卖到了楚国来?”姜望问起另一个关心的问题。 “很多势力都会构筑复杂的重玄环境来辅助修行。重玄阵盘算是重玄家的支柱产业了。”左光殊有些惊讶地道:“他们靠这个大发其财,你竟不知道么?” “我倒是没有关心这些。”姜望摇头道:“而且既然说是支柱产业,重玄胜现在大概也还没有资格接手这方面的生意。” 左光殊点点头:“也是。” 两人在极端的重玄环境里待了三天,就暂时结束了适应性修炼。 倒不是身体扛不住,而是姜望已经初步适应了。 细数姜望这一路走来,四灵炼体决打下了肉身的基础,后来又服了李老太君所赠的石门草,在出征观河台前享受了温泉宫的天浴,再有天府修士独有的五府同耀炼体,又在星力极端充沛的情况下,完成了外楼境的星光淬体…… 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肉身已经相当强横。虽然可能还是比不上可以按着那良捶的重玄遵,但已经不比一般的兵家修士差。 以如此程度的肉身,再加上对重玄之力的熟悉,适应起重玄环境速度极快。 左光殊非常高兴。 按照他原先的预计,姜望应该是需要六到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完全适应百倍重玄之力的环境。先前请来助拳的那位天骄,就用了十五天。 所以他一接到姜望就往珞山赶,连接风宴都没摆一桌,非常地赶时间。 没想到姜望只用三天就完成了适应性的修炼,这为他们之后的修炼节省出了时间—— 是的,除了极端重玄环境下的修炼外,之后还有很多修炼门类。 左氏模仿山海境环境、不惜资源所搭建的山海炼狱,可不仅仅是几个构筑了极端重玄环境的房间。 真要说起来,仅仅是重玄之力碾压的环境,可算不得“炼狱”…… 姜望高高兴兴地结束了在重玄环境下的修炼,根本没有休息的余地,就被左光殊拉着,一一开启了其它晶门—— 一进门皮肤就开裂、身上就开始飙血的金之炼狱…… 巨木缠枝、四处皆敌的木之炼狱…… 有万钧重压、让人窒息的水之炼狱…… 此外还有火之炼狱、土之炼狱、风之炼狱、雷之炼狱…… 种种极端恶劣的环境,都在珞山山谷的这处秘密基地一一上演。 姜望可谓是上刀山、下油锅,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大约也不过如此。还没开始进山海境,就已经跟着左光殊吃足了苦头。 以他的坚韧,也每天才皱眉头,又垮起个脸。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姜望几乎已经忘却了来楚国的目的。哪里是来助拳?分明是服刑来了! 完全是靠着一股不能在小弟面前丢脸的劲,让自己保持基本的体面。 与之相对的是,跟他一起进入各种极端环境的左光殊,却是每日神采奕奕。 以至于姜望都有些怀疑,山海境里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艰苦?左光殊是不是在故意折腾他?这是不是报复? 但无论山海炼狱里怎么难熬,每一次的修炼左光殊都没有缺席,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实在没有逃避的理由。 说起来,顶级的世家大族子弟,修行资源和各种享受,都是世间一等一的。但他们为锤炼自己所吃的各种苦头,也并不会少。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可以安全地吃苦、安全地锤炼自身。 以左光殊为例。 建造一座山海炼狱所需要耗费的资源,是姜望所不能够想象的。 凭借这座山海炼狱,左光殊在自己家里,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就能够提前适应各种艰难的环境…… 那些出身不足的人,自然只能等遇到了再适应。 而所有对超凡修士来说堪称艰难的环境,也都是会真正带来生命危险的环境。 人生中大部分恶劣的环境困局,前者只需要消耗资源来适应,后者只能消耗性命。 这就是区别所在。 所以为什么说那些世家大族普遍能够看到天才,因为他们的天才,一定可以成长为天才。而那些出身不够的天才们,未必能等到发光的时候。 当然,到了诸如斗昭、重玄遵这种绝世天骄的层次,就不是单单家世好就能培养得出来的了。 天赋、努力、才情、机缘,缺一不可。 在山海炼狱之中适应性修炼了足足十八日,终于迎来了出关的时刻。 要不是顾忌在小弟面前的尊严,姜望几乎热泪盈眶。 他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人。一路走来什么样的困境没经历过?但也受不了这么天天变着花样的来…… 以至于对凰唯真的敬畏都少了很多,甚至怀疑凰唯真是不是有什么变态的癖好,要搞一个这么故意折磨人的山海境。 随手一抓,将自己和姜望身上打湿衣发的水滴都抓走。从水之炼狱中出来,左光殊的心情明显比从其它炼狱出来更好。 因为这是他切切实实可以在姜望面前占到优势的炼狱了。 眼睛明亮,笑容可爱:“怎么样?修炼效果很好吧?” 最后连衣发都护不住,被水打湿,足见在彼方炼狱里的艰难。 姜望不冷不热地道:“还行。” 左光殊一边沿着甬道往外走,一边随口道:“我们可以去郢城了,一来休养身心、调整状态。二来,我爷爷早想见你。” 姜望作为沉默寡言的兄长,言简意赅—— “可。” 走出山海炼狱,将那扇巨大的石门留在身后。 姜望有一种强烈的解脱感。 真想直接幕天席地,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但毕竟要维持兄长的尊严,故而不仅没有放松,反倒一脸的意犹未尽,甚至还频频回望、依依不舍。 “走了走了。”左光殊拉着他:“我们下次有时间再来。” “没事没事,没时间也可以,为兄倒也不强求……” 石质塔楼上,“疤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人走远。 身穿水蓝色华袍的俊俏少年,比旁边风姿潇洒的青衫男子,低了约莫半个头。 前者拉着后者的衣袖往外走,一路嬉闹,不停地斗着嘴。 脸上有一条巨大刀疤的他,看了很久很久。 …… …… 楚都曰“郢”。 古来王者所居。 自然是南域第一城。 不似临淄城那么高大雄阔,却是一座绮丽梦幻的城市—— 屋舍如美人,色彩缤纷。 看飞檐斗角,跃于青雀。 有妆月彩楼,彻夜悬灯。 见飞天龙舟,星海遨游。 神女之山,遥望云梦之泽。 垂幽之瀑,怀拥霜角之犀。 花车游于长街,俊男美女踩大鼓而舞。 有雄壮大汉勾拉琵琶,声声激烈如征伐。 火红色的祝融树,高约数百丈,据说历史比楚国更悠久。 巫祝覆以花面,唱着楚地千百年不歇的乐曲。 …… 姜望是见过世面的。 悬空之寺,三百里雄城,能够飞行的至高王庭…… 可没有哪一座城市、哪一处建筑,似郢城这样华丽。 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灵感的眷顾,是美的具现。 甚至可以说,它重构了姜望对于美的印象。 用言语怎么能够形容这座城市呢? 如何才能表达它万分之一的华美! 《史刀凿海》中寥寥几笔的记载,在姜望亲眼目睹这座城市之后,一下子鲜活起来。 “一见难再忘!”姜望忍不住赞道。 坐在玉线勾纹的华贵马车中,大楚小公爷看着他左张右望、目不暇接,眼睛里漾起笑意。嘴上却道:“你还没看到更美的呢。若是除夕来,神女峰起雾,霜角犀过街,天上有凤凰飞!” 姜望露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容:“真凤凰?” 小公爷矜傲一笑:“自然!” 姜望只能惊叹,无法想象。 说起来这几年的除夕,他几乎全部是在路上度过了,还真没有具体感受过哪座城市的除夕氛围。 唯独印象深刻的……在雨中。 左光殊的马车,在郢城自是通行无阻。 所以当它被拦下时,才格外叫人惊讶。 “怎么回事?”左光殊的声音虽不很成熟,但此时却也很见威严。 车夫在帘外回道:“小公爷,是……” “是姐姐我!”一个悦耳的声音道。 “这些日子你躲哪……” 姜望眼前一花,一个高挑的女子便挤进车厢里来。 她见着姜望,也是愣了一愣。 …… …… …… Ps: 这章最难写的,是描写郢城的那一百四十八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为月票一万六加更!) 屈舜华一钻进马车,就看到了五官明秀的左光殊。而他旁边那个温和含笑的男子,也同样进入视野中。 一袭青衫卓然,坐在大楚小公爷身边,竟也半点不输风采。 钻马车、爬窗这类的事情,屈舜华没有少干。 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左光殊都已经很习惯。 但是叫外人撞见了,也难免有些尴尬。 怎么说也是大家闺女。名门淑女呢! 屈家千年世家,她屈舜华一代天骄……这怎一个“羞”字了得? 此时此刻。 左光殊靠着车厢后壁,姜望倚着车窗,屈舜华半躬身杵在车门处,一只手搭着车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屈舜华沉默是因为尴尬。 左光殊沉默是因为在尴尬的同时,没想好怎么跟姜望介绍屈舜华。朋友?屈家姐姐? 姜望沉默是因为不知道她钻进马车是想干什么,不知道她和左光殊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也许击个掌就走了呢? 马车里,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 “来了啊!”姜望率先开口。 他本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但现在好歹是在小弟面前。如此尴尬的时刻,他这个做兄长的,得撑起场面来,故而勉为其难,勇敢发声…… 虽然这个开场白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毕竟是打破了那尴尬的缄默。 屈舜华勉强道:“来了。” “屈舜华,对吗?”姜望问。 “你认识我?”屈舜华挑了挑眉。 这并不难猜。 迄今为止,左光殊在他面前提到过的姑娘,就一个屈舜华。 想来以小光殊骄傲又腼腆的性子,交好的姑娘不会太多。而能够在大街上直接闯进小公爷马车里的,无论感情还是身份,想来都是非同一般。 除了屈舜华,不作第二人想。 姜望亲切地笑了笑:“小光殊总跟我提起你!” 这句话似乎敲碎了距离,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轻快。 屈舜华脸上绽开了笑容,就势在姜望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十分端庄地笑道:“他都是怎么提的?” 那种尴尬的气氛一去,她这么坐了下来。这鹅蛋脸的美人,顿时就显出了端庄贵气的一面来。 毫不怯场,大方得体。 “你们说什么呢!”左光殊有些慌张地道。 屈舜华扭头过去:“你先别说话!” 但旋即又想起来姜望在场,柔和地笑道:“让我跟……姜大哥先聊一聊。” 观河台她也去观过战,自然是认得出黄河魁首的。更别说左光殊也总跟她讲姜望如何如何…… 稍稍动念,就想得明白,姜望这是被左光殊邀来助拳山海境了。亲眼见过姜望战斗的她,自然乐见此事。 但这会她最关心的,还是小光殊都怎么在背地里说她—— 经常提她当然是加分的好事儿,但具体是怎么个提法,却还有商榷的空间。 “提的次数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姜望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一会说美丽大方,一会说天资卓绝,一会儿世间难寻,一会儿三生有幸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屈舜华有些羞涩地瞥了左光殊一眼:“你怎么跟姜大哥说话一点都不谦虚呢?怪叫人讨厌的!” 左光殊俊脸通红,有心否认,但毕竟尚有理智在……现在否认,好像有点找死的嫌疑。 “我先前也觉得这孩子怎么说话夸张得很呢,一点都不像在说真话。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姜望语气诚恳地说道:“今天见到屈姑娘你,我才知道,他已经很谦虚了!” “欸,这……”在左光殊面前威风八面的屈舜华,羞涩低头:“姜大哥,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憋不住心里话。”姜望给左光殊递了个‘为兄对你好不好’的眼神,然后笑道:“那行,我先下去转转,欣赏一下郢城夜景。给你们小两口一点空间,好好聊聊!” “哎姜大哥你别走。”屈舜华赶紧道:“我找光殊也没什么事,见一面就该走啦!” “另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俩还没成婚呢,算不上小两口。只是自小定了亲……” 左光殊脸上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又自小定了亲,又两情相悦,又这么般配。”姜望笑道:“那可不就是早晚的事情么!” 屈舜华笑容愈发灿烂:“姜大哥,你是光殊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大哥,在郢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 回头瞧着左光殊道:“今天你们先歇着,也让姜大哥见见家里人。明天找个时间,你带姜大哥来黄粱台,我来安排接风宴……” 又推了他一下:“听见没?” 左光殊这才“噢”了一声。 屈舜华又对姜望招呼了一声:“姜大哥,明日来吃酒!这会我就先走了!” 然后大大方方地掀帘而去。 真是来如惊雷,去如迅电。 与姜望在临淄所见识的那些普遍端淑婉约的世家贵女不同,但自有一种楚地儿女的浪漫潇洒。 车窗仍是开着的,姜望往外看,屈舜华的马车原是就停在旁边的,奢华之处,不输左光殊这一辆。她一矮身,便坐了进去。 “啊,真是好姑娘!” 姜望赞叹着,看了看那驶离的马车,又看了看左光殊。 看了看左光殊,又看了看那载着屈舜华离开的马车。 左光殊脸上一红,恼道:“看什么!” 姜望哈哈一笑,却是不再说什么。 小家伙脸皮薄,再调侃下去,恐怕要炸毛。 …… …… 淮国公府占地甚广,在寸土寸金的郢城,仅仅是这占地面积,就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宅邸主人的权势。 一对赤玉狮子镇在门前,威风凛凛,贵不可言。 尤其是狮子的眼睛,流光四溢,竟似活物一般。 左家小公爷回府,淮国公府直接洞开了大门,卫兵列队相迎。 姜望才下马车,便看到一位中年美妇,盈盈立在那边。 穿得素净,仪态端庄,眉宇间藏有贵气,但并不凌人。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十分亲切柔和的。 左光殊先一步下了马车,很是乖巧地道:“娘,这是孩儿请来助拳的姜望姜贤兄,本届黄河魁首!” 熊静予转过来视线。 姜望先一步行礼道:“晚辈姜望,见过大楚长公主殿下!” 他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知道左光殊的母亲,乃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封号玉韵长公主。这么称呼最不会犯错。 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熊静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长子,也是做过黄河魁首的…… 但这一点恍惚很快就敛去。 熊静予柔声道:“你跟光殊是朋友,直接喊我伯母就可以。辛苦你了,在太虚幻境里就很照顾我家光殊,现在还万里迢迢来帮他的忙。” “哪里。”姜望谦声道:“在太虚幻境里,我跟光殊是互相帮助,一起成长。再者说,我自己对山海境也是非常向往呢,收到邀请,正是求之不得!” “山海炼狱适应得怎么样?”熊静予又问。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自信地笑道:“还不错。” 左光殊好像很不满意她母亲的问题,在一旁嚷道:“我选的帮手那还能差了吗?” 熊静予却不理会他,只对姜望道:“那地方太苦了,连累你跟着受罪,伯母真是过意不去。这几天就在府里好好休息,蓄养一下精神。” “光殊陪我一起修炼呢,不辛苦的,伯母。”姜望从善如流。 熊静予道:“光殊跟你说过,他爷爷想见你的事吗?” “说过的。”姜望道:“老公爷是当世英雄,我仰慕已久了!” 熊静予微微一笑,对这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光殊他爷爷在书房等你,我这就领你过去。” 她拍了拍左光殊的脑门:“你自己待会儿。” “怎么还不叫我在场呢?”左光殊立即表达不满:“左家还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的?” “你爷爷专程要找人说话,显得着你么?”熊静予把他拨了个转身:“去去去,少碍事!” 左光殊明白娘亲这态度是无可转圜的意思,但还是嚷了一句:“去说话可以,你让我爷爷可别欺负人!” 熊静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爷爷多大年纪了,你以为跟你们小孩子一样么?” 左光殊虽是玩笑话。 姜望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小孩子才想着要欺负谁,成年人都是杀人越货的…… 淮国公当面,若真是有什么不满,他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但毕竟也只能跟着熊静予走。 落后了半个身位,走在这庭院深深的淮国公府中。 姜望慢慢平复着自己略显忐忑的心情。 他大概能够猜得到,淮国公为什么想见他。 左光殊送出的那一部《焰花焚城详解》,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就如苦觉大师能够通过某种联系寻到他一样,对于淮国公这样的大人物来说,要捕捉到他和左光烈之间的缘分,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大楚淮国公左嚣,名字相当骄狂。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尊凶神,后来身居高位,才渐渐开始修身养性。 当然,他成名的年头已经很久远。现今在楚国之外,说不定还没有人魔的恶名传得广。 但真正知道他的人,自然不会有这种无聊的比较心思。 姜望在心里想着淮国公的行事风格,掂量着自己等会说话的态度。 便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一句——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这声音太轻柔了,仿佛并没有响起。 但又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姜望的耳边。 姜望不敢看走在旁边的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个问题的痛苦。 这位大楚玉韵长公主并没有说名字,然而姜望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 不那么痛苦……大概就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安慰了。 想了想,姜望说道:“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他走得很干脆,也很灿烂。” “像一颗太阳么……”熊静予喃喃道。 她想象那样一个绚烂的场景,而终于觉得……那是光烈会选择的结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前面那间书房就是了,光殊他爷爷就在里面。” “好。有劳伯母相送。”姜望对她行了一礼,便独自往前走。 这青衫卓然的年轻背影,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印得很深刻。 同样的黄河魁首,同样的绝世天骄,同样的年少有为…… 可他不是他。 大约是平步青云仙术的关系,姜望走动之间,很有一股子仙气。 而左光烈却是灿烂的、耀眼的。 熊静予轻轻闭上了眼睛,恍惚又看到了那个身披华丽焰袍的年轻背影,可是那个背影毕竟不会再回头。 …… ……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并没有下人伺候。 姜望谨慎地走了进去,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老者坐在书桌之后,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坐。” 姜望略看了看,便在靠墙的大椅上坐了。背后挂着一张百鸟朝凤图,右手边是一个茶凳,茶凳过去则是另一张椅子。 整个书房的布局,可以称得上“简单”二字,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淮国公倒没有故意磨一磨姜望心性的意思,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将刚写完的那份卷宗拉到书桌右上角,然后抬眼看了过来。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 姜望下意识的一凛,屁股都不自觉地挪了半截。 “黄河魁首姜望,我早就想见你了。”淮国公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姜望转脸看了过去,这一回清清楚楚看到大楚淮国公的面容—— 光洁、儒雅,有几道岁月赋予的细纹。 虽然面相并无太多老态,但能让人感受到,他是一位长者。 而他的威严并不外显。 “能得国公记挂,是晚辈的荣幸。”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 他对左嚣的尊重,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大楚淮国公的身份,而更是因为,其人是左光烈、左光殊的爷爷。 对于朋友的长辈,当以长辈待之。 淮国公静静看了他一阵,然后道:“其实我是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后来都觉得,不必要问了。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遗憾。我也不能够例外。” 他轻叹一声:“孩子,我现在只是想看看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见我无须避道(求月票) 左光殊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凉亭里坐了一阵,又站了一阵。 也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忽然听得一些动静,扭头瞧去,便看到姜望在下人的引导下走了过来。 “你们聊什么啊,聊这么久?”左光殊盯着问道。 “也没聊什么。”姜望笑了笑:“淮国公令我在山海境里好好表现,不要给你们大楚左氏丢脸。” “胡扯,我爷爷才不会说那些!”左光殊恼了一句,又道:“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这几天很辛苦,先歇着吧。明日,明日我……” 姜望一本正经地点头:“明日带我去见你的小媳妇,我记得呢!” 左光殊好似没听见,板着脸道:“吴婶,带姜先生去客房。” 自己把手往身后一背,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吴婶约莫四十许年龄,样貌平平,但穿得干净得体,言行举止也很有世家大族的体面在。 引着姜望往住处走,一路上绝不多嘴。 只在为姜望介绍过房间后,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小公爷的院里怎么会有客房呢?这屋子也是小公爷常来住的呢。” 姜望这才知道,左光殊竟然把自己的主卧让给了他。不由得道:“那光殊自己呢?” 说只是卧房,其实又是一个小院。 整个国公府,就是院子套着院子,一处奢华叠着另一处奢华。 一般人不住个一两年,很难在这府邸里找得到东西南北。 “在另一间主卧里呢。”吴婶道:“这院里东西两间主卧,小公爷换着住。那边修行多一些,这边读书多一些。” 姜望现在听到读书两个字就头疼,《史刀凿海》那看不到尽头的内容,已经把他才对读书点燃的向往,非常残忍地扑灭了。 “噢,这样啊。” “姜先生若是无聊,可以读读书。儒经佛典道籍兵书都有,小公爷说了,无妨的。”吴婶当然并不了解姜望,只是觉得,既然小公爷让称这位客人为‘先生’,想来该是个有学问的。 “哦,好。”姜望道:“蛮好的。” “院外始终有人,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就行。”她话说到这里就打住,躬身退下了。 分寸拿捏得很好。 姜望稍稍打量了一下大楚国公府奢华的卧房,目光掠过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器具,在书架上顿了顿。 马上就跳过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书桌。 卧房里还有书架,还有书桌! 你说说看。 这读书也读不专心,休息也休不专心,简直乱整嘛。 姜望恨不得狠狠批判一番,但自己毕竟还是先在书桌前坐下了。 书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左光殊平时看的书、写的字,肯定全都收起来了,不肯叫他瞧到。 姜望瞥了一眼没瞥到,也就作罢。 默默拿出储物匣,面无表情地在储物匣里一阵翻检,取出“卷一十六”……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打开这个储物匣时的心情。那满满当当的书籍,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笑不出来。 经过了很久的自我宽解,才终于能够变得麻木。 熟练地把书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姜望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 像左光殊这样的名门子弟,都是从小博览群书,才养得一身好气质。自己是不是……也该给姜安安加加担子?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未来如此长远,可不能让孩子输在打基础的时候…… 姜某人很有长兄如父的自觉,默默将这事列为计划,然后埋头背起书来。 离开临淄之后,每日背书一个时辰,渐渐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天都在山海炼狱中修行,没日没夜,确实抽不出时间,所以已经停了许久。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总得补点时间回来…… 这晚愣是背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背得头昏脑涨。 以他的神魂强度,本不该如此。背个书算得什么? 但问题是这些写史书的,一个个都不肯好好说话。字极简而意极丰,一个字可以解释出好多个意思,囫囵吞枣根本读不明白。 齐帝说要倒背如流,又怎么可能只是背书? 总得知道一点什么,有些自己的理解才行。 两个时辰高强度不间断地思考、理解再加上背诵,才让姜望头重脚轻,如坠云中雾中。 将书收好,姜望便直接在椅子上盘坐,开始了修行。 左光殊说是这几日好好休息、调养精神,但对姜望来说,能够平静地修行,已经是休息了。 遥远星穹之中,一缕神魂显化,姜望落在星楼里。 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修行,不断强化星楼,不断靠近并清晰自己的道途…… 水磨工夫,持之以恒就行。 让大脑休息片刻,把更多的思考,留给之后的道术修行。 砰砰砰,砰砰砰! 星楼底层,密封的石牢之中,森海龙神使劲撞击墙壁,制造不容忽略的动静。 自姜望降临星楼,祂便开始了动作。 有着很强烈的、想要与姜望沟通的意愿。 而像今天这样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姜望从来不理会。 今日也是直接隔断了来自底层石牢的声音,心平气和地打坐,慢慢完成星楼的修行。 观衍前辈帮他筑造星楼,当然是好事。但缩短了自己亲手筑造的过程,又难免失之掌控。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直在弥补的,就是对自己这座星楼更细节、更具体的把握。 在细致的雕琢中,去追溯那从无到有的过程。 当他睁开眼睛,眸中星芒流转,而又隐去。 剑光照眸,刹那间锋芒毕露,而后又沉没在清澈如水的眼睛里。 “水底”又有黑白两色的阴阳鱼,一闪即逝。 最后归于宁定。 或许可以聊聊了。 姜望这样想着,一步已踏至星楼底层,用足尖点了点地面,一整块巨大的石板,就变得透明起来。 让石牢中的森海龙神,能够清楚看到石牢顶部的自己。 “原来吾在汝之星楼底座。” 这是时隔这么久再见后,森海龙神所说的第一句话。 相对于曾经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这一次祂的态度是很平等的,并没有“蝼蚁”、“蝼蚁”地乱喊。 但姜望显然并不满意这个态度。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心态跟我说话。” 他只说这一句,便干脆地将石板转回原样,而后更是直接离开了星楼。 干脆得像是根本不在乎龙神的价值。 将森海龙神的“小兄弟!”、“小爷!”,全部丢在了身后。 熬龙是个技术活,姜望希望自己不要心急。 而后是太虚幻境里的几场战斗,而后是道术的研究…… 一夜就这样过去。 …… …… 次日左光殊来得很早,几乎是姜望的乾阳之瞳刚刚收工,他便已经在小院外敲门了。 由此大约也可以窥见,屈舜华的话语,在他心里还真的是很有一些分量。 “怎么这么早?”姜望明知故问。 “我经常都是这么早的。” “那左公子这时候登门,有何贵干啊?” “那闲着也是闲着……”左光殊吭哧了半天,说道:“咱们出去转转。” “我可不闲,我挺忙的。我还要背诵经典,还要修行,还有道术,还要争论剑台排名……”姜望很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哎你来就是了!”左光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拉,不肯再听他废话调侃。 姜望满脸是笑:“好好好,我跟你走,别把我衣服扯坏了。这可是宝贝!” 待左光殊松了手。 他又很欠揍地道:“你好急啊?” “很少有空约会吗?” “是不是淮国公管得严?这可不行,回头我得劝劝他老人家。少年慕艾,怎好拦着……” 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左光殊气得不跟他说话。 “给我介绍介绍黄粱台呗,我还没去过呢!” “小光殊?” “殊殊?” “阿殊?” 姜望魔音灌耳,使劲撩拨:“欸!弟妹说到时候还有几个朋友一起……都有谁啊?” “什么弟妹呀。”左光殊憋不住了:“你不要乱喊!” 姜望一脸无辜:“那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不该这么喊呢?”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终是道:“还有夜阑儿,楚煜之。” 经过前段时间在山海炼狱的同甘共苦,姜望对左光殊的性格是越来越拿捏得清楚了,左光殊对姜望,也慢慢从炸毛到习惯。 若说观河台上,有谁未登台而闻名天下,也就一个号称大楚第一美人的夜阑儿了。 列国队伍还在观河台的时候,楚街总是最热闹的。各方公子,都想方设法地往楚国队伍里凑。 姜望就曾经目睹过填街塞梁的拥挤盛况。 其人绝美如此,见者无不痴然。 俨然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声势。 姜望在天下之台确实见过此人,的确是容貌无双。不过因为太虞真人李一的横空出世,各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都没什么机会展现实力,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但姜望此来楚地,可没有什么亲近大楚第一美人的心情。 这夜阑儿传说跟楚帝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但不知为何又未入宫……无论真假,他都不想惹麻烦。 “怎么还有夜阑儿?”姜望略略皱眉。 “她跟屈舜华是闺中密友啊,常在一起聚的。”左光殊随口道。 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又提醒道:“你可别动歪心思。” 这话才出口,便听得姜望道:“那她要是跟屈舜华一起进山海境,我可没把握打服她们。” 左光殊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低估了这位姜大哥的意志力。 那可是大楚第一美人! 怎么会第一个念头是打架的? 难道这就是姜大哥快速变强的奥秘吗? 愣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打屈舜华干什么!” 姜望眨了眨眼睛:“进山海境之后,不是各凭本事吗?不是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吗?”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光殊啊,不是为兄说你。感情归感情,山海境归山海境,不要混为一谈嘛!屈姑娘想来也是一个明事理的,大家山海境里公平竞争,出来之后再续前缘,岂不妙哉?” 左光殊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姜望又很是认真地道:“等会要找个机会让夜阑儿显显身手,神临境修士我们肯定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能够提前有所针对,再加上山海境里的特殊环境,未必不能叫她吃点苦头!” “我们这次是朋友聚会……”左光殊弱弱地道:“大家都是给你接风洗尘的……” 姜望正要讲一些勇争第一、不要被情感束缚之类的话。 左光殊又接道:“而且,打破寿限之后,就无法进入山海境了。所以夜阑儿是不参与的……” “哦,这样。”姜望摸了摸下巴,又道:“那个楚煜之呢,实力怎么样?等会我试试他的身手。” 早前参加黄河之会时,他也略微了解过楚煜之。知道是一位军伍出身的修士,也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前途,不过没有王夷吾那样的运气,未能拜得一位军神做师父…… 但也只知道这些,对楚煜之的具体实力,却是不了解。 尤其现在都已经是道历三九二零年了,想来也该今非昔比才是。 到底成色如何,终究还是要用刀剑检验。 “别试了……”左光殊有些无力地道:“都算是朋友。” 他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屈舜华宴请了。 姜大哥怎么这么好斗?! 这是奔着让他妻离友散去的吧? 姜望则自顾自地道:“不知道屈舜华实力如何,你说她当初跟项北交手,是藏了杀手锏?说说看,她的底牌是什么?我想想看如何针对……” “我们就单纯吃个饭,行吗?”左光殊很用力地打断:“黄粱台的美食是一绝!” 这话总算让姜望收敛了些战意:“有多绝?” 左光殊也乐于转移姜大哥的注意力,很是热情地解说道:“一桌菜式,演尽酸甜苦辣,百味人生!” “还有这等菜式?”姜望兴致大起:“他们允许打包吗?” “……”左光殊道:“一般来说是只能在店里吃的。不过也不是不能商量,因为是屈家的产业……” 姜望点点头,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不错!” 左光殊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只不知这位莽夫大哥是说黄粱台不错,还是说屈家不错。陪着小心道:“那你等会别动手,行吗?要是不小心砸了店,屈舜华面上须不好看。” “那你还能不放心为兄吗?”姜望宽慰道:“我是个不爱生事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等会你跟你家屈舜华好好相处便是,我就带张嘴去吃饭,可好?” “欸!”左光殊自无不应之理。 黄粱台是郢城最顶尖的酒楼之一,号称是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让食客感受一段人生。 可惜每日只开三桌,完全供不应求。 这才开春,排期已都排到了年底去。 但屈舜华亲自设宴,自不会没有位置。黄粱台今日是专门另开一桌,以待贵客。 姜望跟着左光殊下了马车,便见得一座高台拔地而起。 以石墙围住,占地之广,竟一眼看不到头。 马车停在石阶前。 左光殊走在前面带路,姜望左顾右盼,打量着黄粱台附近的环境。此处商铺林立,行人如织,颇见繁华。 拾级而上,便见得一扇古香古色的门户。 大门之前,恰好有一行人正往里走。 其中一人听得动静,回头瞧来,便看到了华袍俊面的左光殊,哈哈一笑:“我当是谁!这不是左家稚童吗?” 此人目生重瞳,长得高大威武,一时狂笑如雷, 与他一起的友人皆大笑。 他当然也如愿以偿,看到左光殊涨红了脸。 但紧接着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顶上来,一个青衫仗剑的身影,从石阶下一步步走上来,斜乜着他,那眼神更桀骜,更睥睨,更自负—— “我当是谁,这不是手下败将吗?” 项北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他当然认得姜望,当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身影。 就是这个人,在观河台上,当着六位帝君、列国天骄的面,以一记焰花,按在了他的脸上,终结了他的黄河之会。 项北不笑了,项北身边的那些朋友也不笑了。 姜望却不肯就此放过,而是继续往前走:“重瞳儿如今外楼否?可有再战之勇?” “我如何不敢!?” 项北是何等狂傲的性子,当然受不了这个,不顾朋友阻拦,直接大步迎来—— “今虽未外楼,亦叫你知项家男儿勇!” 大手一张,盖世戟已跃空而出。 便以这黄粱台古香古色的大门为背景,威武雄壮的项北跃身而起。 面对正面碾压过他的对手,他仍然是主动出击,不留余地。 其人之勇烈,可见一斑。 黑色的烟气在他脸上扭曲,一对眼睛,完全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本已经强壮至极的肌肉,再一次膨胀起来。 整个人暴涨至一丈有余! 黄河之会至今已半年,项北自非昔日之项北。 以吞贼霸体之身,握盖世之戟,怒砸而下,压得空气都沉重非常,元力纠缠如泥淖,仿佛要砸烂这个世界! 谁能不惧? 谁能不惊? 项北的那些朋友,都下意识地往旁边散开。 但面对如此威势的、那青衫带风的年轻人,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是正面碾压过项北的男人! 一处、两处、三处……足足五处炽白的光源,在他的胸腹间亮起。 整个人刹那间就已经被璀璨的神通之光所覆盖。 在辉煌灿烂的神通之光里,一柄带鞘的长剑,被一只干净有力的手举起。 横鞘撑天。 铛! 姜望便以左手举剑,在天府之躯的状态下,直接以剑鞘挡住了项北这一戟。神龙木所制的剑鞘,抵住了月牙刃。 隔着吞贼霸体肃杀的黑色烟气,一双宁定的眼睛,与那双被鬼纹所覆盖的重瞳对视。 “你既未外楼,我也隔绝星楼。” 姜望如是说道。 说的是不占你便宜,表达的是让你服气。 然后拔身而起! 他硬顶着吞贼霸体状态下的项北,竟然将其推向高空! 经历了五神通之光淬体和星光淬体,时至今日,双方的体魄之力,早已经形势逆转! 吞贼霸体是力魄神通,若至外楼,哪怕姜望仍多一层五神通之光淬体、仍在天府之躯状的态下,仅在肉身力量上,项北仍能领先。 可他毕竟只有内府。 所以他退。 在那些朋友惊骇的眼神中,在空中一退再退!愈升愈高。 不同于朋友们的惊骇。 项北虽然在引以为傲的力量上,再不能占据上风,但他仍没有一丝惊惧。 姜青羊的实力,他如何不知?姜青羊的战绩,他怎会不关注? 但他仍不会让,仍要一战,仍要战胜! 项家人……如何还能再退?! 脑海中,一幅画卷铺开。 画轴缠以龙纹,卷面描以魔纹。 升华至此境极限的龙魔演兵图上,清晰地具现着姜望其人。以各个角度,不同层面,展现着完全不同的姜望。 这是一个越了解,就越能感受其强大的男人。 越是与之为战,越是为之惊叹。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战斗才华,表现在战斗之中,就是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如水一般,千变万化。 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 弱点何寻? 龙魔演兵图闪过清晰的亮芒,那一瞬间的机会…… 看到了! 项北手上一紧,戟锋亮起代表着破法青刃神通的青芒,手臂上的青筋暴凸如龙蛇,体内的道元在沸腾、和着血液一起奔涌,一同咆哮! 他顺势就要翻转盖世戟,演化八荒无极,以救挽观河台之憾! 但就在这个时候。 戟身忽然一沉。 像是一座山,压到了盖世戟上。 项北手臂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开! 他透过龙魔演兵图,清楚地看到—— 姜望随手将剑一甩,那连鞘的长剑笔直飙落地面,撞破空间,也生生洞穿了石阶,立地犹颤! 而他空出来的左手,已经探前一抓。这一抓,真有神龙探爪的神韵,倒像是他真的见过神龙,亲身复刻演绎一般! 神龙探爪出叠云,抓在了盖世戟的戟身之上。 这便是那山岳般的压力由来。 项北翻转八荒无极的戟势,就这样被生生压制。 时机之巧妙、之精准,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也有龙魔演兵图,上次切割的,难道不止单骑破阵图吗? 吞贼霸体的恐怖烟气不断升腾,不间断地侵袭着对手,却根本奈何不得五神通之光的防护。 他已经在一瞬间炸开了所有的肉身力量,却无法动摇那只坚定的手。那人像握剑一样,握着他的盖世戟戟身! 盖世戟本身也不断炸开力量,那是极其细微的、毫厘间的力量冲撞,可无一次功成。 这一杆当年项龙骧所掌的天下名兵,被姜望牢牢地攥住。 哪怕上次在观河台上两人交战,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差距已经拉大了! 交战的双方和观战的左光殊,都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与项北同行的那些朋友,都已经看得呆了。勇绝一时的项北,何时在同龄人中被压制到这个地步,连兵器也掌不住? 那些听到动静迅速赶来的人,也只看到,在这黄粱台的高空上—— 显现吞贼霸体,高达丈余、身绕黑色烟气的项北,双手握持盖世戟,显现一种无比狂暴强大的姿态。 而一袭青衫、身绕天府之光的姜望,只单手穿入其间,同样握在戟杆上。 就这样僵持在半空,如定格了一般! 那雄壮魁梧、鬼雾缭绕的,一似妖魔。 那五府轮转、天府之光绕体的,却如神祇! 这如神魔对峙的画面,让观者情不自禁的激动,感觉到一种势均力敌的精彩的—— 可惜势均力敌只是假象。 姜望很快就将这假象撕破。 只见他单手一拉,已经将项北连人带戟,扯了下来! 两人已迎面。 神魔已近身。 天府状态下的姜望,简直勇绝一世,谁人可当? 直接就正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巴掌之前,一缕风旋成了森冷长钉。 恐怖的尖啸声乍然而起,却被束缚在这黄粱台的大门之前。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还有闲心控制声音! 而这一枚杀生钉,瞬间就钉破了护体烟气,钉破了项北恃之纵横的防御! 这是什么样的杀生钉? 在森海源界一次次地杀死燕枭,一次次地吞噬燕枭之喙、掠夺那森海源界极致暗面的毁灭力量,到后来已进无可进! 是已经远胜于观河台时,几乎已经达到了神通种子极限的、这样的一枚杀生钉! 它带着湮灭一切的杀机而来。 悬停在项北的咽喉前。 只要再进一步,就足以将项北的吞贼霸体钉破,将他彻底杀死。 在场这些人,谁也救不得。 谁也不敢在此时动摇姜望的心情。 他的手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世上便再无项北其人。 一时间都静默了。 只有无知无觉的风,还在高台上吹动。 姜望翻手将杀生钉收起,笑了笑:“今天我与光殊来赴宴,不是杀人的好时候。” 缠绕神通之光、牢牢握住戟身的左手,也就此松开。 青衫飘飘,他潇洒落地。 胸腹处的五团神通之光,依次熄灭。 仿佛这一刻从比肩神祇的强者,退回为一个从容赴宴的“人”。 动静之间,尽显风流! 而项北失魂落魄地留在空中。 他虬结的肌肉依然充满力量。 盖世戟依然锋芒未损。 身上,犹自鬼雾升腾。 可他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 这一战,姜望未用星楼,未曾动用他外楼境的力量。 甚至于他仗之成名的那柄剑,都未出鞘! “好!好!好得很!”项北的那些朋友里,一个武服男子在此时站了出来,戟指姜望,大怒出声:“你这齐人,竟敢在我楚国的地界上如此放肆,在我郢城如此狂妄!欺我大楚无人耶?” 此是诛心之论! 姜望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得楚地豪杰群起而攻。 但这个时候,左小公爷站了出来。 “这不是齐人楚人的问题,是我左光殊和项北的问题!甚至于项北如果想,也可以说是我左家和项家的问题!” 左光殊抵前一步,狠狠地盯着他:“你有什么问题?” 这个在姜望看来还很青涩腼腆的少年,此时终于叫人想起他的尊贵身份。他甚至是又进一步,气势汹汹地盯着那人:“你再指着我?” 那人不自觉地手指一抖,垂了下去,面上千个不服、万个不忿,却终究不敢再让指尖对着左光殊。 虽然他根本没有指左光殊,虽然根本是左光殊自己抵上来的…… 左家和项家的问题,哪是他有资格插嘴的? 只勉强嘴硬道:“这齐人太猖狂了!小公爷,就算是您的朋友,他也不该在我郢城……” “韩厘!”空中的项北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出声喝道:“不要说些无聊的话!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 他收了盖世戟,消散了吞贼霸体,落回地面。 那双重瞳转到从容立定的姜望身上:“观河台败,今日又败,差距未能缩小,反而扩大,想来是我项北辜负时光!神临之前,我当见你避道。神临之时,请君再赐一战!” 在刚才的那一战里,他最强的神魂之力,根本没办法在姜望面前使用,相当于自废一臂。 而成就天府又立起星楼的姜望,如今已经全方面碾压他。 这种碾压的姿态,远胜于观河台之时。 在整个内府、外楼的层次里,他都自知不会再是姜望的对手。 唯独成就神临之后,神魂发生质变,他的天橫双日重瞳,才可以发挥出神鬼莫测的力量。他才有信心,再与姜望一战。 无论是韩厘大肆指责,又或是左光殊挺身而出,姜望都始终宁定微笑。 唯独此刻,收敛了笑意。 姜望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从来不是。 甚至于他很愿意给别人保留颜面,无论那人是何身份,不计较高低贵贱。 项北说,“神临之前,我当见你避道”。 这话已经是极大的退让。 代表他完全认可这一战的结局,也愿意为此独吞苦果。 什么人才会给什么人避道? 下属给上官避道,平民给贵族避道,奴仆给老爷避道! 以他项北的身份地位,今日说的这句话,必然会传扬出去。 世人皆知他从此低姜望一头。 当然他揽下了所有,左光殊对韩厘的威胁,也就不能再成立。 按照姜望的性格,他是愿意回以笑脸,给一个台阶的。 但此时他只是说道:“给你再战一场的机会不是不可以,但你以后……” 他指向左光殊,非常认真地说道:“须对我这弟弟,保持必要的礼貌。项北,我虽恃强,却不欲辱你。须知辱人者,人恒辱之。神临之前不必见我避道,与我这弟弟道个歉就可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为月票一万六加更!) 屈舜华一钻进马车,就看到了五官明秀的左光殊。而他旁边那个温和含笑的男子,也同样进入视野中。 一袭青衫卓然,坐在大楚小公爷身边,竟也半点不输风采。 钻马车、爬窗这类的事情,屈舜华没有少干。 不仅仅是她自己,就连左光殊都已经很习惯。 但是叫外人撞见了,也难免有些尴尬。 怎么说也是大家闺女。名门淑女呢! 屈家千年世家,她屈舜华一代天骄……这怎一个“羞”字了得? 此时此刻。 左光殊靠着车厢后壁,姜望倚着车窗,屈舜华半躬身杵在车门处,一只手搭着车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屈舜华沉默是因为尴尬。 左光殊沉默是因为在尴尬的同时,没想好怎么跟姜望介绍屈舜华。朋友?屈家姐姐? 姜望沉默是因为不知道她钻进马车是想干什么,不知道她和左光殊平时是如何相处的……也许击个掌就走了呢? 马车里,就这样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中。 “来了啊!”姜望率先开口。 他本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但现在好歹是在小弟面前。如此尴尬的时刻,他这个做兄长的,得撑起场面来,故而勉为其难,勇敢发声…… 虽然这个开场白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也毕竟是打破了那尴尬的缄默。 屈舜华勉强道:“来了。” “屈舜华,对吗?”姜望问。 “你认识我?”屈舜华挑了挑眉。 这并不难猜。 迄今为止,左光殊在他面前提到过的姑娘,就一个屈舜华。 想来以小光殊骄傲又腼腆的性子,交好的姑娘不会太多。而能够在大街上直接闯进小公爷马车里的,无论感情还是身份,想来都是非同一般。 除了屈舜华,不作第二人想。 姜望亲切地笑了笑:“小光殊总跟我提起你!” 这句话似乎敲碎了距离,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轻快。 屈舜华脸上绽开了笑容,就势在姜望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十分端庄地笑道:“他都是怎么提的?” 那种尴尬的气氛一去,她这么坐了下来。这鹅蛋脸的美人,顿时就显出了端庄贵气的一面来。 毫不怯场,大方得体。 “你们说什么呢!”左光殊有些慌张地道。 屈舜华扭头过去:“你先别说话!” 但旋即又想起来姜望在场,柔和地笑道:“让我跟……姜大哥先聊一聊。” 观河台她也去观过战,自然是认得出黄河魁首的。更别说左光殊也总跟她讲姜望如何如何…… 稍稍动念,就想得明白,姜望这是被左光殊邀来助拳山海境了。亲眼见过姜望战斗的她,自然乐见此事。 但这会她最关心的,还是小光殊都怎么在背地里说她—— 经常提她当然是加分的好事儿,但具体是怎么个提法,却还有商榷的空间。 “提的次数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姜望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一会说美丽大方,一会说天资卓绝,一会儿世间难寻,一会儿三生有幸的……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屈舜华有些羞涩地瞥了左光殊一眼:“你怎么跟姜大哥说话一点都不谦虚呢?怪叫人讨厌的!” 左光殊俊脸通红,有心否认,但毕竟尚有理智在……现在否认,好像有点找死的嫌疑。 “我先前也觉得这孩子怎么说话夸张得很呢,一点都不像在说真话。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姜望语气诚恳地说道:“今天见到屈姑娘你,我才知道,他已经很谦虚了!” “欸,这……”在左光殊面前威风八面的屈舜华,羞涩低头:“姜大哥,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憋不住心里话。”姜望给左光殊递了个‘为兄对你好不好’的眼神,然后笑道:“那行,我先下去转转,欣赏一下郢城夜景。给你们小两口一点空间,好好聊聊!” “哎姜大哥你别走。”屈舜华赶紧道:“我找光殊也没什么事,见一面就该走啦!” “另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俩还没成婚呢,算不上小两口。只是自小定了亲……” 左光殊脸上更是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又自小定了亲,又两情相悦,又这么般配。”姜望笑道:“那可不就是早晚的事情么!” 屈舜华笑容愈发灿烂:“姜大哥,你是光殊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大哥,在郢城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 回头瞧着左光殊道:“今天你们先歇着,也让姜大哥见见家里人。明天找个时间,你带姜大哥来黄粱台,我来安排接风宴……” 又推了他一下:“听见没?” 左光殊这才“噢”了一声。 屈舜华又对姜望招呼了一声:“姜大哥,明日来吃酒!这会我就先走了!” 然后大大方方地掀帘而去。 真是来如惊雷,去如迅电。 与姜望在临淄所见识的那些普遍端淑婉约的世家贵女不同,但自有一种楚地儿女的浪漫潇洒。 车窗仍是开着的,姜望往外看,屈舜华的马车原是就停在旁边的,奢华之处,不输左光殊这一辆。她一矮身,便坐了进去。 “啊,真是好姑娘!” 姜望赞叹着,看了看那驶离的马车,又看了看左光殊。 看了看左光殊,又看了看那载着屈舜华离开的马车。 左光殊脸上一红,恼道:“看什么!” 姜望哈哈一笑,却是不再说什么。 小家伙脸皮薄,再调侃下去,恐怕要炸毛。 …… …… 淮国公府占地甚广,在寸土寸金的郢城,仅仅是这占地面积,就完全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宅邸主人的权势。 一对赤玉狮子镇在门前,威风凛凛,贵不可言。 尤其是狮子的眼睛,流光四溢,竟似活物一般。 左家小公爷回府,淮国公府直接洞开了大门,卫兵列队相迎。 姜望才下马车,便看到一位中年美妇,盈盈立在那边。 穿得素净,仪态端庄,眉宇间藏有贵气,但并不凌人。给人的感觉,反而是十分亲切柔和的。 左光殊先一步下了马车,很是乖巧地道:“娘,这是孩儿请来助拳的姜望姜贤兄,本届黄河魁首!” 熊静予转过来视线。 姜望先一步行礼道:“晚辈姜望,见过大楚长公主殿下!” 他是提前做过功课的,知道左光殊的母亲,乃是当今楚帝的亲妹妹,封号玉韵长公主。这么称呼最不会犯错。 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熊静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长子,也是做过黄河魁首的…… 但这一点恍惚很快就敛去。 熊静予柔声道:“你跟光殊是朋友,直接喊我伯母就可以。辛苦你了,在太虚幻境里就很照顾我家光殊,现在还万里迢迢来帮他的忙。” “哪里。”姜望谦声道:“在太虚幻境里,我跟光殊是互相帮助,一起成长。再者说,我自己对山海境也是非常向往呢,收到邀请,正是求之不得!” “山海炼狱适应得怎么样?”熊静予又问。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自信地笑道:“还不错。” 左光殊好像很不满意她母亲的问题,在一旁嚷道:“我选的帮手那还能差了吗?” 熊静予却不理会他,只对姜望道:“那地方太苦了,连累你跟着受罪,伯母真是过意不去。这几天就在府里好好休息,蓄养一下精神。” “光殊陪我一起修炼呢,不辛苦的,伯母。”姜望从善如流。 熊静予道:“光殊跟你说过,他爷爷想见你的事吗?” “说过的。”姜望道:“老公爷是当世英雄,我仰慕已久了!” 熊静予微微一笑,对这不卑不亢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光殊他爷爷在书房等你,我这就领你过去。” 她拍了拍左光殊的脑门:“你自己待会儿。” “怎么还不叫我在场呢?”左光殊立即表达不满:“左家还有什么事是我听不得的?” “你爷爷专程要找人说话,显得着你么?”熊静予把他拨了个转身:“去去去,少碍事!” 左光殊明白娘亲这态度是无可转圜的意思,但还是嚷了一句:“去说话可以,你让我爷爷可别欺负人!” 熊静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爷爷多大年纪了,你以为跟你们小孩子一样么?” 左光殊虽是玩笑话。 姜望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小孩子才想着要欺负谁,成年人都是杀人越货的…… 淮国公当面,若真是有什么不满,他这小身板哪里扛得住? 但毕竟也只能跟着熊静予走。 落后了半个身位,走在这庭院深深的淮国公府中。 姜望慢慢平复着自己略显忐忑的心情。 他大概能够猜得到,淮国公为什么想见他。 左光殊送出的那一部《焰花焚城详解》,就已经说明了很多。 就如苦觉大师能够通过某种联系寻到他一样,对于淮国公这样的大人物来说,要捕捉到他和左光烈之间的缘分,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大楚淮国公左嚣,名字相当骄狂。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尊凶神,后来身居高位,才渐渐开始修身养性。 当然,他成名的年头已经很久远。现今在楚国之外,说不定还没有人魔的恶名传得广。 但真正知道他的人,自然不会有这种无聊的比较心思。 姜望在心里想着淮国公的行事风格,掂量着自己等会说话的态度。 便忽然听得前面传来一句——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这声音太轻柔了,仿佛并没有响起。 但又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姜望的耳边。 姜望不敢看走在旁边的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感受到这个问题的痛苦。 这位大楚玉韵长公主并没有说名字,然而姜望当然知道……那个“他”是谁。 不那么痛苦……大概就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安慰了。 想了想,姜望说道:“像是一颗太阳熄灭了。他走得很干脆,也很灿烂。” “像一颗太阳么……”熊静予喃喃道。 她想象那样一个绚烂的场景,而终于觉得……那是光烈会选择的结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前面那间书房就是了,光殊他爷爷就在里面。” “好。有劳伯母相送。”姜望对她行了一礼,便独自往前走。 这青衫卓然的年轻背影,在一个母亲的眼睛里,印得很深刻。 同样的黄河魁首,同样的绝世天骄,同样的年少有为…… 可他不是他。 大约是平步青云仙术的关系,姜望走动之间,很有一股子仙气。 而左光烈却是灿烂的、耀眼的。 熊静予轻轻闭上了眼睛,恍惚又看到了那个身披华丽焰袍的年轻背影,可是那个背影毕竟不会再回头。 …… ……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并没有下人伺候。 姜望谨慎地走了进去,便看到一个清瘦的老者坐在书桌之后,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 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坐。” 姜望略看了看,便在靠墙的大椅上坐了。背后挂着一张百鸟朝凤图,右手边是一个茶凳,茶凳过去则是另一张椅子。 整个书房的布局,可以称得上“简单”二字,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淮国公倒没有故意磨一磨姜望心性的意思,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将刚写完的那份卷宗拉到书桌右上角,然后抬眼看了过来。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 姜望下意识的一凛,屁股都不自觉地挪了半截。 “黄河魁首姜望,我早就想见你了。”淮国公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姜望转脸看了过去,这一回清清楚楚看到大楚淮国公的面容—— 光洁、儒雅,有几道岁月赋予的细纹。 虽然面相并无太多老态,但能让人感受到,他是一位长者。 而他的威严并不外显。 “能得国公记挂,是晚辈的荣幸。”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 他对左嚣的尊重,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大楚淮国公的身份,而更是因为,其人是左光烈、左光殊的爷爷。 对于朋友的长辈,当以长辈待之。 淮国公静静看了他一阵,然后道:“其实我是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但后来都觉得,不必要问了。人生在世,谁都免不了遗憾。我也不能够例外。” 他轻叹一声:“孩子,我现在只是想看看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见我无须避道(求月票) 左光殊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凉亭里坐了一阵,又站了一阵。 也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忽然听得一些动静,扭头瞧去,便看到姜望在下人的引导下走了过来。 “你们聊什么啊,聊这么久?”左光殊盯着问道。 “也没聊什么。”姜望笑了笑:“淮国公令我在山海境里好好表现,不要给你们大楚左氏丢脸。” “胡扯,我爷爷才不会说那些!”左光殊恼了一句,又道:“你的房间收拾出来了,这几天很辛苦,先歇着吧。明日,明日我……” 姜望一本正经地点头:“明日带我去见你的小媳妇,我记得呢!” 左光殊好似没听见,板着脸道:“吴婶,带姜先生去客房。” 自己把手往身后一背,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吴婶约莫四十许年龄,样貌平平,但穿得干净得体,言行举止也很有世家大族的体面在。 引着姜望往住处走,一路上绝不多嘴。 只在为姜望介绍过房间后,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小公爷的院里怎么会有客房呢?这屋子也是小公爷常来住的呢。” 姜望这才知道,左光殊竟然把自己的主卧让给了他。不由得道:“那光殊自己呢?” 说只是卧房,其实又是一个小院。 整个国公府,就是院子套着院子,一处奢华叠着另一处奢华。 一般人不住个一两年,很难在这府邸里找得到东西南北。 “在另一间主卧里呢。”吴婶道:“这院里东西两间主卧,小公爷换着住。那边修行多一些,这边读书多一些。” 姜望现在听到读书两个字就头疼,《史刀凿海》那看不到尽头的内容,已经把他才对读书点燃的向往,非常残忍地扑灭了。 “噢,这样啊。” “姜先生若是无聊,可以读读书。儒经佛典道籍兵书都有,小公爷说了,无妨的。”吴婶当然并不了解姜望,只是觉得,既然小公爷让称这位客人为‘先生’,想来该是个有学问的。 “哦,好。”姜望道:“蛮好的。” “院外始终有人,您有什么吩咐,唤一声就行。”她话说到这里就打住,躬身退下了。 分寸拿捏得很好。 姜望稍稍打量了一下大楚国公府奢华的卧房,目光掠过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器具,在书架上顿了顿。 马上就跳过去了。 然后就看到了书桌。 卧房里还有书架,还有书桌! 你说说看。 这读书也读不专心,休息也休不专心,简直乱整嘛。 姜望恨不得狠狠批判一番,但自己毕竟还是先在书桌前坐下了。 书桌上收拾得很干净,左光殊平时看的书、写的字,肯定全都收起来了,不肯叫他瞧到。 姜望瞥了一眼没瞥到,也就作罢。 默默拿出储物匣,面无表情地在储物匣里一阵翻检,取出“卷一十六”……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打开这个储物匣时的心情。那满满当当的书籍,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笑不出来。 经过了很久的自我宽解,才终于能够变得麻木。 熟练地把书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姜望停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事—— 像左光殊这样的名门子弟,都是从小博览群书,才养得一身好气质。自己是不是……也该给姜安安加加担子? 这个世界如此广阔,未来如此长远,可不能让孩子输在打基础的时候…… 姜某人很有长兄如父的自觉,默默将这事列为计划,然后埋头背起书来。 离开临淄之后,每日背书一个时辰,渐渐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天都在山海炼狱中修行,没日没夜,确实抽不出时间,所以已经停了许久。这也意味着,接下来总得补点时间回来…… 这晚愣是背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背得头昏脑涨。 以他的神魂强度,本不该如此。背个书算得什么? 但问题是这些写史书的,一个个都不肯好好说话。字极简而意极丰,一个字可以解释出好多个意思,囫囵吞枣根本读不明白。 齐帝说要倒背如流,又怎么可能只是背书? 总得知道一点什么,有些自己的理解才行。 两个时辰高强度不间断地思考、理解再加上背诵,才让姜望头重脚轻,如坠云中雾中。 将书收好,姜望便直接在椅子上盘坐,开始了修行。 左光殊说是这几日好好休息、调养精神,但对姜望来说,能够平静地修行,已经是休息了。 遥远星穹之中,一缕神魂显化,姜望落在星楼里。 他已经很习惯这种修行,不断强化星楼,不断靠近并清晰自己的道途…… 水磨工夫,持之以恒就行。 让大脑休息片刻,把更多的思考,留给之后的道术修行。 砰砰砰,砰砰砰! 星楼底层,密封的石牢之中,森海龙神使劲撞击墙壁,制造不容忽略的动静。 自姜望降临星楼,祂便开始了动作。 有着很强烈的、想要与姜望沟通的意愿。 而像今天这样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姜望从来不理会。 今日也是直接隔断了来自底层石牢的声音,心平气和地打坐,慢慢完成星楼的修行。 观衍前辈帮他筑造星楼,当然是好事。但缩短了自己亲手筑造的过程,又难免失之掌控。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直在弥补的,就是对自己这座星楼更细节、更具体的把握。 在细致的雕琢中,去追溯那从无到有的过程。 当他睁开眼睛,眸中星芒流转,而又隐去。 剑光照眸,刹那间锋芒毕露,而后又沉没在清澈如水的眼睛里。 “水底”又有黑白两色的阴阳鱼,一闪即逝。 最后归于宁定。 或许可以聊聊了。 姜望这样想着,一步已踏至星楼底层,用足尖点了点地面,一整块巨大的石板,就变得透明起来。 让石牢中的森海龙神,能够清楚看到石牢顶部的自己。 “原来吾在汝之星楼底座。” 这是时隔这么久再见后,森海龙神所说的第一句话。 相对于曾经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这一次祂的态度是很平等的,并没有“蝼蚁”、“蝼蚁”地乱喊。 但姜望显然并不满意这个态度。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心态跟我说话。” 他只说这一句,便干脆地将石板转回原样,而后更是直接离开了星楼。 干脆得像是根本不在乎龙神的价值。 将森海龙神的“小兄弟!”、“小爷!”,全部丢在了身后。 熬龙是个技术活,姜望希望自己不要心急。 而后是太虚幻境里的几场战斗,而后是道术的研究…… 一夜就这样过去。 …… …… 次日左光殊来得很早,几乎是姜望的乾阳之瞳刚刚收工,他便已经在小院外敲门了。 由此大约也可以窥见,屈舜华的话语,在他心里还真的是很有一些分量。 “怎么这么早?”姜望明知故问。 “我经常都是这么早的。” “那左公子这时候登门,有何贵干啊?” “那闲着也是闲着……”左光殊吭哧了半天,说道:“咱们出去转转。” “我可不闲,我挺忙的。我还要背诵经典,还要修行,还有道术,还要争论剑台排名……”姜望很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哎你来就是了!”左光殊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拉,不肯再听他废话调侃。 姜望满脸是笑:“好好好,我跟你走,别把我衣服扯坏了。这可是宝贝!” 待左光殊松了手。 他又很欠揍地道:“你好急啊?” “很少有空约会吗?” “是不是淮国公管得严?这可不行,回头我得劝劝他老人家。少年慕艾,怎好拦着……” 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左光殊气得不跟他说话。 “给我介绍介绍黄粱台呗,我还没去过呢!” “小光殊?” “殊殊?” “阿殊?” 姜望魔音灌耳,使劲撩拨:“欸!弟妹说到时候还有几个朋友一起……都有谁啊?” “什么弟妹呀。”左光殊憋不住了:“你不要乱喊!” 姜望一脸无辜:“那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不该这么喊呢?”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终是道:“还有夜阑儿,楚煜之。” 经过前段时间在山海炼狱的同甘共苦,姜望对左光殊的性格是越来越拿捏得清楚了,左光殊对姜望,也慢慢从炸毛到习惯。 若说观河台上,有谁未登台而闻名天下,也就一个号称大楚第一美人的夜阑儿了。 列国队伍还在观河台的时候,楚街总是最热闹的。各方公子,都想方设法地往楚国队伍里凑。 姜望就曾经目睹过填街塞梁的拥挤盛况。 其人绝美如此,见者无不痴然。 俨然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声势。 姜望在天下之台确实见过此人,的确是容貌无双。不过因为太虞真人李一的横空出世,各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都没什么机会展现实力,不得不说是一件憾事。 但姜望此来楚地,可没有什么亲近大楚第一美人的心情。 这夜阑儿传说跟楚帝有些不明不白的关系,但不知为何又未入宫……无论真假,他都不想惹麻烦。 “怎么还有夜阑儿?”姜望略略皱眉。 “她跟屈舜华是闺中密友啊,常在一起聚的。”左光殊随口道。 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又提醒道:“你可别动歪心思。” 这话才出口,便听得姜望道:“那她要是跟屈舜华一起进山海境,我可没把握打服她们。” 左光殊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确低估了这位姜大哥的意志力。 那可是大楚第一美人! 怎么会第一个念头是打架的? 难道这就是姜大哥快速变强的奥秘吗? 愣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怒道:“你打屈舜华干什么!” 姜望眨了眨眼睛:“进山海境之后,不是各凭本事吗?不是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吗?”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光殊啊,不是为兄说你。感情归感情,山海境归山海境,不要混为一谈嘛!屈姑娘想来也是一个明事理的,大家山海境里公平竞争,出来之后再续前缘,岂不妙哉?” 左光殊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姜望又很是认真地道:“等会要找个机会让夜阑儿显显身手,神临境修士我们肯定不是对手,但是如果能够提前有所针对,再加上山海境里的特殊环境,未必不能叫她吃点苦头!” “我们这次是朋友聚会……”左光殊弱弱地道:“大家都是给你接风洗尘的……” 姜望正要讲一些勇争第一、不要被情感束缚之类的话。 左光殊又接道:“而且,打破寿限之后,就无法进入山海境了。所以夜阑儿是不参与的……” “哦,这样。”姜望摸了摸下巴,又道:“那个楚煜之呢,实力怎么样?等会我试试他的身手。” 早前参加黄河之会时,他也略微了解过楚煜之。知道是一位军伍出身的修士,也是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前途,不过没有王夷吾那样的运气,未能拜得一位军神做师父…… 但也只知道这些,对楚煜之的具体实力,却是不了解。 尤其现在都已经是道历三九二零年了,想来也该今非昔比才是。 到底成色如何,终究还是要用刀剑检验。 “别试了……”左光殊有些无力地道:“都算是朋友。” 他开始有些后悔答应屈舜华宴请了。 姜大哥怎么这么好斗?! 这是奔着让他妻离友散去的吧? 姜望则自顾自地道:“不知道屈舜华实力如何,你说她当初跟项北交手,是藏了杀手锏?说说看,她的底牌是什么?我想想看如何针对……” “我们就单纯吃个饭,行吗?”左光殊很用力地打断:“黄粱台的美食是一绝!” 这话总算让姜望收敛了些战意:“有多绝?” 左光殊也乐于转移姜大哥的注意力,很是热情地解说道:“一桌菜式,演尽酸甜苦辣,百味人生!” “还有这等菜式?”姜望兴致大起:“他们允许打包吗?” “……”左光殊道:“一般来说是只能在店里吃的。不过也不是不能商量,因为是屈家的产业……” 姜望点点头,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不错!” 左光殊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只不知这位莽夫大哥是说黄粱台不错,还是说屈家不错。陪着小心道:“那你等会别动手,行吗?要是不小心砸了店,屈舜华面上须不好看。” “那你还能不放心为兄吗?”姜望宽慰道:“我是个不爱生事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等会你跟你家屈舜华好好相处便是,我就带张嘴去吃饭,可好?” “欸!”左光殊自无不应之理。 黄粱台是郢城最顶尖的酒楼之一,号称是一顿饭的工夫,就能让食客感受一段人生。 可惜每日只开三桌,完全供不应求。 这才开春,排期已都排到了年底去。 但屈舜华亲自设宴,自不会没有位置。黄粱台今日是专门另开一桌,以待贵客。 姜望跟着左光殊下了马车,便见得一座高台拔地而起。 以石墙围住,占地之广,竟一眼看不到头。 马车停在石阶前。 左光殊走在前面带路,姜望左顾右盼,打量着黄粱台附近的环境。此处商铺林立,行人如织,颇见繁华。 拾级而上,便见得一扇古香古色的门户。 大门之前,恰好有一行人正往里走。 其中一人听得动静,回头瞧来,便看到了华袍俊面的左光殊,哈哈一笑:“我当是谁!这不是左家稚童吗?” 此人目生重瞳,长得高大威武,一时狂笑如雷, 与他一起的友人皆大笑。 他当然也如愿以偿,看到左光殊涨红了脸。 但紧接着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顶上来,一个青衫仗剑的身影,从石阶下一步步走上来,斜乜着他,那眼神更桀骜,更睥睨,更自负—— “我当是谁,这不是手下败将吗?” 项北的狂笑声戛然而止。 他当然认得姜望,当然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个身影。 就是这个人,在观河台上,当着六位帝君、列国天骄的面,以一记焰花,按在了他的脸上,终结了他的黄河之会。 项北不笑了,项北身边的那些朋友也不笑了。 姜望却不肯就此放过,而是继续往前走:“重瞳儿如今外楼否?可有再战之勇?” “我如何不敢!?” 项北是何等狂傲的性子,当然受不了这个,不顾朋友阻拦,直接大步迎来—— “今虽未外楼,亦叫你知项家男儿勇!” 大手一张,盖世戟已跃空而出。 便以这黄粱台古香古色的大门为背景,威武雄壮的项北跃身而起。 面对正面碾压过他的对手,他仍然是主动出击,不留余地。 其人之勇烈,可见一斑。 黑色的烟气在他脸上扭曲,一对眼睛,完全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本已经强壮至极的肌肉,再一次膨胀起来。 整个人暴涨至一丈有余! 黄河之会至今已半年,项北自非昔日之项北。 以吞贼霸体之身,握盖世之戟,怒砸而下,压得空气都沉重非常,元力纠缠如泥淖,仿佛要砸烂这个世界! 谁能不惧? 谁能不惊? 项北的那些朋友,都下意识地往旁边散开。 但面对如此威势的、那青衫带风的年轻人,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是正面碾压过项北的男人! 一处、两处、三处……足足五处炽白的光源,在他的胸腹间亮起。 整个人刹那间就已经被璀璨的神通之光所覆盖。 在辉煌灿烂的神通之光里,一柄带鞘的长剑,被一只干净有力的手举起。 横鞘撑天。 铛! 姜望便以左手举剑,在天府之躯的状态下,直接以剑鞘挡住了项北这一戟。神龙木所制的剑鞘,抵住了月牙刃。 隔着吞贼霸体肃杀的黑色烟气,一双宁定的眼睛,与那双被鬼纹所覆盖的重瞳对视。 “你既未外楼,我也隔绝星楼。” 姜望如是说道。 说的是不占你便宜,表达的是让你服气。 然后拔身而起! 他硬顶着吞贼霸体状态下的项北,竟然将其推向高空! 经历了五神通之光淬体和星光淬体,时至今日,双方的体魄之力,早已经形势逆转! 吞贼霸体是力魄神通,若至外楼,哪怕姜望仍多一层五神通之光淬体、仍在天府之躯状的态下,仅在肉身力量上,项北仍能领先。 可他毕竟只有内府。 所以他退。 在那些朋友惊骇的眼神中,在空中一退再退!愈升愈高。 不同于朋友们的惊骇。 项北虽然在引以为傲的力量上,再不能占据上风,但他仍没有一丝惊惧。 姜青羊的实力,他如何不知?姜青羊的战绩,他怎会不关注? 但他仍不会让,仍要一战,仍要战胜! 项家人……如何还能再退?! 脑海中,一幅画卷铺开。 画轴缠以龙纹,卷面描以魔纹。 升华至此境极限的龙魔演兵图上,清晰地具现着姜望其人。以各个角度,不同层面,展现着完全不同的姜望。 这是一个越了解,就越能感受其强大的男人。 越是与之为战,越是为之惊叹。 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战斗才华,表现在战斗之中,就是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如水一般,千变万化。 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 弱点何寻? 龙魔演兵图闪过清晰的亮芒,那一瞬间的机会…… 看到了! 项北手上一紧,戟锋亮起代表着破法青刃神通的青芒,手臂上的青筋暴凸如龙蛇,体内的道元在沸腾、和着血液一起奔涌,一同咆哮! 他顺势就要翻转盖世戟,演化八荒无极,以救挽观河台之憾! 但就在这个时候。 戟身忽然一沉。 像是一座山,压到了盖世戟上。 项北手臂上的青筋几乎要爆开! 他透过龙魔演兵图,清楚地看到—— 姜望随手将剑一甩,那连鞘的长剑笔直飙落地面,撞破空间,也生生洞穿了石阶,立地犹颤! 而他空出来的左手,已经探前一抓。这一抓,真有神龙探爪的神韵,倒像是他真的见过神龙,亲身复刻演绎一般! 神龙探爪出叠云,抓在了盖世戟的戟身之上。 这便是那山岳般的压力由来。 项北翻转八荒无极的戟势,就这样被生生压制。 时机之巧妙、之精准,令他怀疑对方是不是也有龙魔演兵图,上次切割的,难道不止单骑破阵图吗? 吞贼霸体的恐怖烟气不断升腾,不间断地侵袭着对手,却根本奈何不得五神通之光的防护。 他已经在一瞬间炸开了所有的肉身力量,却无法动摇那只坚定的手。那人像握剑一样,握着他的盖世戟戟身! 盖世戟本身也不断炸开力量,那是极其细微的、毫厘间的力量冲撞,可无一次功成。 这一杆当年项龙骧所掌的天下名兵,被姜望牢牢地攥住。 哪怕上次在观河台上两人交战,也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差距已经拉大了! 交战的双方和观战的左光殊,都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而与项北同行的那些朋友,都已经看得呆了。勇绝一时的项北,何时在同龄人中被压制到这个地步,连兵器也掌不住? 那些听到动静迅速赶来的人,也只看到,在这黄粱台的高空上—— 显现吞贼霸体,高达丈余、身绕黑色烟气的项北,双手握持盖世戟,显现一种无比狂暴强大的姿态。 而一袭青衫、身绕天府之光的姜望,只单手穿入其间,同样握在戟杆上。 就这样僵持在半空,如定格了一般! 那雄壮魁梧、鬼雾缭绕的,一似妖魔。 那五府轮转、天府之光绕体的,却如神祇! 这如神魔对峙的画面,让观者情不自禁的激动,感觉到一种势均力敌的精彩的—— 可惜势均力敌只是假象。 姜望很快就将这假象撕破。 只见他单手一拉,已经将项北连人带戟,扯了下来! 两人已迎面。 神魔已近身。 天府状态下的姜望,简直勇绝一世,谁人可当? 直接就正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巴掌之前,一缕风旋成了森冷长钉。 恐怖的尖啸声乍然而起,却被束缚在这黄粱台的大门之前。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还有闲心控制声音! 而这一枚杀生钉,瞬间就钉破了护体烟气,钉破了项北恃之纵横的防御! 这是什么样的杀生钉? 在森海源界一次次地杀死燕枭,一次次地吞噬燕枭之喙、掠夺那森海源界极致暗面的毁灭力量,到后来已进无可进! 是已经远胜于观河台时,几乎已经达到了神通种子极限的、这样的一枚杀生钉! 它带着湮灭一切的杀机而来。 悬停在项北的咽喉前。 只要再进一步,就足以将项北的吞贼霸体钉破,将他彻底杀死。 在场这些人,谁也救不得。 谁也不敢在此时动摇姜望的心情。 他的手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世上便再无项北其人。 一时间都静默了。 只有无知无觉的风,还在高台上吹动。 姜望翻手将杀生钉收起,笑了笑:“今天我与光殊来赴宴,不是杀人的好时候。” 缠绕神通之光、牢牢握住戟身的左手,也就此松开。 青衫飘飘,他潇洒落地。 胸腹处的五团神通之光,依次熄灭。 仿佛这一刻从比肩神祇的强者,退回为一个从容赴宴的“人”。 动静之间,尽显风流! 而项北失魂落魄地留在空中。 他虬结的肌肉依然充满力量。 盖世戟依然锋芒未损。 身上,犹自鬼雾升腾。 可他败了。 败得干脆利落,毫无悬念。 这一战,姜望未用星楼,未曾动用他外楼境的力量。 甚至于他仗之成名的那柄剑,都未出鞘! “好!好!好得很!”项北的那些朋友里,一个武服男子在此时站了出来,戟指姜望,大怒出声:“你这齐人,竟敢在我楚国的地界上如此放肆,在我郢城如此狂妄!欺我大楚无人耶?” 此是诛心之论! 姜望一个不小心,就会引得楚地豪杰群起而攻。 但这个时候,左小公爷站了出来。 “这不是齐人楚人的问题,是我左光殊和项北的问题!甚至于项北如果想,也可以说是我左家和项家的问题!” 左光殊抵前一步,狠狠地盯着他:“你有什么问题?” 这个在姜望看来还很青涩腼腆的少年,此时终于叫人想起他的尊贵身份。他甚至是又进一步,气势汹汹地盯着那人:“你再指着我?” 那人不自觉地手指一抖,垂了下去,面上千个不服、万个不忿,却终究不敢再让指尖对着左光殊。 虽然他根本没有指左光殊,虽然根本是左光殊自己抵上来的…… 左家和项家的问题,哪是他有资格插嘴的? 只勉强嘴硬道:“这齐人太猖狂了!小公爷,就算是您的朋友,他也不该在我郢城……” “韩厘!”空中的项北这时已经回过神来,出声喝道:“不要说些无聊的话!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 他收了盖世戟,消散了吞贼霸体,落回地面。 那双重瞳转到从容立定的姜望身上:“观河台败,今日又败,差距未能缩小,反而扩大,想来是我项北辜负时光!神临之前,我当见你避道。神临之时,请君再赐一战!” 在刚才的那一战里,他最强的神魂之力,根本没办法在姜望面前使用,相当于自废一臂。 而成就天府又立起星楼的姜望,如今已经全方面碾压他。 这种碾压的姿态,远胜于观河台之时。 在整个内府、外楼的层次里,他都自知不会再是姜望的对手。 唯独成就神临之后,神魂发生质变,他的天橫双日重瞳,才可以发挥出神鬼莫测的力量。他才有信心,再与姜望一战。 无论是韩厘大肆指责,又或是左光殊挺身而出,姜望都始终宁定微笑。 唯独此刻,收敛了笑意。 姜望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从来不是。 甚至于他很愿意给别人保留颜面,无论那人是何身份,不计较高低贵贱。 项北说,“神临之前,我当见你避道”。 这话已经是极大的退让。 代表他完全认可这一战的结局,也愿意为此独吞苦果。 什么人才会给什么人避道? 下属给上官避道,平民给贵族避道,奴仆给老爷避道! 以他项北的身份地位,今日说的这句话,必然会传扬出去。 世人皆知他从此低姜望一头。 当然他揽下了所有,左光殊对韩厘的威胁,也就不能再成立。 按照姜望的性格,他是愿意回以笑脸,给一个台阶的。 但此时他只是说道:“给你再战一场的机会不是不可以,但你以后……” 他指向左光殊,非常认真地说道:“须对我这弟弟,保持必要的礼貌。项北,我虽恃强,却不欲辱你。须知辱人者,人恒辱之。神临之前不必见我避道,与我这弟弟道个歉就可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展颜即春(为月票两万四加更) 黄粱台前,所有人都沉默。 以项北这种狂傲勇烈的性格,会道歉吗? 在交战之后被毫无悬念的碾压,面对姜望的低头,是对强者的低头,是对战败这个结果的的认可。本质上仍是一种“拳头即真理”的态度。 可论起拳头,他项北现在是比左光殊更强的。 他会甘愿跟左光殊道歉吗? 如果他不肯,那么姜望所说的“不欲辱人”,又会演变成什么? 只是想一想,竟然让人感觉到紧张。 “这件事情是我的不对。”韩厘主动站了出来:“我愿……” 项北伸手拦住了他。 项家人没有让别人承担责任的传统。 “今日是我项北失礼了,左小公爷!” 这即使散去了吞贼霸体,依旧比在场所有人都更高大更雄壮的汉子,对左光殊拱手一礼,表示了他的歉意。 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那些朋友也跟在他身后离开。 无论是韩厘还是其他人,不管是愤怒还是担心,在项北表态之后,都默认了他的决定——由此大约也可以窥见项北的领导力。 他的意志足能贯彻于他身边的人,按照重玄褚良曾经有一次随口跟重玄胜讲过的说法,这就是将才的基础了。 如项北这等长于兵道的强者,自不能单以个人的战斗力论定未来,就如李龙川一般。 在决斗之中一再输给姜望,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不如姜望。 对兵道修士来说,大军一围,越阶杀人不是什么稀奇事。 项北道歉的时候,左光殊没有说话。 项北走了,左光殊依然没有说话。 兄长左光烈在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受到过挑战。一度以为,这个世界就是那般风平浪静,人人和睦的。 左光烈战死后,他正在慢慢习惯这些事情——来自方方面面的试探、挑战,项北今日的无礼,不过是一个缩影。 身为淮国公的爷爷,不会动用威权,帮他压制这些晚辈间的事情。而他也非常清楚,他必须要为现在的左家,承担一点什么……一如当初的他的兄长。 父亲战死沙场后,兄长左光烈重新点燃了左氏的光焰,横空出世,如骄阳高悬。 太阳熄灭的这个夜晚,他必须发出独属于自己的光。 为此他已经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他正在面对这些,他早晚会解决这些。 可有时候…… 有时候他真的悄悄地会想……如果兄长还在,会怎样? 他有些不敢看姜望。 “看来这一桌生意是做不成了。”恰在此时,一个动听的女声说道。 随着话音落下,屈舜华走了出来。 今日的她,华服淡妆,兼具典雅与明媚,与昨日在车厢里匆促撞见,又是不同。 姜望和项北交手的过程虽然短暂,但也足够轰动,她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事实上听说韩厘摆的那一桌里请了项北,她就准备亲自出来接左光殊和姜望的。 只是没想到真那么巧撞上了,又真的起了冲突,然后又那么快的结束了…… 几步路的工夫,前脚听说打起来了,后脚就已经看到项北给左光殊道歉。 这位姜大哥,可真是…… 武德充沛。 武德充沛的姜某人见着正主,歉声道:“耽误了贵店的生意,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屈舜华笑了笑:“我们黄粱台都是先结账、后上桌的。他们不吃,我也不亏。” 姜望觉得这位弟媳真是有趣,顺手一招,已经将长剑收回手中。 原地留下了一个窟窿。 屈舜华看了一眼。 姜望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我赔。” “都是自家人,姜大哥这说的哪里话?”屈舜华大大方方地一笑,对左光殊道:“还不请姜大哥进来啊?” 半晌没有说话的左光殊如梦方醒:“噢,噢!” 扯了扯姜望的袖子,便往黄粱台里走。 古香古色的木质大门并没有题字,跨过门槛,正对面有一块大石。 石上这才见得“黄粱”二字。 字如蝶舞,有翩然入梦之感。 说不出的灵动潇洒。 长条状的大石之后,是一个小小的池塘。 不是莲花开放的季节,池塘里却开着莲花。 一对水鸭正划波,几尾游鱼吞涟漪。 两侧是构造雅致的回廊,绕池而建,各自延伸。 左光殊一进门就往左走,姜望走在身后,默默赏景。 屈舜华摇了摇头,上前抓住左光殊的手:“是这边!” 拉着他掉了个方向,直往右边走。 左光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挣了一下,但是没挣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你来黄粱台,就在这边院子用席。专门给你留的,只给你留的。怎么还乱走?” “忘、忘了。” “你记得什么呀?” 屈舜华埋怨了一句,又想起姜望来,立即松了手,回过头笑颜如花:“姜大哥,随我们来。” “欸,好。”姜望应声道。 左光殊特意停了一下,等姜望走过来,与他们并肩,才继续往前走。 三人并行于长廊,虽然左光殊不怎么说话,虽然屈舜华很是照顾这个“姜大哥”,时不时就抛一个话题过来。 但姜爵爷还是非常强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两个小年轻,虽然没有什么私密的话语。但彼此一个眼神的交缠,一次走动间的碰撞,一个会心的笑容…… 无限的默契在流淌。 姜望明明跟他们走在一起,但好像孤立于在另外一个世界。 一定是错觉。 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方才还威风凛凛,力压楚国天骄项北,给身边这小弟出头。我堂堂大齐青羊子,怎么可能多余? 我可是今天的主客啊! “咳!”姜望左顾右盼,找着话题道:“你们黄粱台这么大一块地方,每日只开三桌?” 左光殊走在中间,姜望靠左,贴着池塘走。屈舜华靠右,走在另一边。 她的目光先是在左光殊脸上蜻蜓点水地一掠,而后才对姜大哥解释道:“咱们黄粱一梦的主厨只有一位,其余厨师都是打下手的。每日开三桌,已经忙不过来呢。” “再者说,猪狗牛羊、鸡鸭鹅鱼、菜蔬瓜果……所有食材都是自家种、自家养,全在这黄粱台里,很多环境都需要用法阵来控制。所以别看地方大,可以坐下来吃饭的位置,却只有这么些。” 真是长见识了。 头一回听说酒楼里还要留出空间生产食材的。 这里可是楚都! 地价不要钱的么? 姜望很想问一下在这里吃一席要花多少道元石,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万一屈舜华如实答了,他这个做大哥的,是付账好,还是不付账好呢? 吃人家的宴请,不要在乎价钱,俗! 屈氏不输左氏分毫,也是大楚顶级名门,焉能以俗气浸之? 三人转回廊、过石桥,绕过一座菜圃,说说笑笑,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院门前立着等候已久的楚煜之 这是一个气质悍勇的青年,穿戴风格在楚国来说应算是质朴,只有一身武服,一柄腰刀,身上干净得连一件玉饰都没有。 “姜兄!”一见姜望他便主动招呼:“观河台上的风姿,令我一见难忘啊。听屈姑娘说她和光殊今日要宴请你,我便厚颜来叨扰了,还望莫要见怪!” “阁下风采卓然,想来便是楚煜之?”姜望热情回礼道:“今日相见,是姜某的幸事,我亦久仰大名!” “在黄河魁首面前,谁敢称名?”楚煜之避身礼让。 两人在这边客客气气,你吹我捧,互抬花轿,总算是有了一点正常人的寒暄节奏。 唯独左光殊默默注意着姜望,生怕他什么时候找个理由就抡拳头,试楚煜之的身手。 “进去说话。”屈舜华道:“要在门口聊到什么时候呢?” 于是众人皆笑,一齐走进院落中。 院中有树,树梢挂着笼中碧鸟。 那鸟儿碧羽赤冠,见得生人,轻鸣三声,婉转动听,如在迎客。 踏着院中石径往里走,是一座二层的小楼。 构造简单,却随处可见用心的细节。 色调霜淡,却不冷漠。 “此楼何名?”姜望问道。 屈舜华轻声说:“见我。” 左光殊目光柔软,不作一声。 姜望愣了一下,才咂摸过这名字来。忍不住抬眼细看。 门前有一联,镌在木牌上,字迹清澈明晰,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诉说感。 左曰:铺雪为纸,万里河山都作画。 右曰:展颜即春,一生情意为此花。 横批:见字如我。 姜望被这一联里巨大的、热烈的情感所击中了。 这是黄粱台里独属于左光殊的一处院子,这是专门为左光殊搭建的一座小楼…… 见我楼。 想我来见我。 此楼是我。 此联是我。 字字是我心。 楚地儿女的浪漫,尽在此联,尽在此楼中。 光殊啊,这门亲事,大哥替你应了。 下聘,订礼,拜堂,生娃,立刻! 姜望以一种老父亲般的深情,看向左光殊。 看得左光殊十分不自在。 他想了想,很顾全大哥颜面地传音道:“哪个字不认识?” 姜望磨了磨牙,迈步往里走。 他很想把储物匣里的《史刀凿海》搬出来,一本一本摔在左光殊面前,让这小子看看姜大哥的学问。 但毕竟弟媳还在旁边,他作为小光殊的娘家人,得有风度,得有格调,得撑得起场面。 于是一行人入得楼中。 这“见我楼”布局精巧。 一楼大厅十分空阔,并无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四面绘有壁画。 画的是春夏秋冬,锦绣山河。 暗合门联里里那一句“万里河山都作画”。 姜望左看右看,在那浪漫夸张的笔触中,看到的都是热烈的表达。 大厅正中有一座木质旋梯,以一种优美的姿态,通往二楼。 一行人就此拾级而上,来到这见我楼真正用餐的地方。 四面的帷幕都束起了,视野开阔非常。 在这个地方环顾四周,几乎可以把黄粱台的风景尽收眼底。 有荷叶漾波、有硕果累累、有鸡鸭成群…… 清风徐来,无拘无束。 “真是好地方!”姜望赞道。 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冷香木所制的圆桌,五张椅子匀等摆放。 几个人依次坐下了。 左光殊坐在屈舜华旁边,姜望坐在左光殊的另一边。 “这是黄粱台里最好的地方,光殊不常出门,我常想来常不能来,今天是沾了姜兄的光!”楚煜之爽朗笑着,坐在了姜望的右手边。 一共五张椅子,只空了楚煜之和屈舜华之间的位置,当然是虚位待那位大楚第一美人了。 这里四面开阔,又是圆桌,倒是没什么主次之分。 楚煜之主动搭话,姜望也并不倨傲。 一行人坐下来,很有些其乐融融的味道。 “能得姜大哥一声赞,我们黄粱台就算是在齐国也打开名声了!”屈舜华笑着说了句话,便吩咐静立一旁的侍者:“让后厨可以上菜了。” 姜望瞧了瞧还空着的那个位置,不由得问道:“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夜姑娘啊。”屈舜华笑了笑:“我跟她说了时间,但她爱总迟到,今日估摸也得晚些。” 姜望本着基本的礼貌,客气道:“那不妨等一等。” 屈舜华摆摆手,示意侍者下去,对姜望道:“姜大哥,今日你是主客,哪有让你等人的道理?她来得晚,是她自己的事情,便请她吃些残羹冷炙。” 姜望心想,屈舜华与那夜阑儿交情倒是很好。 但嘴里也不再说什么了。 毕竟他姜爵爷也不乐意等人。肯礼貌一声,已经是人在楚地的缘故,摆了些风度出来。 管你什么第几美人,吃饭喝酒这等事,手快有手慢无。 然而一道声音如风动琴弦,舒服地落在耳边。 “谁要吃残羹冷炙?” 这声音初起时,尚在楼下,落定时,一位华裳美人已经出现在二楼中。 太矛盾了。 你仿佛还能听到她拾阶而上的脚步声,但她已经走到了你近前。 她的五官如此恰到好处,生得没有半点瑕疵。 她的美浓烈璀璨,有着炫目的光华。 她的眼睛似乎看过了你,又似乎忽略了你,视线绕过一周,最后落在屈舜华身上。 一笑如春来。 似嗔还似怨:“你也不怕砸了黄粱台的招牌。” …… …… …… …… Ps:见字如我这一联,是有一年我自己写的春联。本是想新写一联的,但想一想为几个字花太多时间,大概没法还债了。就偷懒挪用了。所幸还是很合适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永不能忘 屈舜华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位置,示意夜阑儿坐下。落落大方地笑了笑:“残羹冷炙再难吃,你还能说我的坏话?我的黄粱台垮了,谁来养你?” 夜阑儿啐了一声:“这话谁爱信谁听去。” 她看向姜望:“有些事情处理,来得晚了,还请姜公子见谅。” “我们也是刚到。”姜望微微一笑。 夜阑儿又走了两步,并没有去坐那个空位,而是看向楚煜之,对他笑了笑:“我比较喜欢楚将军坐的方位,坐东北,望西南,临风而眺云。” “谁能拒绝夜姑娘?”楚煜之洒然一笑,直接拎着椅子起身,与夜阑儿换了个方位,并帮她把椅子摆好。 夜阑儿道了谢,这才施施然坐下。 恰在姜望的右手边。 姜望几乎嗅到了一缕隐约的香气,但只是一绕便散去,叫人颇有怅然若失之感。 但他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对这位新加入的食客点头致意。 夜阑儿亦微笑颔首。 屈舜华作为今天这桌宴席的东道主,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夜阑儿,笑道:“咱们其他人互相都是已经认识了的。我想你们俩也不用我介绍了吧?都是天下第一,想必心有灵犀!” 一个天下第一内府。 一个天下第一美人。 当然这位第一内府已经外楼,这位第一美人,暂时还只局限在楚国境内。 至少如果让姜望来判断,他肯定不觉得夜阑儿是天下第一美人。 夜阑儿嗔怪地瞪了屈舜华一眼:“姜公子一拳一脚在观河台上搏出来的战绩,才叫做天下第一。我算什么天下第一?说出来让人笑话。” 一转眸,瞧向姜望:“许久不见,姜公子风采更胜往昔了!” 姜望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夜阑儿与他寒暄。 也不是因为夜阑儿太美。 而是他惯常用的客套词……竟被夜阑儿先用了! 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先回了个—— “哦?” 此一声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回得很蠢,这话对方不好接下去。 心念急转间,以玩笑的语气补救道:“不妨展开说说?” 夜阑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刹。 这位黄河魁首此番言语,与他昔日在观河台上的表现,可相差甚远。实在有些……太浮腻, 尤其是配合那并不真诚的笑容,很有些风月场里泡久了的老男人气质。 左光殊大概是又觉得丢人了,默默看向窗外。 屈舜华对姜大哥的观感还是很好的,心里觉得姜大哥只是一时被美色所迷,所以才说话失了分寸。 年轻人,沉迷美色多正常? 小光殊不也常在自己面前前言不搭后语么? 于是拍马赶来救场:“姜大哥的风采,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那观河台上败项北、斗阎罗天子、决战黄舍利,哪场不是名局?” 她看着姜望,很是诚恳地道:“后来也知道姜大哥独斗四大人魔,尽杀之,以此传奇战绩,名证青史第一内府。此等名局,可否与我等讲讲啊?” 姜望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吹嘘自己,这又不是跟安安或者左光殊私下炫耀的时候。 倍觉尴尬地道:“那个,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往后看。” 这话说完,他倒是有了几分情真意切:“内府境已经过去了。过往的光芒,只可停在过往,不能够辉耀星楼。” “说得好!”楚煜之倒是不在意什么暗涌,很直接地道:“不以浮云遮望眼,姜兄的境界,令楚某佩服!” 夜阑儿心想,这话倒真是。如姜望刚才说的确实是心里话,那么内府境的黄河魁首,的确不会是他的终点。 几人说话间,便有五名妙龄少女,各捧一只精致非常的木匣,走上楼来。 木匣打开,里间却是一套餐具,有象牙筷、白玉碗、汝窑瓷盘、凤纹夜光杯…… 仔细摆好,奉于落座的五人面前。 而后分别立在五人身后,作为布菜侍女,准备伺候用膳。 紧接着就有一位侍者,缓步登楼,托举着一个龙舟状的玉盆,走近桌前。尚未揭盖,便已浮香。 却是黄粱台后厨的菜肴已经送到。 众人于是都不说话,静等布菜。 这龙舟状的玉盆,轻轻落在圆桌正中,竟显得非常灵动。 仅这玉盆的雕工,便足见价值。 立在姜望旁边的侍女,应是这一桌的主侍者,用分寸恰当的声音介绍道:“今日这一宴,是升龙宴。第一道菜,名为‘玉龙’。” “玉龙又名鱼龙,说是龙种,却也只是传说。不过灵力极丰倒是真的,长须如龙须也是真的。” 她伸手揭开玉盖,交由那奉菜上楼的侍者。 说来也怪,先时尚未揭盖,已能嗅到浮香。此时盖子一掀,反倒什么香味都没有了。 众人便看到,龙舟状的玉盆之中,清澈的鱼汤里,一条长须金鳞的玉龙鱼缓缓游动。 姜望眼角跳了跳,忍不住腹诽,当谁不会做鱼么?端条活鱼上来糊弄鬼呢? “这鱼可不是没做熟,”他旁边的侍女仿佛知晓客人的心思,轻声介绍道:“它还在游动的,只是被提取出来的本能,而非它的生命力。” 说罢,她拿起一只小玉锤,在鱼头上轻轻一敲—— 那犹带金鳞的鱼皮竟然整个脱落下来,沉于汤底,一如美人轻解罗裳。 于是鲜嫩雪白的鱼肉,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鱼皮已蜕,这条玉龙却还在沿着之前的轨迹,缓缓游动。 侍女用玉勺,舀了一小碗鱼肉,放到姜望面前。 “公子请用。” 其余几位侍女,也各自为侍奉的客人舀了鱼肉。 姜望不管其他人,自己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只感觉滑、嫩、香,竟忍不住一口咽下。 原来所有的香味,都被这鱼肉所收拢了。 于是炸开在舌尖,于是冲撞在喉口。 甚至于鱼肉已咽下了,唇齿仍游香,就像那条玉龙在玉盆中游动…… 人间至味! 姜望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默默地吃光了碗里的鱼肉,又等着侍女去盛下一碗。 龙舟玉盆里的玉龙,很快就只剩一副鱼刺完备的骨架,却还在汤中游动。 这是它被提取出来的,游动的“本能”。 姜望看了一眼龙舟玉盆,他有点想尝尝这鱼汤,但布菜侍女好像没有给他盛的意思…… 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动手,主侍的侍女已经拿回盖子,将这龙舟玉盆盖住了。 似是无意、又似是提醒地道:“这份玉龙不能喝汤,因为所有的杂质,都在其中。这份汤是下品。” 姜望心想,下品的汤兴许也很好喝。 但那位奉菜的侍者,已经将这龙舟玉盆端走,下楼去了。 叫人怅然若失。 …… …… 有人居华屋高楼,有人瓦不遮头。 有人怀香正风流,有人蜷曲抱臭。 这世上,人和人本就不同。 生的不同,见的不同,遇的不同,求的不同。 一生不同。 方鹤翎常常会想起,那几个人饮酒欢笑的样子。 他其实很想加入其中。 想和他们一样,豪迈纵情。 但他从来都和他们不一样。 所谓“枫林五侠”,放诸天下,是多么可笑的名头。 一点也不威风,非常的拙劣。 哪怕是在枫林城里,也进不了超凡的层次。没有哪个修士会看一眼。 但在枫林城道院的外门弟子中,它又多么响亮。 在他这种很想进入城道院的人眼中,它简直是传奇。 五个最优秀的外门弟子,意气相投,结为生死兄弟。一起走山涉河,行侠仗义。或许以后,他们也会一起纵剑青冥。 他多么想参与其中。 他也想象过,他一诺拔剑,远赴千里,割敌颅而后返的威风。他要痛饮美酒,与兄弟们纵情高歌。 可是这一生,已不能。 所有后来面目全非的人,最初又何尝愿意改变! 血。 血是那么鲜明,又那么痛楚的颜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覆上了血色。 不,不对。 是这个世界,本就是血色的。 不,不对…… 你明明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么为什么要模糊? 为什么要忘记? 为什么如此懦弱? 为什么明明这么拼命这么努力了,还!是!这么弱!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像蚂蚁在爬,像刀子在割,像烈火在烧。 不停歇的痛苦让方鹤翎想要倒下来,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 但他只是静默地站着,面无表情。 他的面前是一个高崖,高崖上有一颗扎根极深的劲松。 松树上,吊着一个人。 其人的双手被捆在一处,吊过头顶。 绳索是血色的,绳索的另一头,扎进了树枝中,仿佛与树枝共生。 这个人的双脚也被捆得并在一起,血色的绳索绕了几圈,交汇在他身后,像两条血蛇,骤然绷直,钉入了高崖中。 此人就这样被定在空中。牙关紧咬,双目圆睁,眼珠凸出,额上青筋暴起。 此时此地,其实是很静默的,只有风在吹。 而静默站立的方鹤翎,右手前伸,穿进了面前这人的胸膛,捏着他的心。 恨心神通,以恨传恨,以心问心。 用痛苦加剧痛苦。 面前这个饱受折磨的、痛苦的人,并不知道施虐者比他更痛。 当然就算知道,也无益于缓解什么。 这种程度的痛苦方鹤翎早已习惯,默默地咀嚼着这颗心脏传来的信息。 绝大多数都是无用的,只有零星一两点线索可以被捕获,就像是小时候在草丛里找蛐蛐——这也比让对方开口来得简单。 “无生教月兔,就是以前十二骨面里的兔面么……” 方鹤翎喃喃自语。 他的手慢慢握紧,这颗心脏就这样缓缓地被捏碎了。 被吊着的这个人,眼睛仍然圆睁着,但神光已经散去。 他的肉身已经坏死,他的魂魄或许就这么消散了,或许去了所谓的无生世界……谁知道呢? 方鹤翎抽出手来,轻轻一甩,手上沾染的血液,便全数溅出,以一种曼妙的轨迹,洒落高崖。 他并不适合恨心神通,甚至于他根本没有摘下神通的天赋。 白骨道的血还丹,更是早已毁了他的根基——虽然他的根基本就平庸。 他是在垂死的状态,被意外捡到。 他是在毁脉之后,再被重塑。 五府海内那一座血红色的府邸,是被伟力所筑造。 他的恨心神通,是活生生植入的身体。 他不适合。 第一人魔早就下过论断,他不适合。 可是他适合什么呢? 他太平庸,太无用,太是一个废物。 就连位于超凡绝巅的燕春回,竟也不知道他适合什么! 那他只能抓紧恨心神通。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以恨心为名,不是什么变强的大道,也谈不上什么可怕的毅力,更够不上意志二字。 只是这苟延残喘的人生里,唯一的指望。 唯一有可能亲手复仇的指望。 所以他只能这么做。 只能这么走。 尽管每一次使用恨心神通,都深受神通之苦。 就好像神通种子本身也有灵性,不甘被他这样的废物所掌控。 尽管使用这神通的代价,痛苦得让他想要自杀。 他无数次想要放弃,想要瘫在地上,想痛哭流涕。 可是他没有。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给他兜底了,没人会抱着着他的头跟他说——“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的儿子。” 也没人在乎他的眼泪。 坚强是从不能再软弱开始。 他活着也不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无生教……无生教。” 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词。 这个在雍国、礁国、洛国都有发展的教派,最早起势,好像是在庄雍国战期间。 借助战争造成的巨大的痛苦,迅速地发展了起来。 “战争,死亡,怨恨……”方鹤翎呢喃着。 这个教派与白骨道简直是一脉相承,但他们却并不信奉白骨邪神。而是信奉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体的无生教祖。 神主是他们的神祇,道主是他们的理想,教主是他们的领袖。 在这一点上,又完全地有别于其它邪教。 从白骨道一直到无生教,那个月兔肯定知道什么…… 方鹤翎如是想着。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 自庄雍国战结束到如今,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 这个教派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其背后的实力,已绝不是他能够独力挑战的了。 当然他背后也不是没有组织。 即便是算命死了,万恶死了,削肉死了,砍头死了,九大人魔死伤近半。 但这些根本不会动摇什么。 只要老大忘我人魔还在,无回谷就依然强大。 可无回谷这种极度松散的组织,根本不可能提供任何助力给他。 组织里每一个人,都他妈的随心所欲到极点。 也别想攀什么交情。 组织里每一个人,都自私、冷酷、绝情。 最多就是在老大的意志下,尽量不自相残杀。 只有自上而下的命令,才能够统合一点什么力量。 如算命人魔指挥他几个去灭青云亭,如算命人魔带着万恶削肉他们去谋划余北斗,如他们每个人都要在老大的命令下行事…… 然而九个人魔里,他排名第九。 显而易见的是,就算有新的人魔补入,他的排名也高不起来了。 人魔的排名只看实力,不看时间。 所以为什么还是这么弱?! 我这个废物…… 我不是废物! 方鹤翎的眼神癫狂一阵,又迅速平静下来。 要想借用无回谷的力量。 除非…… 无生教的触手,探及陈国。 但这群无生教徒行事疯狂,他们的高层却很谨慎。好像短时间内都没有再扩张的想法。 那么,要怎么做呢? 方鹤翎默默地想着,转身准备离去。 他的脚步顿住了。 此时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什么是时候出现的,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而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更重要的是—— 这个沉静站在彼处,任由山风吹散长发的男子。 在他的噩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不。 这个男人,是他的噩梦本身! 只在一瞬间,方鹤翎的双眸就已经转为血红,一道寒光,也已经跃于指间! 他在最短的时间里,爆发了所有能够爆发的力量,包括掌握的,和未能掌握的。 在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有一门剑术,以“残”为名。 何为残剑术? 天也残,地也缺,人也绝。 至凶至恶。 是离一分魂,割两分骨,斩三分肉,切四分血。 以身为炉,以命为火,铸残剑一支。 此剑生而洞天缺,动则游地裂,为杀而生,不噬尽魂命不肯绝。 这是飞剑时代的禁忌之术! 即使是燕春回这般继承了绝巅剑术的强者,也以“凶剑”来形容此术。 因为他搏命挣功,完成了以他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才得酬功赐予。 燕春回提醒他“非穷途不得出”。 方鹤翎修习这门剑术已经很久,完全能够理解这句提醒。 这一门剑术先残己再残人。 绝对是走到了邪路,是飞剑时代里,最偏狭、最激进那段时期的产物,甚至可以称之为飞剑时代的“遗祸”。 但他方鹤翎有什么选择吗? 不是所有的强大功法,都可以不那么注重天赋的。 立于飞剑时代绝巅的忘我剑典,就算燕春回肯传授,他又有那份天资,学得通吗? 方鹤翎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自己,残剑术不能够轻易动用。 他非常明白这门剑术的凶险。 但在见到这个垂发男子的瞬间,他就已经催动恨心神通,拔出剜心匕,此身如鞘,响彻一声凶戾剑鸣! 他苟延残喘的余生,就是为这个人而活着! 当在此时,当在此刻。 张临川……张临川……张临川! 当叫你知晓我的恨! 方鹤翎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自己,澎湃的力量在体内奔流。 仿佛此方天地亦在战栗。 那心口催发神通的剧痛,此时也成了另类的激励。 他的神魂在颤抖! 这一路挣扎过来的所有一切,都要燃烧在这个回合。 至少在这个回合里…… 张临川! 你要看着我! 方鹤翎血红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只看得到那一个人。 然后他看到…… 那人静静地抬眸,投来了一个眼神。 就只是一个眼神。 那是一个平静的、可以称得上温和的眼神,但又是疏离的、淡漠的。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满,但这个世界也与他没什么相干。 大约是这样一个眼神。 像一座山压了下来。 身,无限沉重。 心,无限沉重。 方鹤翎感觉自己好像在无限的深渊中下坠。 永远地下坠。 没有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 也看不到任何停止坠落的可能。 躯体内那尖锐且凶戾的剑鸣声,戛然而止。 明明是那么强大的力量,却不得复鸣。 身上本已经沸腾的力量,竟然也被定住,无法继续冲出! 就可笑的静止在那爆发和湮灭的区间里。 他已经分离出来的那部分魂、骨、肉、血,就窘迫地停在分离那一步。 往后一步,这一剑就消失了,怎能甘心? 往前一步,此剑就能铸造成型,可是杀不出去。 方鹤翎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封锁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身上所有的毛孔,全都被堵住,他的皮囊本身,成了一座囚室。 他自己的躯壳,因此形成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将他关于残剑术的所有力量,都困锁其中。 这就造成了,他明明在搏命,明明奋尽一切……可他所有的力量,甚至都无法离开自己的躯壳。 他的人还在前冲,可是他最强的倚仗,还困锁在躯壳里! 就像一名剑客,已经冲向了敌人,准备决出最后的生死,可是他的剑在鞘中,拔不出来! 这是……什么力量? 这是什么样的差距? 他明白他已经一败涂地,可他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样被压制的! 绝望的念头一经生出,就再也无法止住,无限滋长。 这种绝望,他曾经领略过啊。 这是张临川吗? 这就是张临川吗? 方鹤翎恍惚又记起了,在暴烈的雷光之中,枫林城城主魏去疾跌落长空。而雷光照耀着的这个男人,平静地戴上了白骨面具。 他不会忘记,彼时他被那种强大所鼓舞,钦服于那种冷酷的力量…… 而恰恰是这种冷酷的力量,炸出一团雷光,带走了他的父亲。 在他面前无数次倒下的……焦尸一具。 永不能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此身如鞘(为月票三万二加更) “啊!呜!” 方鹤翎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干嚎,他也不知道他在叫唤着什么。只是有一种无处宣泄的情绪,催促着他咆哮出来。 像一头困兽,像一条受伤的狗。 他是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的狗,可他也要发疯,也要嘶吼,也要战斗。 他最强的力量被压制在体内,残剑术止步于皮囊。 但指间的寒光已经握在手中。 他高高跃起。 他还有匕首,还有拳头,还有牙齿…… 他不是一无所有。 痛苦的心愈发痛苦。 血红的眼睛愈发血红。 “啊!” 他近乎癫狂地叫喊着,但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 这个世界是血红色的。 而他自己,像骨头一样苍白。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的愤怒和仇恨,在这样高频地燃烧。 然而一只手探将过来,悬按在眉心前,按停了他。 像是老鹰扑住了小鸡仔。 他甚至是看到了那个过程的。 那个人就那么从容的抬起右手,然后竖起手掌,正对着他。那只手掌好巧不巧,悬停在他的眉心。 而方鹤翎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一只悬在眉心前的手,仿佛接管了他的身体,也冻结了他的命运。 他整个人,以一种俯冲的姿态,被定格在半空。 像是一只被吊住的风筝。 而那个人,抬眼看着他。 这是一双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的眼睛。 方鹤翎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洞彻到了灵魂深处。 可他分明记得,张临川的眼神不是如此的。 在戴上白骨面具之时,张临川的眼神是略带矜傲和疏离的,完全契合三大姓出身的道院天才形象。在戴上白骨面具之后,只有冷漠。 他认为后者是真正的张临川。 不是绝情,是根本无情。 除其所求,万事不萦。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方鹤翎和努力地思考着,在无穷的痛苦中,默默运转神通。 “你的心,好像在增加我的痛苦。” 这个一抬手就制住他的男人,仍然那么看着他,语气似有叹息:“但它实在已经没有增加的余地了。” 方鹤翎心头巨震! 不仅仅在于他暗地里的动作被察觉。 更在于自己奋力发动的恨心神通,竟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泛起! 而且…… 什么叫“心里的痛苦已经没有增加的余地”? “亲手杀死自己全家的你,竟然也会痛苦吗?”方鹤翎狠狠地盯着对方,嘶声问道。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咬破这个人的喉咙,喝尽这个人的血! 而令他意外的是—— 面前这个人,那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的眼神,竟然泛起了一瞬的涟漪。 他竟然真的从这个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哀伤! 张临川……张临川竟然也会哀伤吗? “我记得……” 在惊疑之中,方鹤翎听到面前的人这样说:“你是方家的人。” 方鹤翎愣住了。 张临川会对自己如此不熟悉吗? 不会。 因为在张临川戴上那张白骨面具之前,两人就已经接触过很多次。自己曾无数次单方面地示好,那时候的张临川,也总是不远不近地相处着。 就算再怎么瞧不起自己,也不至于记不得自己。 那么,张临川会刻意表现出不熟悉来羞辱自己吗? 必然不会。 因为自己……没有被他羞辱的资格。 “你不是张临川!”方鹤翎血红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你是谁?” 然后他听到,面前这个和张临川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轻声说道:“你可以称我为王念详。” 对方说方家。 除了枫林城故人,没人会在乎枫林城里的一个什么狗屁方家。甚至于枫林城都只是一个狗屁。 所以方鹤翎确定,对面这人,应该也是枫林城出身的人。 可是…… 王念详? 他只知道一个王长祥,是枫林城道院的优秀弟子,后来还进了郡道院。 他努力巴结张临川,但是跟王长祥并不熟,因为王长祥总是在埋头修行、做任务,能够接触到的机会不多。 他大约只知道,王长祥还有个哥哥,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在王氏族地深居简出,极少露面。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了解了。 那个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叫王长吉才对…… 王念详,是谁?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面前这人继续道:“我是王长祥的哥哥。” 王长祥的哥哥…… 念详…… 方鹤翎后来并没有去过庄国,也没有寻找过枫林城故人,所以并不知道王长祥最后是怎么样了。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王长祥应该还在清河郡郡道院,过着他曾经向往的生活。一步步地往上走,成为人人敬仰的强者,做人上人……当然现在来看,都只是为那个狗娘养的庄庭卖命而已。 但无论王长祥怎么样了,当初那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王长吉,又如何会变得这么强大?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你和张临川……是什么关系?”方鹤翎问。 “他夺了我的肉身,然后我夺了他的肉身。”现在以王念详为名的男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过了多少深藏其间的暗涌。 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肉身如何会被张临川看上强夺,又如何能够反过来,夺走张临川的肉身! 方鹤翎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人和张临川互争肉身的那一幕,应该是何等样的惊心动魄! 但对他来说更可怕的信息是,在张临川和王长吉的争斗中,好像张临川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一个。 已经如此强大,已经恐怖到令他绝望的王长吉,都被张临川夺走了肉身……张临川,又该如何强大? 他记得的是当初在枫林城之祸里肆虐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内府境修为擅长雷法的那个冷酷男人。 他知道以张临川的天赋,在那起精心策划的阴谋之后,肯定会有长足的进步。 但他以为他这样拼命,是能够拉近一点距离的! 方鹤翎的身体仍然悬在半空,但他几乎已经忽略了这些。只是带着一些难言的情绪,急切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张临川现在是什么实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因为答案他其实已经看到了。 也感受到了。 对于他的艰难和苦涩,王长吉只淡声道:“我看你也在追索无生教……无生教是他一手所创立,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实力?” 方鹤翎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像无生教这等规模的邪教,能够聚集什么样的力量,又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持。 他一直以为,无生教大约是改头换面的白骨道。 张临川大约在无生教里爬到了相较于以前更高的位置…… 但没想到,张临川既然就是那个无生教教宗,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 最坏的结果,成为了现实! 无生教既然是张临川亲手创立,那么张临川的实力,已经不可测度。 尤其是王长吉话里说的那个“也”字。 强如王长吉,也在追索无生教,他们曾经互争肉身,又有枫林城域覆灭之事,肯定是存在血海深仇的。但王长吉却没有直接打上门去找张临川。 这说明什么? 王长吉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 “你跟真正的张临川之间的差距,比你跟我之间的差距更大。” 这答案毫无遮掩,如此赤裸。 但未免太残酷了些。 “我知道了。”方鹤翎如是说。 王念详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惊讶的情绪。 似乎惊讶于在他看来脆弱至极的方鹤翎,此时竟能这样平静。 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天天跟一群怪物呆在一起,尤其自己也渐渐变成了怪物。方鹤翎的意志,其实一直在崩溃边缘。不断地疯狂,不断地撕裂,不断地自我催眠。 这样的方鹤翎,就算强大起来,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更别说他还远远够不上强大。 王长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脆弱本质。 也因而对他这一刻表现出来的冷静,有些惊讶。 但也仅止于惊讶。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收回了悬停在方鹤翎眉心前的手掌。 而在方鹤翎的感知里…… 一切都在倒退。 他的身体往回飞跃。 他的身魂仍在沸腾,又回到了沸腾之前。 他的双眸血红,匕首停在指间。 他之前以为已经分离出来的那部分魂、骨、肉、血,竟然停在将离未离之前,根本没有走到分离那一步。 一切像是一场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只是刚刚转过身来,刚刚看到那个夺了张临川肉身的王长吉而已! 满心震撼,不知何言! 那双淡然又深邃的眼睛看了过来:“可供你消耗的力量并不多,你确定你要这样浪费掉么?” 我在残剑术发动之前,就已经被制住了吗? 方鹤翎陷入不知所措的自我怀疑中,但也下意识地听从建议,散去了残剑术。 “刚才……” 他想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开了个口,便被截住话头。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王长吉如是说。 此时此刻。 方鹤翎的身后是高崖劲松,松树上吊着一名无生教的教徒,死状凄惨。 衣着普通但长相不俗气质更是特殊的王长吉,停在他的对面,保持着还算宽裕的距离。 而后其人迈步。 只往前一步,便已经走到了方鹤翎身边来。 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再一步,已经拽着他跃下高崖。 方鹤翎不是没有想过闪避,可是根本没有找到闪避的余地。 穷尽他所有的想象和力量,也不知该如何避开。 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像是在他身上生了根,根须深深扎进他的血肉里,令他无法摆脱。 于是就这样以背向的姿态,坠落高崖。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那个被他吊在树上的、捏碎了心脏的无生教教徒。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对方打算就这样摔死他。 但坠落停止了。 王长吉拉着他,直接横向撞进了崖壁中。 预想中以身碎石的场景也没有发生,崖壁自然分开一个洞口,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藏身。 王长吉松开了手。 那种被死死钳制的感觉,消失了。 如释重负的方鹤翎正要开口询问,王念详看了他一眼。 他莫名读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不要说话。 于是紧紧地闭上了嘴。 几乎是在下一个瞬间,他便听到了撞破长空的轰鸣! 恐怖的气势四下宣泄,不知名的强者降临高崖! 方鹤翎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那强者降临的动静,分明是在山崖那颗劲松附近停下。 也就是说,来者很可能是无生教中的强者。 若非王长吉今天突然出现,他就已经落入对方手中! 而现在…… 他们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跳下高崖,然后在崖壁制造一个窟窿,就能够瞒得过拥有这种恐怖速度的强者吗? 甚至连洞口都不用封住? 方鹤翎几乎想自己释放道术,结一道土壁,让他们的藏身地更像那么一回事。但毕竟不敢弄出动静来。 他们就这么简单地站在这里,也没有看到王长吉施展任何秘术……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令方鹤翎感到庆幸而又有些怀疑人生的是—— 问题的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属于那位无生教强者的轰鸣声再次炸响,须臾便远。 从头到尾,那位无生教的不知名强者,根本没向崖壁之下投入一丁点注意。 就这么一点距离,竟然真的就瞒过了! 怎么做到的? 方鹤翎不相信那位无生教的不知名强者会疏忽至此。 他看向王长吉,那意思是,我可以说话了吗? 这位浪费了开脉丹、在枫林城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视为废物的男人,此刻的眼神依旧淡然。 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在乎。 方鹤翎于是道:“刚才是谁?” “以前的白骨道二长老,现在的无生教护教法王。陆琰。”王长吉随口回了一句,又道:“比较麻烦的是,他现在已经成就神临了。一个天生冥眼的神临强者,会非常不好对付。” 嘴里说着麻烦,但方鹤翎并未在他脸上看到任何麻烦的表情。 “如果他已经神临。那你……” 方鹤翎本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他又不是没有接触过神临境修士。灵识扫过来的威压,他并不陌生。战斗时金躯玉髓的表现,也很鲜明……这些王长吉都没有。 可王长吉带给他的,是他从未在神临境以下修士身上所感受过的压迫感。远胜于郑肥李瘦燕子那样的恐怖人魔! “我未神临。”王长吉淡声道:“不过陆琰太依赖冥眼,这恰恰是他的知见障。” 还未神临,就敢躲在神临强者的眼皮子底下,只在崖壁上挖一个窟窿,然后堂而皇之地站着? 陆琰哪怕飞下来用肉眼一扫,都不可能会漏过他们两人才是! 到底是什么样的强者,才可以从容评价一位神临修士的天生冥眼,并且大摇大摆地将之利用? 面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子,真的不是一位隐藏的真人吗? 方鹤翎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他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可以这么大吗? “虽然你说你并未成就神临,但我觉得你可以杀死他。”方鹤翎迟疑着说道。 王长吉摇了摇头:“本质是不可跨越的。除非我可以提前凝练灵识……但那本身已是神临的步骤了。” 这番话否认了他越阶击杀陆琰的可能。 但又以一种陈述既定事实的口吻,表达了他面对陆琰的把握。只要凝练灵识,就可以做到…… 陆琰不是普通的神临强者,而是天生冥眼的神临。 这种神通与生俱来的人物,往往比同境修士要更强大。 王长祥的兄长,原来比王长祥更天才吗? 不,相对于王长吉今天的表现,当年的王长祥,又哪里担得起“天才”之名? 方鹤翎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所认识的人里,或许只有姜望和那个张临川,可以稍稍比拟这份天资。 不幸的是,他自己根本没有参与比较的资格。 他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喉咙,有些干涩地道:“你为什么救我?” 这时候他当然明白,自己今天或许是踏进了无生教的陷阱。而王长吉突然出现,在那个陆琰的眼皮子底下救了他。 但是……为什么? 王长吉想要什么? 在父亲死后,他绝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谁,会给他无条件的善意。 一切都有代价。 王长吉想要的代价,他能够承受吗? 方鹤翎默默地斟酌着。 但王长吉已经转身往外走,踏在空中,如履平地。 只把声音丢在身后:“顺手而已。” 看着他毫无迟疑的背影,方鹤翎忽然脱口而出:“帮帮我!” 但是那个背影没有停留,顾自往山崖下走去。 方鹤翎紧跟着跃下山崖,在他身后喊道:“不,不是帮我。是给我机会,让我能帮你更多!” “你特意来救我,想必也是希望我能给无生教带去更多麻烦吧?” “我愿意!只要你能帮我变强,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无生教是我必须要铲除的组织,张临川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 王长吉的身形停住了。 他回过头,用他那温和却很遥远的眼神,看着方鹤翎:“那个鱼饵本是用来钓我的。所以我救你,确实只是顺手为之。” 方鹤翎并不放弃:“既然已经顺手救了,为什么不期待一下我发挥更多作用呢?” 王长吉的表情一直是极淡的,无论是在最先的对决中,还是后来躲避陆琰时。这让他与这个世界,好像始终隔着一层什么。 包括他此时看着方鹤翎,亦然如此。 既无期待,也无怜悯,只道:“你怎么会觉得,你能帮到我?” “我是一个废物,我承认。”方鹤翎说道:“我跟你们这些天才比,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废物。” 他定定地看着王长吉:“可是我想要杀张临川的心,比你更强烈。” 王长吉的平静,在此刻显得冷漠,甚至冷酷,但他显然不会在乎方鹤翎的心情,只是用他固有的语气说道:“张临川这样的人,不是你很想杀,就能够杀得掉的。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有奇迹,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 “哪怕我咬下他一块肉呢?哪怕我蹭掉他一块皮呢?哪怕我只是耽误了他一息时间。浪费了他一个眼神呢?” 方鹤翎的眼睛此时已经褪去了血红,可依然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狠劲:“我愿意付出所有我能付出的,只要能在杀死他的过程里,体现一丁点作用!” 王长吉的确感受到了他的坚决。 认真地看了他几眼:“给你那门剑术的人应该很强。为什么不让他帮你?” “他不会帮我。” 方鹤翎苦涩摇头:“除了燕子,他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组织里的所有人,都像是他的玩具,都是随时可以替代的。 我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点什么,可是我能付出的已经全部付出过了。 我可以去做任何危险的任务,来换取他赐予的报酬。可他经常失忆,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所以不会总有任务。 我变强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不可以再慢了……” 有时候方鹤翎并不知道,自己被燕子捡回无回谷,到底是幸运还是更大的不幸。 他当然是获得了比枫林城时候强大得多的能力。 可是看他这一身—— 废弃又重塑的平庸道脉、强行移植的恶毒神通、残己再残人的绝凶剑术…… 甚至于他的身体,也作为代价让燕春回一次次“调整”过。 他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见过燕子对着镜子掉眼泪。 他自己虽然哭不出来,可是那种厌恶自己身体的感觉,他也感同身受。 王长吉转身继续往下走。 方鹤翎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又实在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争取的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确实不知如何跨越天堑。 好像怎么跳,都在泥淖中。 无论怎么挣扎,都暗无天日。 “这段时间先跟着我吧。”王长吉的声音在前方传来:“等我了解你现在的状态之后,再看看能不能帮你做点什么……你时间上方便么?” “方便!方便!”方鹤翎赶紧跟了上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升龙宴,君子论 有人穷尽一生,所求所愿皆不可得,皆不可能。 有人坚定前行,早已学会在风雨之中,走得从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长吉和姜望对命运有着相似的态度。 王长吉不相信世界上有奇迹,因为他所期待的奇迹,在枫林城并没有发生。 而姜望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所有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无论那看起来多么不可能。 他们都不会寄望于他人。 见我楼中。 一道“玉龙”用罢了,又一名奉菜侍者走上二楼来,手里托举着一个食盘,食盘上有五个木质圆筒,似隐在云雾中。 他走近圆桌之前,一人一个,分配给在坐的五人。 食罢“玉龙”,姜爵爷对这桌宴席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尊重。 他细细看着面前的这个木质圆筒,研究着圆筒上美丽的雕纹——那是一幅鱼跃龙门图。 “这一宴的第二道菜,名为‘龙门’。” 主侍的侍女将圆筒整个揭开,姜望于是看到,在雕成莲花状的木制底座上,立着一座金红两色、形制古老的小巧门楼。 热气袅袅,飘飘如仙。 还有一缕隐隐约约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香,调皮地绕在鼻端。 布菜侍女介绍道:“这一道糕点,是用玉龙的鱼髓和鱼籽为主料,制作而成。” 她将象牙筷递来:“公子请用。” 姜望接过筷子,带着一种暴殄天物的淡淡不忍,将这座精美龙门的盖子掀了下来,放进口中。 明明是可以雕成一座龙门的糕点,理应有些硬实,却在入口的瞬间便已融化。 在清凉的、羊奶一般的顺滑口感中,他品尝到一种细小的、透着温热的颗粒,在舌尖上一颗接一颗的炸开。 这种爆炸是极其温柔的,像是在按摩你的舌头。 霎时间甘香流溢。 奇妙的口感占据了此时此刻所有的感受。 让人觉得满足。 是鱼跃龙门,天下知名。 是十年磨剑,霜华遍照。 在那一霎的感觉消失之后,姜望竟然有一种拔剑起舞的冲动。 好一座龙门! 姜望食髓知味,飞快地动着筷子,并不因为这么多人在座而束手束脚。 吃得开心,吃得自在。 虽不似左光殊那般优雅从容,但自有一股随性潇洒。 他飞快将自己的这一份糕点吃完后,还和善地看了左光殊一眼。 左光殊惯用左手用膳,此时拿着一只玉匙,慢条斯理地吃着龙门糕。 不动声色地抬起右手,胳膊横在桌上。 顷刻在自己和好大哥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姜望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表示遗憾。 出于对这一席美食的尊重,姜望并不吭声。 默默等着其他四人都吃完,等着侍者过来将五份食器收走,又走下楼去。 新的菜式上来了。 这位新来楼上的侍者,手举着一个灿金色的大托盘,流光如洗,托盘上坐落着一座微缩的宫殿! 姜望想着,大约可能又是一种糕点。 而奉菜侍者将这个灿金大托盘放在圆桌上,立时就让在座众人看到了精巧之处。 这一座宫殿,繁复且精致。 亭台楼阁,无一不真。 神将仙女。无一不灵动。 更有仙气袅袅,绕殿而流。 姜望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五府海上空的云顶仙宫,但又暗暗摇头…… 那座废墟哪里配? 主侍的侍女介绍道:“这一宴的第三道菜,名为‘神庭’。传说真龙居神庭,统御万方。” 姜望细细看去,果然看到,这些神将仙女,额上是有龙角的。 心里想着,回头得问一问那森海老龙,看看他们龙族在败退沧海之前,是不是真的有这般排场。 又听得侍女笑着道:“诸位请嗅一嗅这香。” 姜望轻轻一嗅,顿时有一种神魂安宁的感受。 主侍的侍女道:“此乃安神之食香,用在分割神庭前。” 说着,她取过一柄餐刀,在神庭的中心点落下,轻移手腕,分了五刀。将这一份“神庭”,分割成了匀等的五份。 然后将其中一份,放到姜望面前的汝窑瓷盘上。 姜望正欲动筷。 主侍的侍女用餐刀遥遥一点。 姜望面前的这一份“神庭”,竟然燃烧了起来。 金色的火焰在瓷盘上腾跃,并没有带给人多么炙热的温度,但这一整份“神庭”,却在融化,那亭台楼阁、神将仙女,一个接一个的消失。 姜望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融化了。 再看看其他几个人面前的那份“神庭”,也同样燃起金焰。他这才能够确定,给自己布菜的这位侍女,不是要毁掉他的美食。 金色的火焰跳跃间,这一份“神庭”越来越小,终于融化成金色的酱汁,铺满了瓷盘。 而在这金色酱汁的正中间,立着一颗红彤彤的圆果。 “神庭”裂于利刃,焚于烈焰。 而烈焰之中,孕生出赤果! 布菜的侍女送上玉匙,柔声道:“公子请用。” 姜望用玉匙舀起这一颗红彤彤的圆果,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布菜侍女笑道:“等公子吃完了,我再解释。” 姜望也就不再说话,将这一颗圆果送进口中。 一口咬破,一颗心都静止了。 什么味道? 此刻姜望尝不出味道。 他只感到神魂在沸腾,感觉大脑微醺,眼前五光十色,一片绚烂。 他忍不住地笑,止不住的快活。 他想要高歌一曲,又觉得实在孟浪。可是若不孟浪,怎么纾解这份快乐? 奇妙的感受在脑海里游走了许久,才缓缓散去。 逐渐清明的姜望,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分割神庭前,要先嗅那安神之食香……不然神魂只怕要跳出体外去! 主侍的侍女这时才轻声解释道:“这是用玉龙骨粉制成的果子,用一整份神庭作为养料,只养出这五颗。” 桌上的食客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感受中。 心虽清明了,心底还有近乎无限的余韵。 姜望从未想过,吃东西能吃出这般感受来,但就这么真切的发生了。 奉菜的侍者将五只铺满酱汁的瓷盘收走,又收了玉碗,象牙筷,只留下极其精美的凤纹夜光杯。 布菜的侍女们,则打开了四边廊柱里的暗格。 一个煮了一壶茶,一个点了一炉香,各放在东西窗台上。 不多时,上来一个左手提着小火炉、右手提着吞龙酒壶的侍者。 近得前来,先是一礼。 再将小火炉放在圆桌正中,将吞龙酒壶架上去,轻轻一敲,便点燃了小火炉。 不多时,壶中酒液就响了起来。 咕噜噜,咕噜噜,十分轻缓,让听者的心,也变得很宁静。 而后酒香慢慢地浸了出来。 风吹来一缕缕茶香和炉香,酒香因此更通透了。 众人并不说话,仍在默默享受着那份神庭之果的余韵。 或许是一刻钟,或许是两刻钟。 主侍的侍女提起了火炉上的吞龙酒壶,为姜望倒了一杯酒。 其余几位布菜侍女,也依样为之。 “公子请用这一杯,这是今日这一宴的尾声。”她如是招呼道。 姜望在那种悠悠的快活之中,举杯一饮而尽。 这酒……似乎并没有什么滋味。 脑海中这个念头刚刚发生,刚才在宴中的种种感受,就已经纷至沓来。 满足、迷醉、快活…… 姜望恍惚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龙鱼,逆流而上,与天相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龙门,奋力一跃,成就真龙之身! 而后入主神庭,享尽荣华,受万众景仰。 最后忽然醒来,原是大梦一场。 刹那间烟消云散,神清目明。 竟有一些怅然。 主侍侍女恰当其时地解释道:“这一杯酒,名为醒梦。是用玉龙髓酿造而成,今春只起了两壶,这是其中一壶。” “的确梦醒!”姜望叹道。 这玉龙、龙门、神庭、醒梦,真是精彩纷呈,世间至味。 姜望不是没有享受过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在临淄的衣食住行,都须差不到哪里去。 长乐宫里用过膳,晏大公子请过席,什么四大名馆,绝顶珍馐,该去的、该尝的,差不多都去过尝过了。 但今日在这黄粱台,只是三道菜式一杯酒,就已经是姜望生平所享受的第一美味,超过了所有。 真是黄粱一梦,一梦已千年! 酒只一杯,众人饮罢,侍者便将小火炉与酒壶撤下。 五名侍女也拿走空杯,微微一礼,下得楼去。 只剩下已经用过宴席的五人,还在享受着四面拂来的微风。 大梦虽醒,余韵无穷。 “姜大哥,如何?”屈舜华问主客。 “真乃人间至味!”姜望赞不绝口:“除了见到光殊之外,这是这一次来楚国,最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了。” 他确实没有虚言,今日竟因为这一席美食,有了真切的“幸福”的感受。 甚至于他由此生出了一些道术灵感,关于五识地狱之舌狱…… 没有品尝过世间至味,如何能够构建出真正有说服力的舌之地狱? 屈舜华笑道:“能得姜大哥此言,这一席便没有白设!” 这一桌升龙宴,实是一场升龙梦,梦醒之后,人各不同。 姜望早已名扬天下,倒是比其他人醒得更早一些。 夜阑儿在一旁嗔声道:“合着往日我吃的宴席,都是白设了?” 屈舜华笑道:“是不是白设了,那得问你自己。光吃席不干活,那怎么成?” “得,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么现在吃个陪席也得还债呢!”夜阑儿美眸微转,瞧着她道:“说吧,屈大小姐,有何吩咐?” 屈舜华看了看她,只轻声一笑:“回头再吩咐你。” 左光殊默然不语,楚煜之则语带感慨:“今日这一席,滋味好像更胜以往,恍惚间可也说不上来。我算是沾了姜兄的光了!” 姜望赶紧道:“这话我可不好意思听。都是屈姑娘的心意,只是挂了个我的名字。” “姜大哥,我可是真心宴请你,你是主客呢!”屈舜华嗔道:“怎么能说只是挂个你的名字呢?” 她扭头去问左光殊:“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左光殊应道。 “好好,是我失言,我向两位赔不是。”姜望主动道歉,又道:“这席面可不是一般的大厨能做得出来的……” 他细琢磨了一番,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 “儒家先贤有言,说君子远庖厨。此言流传甚广,因其恻隐也。” 屈舜华笑了笑,看着姜望道:“说起来,在黄粱台吃过饭的人不少,好奇主厨的人也有很多,却很少有人往什么大人物身上想。姜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 姜望想了想,很几分认真地说道:“饥则食,寒则衣。天理也。食求细,衣求美。本欲也。恻隐之心,人应有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饱腹之心,人必有之。 恻隐之心,诚是仁者之心,然于天理本欲何加焉? 先贤说君子远庖厨,不过是彼一时,说与一人听,不是万世法。 我想庖厨之中,也多有君子!” 他虽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投入烹饪,但是对烹饪之道的喜爱,却是没有消减的……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是很认真地在维护烹饪本身。 说的是——“庖厨之中,也多有君子”。 想的是——“俺姜青羊也是!” 而听到这番话的夜阑儿,心中的观感总算又救回来一些。 烹牛宰羊不忍见,自是恻隐。但烹牛宰羊本身,又是为饱腹而行,更是天然之理。 两者其实都有道理。 姜望在反对的时候,只是理智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并没有为了夺人耳目而贬损先贤之言。像他这种年少成名的人,这份克制相当难得。 “姜大哥此言大善,家祖若是听见了,兴许能有知己之获!”屈舜华笑道。 此言一出,在座除了左光殊外,余者皆惊。 屈舜华的祖父…… 虞国公屈晋夔! 堂堂虞国公,竟然是黄粱台背后的主厨么? “你这……”夜阑儿佯怒地瞧着屈舜华:“你可是瞒了我好久!” 她当然知道,黄粱台的主厨必非常人,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虞国公头上去。 毕竟堂堂一国国公,跟黄粱台主厨的身份,实在是难以联系到一起。 楚煜之则连声道:“难怪,难怪!若以庖厨之道比修行,今日这一宴即是绝巅。非虞国公何能为也!只想不到,我竟有此幸!” 屈舜华拱手告饶:“家祖不欲让人知晓,免得太多人挤过来打扰。故而还请诸位听听便罢,不要外传。这可是咱们黄粱台的机密呢,若非姜大哥点到这里,我当真不会讲。” “想不到虞国公日理万机,也有此雅致。”姜望感慨万千。 尤其想到自己其实也对厨艺很有兴趣,只是忙于修行,没有时间去细细琢磨,颇为唏嘘,实在遗憾! 不然的话,未必不能跟虞国公切磋切磋。 屈舜华道:“他老人家其实一个月只亲手做一席,这一席一般不待外客。其余时间都是我黄粱台的几十位大厨,按照他留下的谱子做。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差错,才能一日三席,得其五分韵味。” 她笑得落落大方:“我特意挑着今日宴请姜大哥,便是因为家祖今日得空,亲自掌勺呢! 想也知道,虞国公亲手做的一席,会让大楚多少知情的王公贵族趋之若鹜。 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而屈舜华之所以如此待他,当然是因为左光殊。 姜望很受感动:“屈姑娘有心了!” “屈家姐姐说,屈爷爷或许能于姜大哥有知己之获,我看很有可能!”左光殊在这时候开口道:“我爷爷与姜大哥就相谈甚欢,昨日一聊就是几个时辰,也不知聊些什么。兴许姜大哥就是招老人家喜欢呢,屈爷爷若是有空,姐姐不妨引见。” 国公爷的时间何等珍贵,一聊就是几个时辰,那可不是客套能够解释的了,这让楚煜之的眼神里更添几分敬意。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左光殊这种性格的人,竟然会主动帮人铺路,想着让虞国公见一见姜望。 也就这个姜望是齐国爵爷了,若他是楚人,平步青云当自此始。 姜望与左光殊,是怎么处出这份交情的? 听说是太虚幻境里认识的。 除了演武切磋之外,太虚幻境原来还是一个拓展人脉的地方吗? 本来对太虚幻境敬谢不敏、觉得非真正生死无以争的楚煜之,此时倒是生出几分兴趣来。 “好。”屈舜华笑着应了左光殊,又对姜望道:“想来姜大哥亦是烹饪君子。” 姜望矜持地笑了:“天下烹饪君子多矣!就我所知,齐国的太子殿下,也好烹饪。” 但这话出口之后,他心中忽然一动—— 是否应该重新审视大齐太子姜无华的实力? 醉心庖厨者,既然可以有虞国公这样的绝顶人物。 那么同样醉心烹饪之道的姜无华,会不会不止如此呢? 屈舜华笑道:“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姜大哥的手艺。” 姜望自信一笑:“你与光殊是一家人,以后机会多得是。” “治大国,若烹小鲜。”夜阑儿漫声道:“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姜望眼神动了动,夜阑儿念诵的,是大罗山传道之典《道德经》里的原句。 枫林城道院虽属玉京山一脉,但他早年在道院里的时候,也是读过的。知道这一段说的是无为而治,天下太平。 不过他并不搭话。 倒是楚煜之出声道:“夜姑娘原来心慕道门么?” 此间虽是在楚境,这倒也不是什么诛心之论。 天下修行流派,皆自道门始。 慕道门者不知凡几,完全不必涉及政治立场。 “道开始的地方,谁不想去看一眼呢?”夜阑儿将话题转回来:“我只是想说,只要心中有大道,万般皆是修行。治国是,烹饪亦是。” 她轻声一笑:“何处无君子之道?但少君子耳!” 夜阑儿这话,似乎隐有所指。 姜望笑道:“不知在夜姑娘眼中,这楚地年轻人里,有几位君子?” “君子”一词,在儒家是指代道德修养、精神境界到了一定地步的人。 但他们今日席间说起来,指的自是超凡脱俗之辈。 屈舜华和楚煜之,或许都觉得姜望是在有意跟大楚第一美人找话聊。 唯独左光殊看了姜望一眼,心知姜大哥这是已经进入“战备状态”,开始考察对手了。 楚国年轻人里的君子…… 那不都是山海境里的竞争对手么? 夜阑儿的笑容是非常迷人的,她也很擅长笑。 闻声只是一笑:“各花入各眼,这可难讲。” 转眸瞧向楚煜之:“楚公子以为呢?” 她这位大楚第一美人,自是不好点评少年英雄,不然免不得争风吃醋。 楚煜之却没什么顾忌,闻言略作沉吟,便道:“项氏重瞳子,勇武刚烈,可称君子否?” 这话明赞项北,暗捧姜望。 方才黄粱台前的交手,在座谁不知道? 夜阑儿点头道:“可。” 楚煜之又道:“伍氏伍陵,兵儒合流,自成一家,可称君子否?” 夜阑儿微笑:“可也。” 楚煜之继续道:“献谷钟离炎,早年惜败于斗昭,怒而弃术,自修武道,如今脊开二十重,可称君子否?”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钟离炎这个名字,武道脊开二十一重天,便可比拟神临。楚国术法甲天下,钟离炎弃术修武,实在是有大魄力。尤其是他还能这么快走到二十重天,修为直追斗昭,当然是天骄之姿。 夜阑儿笑道:“钟离炎自是君子。” 楚煜之顿了顿,忽然摊手笑道:“斗昭可称君子否?” 他之前说到每一个人,都要简单介绍一下其人。 唯独说到斗昭,只说了一个名字。 但在场众人,全都抚掌而叹:“此真君子!” 斗昭、钟离炎、伍陵…… 看来这三个就是山海境里最大的竞争对手了。 至于其他人……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敬,但确是事实—— 项北是楚国内府第一,项北之下的人,自然也不必太重视。 包括现在说话的楚煜之。 至于屈舜华嘛,现在已经是姜爵爷认定的弟媳妇,不在对手名单中。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请来助拳的,又会是谁。 会有熟悉的人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九章玉璧(为所有的读者加更!) 窗台上那一壶早已泡好的茶,在此时温度刚好。 楚煜之便去提来,又随手翻了五只茶杯,全都倒了半满,手上一转,五杯茶轻飘飘落在恰当的位置。 今日这一席。 左光殊说话很少。 屈舜华作为东道主,则是很热情地在招待,作为主客的姜望也很配合。 而楚煜之则表现得相当真诚,既不掩饰他对夜阑儿的好感,也对姜望不吝赞誉。 不过他的表达很见分寸,既不张牙舞爪,也不会过于谄媚,始终保持着一个不会让人觉得冒犯的距离。 至于夜阑儿…… 姜望看不太懂,也不好奇。 或许等他也成就神临之后,才会对夜阑儿产生好奇——好奇她在神临境的实力。 几人闲聊间,屈舜华忽又问道:“我听光殊说,姜大哥问这里的宴席能不能打包?” 姜望大感窘迫。 先时跟左光殊顺嘴提及,只是习惯性地给安安储备美食。 这会知道今天这宴是淮国公做的,他还哪里好意思说“打包”? 更令他愤慨的是,他明明跟左光殊同时来的黄粱台,一直也没有离开视线过,这小子什么时候跟屈舜华说的? 怎么什么都说? “先前那么问光殊,是我有些孤陋寡闻了,不太知道黄粱台是什么地方。”姜望有些窘迫,但是诚恳地说道:“还想着给朋友带一些尝尝鲜呢!” “没问题,这事交给我。”屈舜华笑着道:“姜大哥你什么时候离楚,我什么时候帮你准备。” 姜望有心拒绝,若是他自己,是决计不愿平白受人恩惠的。 但想到今日这一席的美好…… 这世上的美好怎能不让安安尝到? 话到了嘴边,便成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姜大哥不拿我当外人,那是我的福气。”屈舜华眼中带笑,又问道:“反正也是要做一席。姜大哥是要几人份的?” 还可以有几人份? 姜望心中大喜,立即道:“两人份,两人!” 继而又想到,凌霄阁毕竟是某叶姓真人的地盘,面子上还是要照顾到的,不然会不会下次相见,又是横眉竖眼呢? 一念至此,便道:“还是三人份吧。” 紧接着又想到,那位镇宗神兽阿丑前辈,不知脾气如何,总归也该给个面子才是。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请了阁主不请镇宗神兽,会不会叫他生气呢?万一给安安使绊子可怎么办? 于是道:“四人份。对,四人。” 他这般一会儿一个数的,叫不熟的人见了,难免觉着他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屈舜华倒是觉得,这位姜大哥真是性情中人,率直可爱,轻声笑了:“那还是五人份吧。我猜姜大哥忘了算上自己。” 真是好姑娘! 与光殊太般配了! 姜望带着十二分的感动,直接站了起来:“这叫我说什么好?好弟媳,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姜大哥可别这么叫,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屈舜华嘴上拒绝着,脸上泛起羞意,人却站起来举杯。 还伸手推了一下左光殊:“姜大哥起身了,你还能坐着?” 左光殊耳朵都是红的,但仍是拿着茶杯,站了起来。 这一幕像极了新婚夫妇给长辈敬茶。 姜望趁热打铁:“你这声弟媳,我叫定了!除了你,我哪个也不认!” 夜阑儿当然知道屈舜华的心意,闻言便是一笑:“这话我可听见了!” 楚煜之更大笑道:“我当见证此言!” 是宴,见我楼中宾主尽欢。 …… …… 真正用膳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倒是饭后闲聊耗了几个时辰,又喝了几壶酒。 姜望说些游历天下的见闻,屈舜华讲些楚地的传奇,大家欢声笑语一场,各自离席。 马车驶离黄粱台,似乎也带走了那热切的气氛。 车厢里,姜望拉着左光殊的手不放,酒意醺然:“光殊啊,听为兄一句劝。这舜华是个好姑娘,你切莫放过了。” 左光殊有点嫌弃地抽了抽手,没能抽动:“不就是一顿饭吗?何至于此!你先把手松开。” “怎么说话的!为兄是那贪图一顿饭的人吗?当然黄粱台的宴席确实不错……”姜望手上捏得愈发紧了:“但为兄是看到了舜华的品质!她很好!很不错!” 左光殊往后避了避唾沫星子:“我当然知道她很好。” “知道了,然后呢?”姜望十分操心地叹道:“光殊,还是要早些娶她过门呐!” 左光殊沉默片刻,说道:“功业未成,何以成家?” 姜望把眼睛一横,很是不满:“你们两府国公,大楚顶级权贵,还要什么功业?” 左光殊闷声道:“那是左家的功业,不是我的。” “光殊啊。”姜望威迫罢了,又改成怀柔,语重心长地道:“为兄是为你好。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这样的好姑娘,追求者有如过江之鲫,天下不知多少人惦记!你现在若不好好把握,只怕以后追悔莫及!” “我好好把握了啊。”左光殊不服气地道:“她每回来寻我,我都陪她。我自己得空也常去寻她。每回要是去了哪里,我也从未忘了她的礼物。” 姜望窒了一下,又道:“我说的是把握!把握你懂吗?” 他侧身而望,老气横秋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定性。这世道变化又快,订亲后又散了的,比比皆是。哪里能说矢志不渝呢?要真正拜堂成亲,有了夫妻名分,才算是把握了。你可明白?” 左光殊想了想,问道:“你很懂吗?” 姜爵爷一时语塞。 “倒霉孩子!”他把左光殊的手一甩:“不听大哥言,吃亏在眼前。你且等着后悔去吧!” “我没不听啊。”左光殊很有些委屈:“但我才十六岁,十六就要成亲了吗?” 姜爵爷哼道:“十六也不算太早。有志不在年高,你可懂?” “那姜大哥你多少岁了?”左光殊问。 马车驶在长街上。 长相思在鞘中鸣。 三息之后,姜望决定彻底忘记这个话题。 “说起来……”他这时已完全不见醉意,思索着道:“刚刚屈舜华说要去见月禅师……你可知道是谁?” 姜大哥不说立刻成亲的事,左光殊也乐得轻松,随口道:“月天奴咯,屈家姐姐请来助拳山海境的。” 月天奴?这名字倒是奇特…… “这个人实力怎么样?”姜望认真地问道:“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你知道吗?” “实力应该不会差,外楼境巅峰……”左光殊说到这里顿住了,有些怀疑地道:“你想干什么?” “分析对手啊。”姜望理所当然地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左光殊都惊呆了。 这都什么人啊。 刚还撺掇着我跟屈舜华赶紧成亲,怎么转眼又是对手了? “想什么呢?”姜望伸手在左光殊面前晃了晃:“这不是还没成亲么?那就还是两家人,山海境里,咱们公平竞争!说说看,那月天奴什么来头?” 左光殊愣了愣,还是乖乖说道:“是洗月庵的高徒。” “洗月庵?” “北域的大宗,屈家早年结下的交情。姜大哥了解吗?” “哦,不是很熟悉。” “这一派比较神秘,入世不深。所以相对而言名声没有那么显赫,不过底蕴是在那里的,不会弱……”左光殊解说着,又劝道:“姜大哥,你可别去试人家的身手。” “那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左光殊高兴地点点头,又一愣。 欸,这次这么好说话? “说说其他人吧!我今天跟项北交手,该知道的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姜望问道:“这次参与山海境的,都是哪些人?” “你都已经认识了。”左光殊说道。 姜望想了想:“斗昭、钟离炎、伍陵、项北,你、屈舜华、楚煜之?” 左光殊点了点头。 “山海境一共只有七个入场名额?” “进入山海境的机会,是依靠九章玉璧得来。这一次就是我们七个了。”左光殊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凤纹玉璧,递给姜望:“每个拥有九章玉璧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都还可以带一个人一起进入山海境,也即是我们所说的助拳者。” 姜望接过这块玉璧,就在马车里端详起来。 这块玉璧有巴掌大小,通体莹润无瑕,边角勾刻有凤纹。其间隐隐有一种力量在游走,使它有灵动之感。但若细究,却又不知那力量何在。 “它不是叫九章玉璧么?怎么只有七个名额?”姜望随口问道。 “最早是有九章,但后来有两章遗失了。”左光殊解释着,伸手抬了一下,将马车的天窗打开:“你用日光照一照,再看。” 姜望于是把这块玉璧放到日光下,再拿回来后,玉璧上竟然隐现文字,赫然是一篇诗赋,用带着花体风格的楚文字所镌刻,篇名为《橘颂》。 其文曰——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天下文字本一家,都为述道而生。见识过道字的修行者,学起各国的文字来,都不会慢到哪里去。苦背《史刀凿海》的姜望,更是不会对通行南域的楚文字陌生。 这篇诗赋清新秀拔、别具一格,放到哪里都是妙品。 不过姜爵爷是没什么鉴赏诗赋的能力的,只觉得…… 反正比许象乾的大作强。 也就是如此了。 “丢的是哪两章?”姜望略带好奇地问道。 “《哀郢》和《悲回风》。” “《哀郢》?”这篇名引起了姜望的兴趣。 郢乃楚都,王者之城,有什么可哀? “是历史上郢都被攻破后,先贤所作的悼诗。”左光殊说着,情不自禁地吟诵道:“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楚都被攻破的历史,姜望还没有读到。但这句诗,听得明白。 鸟儿飞行千里,终究要回到自己的故乡。狐狸死的时候,总要面朝出生时候的小山。 谁能不念故土? 姜望一时沉默。 左光殊偷偷瞄了瞄他,主动问道:“你知不知道怎么进入山海境呢?” 姜望一瞬间抹平情绪,微笑着问道:“怎么进入?” “我跟你说过的吧,太虚幻境有很多地方是借鉴我们楚国,包括进入太虚幻境的方式呢!”左光殊道:“我们到时候是通过九章玉璧,直接进入山海境。跟通过月钥进入太虚幻境是不是很像?” “如此说来……”姜望问道:“山海境也是神魂拟现之地么?” “那倒不是。”左光殊摇摇头:“山海境是肉身神魂一同进入的。” 姜望笑了:“那在这一点上,又跟很多秘境相同。” 左光殊也笑了。仅从进入太虚幻境的方式相似,就说太虚幻境是借鉴的山海境,的确不怎么站得住脚。 “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凭借九章玉璧,在山海境开启的时候进入吗?”姜望问。 “应是如此。”左光殊道:“历史上有人在雍国隐居避祸,亦凭借九章玉璧参与了那次山海境。所以理论上来说,我拿着这块玉璧去齐国找你,也是能参与山海境的。” 姜望笑了:“就是这块九章玉璧有可能保不住。” 左光殊亦笑:“是这个理!” 姜望想了一阵,又道:“如此说来,山海境也同太虚幻境一样,在整个现世范围内铺开了?” “可能还是不同的。”左光殊摇摇头:“但具体有什么不同,大概要我们自己进去才知道。毕竟大家也是近年来才开始公开谈论太虚幻境,往时可没有谁拿它和山海境比较过。” “山海境的战死率怎么样?”姜望又问。 左光殊摇摇头:“几乎不会死人。” 姜望奇道:“肉身神魂一同进入其间,怎么会不死人?” “山海境里自有规则,被‘杀死’的人即被淘汰。”左光殊道:“但虽然不会真个死去,神魂本源却是会被削掉三成的。” “被谁削掉?”姜望敏感地问道。 “被山海境的规则呀。反正每一个在山海境里战死的人,神魂本源都会受创,且不多不少,都是三成。” 对修行者来说,神魂本源被削掉三成,也是非常严重的损失了,会直接影响到神临之路。 但相较于战死的风险,这种结果又无疑好接受得多…… 姜望冷静地分析道:“如果真个是肉身神魂一同进入山海境,那么一定有彻底杀死对手、让山海境规则来不及保护战死者的办法。要不然你也不会说‘几乎’,几乎的意思,就是有人真的死在山海境里过,对吗?” “……”左光殊懵了:“姜、姜大哥,你想杀谁?” …… …… …… Ps:1,《橘颂》、《哀郢》、《悲回风》,都是屈原所作《九章》里的篇目。 我借来做山海境的钥匙。 2,我已经很满足了。 四天的时间里,大家打赏了四十多个盟。 好多的读者来起点补订。 我可以说,赤心读者对“赤心巡天”这个世界的支持,比其它所有书的读者都要更多。 看一看月榜,这才四天的时间,第九十九名的粉丝值都已经一万四了。 一万粉丝值都进不了月初的前百! 看一看书评区,有多少人在活跃。 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四千字,为所有支持这本书的正版读者加更。 不算月票,也不算还债。 我的战斗结束了。 感谢大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我观天下英雄 “只是分析一种可能,目前你说的这些竞争对手里,我没有特别想杀谁。”姜望失笑道:“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喜欢杀人么?” 看起来倒是蛮清秀温和的……但你还说你不爱生事呢!左光殊心里如是想。 他巴巴地瞧着姜大哥,好声好气地劝道:“这些人个个都背景不凡,就算是楚煜之,也靠着军方呢。不管杀了谁,咱们都很难善了。” “淮国公府都摆不平吗?”姜望问道。 “……”姜大哥越说越认真,左光殊有点慌了,一直有意压制的奶音都跳了出来:“那人家的背景也不差啊……” “如果没有被人发现呢?如果没人知道是我们杀的呢?到时候山海境都结束了,他们不可能进山海境追查吧?”姜望接连追问。 还是春天,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这么热。 也或许是车厢里太闷。 左光殊抹着汗道:“望哥,大家参与山海境,都是为了凰唯真大人留下的隐秘。你非得杀个人助兴么?” 姜望睨了他一眼:“这叫探索规则。我得知道我们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如此在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就不必浪费时间。在那种时候,浪费的也许就不仅仅是时间了……你能明白么?” 左光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虽说一向很勤奋,也在诸如山海炼狱之类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吃过很多苦,但毕竟未曾有过真正的生死交锋。 因为左氏嫡脉的这一代,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无论是祖父淮国公还是母亲玉韵长公主,都不会允许他去冒生命危险。 像左光烈当年那样独自去边荒试炼的事情,在左光殊这里不会再发生。 他其实并不需要争资源,所以他并不知道,人和人之间为了修行资源,可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而姜望是深刻知道的。 虽说这一次参与山海境的人,好像个个都不缺什么。但凰唯真留下的东西,谁能拍着胸脯说自己不缺?谁能保证不争个头破血流? 别说真正战死的可能,就连神魂本源削掉三成的那种可能,姜望也要将其磨灭。 进了山海境,他真的会把除左光殊之外的任何人视为对手。 屈舜华或许也可以例外。 屈舜华请来助拳的人不行。 话说到这里,马车也已经回到了淮国公府。 姜望把手里的九章玉璧递回左光殊:“先收起来吧。” 两人下了马车,并肩而行。 “不要有太大压力。”走在国公府里,姜望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我来是为了帮你赢得你想要的,为此我们要扫清一切障碍。杀人有时候是必要的手段,但我的目的不是杀人,原则上如果不是有人要杀你、或者要杀我,我不会主动下杀手。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左光殊乖乖点头:“嗯!” “继续说一说对手吧。”姜望边走边道:“他们都请了什么人助拳?总不能人人都知我,我却两眼一抹黑吧?” 得了姜望的保证,左光殊轻松了许多,嘿嘿笑了一声:“先说一个你最感兴趣的。” “哦?” “项北请的帮手,是夏国太氏的太寅。” “在观河台被重玄遵砸破了脑门的那个?” 左光殊用力点头。 姜望挑了挑眉。 好吧,左光殊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他会感兴趣的人选。 但也…… 好像有了要杀人的可能。 齐国天骄会放过夏国天骄吗? 或者说,夏国天骄会相信齐国天骄会放过夏国天骄吗? 两个敌对国家的天骄,在双方国土之外,在诸如山海境这种现世律法覆盖不到、也很容易毁尸灭迹的地方……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当然,山海境里“几乎”不会死人,这大概对太寅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而不太好的消息是——或许太寅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姜望虽然名气极大,也才踏入外楼不久。 他太寅出身名门,本身亦是天骄,且在外楼境界打磨了更长时间。在真正交手之前,怎会觉得自己不如? 看着姜大哥变得有些古怪的表情。 左光殊也在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因为齐夏两国之间的矛盾,姜望刚才跟他说的“目的不是杀人”的话,又变得不靠谱了! “如果你非要杀那个太寅的话,最好可以放过项北……”好半天他才吭哧出这么一句。 旁人或许会觉得,姜望现在和太寅对上,胜负尚未可知。 但在左光殊的心里,以姜望大哥现如今的实力,那个太寅自是没什么机会的。大概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一旦发生冲突,山海境的规则,能否保住太寅的命。 至于项北,他和姜望的差距,在黄粱台前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 “哦?”姜望知道自己在这个小弟心里的好斗形象大概已经很难扭转了,索性自暴自弃,转而问道:“如果可以完全毁灭痕迹的话,你不想杀了那个项北么?” “他的死活跟我无关。”左光殊摇摇头,很有一些认真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险。你杀太寅没事,若是杀了项北被人发现,我爷爷也很难保住你。” “说起来,这个项北,是不是故意针对你?”姜望当然感受得到左光殊的关系,只是皱着眉头道:“我记得你以前就跟我说过,在黄河之会名额争夺时,他好像对你的态度就很不好。” “确实是故意针对我。” “因为什么?” 姜望的确不太理解。 因为从项北的种种表现来看,其人虽然有些狂傲,但也不太像是那种喜欢穷追猛打、得寸进尺的人,更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已经在争夺黄河之会名额时,赢过一次左光殊了,还有必要路过的工夫也踩一脚么? 如此得罪淮国公府,哪里会有什么好处? 此时两人已经并肩走进了左光殊的院子,在凉亭中坐下。 左光殊沉默半晌,终是说道:“因为河谷之战。” “在那一战里,统领楚军的,是真君项龙骧。而我的兄长左光烈,执掌赤撄,效命于项龙骧麾下。” “我父亲已经战死在秦楚战争里。我兄长是举世闻名的天骄,也是重振左氏声威的希望。不管是谁来当这个统帅,于情于理,都不该置我兄长于险地。更不用说项氏与我左氏交好多年。但项龙骧恰恰把我兄长派去了最危险的地方……” 左光殊眼眸微垂:“河谷惨败,项龙骧难辞其咎。因为他战死沙场,天子才没有追究项家。但有些事情,不是天子不追究,就不会发生了……一位真君死去,对项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说,你也明白。” “项家以前坐的位置,现在不能坐。以前拿的东西,现在不能拿。以前占的好处,现在不能占。有太多的力量会拉扯他们……” “项家有很多人觉得,是我爷爷在打压他们项家,故而对我左氏生怨。” “那淮国公有这样做吗?”姜望问。 “当然没有!我左氏男儿上战场,生死早有觉悟。项龙骧用他的兵,点他的将,无论谁死了,都不需要向谁负责。项家现在承担的,只是他项龙骧战败的责任而已。我爷爷早就表过态,我兄长战死,不怨任何人,战场就是如此,每一位将士都有父母家人,没有谁可以死,也没有谁不该死。” 左光殊说到这里,顿了顿:“祖父没有打压项家,但也没有帮项家说话。” 淮国公再怎么理解战争的残酷性,也不可能完全对自己长孙的战死无怨。 尤其是以赤撄的精锐程度、以左光烈的绝世之姿,即便是在河谷惨败的局势下,也足该能保住性命才是…… 可项龙骧却把他放到了死地。 要左家在这种情况下,还帮手项家,实是难能。 不打压项家,是大楚淮国公的器量。 不帮扶项家,却是一位祖父的哀伤。 “但有些事情,你做没做,只有你自己知道。”姜望深有感触地道:“别人如果觉得你做了,你怎么解释都无用。一个人只要有了定见,任何人都无法说服他。” 任何一个被冤枉过的人,应该都知道那种有苦难言的感觉。 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但旁人言之凿凿。 将谎言重复几遍,路人这边听一耳朵,那边听一耳朵,便奉为真理。 所谓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便是如此。 若不是姜望相信左光殊,又自己接触过淮国公,只怕他也会觉得,左氏真的因为左光烈之死,在打压项家。 因为这太“合情合理”。 用兵弄险,致使左光烈这样的绝世天骄战死,左氏怎么可能不恨项家入骨? 淮国公权势滔天,既然有力量“报仇”,怎么可能不趁机动动手脚? 人们可以想当然地分析一切,得出所谓“合情合理”的结论,唯独不会考虑淮国公本人的器量。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拥有那样的器量。 人们不会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会相信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久而久之,就连项家人自己都信了。 要不然,他们的真君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便是有罪,也尽赎了。何以朝野上下有那么多只手,要将他们扯入泥潭? 这难道不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吗? 当然,对于这些声音,或许淮国公本人并不在意。 但项家人不可能不在意,项北不可能不在意。 这就是他和左光殊的矛盾所在。 左光殊道:“其实项北虽然狂傲,但以前不是如此骄横。 只是现在以这样一副样貌,来维持项家的强大假象。 毕竟项龙骧战死时,特意将那杆盖世戟留给他,让他做项家的继承人。 他若不能表现出横压同辈的姿态,不足以在家族真君陨落的时候,让人忌惮项家的未来。 我想他未必真就认定是我爷爷打压了他们项家,只是他并非嫡脉出身,凭借着项龙骧的余威,才得以成为家族继承人,他必须要考虑项氏族人的意志。” 姜望目有讶色, 左光殊的羞涩。腼腆、稚嫩,常常会让他不自觉的把左光殊当小孩子看。 但其实这个少年也已经十六岁。 是在楚国最顶级的权贵家族里长大的、从小接受过最顶级教育的少年。 在左光烈战死之后,是被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 他看问题其实可以很透彻。 姜望看着他,期待这个小弟还能说些什么。 左光殊语气平淡地道:“我不恨他。但也不会宽容他。 现在是我技不如人,合该受辱。等我超过他的时候,我也会在路过他的时候踩他一次,靠我自己的力量。 然而,我的确没有杀死他的想法。 他的生死与我无关,他的未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左家和项家的情分,在河谷就已经断绝了。 我与他项北,更没有情分可言。” “理当如此!”姜望点点头表示满意,又道:“说说其他人吧,这次山海境之行,太寅、项北都没什么可虑。” 左光殊也就继续道:“楚煜之请的助拳天骄,是丹国的萧恕。” 姜望对萧恕有印象,其人的表现还算亮眼,毕竟击败了触悯,但那一战,是触悯战略性放弃,所以也看不出太多。 后来在内府场十六进八的比赛里,惨败于秦至臻之手。 这样一个帮手不能算弱。 毕竟能够参与黄河之会的天骄,已经是各国顶尖天骄。 但在姜望这个黄河魁首面前,连八强都没能打进的萧恕,确实也谈不上威胁。 姜望并不说话,只以眼神示意—— 下一个。 “伍陵请来的助拳高手,是越国的外楼境天骄革蜚。”左光殊介绍道。 越国外楼境第一天骄革蜚,也是黄河之会外楼场八强,被魏国燕少飞所击败。 姜望只是隐约记得个名字,对此人的印象,还不如越国内府境的白玉瑕深刻。盖因外楼场的其它几场比赛太精彩,革蜚输给魏国燕少飞的那一场,根本没有几个人关注。 能进黄河之会八强的,已经值得重视了,更何况还是外楼场的八强。 但姜望只是问:“还有呢?” 左光殊于是继续道:“钟离炎请来助拳的人,是理国的范无术。” 这倒是个很有故事的人物,十五年颓废,十年修行,一飞冲天。在黄河之会上,也进了外楼场八强,最后是被中山渭孙所击败。 虽然姜望亦未曾关注那一战,但对这个范无术还是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印象的。说起来,其人同钟离炎的经历,颇有相似之处,难怪能志趣相投,搅合在一起。 不过对姜望来说,若让他以现在的实力去审视去年的黄河之会外楼场,除了六大霸主国的天骄,也就一个掌握须尽欢的燕少飞需要重视。 说起来也都是列国天骄,是天下数得着的年轻俊彦。 但时至如今,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姜爵爷,也的确有了睥睨同辈的资格。 因为他是第一。 是黄河之会群星闪耀时,最璀璨的那一个。 听罢左光殊介绍的这些人,姜爵爷朗声而笑,自信豪越:“我观天下英雄,不过尔尔!光殊,我先前已经在信里说过,现在当着你的面再说一次——这次山海境,必叫你得魁名!” 左光殊道:“还有一个斗昭我没说呢!” “斗昭请了谁来?”姜望止住笑声,问道。 “他谁也没请。”左光殊瞧着他的脸色,说道:“还说什么,都是些土鸡瓦狗,他恨不得捆住一只手,哪里需要请人助拳!” “光殊,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姜爵爷气势汹汹,如是说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山海 自黄粱台一宴之后,姜望和左光殊就再未出国公府一步。 每日修行、切磋、调理。 只求以最完满的状态,进入山海境。 令姜望感到幸福的是,淮国公偶尔会抽时间来讲讲课。 从大齐凶屠到观衍前辈,从朝议大夫易星辰再到大楚淮国公,在修行上“吃百家饭”的姜望,非常善于利用这种机会。 早前为了补完基础,重玄胜、李龙川、左光殊这些朋友,他都没少讨教过,根本不存在开不了口的问题。 只是随着实力的跃升,这些朋友渐渐已经无法带来太多的帮助…… 更多还是通过不断地战斗来自我审视,寻找自己的问题以改进。 这种有强者指点的日子,对姜望来说,就是饿狠了的人终日饱食,不知有多么幸福。 在如此美好的时光里,终于迎来了二月十六日,山海境开放之日。 两人在左光殊的书房里相对而坐。 淮国公府就是楚国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他们倒也不必操心结束山海境之后的事情。 镌刻《橘颂》的九章玉璧,握在左光殊手中,静静等待时机来临的那一刻。 “你本来请的是谁助拳?”姜望忽然问道。 左光殊抬起头:“为什么问这个?” “想起来了,就随口一问。” “是暮鼓书院里的一位天骄。给了足够的补偿,姜大哥不必忧心。” “我倒是不忧心……给了多少?” 左光殊:…… 说话间,左光殊手中的九章玉璧忽然炽光大放。 这光芒在左光殊的有意操纵下,也笼罩了姜望。 光芒绕成一圈,恰恰将两个人围住。 又自行延展,形成一个圆筒状的光柱。 姜望和左光殊倒是成了罩子里的人。 本是炽白之光,忽然间变成五颜六色。有数不清的景物碎片绕身而流,却根本也看不清都描绘的是什么,瞧来光怪陆离。 而后一闪而逝,凭空消失在书房里。 同在国公府里的老公爷,坐在自己的书房中,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若有所思。 光怪陆离的光柱之中,左光殊大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山海吗?” “什么……” 姜望只来得及开口两个字,眼前的景物便骤然一变,而耳朵也已经被潮声铺满! 哗啦啦! 无边无际的海。 一望无垠的蔚蓝色。 姜望是见过海的,天涯台上有他湮灭的魂魄,近海群岛至今有他的声名流传。 但眼前所见这片海,无垠广阔,无尽辽远。 把近海对比得局促起来。 海水澄净,可见游鱼珊瑚,丰富多姿的水底世界。 海面蔚蓝,像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 而天…… 抬头望天,天空烟霞万里,好似一张画卷铺就。 一座座浮空之山,探进烟霞里,若隐若现在视线的尽头。 “此为山海!” 左光殊全身被淡蓝色的烟气所笼罩,浮空而立,语气中震撼难掩。 姜望在一旁亦催动了无御烟甲,以火红色的烟甲覆身,瞬间抵消了山海境中那恐怖的重玄之力。 的确满眼尽山海。 左光殊问道:“你曾在海外扬名,那里的海,比这里如何?” “近海不如这里广阔,至于沧海,那在迷界之后,我还未去看过。不过环境应该很恶劣,不如这里美丽。”姜望一边四下打量着环境,一边回道。 左光殊缓缓飘落,双脚踏在海面上,借助水的力量,迅速把握周遭环境。 姜望感知着这里的元力,细微地调整肌肉状态,力求最快适应山海境的规则,嘴里道:“你说你需要什么,要进了山海境才能知道。现在知道了么?” “相传凰唯真在这里留下了他的一切。他的神临之秘、他的九凤之章、他的财富、他的绝学……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左光殊闭着眼睛,慢慢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一次会出现什么……但我当然最想要九凤之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无法用语言传述,无法用文字记载,不会与他人同。所以洞真之道即使能够留下,对后来者的作用也没有那么大。洞真之上则更不必说。 作为上三境的开始,神临境是生命本质的跨越,直接打破了天生寿限。 凰唯真的神临之秘,就是他能够留下的最宝贵的修行经验了。 听到左光殊说的这些,姜望还以为他会期待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没想到是九凤之章。 不由得道:“早听你说九凤之章,我还不知道九凤之章是什么。” “这是一门功法,也是一件信物,还是一门神通。或者说,它是开启九凤神通的钥匙。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必须是前一任功法修行者死了,它才能重新在某个地方显现。”左光殊解释道:“所以这门神通是独一无二的。” 功法,信物,神通? 姜望闻所未闻。 就在这个时候,他猛然生出一种危机感,霎时间开启声闻仙态。 一直依靠河伯神通在查探环境的左光殊,却比他更快把握了情报。伸过手来,一把拉住他,两人直接往水下一沉。 海水之中,自然形成一个椭圆的水罩,将他们遮蔽其间。 得益于左光殊对水行的深刻理解,这水罩几乎与海水一体,难见异常。 防御力几近于无,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他们融入这片海域。 两个人身上的无御烟甲,也第一时间散去了。左光殊当初口口声声说不差元石,要全程维持无御烟甲,以随时保持最佳状态……显然是忘了考虑如此刻这般需要敛迹藏形的情况。 无御烟甲好用归好用,未免招摇了些。 便在下一刻,姜望的耳中,便有声音来“朝”—— 声闻仙态下,万声来朝,如臣朝君。 但这个声音简直像是来谋反篡位的,震得姜望的声闻仙态几乎散去。他也的确主动收敛了。 那是一种极似鸳鸯的啼叫。 而有恐怖的威严蕴于其间,啼叫者的力量也几乎可以想象一二。 绝非现在的自己所能够应付! 刚进山海境,就能遭遇这样恐怖的存在,是运气太好,还是说山海境中这等异兽随处可见? 布置一个神临以上不得进的秘境,然后其间有如此恐怖的异兽存在。凰唯真真的不是在谋杀吗? 那恐怖的威压迅速靠近,姜望隔着这融入海中的水罩,抬眼看去。 便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余丈、鱼身鸟翼的、怪模怪样的大家伙,在低空滑翔而过。 这是一条长着翅膀的大鱼?或者是一只有着大鱼身躯的鸟? 姜望分不清了,只从这恐怖的压迫感里察觉到,这至少也是一头拥有神临层次力量的异兽。 刚入山海境,便遇神临! 这让姜爵爷横扫山海境的狂言,显得荒谬至极。 此时此刻的他,也只能藏身在左光殊制作的水罩中,跟他一起老老实实地观察这异兽,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他看到—— 这鱼身鸟翼的异兽低飞而过,猛地一张嘴,嘴里布满利齿,如刀枪交错。而在它张嘴的瞬间,附近的一整片海域都动荡起来。 轰隆隆! 吞吸一切。 好像整个海域都翻转了过来,无法计量的海水,裹着鱼虾蟹贝海里的一切……全部冲进它的巨口中。 天也低,云也重,异兽如吞海! 你甚至感觉,它是不是要一口将这片海喝干。 被这恐怖力量覆盖的整个海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那其实是奔涌的洪流! 左光殊和姜望藏身的水罩,当然也被裹挟其间,在恐怖的吸力范围里,有一种随时要被拉扯走的感觉。 进了这异兽肚子里,那还了得? 恐怕再没有出来的机会。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手已经按在剑上,用眼神询问左光殊是否能扛住。 实在不行,进入山海境的第一战,就要交代在这头异兽身上了。 虽然肯定不可能战而胜之,但骚扰一番就逃走的把握,姜望还是有几分的。届时再用追思秘术与左光殊会合便是。 左光殊摇了摇头。 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水,把握着水的力量。 运转河伯神通,艰难操纵护身的水罩,让它不会随着巨量海水一起被吞噬,又不至于引发太大的抗争力量,让那头异兽注意到他们这两个小虾米。 这种精准的把握,才是最耗精力的地方。 时间其实并未过去多久,但因为那头异兽的恐怖力量而显得格外漫长。 甚至于姜望都已经看到左光殊额上细密的汗珠…… 好在这一次的吞吸终于过去。 那鱼身鸟翼的异兽闭上了嘴,海水聚成的蔚蓝色巨大“漏斗”消失了。 而后它鱼唇一咧。 咻咻咻! 自它的齿缝间,海水飙射而下,发出恐怖的尖啸,竟如标枪一般!漫天的“海水标枪”落海,将这片海域打得涟漪处处。 将这门海镜,打得到处是窟窿! 一条游鱼恰好在藏匿两人的水罩之上游动,结果直接被一支落下的“海水标枪”洞穿! 血雾弥散,遮蔽了视野。 整片海域里,数不清的“漏网”生命,在这一刻遭到了毁灭的打击。 它们侥幸避开了异兽的吞吸,却被它随口吐出的水流所杀死。 蔚蓝的海域,渐渐染红。 姜望细致地控制水元,将水罩附近的血雾驱散,以争取广阔的视野。他虽控水远不如左光殊,做这些小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同样在此刻—— 倏忽一支“海水标枪”穿入了水罩,洞穿了左光殊的右手小臂! 鲜血,漾开在水罩中。 姜望眼中瞬间腾起怒火,但左光殊用眼神定住了他。 “哥,别动。” 他翕动着嘴唇,用唇形这样说道。 为了在那异兽的威压下、在这片海域动荡如此的情况下,仍然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已经用尽浑身解数,连传音的余力都分不出来了。 那支“海水标枪”袭来的时候,姜望都忽略了,但掌控河伯神通的他,当然不会错过这支“海水标枪”在海水中的轨迹。 不是他闪避不了,而是他一旦闪避,水罩与这片海域的自然关系就会被打破,他河伯神通的影响不能再生效,由此必然会导致—— 那异兽一眼看见他们! 这鱼身鸟翼的异兽,力量层次不输神临修士。 此时只是在正常进食,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两条小鱼。 真要闹到姜望必须提剑去引开它的程度,危险断不可避免。 而他不愿。 姜望于是沉默。 须臾,又一支“海水标枪”飙落水罩中。 这回姜望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重新开启声闻仙态,抬起一根手指,轻飘飘地点上了那支“海水标枪”——为了不影响左光殊融入海域环境的努力,他动用的力量也十分微小。 道元几乎在指腹处凝聚。 “海水标枪”撞上他的手指,不断地冲击,而又不断地消解。 力量被瓦解,声音被湮灭。 最后几乎是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唯独只留下了指腹上,一滴因未能完美掌控力道而受创的血珠。 但也是最后一滴。 在之后的时间里,仍然会有“海水标枪”飙落,但姜望只是轻轻抬指,十指如抚琴一般,跳跃在左光殊的头顶、肩膀…… 每一次都刚好接住“海水标枪”,又恰到好处地将其湮灭,不制造半点动静。 这鱼身鸟翼的异兽,吞下了太多海水,从利齿缝隙间飙落的“海水标枪”,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休止。 而后大口嚼吃着嘴里剩下的鱼,翅膀一振,飞身而起,低空荡开无形的涟漪,恐怖的气压压得海面都出现一个凹坑,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这恐怖的异兽,一次普通的进食,几乎灭绝了这片海域。 但终于是走了。 姜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他真怕再持续下去,左光殊就无法支撑了。 要在神临级异兽的压力下,维持整整半个时辰融于环境的努力,那种消耗可想而知。 左光殊则咧了咧嘴,有些少年的得意:“我研究的这门道术不错吧?” 姜望一边给他处理右臂的伤口,一边不吝赞美:“确实是神乎其技,妙手天成!” 可惜花花轿子,他抬,左光殊不抬。 “我还是自己来吧。”左光殊一把拨开姜望的手,给姜大哥演示了一边什么叫治疗道术,仅靠一只手,就三下五除二,近乎完美地解决了那处伤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洋水,阴山 治疗道术的对比太过惨烈,不啻于一场公开羞辱。 “咳。”姜大哥必须要展现他身经百战的丰富经验了,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我们须得赶紧离开,血腥味恐怕会引来其它异兽……而且海底也不知道有什么怪物没有。” “这里的水告诉我,海底的强大生物有很多。”左光殊笃定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最大的危险,应该是黄贝和海啸。” 他处理好伤口,大概感受了一下方位,便招招手让姜望跟上。 手里握着一块元石,一边迅速恢复道元,一边在水里行走。 “黄贝和海啸?”姜大哥显然是迷茫的。 好在做小弟的左光殊很有耐心:“刚才那只异兽是蠃鱼。据《山海异兽志》记载,‘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既然蠃鱼出现在这里,那么这里应该是洋水。洋水北去是蒙水,蒙水又发源于邽山。顺着蒙水的潜流方向看过去……你看那边。”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天空,影影绰绰的、一座两峰弯曲相对的浮山:“那座长得像牛角一样的浮山,应该就是邽山了。” 姜望完全听不明白,这里不就是漫无边际的海吗?是怎么可以像江河分流一样,分得出洋水、蒙水的? 还看潜流方向……那是什么? 总之听起来极靠谱的样子…… 还有《山海异兽志》这部书的名字,总有些耳熟的样子,但一时半会又没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看不出来啊,你小小年纪就已经见多识广,阅历很丰富嘛!”姜望赞道。 “我都没怎么出过楚国。”左光殊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只是读书读得多一点。” 姜望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但看这孩子的表情却是很无辜, “读书好,读书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左光殊又道:“《山海异兽志》里有记载,黄贝也是活跃在洋水里的异兽。同时,在先贤苌慎的注本里有说,黄贝结群而居,与蠃鱼伴生,一定会先大水而来。” 姜望只注意到了“结群而居”这四个字,刚想问问这黄贝的实力如何。紧接着就在下一刻,耳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共颤起来,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共鸣。 左光殊也几乎是同时拉着姜望,急速往海底深潜。 在河伯神通的影响下,水不成为他的压力或阻力,而是他的先锋和近卫。保护着他们,也推动着他们。 左光殊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水下速度,连姜望都暗暗咋舌。 而就在这种飞速的下坠之中,视线的尽头,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甲虫。 此虫背生一个黄色的圆壳,肉如蝌蚪,但有头也有尾巴。体型只有人类尾指大小,可是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极快,口器亦交错着倒齿,非常狰狞。 那乌泱泱的一群,漫一看,怕不是数以十万计! 像一张巨大无比的网,从海域的另一边直接“捞”了过来。 所过之处,只有海水能留在这张“虫网”的身后。先时被异兽蠃鱼杀死的那些鱼尸,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尸骨不存! 这就是黄贝? 成群结队地从上方海域飙过,简直把天空都遮蔽了,一瞬间暗无天光。 所谓黑云压城、所谓蝗虫过境,都在此景下相形见绌。 这种名为“黄贝”的水生甲虫,速度极快,口器锋利,嚼骨碎肉毫无半点滞涩。更可怕的是它们一点都不挑食,好像除了海水之外,什么都吃。 鱼尸、海藻、龟、贝、珊瑚,甚至是先前那些游鱼被杀死所弥散开的血液……什么也不剩下。 简直比蝗灾还要凶狠。 蝗灾过处,碧色皆无。 黄贝群所过之处,只剩下海水本身。 姜望大概明白了这片海域为何如此清澈。 能够被黄贝群覆盖到的海域,都被彻彻底底地“筛”了一遍,所有的海水之外的“杂质”,都被吞噬一空,这片海域想不干净都难。 哪怕只是单只的黄贝,从前进的速度和口器的锋利程度来看,也有接近人类内府境修士的力量层次。这还是在不知道它们是否有什么特殊能力的情况下。 而最可怕的,还是它们的数量。 数以十万计的黄贝群,密密麻麻地席卷过这片海域,铺满了视野所及的一切。真要论起来,其实比蠃鱼还要难对付。 堂堂大齐青羊子和大楚小公爷,甫一进入山海境,半点威风都没来得及展现,就一潜再潜,一避再避。 实在也是没有办法。 若有人在那探入云霞的浮空之山遥遥俯瞰,当能看到这一幕—— 高达数十丈的鱼身鸟翼巨兽低空飞过,发出类似于鸳鸯的声音,吞吸一片海域。随口一吐,从齿缝间飙射出密密麻麻的水流细柱,如标枪一般,杀死游鱼无数,染红了海水。 紧接着数十万甲虫蜂拥而至,筛尽残渣。 乌泱泱的甲虫群飞过,便只剩下一片蔚蓝色的清澈海域。 那么安宁,祥和。 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山海境以其独有的生态,维护着它的美丽。 蠃鱼飞,黄贝过,洋水似乎归复安宁。 然而就在下一刻…… 轰隆隆!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 海上掀起巨浪! 刹那间狂风怒卷,惊涛排空, 那是何等恐怖的巨浪? 几乎冲上了高天,直如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在海面上高高矗立。那是水之峰,更是大海刺向长天的怒枪! 天空仿佛都在颤抖,万里烟霞似在逃散。 那遥远的、影影绰绰的浮空之山,几乎看不到形迹,好像已经吓得隐藏了起来。 百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根本无法对狂躁的海浪做出任何束缚。 “见则其邑大水”,带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幅灭世般的图景。 啪! 高处一只四翅独目的飞虫,直接整个爆掉。 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余波。 某处浮山之中,一个正在行走的男子忽然停步,眉头皱起。 此人头戴进贤冠、身穿襕衫,样貌奇古,他看着自己右手食指的指背,那勾勒于其上的奇特纹路,已经残缺了一大块。 同时还在不断地消失。 忍不住开口道:“凰唯真造的这劳什子山海境,也太凶险了些!这才走了几步路?我一千只飞眼,就死得只剩十三只。” “哦不,七只了。” “好吧,三只!” 走在前面的男子也戴进贤冠,但身上披着甲。这一儒冠,一兵甲,也不知是哪门子穿搭。 仔细一看,他的进贤冠却不是常见的布冠,而是铁铸之冠—— 如此就更奇怪了。 这世上哪有铁铸的进贤冠?偏偏搭上他的甲,又莫名其妙地和谐了许多。 甚至于这个男人整体的气质便是如此,莫名其妙,而又莫名其妙地和谐。 就像他的那双眼睛一样,明明一只大,一只小,给人的感觉竟然不别扭。倒好像是他只有长着大小眼,才能算作正常一样。 相貌长得自然不甚协调,但也莫名其妙地看得顺眼。 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闻声脚步不停,只是笑了笑:“革蜚,你至于这般想方设法地跟我报损失么?说了赔你就赔你,你还怕在我这里蚀本?” 革蜚纠结又严肃的表情这才转为笑脸,脚步也开始跟上:“那也不能瞎报,总得让你心里有个数!” 跟越国天骄革蜚在一起的,自然便是大楚伍氏的伍陵。 楚越东西相邻,两国之间的关系自算不得好。但他们两个倒是意趣相投的样子,这次山海境之行,伍陵还特意请了他来。 走在山道之中,伍陵并不跟革蜚开玩笑,只问道:“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有一座浮山似乎裂开了,我看到头像是夔牛的异兽在跟谁打架,但没发现对手是谁,飞眼就爆掉了。有一片海域爆发了海啸,但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还有……” 革蜚语气轻松地说着说着,忽然脸色一变,转身疾飞:“快逃!” 伍陵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并不逞强,毫不犹豫地掉转方向,与革蜚一起飞遁。 他们都是南域数得着的年轻天骄,且都是外楼境修为,飞逃起来速度惊人。 但好像仍然被人追上了。 身后响起“溜!溜!”的声音。 “谁在提醒我们溜?”伍陵有些疑惑:“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山海境这么大,不应该这么快撞上才对……” 革蜚在疾飞之中,五指张开,往身后一按。 “嘭”地一声轻响。 从泥土之中钻出两条约三尺长的、土黄色的肉虫,并且迅速膨胀起来,拟化成革蜚伍陵二人的模样,动静颇大地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他这才来得及跟伍陵说话,但还不忘卖个关子。 “说话要是很累你就别说了。”伍陵以恐怖的速度疾飞,声音却很平缓:“扣钱。” “是天狗!”革蜚立即解释道。 伍陵闻言也不再废话,一推头顶的铁质进贤冠,霎时间聚文气成狼毫,握在手中。一笔划下,气连龙蛇,写就一个“将”字,悬在半空。 滚滚兵煞自这个“将”字中萌发,化作一员黑盔战将跃出,稳稳地落在了他们身后。 手握战刀,杀气凛冽。 占山据道,以为备用的防线。 《山海异兽志》载曰: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非是革蜚和伍陵胆怯,实在是天狗这种异兽,至少也是神临层次。族群中强者,到达真人层次也不是不可能。在远古传说之中,甚至有天狗能吞日食月,神通超乎想象! “坏消息我已经知道了,好消息呢?”猎猎风声中,伍陵忍不住问道。 “好消息当然是我知道这个鬼山头是哪座山了!”革蜚理所当然地道。 “我就多余问你!” 能进山海境的,谁没读过《山海异兽志》? 又没有哪个是文盲! 这算个鸟毛的好消息。 天狗盘踞在阴山,简直是常识了。 还用得着你革蜚来说? …… …… 且不提阴山之上,革蜚和伍陵这进贤冠二人组狼奔豕突。 在洋水之中,也有一对抱头鼠窜的天骄。 姜爵爷和左小公爷先是在蠃鱼的威慑下遁入水中,继而又在黄贝群的冲击下深潜海底。 可海底无垠,危险难测。即使左光殊身怀河伯神通,毕竟只是神通种子一颗,不敢潜入太深。 《山海异兽志》里的记载一一实现。 蠃鱼飞过,黄贝群来。 黄贝群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是掀翻整片海域的狂潮! 水峰撞天,巨浪排空。 那云霞万里的美丽天空,已不复存在。 天与海,皆暗沉。 在这种灭世般的恐怖大水中,忽有骊龙之吟。 描述着毁灭的画卷里,忽然跃出一条黑色的神龙。 此龙须尾俱全,活灵活现,拉着一辆华贵至极的大车,跃于巨浪之上! 此车以碧荷为盖,高大华丽,驾驭奔流,席卷怒涛。 在御者的位置上,左光殊身着水色战甲,后披蔚蓝战袍,一对犹有青涩的眸子,此时浩荡如江河。 正是显化了河伯之身,以最强的状态来接管此方水域,一时如神似魔! 身披如意仙衣的姜望,则按剑立于他身侧。衣袂飘飘,随时准备出手。 在战场之上,一般一架战车,“御者”居中,负责远距离攻击的“多射”居左,负责近距离的短兵格斗称为“戎右”,立在右侧。 姜望此时就担当“戎右”的职分,当然如有必要,远距离的道术轰击他也不会含糊。 兄弟两人便乘坐这辆河伯神车,驾驭怒海。 在异兽蠃鱼带来的恐怖大水中,奋勇前行。 山一般的浪头打下,遇河伯而分流。 怒海倒卷,却只是在河伯神车上轻轻抚过。 拉车的黑色神龙当然只是水元显化,不是真龙,但在这怒海咆哮的环境里,真似有神龙之威!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 云霞万里的天空,看着很近实则无比遥远、渺渺如在云雾中的浮山,还有那平整如镜的海面…… 天澄海阔,豁然开朗! 在高速前行的河伯战车之上回望,那遮天蔽日的风暴巨浪,已经是被甩在了身后,却不知何时才能休止了…… …… …… …… Ps: 1,《异兽志》是作者自己为构建世界真实性所编造的一部原创典籍,本书即原文。类似于前文的《傀论》、《势论》,以及各国史书等等。 2,《山海异兽志》则基本是照搬《山海经》,只为了更贴合赤心世界而做了一些调整。比如蠃鱼的体型、利齿,比如黄贝靠吃蠃鱼捕食的残渣而生存,以此伴生……这些原书没有的细节,都是作者自己补充的,以增加真实感。但原著还是《山海经》。 感谢先贤瑰奇的想象力,为我们留下如此丰富多彩的传说。 之后不再赘述,望读者周知。 3,蠃鱼:lou(三声)。 4,邽:gui(一声)。地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茫然的山海游记 离开海啸区域已经很远,姜望仍是心有余悸。 幸亏是跟左光殊在一起。 幸亏光殊驭水之能已经出神入化,几乎达到当前修为下的极限,又有河伯这等顶级的驭水神通。 不然他还真没那么容易应付。 蠃鱼只是本能引起的大水,但是在广阔的海洋环境下,形成了堪称恐怖的天威。 在此等席天卷地的海啸里,任他一身杀法,也难有应对的门路。 似乎只能以不周风强行开道,以天府状态横冲直闯……闯对了方向还好,若是在大水狂涛的海域里迷路乱转,只怕会被活活耗死。 但迷路恰恰是很难避免的。 因为在这种恐怖的天威里,也极难联系到立于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一个不慎,就会丢失方向。 显化河伯之身的左光殊,则无此虑。 只要身在水中,水就会给他答案。 甚至于左光殊今日若是神临境界,河伯神通开花结果,这场大水都不会发生。 哗啦啦~ 风平浪静时候,整个河伯神车也复化为水,落进海中。 拉车的骊龙随之消失,左光殊也消解了河伯之身,战甲和披风都已散去。只是鬓发沾湿气,贴在了脸上,显得疲惫极了。 旁边的姜望虽然没怎么真正出力,一直只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环境,但在海啸里走一圈,此刻也难免狼狈。 兄弟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笑了。 在进山海境之前,他们一个说要全程维持无御烟甲、随时保持最佳状态,一个说要横扫山海境…… 才刚刚进来,就一起吃了个下马威,被山海境里的异兽教训得明明白白。 左光殊连披无御烟甲的气力都没有了,姜望也全无锋芒可言。 “做人还是要低调啊!”姜望长叹一声。 左光殊直接盘腿坐下,就在水面上调息起来,弱弱说道:“姜大哥,我一直很低调。是你说要横扫山海境来着……” 姜望伸指一划,三昧真火在海面上划出一圈火线,将他和左光殊笼罩其间。 “你先好好调养,闲话不要多说!” 这圈火线,既是警戒,也是威慑。 此时消解了河伯之身的左光殊,鬓发为水汽所浸,一身蓝色华袍也都贴在了身上,愈发显得单薄。 更兼之前还受了点伤,脸色不免苍白。 虽然用“楚楚可怜”来形容一个男子不太妥帖,但也实在没有更恰当的词语,可以形容此时的他了。 姜望倒是状态还很完备,颇有余裕地思考着问题。 若从高空俯瞰,此情此景当入画。 以碧蓝如镜的海面为底图,一圈火线构成了画卷上的醒目风景。 红焰燃烧在碧海。 富有生机的火焰之中,一者青衫飘飘,气质宁定,翩然卓立,一者蓝袍披身,俊俏明秀,专心打坐……画面竟然十分和谐。… 如果他们不说话就更好了。 “逃难”至此后,姜望想了又想,这时忽然想起来,他为什么对左光殊说的《山海异兽志》有些熟悉了。 囚电军修远修大将军曾经专门跟他讲过,要他抽时间读一读一本叫做《异兽志》的书,据说是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可以增进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他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冯顾忽然身死,他卷入那恐怖的漩涡之中,一时也记不得别的事情来。 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 装着《史刀凿海》的储物匣已经打开了。 都是孽缘。 “小光殊。”姜望直接问道:“你说的那个《山海异兽志》,和《异兽志》有什么不同吗?” 为了在小弟面前撑面子,他还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记载有负雨之鸟的《异兽志》。” 左光殊一边调息着,一边随口道:“《异兽志》算是启蒙读物。《山海异兽志》则要复杂一些,它的全称应该是‘山、海,以及异兽’,记录的东西很多,也很古老。” 稷下学宫的基础读物,在左小公爷这里成了启蒙读物! 而姜爵爷仍然是只听过一嘴,未曾翻过一页…… 当然以淮国公府的深厚底蕴,左光殊从小接触到的知识肯定不一般,确实无法比较。 “咳,等回了齐国,我也找来读一读。”姜大哥很是好学地道:“其实我常读书,就是事务实在繁忙,有时候忙不过来。” 左光殊倒是并不怀疑,只是随口道:“齐国应该很难弄到。这书挺古老的,回头我送你一套。进山海境之前,就该让你通读一遍的,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反正我早已读过,那就索性还是以修行备战为主。” 齐国新霸东域,在历史底蕴上肯定不如楚国。这体现在许多方面,古籍只是其一。 姜望当然也没什么可介意的,让他敏感的是另一个词:“一套?” “是啊,山经,海经,大荒经,异兽经……合称山海异兽志。”左光殊随口道:“每部经又细分很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回头你读了就知道了。” 一两本也还罢了,一套…… “你先前说我们在洋水,现在应该是在哪里了?”姜望语气认真地问道。 他盯着左光殊,眼神里很有些批评的意味。 当下之急,还是在于山海境里的局面,是在于怎么抢到九凤之章……哪有什么闲聊的余地? 年轻人话真密,越聊越远了还! 左光殊没能察觉姜大哥的批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了。山海境里的方位很难捕捉,只有看到了确定的地标,或者是碰到像蠃鱼这样的、有极强领地意识的异兽,才能知道到了哪里……” “那九凤之章要在哪里去寻,你知道吗?”姜望又问。 “这一次会不会出现九凤之章还是两说呢。”左光殊道:“但我知道九凤在哪儿。据《山海异兽志》记载,应是在北极天柜山。那地方也很凶险,除九凤之外,山里还有一位虎首人身四蹄的衔蛇之神,名为强良……不过我爷爷帮我做了些准备。”… 北极天柜山姜望倒是知晓,项北有一门极强的防御道术,便同此名,在观河台被他亲手打破。 “九凤之章和九凤有关系?”姜望问道。 也不知那九凤实力如何,但如果山海境里的存在,都像那蠃鱼一般实力,他们的确很难有什么作为。 或许真的只能寄望于淮国公的手段。 “想来应是有关系的,都有九凤嘛。”左光殊道:“但其实我也不能确定。” 姜望若有所思:“这山海境就是依照《山海异兽志》构造出来的吗?那我们所看到的、经历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左光殊想了一阵,很认真地摇头:“我分不清。姜大哥,你能分清吗?” “如果分得清,我就不会问你了。”姜望说道。 山海境太奇幻太瑰丽,简直像是一个堆砌了所有想象、并且将之实现的一个地方,而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可是人在此处,所见所听所嗅所感,无一不真……又分明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世上是否真有一个世界名为“山海境”,九章玉璧恰是穿梭两个世界的钥匙呢? 还是说,山海皆空? 真亦假时假作真,假作真时真亦假。 凰唯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真是越了解,越觉得他神秘。 越在山海境里经历,越是觉得这个人浩渺难测。 姜望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左光殊思考过后,才道:“其实对我们楚人来说,凰唯真也是一个迷。毕竟他已经死了九百年,而历史真相之花,总是会在时光里不断凋零。今时今日的我们,知道他的部分成就,知道他的传说,但无法知道他所有的过去。” “九百年前他突然死去,至今还流传着许多说法。阴谋论有之,悲剧论有之,但都缺乏证据。大约最有说服力的一个是——他奋力一搏,冲击超凡绝巅之上的境界,可惜失败了。” “至于山海境的来历,也有两个说法。一个是凰唯真死后留下钥匙,连通了神秘的山海境。一个是凰唯真死时用尽余力,创造了山海境。而这两个说法,都有很多人相信。” 真是奇也怪哉。 就连楚国人,也没人能够确定山海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神临境以上的修者无法进入,而神临层次之下的修者,又没有窥破真相的能力…… 说话间,左光殊站了起来,神光焕发。 “调养好了?”姜望问。 “差不多,本也只是补充一些力量。”左光殊说着,催动了无御烟甲,悬浮在淡蓝色的烟气中。 姜望亦包裹在火红色的烟气中。 仅看外表,这两人当真是气势十足。说是山海境“看起来最强组合”,也不为过。 “接下来往哪边走?”姜爵爷很自然地放下了自己身经百战的尊严,交出了带路的权力——谁叫他没有读《山海异兽志》呢?… 孰料左光殊也很迟疑:“北极天柜山,应该是在北方吧,看这名字,北之极?” “你不是熟读《山海异兽志》吗?”姜望怒问。 左光殊一脸无辜:“《山海异兽志》上面的记载就是很简单啊,只说‘有山,名北极天柜山’,没有别的交代。” “那就拿出你爷爷准备的手段来吧。”姜望语气沉重地道:“虽然我和你一样,不欲依靠长辈……但事到如今,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左光殊摇摇头:“爷爷只准备了干扰强良的手段,别的都没管。这次山海境都是我自己准备的,山海炼狱也是我自己搜集了情报,让人修筑的。” 姜望沉默。 “北极天柜山,应该是在北方尽头吧?”左光殊再次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吧。”姜望更迟疑。 “就是北边了!”左光殊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好像是在肯定自己,也像是在给姜望信心。 “那么问题来了。”姜望指了指天空:“天无大日,哪边是北?” 左光殊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姜望道:“姜大哥,你是外楼境修士。” 姜望也沉默了一会。 默默勾连一阵星光圣楼后,开口道:“我还能接引到星楼之力,但是无法确定星楼的方位。可能是因为山海境的关系……” 左光殊想了想,道:“你说入夜之后,你再呼应星楼,是不是就能在夜空看到你的星光?那样我们就能确定方位了。” 姜望本想说,我的星楼璀璨无比,纵烈日也不能掩其光辉。 但转念一想,也许山海境里星光就是比较黯淡的。 那么或者的确是夜晚才能看清星光。 “或许吧。”他只好如是说。 忽然就对这次山海境之行没什么信心了呢…… 小光殊还是太年轻啊。 进山海境之前,练七练八,这个狱那个狱的,怎么就不练练如何在山海境里确定方位呢!? “那我们等晚……” 左光殊的话说到一半,毫无征兆的——天空忽然暗了。 不是蠃鱼引发海啸遮天蔽日的那种暗,而是夜晚降临的那种漆黑无光。 是日夜交错的天象。 当然这并不会影响两个超凡修士的对视。 左光殊投来鼓励的眼神——试试? 姜望于是试了试。 铆足了劲响应自己的第一星楼,甚至都能隐约听到星楼底座那头老龙的锁链声。 天空仍然黑得什么都没有。 他能够感受得到自己的星楼,也能接引到来自星楼的力量,但就是无法在这山海境的天空,看到属于自己的星光,不能够辨别方向。 “姜大哥,你看到那是什么?那是不是你的星楼?”左光殊忽然抬指问道。 姜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点亮光在天空闪烁。 “不是……”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截断了他的话头。… 继而天空那一点亮光,拉开成了一道巨大闪电,横贯长空。 姜望穷极乾阳之瞳的目力,看到极远处的高空,有一头青苍色的无角独足之牛,身上闪耀着日月一般的光芒。 正驾驭着狂暴的雷电,以极其可怕的速度飞近。 恐怖的电光从它的身体里发出,蔓延整个天空。在长夜里闪出了一片短暂白昼。 而它每作一吼,便是惊雷滚滚。 震天动地的巨响。 姜望和左光殊默默收了身上笼罩的醒目烟气, 这等驾驭雷电的异兽,躲在水中肯定不行。 万一它像那蠃鱼一样,顺手进个食呢?随便一记雷电,就能铺满水域,让人无处可避。 但海面上一望无际,又确实没什么可躲的地方。 姜望反手抖出匿衣,披在左光殊身上,又将红妆镜放在他手心:“拿好,不要动。” 然后自己藏进了红妆镜中。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轰隆隆! 雷声迫近。 哗啦啦,一瞬间骤雨倾盆而下。 左光殊身披匿衣,手捧红妆镜,默默立在雨中。 他感到有些孤独。 有点无助。 老实说,他早已知道山海境环境凶险,但的确没想到有这么凶险。 山海境不是无限广阔吗? 不是地广兽稀吗? 以前进来的人,好像很难得才遇到一头异兽的。 怎么他们俩就再一再二,接二连三? 委屈,紧张,不敢动。 姜望藏身红妆镜中,甚至不敢直接用红妆镜观察那雷电异兽,只把目光落在那异兽身后的电光上。 耐心等了好一阵,见得电光一路远去,才从红妆镜中跃将出来。 匿衣对神临层次的强者来说,作用已经很有限。 但这头驾驭雷电的异兽又不是专门为姜望左光殊而来,故而也只是疾飞而过,没有多作注意。 左光殊先时不敢近距离观察夔牛,唯恐被它察觉。此时回身一看,却是连电光都瞧不见了,忍不住问道:“已经走了吗?” 姜望又开启声闻仙态,静静听了一阵,才道:“应该是走了,留下来的余音都已经很远。这大家伙什么来头?感觉比蠃鱼还要强得多啊……” 左光殊把匿衣和红妆镜都交还姜望,同样的心有余悸:“这是夔牛,应该是在流波山上生活的。但是这会它飞在空中,倒是不知要去哪里了。” “它去哪里我们管不着。”姜望叹了一口气:“问题是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左光殊想了想,说道:“姜大哥,你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你看现在这个情况……” 姜望道:“你书读得多。” 左光殊道:“姜大哥,你修为高深,实力强大。” 姜望道:“你书读得多。” 左光殊:“你是大哥,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要倚仗你。” 姜望道:“你书读得多。” 左光殊:…… “要不然我们随便走走,边走边看,看情况再说?” “我正有此意!” …… …… …… 推一首同人曲,b站搜《赤枫歌》。 一定要听到白骨无生歌的部分,那里有戳到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瞑乃晦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山海异兽志》 …… …… 姜望和左光殊在山海境的夜晚,选定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的方向,闷头前行。 气势十足的烟甲覆盖着他们,让山海境的重玄环境无法影响他们的行动。 但细说起来,左光殊创造无御烟甲,是为了在山海境里更自如的战斗。然而面对山海境里这些动辄神临层次实力的异兽…… 无御烟甲的作用,好像在于让他们能够随时保持巅峰状态……以迅速地收起无御烟甲。 夜晚无星无月,海波亦然平静。 悠悠的海潮回荡着,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实在有明珠蒙尘之憾呐。”姜望如是叹曰。 手握红妆镜,烛照方圆五十里。 这个范围不算小,但在无际无涯的山海境里,实在也覆盖不到什么。 比如那些在视野范围内隐现的浮山,看着好像不很远。真要靠近,就不知要多少时日了。就像抬头看天,云雾都在视野中,想要触摸,却不是随便上飞几百丈就能做到的。 所谓望山跑死马,遑论高天之云霞。 在海面上飞行,视野几乎没有遮挡,超凡修士的肉眼所见,比五十里更远。在这样的环境下,红妆镜的探查之能,几无用武之地。 左光殊以为是在说他的无御烟甲,闷闷地说道:“我可以加入一些隐迹的部分,让烟甲变得无色透明,这样就不显眼了。” 姜望随口回了一句:“但是无御烟甲本身的力量波动,要比它的外观更吸引强者注意吧?” “那我再加入一部分隐藏力量波动的道决。”左光殊道。 在保留无御烟甲原本功能的情况下,又加入隐迹的部分,和隐藏力量波动的部分,且不说这有多难做到,道术最后的臃肿也是可想而知的。 姜望并没有否定他,只是道:“那你需要不少时间……还是等山海境结束以后再说。” 左光殊也就不说话了。 确实没有十天半个月,完不成这样一门道术的改造。因为无御烟甲原本已是他最精细的设计,任何一点改动都非常艰难。 山海境的日夜变化,是由烛龙所控制的,烛龙也是此境最强大的存在之一。睁眼则明,闭眼则暗。 白天还好,在夜晚姜望和左光殊都不太敢高声说话,生恐惊扰了那位烛龙大人的睡眠——虽然他们其实很难做到这一点。 君不见那夔牛几乎叫破了天去,也没见着吵醒烛龙。 夜晚还是夜晚,闭眼还是闭眼。 显而易见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烟甲二人组一样,能这么迅速地学会低调。 姜望骤然侧身,目视远方。 视野范围内,两个人影飞在高空,疾趋而近,气势汹汹,几乎完全不作遮掩,显示出了强大的自信。 “钟离炎!”左光殊立即提醒道。 在姜望他们看到对方的同时,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猛然加速! 没有一句对话,战斗在瞬间开始。 左光殊双手一错,遥按海面。海波动荡间,两条蔚蓝色的水龙腾跃而起,仰天长吟! 须角爪尾,无不清晰。 隔着极遥远的距离,甚至只是刚刚能够看清对手的脸,他的水行道术就已经开始显示威能,撕咬对手。 在水元充沛的环境里,河伯本就是神! 迎面撞来的二者,气势俱都不凡。 右边那人,宽袍大袖,玉带香囊,手中折扇一把,眉眼潇洒,很有些浪荡公子的味道,正是理国天骄范无术,故事里浪子回头的典范。 手展折扇,轻飘飘落下,一步,踏在龙头上。 咔咔咔。 以他的足底为起点,那条蔚蓝色的水龙迅速结成冰雕。 冰块以恐怖的速度蔓延,瞬间也覆盖了旁边跃起直扑的水龙,甚至于海面。 两条水龙一片海,俱成冰。 以范无术这一脚为始,冰面不断扩大,寒霜之气迅速向左光殊和姜望冲来。 一时间霜杀百里! 冻住附近海域,无疑是在山海境里限制河伯神通的最好办法。 但要做到这一点,背后展现的力量更是不可轻忽。 而短须鹰眼的钟离炎,根本就没有看那两条水龙一眼,完完全全地把战场环境交给范无术打扫。 他只是前冲。 茫茫大海,以一层霜冰为界,其上霜寒彻骨,其下怒涛奔涌。 冻杀百里的范无术诚然是回头浪子,潇洒不羁。 驭水驾海的左光殊更是大楚贵公子,秀出群伦。 双手握持重剑的钟离炎,飞在冰霜之上,如鹰击长空。 以恐怖的速度迫近对手,身上骨骼发出炒豆子一般的密集爆响,千百声炸成一声,而后一剑高高斩落—— 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共奏一声。 也将所有的碰撞的力量,叠加到了一处。 于是爆发。 此乃力之极。 是崩山重剑。 厚重如山峰一般的剑气撕开空间,砸向正不断驭水冲击冰层的左光殊。 如钟离炎丝毫不顾及那两条水龙一般,左光殊亦不抬头。 因为已有一袭青衫拔空而起,出现在他前方,自左而由,拉出一条分割天地的线。 一剑横之! 十年潦倒,一剑勾销。 此人道剑式锐利无匹。 山峰一般的厚重剑气,直接在半途裂开,一半撞向天空,一半撞下海面。 钟离炎这位弃术修武、不断追逐斗昭的天骄,在姜望心里,亦是楚国这边最具威胁的几个人之一。 能以斗昭为对手的人,必然是强者中的强者。 所以他也并不保留,绝无轻忽。第一时间就已经点亮五府,展现了天府之身,长相思握在手中,青云一碎人已近。 剑撞钟离炎! 姜望的剑术天下闻名,在观河台时,就能与秦至臻的绝巅刀术正面交锋。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剑。 钟离炎却神态轻松。左足后撤半步,身形侧转,重剑剑身横面而收—— 明明是一个后撤收剑的姿态,剑尖却点上了长相思的剑尖! 避开了长相思锋芒最盛的那一刹,精准地拦截在它建功之前。 而后后撤的左足一步往前,双手握剑前推,直接将纵剑而来的姜望撞回! 生生抵着悲壮惨烈的老将迟暮之剑,撞了回去! 与此同时,那分明已经被姜望割开、本该消散的两半剑气,一半在天,一半坠海……却同时炸开! 它们从未失控,只是稍作表演。 那一半在空中的剑气,如电光横空,顷刻编织成一张剑气之网,覆盖姜望。 那一半在海中的剑气,像一朵莲花绽开,自下而上,直欲“托举”姜望。 天地两相合。 而此时此刻,钟离炎还在以剑撞剑,逼得姜望不得不以力相抵,致其无法脱身。 只两合,便陷姜望于绝境! 在观河台的时候,姜望凭借与生俱来的剑道天赋,和一直以来的努力,能够以自己创造的剑术,与秦至臻的刀、项北的戟正面交锋。当时剑术未至内府境绝顶层次,但也已经距离极近。 但是到了外楼境,如秦至臻、项北这种继承真正绝巅战技的,同样能够很快展现出外楼境绝顶的刀术戟术。 姜望却只能靠自己继续精进补完。 这也是他在内府境剑术明明后来已经臻于绝巅,却在外楼境中斗剑输给宁剑客的原因。 他不是输给宁剑客,而是输给了一个剑道大宗的底蕴。 那层出不穷的绝剑术,需要他用无数个不歇的日夜去弥补。 此时的钟离炎亦是如此。 论天赋,弃术修武,重来一次还能直追斗昭。 论修为,钟离炎脊开二十重,差一步就神临。 论出身,身为大楚钟离氏的嫡脉子弟,手握不知多少绝顶武技。 是以如此游刃有余,甚至于一个照面,就要建立压倒性的优势! 但剑术上的不足,姜望如何不知? 他在太虚幻境里一次次压制力量认真地战斗,他只以剑技与宁剑客交锋,一次次复盘与自我审视,都是在锤炼自己的战斗技巧。 在山海境里的交手,他当然不会托大到认为自己单以剑术就能击败钟离炎。 对于自己的一点一滴打磨出来的实力,他何等清醒自知! 正如他在见我楼所说,古今第一的内府境已是过去,外楼境乃是全新的征程。 所以他剑撞钟离炎,撞来的也不仅仅是剑! 在钟离炎那两分的剑气炸开,一结剑网、一结剑莲的同时,天地之间,有焰雀鸣,有焰花开,有焰流星划破长空! 在山海的世界里,诞生了一个火的世界。 此界有极,但未来无限。 将剑网、剑莲乃至于姜望自己和钟离炎,甚至是默默控水的左光殊,和正踏冰而来的范无术,全都笼罩其间。 而在这绚烂的火界之中,姜望长剑一抖,错开了重剑剑锋,左撇而右捺—— 火界之中,斩出人字剑! 这是直接撑起此界的一剑,也是真正孕育生机的一剑。 天地有人,是万物发生。 在对决赵玄阳时悟出此番变化,而后逐渐圆满。 人字顶天立地,火界因此更活泼、更稳固。 以火界之力反哺此剑,故而这一剑更强、更绝、更饱满! 非是外楼绝巅之剑术,而有外楼绝巅之威能。 噼啪! 那剑气之网直接开裂,剑气之莲片片凋残。 唯独长相思还在前进。 整个火界之中,所有的火之精灵都缄默了,仿佛只剩下这一剑。 一界养一剑,此剑谁当之? 范无术是来不及的。 唯有钟离炎! 钟离炎能当否? 让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里,隐隐发生震颤的空间,给出了答案。 钟离炎只双手握着他的剑,冷冷注视着不断迫近的长相思。 恐怖的力量就已经无法遮掩。 空间都已经为他颤抖! 接下来的这一剑,必然石破天惊! 锵! 姜望回剑入鞘,随手一握,收起了绚烂的火界。 天地骤归于宁静。 一切戛然而止。 “这山海境还什么宝贝都没有出现呢,我想我们现在没有分生死的必要。”他如此说道。 钟离炎瞳孔微缩。 姜望一剑撑起火界他不惊,但这一下在爆发前夕骤然收剑的行为,令他惊住了。 这一剑的复杂程度他看得清楚,是剑术与道术以及神通的完美融贯。 可如此复杂、如此恐怖的剑势,这个姜望都能收放自如。 如此举重若轻! 他的尽头在哪里? 心中惊愕仍存,但身外剑势已消,随手将重剑负于身后。 “你说得也对。”他如是点头。 范无术也便收起折扇,大袖飘飘地走上前来。 算是承认了他们两个有对话的资格。 就凭这两人一见面就加速迫近的风格,姜望若不能展现足够的实力,是根本叫不停战斗的。 毕竟山海境中都是竞争者,杀退一个少一个,没有什么留手的必要。 当然姜望和左光殊也丝毫未怵。 真要算起来,还是左光殊先动的手。 反过来说,如果钟离炎和范无术没有表现出来足够的实力,姜望也不介意顺手将他们清理掉。 在彼此认识到对方的实力,清楚战斗本身的成本急剧增加之后,才有了停手的可能。 两边互相打量彼此。 这才发现,方才战斗之中,气势汹汹的两组人,其实状态都不是特别好。 姜望和左光殊自不必说,完全是连番逃命至此。虽覆以烟甲,细看仍是狼狈难掩。 而钟离炎和范无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范无术那骤然收起来的折扇,分明焦糊了一块。 钟离炎左半边长发不自然的卷曲,也不难叫人发现。 “你们看起来很狼狈啊。”钟离炎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左光殊,略显高傲地说道。 双方倒是略过了自我介绍环节,毕竟都有渠道提前认识彼此。 “不过杀了几个异兽罢了。”姜望弹了弹剑,很是随意地说道。 又审视着对面两人,反问道。“你们看起来好像遇到了麻烦?” 钟离炎当然不肯说,他和范无术险些被那头夔牛杀死,越想越气,是特意摸上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报复。 “麻烦?呵呵,我还真不知有什么麻烦……你们刚才在这个附近,注意到夔牛了吗?”他也很淡然地道:“我们也就是在追杀那头夔牛而已。” 姜望轻笑一声:“追杀的话,你们这个距离是不是保持得有点远?真的不会追丢吗?” 钟离炎冷哼道:“齐国人懂什么狩猎?话不投机半句多!” 竟直接拔空而去。 范无术倒是冲姜望两人笑了笑,才紧跟钟离炎而去。 姜望:…… 他扭头问左光殊:“你是楚国人,你懂吗?” 左光殊摇摇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好食智者之心 咔咔。 走在范无术留下来的浮冰上,冰层底下,是蔚蓝的海。 霜白与蔚蓝如此叠映,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美丽。 左光殊默默分析着道术痕迹,以期寻找下次交锋的突破口。 范无术这一手凝冰的道术,实在太有克制性了,他不得不多做一些工夫。 “走吧。”姜望道。 左光殊愣了一下:“去哪儿?” “当然是跟在他们后面,看看他们去哪里。”姜望理所当然地道。 “……”左光殊道:“钟离炎真的不能杀。” 姜望哭笑不得:“你就不考虑一下我杀不杀得了他么?” “那你要跟在他们后面做什么?” “我问你,你现在知不知道该往哪个方位走?” “不知道。” “但显然他们是知道的。”姜望说着,已经转身。 “哎!”左光殊跟在后面:“但他们是去追杀那头夔牛的啊,夔牛所居的流波山跟北极天柜山又搭不上关系,何况这头夔牛还不知往哪里飞呢!” 姜望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信啊?” 左光殊想了想:“如果是钟离炎的话……可能性很大!” “……你和钟离炎之间,肯定有一个傻子。”姜望道:“我还是相信我的判断。” 左光殊一边飞在他身边,一边道:“什么判断?” 姜望竖起食指,聚出一缕烟气,烟气凝成碧草,低头如追思。他早已在战斗中,记下了钟离炎和范无术的神魂气息。 此时正好以追思秘术指引方向。 “钟离炎和范无术都非泛泛之辈,我们还是不要靠得太近。只追气息,不追人。”姜爵爷语气冷静,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左光殊乖乖地“噢”了一声。 姜大哥表现出来的专业性,令他不敢犟嘴。 姜望以追思秘术稳稳把控着距离,不快不慢地飞行着:“对了,你刚才说钟离炎真有可能是在追杀夔牛?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他好像在夔牛面前吃亏了嘛。”左光殊道。 “这是什么理由?”姜望翻了个白眼:“那我们是不是该去追杀蠃鱼?” “哎,不是。钟离炎的性格就是那样。”左光殊解释道:“他就是那种,你两岁的时候踩了他一脚,他都二十岁了还会记得踩回来的那种人。你明白吗? 他之所以弃术修武,就是因为输给了斗昭,特别不服气。但他觉得在已有的道路上,已经没有战胜斗昭的指望。所以他选择了武道这条新开的路……钟离家没人同意,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差点被家族流放。” “过程挺曲折啊……不过现在他不是挺好的么?武道很有天赋的样子,真的很强!” “是啊,现在是挺好的。能不好么?当初想流放他的人,现在全被他流放了,上上下下三十多个人,包括一条在当时点了一下头的狗……” 钟离炎败给斗昭之后,直接弃术修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都属于自毁前途。从家族利益的层面考虑,难免会有人想给他一点惩罚。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东山再起的,可能就诛个首恶什么的,毕竟都是族人,还是要维护家族的整体利益。 人家当初是口头上说说,没能实现。 钟离炎是真流放。 还一流放就是三十多个人,甚至还有一条狗…… “咳咳,那还真的是很记仇啊。”姜望想了想道:“我刚才没有特别得罪他吧?” 左光殊幽幽道:“斗几句嘴应该不算。但是我们再跟下去就说不定了……” 姜望很听劝地道:“行。我懂了。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得罪他,那我就想办法做得干净一点。” 左光殊:…… 你懂什么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 …… …… 错锋而过的两组人,当然免不了讨论彼此。 范无术大袖飘飘,在空中疾飞,表情有些无精打采,全无方才霜杀百里的气势。 但讨论的话题,却还算是严肃:“都说左光烈葬送了左氏最后的气运,我看这个小左也不同凡响啊,没有旁人说得那么弱。” “什么气运不气运的?赢就是有,输就是无。”钟离炎随口道:“左光烈名扬天下,河谷一战而殒。算赢还是算输?现在淮国公府完全不管那些声音,摆明了是韬光养晦,不想让左光殊出太多风头。” “说起来倒是姜望更让我惊讶一些。”范无术道:“观河台我是看着他夺魁的,连败秦至臻和黄舍利,彼时还未成就天府,当时我就觉得,他的未来不可限量。但委实没有想到,黄河得魁之后,他还能保持如此恐怖的进步速度。甚至于,刚刚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今日若是我与他分生死……或许我已不如。” 钟离炎乜了他一眼:“我说范爵爷,你在我面前演什么低调?” 自黄河之会结束后,范无术便因为观河台上的亮眼战绩,被赐了爵位。说起来也是子爵,与姜望平级。当然,齐国的子爵和理国的子爵,自不可同日而语。 范无术苦笑道:“姜望此人术剑双绝,又成就了天府,已展现的神通个个不凡,还有一个至今未曾暴露,的确是能够在内府境留名青史的人物……生死相搏,我确实没有太大把握。” 钟离炎也略认真了些,想了想,才说道:“以他迄今为止在公开场合展现出来的力量,怎么都不可能杀死那几个人魔。所以他隐藏的神通一定十分恐怖,应该是顶级神通。他要和你分生死的话,就看他那门神通掌控得怎么样了。” “我可不好赌。”范无术摇摇头,又问:“他若是和你分生死呢?” “等他立起第四星楼再说吧。”钟离炎一笑置之,那股强大的自信,溢于言表。 但紧接着,左臂处就跳起一缕电光,整个人也随之猛地抽搐了一下,如发癫一般,气势全消。 强行把肌肉里最后一缕雷电逼出去,钟离炎咬牙切齿:“这狗娘养的夔牛,一照面就下杀手。别让我找到机会,非炖了它不可!” 他先前听到夔牛的动静,便动念前去看一看情况。 结果才照个面,就被夔牛一阵乱轰。 轰得他们抱头鼠窜。 他越想越气,跑了很远又折回来,就是想给夔牛一个深刻的教训。 至于意外碰到烟甲二人组,也就想顺手抹除一个竞争者,所以有了那一场短暂交锋。 范无术是清楚钟离炎的性格的,故而也不劝说什么。只是道:“说起来,黄河之会那样的盛会,真的是一生难忘的经历。每个天骄在交手前,都觉得自己是唯一的胜者,因为每个人都是一路赢过来的,都没有输过。可魁首只有一个,只有那个人,才是无可争议的绝世天骄。” 他用自己的方式提醒钟离炎,不能小觑姜望。 在刚才的交锋里,钟离炎固然是不愿意付出太多代价,才答应停手。焉知主动提出罢手的姜望不是如此呢? 但他不说还好,一说钟离炎就不忿起来:“涨谁的威风呢?黄河之会怎么就了不起了?等我解决了夔牛,再回去找他!” 范无术一阵无言。 黄河之会是没有怎么了不起,但你不也没资格去么? 当然话不能这样说出来,不然钟离炎真干得出现在就回头的事情。只转口问道:“这次进山海境的目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砍斗昭。”钟离炎毫不迟疑地道。 “……”范无术语带无奈:“钟离大爷,你请我助拳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怎么说的?” “你怎么说的你问我?!” 钟离炎往边上撤了撤,避开他的口水:“那我说的话太多了,我还能都记着?” “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分享凰唯真的神临之秘!”范无术近乎咆哮,怒意沸腾。 “哦,别激动。”钟离炎摆摆手,又像是解释,又像是无视:“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范无术继续逼问:“哪句话随便说说?” “你烦死了。砍斗昭和抢神临之秘又不冲突。” 范无术不依不饶:“总得有个优先级吧?孰先孰后?” 见他这副濒临爆炸的样子,钟离炎想了一阵,才说道:“理论上,那必然是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最重要,最优先!说好与你分享,我不会骗你。当然,但在具体的行动中,咱们肯定是先碰到斗昭就先砍斗昭,先遇到神临之秘就先抢神临之秘。如果斗昭和神临之秘在一块,为了确保抢到神临之秘,咱们肯定要先解决斗昭这个威胁。” “这还差不多!”范无术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仇二人组就这样一边“讨论”,一边追踪夔牛而去。 …… …… “要不然算了吧?” 虚空之中,有个声音闷闷地说道:“娘亲说,吃了傻子会变傻的。” “那后面那两个呢?”另一个声音问道。 “那两个更傻,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吃了直接毒发。” “走吧走吧。”后一个声音叹道。 一只双头四臂、体长一丈有余的猿猴,两个脑袋彼此对着话。在虚空之中连续几个跳跃,就已经远离了这片海域。 《山海异兽志》有载:崇山有神,曰为“念正”。猿身赤面,双头好诉,四臂裂空,常以虚空为路。嗜睡,好食智者之心。 念正潜在虚空之中,再往外看去,此处已是山海境里另外一个地方。 它们在山海境里很多地方都埋伏了念气,一经触动,即刻便能得到通知,而后赶来进食。 眼前的浮山,风景秀丽。 山上的桃林,桃花正艳。 桃林之中,有两个人在行走。 一者身穿华裳,仪态美好,走动之间,似有一种韵律,她比桃花更动人。 她的身形已算高挑,旁边那人更是高出一头来, 头戴斗篷,全身裹在灰色长袍之中,完全看不出体态。 每一步的距离都刚好相等,好像在迈出第一步之前,就已经把前面的道路切分清楚。 “怎么样?”念正的左颅问道。 “要不然算了吧?”右颅没精打采地回道:“一个吃不着,一个没得吃。” “你怎么就知道说算了?日子还能不能过下去?”左颅很是不忿:“要走你自己走!” 右颅脾气也上来了:“走就走!” 两个脑袋四条猿臂,各朝一方,在原地较了好一阵劲。 “算了,我退一步。”左颅很是顾全大局地道:“如果抓到了,让你咬第一口。” “要不然算了吧?感觉抓不到……” “你再给我说算了?信不信我咬你?” “行吧行吧。”惫赖的右颅道:“咱们去抓——欸,人呢?” “搜山!”左颅气势汹汹。 “要不然算了吧?哈呼……俺好困。” “你别给我在这个时候打哈欠!哈呼……” 双头猿倒卧虚空,就这么草率地睡过去了。 …… …… 浮山的另一面,两人悄无声息地飞远。 在一定的距离之后,越飞越快。 “可惜啊,这座山是什么山,山上有什么珍物,全都没来得及查探出来。”屈舜华语带遗憾。 “那头异兽追过来了吗?”灰袍人只淡声问道。 这是一道非常标准的女声,好像粗一分细一分都很不恰当。可标准到了如此地步,却并不能算是动听。 此外,也不知是不是很少说话的原因,言语之间,略有些滞涩的感觉。 “念正看不到人,应该马上就睡觉了。”屈舜华很有把握地说道。 “哦,这样。”灰袍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好像对于那足以撕碎她们的存在,根本也不怎么在意。 屈舜华倒是早已经习惯,只道:“这里太危险了,我们不能慢慢探索,应该直接去天山……月禅师,还是无法确定方位么?” 裹在灰袍里的月禅师摇摇头。 “连你都做不到……看来这一次山海境的开放程度超乎想象。”屈舜华喃语:“也不知光殊知不知道的。” 显然她对月禅师确定方位的能力非常笃信。 月禅师无法确定方位的事实,就是直观地向她反应了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 “开放程度?”月禅师问。 “山海境每次开放的范围都不同,所以那么多参与者见到的、经历到的都不相同。你确定方位的能力与现世无关,求诸于己,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干扰的……山海境的规则竟然影响到参与者自我这么深的位置,那就说明它开放得更多。” 屈舜华分析道:“无非是失落的九章玉璧回来了,这一次开启山海境的,不止七章。也不知是《哀郢》,还是《悲回风》?” 对于山海境的了解,她显然比左光殊深刻得多。 “有什么区别吗?”月禅师语气平淡地问道。 屈舜华顿了一下,摇摇头:“大约……是没有的吧。” “那边是什么声音?”她忽然问。 月禅师循声转头,只看到电光一闪便远去。 “夔牛?”屈舜华问。 “我需要更多信息……”说话间,月禅师已经往那边飞了过去。 屈舜华紧跟其后。 疾飞约三十里后,月禅师停了下来。 “是夔牛,它在追杀一个人。”她很笃定地说道。 “不,是两个。还有一个人的痕迹太淡……我几乎错过!” 她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类似于惊讶的情绪。 似乎能被她“错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滴水焚花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隐迹……钟离炎?伍陵?都不像,斗昭独行,更没可能。那么是失落的九章玉璧?” 屈舜华显然对于月禅师的意见也非常重视,沉吟片刻后道:“跟上去看看。” 月禅师伸出手来,宽袖垂落,她的肤色有一种淡淡的黄铜光泽, 就那么单手按下,一枚宝珠突然出现,虚悬于空。 流光四绕,而又不断外扩。 在咔嚓咔嚓的机关声中,显现一只宝相庄严的大鸟。 遍体灿金,眸蕴威严。 翎羽锐利如刀,双翅展开来,足有丈余。 那枚宝珠嵌在头顶,光华内敛其间,如同肉瘤一般。 此鸟轻声一鸣,其音悲苦非常,令人几欲落泪。 虽然它活灵活现,真实且具体,如同活生生的神话生物。但月禅师落在它背上,靴底却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很明显,这是傀儡造物。 洗月庵的机关迦楼罗! 屈舜华飞身落在月禅师旁边,也无什么闲话。这迦楼罗双翅一振,便已破开长空,往前追去。 此时要真个开始追踪夔牛,且夔牛附近还有不知底细的人存在,她们当然需要保存力量,以应对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战斗,不能够把气力消耗在赶路的过程中。 是以机关迦楼罗的出现很有必要。 …… …… 那夔牛驾驭雷电,穿行山海境,踩踏万丈电光,雷声鼓动千里,震慑的又何止一人两人? 只不过如姜望左光殊,是第一时间隐迹藏形,等夔牛飞过。 如钟离炎范无术,则是自信地选择近前“看看热闹”。 然后被夔牛随意几雷轰得灰头土脸。 钟离炎缓过劲来,怒而追之。 屈舜华和月禅师,则是在确定失落的九章玉璧之后,才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也做出不同的选择。但这一次很巧合的,都开始在追逐夔牛的尾迹。 …… …… “很多时候,人们的选择,被他们的性格所决定。” 这是一座遍地宝石的浮山。 山道之上,有一人负手而立。 他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一双淡漠的唇,总之五官都生得较为疏离世人,却奇怪地有一种很让人亲近的气质。 此时伸起一根手指,竖立在耳边:“你听。夔牛的吼叫声,轰隆隆,轰隆隆,传得这样远。一定有很多人被它所吸引,然后碰撞在一起。那么为什么我在这里,你在这里?” 他的嘴角,挂起人畜无害的微笑:“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们都有自己坚定的所求。” 山道下方的人,天庭饱满,面部轮廓宽和,眼神明亮,穿一身红底金边武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整个人灿烂非常。 “别挡我的路,会死人的。”他如是说道。 并且缓步往上走,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的意思。 显然他并不是一个习惯给人带去温暖的人,尽管他的气质这样灿烂明亮。 “我不是你的敌人,斗昭。这条路你随时可以通过,我不会拦你。”山道上的男子说道:“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更好的选择——我们联手,可以在山海境里得到更多。” 斗昭轻声笑了:“你是一直这么自信,还是今天才开始自信?” 山道上的男子并不因为这份轻视而愤怒,依然面带笑容:“你大概觉得我有些盲目自信。但是怎么说……我尊重你的强大,我认可这次进入山海境的人,你大约是最强。不过,你记不记得姜望?黄河之会后,他斗杀四大人魔,你内府境的时候能做到么?现在他也已经立起外楼。你觉得他不算是一个麻烦?月天奴你了解吗?洗月庵高徒,一直徘徊外楼,只因她——”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有刀光掠过。 斗昭左手提着这颗血淋淋的人头,略看了看:“还是没想起来你是谁。” 随手丢在身后,很无所谓地继续往山上走。 那颗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山道,好一阵之后,无头的尸体才开始疯狂飙血,重重倒下。 …… …… 海底亦有山脉。 连绵如伏地之龙。 当然有些地方有主且凶险,有些地方则荒芜但安全。 在某处幽暗的山洞之中,楚煜之抱臂而立。 他从来不是一个特别显眼的人物,与其他天骄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凸显得出来。 他的个性不鲜明,行为也不乖张,气质更不特殊。 但此刻,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海底的山脉连为一体。 有一种厚重的力量感。 不多时,立在他旁边的石雕动了动,炸开裂纹之后,露出一张五官疏冷的脸。而后开始有了光色,面部的细节逐渐生动。 却是在彼处山道上被斗昭一刀斩杀的那人! 在此时此刻,与楚煜之站在一起,他当然就是楚煜之请来助拳的丹国天骄萧恕。 曾在黄河之会登过台,可惜斗昭并不记得。 “怎么样?”楚煜之并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萧恕刚刚才被砍了头,但此刻竟然还笑着。 笑着摇头道:“斗昭毕竟是斗昭,不好糊弄。都不等我把话说完的。你说,世上人如果都这样,纵横家还有没有活路了?” 他语气轻松地开着自己的玩笑,楚煜之的语气却是有些沉重:“你也白白浪费了一具傀身。” “不算浪费,毕竟也更了解了他一点。”萧恕看着楚煜之,笑道:“山海境里这么多组人,咱们可是最弱的一组。不多了解一下强者们的心态,可怎么行?” 一众楚国天骄里,其他人请的助拳强者,基本都是在外楼层次。 就算左光殊请姜望助拳的时候,姜望还未立起星楼。可那也是内府境的黄河魁首,自不与别的相同。 这么长的准备时间,唯独楚煜之请了个萧恕。 修为、出身,都不如旁人。 这体现出来的,不是萧恕不如人。而是他楚煜之的人脉远不如人。 换做是别人,面对这样的话题。大概很难不气馁。 但楚煜之反倒笑了:“我已经看到我们的第一个优势了——至少别人不会第一个想到针对我们。” 萧恕显然是了解楚煜之的性格的,一句话便让他转变了情绪,此时亦笑道:“很好!那我们趁热打铁,现在去找第二个优势。点点滴滴的优势积累起来,就是胜势。” 楚煜之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往山洞外走:“能找到吗?” “谁知道呢?但反正也不会更差了。” “哈哈哈哈,抱歉了萧兄!拉着你参与这样的棋局,实在不容易!” “应该说楚兄你慧眼如炬。劣势的棋局恰恰是我所擅长的,要是斗昭请我,我还真不知如何落子!” 两个人嘴里说着不如人,脚下走得比谁都坚定,谈笑从容。 但毕竟声音只在海底,并不流出太远。 就像他们一进山海境,第一时间不是探索,而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一样。 低调,沉静。 …… …… 追思草遥指方向,姜望一路疾飞,只追痕迹不追人,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被察觉的风险。 当然如果被察觉,那无非就是战上一场。 最坏的结果完全可以面对,因而姜望毫不犹豫地追了上来。 钟离炎和范无术没有收获也便罢了,一旦有什么收获,他们立即就会动手抢夺。 “等会如果要动手,你不要迟疑,也不要轻动。我动你再动,我找钟离炎,你找范无术,最好能靠偷袭就解决掉一个。” “为什么我们不联手偷袭一个呢?比如范无术。这样是不是更有把握?” “在山海境这样的环境里,其实偷袭很难成功,他们不可能放松警惕的。” “那偷袭的意义何在?” “为了让他们下意识地觉得,我们仍旧是选择一对一。我想钟离炎不会害怕面对我,范无术也不会害怕面对你。我会在跟钟离炎的交手中寻找机会,当我转向范无术的时候,你也要爆发最强手段,我们同时向范无术倾泻最大杀力,解决掉他,钟离炎就好办了……对了,你有什么合适的困缚手段?最好是能够阻挡一阵钟离炎的,我这里有超品的道术龙虎,和法家的囚身锁链,估计对钟离炎这样的武者,效果不会很好。” “如果是偷袭的话,我可以先一步用蜃楼拦钟离炎,他肉身再强,找不准方位也没辙。重点是范无术,我今天才知道他擅长寒冰道术,这样的话,他在短时间内爆发的防御可能很惊人……” “在我的杀生钉前面,没有什么防御是惊人的。” “那么……只要他的寒冰强度不超过刚才交手的十倍,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化出缺口。给你的杀生钉制造机会。” “那就最好不过了!但也要做好不成功的准备,毕竟对面不是什么弱者。” “当然。我觉得我们的第二套方案还是以范无术为优先击杀目标,如果钟离炎没有被困住,第一时间杀过来,我这边首先要……” 疾飞之中,烟甲二人组积极地交换意见,商量等会夺宝的时候怎么袭杀对手。 左光殊讨论得兴高采烈,又紧张又激动,已经完全不记得他的“以和为贵”了,只想着怎么跟姜大哥一起砍人,视范无术的头颅为囊中之物。 看到小弟的成长,姜大哥也非常欣慰。 完全没有藏私的想法,把这么些年野外厮杀的宝贵经验倾囊相授。如何偷袭,如何设计,如何埋伏…… 直让很少出远门的大楚小公爷两眼放光,崇拜非常。 但所谓乐极生悲,又或许是天妒英才。 两兄弟正凑在一块热烈的讨论中,忽然视野一片喧白。 姜望感觉自己的耳朵几乎聋掉了! 完全听不到声音。 这变化太突然。 在一瞬间就已经发生,以姜望的敏锐都没能反应过来。 只下意识地按出火界,将自己和左光殊护在其间。 缓了足有两息时间,耳朵里才有了声音—— 轰隆隆! 轰隆隆! 惊雷滚过天地。 视野里这才出现了灿烂活泼的火界,才有了焰花,焰雀,才在火的世界之外,看到了雷电! 那是一道扭曲的、如龙蛇一般的电光,却太庞巨、太强大、蕴含了太恐怖的力量。 上接高穹,下连碧海。 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扩张。 笼罩四面八方! 它像是一根巨大的雷电之柱,仿佛把天和海都撑开。 并且还在不断膨胀着,好像要覆盖整个世界。 如此恐怖的威势,对那夔牛来说,必然也是最强的手段。 是那头夔牛出现了什么变故?它在与谁交战? 这些问题出现在脑海,但根本也来不及想。 因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在这种不讲道理的波及之中保住自己。 左家修筑的山海炼狱里,有雷之炼狱,姜望和左光殊在其间修炼过很多次。但那种所谓的极端环境,在这道恐怖的雷电之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巨大的雷电扩张开来,外围就是雷电组成的光幕。 当然,说是“光幕”,它的单薄也只是相较于这方天地。 所谓的薄幕,对修士来说,简直是一堵咆哮的雷电之墙! 那疯狂扩张的雷电光幕上,难以计数的雷蛇吞吐着力量。张牙舞爪,想要消灭一切。 所听、所见、所闻,全都要碎灭在这样的雷光里。 而姜望的防御道术从来不在顶级之列。 他擅长的是以攻代守,也果断做此选择。 只看了左光殊一眼,便狂催道元,将更多的力量倾注到火界之中。 让这一方火界更生动,也孕育更磅礴的能量。 山海炼狱里的修炼,修炼的不仅仅是对各种极端环境的适应,也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姜望甚至还没有看过来,左光殊就已经伸手往下一按。 他清瘦的手掌下,坠落一滴水。 这滴水清澈、透明,美丽如珠玉。 哗啦啦,一声水响。 威武的骊龙拉着水伯神车猛然跃出,刹那间,一滴水膨胀成一个世界。 碧波之中,游动大鱼。 水草摇动,蟹贝共居。 水界诞生! 与火界相似,但亦有截然不同的创造。 独属于左光殊的创造。 也沸腾着左光殊的生机。 此时此刻。 水界恰在火界下。 火红的世界和蔚蓝的世界交相辉映。 两个神通道术创造的世界,照耀在这天光晦暗、雷蛇千万里的山海境中。 远远看去,像是一朵焰花,燃烧在一滴水珠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何以名“蜚” 水珠之上生焰花。 这一幕如此美丽,又如此不和谐。 滋滋滋,滋滋滋! 恐怖的气声响起。 这样的两个世界,天然就会产生冲突,自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疯狂对耗。 火界在天,水界在地。 而两界之间,是两个元力世界崩塌的恐怖力量! 水火不相容。 规则相斥,根底相悖。 此间万物,不应存在! 这应该是一个失败的联合道术。 但在失败之中,孕生出真正的恐怖! 这里的规则是错误的,错误的不仅仅是水火对立的本身,还有一切误入此地的事物。 那咆哮着蔓延至此的雷电光幕,以一种横扫一切的气势横碾过来,所经之处,云烟散、水波颤抖,就连空间都似在扭曲,水中鱼蟹更是死伤无数。 可是当它撞向这水火对耗的两界时…… 却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水界与火界以惊人的速度在消耗,在缩小。 可那难以计数的狂暴雷光亦是如此。 姜望精准地把控着力量,让火界与水界的消耗始终保持同一频率。 不停地对耗,也不停地消耗着雷电力量……最后几乎同一时间消失。 那接天连海的雷电光幕,扩张至这水界火界共存之地,明显停顿了片刻。随着水界火界的湮灭,这片区域的雷电光幕也变得稀薄无比。 姜望便于此刻往前一步,一瞬间道元狂催,拉出名士潦倒之剑,当场将这片雷电光幕割裂! 轰隆隆,滋滋滋。 恐怖雷电的余波弥散。 残余的雷电之蛇,从姜望的头顶和脚下掠过,冲向远方。 当然也避开了姜望身后的左光殊。 雷电光幕还在远去,缺口也在迅速弥合,其它地方的雷电力量,会自动流动至彼处弥补——但已经与兄弟两人无关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就此被斩开。 有句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其实只是因为弱者无法对抗厄运,往往因之凄惨,所以格外显得苦命。 而强者有能力斩破厄运,那些所谓的灾劫,也只不过是生活里的小小波澜。 “发挥得不错。”左光殊看着那恐怖的雷光远去,不由得轻松一笑:“当然我们还可以控制得更精细一点。” 这还是他们的训练成果第一次公开展示。 对于这“湮界之术”的惊人效果,左光殊显然相当满意。 而姜望已经踏云而走。 “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 “姜大哥,这么急的吗?”左光殊有些不太理解:“前面说不定还很危险。”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即使是夔牛,这样恐怖的力量又能发动几次?” 姜望分析了几句,又问道:“如果重伤的钟离炎就在前面不远处,你急不急?” 越在内围,这巨大雷电的威能当然更强。 即便是钟离炎那样的强者,若是没有应对及时,也有很大的可能被重创。 这是姜望第一时间就做出的判断。 而夔牛召发出这样恐怖的雷电,有没有遭遇意外的可能?会不会是跟另一些强大的异**手?会不会两败俱伤? 危机危机,危险过后,应该就是机会才对。 姜望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人影一闪,左光殊已经冲到了身边来。靴底耀起流光,眼神激动非常。 气势汹汹,十分急切。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跟钟离炎的感情有多好,这是要上赶着去救人。 夔牛制造的那巨大雷光疯狂向外扩张,覆盖的范围约莫以千百里计,撑过接触的那一阵,越往里走,却是越平静的山海。 这里早已被肆虐过。 那咆哮的雷光已远,且还在奔向远处,直到其间贯彻的力量彻底消散,又或者被其它力量击溃。 姜望和左光殊各披烟甲,灿烂招摇,在逐渐远去的雷电光幕背景下往前疾飞。 低压的层云正在逐渐散去,还有零星的雷蛇四处游荡,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却是伤不了他们分毫了。 …… …… 那接天连地的恐怖雷光扩散前,金光暗敛的机关迦楼罗,正平静地掠过碧海。双翅展开,在海面投下巨大的阴影。 而钟离炎范无术两人,也正各自戒备,踏空而行。 夔牛的尾迹若是显化实线,从高空俯瞰的人,可以清楚看到,屈舜华月禅师所处的方位,与钟离炎范无术所处的方位,分别在夔牛尾迹的两侧。 钟离炎那一组人更近夔牛一些。 两边一左一右,暂时还互未察觉。 这一幕被一只眼虫尽收眼底,又通过独有的联系,传输于远处。 “你猜,我最后的那只眼虫,发现了什么?” 行走于海波之上,革蜚眼睛放光,有一种捕捉到猎物的惊喜。 虽然被天狗追杀了一阵,甚至于直接逃离了那座浮山。但他倒是冠未斜、衣着未乱。很有几分从容过风雨的气质。 一旁的伍陵显然没有那么好的精神,只道:“放!” 相处久了,见多了革蜚卖关子,连“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都懒得说了,直接缩略为一个“放”字。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革蜚痛心疾首,严词谴责。 伍陵闷不做声地往前走,问也不再问。 终是革蜚先忍不住。不满地撇了撇嘴,然后说道:“在那片海域看到了至少六个人在,也就是说,至少三章玉璧!” “都是谁啊?”伍陵问道。 “钟离炎,范无术,屈舜华,月天奴,左光殊,姜望!”革蜚报菜名一般,一溜嘴很是顺口。 伍陵止住脚步,侧过头来:“你怎么想的?” “把厄虫撒下去,看谁倒霉咯。”革蜚咧嘴笑着,又看向他:“我家只有一只厄母皇虫,每二十年才产卵一次,每次只能存活两到三只厄虫幼虫,它们虽然永远无法成长为厄母皇虫,寿命很短,但也是非常珍稀的。自孵化出来,就在最好的环境里成长,我吃的都没它们吃的好……” 伍陵用那只稍大的眼睛瞥了他一下:“记账便是。我懂。” 革蜚这才止住滔滔不绝,从怀里取出一只透明的琉璃小瓶。 那瓶子精致光滑,很是漂亮。 瓶中有三条黑色的羽虫,正交错着飞来飞去。 约莫半指长,头极瘦而羽极薄。 羽翅振动间,尾部带出一道道流动的黑烟。 躯体似虚似实。 “这些人都是天骄,想来福缘深厚,一条厄虫恐怕影响不了什么。便三条都舍了,下个血本看效果!” 革蜚很是肉疼地看了这琉璃小瓶一眼,才递给伍陵:“扔过去吧,把瓶子砸碎就行,不用做别的手脚。” 伍陵右手一推铁铸进贤冠,扯出文气,随手一笔,将琉璃小瓶圈住,左手却是托出一张沙盘来—— 长宽各三尺,底盘材质倒是难辨,总之颜色深沉黑亮。 盘中垒山聚海,显化相应环境。 整个沙盘中,绝大部分地方都混混沌沌,陷于雾中。 清晰的那一块里,其上浮山碧海,立体具现,却是他们两个进得山海境以来,所探索或者观察到的所有地方。 “方位?”伍陵言简意赅。 革蜚满是羡慕地看着这座沙盘,卷起文气成线,略找了找位置,便在沙盘中一点。 伍陵则直接以文气狼毫,将琉璃小瓶圈进沙盘中,正落在革蜚所指的位置,如坠云雾中,顷刻消失不见。 一双大小眼盯着沙盘,看得很是认真。 “其实你元石不凑手也没有关系,咱俩这交情……”革蜚在一旁巴巴地道:“用这山河盘抵债就行。” 伍陵乜了他一眼:“在这山海境里,除了屈舜华,没人有资格问我元石凑不凑手。你倒是好意思!” “也不单单是这元石的事情,没有这么肤浅嘛……”革蜚叹道:“最重要的是缘分,你能理解缘分吗?此物与我有缘。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亲切,好像是命中注定!” 伍陵置若罔闻。 革蜚又道:“说真的,伍兄,你不觉得你的山河盘跟我的眼虫很搭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作之合!你且扪心自问,若没有我的眼虫帮忙,你能这么快掌握这么大范围的情报,迅速把山河盘推演到这个程度吗?” “是很搭!”伍陵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地道:“开个价吧,你的眼虫和配套的饲养、控制之法,加在一起怎么卖?” “懒得理你。”革蜚一甩手,跳过了这个话题。 就在此时,山河盘上,那厄虫琉璃瓶坠落的地方,骤然腾起一道雷电,已经探明了的那处范围,重新被浓雾掩住,且浓雾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这说明环境在迅速改变! 且改变的程度很深,不然不会让山河盘上已经探明的区域都黯淡下来。 伍陵看向革蜚。 此时最后一只眼虫也已经被雷光波及杀死,那道雷光就是它最后看到的景象。 革蜚所知,也并不比伍陵更多,但是他自信地笑了:“看到没有?看到这道灭世之雷了吗?这就是我家厄虫的厉害!厄来万物皆相欺,就连夔牛也要被影响!现在知道你花的元石有多值了吧?” 伍陵的大小眼里,充满了怀疑,然而那道雷光又的的确确正在摧毁山河盘已经洞察的区域,也刚好是在厄虫坠落之后才发生。 忍不住问道:“那里现在是发生了什么?” “厄运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天灾人祸不一而足……谁说得准呢?”革蜚道:“反正肯定有夔牛的事情在里面。要不要去看看?兴许有惊喜呢?” 伍陵摇了摇头:“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的对手也不仅仅是那六个人,还是坚持原有计划,先勘探环境,等地利在手,再待天时。” 革蜚很是自信地道:“我的厄虫既已洒下,彼处天时地利都在我。还有什么好等?” 伍陵瞧着他:“你的厄虫这么厉害,怎么你参与黄河之会,只是个八强呢?” 革蜚抬起下巴,高傲地以鼻孔相对:“连黄河之会都没资格参与的人,恐怕不适合嘲讽黄河八强吧?” 伍陵窒了一窒。 他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楚国乃霸主之国,竞争更激烈之类的话,因而竟一时无言以对。 毕竟是此行“东家”,革蜚自觉还是不能得罪财主太狠,又主动道:“在黄河之会那样的地方,帝君注视,真君主持,我的厄虫能抵个屁用?八进四最好的两个签,燕少飞和范无术,我抽到了燕少飞,已经是祖坟冒青烟,长期以来不停吞食厄运的结果。还待如何?” “抽到范无术你也未必能赢。”伍陵仍有些吃味地道。 革蜚倒是并不否认:“人定胜天嘛,运只是一方面。对真正的强者来说,以力破厄才是常事。你看内府场那个齐国姜望,先遇项北,再遇秦至臻,最后遇黄舍利,连战三大霸主国天骄,且是接连挑战秦至臻和黄舍利这样的内府最强者,可谓是下下之签运,但最后他摘了魁,也最有说服力。” 转过脸来,又笑呵呵地看着伍陵道:“这次你如果帮我弄到‘蜚’的精血,什么范无术、燕少飞之流,不就不算什么了么?届时我有运又有力,正是天意在我,英雄自由!” “不要太乐观。”伍陵看了一阵山河盘,将之收起:“这一次你和我的机会都很小,我也只是尽力而搏。真个算起来,你想要的更为艰难……你知道有多艰难。” “不是说只要集齐进入山海境的全部九章玉璧,就能直接开启凰唯真的秘库么?这是最简单的路子,对不对?”革蜚笑眯眯地道:“那我们把他们全部干掉就可以了。” 伍陵沉默了半晌,只道:“勇气可嘉。” 《山海异兽志》有载:“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革蜚所盯上的,与他自己同名的异兽,乃是传说中的灾兽,肆虐世间的灾难之神。 可比进入山海境的那些天骄,要凶狠得多。 真要说起勇气来,以“蜚”之精血为目标,大概更见勇气。 然而伍陵清楚,越国革氏盯上“蜚”之精血,已不是一代两代人。 道历三六二七年,革氏入太山,尽起精锐二十七人,归者无。 三七九五年,革氏家主亲人“祸水”,以求幼蜚,一代真人,一去无音讯。 革氏是越国的古老名门,神秘且强大。但随着修行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诸多异兽的逐渐灭绝,古老的驭虫之术,已经不太能跟得上时代,渐显颓势。 为了突破瓶颈,革氏不知奋斗了多少代。 不然革蜚何以名“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休要恋战(为盟主是梦落呀加更!) 屈舜华立在机关迦楼罗宽阔的背面,感受着山海境迎面撞来的风。 神秘、瑰丽、古老,是此境特有的魅力。 云烟,碧海,浮山,一切都在极速的后退。 她喜欢这种浪漫自由。 想恨的,就去恨。该爱的,不保留。 或长或短,都是一生。 怎么过,只问自己怎么快活。 天下所有的女性强者里面,她最佩服祁笑。 祁笑不笑,一笑必杀人。 而天下无人不可杀。 一生快意行事,从来不管旁人如何言说。 生生在祁家的手里,夺走了夏尸军的统御权,镇守决明岛多年,威震近海。 “从来没有人能限制祁笑,祁笑只忠于自己。” 她做不成祁笑。 屈家太古老,太强大。 但她也要有限度之内的最大自由。 她喜欢左光殊,她就大大方方,为他建见我楼,半夜爬他的窗户,路上钻他的马车,牵着他的手到处走,不怕天下任何人知道。 左光烈死后,她尤其要如此,而不管屈家内部有什么声音。 山海境是一个太让她着迷的地方。 现世的一切规则,好像在这里都不再成立。 而所有瑰丽的想象,竟都演化为真。 “月禅师!”她在狂风中大喊:“如果可以,你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吗?” “我不愿意。”月天奴冷静地说道:“我的路不在这里。” 有点扫兴,但这就是月天奴……屈舜华想到。 在某个瞬间,暴耀的雷光出现了。 那是一道接天连海的巨大雷光,绽放着刺目的光华,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扩散——快到根本无法避开。 天地茫茫,耳中轰鸣,如坠死域。 屈舜华仍然张开双臂,如在拥抱雷光。 在这样可怕的时刻,竟然什么动作也没有,把一切交给了队友应对。 这是何等样的信任? 而月禅师果然也未辜负这种信任。 在这种极端的状况之下,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好像根本不曾经历屈舜华所经历的耳目之殃。 甚至于她是在雷鸣刚起的瞬间,就已经往前一步,把屈舜华挡在了身后。 彼时电光在天穹拉扯,刺目的亮芒如刀口一般,好像把天穹分割成了许多块。 但真正的威胁还是扩张开来的雷电光幕,它横扫一切,覆盖天与海之间的所有。 也不知那头夔牛是发了什么疯,这几乎是奔着灭绝此方海域而来! 机关迦楼罗在高空猛然上拔,金色的双翅迅速并拢拦在身前,如同层层叠叠的快刀,有着斩削雷电的决心。头顶肉瘤一般的如意珠,金光大放。 光明的力量在前方形成一个半面的金光圆弧盾。 恰好挡住扩散至此的雷电光幕。 呲啦! 金光圆弧盾未能撑过一息,当场破碎,机关迦楼罗的金色双翅,也在煎熬的挣扎声里,一片片碎落。… 在崩碎的阵纹之下,裸露出那非金非木的材质…… 毁灭即在眼前。 而屈舜华也在此刻恢复了视觉和听觉。 看到了暴耀四方的电光,听到轰如天鼓的雷鸣。 但她仍然什么也没有做,只沉默地站在机关迦楼罗背上,沉默注视着近在眼前的雷电光幕。 近了,近了…… 月禅师便在此刻,探出了一只手。 袍袖落下,她的手也是很标准的女人的手,只是有着黄铜的光泽。 五指以稳定而高速的节奏在疯狂敲击着什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在与这片雷电沟通。 紧接着…… 她的手继续往前,直接按进了恐怖的雷电光幕中。 滋滋。 这只手的整个手腕部分,瞬间消失在雷光里! 未见血肉,未见白骨。 几乎是完全地碎灭了。 然而与此同时,那暴虐的雷光却忽然平静了许多,甚至于有一种温顺的感觉。雷光的暴耀之中,竟显现一丝温暖和圣洁。 雷电光幕毫无停滞地往前。 穿过了月禅师的小臂,紧接着肩膀、整个人……却再未造成任何伤害。 一直轻飘飘地穿过了巨大的机关迦楼罗。 站在月禅师身后的屈舜华,甚至于只有极其细微的感受……那比微风拂面还要轻柔。 而这接天连海的雷电光幕,在接触她们的范围之外,明明狂暴未歇,明明雷蛇乱舞,明明还鼓荡着毁灭的冲动。 好像独此一处范围,被温柔地驯化了。 多么令人惊叹! 轰隆隆的雷鸣随着雷电光幕一起迅速远去。 失去翅膀的机关迦楼罗悬浮在空中,显得格外笨拙和凄惨。 月禅师却慢条斯理地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只手掌,非常平静地按在了自己的断手处。 一阵细微的道元涌动后,她的左手挪开,右手却是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还灵动地掐了几个道决。 接着,她取出另外一个储物匣,打开来,随手一拉,锯子、刨子、斧子、锤子、墨斗……五花八门的各类匠具、材料,便密集且有序地悬浮在空中。 全都停在她最趁手的位置。 看样子是打算就地维修这尊机关迦楼罗。 明明是洗月庵的高徒,根底分明的佛门修士,却如此精通墨家之术,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但屈舜华和月禅师的熟悉程度显然非同一般,此刻也全无讶色,只是往前看了看,忽道:“有人来!” 月禅师随手一挥,便将五花八门的匠具和材料收拢,合起储物匣。 便站在这尊凌空悬浮的机关迦楼罗背上,与屈舜华一起看向前方—— 灰头土脸的钟离炎,正和范无术一起高速飞来。 钟离炎身上的武服显然是新换上的,品质也是肉眼可见的不怎么样,在不时跃出的雷光之下,有一种随时要解体的感觉。… 或许用灰头土脸来形容钟离炎也不太合适,因为他的脸明显专门清洁过,没有什么污痕。 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不停地冒电。 方才那恐怖的雷电伤害……他大概是半点都没避开。 而他旁边的范无术则是潇洒得多,衣饰平整,尚还轻摇折扇,只在鬓角有些冰霜未化。 在屈舜华看到他们的瞬间,他们也注意到了残破的机关迦楼罗,和其上的两人。 本来慑于夔牛之威,已经认清现实、准备离开的钟离炎,立时握紧了双手重剑:“舜华妹子,把《惜往日》留下,哥哥我饶你一回。否则,这便要离场了!” 屈舜华手中的九章玉璧,上面镌刻的诗赋,正是《惜往日》。 没有九章玉璧,在山海境里获得的任何东西都带不走。此时丢失九章玉璧,就失去了在山海境里获得收益的可能。 但钟离炎如果不下杀手,那她就还有去掠夺他人玉璧的可能。 如果此刻被杀死,则是直接离场,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且一无所获。 按照钟离炎的逻辑,他的确是“饶了一回。” 然而屈舜华显然并不同意。 “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屈舜华不仅不避让,反而直接跃离机关迦楼罗,华裳带风,主动冲向钟离炎:“我先斩了你,再取你的《涉江》!” 月禅师一言不发地缀在她身后。 这边范无术也立即掐诀,为钟离炎掠阵。 钟离炎身上雷光未消的状态瞒不过人,他也没想瞒。 对于对手来说,此刻的确是最好的机会,他的确被削弱了许多,非是完满状态,需要不停地驱逐体内雷电。 他承认屈舜华时机把握得很坚决,且很有勇气。 但他武道二十重,和内府境之间的修为差距,却不是这些东西可以抹平的。 恐怖的力量在体内鼓荡,如火山骤然喷发,立时将那些入侵的电光压制住,留存在肌肉的边角,等待战后再处理。 血液奔流如江河,咆哮激荡。一块块肌肉彼此碰撞,如山石轰隆。这一刻钟离炎彻底放开了自己,磅礴的血气撞出天灵,直冲云霄! “那就不要怪我辣手——” 哗啦啦! 就在正前方,一条角长鳞厚、腹生四爪的水龙直接冲出海面,张牙舞爪,杀机凛冽地向他扑来。 海水亦是骤然变得狂暴,轰隆隆怒响,一道道水峰拔起,迅速围拢四周。 “姜大哥,斩死他!”左光殊怒气冲冲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钟离炎毫不犹豫一个转身,磅礴气血如烟而散,身形似电,穿空便走,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范无术,不要恋战!” 单独面对姜望、左光殊,或者屈舜华、月天奴,他都很有信心。 但他就算是再自信,也不会觉得自己能够抵挡得住这四个人的联手。早先的短暂交手已经足够说明,单就一个姜望,就不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 当机立断,战略性撤退,没什么可羞耻的。他钟离炎好斗不假,但又不是个傻子。 必输的战斗没有必要尝试。 就怕范无术脑子笨,一时转不过弯来,把他平时吹的牛当了真,因此赶忙还提醒一句。 但抬眼一看,前方那大袖飘飘的,不是范无术是谁? 这厮甚至是在感受到那条水龙的瞬间,就已经开始跑路,跑得又快又稳,居然比他这个武道二十重的强者跑得都快…… “你这厮,怎么跑得这么快!”钟离炎一边疾飞,一边很不爽地质问道。 范无术头也不回,理直气壮:“我不跑快一点,我跑得过你么?” 钟离炎恼道:“如果我没跑呢?我跟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那我逢年过节给你上炷香。” 两人一前一后,一口气跑出了数百里地,方才确定是甩脱了追兵,四目相对,都有如释重负之感。 只是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钟离炎难免有交友不慎之憾。 但不等他开口谴责,范无术已经先一步怒斥起来:“他们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联手了?真是卑鄙小人!” “那左光殊和屈舜华从小就订了亲,本就是一伙的。”钟离炎翻了个白眼,然后疯狂给自己找借口:“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跑?早就各个击破了!主要他们青梅竹马,默契早就形成,而我的状态又不完满……” 范无术也不知信没信,只怒道:“可恶,山海境这种各凭本事的地方,他们居然还拉帮结伙,裙带入境,简直无耻!无耻之尤!” 又转头看向钟离炎:“钟离兄,你在有什么朋友,不妨联系一下。咱们也联起手来,再回过头来解决他们!须叫他们知道,不是只有他们有人!” 钟离炎冷哼一声,气势磅礴地道:“我钟离炎七尺男儿,不信天,不信命,只靠一双铁拳,一柄剑!” “……”范无术瞄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在楚国一个朋友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吧?” 钟离炎又哼一声:“非不能,不屑耳!” 范无术痛苦地按了按额头,转问道:“那这次进山海境的这些人,你有没有关系稍微正常一点的,可以谈合作的?” 见钟离炎半天不吭声,忍不住问道:“全都有矛盾?” 钟离炎怒道:“早知道刚刚把你放在前面挡雷!” 适才在那道恐怖雷电迅速扩散开的时候,的确是钟离炎一夫当关,独自挡在前面,扛住了所有的伤害。 范无术是躲在他身后,才得以毫发无损。 此刻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了,主动缓和了语气:“既然找不到人联手,那你说说,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钟离炎显然是早有考虑,毫不犹豫地道:“先砍斗昭,再砍姜望,接着砍伍陵,然后砍左光殊,紧接着砍项北……”… “等等等等。”范无术赶紧拦住,以近乎明示的语气问道:“我是问打算!也就是计划!明白吗?你原来的打算呢?” 意思是别打算了,赶紧转变思路,想想凰唯真的神临之谜。 可惜钟离炎并没能心领神会,诚实地说道:“先砍斗昭,再砍伍陵,接着砍项北,然后砍左光殊,紧接着砍屈舜华……” “等会,等会儿!” 范无术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合着这个姓钟离的,这趟来山海境,就只是为了肆无忌惮砍人? “我倒是蛮好奇的。”范无术被气笑了,反倒生出几分局外看客般的平静来:“姜望何以在你的挨砍名单里一下子排序那么高?刚才他好像并没有来得及出手。” 钟离炎怒道:“刚刚若不是姓姜的在,我岂会逃?” 还挺会分主次! 范无术以手掩面,久久无言。 直到…… 钟离炎忽然一把将他拉到身后。 铛! 重剑横出,挡住一只袭来的利爪。 在这剑爪对抗的时刻,钟离炎和范无术才得以短暂看到目标的样子。 那是一只形如乌鸦、绿眸赤喙的怪鸟。 羽翅只是一震,又消失在视野中。 而后是乒乒乓乓,疯狂的金铁交击声,如琵琶骤弦,响彻范无术身周! “我们这是什么鬼运气?” 范无术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索性凝冰于身,当场化为冰雕。 以减轻钟离炎的防护压力。 在冰雕之外,再降寒霜,以迟缓那怪鸟的速度。 …… 天凶有鸟,名曰食鸦,绿眸赤喙,疾不见影,好食人颅。——《山海异兽志》 …… …… 雷光肆虐过的海域,两方天骄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大战一触即发。 大楚小公爷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现身,身披淡蓝色的烟甲,华袍飘卷,驭水踏波而来,远远便是一抬手,威风凛凛的水龙招摇出海,吓得钟离炎和范无抱头鼠窜…… 真乃豪杰也!颇有几分救美之英姿! 唯一不太协调的是…… 屈舜华这位被救的“美”,不但没有楚楚可怜地等在那里为英雄送秋波,还怒气冲冲地狂追钟离炎几十里。 眼看着那钟离炎脚底抹油一般,跑得飞快,实在是追不上了,才愤愤然作罢。 左光殊忽然觉得,自己救的也许是钟离炎。 那边屈舜华折返回来,深蓝色的烟气腾身而起,愈发显出绝美风姿。她也披上了无御烟甲,迎向左光殊姜望二人。 无御烟甲这样的创造性道术,左光殊当然早就跟屈舜华献过宝。 虞国公府也当然不会缺元石。 只是屈舜华有另外的办法对抗重玄环境,却是不需要时时刻刻外放无御烟甲的,所以几乎未曾用过…… 当然此刻左光殊出现了,那情况自然又是不一样。 无御烟甲很好用,必须时时刻刻用!… “姜大哥,多亏你们来援手!”屈舜华飞身近前,笑容明朗,礼数周全。 紧随左光殊之后的姜望,的确感受到了这位弟妹身上沸腾的战意。不由得更添几分好奇……左光殊所说的她藏起来的那门神通,到底是什么?竟让她在修为差距如此明显的时候,仍有与钟离炎正面搏杀的信心? 至于屈舜华旁边那位全身笼罩在灰色长袍里的月禅师,静默得如雕塑一般,倒是谁也不可能窥得什么情绪出来。 “我看我们要是来晚一点,钟离炎他们说不定已经交代了!”姜望笑道。 他这话当然是夸屈舜华,但也未必不是事实。钟离炎若是真个跟屈舜华交起了手,就没现在这么容易脱身了。 届时他和左光殊再突然加入战场,至少也能留下一个人来——他本来在前面带路,后来主动减缓了速度,就是为此。 可惜左光殊生怕屈舜华受伤,人还未近,道术先发,提前惊走了钟离炎。 “姜大哥惯会夸人哩!”屈舜华大方笑着,热情地介绍两边认识:“这位是姜大哥,这位是月禅师……” 姜望很有礼貌地微笑低头,以为致意。 月禅师也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 两边好像都没有什么结交的心思…… 屈舜华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正要说些什么绕开。 月禅师已经随手将那残破的机关迦楼罗收起,用她固有的语速说道:“我们得去前面看看。” 相较于逃窜的钟离炎和范无术,显然夔牛那边发生的故事更具备吸引力。 如果去得晚了,大概连痕迹都不复存在。 所以月天奴连机关迦楼罗也不修复了,直接就要出发。 屈舜华看向姜望,见姜望点头,这才道:“那我们同行。” 姜望扭头一看,左光殊已经很自然地飞到了屈舜华旁边,不由得痛心疾首起来。 这倒霉孩子。 这么快就脱离队伍了,竞争意识何在? 但左光殊哪有工夫看大哥的眼神呢,早跟屈舜华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彼此交流着山海境的见闻—— 到处都是山都是海,有什么不一样吗?有什么好交流的?! 姜望愤愤不平,却还要保持微笑。 在被雷电洗过的区域里,四人一起往那道恐怖雷光爆发的中心点飞去, 山海境这样的环境,总是不容易留下疮痕的。 雷电滚过没有多久,除了偶尔流窜的灵性电蛇,已经不太看得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了。 这样的四个人在一块,在如今的山海境里的确不用担心任何队伍,故而速度极快。 不多时,已经来到那道接天雷光最早爆发的地方。 空气中还有着散逸的、狂暴的力量,但真正制造这些力量的夔牛,却是不见踪迹。 水面漂浮着难以计数的鱼虾尸体,隐隐散发着肉香。… 甚至于姜望还在其中看到了许多黄贝,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生物。 全都死得很彻底。 夔牛为何会在这里大打出手? 姜望试着以追思秘术追索夔牛的神魂气息,但实力差距太大,在神魂气息的模拟那一步,就无法成功。 左光殊和屈舜华显然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更准确地说,他们本就没有用心寻找什么,一直在聊天,时不时还很明显地传音私语。也不知在聊些什么,也不知怎么那么多话聊。 姜望瞥了一眼他们,就收回了视线。 默默握住红妆镜,洞察方圆五十里内的细节。 年轻人靠不住,老大哥得负起责任来。 月禅师似乎也抱着同样的心情,正飞来飞去,仔仔细细地梭巡着四周环境,似乎根本不知疲惫。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没有?”屈舜华大概是聊天终于告一段落,想起了这边,于是飞身过来。 月禅师看了她一眼,大概明白是要分享情报,不必瞒着左光殊和姜望,于是说道:“他就在此地,与夔牛交过手。或者说,夔牛那道雷电,就是为了攻击他。” “他?”左光殊好奇地凑上来。 “一个很擅长隐迹的强者,我们初步怀疑是失落的九章玉璧的拥有者。先前夔牛就是在追杀他。”屈舜华解释道。 左光殊和姜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这一次山海境的参与者,不止七组人? 而且这个不知名的强者,竟然有着逃离夔牛追杀的实力? 至少至少,其人也是在那道接天雷电的核心范围里逃生了。 这等实力,难以测度。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月禅师又道。 “为什么这么说?”屈舜华问。 “他们两个人里,有一个人的痕迹一直很明显。但就在这里,利用夔牛雷电席卷的机会,瞬间抹除干净了。他自己的气息也完全消失不见,很显然是我的追踪触动了什么,让他得以察觉,然后选择离开。” 屈舜华面露惊色。以她对月禅师的了解,月禅师对信息的捕捉能力,在这次进入山海境的人里应该是独一档的。 那人竟然能够察觉到月禅师的追踪,必然是有着超乎寻常的手段。 神临之下,有谁人能如此? 《》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祸斗 “你说他们完全消失了气息,那为什么不可能是他们被夔牛杀死了呢?”左光殊问道。 月禅师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死亡并不能抹除所有的痕迹。” 对于月禅师的这句话,姜望的确深有体会。 但让没有太多生死经历的左光殊来理解,显然又太困难了些。 尽管他如此聪颖。 姜望想了想,出声问道:“禅师能否从现场痕迹判断出来,夔牛与那人的战斗胜负?” 月禅师语气平淡:“胜负要看你如何定义了。夔牛显然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那个人也成功脱身了。” 屈舜华也很好奇:“不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才会让夔牛这么坚持不懈地追杀呢?” “恐怕只有那个人才知道了。”月禅师道。 姜望默默地分析着红妆镜所映照的细节,他好像捕捉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可是又缺乏确定性的证据。 正在思虑间,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正要开口。 月禅师已经先一步喊道:“有未知的危险靠近,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一行人立即转向,跟在月禅师之后,往夔牛痕迹最淡的方位疾飞。 都是一方天骄,哪怕年龄最小的左光殊,也只是缺了些生死经历。只是短暂地相处,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战斗默契。 月禅师在最前方指路,左光殊屈舜华一左一右,姜望提剑断后。 这样的一支队伍,哪怕是面对蠃鱼那样的神临层次异兽,也应该能撑个几回合才是。 而若只是单纯的逃避危险,他们都有相当的信心。 但四人组成的强大战队,只疾飞了不到三里地就停下。 不得不停下。 在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一群通体黑毛的犬类异兽。 它们仅看外表,甚至与一般的狗没有什么区别。唯独在毛发上有一些特殊的光泽,却也不很明显,要极仔细才能看到。 哪怕成群结队,看起来也并不很凶悍。但那淡漠的眸光,竟然看得人心底有些发冷。 很显然,即使是以在屈舜华看来此次山海境队伍里最强的信息捕捉能力,月禅师也未能带着他们避开这场“围猎”。 这群异兽是有智慧的。 月禅师和屈舜华都第一时间摆出了十足的戒备姿态,明显都非常清楚这些异兽的来历。左光殊则悄声提醒姜望:“这是祸斗,乃不详之兽。” 能冠以不详之名的异兽,其恐怖程度可想而知。 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它们竟然越聚越多。 空中、海面、甚至海底……密密麻麻,不知何时靠近、不知何时聚集,在彻底现出形迹的此刻,就已经将四人完全包围起来。 而且始终有新的祸斗加入战团。 这是一群有战术、有配合、懂得打埋伏的异兽! 这一点,远比强大的战力和凶残的习性更令人畏惧。… 月禅师伸出他带着黄铜光泽的手,往前一按。 金光耀开,仿佛极乐世界的虚影,一闪而逝。 一个蜷缩的身影在金光之中舒展,化为两丈余的护法神将。 轰然降临! 此神将马首人身,头顶独角。 虬结的筋肉中金光暗敛,手持拨火棍,有一种难言的威严。 张嘴一声叱,美妙的音韵流动于空中。 但未有血液奔流声,也未有神魂气息存在。 显然又是一尊机关傀儡。 机关紧那罗! 佛门传说里的音乐之神。 这声音在姜望的耳朵里,有一种近乎于道的美感。 若能经常听闻,想必可以补益声闻之道。 而在那群祸斗异兽的耳中,此声显然极具威势和压迫力。正当机关紧那罗之前的那群祸斗,在这声叱之下,都齐齐后撤了几步。 但很快又重新稳住了阵脚。 这个整队的速度,已经可以比拟精锐军队了。 显然在这群祸斗之中,还有王者存在。那位祸斗之王,必然具备相当的智慧,牢牢掌控着兽群。同时极擅隐蔽。 至少此刻姜望根本看不出它藏身何处。 同样是成群结队,比起姜望和左光殊早先遇到的那群黄贝,这群祸斗显然要强大得多,此时的局势,也比那时候凶险得多。 屈舜华掐诀举于身前。 青色的流风绕身而旋,这旋风眨眼间便已扩大,那样狂暴凶狠地扩张开去。 此时此刻,高贵美丽如她,成了风暴之眼。 恐怖的暴风向内包裹保护着四人,向外肆虐整个祸斗之群。 在暴风的内围。 左光殊双手一抬,瞬间召出九条水龙,绕众人而游。 龙吟四起,极见威慑。 唯独姜望静止不动,手握红妆镜,眸转赤红,他要第一时间找出这群祸斗的首领。 祸斗的数量太多,仅凭目前的应对是绝对不够的,唯有第一时间杀死祸斗首领,才有逃生的可能。 在屈舜华的控制下,狂暴的飓风首先与祸斗兽群接触。算是这支队伍的第一次攻击试探。 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这群祸斗黑色的毛发在飓风中被卷得如野草伏地,紧紧贴着骨架,可这群祸斗本身,却纹丝不动! 毛发上那种特殊的、隐在流动的光泽,似乎在某个意志的主导下,聚拢了祸斗群的力量。 让它们得以抵抗风暴。 全部只以冷冽的眸光,瞧着它们包围圈里的猎物。 屈舜华这样一门强大的甲等上品道术,竟然半点作用也无! 月禅师立即跟上攻击。 机关紧那罗直接跃升而起,无所畏惧地冲进祸斗兽群,手中拨火棍几乎把空气都砸碎了,也轻而易举砸碎了一排祸斗异兽的脑袋。 但那些死掉的祸斗,没有哪一头发出半声惨叫,全部死在撕咬机关紧那罗的路上。 且在鲜血与白骨之后……… 是更多更狂暴的祸斗扑了上来,只在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就将高达两丈余的机关紧那罗覆盖。 你还能看到祸斗群中挤出来的金光,还能听到声声音韵,感受得到那根拨火棍挥击的威风,清楚那尊机关紧那罗的挣扎—— 但它显然再不可能有其它的作为了。 左光殊操纵着的九条水龙,亦向着四面冲击。但只杀死祸斗不过数十只,就已经被撕碎,还归于水。 显然易见的是,这群祸斗对道术有很强的克制能力。在此基础上,它们又有如此精妙的配合、如此恐怖的数量……简直是术法强者的噩梦! 灰袍覆身的月禅师,于此时张口诵曰:“啊、阿、夏、萨、嘛、哈!” 每一声出,则有天地共振。 此乃六道金刚咒,是普度众生之法咒。 那陷在祸斗群里的机关紧那罗,身上金光暴涨数十丈,几乎将覆盖它的祸斗全部掀翻! 但立即又再次被覆盖。 祸斗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视线所及的地方。 也不知它们是从何处聚来,又怎么做到的悄无声息地合围! 月禅师紧急加持机关紧那罗也未获功成,直接双掌合十,仰首望天。 这一刻面纱被风卷开,露出一张严肃的、同样带有黄铜光泽的女性脸庞。 算不上美丽,也绝不能称之为丑陋。 很正常,很普通,且有一种令人惭愧的庄严。 声曰:“我为佛时,当诛一切魔!” 轰隆隆! 天空无电光,但轰声如雷响。 万道金光好似撕破天穹而来,从天而降一个直径数百丈的巨大神轮,如山岳一般,重重砸落祸斗群中。 道术,八宝诛魔法! 此为其中一宝,镇以神轮。 密密麻麻的祸斗群,也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空白。 一时死伤难计。 此等威势……这是超品层次的道术了! 作为洗月庵的高徒,月禅师一直展示的是糅合释墨的傀儡术,其实还是以墨家力量为本,倒是第一次展现单属于佛门的战力。 果然不同凡响。 但也……仅止于此。 祸斗的数量太多太多,甚至在更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祸斗冲来,仿佛整个山海境的祸斗,都汇集到了此地。 八宝诛魔法制造的那一块空白,顷刻就被铺满。 甚至于有数不清的祸斗冲向天穹,撕咬向那耀眼的金光,竟然将八宝诛魔法剩下的攻击,生生堵死在天穹! 不停地有祸斗的尸体在坠落。 然而听不到一声祸斗的惨叫,看不到一只祸斗的退缩。 它们像是一支最精锐的铁军,鲜血和死亡,只会让它们更狂躁,更凶狠。 无论是死亡、受伤还是冲锋,它们始终一声不吭,却足能让人感受得到,它们带来痛苦的决心。 这就是…… 会带来不详的异兽吗?… 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祸斗扑至—— 强如佛门天骄,大楚公爵之后,大齐第一天骄,也好似风中残烛,在这几乎无边无际的黑潮中,吹息可灭。 但天骄从来胜于力,没有谁会在这些异兽前束手。 轰! 海波震动。 整个海域都仿佛摇晃了一下。 威风凛凛的骊龙,拉着华贵战车现于世间。左光殊显化河伯之身,立于这架碧荷为顶的河伯神车上。 战甲覆身,战袍飘卷,双手大张,像在拥抱这片海洋。 轰隆隆! 以在场四人为圆心,直接升起了一圈水流障壁。 障壁之中,还有水流如刀,正在疯狂切割。 此方海域为它此刻的主宰者,筑起了厚重且凶恶的城墙! 不许外敌侵! 但就在下一刻…… 哗啦啦! 这堵水之城墙,在一瞬间遭受了数以万计的攻击,顷刻归散于水中。 难以计数的祸斗死在这堵恐怖的水墙下,尸体坠落大海。 但有更多的祸斗冲近前来。 屈舜华就站在左光殊的左侧,蛾眉红唇,美服华裳。在飓风道术无功后,默默观察了战场许久的她,忽而间,身放华光。 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光芒,在她的体内耀发。 那绚烂的光辉,覆盖着她,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华裳美人的虚影—— 虽是虚影,却有着切实的、强大的气势。 她美丽,威严,强大,圣洁。 她心怀悲悯,却践行威严。 正是神通,天女!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非是人间之绝色,乃是神通之天成。 屈舜华本人双眸微闭,悬立在天女的心口处。 分不清是她映照了这尊天女,还是这尊天女描述了她。 美丽与美丽,交相辉映。 “在哪里?”她问。 月禅师随手一划,有金光成线,疾射而出,圈出了一大片区域。 与姜望一样,她也一直在寻找祸斗首领的位置,可对方狡猾非常,始终不曾露面。即便是她,也只能锁定大概的范围。 在这一刻,屈舜华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尊巨大的天女亦睁眸。眸光如河,尽是辉煌。 虚影一瞬间凝成实质。 如金铸,如光凝。 神圣不可侵犯。 天女双手一分,各持一柄细剑,以矫健优美的姿态直接跃出,正面扑落祸斗群。 这尊天女高达七丈有余,于她而言的细剑,亦是长达三丈的大剑。 祸斗的体型,却并不比寻常的犬类更高大。 相形之下,显得如此孱弱。 天女杀向祸斗兽群,如巨人冲击幼犬之群。 两柄细剑交错一划,巨大的剑芒便已经在祸斗群中斩出两条巨大的沟壑来,死伤不可计数。 这一刻,天女似神。 屈舜华驾驭这尊天女虚影,杀进了祸斗群中!… 吼!吼!吼! 几乎所有的祸斗,都同时发出了怒吼。 这是它们在开战以来发出的第一声,很显然屈舜华的确找到了祸斗王兽所在! 但与此同时,那些围攻屈舜华的祸斗,明显变得更灵动,也配合得更加精妙。一口一口,咬碎天女之辉光。 这边屈舜华刚刚操纵天女一剑斩出,死伤一片,下一刻就有密密麻麻的祸斗扑至,死死叼住剑锋。 剑气咆哮而出,将它们分解。 又立即有新的祸斗咬住剑锋。 在五息不到的时间里,金光璀璨的神圣天女,就已经被黑色毛发的祸斗攀咬在身。 眼看着就要步那机关紧那罗的后尘——六道金光咒被咬破之后,那尊机关紧那罗已经被祸斗兽群彻底咬成了碎片。 就在此刻,一袭青衫掠过! 姜望脚踏青云,五神通之光绕身,在密集的祸斗群中从容漫步。 那祸斗王兽的确狡猾,紧急之下的指挥,也混合在祸斗群的齐声怒吼中。 但在声闻仙态之下,万声皆来朝! 它的声音也不能例外。 如此清晰而明确,为姜望指明那祸斗王兽的方位。 于是姜望身开天府,踏仙术青云而至,一剑老将迟暮撞生死,直抵兽群中那起来平平无奇的祸斗王兽。 铛! 这瞧来与其它祸斗毫无区别的王兽,在剑尖临身之前,闪电般出爪,竟似绝世刀客一般,与姜望对了一击! 吼! 它见再也无法隐藏,便再不隐藏。身形暴涨,约莫长有丈二,远超同类大小。尾巴尖一摇,分出三叉来。 而同样在此刻—— 一朵焰花开在高空。 像是在描述一个开始。 火光灿烂中,飘飘摇摇,落下无数的焰花。 那满目的焰花聚在一处。 叠高楼,燃飞檐,灼廊柱,焚行人…… 汇聚出一切。 一切栩栩如生。 一切威严无穷。 所有人,所有祸斗,都禁不住仰头望去。 被它的美丽、被它的威严所吸引。 那是一座巨大的、燃烧着的城池,如从九天坠落,似为灭世而来。 是为,焰花焚城!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一剑障目,不见人间 河伯神车上的左光殊一时呆住了。 久不忆音容,几回魂梦中。 今不意复见,不与旧时同! 朵朵焰花,飘落在火的城池中。 高楼,酒铺,歌女…… 烈火熊熊里,依稀车如流水、马如龙! 是最极致的美丽,最极致的威能。 这样一座燃烧着的火焰之城从天而降,完全地覆盖了祸斗王兽,并将它和它四周的祸斗,全都笼罩。 包括屈舜华驾驭的天女,亦在其中。 火焰之城砸落,是第一轮伤害,也是最直接的伤害。 就这一下,砸死祸斗一大片。 在焰城覆盖对手之后,一整座城池的亭台楼阁、车马行人,全都是火的具现,也继续着火的征伐。 此刻才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最激烈的时候。 围敌于城,以城焚之! 在姜望的控制下,整座焰城熊熊燃烧,对于其间的祸斗,展开了最凶狠的进攻。 火的魂灵跳跃着。 烈焰一度扭曲了空间! 高大天女身上堆叠的那些祸斗,在瞬间被清除干净。 当然最炙热的烈焰,都奔着祸斗王兽而去。 姜望在如此巧妙的时机里,精准捕捉到祸斗王兽的踪迹,按出焰花焚城,就是奔着结束战斗而来。 焰花焚城第一次亮相,便有如此威势。 这个目的,好像也翻手可成。 但就在此刻,那身形已有骏马大小的祸斗王兽,忽然张嘴。 除了尾巴尖的三叉,和此刻膨胀的体型,它的确和一般的犬类没有什么区别。 就连交错的犬牙,也未见太多特殊。 但是当它张开嘴,它的喉咙里好像出现了一个幽黑的漩涡! 呼呼呼。 无穷的烈焰灌入喉口,它竟然一口,将整座焚烧着的焰城吞下! 就那么吞下……了。 嗝~ 打了一个冒着黑烟的嗝。 太强。 强到可怕,强到恐怖! 又太狡诈! 这头祸斗王兽懒洋洋打嗝的样子,像一条憨厚非常的普通黑狗,一点凶相也不显。 但姜望分明从它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讥诮。 这只祸斗王兽,单靠自身的实力,也压根都不会比那夔牛弱。 却极其狡猾地躲在祸斗兽群中,费尽心思地隐藏自己。在大部分时间里,只展现指挥祸斗兽群的能力。 而一旦有谁打着擒贼擒王的主意,千辛万苦地找到它,冲破层层阻截,冲到它面前来,就会发现—— 它自己就比一整个祸斗兽群更强! 这一瞬间,左光殊、月天奴、屈舜华,全都目瞪口呆。 姜望也有一肚子的惊叹,只可恨没有足够精彩的脏话来表达。 这么强,还带队伍。这么强,还搞隐蔽。这么强,还打埋伏! 什么蠃鱼、黄贝、夔牛,跟这祸斗王兽比起来,简直天真烂漫、俏皮可爱! 此时此刻,漫天的焰花都已消失,辉煌的火焰之城仿佛从未出现过。在祸斗兽群的包围中,只有孤零零的姜望立在原地,还有一尊茫然的天女,停在不远处。… 有一些祸斗身上还燃着烈焰,被另一些祸斗包围着。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很快将皮毛上附着的那些烈焰吃掉。 整个过程依然是沉默的。 它们简直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冷酷而强大。 在场的四位天骄也沉默。 这样的祸斗,实在是让人有些无力的。 屈舜华悬立在高大的天女之身里,脑海里闪过一刹那的犹豫—— 该不该为在场四人的三成神魂本源,暴露隐藏许久的绝巅神通? 左光殊肯定能够保密,月天奴应该问题也不大,那么才结识不久的姜大哥呢? 虽说其人素有重诺之名,但毕竟只是耳闻,不曾亲见…… 就是这么一刹的犹豫,场中形势已变。 在那头恐怖的祸斗王兽之前,那独立的仗剑男子,身后骤然卷起霜白之披! 炙火绕身,剑气照眸。 赤心一跃…… 天地之间,如有歌吟。 山海境中,剑仙人出! 辉煌、浪漫,风采绝佳。 超品道术被一口就吞下,姜望在骤逢的惊惧之中,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虽惊虽惧,未有退缩。 只有进攻。 一进再进。 汇聚所有,势、气、意、力,剑演万法,于是一剑倾山! 在宛如黑潮的祸斗群中,在一双双冰冷眼眸的注视下,此刻他只有他的剑。 而他握紧了他的剑,于是绝巅一剑撞祸斗。 今日之姜望,非是观河台之姜望。 今日之剑仙人,统合的乃是五府神通。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剑仙人,赤心。 赤红,黑白,霜白,天青,赤金,神光轮转。 无论术、剑、神通、秘法、肉身……都有全方位的拔高。 这样的姜望倒转绝巅,这样的剑仙人一剑直来,真有撞塌撑天柱的气势! 天上云烟远离,水中海波回撤。 生命本能的畏惧,让祸斗群也不由自主地退开。 左光殊缄默地看着这一幕。 如果说焰花焚城里,还满是另一轮骄阳的影子。此刻的这一剑,便全是独属于姜望此名的光华! 一时间天地皆白,如落霜雪。 整个视野,都好像被这一剑所铺满。 一剑障目,不见人间。 那优哉游哉、如猫戏老鼠一般的祸斗王兽,在这一刻颈毛倒立,亦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 黑色的皮毛上,特殊的光泽骤然流动,瞬间摆脱了这一剑的锁定。 纵身一个后跃,退出百十丈远。 但仍然带起了一连串的血珠,飘飞在空中,连成了一道纤细的“桥”。 “桥”的这一边,是长相思的剑尖,“桥”的那一边,连着祸斗王兽的脖颈下方。 在那里,黑色的皮毛第一次被划开,血口狰狞,深可见骨。 若是往上一寸,说不得真已经斩首! 太松懈了。 之所以受这样一道剑创,完完全全是因为松懈。… 它一口吞掉那座焰城,是戏谑地欣赏这些人惊惧的表情,却没有想到,这个人反应如此之快,而且那样孱弱的身体里,能够迸发出这么恐怖的力量,以至于对它都造成威胁! “吼!” 祸斗王兽目露凶光,显是由惊转怒,戏谑变成了残忍。 在场的祸斗全部暴怒起来,为它们的王而咆哮,一窝蜂地涌向姜望,覆如黑潮。 而姜望一剑未成,却已是足点青云,拔空而走—— “光殊,照顾好弟妹,不要分开!” 只留下这样匆匆一句,便选择了与左光殊等人相反的方向,疾射而去。 剑仙人状态下的全力一剑,都能被这祸斗王兽避过。 实力的差距,已经大到了无法跨越的地步。 无论说了多少豪言壮语,姜望始终记得他来山海境的目的,是帮左光殊。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他自齐国东来万里,也只是为尽自己所能。 当初吞下那颗开脉丹,也就接下了这份名为“兄长”的责任。 所以山海炼狱里毫无怨言,所以黄粱台前挺身而出。 那么这一刻的选择,也是无须迟疑的。 剑光愈疾,青云愈快。 祸斗王兽当然不可能放过伤害自己的人类,本来围猎这些人,也只是在丢失夔牛后的随性为之。 现在则是有了一个坚定的目标了。 它一马当先,引导着乌泱泱的祸斗兽群,紧追其后。 它须叫这人类知晓,得罪了它,这偌大的山海境中,无一处安全! 姜望电射而去。兽潮急速奔涌。 左光殊来不及说话,只将车驾一转,骊龙已经拉着河伯神车,直追祸斗。 但一只巨大的手掌拦在车前,握住了骊龙之角,也生生截停河伯神车。 屈舜华从天女体内跃出,落在河伯神车之上,按住了左光殊的肩膀:“冷静点,光殊!” 左光殊扭头喊了一句:“你先下去!” 屈舜华愣了一下,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如此严肃的左光殊。 “事情已经发生了!”月禅师那有些滞涩的声音说道。 灰袍在风中飘卷,她平静看着河伯神车上的少年:“我们要做的是面对现实。山海境中不会死人,姜望最大的损失是三成神魂本源。你与其现在冲上去陪你的姜大哥一起出局,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山海境收获更多,怎么才能弥补他的损失。姜望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你呢?你需要多久才能够想明白?” “光殊。”屈舜华亦出声道:“即使我们全都追上去,也拿那群祸斗没有办法,刚才我们已经尝试过,也确实失败了。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放弃这次山海境的探索,而是怎样弥补姜大哥,不影响他以后的道途。此外,姜大哥进山海境,有什么想要的,咱们也帮他拿到,这样对姜大哥也更好,不是吗?”… 直到此刻,拦在河伯神车前的那尊高大天女,才由实转虚,又缓缓消散。 祸斗王兽展现出来的力量太可怕,那是压倒性的强大。 无论是月天奴还是屈舜华,显然都不觉得姜望在激怒祸斗王兽之后,还有存留下来的可能。 包括左光殊自己,也很明确这一点。 只是…… 他立在河伯神车之上,沉默了半晌:“姜大哥来山海境,没有什么想要的。从头到尾,他只问过我想要什么。” 屈舜华沉默了,站在他旁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月天奴目光梭巡着海面,机关紧那罗被撕碎的残骸,早已经坠入海中。 她一边观察,一边很平静地说道:“那你也可以想一想,你的姜大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山海境里有什么东西,会是他需要的。等出去的时候,送他一份礼物。” 这的确是清晰理智的思路。 只是在骤遭大变的时刻,很少有人能够摆脱情绪的干扰,以超然的心态来思考。 这份心性如古井无波,情绪于她,似乎从无涟漪。 “月禅师说得对。”屈舜华握了握左光殊的手,柔声说:“姜大哥也说,让你留下来照顾好我呢。” 左光殊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正要褪去河伯之身,耳边又听得月天奴道:“左施主,你可以帮我把紧那罗的残骸捞上来吗?那些材料很难得,能找回来一点是一点。” 她伸手圈了几个范围:“应该是在这些位置。” 这真的是一个会一直遵循固有轨迹运行的人,大概很难被这个世界干扰吧? 左光殊莫名其妙地想着,沉默了片刻,终是应了声好。开始认真操纵水元,呼唤水的力量,寻找机关紧那罗散落海域的残骸。 而月天奴在开口求助之后,根本没有往这边再看一眼。说是信任左光殊也好,说是并不太在意机关紧那罗的残骸也好……总之已经召出早先那尊机关迦楼罗,又取出相应匠具,笃笃铛铛地修补起来。 其声如击木鱼。 恒定而寂寥。 …… …… 山海境非是一人之山海境,每个踏进这方世界的人,都有自己的所求。 海面之上,项北踏水而行。四下无人,也不见异兽,就连踏水的声音,也变得很清晰。水波倒映出盖世戟那夸张的戟锋,看起来锐利极了。 “能找到他?”他随口问道。 走在他前面的人,穿一身黑色长袍,手托七星罗盘,眼神专注地盯着指针:“只要你这盖世戟,没有被第三个人拿过,那就一定能追索到他。”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痕迹还有用?” “对别人来说当然没用,但对我来说……已经激发了活性,怎么会没用?”前面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曾在观河台上给不少人留下印象的脸:“项北,别告诉我,你已经被姜望杀破了胆。” 以世人皆知的项北的性格,遇到此等问题的他,必然暴跳如雷,生撕了提问者也并不稀奇。 但此时的项北表情非常平静:“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这没什么可掩饰的。但真要对上,我也不会退缩。只是太寅,进入山海境的机会很难得,只要能力足够,这里有的是收获。我怕你恨意昧心,顾此失彼,最后因小失大。” “姜望交给我就行。”太寅又转回视线,看着七星罗盘,嘴里只道:“你对付左光殊没有问题吧?” “只要你能单独杀死姜望,左光殊绝对没有办法干扰到你们的战斗……问题是,你真的能吗?” 太寅语气轻松地笑了笑:“若是我和他狭路骤逢,放对厮杀,或许他更有优势,毕竟青史第一内府嘛,对吗?但在我预设阵法的情况下……便看看他是不是青史第一外楼吧!”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贼人休走 夏国太氏乃是阵道名门,太寅的阵道造诣自然不必多说。 黄河之会无法提前布阵,也无法使用阵盘,无疑是缚住了他一条胳膊。 哪怕姜望如今的名声更在重玄遵之上,他自己又在观河台被重玄遵摧枯拉朽,但在这山海境与姜望对上了,他仍然满怀信心。 因为只有给到足够的时间来布置,他太寅才能展现最强的状态。 便如此刻。 项北踏水无痕,语气平淡地说道:“进山海境这么久才开始找他,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事,要专心跟我寻宝。” “姜望不除,在这山海境里,是你能安心,还是我能安心?”太寅反问道:“左光殊想必不会对你毫无意见吧?” 他一边盯着七星罗盘,一边右手五指飞快掐动,似在计算着什么。嘴里则继续道:“阵法最讲求一个顺天应时,要的是因地制宜。阵引天地之威,依靠的是天地本身的力量。我也是第一次来山海境,当然要先熟悉此方天地,才能布置出最契合这里的阵法。” “我只懂兵阵,不太懂法阵。大军兵煞一冲,什么法阵也破了。”项北淡淡说了一句,又问道:“你怎么不直接用阵盘?” 事实上兵阵崛起正是法阵如今不兴的主因,历史上有无数的例子可以证明,因人成阵要远胜于死物成阵。 但太寅这样的阵道名门能够传承下来,自然有其独到的一面。 且兵阵再如何强大,也终究不能够完全替代法阵。别的不说,正常情况下,谁会带着一支军队到处走呢? 阵纹、阵盘,都是法阵一道修士多年以来的革新进取,很是占据了一部分的阵道选择。往后再发展下去,也未必不能重现辉煌。 太寅笑了笑,并不与项北这兵道天才争辩。 法阵是否能够扛得住兵煞,不是言语能够论定的事情。 只说道:“阵盘能够适用于大部分环境,但阵盘本身很难摆脱材质的束缚。越强的阵法,移在阵盘上就越困难,需要的材质也越珍贵。简单来说,能够直接杀死姜望的阵盘……我也负担不起。” 项北左右看了看:“那你现在布的这个法阵,能杀姜望?” 太寅只回以自信一笑,并不说话。 这四下水波平静,风声柔和。 若不是亲眼看见太寅布置,项北很难发现这里居然被布下了一门杀阵。 就似伏兵于谷,万籁俱寂,一声号令起杀伐,遍处见狼烟。 这法阵与兵阵,还真有几分共通之处。 就在这个时候,太寅左手托着的七星罗盘上,那微微颤动挪移的指针,忽然定止。 “找到了!”他语带兴奋。 找到姜望了…… 想起那个男人青衫纵横的姿态,项北不自觉地握紧了盖世戟。 很难说得清心情。 项龙骧儿孙满堂,有自己的嫡脉后裔,但却把极其珍贵的天元大丹,给了他这样一个旁支子弟。 死前更是遗赠盖世戟,把整个项家的未来都交给他。 他承项龙骧遗命,要肩挑项氏之重。 以神临不到的修为,难免可笑。 对他这样的天骄来说,神临易证,洞真难求。 他有天橫双日之重瞳,神通与生俱来,神魂从来不是修行路上的阻隔。在蕴神殿那一步,有足够的把握跨越。 但仅仅是神临修为,仍是不足以支撑项氏未来的。 这就要求他在神临之前的每一步,都走得足够踏实,打下足够浑厚的基础。 要求他在内府这样的境界……多做停留。 一个不得不在内府境打磨的修士,要如何才能让人看得到未来? 历史上已经有很多人给出过答案—— 唯有盖压同代。 内府无敌,外楼无敌,如此一步步地走下去。 哪怕境界尚低,修为尚浅,也无人能够小觑。 他也的确做到了大楚皇朝的内府境第一。 打遍楚地同境修士,无一抗手。 凭借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杀力,他有信心争天下第一。 哪怕是在黄河之会那样天骄并起的场合,他也三拳就打得越国天骄白玉瑕濒死,足见盖世之姿。 楚国与越国离得这样近,白氏可是不输于革氏的名门。这三拳的含金量,楚人清楚得很。 但没想到的是,三拳击败白玉瑕,竟就已是最后的辉煌。 面对齐国姜望,他神通尽出,神魂杀法尽显,展现了所有的力量,却最终还是止步于八强。 但凡见过那一战的,都不能说他项北是弱者。 可亲见那一战的毕竟是少数,天下人所听闻的,只有排名。 人所共知的是—— 大楚项氏的项北,黄河之会内府境八强而已。 天下六大强国里,景国天骄弃赛不提,五大强国,只有一个强国天骄沦为八强。 那就是他项北。 他怎能不知耻? 他怎会不努力? 观河台之后,他苦修未辍,汗继以血。自问是没有辜负岁月的。 然而黄粱台前一战,差距……竟然拉得更开了。 此时此刻他握住盖世戟,不得不承认,削掉姜望三成神魂本源,对他来说有足够的诱惑力。 因为天生重瞳,他的神魂之力其实绝不比姜望弱。只是由于通天宫对神魂的保护,极大削弱了入侵者的神魂力量,才有了观河台上那一次神魂交锋的惨败。他也因此不敢再攻入姜望的通天宫里。 姜望也同样不敢入侵他的通天宫。 当然,在神魂之外占尽优势的姜望,也不必做此选择。 如果今时今日,能够成功在山海境里杀死姜望,削掉其人的三成神魂本源。那么他就有了足够的神魂优势,可以从容在这一个方向建功。 天府秦至臻、绝巅黄舍利,他自问都有一战之力,就算现在不如,之后也有奋起直追的信心。 唯独是如今同样成就了天府的姜望,他确定自己在神临之前,已再无战胜对方的可能。 这个人已经在内府层次走到了尽头,走到几乎不可能再超越的地步,然后才成就外楼。 他怎么追赶?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 项北低头看到水中的倒影,猛然一惊。 不由得质问自己—— 你项北何人也? 什么时候起,竟然会把胜利的指望,放在削弱对手身上? 你真的被姜望打服了,打怕了吗? 心绪波动,水面随之留纹。 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开来,再不肯平静。 太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但是并不劝导,而是很有经验地直接下达指令:“不要胡思乱想了,已经找到姜望他们,做好战斗准备。” 作为一个优秀的兵家修士,项北就算心里有一万分的动摇,也绝不会在具体的行动中影响战友。因而只是往前一步,踏定水波,用骤然平静的水面,回应了他的状态。 太寅仍看着七星罗盘,五指掐动如飞:“他正在快速移动,不知要去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堵在他前面,先一步布好法阵……等等,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项北凝神不语。 又过了一阵,太寅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又改变方位了?” 他忍不住问项北:“你说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跑过来跑过去,到底是想干什么?” “也许在与人厮杀?”项北谨慎分析。 太寅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这么说的话……倒真的很像是在追杀谁。会是哪方呢?” “计划还进行吗?”项北只问。 说起来,虽然他们两个是下定了决心要在此解决姜望,但对姜望的信心,也的确比别人更足。 这次来参与山海境的,都算得上是年轻一辈的强者。 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是姜望在追杀别人,而没有去考虑,是不是哪方天骄在追杀姜望。 一个是真正把姜望当做敌人,研究过不知多少次,一个是真正和姜望交过手。他们是最能够明白姜望的强大的。 “为什么不呢?有帮手的话,计划更容易成功了。”太寅看了项北一眼:“你不必想太多,就算我们只是在山海境里寻宝,也需要清除竞争对手的,不是么?埋伏他,是一种重视,但不代表畏惧。” 项北只是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不行,他这么到处乱飞,无法准确判断落点……”太寅当机立断:“你在这里埋伏,我去引他过来,就用咱们现在布下的这个法阵解决他。一旦入阵,你即刻引发!” 不待项北回答,其人已经弹身而出,循着七星罗盘所显示的方位,疾飞而去。 势如惊鸿,足见杀机之烈。 对夏国来说,能够削掉齐国第一天骄的三成神魂本源,可当得大功一件。 对太寅自己来说,家仇国恨,终要一步步来雪。 水波之上。项北握戟独立,气息渐敛,而其势愈凝。 他已经扫平了杂绪,在压制自身、积蓄自身,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等着杀死姜望左光殊,或者被他们杀死。 时间在等待之中,向来是漫长的。 但是这一次,似乎流动极快。 当项北抬眸远眺时候,已经看到一个黑点疾射而来。 重瞳之中清晰映出太寅的样子,他飞回来的速度,竟然比飞走时更快! 这么快就把姜望引来了吗? 该说是太寅的手段太高明,还是那姓姜的太莽撞? 项北摒弃杂思,并不分心于战斗之外的事情。倒提盖世戟,身形慢慢浮空,身外也已经开始涌出吞贼霸体的黑色烟气,完全做好了全力爆发的准备。 但只听得一句—— “快跑!” 太寅的这一声呐喊,急促之中,还带着慌张,慌张之中,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是什么让这位苦心积虑的埋伏者如此慌张? 你的大阵在此,有什么可紧张的? 难道是为了蒙骗姜望所做的表演? 那怎么也不提前通个气……不怕我误会么? “怎么回……” 项北一句‘怎么回事’还未说完,他天橫双日的重瞳已经映出了答案。 在头也不回、一路疾飞的太寅身后,是青山猎猎、穷追不舍的姜望。 而几乎与姜望同时撞进视野里的…… 是那铺天盖地、乌泱泱如一片黑潮的祸斗兽群! 盖世戟刚刚举起又垂下,项北生生掐断话头,掉头就跑。 …… …… 却说姜望一剑割伤祸斗王兽,踏云而走,引得整群祸斗异兽衔尾追杀。 那曾经煊赫黄河的剑仙人,在山海境只短暂地露了个脸,便光华尽去。 姜爵爷做好了持久逃窜的准备,开启追风秘藏,一路狂奔。 那祸斗王兽的反应也丝毫不慢,声声怒吼,似乎就响在耳边。 有好几次,姜望都感觉到那森冷的吐息,似乎已经贴上自己的后脖颈。 显然靠单向的疾飞是无法摆脱追击的,他只能凭借平步青云仙术的机巧,开始疯狂的转向。 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整个人在空中不断折转,极其飘逸地变幻方位。 一开始也的确发挥了作用,让祸斗王兽多次的咬合都扑空。 但他毕竟是独自一人,祸斗却是成群结队,且训练有素。 在祸斗王兽的指挥下,这群恶狗一般的异兽,竟然上演了精妙的骑兵战术,好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穿插,各种围追堵截。 姜望在惊叹之余,腾挪的余地也在逐渐失去。 青云印记一朵朵碎灭在空中,青衫仗剑的姜爵爷瞧来是潇洒从容,但那只是平步青云仙术本身所带来的气质假象,内心的焦灼半点不少。 信誓旦旦说要带着小弟左光殊横推山海境,这还什么都没弄到手,就被淘汰出局,大哥的颜面往哪里放? 那三成神魂本源的损失,更是难以承受之痛。 可又能如何呢? 这该死的祸斗王兽太狡猾,又太强大,还随身带着一支兽军,完全不给半点活路。 即便是他姜望,也一时间根本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不由得心中大恨。 五府海内,力量鼓动,激荡不休。 想我堂堂大齐青羊子,履三品职司,悬四品青牌!上一次被追杀得这么狼狈,还是上一次…… “看开一点,仙主老爷,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被神临追杀了。” 云顶仙宫废墟里,白云童子不停地帮忙催出善福青云,同时也不停地絮叨。 “在你的仙宫记忆里,有什么逃脱这种追杀的办法吗?”姜望忙里偷闲问了句,死马当作活马医。 白云童子很费劲地想了想,才认真摇头:“我的仙宫记忆里,应该不存在被神临追杀的仙主。” 你要是随口一说也就罢了。 想得这么认真,很伤人的! 姜大仙主正琢磨着怎么把白云童子丢出去喂狗,忽然眼前一亮,在举目无亲的山海境,居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夏国天骄太寅,正以一种极其凶狠的姿态,冲进视野里来,手在掐诀,袍袖鼓荡,目中杀机不掩。 就这样与姜望短暂地对视了一刹。 而后一言未发,转身就跑。 “呔!”姜爵爷一声怒斥:“贼人休走!” 脚下青云连碎,比之最开始的亡命奔逃,还要更快三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横压当世,负手追敌 “齐国一境外楼姜望,请战夏国四境外楼太寅!” 姜望脚踏青云,怒声连连。 太寅身绕流风,亡命狂奔。 “黄毛小儿,无胆匹夫,怎的不敢与我一战!” 姜青羊声震八方,太寅闷声不吭。 这一幕若是叫人瞧见了,二者强弱自是不必再论,太寅当然也要颜面扫地。 “怕了我是不是?太氏列祖列宗看着你呐!” “勇敢一点!回头与我厮杀!” “怯战是不是!” “我用留影石记下来了啊!” 好个姜爵爷,单人独剑,唇齿如刀,在山海境追得夏国太寅狼奔豕突,不敢接战。 颇有一番千里走单骑,独剑逞英豪的架势。 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一国之天骄,总归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自问已经高水平发挥,怎么说也把许象乾、重玄胜的骂人工夫学了六七成,对方却半点不动摇,目标明确的只有一个“跑”字。 不仅口头功夫无用,身法上也总是差那么一点。无论怎么追,都只看得到对方的背影。 如果能够轻松追得上,他也不必搜肠刮肚想词儿了…… 在追杀这件事情上,姜爵爷也是很有经验的。当年还在通天境,就靠长跑耗没了蛇骨面者,前不久又把揭面人魔追进了星月原战场。 如果身后没有那要命的祸斗,与太寅在山海境来一场万里追逐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没有如果。 他追不上太寅,那祸斗王兽却眼看着就要追上了他! 朵朵青云印记,连现连碎,五府摇动之间,姜望腾身高跃而起。 身似落日,遍洒余晖。猛烈的爆发,迅速拉近了距离,一记老将迟暮之剑,剑撞太寅背脊。 太寅虽然一心逃跑,对姜望的挑衅充耳不闻,但也不可能不关注姜望的动静。 都已经挨了这么多嘲讽,跑了这么远,怎肯与他陪葬? 人还在疾飞不回头,右手以一种毫无美感的姿态,猛地跳跃了一下,像是在某种困境中的挣扎。 于是火元炸裂、水元狂暴、雷元静默、风元崩溃……笼罩着姜望身周的环境,几乎是当场崩溃了。 包括空气,包括元力,自然界天生地有的一切,都在排斥他,都与他为敌。 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 拉扯着他,捆缚着他。 是为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姜望手握他的剑,纵身于高空,本来剑意惨烈、气势如虹,势必要贯穿空间的距离,一剑杀敌。 但在这一瞬间,整个人迟滞了太多。其身如陷泥淖,寸步难移。其剑如有万钧,几乎握之不住。 在这个窘迫的环境里,本身前进就是一种错误。 做什么都是错误。 他不止是在追击太寅,他好像是与此方天地为敌! 就这一阻的工夫,祸斗王兽已经追了上来,对着姜望的后脖颈一口咬下! 啪! 咬了个空。 却是姜望在一瞬间显现了天府之躯,虽未能破解负窘制造的环境泥潭,却也在“泥潭”之中强行腾挪,恰恰避开了祸斗王兽的这一咬。 人在狼狈翻滚,右手却遥按太寅。 那边太寅毫不犹豫地以负窘神通迟滞姜望,正要继续逃跑,忽然之间,体内通天海掀起惊涛!一条神龙跃出海面,似乎随时要撞进五府海中。 而身外,八方来风! 形态各异的微风,仿佛无由而起,缠住了他身体各个部分,令他动弹不得。 传承自旧旸皇室的超品道术,龙虎! 即便是太寅,骤逢此术,也在半空中定了一定。 就是这一定,让他失去了对环境的完全掌控。负窘神通不能够再专注于姜望,混乱的环境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冲到姜望身后的祸斗王兽。 与初次感受负窘神通的祸斗王兽相比,姜望可是早就在观河台上见识过这门神通。 彼时也理所当然地代入过战斗,设想过若自己在场上,会如何应对。 他在这泥淖般的环境里,回身一脚,恰恰踩在祸斗王兽的脑门上,借力弹射而出! 既是推开了祸斗王兽,也是在迫近太寅,更是加速摆脱负窘神通影响的这片环境。可谓一举三得。 在短暂的交锋之中,姜望和太寅几乎同时选择了迟滞对方,而那乌泱泱的祸斗兽群,却还在一刻不停地追逐。 太寅的负窘神通终究范围有限,范围之内的祸斗当然跋涉艰难。范围之外的祸斗则丝毫不受阻碍,如黑潮一般涌了上来。 又像是一张巨大的、打开的口袋。 祸斗王兽和一部分陷在混乱环境里的祸斗,就是口袋之底。 两边不断前冲的祸斗,则不断地扩大着这个口袋。 此时此刻,姜望正在这“口袋”的内围往外冲,太寅则在口袋的边缘被定住。 时空有相对的误会,奋力前进的姜望和太寅,都在这口袋里越跑越退。 值此危急之刻。 属于星光圣楼的力量,降临了。 虽然天空依然未见星光,被特殊规则遮掩了形迹,但遥远星穹的力量,却还是不受阻碍地投射下来。 赤、蓝、青、黄,四色混转的劲力,已经绕太寅之身而涌,在最短的时间里,冲散了道术龙虎带来的八风。 夏国太氏秘传,逆四象混元劲! 在外人看不到的通天海中,澎湃的逆四象混元劲力,亦化身为插翅之虎,一个飞扑,将沸腾此海的怒龙按住。 逆四象混元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一俟凝聚,顷刻得脱。 重归自由的太寅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而是反身一拳。 赤、蓝、青、黄,四色之光混转于拳面,要打破这方天地! 当然也要打破姜望的脑门。 最不济,也要把姜望直接砸回祸斗王兽的利齿前! 想他太寅,当初在观河台上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以对抗重玄遵。黄河之会后,用尽千辛万苦,才重新搭建起来,让四楼圆满。甚至于更进一步,已经窥见神临之机。 只是为了那一步走得更坦荡,才稍作停驻。 今时今日这一拳,如何轰不得姜望? 这反身一拳,如蝎子摆尾,纵马回枪,突兀、暴烈、惊艳! 时机把握得堪称绝妙。 你姜望求战不休,便来接我此拳! 此一刻太寅眸有神光,气势暴烈如怒虎。 而他只看到,那人弹射而来,流火绕,霜披飞。 眸有不朽之赤金,胸腹前五府齐明。 重现剑仙人! 身如长虹,剑是惊虹的尽头。就这么笔直地一剑对撞…… 一剑倾山而来。 虹挂长空。 仿佛观河台上的那一幕又重现,又见天府! 噗嗤。 剧烈的痛苦惊走了刹那间的恍惚,太寅的拳头已经被生生刺破! 逆四象混元劲,挡不住天府五神通之光。 甚至于剑锋还在前进,姜望还在前进。 他的左手再次跳动,如在绝境之中,抗争命运,神通负窘再现! 再一次制造了单独压制姜望的环境。 右手却是直接反拔,生生从剑刃之上,拔出了自己的拳头,几乎可以听得到那令人牙酸的、剑刃和指骨摩擦的声音。 这痛苦仿佛与他无关。 他只遵循着自己的决定,就这样带着血淋淋的右手,返身疾飞。 绝了近身搏杀之念。 在负窘神通所影响的环境里战斗,几乎是遭受了全方面的战力削弱。 嘴里说着太寅乃无胆鼠辈,真正的战斗中姜望却不敢轻视其人,尤其不敢在这样的环境里轻视对手。 所以明明捕捉到了太寅的战斗意图,明明知道其人这一拳仍是以阻截为主,并不是作为抵定生死的胜负手。 他还是不惜力量损耗,直接以剑仙人之态的巅峰力量与之对撞。 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要的就是对方狼狈逃窜。 负窘神通的影响下,元力环境混乱无比,一身基于元力的道术难以施展。 所幸姜望已经开始熟悉这种状态了,并不第一时间对抗环境,而是遥遥抬手一按,当即召发五识地狱,落于前方太寅之身。 使其目不见、耳不闻、鼻无嗅、舌无味、身无感! 早已全神戒备、逆四象混元劲游荡全身的太寅,在最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冲破了五识地狱,重拾五感。 但也同样的,在那个瞬间失去了对混乱环境的掌控。 失控的环境瞬间波及祸斗王兽。 虽然这并非太寅本愿,但他的确也在事实上帮了姜望几个回合,很是拖延了祸斗王兽几次。 可惜这一次,祸斗王兽不肯再奉陪。 只听得一声怒吼,如狂雷动天,竟然当场镇压了混乱环境、让乱七八糟的元力归复,黑色皮毛上,特殊的光泽流动间,已经彻底驱逐了负窘的神通效果。 祸斗王兽已得自由,姜望亦得自由。 但他却没有半点轻松之感,反而生出一种强烈的警觉——祸斗王兽好像已经厌倦了这样的追逐游戏,这一次的吼声,明显更不耐烦、更暴虐。 多希望太寅能够懂点事,给祸斗王兽一点难忘的记忆啊! 姜望猛地加速往前,才飞数丈,又陡然沉身下坠。就这样一个突兀的转折,黑毛油亮的祸斗王兽就扑了个空! 祸斗王兽的利齿暂时拉开了距离,但那种森冷的感觉,仿佛仍然颤在后颈的汗毛尖上。 人方下坠,又于半空折转,猛然拔升,直扑太寅。 好不容易见着了人,还是敌人,姜爵爷怎肯错过? 就咬定太寅不放松,带着祸斗王兽忽上忽下,缀尾急追。 如一只青鸟,飞翔在山海境。对平步青云仙术的运用,可谓妙到毫巅。 当年就算在九大仙宫的全盛之时,也没有哪个弟子能奢侈地占用一整座青云亭,占据用之不竭的善福青云。 云烟,浮山,冷礁,碧海…… 山海境无疑是美丽的。 骤然闯入此间,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亡命逃窜的人。 美丽的山海画卷之上,黑潮涌动,两个小黑点飞在前方,随时要被淹没,又总是险险逃开。 如果有人浮光一瞥,掠过这片海域,当能看到姜爵爷率领祸斗兽群横扫山海境的英姿。 可惜这场追逃本身,是艰难且不体面的。 太寅飞在最前方,姜望紧跟其后。 两个人各使手段,想方设法扯对方的后腿,但毕竟都不愿落进祸斗兽群包围里,很难全力交战。 只能这么一路疾飞。 虽有过几轮交手,毕竟时间没有过去太久。 姜望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骤然就瞥见了独立水面的项北。 这厮格外高大威武的身形,身上蒸腾的吞贼鬼气,以及那杆形制夸张的盖世戟,放在哪里都很夺人视线。 实在是有猛将之姿。 亲人呐这是! 交锋过好几次了,互相都很了解底细。我追不上太寅,还追不上你吗? “快跑!” 太寅的声音先一步炸响。 此时距离项北还很有一段距离。 姜望急了,怒声便道:“姓项的,可敢与我一战!?” 他喊得是热血沸腾,战意冲霄。 但项北竟不如他所愿,跑得果断极了,头也不回。 “项郎君忘前日豪言乎?” “项氏男儿之勇,怎不复见!” 姜望高声连呼,痛心疾首:“音犹在耳,人何以堪!” 项北猛然回身,身上鬼气蒸腾,戟锋青光流动,目眦欲裂:“姓姜的欺人太甚,今日必杀汝!” “跟死人计较什么!”太寅一边向他冲去,一边忍不住怒骂:“你要是回头跟他动手,你就是天字第一号蠢货,兵书白读了!” 项北显然是被骂醒了,远远一戟劈落,戟芒咆哮十余里,远击姜望,人却再次转身逃离。 姜望大怒曰:“夏国小儿,难道只有口舌之能吗?你有种别跑!” “今日我以一敌二,你们有胆回身战否?” 一边怒斥,一边折身一剑,将这道劈来的戟芒斩开。 却很机智地只斩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人从其间越过。 身后的祸斗王兽要么避让,要么出力对抗这道戟芒,总之休想坐享其成。 不管太寅和项北怎么想,只要能交上手,姜望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帮到自己。并且随着知见的满足,他们能“帮到的忙”会越来越多。 “别跑了!两个无胆鼠辈!” “我让你们一只手如何?” “让两只也行啊!” “齐天骄横压当世,负手追敌。楚天骄真泛泛之辈!夏天骄不过如此!” 对于姜爵爷的喋喋不休,项北涨红了脸,是咬着牙在跑路。 太寅却差不多已经习惯了,甚至懒得回应。 就这样一路追,一路逃。 忽然之间,天地变色! 天空竟然分成两色,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黑得深邃无光,白得绝望无力。 不,不仅仅是天空。 脚下所踩的大海亦然如此,碧色已经褪去。 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分出黑白两色的海。 黑与白把这个世界,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匀等分割,甚至包括色彩本身……以最冷酷的方式,裸露在人们面前。 往前亦是,往后亦是,往左往右,皆是如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神狱六道,孤身冲阵 姜望的挑衅之声戛然而止,警惕环顾四周。 太寅却是松了一口气…… 入阵矣! 在姜望的视觉感知里,前方那已经完全占据视野的黑白两色,忽然间如水流动,急剧收缩,凝成一扇古老的门。 也好像,只有那扇门存在。 在这扇门之外,原本应该看得到的浮山、碧海、礁石,乃至于太寅、项北……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迷雾。 这种雾气,给人一种浑浑噩噩,又很熟悉的感觉。 姜望想了一想,骤然醒觉。 这不就是五府海里的蒙昧之雾么? 修行者从腾龙境至内府境,所需经历的最危险的一道关隘。 此雾蒙三魂,昧七魄,多少修士的道脉真龙,就是迷失在蒙昧之雾里,直接被消磨干净。 哪怕到了五府洞开,五神通皆得,道脉腾龙已经游进藏星海的如今,五府海中还是会不断有蒙昧之雾溢出,还是需要不断地去清除。 修行者永远有未知,蒙昧永不能根除。 释家修士便说,修行就是不断扫除蒙昧的过程。 所以“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仅仅是这笼罩黑白之门四周的蒙昧雾气,就足以让人警惕。 迷雾深处那若隐若现的危险,更让人感知深刻,不敢妄动。 姜望抬头望天,只看到天穹上方,那所有的黑白两色,也凝成一扇门。天穹除开此门外,也尽是蒙昧雾气。 天余一扇门,地余一扇门。 左右。前后,也都出现了一扇黑白之门。 这无比诡异的一幕,难免令人心中生惧。 应该推开哪一扇? 门户的背后……会面对什么? 姜望不通阵道,兵阵倒还见识得多,法阵则是两眼一抹黑。 断魂峡乱石谷中所见识的先天迷阵,也是跟着余北斗的刀钱在走。 此时此刻,只能第一时间凝聚剑势,全神戒备,毫无破阵思路。 但他并无什么畏惧沮丧,相反这座突然出现的阵法,被他视为变局所在——祸斗王兽一直追得那么近,也同样陷入了此阵中。 那么无论这座阵法有多可怕,结果总不会比继续面对祸斗王兽更坏。 要知道,若不是太寅忽然出现,胡乱干扰了一通,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祸斗吞掉了。 他期待变化。 大阵之外的太寅,情绪明显很好。 他这一路忍着姜望的嘲讽狂奔不歇,真可谓忍辱负重! 最终成功把姜望引入阵中。 皇天不负苦心人,古人诚不欺我。 此时此刻,称得上苦尽甘来。 他所布下的这座大阵,名为“神狱六道”。 乃是夏国太氏所传第一杀阵! 六扇生死门,轮转一心,生死皆在主阵者手中。 曾经有过困杀当世真人的战绩,可谓凶威赫赫。 他现在布的这一阵,当然并不完整。但也已经是在契合山海境环境下,他所能布置出来的最强阵法。 若是易地而处,他自问自己都走不出来! 姜望何人也? 徒逞武力的莽夫。 在这绝杀之阵里,也只好盘着! “此地何名?”太寅有些意气风发地问道。 项北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就一片普普通通的海域。” “应该有名字的啊。”太寅叹曰:“夏天骄削齐天骄三成神魂本源于此!不如就叫葬姜海?这也将是齐国衰落的开始。葬齐海怎么样?” “……”虽然知道太寅可能是为了调整心情,但项北还是颇觉无言,左右看了看:“还不撤吗?不然等会该叫葬姜太项海了,” 太寅也抬眼看了看,此时祸斗王兽和姜望,都被神狱六道阵所覆盖。那浩浩荡荡的祸斗大军,却未被覆盖进去多少。 毕竟数量太多。 它们自觉地散开,将这座大阵围住。 甚至于还有富余的很大一部分,虎视眈眈地向着他和项北飞来…… “一群疯狗……” 太寅的感慨戛然而止,掉头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就算神狱六道阵失去主持,杀不死姜望,已经彻底陷入祸斗群包围的那家伙,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已经可以宣告出局。 真男人走得从容,从不回头看结果…… 吼! 一声极致暴虐的怒吼,响在身后。 太寅惊惧回头,便看到他才发动的神狱六道阵,像是热水烧沸了一般,发出恐怖的尖啸。 而后瞬间崩溃! 什么生死门,什么蒙昧雾,什么神狱…… 全都被一扫而空! 来不及跟神狱六道阵断开联系的太寅,一口鲜血喷出,顾不得调理伤势,拔腿就跑,亡命狂奔。 这才是那头祸斗王兽的真正实力吗!? 先前都是在戏弄猎物而已? 姜望死定了。 那下一个目标是…… 太寅脊生冷汗,直恨不得把五府四楼全部催发到极限,直飙云空。 项北亦是不发一言,以吞贼霸体的战斗姿态,狼狈逃窜。 神狱六道阵的崩溃,何止带来了太寅的崩溃? 姜望身在其中,的确是一万个想骂娘。 你太寅阵法水平一般般,就不要出来献丑! 坑人嘛这不是! 他本来还视这看起来很有格调的大阵为变数,想着如何利用这座大阵,彻底甩掉祸斗王兽的追击。 但还没来得及研究一二,正前方的那扇黑白之门,就已经轰然倒塌。 门后赫然站着那高如骏马的祸斗王兽,正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好像在说,如此而已? 那笼罩视野的蒙昧之雾,也烟消云散,露出法阵之外……密密麻麻的祸斗兽群。 面前那祸斗王兽猛然张嘴,又是一声极具威胁意味的怒吼。 恐怖的气浪冲击过来,让姜望几乎站立不稳。 而立在上下四方的黑白之门,却一扇皆一扇的倒塌! 这座让姜望完全摸不着门路的法阵,就这么消失在祸斗王兽的怒吼中。 如纸板被狂风吹碎。 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再看看四周…… 上下四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祸斗,黑色的皮毛连成一片海。 狗日的太寅,合着这个破阵法就只拦住了爷的路? 在这严酷的黑潮之中,只有姜望孤身一人,和面前的祸斗王兽对峙。 速度不如,力量不如,神魂强度不如,对方还有这么多属下包围…… 通过红妆镜,还勉强可以看到太寅和项北的身影,但也已经接近红妆镜映照的极限,且几个闪身,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想拉个垫背的,也是拉不到了…… 姜望收起红妆镜,回过头来。 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眼神已经恢复宁定。 脚下一踏,在青云印记碎灭的同时,灿烂的火界也已经铺开。 剑光照眸,赤色晕染。 直视祸斗王兽的同时,人已近前! 无非是认识现实,然后面对现实。 此诚穷途末路之时,但姜望骨子里的狠劲也被逼了出来。 我知道你很有智慧。 我知道你很强大。 我知道今日难免离场—— 那就看看,你要为这三成神魂本源,付出什么代价! 在祸斗大军包围之中,姜青羊孤身冲阵,不可谓不勇。 只可惜这份英姿无人得见。 更可惜的是…… 那辉煌灿烂的火界之术刚一铺开,笼罩了方圆二十丈的范围,紧接着就响起了密密麻麻的啃噬声。 一只焰雀振翅飞过,一头祸斗高高跃起,将之一口叼住,吞进肚内。 焰花遍地开放,更有密密麻麻的祸斗低头咀嚼。 焰流星划破长空,就有一群祸斗飞起,守在流星的尽头…… 眼看着火界刚一出场,还没来得及杀死多少祸斗,就已经被吃得七残八缺。 姜望霜披一展,剑气照眸,趋步而前,直接以最强的剑仙人之态,斩出一式人字剑。 以“人”之一字撑天地。 火界当场崩溃! 以人字剑撑起火界,剑与火交相辉映、彼此成全,这是姜望早已经成熟掌握的战技。融贯了神通、术法、剑术,堪称绝杀之式。 但在剑仙人状态下的人字剑,已经统合五神通之光,汇聚力、意、势。乃是姜望现在最强的一招。 这样的一剑,现在这种程度的火界,根本撑不住。 只会在第一时间崩溃。 而这种崩溃,当然也在姜望的预演中。 祸斗能食火,姜望已经印象深刻。在这种时候仍以火界为起手,当然就是为了此刻—— 剑仙人状态下的这一记人字剑,直接撑爆了火界。 这个灿烂的世界,还在演化生机的过程中,就已经先一步开始毁灭。 嘭!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这是一个已经孕生了生机的世界,当它由内而外的崩溃,所产生的威能是极难描述的。 爆炸声震耳欲聋。 这是无差别、完全不受控制的火元乱流。 暴烈火光在极短时间里覆盖了一切——当然也包括姜望自己。 即使是在剑仙人状态下,即使提前召出了五神通之光护体,即使在斩出人字剑的半途、身在强大的剑势范围内…… 姜望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要将他摧毁的力量。 人在半空,剑都开始不稳,剑势偏斜! 自己撑爆火界,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也是由水火湮灭之界衍生的灵感。只不过后者是在双方的精妙配合下完成,将两个世界破灭的力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于己无损,于敌有伤。而自己来这么一招,却只能失控。 未必能够杀死敌人,自己却一定会重伤。 此不智之举,不得已而为之! 在暴烈的火光之中,姜望看到—— 那头尾有分岔的祸斗王兽,又一次张开巨口,猛然一吸。 所有失控的、崩裂的、爆炸的火,如百川奔流,全部咆哮着、汇入它的巨口中! 天地霎时一空。 火界的爆炸,刚刚发生就已经结束。 炸死的祸斗难以计数,更多还在吞吃火焰的祸斗,则对着空气陷入茫然。 姜望当然不会茫然!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赌的就是这一刻。 祸斗王兽这一吸,也将他从爆炸中解脱出来。 手腕稍稍一移,便已归正剑势,仍获得了一部分火界力量支持的人字剑,堪称姜望这么多年来斩出的最强一剑! 祸斗王兽上一刻才将火焰吞吃一空,使天地还归澄澈。 下一刻,剑已临头! 空气之中,发出了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祸斗王兽挥击利爪的声音。 它的爪子比声音更快—— 在尖啸声响起之前,就已经拍在了长相思上,顿作金铁之响! 甚至是长相思已经开始偏转,姜望才听到那声尖啸,紧接着就是爪剑交撞之声。 这一次,祸斗王兽的爪子上,笼罩了特殊的幽光。 生生将长相思拍斜三尺,打破了这一道人字剑势,却毫发无伤。 它那冷厉的眼神,无疑说明它已在正视这场战斗。 无法抵御的力量落在长相思上,将剑身拍斜,带得姜望整个人也跟着扭转。 赌对了,最大化地利用了火界的力量,也把握住了机会…… 可惜无用。 这当然是残酷的现实。 但姜望还握着他的剑。 脚底数朵青云印记密集闪现。 姜望以足扭身,凭借着仙术的力量,直接在半空中加速旋转,原地转了一个圈,速度快到他好像本来就背向祸斗王兽,并且反手一巴掌,拍向祸斗王兽的眼睛! 这一巴掌又狠又准,好像已经在心中预演了上千次。 左掌掌心,凝出一根霜冷长钉。 杀生钉钉破了空气,钉破了护体幽光,正要钉破祸斗王兽的眼球—— 却钉了一个空。 在这个瞬间。 祸斗王兽以恐怖的速度晃了一下头,头颅后仰,让姜望的一巴掌钉了个空,头颅弹回来时,又直直地以下颔骨,压在了姜望的手臂上。 这就是神临与神临之下的差距,是神与凡人的距离。 无论你战斗才华有多么卓绝,机会把握有多么精准。 差一线,始终差一线。 强如尹观那种登峰造极的道途外楼,在岳冷面前也只能拿命搏机会,以死求生。得成神临之后,才能逃走。 山海境中的这祸斗王兽,比起岳冷,又不知强出多少。 只是一直在玩耍嬉闹。 现在它好像不想玩耍了——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姜望的整个左手小臂就此断裂,倒折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高速旋转的战斗姿态,也随着左手手臂的下沉断裂,变成了一个倾斜的陀螺…… 但毕竟还是转了过来。 姜望人在半空,以一个倾斜的角度转回来,歪斜着面对祸斗王兽。 像一只被扯断了线的风筝,像一个正被猎犬疯狂撕咬的稻草人。 脆弱又无力。 此刻正面面对祸斗王兽的…… 是他那不自然扭曲的左臂、额上密集的冷汗,还有坚定的眼眸! 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之中,姜望几乎咬碎了牙齿。手腕一转,将长相思倒握,像握着一柄长匕首,一缕霜风绕于剑锋,仍借着这旋转之势,单剑贯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你方唱罢 叮! 是这样的一个清脆的声音。 或许比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稍响。 姜望紧紧握着他的剑,却不能再下移半分。 利齿交错,映着寒锋。 祸斗王兽以视觉无法捕捉的速度扭过头来,却精准地咬住了剑尖,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姜望。 那一缕霜白的风,也被阻在齿表的幽光之外。 在那样一个瞬间,好像是姜望握剑贯颅的速度,变得很慢,变得越来越慢,然后戛然而止。 认真起来的祸斗王兽,无时无刻不在展示着碾压性的力量。 跨过神临已近神! 长相思如一抹霜,冻在空中,连接着祸斗王兽,和居高临下的姜望。 可惜身在高处的如鸿毛,位在低处的似山岳。 彼何轻,此何重。 长相思这柄天下名剑,也发出不堪重负的颤吟。 姜望手上用力,以剑身为索,如在拔河一般,但却将身前带,与祸斗王兽几乎四目相对。 呼~ 直接张嘴一吐,神通种子全力催发,赤红的火焰喷涌而出!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此乃开辟内府以来,所摘下的第一门神通,开发时间最久,虽不及不周风吞噬了大量的燕枭之喙后来居上,但积蓄的神通之力却是最多。 这一刻姜望几乎将那颗赤红色的神通种子催发到极限,以焚天灭地的气势奔涌。 祸斗惯能食火,便试一试,能否食这神通火,又能食几多! 与姜望眼神相对,祸斗王兽显然感受到了他的意志。 叼住长相思的剑尖,猛地一个甩头! 沛然难御的巨力涌来,姜望连人带剑高高飞起。 而祸斗王兽那怒张的巨嘴,仍然是荤素不忌地猛烈一吸! 幽光转成漩涡,仿佛连同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口将汹涌的三昧真火全部吞下! 耀眼的神通之火一扫而空。 祸斗王兽的嘴巴高高鼓起,继而全身泛起赤光,有一种几乎要炸开的感觉。但黑色的皮毛之上,幽光如瀑流落,仿佛将那层赤光“洗”掉了,这才消了颜色,恢复正常。 那边姜望连人带剑被甩开,根本也顾不得察看三昧真火的战果,只在半空一踩青云,以更快的速度飞远,想要趁机撞破祸斗兽群的包围圈。 但就在下一刻,眼前一花,祸斗王兽已经再一次拦在前面,当头就是一爪。 姜望轻吹一口气,一缕霜白色的不周风飘转而出,以杀生钉直面对手。 啪! 祸斗王兽爪覆幽光,竟然从侧面生生把杀生钉拍散,而后一爪拍到姜望身上,直接将他轰落! 霜披散,流火去,眸中不朽的赤金之色,也归于黯淡。   … 剑仙人之态被生生打散! 混同一体的五神通之光各自流开,胸腹处璀璨耀眼的天府五轮渐次熄灭。 一袭青衫飘落,如折翼之鸟,无力地坠落海面。 以倒仰的姿态望天,山海境云烟弥漫的天穹真是美丽极了。 身体入水的声音,也很是轻柔。 像是这碧蓝色的大海,温柔地托举了他,缓冲了很大一部分的坠力。 身上筋骨,仿佛尽断。 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疲乏。 很想要……就这么躺着,闭上眼睛。 但手还能动,手中还有剑。 五府尚未崩溃,通天宫仍有道元。 战斗还未结束! 巨量的道元一瞬间奔向四肢百骸,带去极其沉重的力量。 于是他的身体开始极速下坠,在海中往海底更深处坠沉。 这无垠大海是否有极处? 海中可有恶兽在? 所有的意外,此刻都是机会! 嘭! 一声激烈的落水声,水花溅起数十丈!那祸斗王兽以极其凶蛮的姿态,整个砸了下来,将水镜砸破,撞入大海中。 以如此方式落水,它遭遇了海水最大的阻力,却仍然横冲直撞,快如疾电。 当它撞到了姜望身前,一个疾转,与姜望迎面时,海面上它砸落的那个水坑才开始恢复……其快也如此! 现在,在这冰冷的海水中。 祸斗王兽再一次与姜望正面相对。 它毫不犹豫又是一爪! 这一爪挥击在海底,却撕裂了海水。 海水当然在拦阻它,但却不能够拦阻它。 姜望那仍诡异扭曲着的左手,手腕之处一圈星环忽然亮起。 星光一跃,化作肃穆佛塔。 却是观衍星君所赠的那座星楼,以极其厚重的力量与祸斗王兽之爪对撞。 海底发出一声闷响。 这座星楼当场被拍散,还归手腕,印痕一圈。 它的力量本不该用于防御,玄奇如它,应该在星海遨游。 但姜望已经别无选择了。 穷尽所有想象,唯此能争得一线可能。 就在这座星楼与祸斗王兽之爪对撞的瞬间,姜望已经出剑。 他练过不止一次水中剑,在山海炼狱里,水之炼狱也是左光殊最热衷的一座炼狱。 他早已跟左光殊学会了如何亲近水,长相思将霜光暗敛,划过美妙的轨迹,丝毫不被水流所阻,反而借助了水的流动,顷刻直抵祸斗王兽的心口。 但眼前只一花,那心口的要害已丢失,剑尖又被咬住。 姜望自问已是极力地注意了祸斗王兽的动作,他这一剑也足可以称得上突兀,但对于这一咬,却根本避不开! 祸斗王兽根本不掩饰它的凶蛮,就是要以碾压的力量、碾压的速度,对他进行毫不留情的镇压。   … 任你天纵之才,任你术剑双绝,任你神通了得。 一爪,一咬,一吞。 尽破之! 长相思又入祸斗之口,在这个刹那,姜望的左眸转为赤红。 乾阳之瞳,神魂杀法,名曰坠西。 他从未打算在神魂层面与祸斗王兽争锋,因为这是最不明智的战斗选择。 祸斗王兽是神临层次的异兽。神魂归元化神,炼就灵识。在灵识笼罩的范围内,自然有如神只。 以他外楼境的神魂之力与祸斗王兽的灵识对撞,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时至此刻,他还能有什么手段? 几乎所有的杀手锏都被轻易破解了。 所有的挣扎全部被抹去。 他只是不放弃而已。 无非是用尽全力,穷尽所有可能,去挣扎,去斗争—— 一如他这一路走过来,面对的每一次绝境。 在神魂的层面里,煌煌一轮大日,高耀于天,剧烈地燃烧着,轰然坠落。 似灭世之焰,有焚海之威。 单骑破阵图展开,祸斗王兽印于其上,环顾这烈日坠落的神魂环境,显然也有一些意外。毕竟如此强大的神魂力量,它几乎未在神临之下的存在身上感受过, 但也只是意外而已。 就在下一刻,它腾身而起. 其身,无限膨胀。 其势,无限膨胀。 姜望亲手开启的神魂之争,它却更具备主宰战局的气势。 像是一头通天彻地的黑犬,一口便吞掉了那轮燃烧的大日,吼! 此一刻祸斗竟如天狗! 仿佛神话照进了现实。 这个璀璨炙热的神魂的世界…… 熄灭了。 极端的痛苦有如狂潮奔涌,瞬间摧毁了全部的意志。留在姜望心里的最后的感受,是一片虚无。 深沉的黑暗席卷而来。 为这一场,落下帷幕。 …… …… “姜望的痕迹消失了。” 在一块孤礁之上,太寅最后看了一眼七星罗盘,将它收起。 “是吗?” 项北盘坐调息,盖世戟横在膝上。 有一种极淡的感觉,如水纹在心湖漾开。 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放松。 驱逐了姜望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毕竟不是亲手将其击败。 而三成的神魂本源一旦割舍,对于他们这种神魂极其强大的修士来说,是几乎不可承受的损失。放在他和姜望的神魂力量对比上,就是削弱到他可以直接攻入对方通天宫的程度了。 换而言之…… 一直矗立在前方的高山,已经倒塌了。 说起来,他虽然同意了太寅的计划。 但其实他并没有预料到姜望的离场。   … 总觉得那样的一个人,会不断地创造奇迹才对。 但回过头来想一想,哪有人会是永恒的主角呢? 如项氏的擎天之柱项龙骧,那种从年轻时就崭露头角、辉煌了一辈子的大人物,不也折戟在河谷么? “痕迹是在瞬间被摧毁的,就像那头祸斗王兽抹掉我的阵法一样……” 太寅的表情有些凝重,当然不是因为已经被抹去痕迹的姜望,而是因为这山海境本身:“不是说这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么?但是从进来一直到现在,这地方给我的感觉和太虚幻境完全不同。” “我强调过,此地虚幻只是说法之一,只是你自己先前更相信这个说法而已。”项北道:“九百年过去了,山海境的真相依然未曾解开。你和我所见的,难道就是真相吗?” 他的天横双日重瞳里,有着深邃的光:“或许只是一个截面而已。” 太寅沉吟道:“至少,祸斗王兽的强大和智慧,都是真实的。绝非什么虚妄的想象。” “我也进太虚幻境感受过。”项北忽然道:“你说,如果太虚幻境的创造者愿意,能不能直接在太虚幻境里创造现世并不存在的强者?若真创造出来了,我们又能不能够发现?” 众所周知,太虚幻境里的参与者,都是现世修行者。 项北这话乍听很突兀,甚至莫名其妙。但若是往深里想一想,却让人有些发毛。 太寅忽然脊生寒意,怔了片刻,才强笑道:“太虚幻境自有规则,制定之后不许任何人随意更改。即便有随着环境发展之后切实需要调整的规则,也是经各方协调监督后才能修订……这太虚幻境天下列强都有份参与,也都轮值监督。” 句句陈述的是事实。 也句句都是在安慰。 相对于太虚幻境这伟大的构造,他太寅和项北,其实也是微不足道的。 至少目前还很微不足道。 项北于是转问道:“确定姜望是已经出局了吗?” “如果我是他,我也没有办法。那头祸斗太强了。”太寅心有余悸:“完全是依靠压倒性的力量,撑爆了我的阵法……我留下了一部分它的痕迹,下回在靠近之前,七星罗盘就会预警,但也不知有没有用,来不来得及。不管是真是幻,这山海境,比你之前说的可怕多了。” “我也没有想到山海境里会是这般……” 项北说着,忽然住嘴,站起身来,提起盖世戟,仰头望天。 轰! 从天穹之上,传来暴烈的声响。 似闷雷,似天空炸破了一个口子。 如此突兀,如此的不可忽视。 天穹那团不断放大的黑影,像是一颗天外坠落的陨石,呼啸着砸向大海。   … 又过一两息,才终于瞧得清楚。 却是一个肌肉如山峦的魁梧巨汉,从遥远的高空砸落。 强壮到可怕的肌肉,将一身不知属于何方势力的制式武服,撑得高高鼓起。 全身未见任何道术力量,纯粹以肉身与空气极速摩擦,因而发出类似陨石呼啸的恐怖声响。 项北已经是相当高大雄壮的体魄,比太寅几乎高出一个头,也壮上一轮。 但跟这极速坠落的巨汉相比,却又小了一轮。 那澎湃的血气、纯以肉身破空的表现,无不说明这是一位强大的武夫。 此人是谁?所为何来? 项北已经提戟相对,而太寅却神情严肃地目视前方。 在视野的尽头,碧蓝的海面之上,也有一个人,踏波而来。 黑发如浓墨,晕染在空中。 微微抬起的下颔线,锐利得如有伤人的锋芒。在缄默之中,又恰恰说明了他的骄傲。 倒提一杆长枪。 人在前,枪在后。 枪尖只入水半寸,带出一条浅浅的水沟。 但竟久久不消失。 因而从看不到的远处,一直延伸至此—— 那是无意而发的,但又恐怖的、凝而不散的枪气! 枪过留痕。 此必传世之名枪。 此当惊世之英雄。 可太寅既认不出来这人,也认不出来这枪。 他只清楚地看到,在水底,分明离枪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一条大鱼游过。却顷刻间千疮百孔,死得透了。 创口透光。 这个锐利如此的男人, 他就这样倒拖长枪,从碧海尽头走来。 什么都没有说,但好像什么都不必说了。 生和死。 总要有一方,选一样。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此人何名? 碧波,黑发,长枪。 以一种绝不会回头的锐利,侵入视野中。 枪在那人身后,斜斜拖着,入水极浅。 但那人本身就如枪锋。 是寒星一点,是弦月一轮。 是漫长的黑暗里,绝不会被眼睛错过的亮芒。 此时布设阵法,已是来不及。 太寅左手翻出一个圆形阵盘,按在身前。顿有流风回绕,如柳叶之刀,环在他和项北身周。 而他右手掐住道诀,表情凝重:“你是何人?” 对于陌生的存在,他报以最大的谨慎。 但来者并不说话,只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靴子在水面踏出一个个久久不散的脚印,枪锋依然划开水面,带着那道长长的水痕。 那道水痕,从这个人现在走来的地方,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好像他的枪尖,把这山海境的海,剖成两半! 他不答,不停。 好像根本不把太寅放在眼里,不屑于解释半句。 只请一战。 他的态度,亦是高空那位巨汉的态度。 此时那还在高空极速坠落的巨汉,周身更已经摩擦出了点点火星。 愈是靠近海面,愈能听得到他体内如江河奔涌的血流声,汹涌澎湃,与脚下礁石边的海浪声彼此对撞。 人身似有一片海。 此乃武夫! 嘭嘭!嘭嘭! 他的心跳声竟如雷鸣,响彻天地。 近了,近了。 如陨石砸落地面,他的身上已全是火焰。 那不是什么神通手段,而是纯粹地高速摩擦空气所制造的流火。 以如此恐怖的速度坠落下来,首先与观者相见的,是一只拳头。 一只极其强硬、大如铁钵的拳头。 好像一块岩石,好似一座山!就那么强横地覆压下来,其后推动此山坠落的,是江河湖海。 轰! 空气炸响。 项北已经拔身而起,在升空的过程中,肌肉就不断膨胀,似山似岳,血管外凸如龙蛇,黑色烟气透体而出。顷刻显现了高达丈余的吞贼霸体。 此一刻他顶天立地,雄越万夫。 盖世戟高举,一戟翻天! 纵是天塌下来,也要与你翻覆,遑论什么山岳,什么湖海。 咔嚓! 在项北拔空数丈之后,他们脚下那块巨大的礁石,才在反震之力的作用下,生出裂纹来。 空气都发出一连串的炸响。 项北愈冲愈疾、愈冲愈高。 高空之中两个高大身影,一者势不可挡,一者一往无前。 如此果决地撞到了一起。 他们彼此不曾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对过一个眼神。 黑色烟气蒸腾的大戟,与赤色流火环绕的拳头,像是茫茫宇宙中,两颗星辰的对撞! 所有的轰鸣声,所有空气的炸声,全部在一瞬间湮灭了。 声音被彻底杀尽,什么都听不到。 而在视野之中,拳与戟交撞的位置,隐隐出现了几条扭曲的黑色细纹,一闪而逝。 那是空间的裂痕! 视觉里的这一幕变得很慢,恢复得也不爽利。 好像是天地已经崩溃过一轮,而后才重新开启。 巨大的波纹在高空扩散开去。 那魁梧壮汉拳头扬起,整个人也往高处仰飞。 而项北笔直坠落,一直坠落……直到战靴踏在礁石上,才算停住。 咔嚓,咔嚓,咔嚓。 这一块方圆十丈有余的巨大礁石,顷刻间裂成了无数的碎块,崩溃着沉入海底。 …… 就在项北直冲高空,礁石刚刚生出裂隙的那一刻,太寅也已经前行。 既然言语得不到回应,那就用战斗来求证。 他就不信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名之辈,还真能在这神临不得入的山海境里,碾压了他这太氏嫡传! 君不见那天下闻名的姜青羊,也未能够拉他下水,反倒被他的阵法一拦,直入绝境么! 他往前一步,走下礁石。直接踏空而行,靴底与水面,保持着约莫三寸的距离。 愈走余疾、愈走余疾。 悬在身前的阵盘,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那绕身而流的风,立时化作柳叶般的青刃,划破空间发出刺耳的尖啸,遵循着玄妙的轨迹,一片接着一片,先一步杀向那踏浪而来的男人。 这些风刃,都是依循着空间的纹理前行。 在视觉的意义上并不快速,由此会给对手带来误判。 实际上不仅快疾,而且凶狠。 是太寅手上攻击最强的一只阵盘,名为流风青刃。他先手启用于防御,也是为了误导对手,好杀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人进、阵进,杀机凛然。 在这极速迫近对手的时刻,太寅只见到寒星一点。 整个视野里,其它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便只有那点寒星,耀在眼中。 而后风元拟化的青刃一片一片碎灭。 视野就此打开。 他终于又看到了那人、那枪。 啪! 身前的阵盘已碎! 炸开的阵盘碎片漫天飞舞,在阵盘碎片和流散风刃的间隙里,太寅才看到了那一杆长枪的真面目。 它好像才从那人的身后弹至身前,把在手中。 这杆枪,外表普通之极,甚至都不能说平庸,可以称得上丑陋。 简直就是一根烧焦了的木头,不知被谁抢救下来,随意削了削,敷衍地嫁接了一个枪头。 唯独是使用了许久之后,枪身被细细盘过,还算光滑。 而当它以洞穿一切的姿态前进,逼得你不得不多看几眼后,你陡然就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洞穿时光的力量。 太锐利,又太坚强。 薪火相传,文明不息。 有什么能够挡得住这一枪? 上可以穿云破月,下可以碎海沉舟。 问天下能当者谁? 是这一枪的锋芒! 太寅微微收缩眼神,面色依然保持了从容,已经掐诀完成的右手往上一抬,五指微弯,如五峰向天。 哗啦啦! 大海之中,跃起一条水蓝之龙,兴风作浪。 呼呼! 天穹高处,俯落一条天青之龙,身绕飓风。 无声而有火焰招摇。 难以忍受的高温先一步降临后,一条火红之龙自焰中腾出,张牙舞爪。 在锐利的尖啸声里,有森白之龙吞吐兵戈幻影,带起杀机四伏。 轰隆隆! 突兀的一道电闪划过,从雷光之中,拉扯出一条深紫的雷龙来,冷漠俯瞰人间。 水,风,火,金,雷。 以此五元,镇杀八方。 是为太氏家传的超品道术,五龙封天! 观河台争魁之时,他尚未能修成此术。黄河之会结束后,他知耻而后勇,反倒破解了难题,成功在外楼层次就掌握这门超品道术。 五条形态各异色彩不同的怒龙甫一出现,便立即接管了此方天地,控制了太寅和这神秘对手之间的距离。 那一点寒星,停滞在空中。 来人和他的长枪,便顿止在前行的路上。 只是…… 太寅隐觉不适。 明明还隔了这么远,明明这一枪已经被拦下了。 他的眉心,竟然还隐隐有被刺痛的感觉! 明明未曾中得一枪,却好像已经被贯穿了颅门! 吼!吼!吼! 太寅驱逐那种不安的感觉,驱动五龙嘶吼于空中,五种完全不同的元力,纠缠成一道道肉眼难察的锁链,密布于道术所笼罩的空间里。 此为不可视之缚。 水、风、火、金、雷,五条元力之龙的龙尾纠缠于一处,旋转而上,像一个五色匀分的枪头。五条龙的身躯又各自往外延伸,覆盖极大一片区域,只以龙首俯下,威凌对手。 天穹随之呈现五色,是为蓝、青、红、白、紫。 看起来像是整个天空都被浸染,而后天塌下来,倾覆了一切。 身在此术笼罩之间,只觉天地纷杂,五色迷眼。 而在这门道术的范围之外看过去,五龙封天制造的灿烂光影,则好似一柄五颜六色的巨伞。 它已经撑开。 五龙的身躯是为伞骨。 龙尾纠缠则为伞尖。 五种密集显化的元力,恰好铺满了五条龙躯之间的巨大空隙,形如伞面。 而垂下来的五个龙头,各自嘶吼,施放神术。 于是有水锥高速旋转、风刃飘飞难测、火球呼啸坠落、金箭排空似雨、雷枪刺破了空间,最简单的道法,兼具神术之威,一时间密如飞瀑。 好似天降瓢泼大雨,骤临那提枪的身影一人。 每一滴“雨水”,都是龙之神术。 每一滴“雨水”,都是杀戮的凶器。 天在塌,雨在坠。 太寅本打算以此术来应对姜望,只因祸斗的追逐而作罢。 如今应对来人,也不算辱没。 他于是看到—— 在五龙封天的笼罩下,那墨发男子只是右腕一抖,便已将长枪竖起。枪尾垂海,枪尖抵上,就此举枪对天。 足下轻轻一点,其人便踏浪而起。 他的双手握持着枪身,枪杆恰好将那张脸分割成两半。 而太寅很清晰地注意到,此人那一双寒星般的冷眸,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明明已经举枪冲天,明明正在对抗名为五龙封天的超品道术。 却好像只是把拨火棍伸进炉灶里拨一拨火,那么的漫不经心。 还在与你对视,好像要与你交流生活中的琐事。 偏偏他的下颔又是抬起来的,是那么锋利的,几乎毫不掩饰他的轻蔑! 这种漫不经心令太寅格外愤怒,五座内府一齐摇动,于是紫龙愈燥,白龙愈恶,风助火势…… 天地之间,龙吟连绵一片。 五龙封天之下,神术纷杂难计,每一寸空间都在颤抖,几有天地还归混沌之恐怖。 但毕竟,只是“几有”。 墨发男子已经踏浪跃起。 他的起势如此轻巧,然而跃起之后,却有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 哔剥! 像是灶台里,一根柴薪烧裂了,几点火星炸开的声音。 那杆乍看平平无奇的长枪,正在直刺天穹的过程中,枪尖之上,忽然蓬出一缕火焰。 一缕灿金色的火。 嘭! 这一缕火焰瞬间炸开,化作一片金色的火海,又像一条巨大的金焰之龙,腾跃而起, 这是辉煌的、璀璨的火焰,这是照耀着天地万物的光明。 什么水蓝之龙、天青之龙、火红之龙、森白之龙、深紫雷龙。 什么缠尾结成撑天巨伞。 什么五龙封天。 在这灿烂的金焰之海铺开后,一切焚空。 天地皆笼金纱,一切都变得灿烂辉煌。 此为神通,太阳真火! 真的像是一颗太阳炸开了。 天地万物应见此绚烂。 而太寅面对的麻烦却不止如此。 那墨发男子踏水波而起,举枪对天穹之时。 当你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那灿烂的金焰上, 其人蜻蜓点水般的那一脚,却彻底引爆了他一路踏海而来,所凝聚的恐怖枪势。 那停留在水痕之中久久不去的恐怖枪气,竟然跃出海面来,形成一杆一眼看不到头的半透明长枪,像是握持在隐形的神人手中,从视野的尽头,一枪扎来! 太寅手上一翻,一块乌青色的阵盘竖在身前。 阵盘之上,纹路森然。 在那乌青的冷光中,首先钻出一双干瘦且毫无血色的手。两手一分,趋身一挤,一个长着赤红眉毛、垂着猩红长舌的厉鬼,便跃将出来。 形容狰狞,气势森冷。 是为阵盘,赤眉吊死鬼。 此鬼才一现身,那猩红的长舌飞速延伸,如灵蛇一般,绕着此跃海长枪而进。 好似红缨系长枪,又如赤绳缚蛟龙。 但还不待发力,那猩红长舌便已寸寸断裂,炸了漫天,有如血色蝴蝶飞舞。 太寅手上的这个阵盘,也顷刻四分五裂。 半透明的长枪还在前行。 太寅的左手,穿过四分五裂的阵盘碎片,继续前探,五指握成拳头,摇动四楼星光,以逆四象混元劲,极其强硬地与此枪对轰。 咔嚓。 一眼望不到头的这一枪,发出瓷器般的裂响,终于支离破碎,散于无形。 太寅却也被那强大的动势,推回数丈,恰恰落在礁石上。 而也恰恰是在此刻,项北与那巨汉对撞之后,被轰落下来,余劲踩碎了礁石! 项北脚踏海波,身缠鬼气,眼神凝重已极。 太寅一直退到了他身后,立在礁石沉没后的水波上。 刚才在高穹,他与那巨汉是最纯粹的、力与力的碰撞。 而他毫无疑问,落了下风。 武夫之体魄,强绝如此! 这一位忽然出手的巨汉,已经是近乎触摸到神临门槛的武夫,虽不如那钟离炎,却也相差不会太远了。 这是哪里来的两个人? 他和太寅同时出手,却都落在了下风。 列国天骄都已在黄河之会上见识过,南域几个大宗的杰出弟子,他也知晓个大差不离。却哪个都对不上眼前的两人。 是出哪个隐世宗门吗? “《哀郢》?还是《悲回风》?” 项北目视那提枪的男子,出声问道。 虽则那巨汉武夫看起来气势更盛,但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两个人里,应该是以提枪的这个为主。 “这似乎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高空那巨汉洪声道:“要么交出怀沙玉璧,要么死!” 项北怒极反笑:“看来我给了你太多的自信!” 他一提盖世戟,反而往前一步:“项某倒想看看,你们怎么叫我死!” 这无礼武夫,若真觉得肉身力量占了上风,就能杀他项北,未免也太过可笑! 但这个时候,那墨发男子开口了。 他屈指点了点项北身后,漫不经心地道:“我想你的朋友,应该和你有不一样的意见。” 项北警惕地回头看去。 只看到身后太寅的眉心,忽然裂开一个口子,飙射出一抹鲜血,整个人仰头便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不为楚歌,便为楚悼 太寅本就在与姜望的追逃中消耗颇大,右手亦被长相思刺穿。 创口未愈,鲜血才凝。 可以说,若非姜望的主要目的是摆脱祸斗王兽追踪,当时都已经将太寅斩了,都未必会给他跑到布阵之地的机会。 而接下来他引发神狱六道阵,困锁姜望及祸斗王兽,又是一份巨大的消耗。 还没来得及调息,神狱六道阵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祸斗王兽强行摧坏。他也由此遭受重创。 一路奔逃至此,才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处理伤势。 可才盘坐没多久,这两个人就直接找上门来,不得不接战。 项北是知晓太寅的状态并不完满的,他本就是在提戟守卫其调息。 但尽管如此。 他也怎么都想不到,太寅会输得这样惨! 那点中太寅眉心的枪气,他先时竟然丝毫未察。 但此刻,把注意力放在太寅身上,也终于感受到了其人正在急剧衰落的气息。 项北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一个抬手,便已将怀沙玉璧扔向远空,一把提起太寅,转身疾飞而远。 是《哀郢》?还是《悲回风》? 在猎猎的疾风中,他忍不住地在想这个问题! 先前交手之后,他之所以回特意问这个问题,自然有他的原因在。 《哀郢》和《悲回风》,代表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质。 若是早年间意外失落的《悲回风》,那倒也没什么可说,谁拿到都有可能。只要不在其它强国的手里,只要现身一次,迟早也能拿回来。 就像怀沙玉璧当时被人带去雍国,在那次山海境之后,也很快被追回。 若是《哀郢》…… 在山海境开启的这么多年里,《哀郢》这一章玉璧从未出现过。 据说。 仅仅只是据说。 当年凰唯真死时,曾留下一句话,共计十六个字—— “凤凰于飞,浴火永辞;不为楚歌,便为楚悼。” 而九章玉璧里的《哀郢》,其实从来都没有留在楚国。 早在九百年前,就已经随着凰唯真的身死而消失。 相较于其它的玉璧,《哀郢》这一章,总归是有些不同意义的…… 且说那边项北毫不犹豫地弃玉璧遁逃,身形魁梧的武夫动身欲追,墨发男子却拦了一句:“魁统领!” 同时反手一抓,空中霎时凝聚出一只烈焰熊熊的大手,已将那块玉璧紧紧攥住。 噗噗噗。 玉璧上项北留下来的锋锐劲力,将这只烈焰大手刺得千疮百孔。 但烈焰大手不断缩小,不断自我填补,却是始终不让这块玉璧脱离掌控。 终究耗尽了项北临时附加于玉璧上的劲力,向墨发男子飞回。 “怎的不追?”以魁为姓的巨汉瓮声道:“山海境里虽不能斩草除根,但现在杀掉他们,好歹也免了之后在山海境里的麻烦。” 墨发男子轻轻将玉璧拿在手中,略看了看,淡声道:“项北这人,最强的地方在于他的神魂力量。” “那又如何?”巨汉道:“我神魂气血凝练如一,彼此无分。他的神魂再强,也很难伤得到我。” 他看向墨发男子:“难道你怕了?祝唯我,这可不像你。” 祝唯我轻声一笑。 很奇怪,魁山竟会觉得自己这样拙劣的激将法,能够激得到人。 是什么给了他自信? “我的意思是说,他的三成神魂本源,比参与山海境的所有人都要珍贵,他保护这三成神魂本源的决心,也要强过所有人。”祝唯我道:“而恰恰,在决心足够的情况下,项家有提供这份保障的能力。” 他已经收起怀沙玉璧,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我们很难杀得了他。” 不赎城罪卫统领魁山显然并不服气:“试试又何妨?” “怀沙玉璧已经到手,我们没有必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山海境很大,接下来我们未必会再遇到了。而且……”祝唯我说道:“失去了怀沙玉璧的他们,若还想在山海境有所作为,必然会对别人出手。让别人来消耗他们的底牌,总归比我们自己拼命划算。” “那个夏国的太寅死了没有?”魁山问。 “那要看他们准备了什么样的救命良药了。”祝唯我道。 “他们一定要再拿到玉璧,不然在山海境待下去毫无意义,也等不到那个关键的时间节点。”魁山道:“如果他们养好了伤,再回来找我们呢?” 祝唯我看了他一眼:“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你是找已经击败过你一次的人去抢玉璧,还是找你能够击败的人去抢玉璧?” 魁山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是谁抢的我,我就找谁抢回来!” 祝唯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正常人跟你的想法不会一样。” 魁山咧了咧嘴:“那个项北说不定会,我感觉得到,他是个真爷们。” “如果太寅没死,太寅会拦住他。如果太寅死了,他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祝唯我踏水而走:“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魁山跟在旁边,本就高出对方一个头,还特意飞在空中:“去虞渊磨枪那么久,我以为你出关后要见一个杀一个才是。” 墨发披肩的祝唯我,步履不停,整个人都好像在魁山的倒影里,但气势上不输丝毫,只反问道:“来山海境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有什么倚仗?你家君上有多少资源供你消耗?” “是咱们家君上。”魁山纠正道。 祝唯我边走边说:“我跟她是合作的关系。” 魁山很坚持地道:“至少在这几年里,是咱们家君上。” “既然如此……”祝唯我停下了脚步,抬眸瞧着他。 魁山禁不住往后仰了仰头,不然总有一种薪尽枪下一刻就要点上面门的错觉。 “刚才项北的那个问题。”祝唯我继续问道:“是《哀郢》如何?是《悲回风》,又如何?” 魁山立即闭上了嘴。 祝唯我也不多说,提枪继续前行。 魁山跟上去道:“等你出去了自己问君上,我想她不会瞒你。”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祝唯我淡声道:“我不在意那些。” 那你还问?魁山在心里嘀咕。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前行了一阵。 魁山想了又想,忍不住道:“不对,我还是觉得不对。你虽然说了很多理由,但是以我对你的了解……既然交上了手,你不应该会放过他们的。” “呵。”祝唯我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魁山语气夸张:“哇,怎么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你这样怪冷漠的。” 祝唯我于是收敛了冷笑,稍微认真地说了句:“我想,有的人可能更想亲自给他们一个教训。” “谁?”魁山摸不着头脑。 祝唯我却不再答。 …… …… “那块玉璧应该是《悲回风》。” 平静的海面上,左光殊与屈舜华、月天奴也正在讨论新加入山海境的九章玉璧。 话题的起因,是屈舜华和月天奴谈及,那与夔牛交手后全身而退的人,应该不是已知的任何一位天骄,手里拿的是失落的九章玉璧。 “几个月之前不是有消息么?”左光殊道:“《悲回风》玉璧出现在高国太师余景求手中,余景求本是为他儿子而藏匿的玉璧,想着趁机参与一次山海境,等到暴露后再奉还。伍将军亲自去了高国一趟。余景求不敢不交,便召他儿子归国,但迟迟没有回应。余景求这时候才发现,他的儿子已经被人杀死了,那块玉璧也因此再次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我也知道。”屈舜华飞在左光殊旁边:“不过有没有可能,余景求儿子的死,就是为了偷留玉璧呢?” 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敢联合起来跟荆国干仗,自然能算得上硬骨头。 但九章玉璧本就是楚国之物。 恶面统帅伍希亲自去高国讨要玉璧,那是理直气壮拳头还硬。 高国在西北五国联盟之中,实力都处于中下游,在本就理亏的情况下,自不敢强行得罪楚国。 伍希登门,思来想去,余景求也只有完璧归楚这一个选择。 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偏差,伍希在高国大发雷霆,却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屈舜华不由得就有了些其它的想法。 她倒是没有怀疑死的那个是不是真的是余景求的儿子。 伍希若是连这一点都无法确认,那也枉为恶面军统帅了。 但她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也不太像。高国皇室并没有哪位年轻皇子放得上台面,甚至于整个西北五国联盟,也就只有一个耶律止算得上年轻英才。再者说,余景求在高国地位崇高,且只有一个儿子,实在没谁值得他付出这么大代价……而能够无声无息杀死余景求的儿子,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这人身后,想必也是一个大势力。” “不用想那么多。”左光殊说道:“这块玉璧既然已经现世,不管为谁所得。参与这一次的山海境也很合理。不过,只要这人露了面,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回玉璧。到时候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月天奴则随口泼了一瓢冷水:“要想见到这人的真面目,大约不会那么容易。以此人的隐迹能力,或许山海境之行结束了,也碰不上面。” 左光殊:…… 屈舜华见状说道:“进了七组人呢,总归有人能碰上的。再者说,九章玉璧出现了八章,这一次天倾必定远强于以往,哪怕有九章玉璧庇护,大家也都是要往中山经所载的那些山靠拢的,现在追踪不上,那时候就很容易遇到了。” 中山经乃是山海异兽志里所书的一个篇目,主要记录山海境中部位置的一些浮山。 天倾之时,山海境的方位也会清晰。但那个时候,整个山海境也都会陷入动荡,只有中部会相对安稳一些。 月天奴淡声说道:“《中山经》上记载的山,从首座山到最后一座山的距离为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一里。两万多里,屈大小姐,很容易遇到么?” 屈舜华瞪了她一眼:“就你记性好是不是?” 月天奴摇摇头:“我是真的习惯说实话,没想到有人其实不爱听实话。” 作为很多年前就认识的好友,屈舜华也跟她讲过姜望的“我只是习惯说实话”之语,那时候是喜笑颜开,说什么自己就是很欣赏实诚的人,左光殊认识了一个好大哥。 故而月天奴有这番讽刺。 屈舜华被一句击中命门,完全无法回击,只得转移话题道:“咱们现在手里有两块玉璧,天倾发生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危险。”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左光殊认真地道:“我们得去找姜大哥。不然他如果成功逃脱了,等到天倾的时候可怎么办?” “事实上姜望逃脱的概率几乎为零,那头祸斗王兽绝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月天奴的声音一贯有些滞涩,但这一次的滞涩让左光殊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月禅师,你是不是对我姜大哥有意见?”他忍住不快,尽量平静地问道。 “事实上恰恰相反。”月天奴语气依然平静:“我不仅对他没意见,还很关心他。” “你?关心他?”左光殊觉得这实在很荒谬。 月天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有人很关心他,我很关心那个人,所以我也关心他。” 这话有些拗口,但屈舜华第一时间听懂了,立即投来充满求知欲的眼神:“谁呀?” “你不是只认识一些尼姑吗?” “洗月庵的戒律这么不严格?” 这接踵而来的三个问题,换成一般人,还真很难应付过来。 但月天奴仍是用她固有的语调,一个一个地回答道—— “我不能说。” “我也认识你。” “洞真之前,禁绝情爱。洞真之后,百无禁忌。” 然而屈舜华只是一拍手掌:“果然关乎情爱!” 她的表情更兴奋了:“到底是哪位禅师动了凡心?你快告诉我,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月天奴:…… 左光殊扯了扯她的衣角:“现在重要的是姜大哥的事情……” 屈舜华一把打开他的手:“我就是在关心姜大哥的事情!” 月天奴决定不理她,只对左光殊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事实。 你姜大哥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你坚持要去,如果那头祸斗王兽发现我们,我们全都逃不掉。因为你姜大哥没办法保你第二次。明白吗? 我不是对你姜大哥有意见,也不是对你有意见,只是认为你不应该浪费你姜大哥给你创造的机会,头脑一热就去做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一次了,不是么? 如果你一定要去,屈舜华肯定会陪你去,而我肯定会陪屈舜华。 那么现在你做决定吧。” 左光殊久久无言。 他在一天之内,好像长大了两次。 而屈舜华又挤到了月天奴面前:“那位禅师是谁?你就告诉我一个字,一个字行吗?回头我自己去琢磨。哎呀我好奇死了!你不是在凑天众的机关材料吗?我帮你去寻好不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御用大厨 世界似乎黑暗了很久,又或者说,世界好像本就是黑暗的。 光明才是冒昧的访客。 姜望懵懂了一阵,才逐渐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已经……被削掉了神魂本源么? 或是正在等待被削掉? 他睁开眼睛,于是黑暗的世界,有光落进来。 咕噜噜,咕噜噜。 四周不时有鼓泡的声音响起。 啪! 又偶然破灭。 让人从恍惚中惊醒。 姜望这才发现,自己泡在一个沸腾的岩浆湖中,身上的伤势已是好了七七八八。 长相思还紧紧地攥在手里。 右手大概保持固定的用力姿势太久了,有些僵硬。 倒是如意仙衣仍然保留着先前战斗中的破损。 五府海内的三昧真火,自然晕发辉光,完全隔绝了岩浆的伤害。 原来并没有被杀死…… 脑海中刚刚转过些许庆幸。 姜望的身体已经本能般绷紧,人也跃身而起。 于是看到了这个巨大的岩浆湖外—— 散落在群山中的、一个又一个火红的岩浆池。 以及岩浆池里、岩浆池边,或蹲或趴着的、漫山遍野的祸斗异兽…… 黑山、红池、一堆狗,呃,一堆长得跟狗一模一样的异兽。 乍一看,很难不让姜望想起枫林城杜德旺的炭火锅。 曾几何时,他们兄弟几人围坐一炉,酒碗对撞,斗筷夺肉,何其乐哉! 唯独不同的是,那些“狗”看过来的冷漠眼神,让姜望很快意识到,此情此景,到底谁才是食材。 于是他又讪讪地飞落下来,低调地踩在岩浆上,不敢再“一览众狗小”。 这是进了祸斗的老巢了。 直到此刻,姜望的内心还是茫然的。 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祸斗捡回老家,还安排了一个位于半山腰的岩浆湖。相较于那些普通祸斗,住得还挺气派。 他警惕地看向前方,而那激起他本能警觉的存在,也从山顶缓步走来。 那是一头尾有三叉的祸斗,脚步从容,甚至可以称得上优雅。 明明长得像狗,缓步走起来却像猫。 但冷眸之中,尽是王者的威严。 它就这样踏空而至,终于停下脚步,立在这赤色岩浆湖的边上,与姜望对视。 这是一位阴险狡诈的强者。 姜望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提醒自己。 绝不能因为它长得像狗,就把它当蠢灰看。 此时此刻阶下囚的身份,已经毋庸置疑的证明了它的强大。 虽然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伤势尽复,也搞不懂这祸斗王兽怎会饶他一命。但以这祸斗王兽的阴险狡诈来看,定然有什么重要的理由。 换句话来说,于祸斗王兽而言,自己是有利用价值的。 战,是没有什么再战的必要了。 他跟祸斗王兽之间的胜负,是实力碾压下的结果,不是输一招两招的问题。 重来几遍,也无法更改胜负。 更何况现在还转移到了人家的地盘上。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沾边。 姜望还剑入鞘,迅速认清现实后,人反而放松许多。 他摊开双手,示意自己非常友好,毫无戒备。 而后用真诚的眼神,直视着祸斗王兽:“事已至此,我们聊聊吧。” 祸斗王兽只看着他,并不吭声。 “别这样,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存在,不妨开诚布公地聊聊。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伤……” 依然沉默。 “其实阁下的威名,我也仰慕已久了。之前可能有些误会……” 继续沉默。 “呃,不知阁下把我带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还是沉默。 “尊贵的祸斗之王殿下,不知您有什么吩咐呢?在下很乐意效劳!” …… 在自说自话了大半天之后,姜望终于意识到,对方虽然有着不输于人的智慧,但并不通人言。 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说起来人族各国的语言,也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演变而成。 今日各地语言,与数百数千年前都已经大不同。 山海境里的这些异兽,有好些可是已经在现世绝迹了几个大时代的。 不通人言再正常不过。 都不用说那些湮灭在漫长岁月里的语言了,昔日东域通行的旸国语言,如今还有多少人精通? 至于历代进入山海境的那些修士…… 放诸整个广阔的山海境,这些人能走遍多少地方? 有些异兽未必能遇得到人,就算遇到了,也未必愿意学人言。 只可惜自己不会道语,也写不来道字。 不然一个发音、一个字,就能够准确传达复杂的意思,也根本不拘于跟谁沟通。 姜望想了想。 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 又用手指了指祸斗王兽,道:“你!” 然后用自己的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使劲晃了晃,喊道:“朋友!” 又重复一遍:“我和你,可以做朋友,明白吗?” 如此详细的肢体语言,如此丰富的表情,还有简单有力的字音,祸斗王兽大概是明白了…… 因为它往旁边吐了一下口水。 姜望:…… 一位祸斗之王,一位大齐天骄,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之后,祸斗王兽歪了歪头,大约也在苦恼,要如何同姜望沟通。 总之此刻的气氛很是平和(除了祸斗王兽不爱交朋友之外)。 至少双方都在寻求交流,而非厮杀。 想了一阵之后,祸斗王兽眼睛一亮,大概是终于有了一个聪明的主意。它伸出右前爪,在岩浆湖里虚舀了一下,一团燃烧着的岩浆,便腾空飞起,向姜望扑去。 说是攻击,这强度又实在微弱。 莫非……是在玩游戏? 祸斗之间问好的方式? 这家伙很口是心非嘛! 还说不想交朋友! 看着祸斗王兽开心得亮起来的眼睛,姜望已经了然于心。随手便将这团岩浆拦住,还控制着在空中玩了个旋转的花活儿,然后才轻松将其分解,散成漂亮的火红岩浆雨,飘然坠落。 紧接着探手也抓起一团岩浆,对祸斗王兽投去鼓励的眼神,告诉它,“你也可以的!”。 然后啪的一声,将这团岩浆,砸到了祸斗王兽的脸上。 姜望:…… 这家伙为何不躲? 这又玩得是哪一出? 姜望的笑脸有些僵硬了。 而祸斗王兽的一副狗脸,也全无表情。它的眼神,更是毫无情绪。只有火红的、粘稠的岩浆,在它脸上慢慢滑落,才见得几分生气来。 说明这是一头活生生的祸斗之王,是在山海境中都极具分量的强者。 气氛好像变得沉重了…… 尴尬的沉默,蔓延了很长一段时间。 祸斗王兽终于重新说服了自己,又低头咬了一口岩浆。 然后张开嘴,对着姜望喷了过来。 这团岩浆依然没什么劲力,在空中跳跃着,被姜望轻松就拦截。 还来? 姜望只觉得这祸斗王兽的生活也太枯燥了些,玩得不开心,却还要继续玩。可见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枯燥日子。 他并不愿意参与这无趣的游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形势比人强。 大丈夫能屈能伸…… 只好又抓起一团岩浆,扔了回去。 这回动作更轻缓了,生怕祸斗王兽又用脸接。 吼! 这团慢悠悠飞过去的岩浆,直接在身前被震散,祸斗王兽仿佛已经失去了耐心,直接跃入岩浆湖,向姜望扑来。 气势凶狠非常。 姜望也是怒了。 我忍气吞声陪你玩游戏,你还动不动发脾气。 祸斗之王很了不起吗? 他从来不是束手待毙之人,铿然就已拔剑。 虽已被轻松碾压过一次,明确了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仍然以最大的努力来回应。 天府之躯、剑仙人、人道剑式、不周风…… 这一战比之前一战更自如,姜望自问也发挥得更好。 但对于姜望的种种杀招,祸斗王兽寸步不让,仍只是一爪,一咬,一吸,轻松化解。有好几次,利齿都险些咬破了姜望的喉咙。 拳脚,剑术,道法,神通,姜望穷尽所有战斗可能,与祸斗王兽搏杀生死。 一直到三昧真火出场时,它才猛然张嘴,一口将其吞下, 而后竟然一转身,视姜望接下来的攻击如无物,大摇大摆地走开了。 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姜望呆愣半晌,终于明白了这恶犬的意图所在。 祸斗王兽留他一命,纯粹就是因为他的三昧真火味道不俗,想要每天都能吃上几口……这是把他姜某人当成了“御用大厨”! 最先那两团岩浆的演示,分明是在模仿三昧真火,示意他召将出来,以供食用。 在他“屡教不通”之后,便索性动起了手…… 岂有此理! 此时此刻的姜望,再看这巨大的岩浆湖,简直就是一大碗浓汤,他姜望就是碗里的食材。,汤里肉块 而漫山遍野的祸斗,好像都对他虎视眈眈、垂涎欲滴。但唯有祸斗群的王者,可以享有他这么珍贵的“晚餐”…… 虽身在岩浆包围下,但姜望清楚,自己脸上的臊意,绝不是因为岩浆的热量。 他真想提剑上前,一剑斩了这祸斗之王。真想将这些祸斗,一锅锅全都炖了——如果不是打不过的话。 眺望四周,也大概能明白,祸斗王兽为何将他囚在这里,却又不施任何禁制。 放眼望去,一直到视线的尽头,也全都是喷吐岩浆的山峦。 走到哪里都是祸斗,他能往哪里跑,又能跑多远? 就在这岩浆湖周边,就有不下千只祸斗盯着他。想跑?哪里有机会。 实力……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剑慢一分,敌生我死。 力弱三分,备受欺凌! 姜望咬牙切齿了八九息时间,便默默盘坐下来,开始了调息。 被祸斗王兽圈禁,自己沦为厨子,神通之火沦为食材…… 说起来当然是一种耻辱。 但耻辱之后呢? 自怨自艾毫无意义,怨天尤人更是大可不必。 诅咒谩骂也不能伤人,除非你是尹观。 打不过,逃不掉,那就修行。 总要把时间花在最有意义的事情上。 同样是在神临之下,为什么有人能够在暴怒的夔牛前全身而退,为什么他却被祸斗猫戏老鼠一样擒回老巢? 当然祸斗王兽更狡诈,祸斗王兽还带了大军…… 但就算有一万个理由,姜望也不愿去推诿。 终究是实力不足。 既然现在没有生命危险,那就好好提升自己。 一境外楼不能脱身,二境呢? 模糊的道途不堪重用,明晰之后呢? 现在的剑术不足以对抗,臻此境绝顶后呢? 三昧真火被轻易吞下,若是能开发到此境极限呢? 有太多的地方需要提升。 可以说到了外楼境,他底蕴缺失的不足才清晰展现出来。 在内府境他已是青史第一,可到了外楼,在各方面都需要拔升的时候,这个本不该被拉开距离的境界,却让他的短板暴露无遗。 那些名门弟子,每一个境界的路都已经被铺好,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往前走。 诸如尹观这样的独行修士,则是早早把握了道途。 他是一直明确自己要怎么走,也隐约知道自己的道途在哪里,但始终没有更清晰、更具体的轮廓。 这恰恰是急不来的事情。 只能坚定地往前,而不知道要走多久。 诚然他现在绝对也是外楼境中的顶级强者,真个拼生死,也能争一争最强。但其实在各方面,都距离顶级外楼还有一些差距。 不周风算是修到了此境极限,可也不能助他脱身。 三昧真火的开发始终好像隔了一层什么,未能直指本真,才被不周风后来居上。 歧途不可轻动。 剑仙人的力量在于统合,完全看其它力量有多强。 赤心神通一直到现在也不算了解。 术法上有龙虎和焰花焚城这两门超品道术,倒也不输于人。 剑术上现在还落后于宁霜容。 对道途的探索则肯定不能跟斗昭比…… 一声低吼忽地响起。 专心修行的姜望扭头看去。 只见得一头强壮的祸斗骤然奔至岩浆湖边,把嘴里叼着的事物一甩,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很是傲慢的样子。 那飞在空中的,却是一朵玉雕般的火红莲花。 滴溜溜转着,美丽精致。 姜望不明所以地一把接住,立即便感受到了这朵火莲里充沛且纯净的力量。只是轻嗅一下,体内的火元就活泼起来。 忍不住有些沉默。 他哪里看不明白呢? 这分明是祸斗对他的“喂养”,怕他的三昧真火供应不过来…… 想他一代天骄姜青羊。 只身转战数万里,纵横天下又怕过谁? 如今却被一群异兽圈养了起来! 这是何等的颜面扫地。 姜爵爷一时间悲从心来,一边想着孽畜可恨,一边想着不吃白不吃。狠狠地咬了一瓣火莲。感受着体内瞬间汹涌起来的火元,心里才好受了些。 紧接着又咬一口。 就连那颗火红色的神通种子也愈发明亮。 又一口。 这些畜生真可恶啊。 三下两下吃了干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我不要两手空空 “我昏迷了多久?” 舱内的光线很温和,晕照着太寅有些迷茫的俊脸。 眉心已经只看得到一点浅浅的红痕,大约要不了多久就会消退。 “烛龙睁了一次眼,又闭了一次眼。”坐在尾仓的项北道。 他的身形太雄壮,只往那里一坐,就占据了小半个舱室。盖世戟横将开来,更是挤得腿都伸不直。 让这本就不甚宽敞的舱室,显得更为逼仄。 太寅是伤患,他不好挤太寅,只能挤自己。 “一天一夜……”太寅呢喃着,仔细探查了一下身体情况,感受着重新恢复至巅峰的身体状态。自然知晓,是项北耗用珍药救了他。 他闭上眼睛,叹道:“真是惊艳的一枪啊。” “的确也出乎我的意料。”项北道。 他回话的时候,正低着头在用一块绒布擦拭戟锋。 威武雄壮的汉子,此时的动作却很轻柔。 太寅静静感受了片刻,睁开眼睛,脑海里那跨海一枪的景象便已碎灭。 他大约回想起来自己是怎么中的枪了。 于是问道:“我们怎么逃出来的?” 项北语气平常:“我把怀沙玉璧丢了。” 他只是很平静地讲述了一个事实。 语气里既没有对太寅被一枪扎倒的抱怨,也没有安慰。 他请来的太寅,他接受一切由此导致的结果,如此而已。 太寅沉吟了片刻,也只道:“那我们需要尽快拿到新的玉璧了。” 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一枪挑下,他并无什么颓丧,而是立即开始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 谁都会赢。 每一个被称许为“天骄”的人物,都从小赢到大,不知赢过多少场。 谁都知道如何面对胜利。 但不是所有人都懂得面对失败。 因而有时候,失败才更能验出所谓天骄的底色。 “是的,不然我们熬不过天倾,必然出局。”项北道。 太寅直接问道:“拿哪一块?” 但其实他和项北都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多大的意义。 归根结底,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并不多。 像斗昭的惜诵玉璧、钟离炎的涉江玉璧、伍陵的抽思玉璧,都没有什么抢夺的可能。 “能找到楚煜之和萧恕么?”项北很实际地问。 “要看缘分了。”太寅摇摇头:“我的七星罗盘一段时间只能储存一段痕迹。” 项北了然。 像楚煜之和萧恕这种全场公认最弱的组合,肯定第一时间隐藏行迹,不可能轻易露面。 而太寅的这个七星罗盘,先前储存的是姜望的痕迹,后来因为忌惮,又储存了祸斗王兽的痕迹。 祸斗王兽……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不由得问道:“你先前遇到姜望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吗?那时候左光殊是不是已经离场了?” “对啊!”太寅也恍然惊觉。 姜望被祸斗兽群追杀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他人。 以姜望的实力最终都被祸斗轻松解决,明显差上一筹的左光殊,又如何能够幸免? 作为开启山海境的钥匙,在山海境关闭之前,九章玉璧绝对不会离开。 如果说左光殊和姜望都已经离场…… 那么橘颂玉璧会在哪里? 必然是在这两人最后离场的位置。 “走,去姜望痕迹消失的地方!”太寅立即道。 他们两个此时藏身的逼仄舱室,正是项氏秘宝穿山梭。惯能隐迹藏踪,能防能走。更兼穿山分土、如游水中。 因为山海境里多浮山大岛,故而调用此宝。 太寅话音才落,项北已经操纵穿山梭转向。 暗沉沉的海底,潜藏在阴影中的庞然山脉,像一只沉睡的巨兽。 在某一个时刻,黝黑的山石分开。一艘通体乌黑的穿山梭,很是自然地游了出来。这一幕似游鱼拨水,不见半点突兀。 舱身接触海水的部分,瞬间变成了海水的颜色。游到茂密的水草中,又是水草的颜色。穿行高大的珊瑚丛,则又变成血红。 整艘穿山舱的颜色不断变幻,总是能和环境融为一体,精巧非常。 带着太寅逃走后,项北正是借助穿山梭的力量,深入这座海底山脉,以此避开有可能的追击。 以穿山为名的这只宝梭,在水中亦是十分从容。游动起来轻缓自然,波澜不惊,但速度却是不慢。 每有巨兽出现,便静止不动。 如此且停且行,终于离开海底,跃出海面,往太寅记忆中的位置飞去。 离开水的桎梏,穿山梭更是快如闪电。 但在项北的操纵下并不高飞,只贴着海面飞行。 舱室中的太寅,早就拿出了消解声音的阵盘。 穿山梭如此无声无息,又擅长融入环境,若非一直在高速移动,几乎不用担心被人察觉。 山海境里的方位相当混乱,除了在特定的时间里,几乎无法以任何方式确定方位。但对手握七星罗盘的太寅来说,追索已经探查过的地方,却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人过必留痕,事去必有迹。 在他太寅眼中,一切痕迹都无所遁形。 甚至于阵道本身,在他看来,也只是对天地痕迹的修改——这当然是一种逆论,众所周知,阵道乃是以人道演天道,是修士对天地之力的引而用之。 太寅若是公开说出这种理念,崇古守旧的太氏第一个不能容他,故而从来只在心间。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这四字是他取的道途四字,在先贤制定的道途框架中,算是中规中矩。 当初叔爷太华,走的也是这条路,最终成就真人,振兴太氏门楣。 这当然应该是一条辉光灿烂的路。 他所践行的道理,也未曾偏移。 可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他心底最本真的地方,始终不曾被触碰。他想要的道,从来没达到。 因而四楼并立已久,却始终不能达至道途巅峰。 如今还被一个无名之辈一枪挑下。 是否已经到了改变的时候? 可家族之重,何重于山岳? 本就艰难求存的道统,何能容忍有人动摇根基? 飞行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穿山梭便已经到达了当初布设神狱六道阵的位置。 项北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谨慎,操纵穿山梭,先是在一定的距离外潜入水中,在水下缓慢靠近目标方位。等小心观察,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之后,这才和太寅跃出舱外,开始寻找那有可能失落在附近的橘颂玉璧。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无论他们多么认真,多么仔细,用了多少办法,最终都是两手空空。 “在山海境里战死后,尸体会被山海境的规则移走吗?”太寅问道:“还是就留在山海境里,被风吹日晒,异兽吞食?” “一般来说,在战死的那一刻,尸体就会被转移走。只有九章玉璧会留下来。”项北道。 “果然……”太寅沉吟道:“不会留给你判断此境真假的决定性证据。” “山海境的虚实,如果有那么容易确认,人们早就不用为此争辩了。”项北淡声说道:“不过它是真是假都不影响收获,所以也不必太在意。至少战死后削掉的那三成神魂本源是真的。” 太寅想了想,又问道:“橘颂玉璧会不会被祸斗带走?九章玉璧有没有失落山海境的可能?” “并不能排除被祸斗带走的可能,九章玉璧有它的特殊性,被异兽看上也不稀奇。”项北道:“但山海境之旅结束后。每一块九章玉璧,最后都会回到它最初进来的地方。比如我的怀沙玉璧,就会回到项家,等待下一次启用。” 太寅叹道:“怀沙玉璧终会物归原主,这真是个叫我略得安慰的好消息。可惜我们现在就需要一块玉璧。” “只能再想其它办法了。”项北问道:“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还可以布阵吗?” 见太寅半天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他不由得又问道:“太寅?” 太寅恍过神来:“你压箱底的珍药都给我服用,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既然橘颂玉璧有可能被祸斗王兽带走了……” 他沉吟着拿出七星罗盘来:“我这里有它的痕迹,而你有穿山梭,为什么我们不去看一看呢?” “去哪里……”项北顿了顿,才道:“你是认真的?” 那祸斗王兽何其恐怖? 一旦认真起来,强如姜望,也转眼就消失了痕迹,失败离场。 且对方还有一支大军随身。 项北并不认为,他和太寅联手,就能够多撑几个回合。 太寅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慢慢地说道:“我们现在的选择并不多。现在不拼一把,等到天倾之时,拼的机会也都没有了。” 向来勇猛骄烈的项北,此时反而是更谨慎的那一个,越是输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越是不肯红眼:“现在不是拼不拼的问题,而是我们拿什么跟祸斗拼?正面碰撞,你我一回合都走不下去。” “我们只是去找橘颂玉璧,并不是要同祸斗交手。”太寅冷静地道:“找到它们栖居的地方,利用穿山梭靠近,拿到玉璧就走。这祸斗王兽既然能够出来捕猎第一次,也一定会再出来第二次,我们好好利用这个间隙就可以。” “另外,祸斗的老巢也算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一个要地。我们又已经接触过祸斗,了解它们的战斗方式,清楚它们的能力,那为什么不去看看情况呢? 相较于其它陌生的异兽老巢,祸斗老巢才是不那么冒险的选择。 就算它们没有把橘颂玉璧带回去,或许我们也能在那里找到此行的收获。” 项北又看了太寅一眼,似乎现在才发现他的赌性。 太寅说的这些条理分明,但好像完全略过了祸斗王兽的狡猾与强大。 想了想,沉声说道:“你说的收获不成立。如果没有玉璧,我们什么都带不走。” “我们可以跟人合作,可以付出一点好处,与人分享玉璧之光。甚至可以买玉璧,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人出局离场,有人手里则会多出几块玉璧,在将要结束山海境之行的时候,手里再多玉璧也是多余的,没人会介意卖个好价钱……当然,我们也始终保留抢夺玉璧的可能。” 太寅说道:“总之有了收获之后,什么都好谈。” “在山海境这样的地方,你的收获未必是你的。谈的前提是实力,而不是什么收获。这里不是楚国,也不是夏国,现世的游戏规则套不到这里来。”冷静下来的项北,思路足够清晰,目光也足够敏锐:“太寅,你有些心急了。” 手里能够有多余玉璧的人,想想也知道都是些什么角色。人家凭什么跟你谈?你的收获,人家不能全抢走吗? “如果你有更好的思路,听你的。如果没有,听我的。行么?”太寅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表情,对项北道:“我的国家,我的家族,都需要我表现得更好一些。今时今日,我不想一无所获的离开。” 他感受到了项北的退意,知道三成神魂本源的损失,是项北不能承受之重。 但他也知道,他这样的心情,项北最能感同身受。 真君项龙骧之死和真人太华之死,带给他们两个家族的伤害是近似的,对他们两个人的影响,也相差仿佛。 同病相怜,所以投契。 他也会在心底质询自己,用戳伤疤的方式去左右朋友的选择,是多糟糕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但最后的答案,是别无选择。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项北握住了盖世戟,只道:“好。我陪你去。” …… …… 天穹高处,有血冠之鸟乘风而飞。 双翅张开,似一朵垂云。 笼下一片移动的阴影,在一座岛屿上空掠过。 这是一座火山岛。 不时有火山喷发,岛屿上空黑烟直冲。 一座接一座的岩浆池,嵌在黑石为主的岛屿上,看起来格外醒目。 那随处可见、或卧或立的祸斗,当然也逃不过它锐利的眼眸。 血冠之鸟身形稍低几分,利爪蠢蠢欲动—— 吼!吼!吼! 漫山遍野,外形如犬的祸斗们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跃将出来,怒声齐吼! 血冠之鸟顿时止住了俯冲之势,但似乎还有些不甘心,仍在岛屿上空盘旋。 这时候,在最高的那座火山里,一头尾有三叉的祸斗,从正喷发的岩浆中走了出来,姿态优雅,气势却凶狠,冷冷看向这只巨鸟。 血冠之鸟悻悻往高处一拔,振翅便远了。 吼!吼!吼! 满山的祸斗又叫了起来,为它们的王而恍惚。 所有的岩浆池,都在沸腾—— 除了主峰山腰的那座岩浆湖。 尽过喂养责任没多久,尚还鼻青脸肿、仰躺在岩浆上的姜某人,不满地堵了堵耳朵,在滚烫的岩浆里翻了个身。 “吵死人了,这群恶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火山岛故事 命运总是在推着每个人往前走,无论你是贤是愚,愿意或者不愿意。 被祸斗圈养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好些天。 狼狈当然是狼狈,无奈也难免无奈。 但时光是最坚决的,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都是那样离去。 姜望在祸斗老巢的每天,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再就是周而复始地吃火莲、喷火…… 喷得自己快喷血。 三昧真火是愈发精纯了,“三叉”也愈发精神了,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可以炖得很香——如果能炖的话。 “三叉”是姜望给祸斗王兽起的小名,因其尾部分三叉而名之。 祸斗王兽反正也听不懂人言,比较无所谓地接受了。 当然,祸斗王兽特意变调的、用以指代姜某人的吼叫声,姜望也记得很清楚了…… 或许在祸斗的语言体系里,那一声就是厨子的意思也说不定。 总之双方已经熟悉到互相给对方起小名的程度。 当然,仍不能算是朋友。 因为三叉从未放松对姜望的警惕,守在岩浆湖四周的祸斗卫士,也从未减少过。 在姜望看来,这无疑又是三叉不爱交朋友的铁证…… 这恶狗肯定有悲惨的幼年,才如此孤僻,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备,无法接受他人的善意。 虽则为三叉提供三昧真火已经是一种习惯,但姜望每次还是要在死斗一场之后,才肯乖乖地喷火。 身为祸斗之王,三叉当然有不耐烦的时候,比如直接动手把姜望打得半死。 姜望则是在每次遭受实质伤害后,不惜主动压制第一内府的神通种子,让三昧真火做相应程度的削弱。让三叉明白,伤害他就得不到高质量的真火。 只有让他畅快淋漓且不受重伤地厮杀一场,才有最高水准的三昧真火大餐奉上。 久而久之,战斗也便成了习惯。 在被三叉驯化的过程中,他也在尝试“驯化”三叉……虽然他才是被圈养的那一个。 这群祸斗不好糊弄。 这个认知深深地刻在姜望的心里。 他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尝试喂一些威能恰当的火行道术,给轮值看守的那几个祸斗小头领。总算是混得有些相熟了。 想他姜青羊也是熟读史书的人物,忆及那些青史所载的英雄,不免有些深远的想法。 比如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祸斗革命,推翻暴虐无耻的、独享三昧真火大餐的祸斗王兽。 但别说闹革命了,只要他一迈出岩浆湖,立刻就会迎来怒吼警告加呲牙威胁。 吃孝敬的时候摇头摆尾,防越狱的时候冷面无情。 这一脉相承的无耻狡诈,只能说确实是三叉带的部下…… 政变的路子夭折了,岩浆湖寸步离不得,又没有联系其他人的法子。 也只有日复一日的修炼。 姜望有时候会想起左光殊,也不知道这小子和屈舜华她们,探索到了什么位置,有没有去到北极天柜山,拿到九凤之章。 有时候也会想,会不会其他人的山海境之行都已经结束了呢? 是不是只剩下他还在祸斗的巢穴里苦等机会? 这种思虑无疑是相当折磨人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能够在祸斗的老巢里修成神临,有三叉这样的强者陪练,他也越来越能掌控自己在外楼层次的力量,各方面都在向此境绝顶靠拢。 但在山海境成就神临再反杀祸斗王兽,绝对是最糟糕的选择。 姜望宁可自戕退出山海境,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也不会选这条路。 如果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那么在这里成就神临的那一步毫无意义,白白消耗多少积累。 如果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后果更可怕。在这里成就神临,就是断了现世洞真之路。 他姜望岂会以神临为终点? 当然,自戕亦不是他会选的路。 厮杀起来技不如人,死了也就死了。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就断不该再有自削神魂本源的想法。 他一路修行至此,每一分实力都是汗水血水的堆积,来之不易。 他如果轻易割舍,那是否定一路走来的日日夜夜,是否定那一幕幕故事里、奋战的自己。 哪怕真的其他人都已经完成了山海境之旅,离开了这里。 他也会独自留下来,一直等到破解困局的机会出现。 哪怕等不到那样的机会,他也要试着去创造。 虽然不能在这里成就神临,但如果在这里走到外楼境的极限呢? 以外楼境最极限的战力表现,有没有可能在三叉的手里逃脱? 姜望非常清晰地知道,他和祸斗王兽之间的差距,但他依然对自己有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知道他可以的。 所以在祸斗环伺的困境里,他每日仍是缄默修行。 因为做不了任何其它的事情,在这里也不被任何人或事情干扰,他反倒觉得修行的效率更高了。 当然,三叉的陪练和那一朵朵火莲,绝对功不可没。 想他姜爵爷,在齐国也勉强算是高官厚禄,却从未服用过这般品相的火行药材。 不仅提升了他对火行元力的掌控,甚至于对三昧真火也有不小的补益。 可惜祸斗每日只送一朵。 三叉那贼厮也每日必来进食一场,叫他余不下多少神通火来研究,不然这会三昧真火都应该有质的突破了。 话说回来,三叉用来圈养他的这座岩浆湖,也非凡品。 天天泡在这岩浆湖里,对火元的掌控与日俱增。各路火行道术,愈发得心应手。 他现在没事就在湖面上造焰花焚城玩,耍得越发华丽精巧,当然也越发强大。 甚至于后脊的炙火骨莲都隐有升华,毕竟前身就是火之图腾,太适合这种火元充沛的地方。 有些思虑不定、格外难熬的时刻,在刻苦的修行中,也就那么过去了。 “嗷!” 姜望一听这怪异的声音,便知是三叉又来找他了。 这一声,是在喊他的名字。 “三叉!”他也喊对方的名字以作回应。 不多时,三叉便迈着优雅步子走来。 姜望二话不说,拔剑便冲了上去。 面对祸斗之王,还敢如此主动积极。 这架势绝对是山海境第一勇夫! 当然,结局不会因为姜望的熟悉程度而有什么变化。 道术、剑术、神通演了个遍,最后又是被打趴在岩浆湖里。 姜望脸朝下,埋在岩浆湖里。略想了想这一战,确定自己已经做到当前能力的极限了,才翻过身来,看着威风凛凛的三叉。 这家伙还扬着下颔在那里摆姿势,一副“你只不过是在给我挠痒痒的”高傲样子。 它也算是了解姜望的习惯了,见姜望翻过身,才往前走了几步,意思是—— “饭呢?” “你可真是一条坏狗啊。” 姜望笑容灿烂地用齐国临淄官话骂着,屈指弹出一团三昧真火,态度亲切地给它喂下:“吃吧,早晚噎死你。” 尊贵的祸斗王兽轻吼了两声,美滋滋地将这团三昧真火吃下。 如果姜望能够听懂祸斗的语言。他就应该知道,三叉说的是——“愚蠢的两脚兽,陪爷玩,喂爷吃,还天天这么开心。” 可惜他听不懂,所以他才能这么开心。 同样的,如果祸斗能听懂姜望说的语言,今天的厨师恐怕就要变成主食。 可见有些时候,隔绝交流才是和平共处的前提。 看着最后一缕余焰消失在三叉的嘴里。 姜望突然察觉一件事情—— 自己原本赤红色的三昧真火,颜色已经有些深沉了起来,虽然瞧来并不明显,但内里的温度,确实炙热了很多。 也不知是最近使用太频繁,还是吞服了太多火莲的效果……或许兼而有之? 三叉还张着狗嘴。 姜望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一点真火都不剩了。 三叉也便闭嘴转身离开,甚至懒得多给姜望一个眼神。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王之冷酷。 是一把过河拆桥的好手。 不多时,又有一头强壮的祸斗,把姜望每日必要服用的火莲送来。 送出火莲之后,还眼巴巴地守在岩浆湖边。 它是甲乙丙丁四大送饭小头领中的丙字号小头领——姜望无聊的时候,也顺手给它们起了小名。 姜望接过火莲,一边嚼吃,一边随手赏了这丙字号小头领一道焰雀衔花,当然刻意控制了威能,让这厮刚好可以吃下,又不至于受伤。 能做到这一点,本身也是他火行道术进益的表现。 如果说之前他的道术能和同境顶级水平相匹配,是因为两门超品道术的坐镇。那么现在,在道术的细节方面,他也已经迎头赶上。 丙字号小头领冲姜望咧了咧嘴,满足地离去了。 现在给这两脚兽送饭可是个美差,再也没谁会冷脸。 此时的姜爵爷,赤裸着上身,懒洋洋地泡在岩浆湖里—— 之前发现岩浆湖的好处之后,他就脱掉如意仙衣专心泡澡了。反正漫山遍野都是祸斗,也不怕谁看着。如意仙衣隔绝热量,反而不美。 他的后脑枕在一块亲手打磨光滑的火山石枕上,睁眼就能瞧见天穹的云烟。 祸斗的老巢是一座海中的火山岛,并非浮山。 所以潮声有时候也会自然地涌来。 在这样一个天光温吞的日子里。 享受着整个火山岛的温柔。 浓郁的火元拥抱着他。 他一边撕着火莲花瓣,慢慢送进嘴里,慢慢消化着药力,同时还在心里细细复盘与三叉的战斗。 清晰的肌肉线条,和各种各样的伤疤,在这个年轻人的肉体上,共同绘制出一幅极有故事的图案。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 有客来访。 …… …… 远远看到火山岛时,项北和太寅,都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天知道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历经多少辛苦! 驾驶着穿山梭出行没多久,就被一只头上有肉瘤的怪鸟盯上了,好不容易才摆脱追击,穿山梭都险些被打坏。 为了保证穿山梭能够在目的地发挥作用,他们只能将穿山梭收起来,先靠自己赶路。 凭借着七星罗盘的指引,一路上东躲西藏,足足赶了九天九夜的路,才终于是找到了这处火山岛来。 “确定是这里了?”项北问。 “确定!”太寅恶狠狠地点头。 于是两人潜入水中,召出穿山梭。从海底向火山岛潜近。 穿山梭悄无声息地分开水流,钻进火山岛底——他们自然是不敢大大咧咧出现在祸斗面前的,全程只打算在火山岛地底行动。 除非发现九章玉璧,或者火山岛里的什么宝物,才会突然出现,夺宝而逃。 这些天项北操纵穿山梭,太寅也没闲着,除了指路之外,还是很是做了几个探测用的阵盘,以迅速捕捉九章玉璧的气息。 存在着火山群的这座岛屿,庞巨得难以描述。 要想在岛底偷偷摸摸地探查一遍,无疑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但这并不能影响项北和太寅的斗志。 在失去九章玉璧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耽误了九天九夜的时间,若到了目的地,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便可以直接宣告出局了! 所以这座火山岛,他们势在必得,定要功成。 光线温和的舱室里,太寅双手各拿一个阵盘,贴在舱壁两侧,分心二用,细细感应着这座火山岛屿上的宝物气息。 项北则在舱头的位置,一边操纵着穿山梭小心移动,一边透过眼前一只单筒圆镜,来观察岛山的情况。 穿山梭上自带的观测法阵,可以将一定距离内的情景,反映到这只单筒圆镜上。这是必要的设计,不然穿山梭的屏蔽法阵,会把穿山梭里的使用者,变成聋子盲人。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在火山岛底部,穿山梭很有耐心地缓慢移动。 在太寅消耗掉四个探查阵盘后,项北的眼睛,从单筒圆镜上挪开了,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太寅问。 项北略想了想,问道:“你介意看男人的裸身吗?” 太寅显然有些发愣:“现在?” “现在。” 太寅沉默了一会儿,尽量委婉地道:“作为朋友,你有什么爱好,我可以尊重,哪怕我并不理解。但也仅限于尊重……我这样说,你理解吗?” 他语重心长:“而且,这里很危险的。” 项北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旋即挪开了位置:“算了算了,你自己来看。” 太寅半信半疑地往舱头这边走,交错转身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项北,甚至不敢背对他。 就这样交换了位置,坐在那只单筒圆镜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与我决死 “等等,不能就这样看。”项北忽地探手过来。 瞧着太寅猛地往后一缩,一脸戒备的样子,愈发觉得莫名其妙:“你是怎么了?” 太寅干笑了一下:“没、没什么,不知道你让我看什么,有点紧张呢。” 项北单手在空中按出一张神魂阵图,贴在太寅的右眼前,轻轻一按,阵图隐去。 “用这只眼睛去看,不会被察觉。”他如是说道。 太寅这才大概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项北拥有“凡被目视,必能察知”的能力,也清楚这种能力来源于对神魂力量的开发。 略顿了顿,确定自己和项北之间的距离足够做出反应后,才终于凑到那只单筒圆镜前。 于是看到了岩浆湖,以及岩浆湖中泡澡的那个人。 “姜望没死?!” 太寅明显比项北更惊讶,因为他对自己的判断更笃定。彼时姜望的痕迹,的的确确是已经消散了。 要么是人已经死了,要么是痕迹被打散了。 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存在的痕迹都被打散了,人还能活下来?那些祸斗还能救人不成? 但现在,清清楚楚的画面就在眼前—— 姜望活了下来,并且看起来气色还很好。 “怎么回事?”太寅难以相信地问道:“祸斗是打算把他洗干净了、煮熟了再吃吗?” 项北道:“如果只是要吃熟食,这么多天,早就该煮熟了……” “那是为了什么?”太寅真的很费解:“把他剥干净了,不着寸缕的泡在岩浆湖里。难道是为了等什么年节之类的大日子再享用?” “除非我们能与祸斗交流,它们也愿意跟我们解释。不然我们永远无法理解它们的想法。”项北缓声道:“但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姜望既然还没死,那么橘颂玉璧肯定还在他身上。” “而我们需要这块玉璧。”太寅接道。 “所以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项北的思路很清晰:“现在敌明我暗。敌寡我众。我们两个一起出手,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他,拿走玉璧?” 在计划开始之前,他谨慎小心,不愿轻易下场去赌。 但计划定下来之后,他就再无半分迟疑,无论碰到什么样的糟糕局面,也只一门心思地去冲击目标。 这正是名将的品质—— 除了性格有些狂傲易怒之外。 太寅默默地想着,嘴里道:“你我联手,再加上偷袭,这应该不存在问题。现在最大的难点是,惊动祸斗群之后,我们怎么才能逃走。无论祸斗们把姜望扔在这里是想干什么,对于贸然闯进它们老巢的人,想来它们不会太过宽容。” 万事万物都有痕迹。 他很擅长观察。察事,察人。 在以往只是个爱好,是世家贵子高高在上的俯瞰,他游戏人间,享受洞察人生百态的优越感。在叔爷太华真人战死后,这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 他必须要判断准确,哪些人首鼠两端,哪些人心怀鬼胎,哪些人愿意拉他们太氏一把,哪些人是想把太氏一踩到底…… 项北当然是他的朋友,但项北也是他最想把握准确的人。 因为项北是项龙骧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将来要执掌整个项家。作为霸主国的顶级家族,项家哪怕如今声势大衰,也远不是他太氏可比。 能够给太氏、给他本人,提供太大的助力…… 以功利之心交友,当然不可取。但在如今气氛愈发微妙、资源愈发紧张的夏国,失去了最大倚仗的太氏,要如何才能站稳跟脚?有多少条线可以拉扯? 能走的路,其实不多! “不要小觑了姜望。” 项北此时的表情却很严肃,甚至是盯着太寅,慢慢地说:“我虽然跟他交过手,但是我从来没有逼出他的极限来。我劝你不要先想着怎么应对祸斗,因为杀死姜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想起姜望一边躲避祸斗王兽的撕咬,一边贯穿他手掌的那一剑…… 下意识的轻忽,或许是本能的自我开脱……弱者的选择。 “我想你是对的。”太寅很诚恳地认错:“我不该轻视一个拥有如此辉煌战绩的人。从现在开始,我确定我会拿出应对此生最强之敌的态度,来认真地筹划这一场战斗。我们一起奋尽全力,来埋葬这个可敬的对手。” “我想他这样的天骄,也不愿意这样耻辱的苟活在山海境。”项北道:“是时候帮他解脱了。” …… ……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 姜爵爷泡在岩浆湖中,细细梳理着自身。 深海岩浆那惊人的热量,在三昧真火的神光照耀下,温顺非常,细细雕琢着他本就已经强健非常的体魄。 而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这人身三海的开拓,亦是长久的工夫。 这说起来枯燥的水磨工夫,也不是谁都能做呢。 他也是修成龙虎之后,才大略知道一些怎么利用通天海。真要说洞彻,至少也得等到神临境人身四海贯通后。 姜望从来不会在修行上偷懒,在任何一个方向上,只要能做到的,都尽力做到最好。 在某一个瞬间,第二内府中那颗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忽地一跳。 整个第二内府,都被带动了。 摇颤五府海。 像是平缓许久的心脏,忽然悸动。 姜望整个人,顺着这种突如其来的颤动高跃而起。 一跃三丈高。 转身回望岩浆湖。 在他的身下,原本平静的湖面已经杀机四起。 涌动的岩浆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所控制,凝聚成刀枪剑戟各种武器突兀撞来,隐隐结成一座杀阵,却在成型的那一刻,恰巧落了个空! 此阵名为百兵杀阵。 一旦绞入对手,杀势连绵不绝。 姜望这一个跃身,不可谓不惊险。 神通种子在第二内府的那一颤,是歧途神通在极端危机下的提醒—— 提醒你已入歧途! 身在祸斗老巢,自以为跟祸斗已经熟悉,已经初步建立起了互信互助的关系,就完全地放松警惕……忽略了这是哪里! 这杀机四伏的山海境,从来不是只有自己和祸斗存在…… 何其疏忽! 姜望一瞬间斩弃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让自己还归战斗本身。虽然在歧途神通的示警之下,避开了第一轮袭击,但他非常清楚,危机远未解除。 只着一条犊鼻裈的美好肉身跃在空中,流线型的肌肉线条一瞬间绷紧,像是已经上满了弦的强弓! 那疤痕处处,是战士的荣耀,也是征战的历史。 此弓弯如弦月,而剑指八方! 姜望已经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开启声闻仙态,自此以后十九息,洞察微毫,剑待敌颅血。 而同样在此刻,在他身后的高空里,一团空气被撕开——或者更准确地描述,是伪装成空气的阵盘,在此时取消了隐匿。 太寅不知何时藏身于此,在姜望成功脱离百兵杀阵、注意力应该还在岩浆湖面之时,骤然现身! 刚好完成道决的双手,就此按下。 吼!吼! 龙吟群起,风啸雷鸣。 超品道术,五龙封天! 此时的姜望,像一张强弓已满弦,无一处赘肉的战士身形完美地展现在空中。 长相思是箭在弦上,剑势将满。 在他下方,被他所目睹的,是沸腾起来的岩浆湖,百兵杀阵突刺而来。 在他背后的高空,是五大元力之龙结成的巨伞。 面前刀枪剑戟,身后神术如瀑。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袭击,叫他一开始就已陷入危局! 不管袭击者是谁,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出手,必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是姜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心念急转间,已经单手按下一记八音焚海,怒音潮声倾落,将那岩浆聚成的刀枪剑戟全部压下。 人已反身。 胸腹之间渐次亮起炽光,天府之躯瞬间显现。 他一剑回斩,以人字撑天! 直面那咆哮的五龙封天道术。 人随剑冲,直接撞进了如瀑的五龙神术里。 独剑对流瀑! 眼看着就要将这五龙神术结成的瀑布剖开,与五龙封天的核心对撞,正面搏杀太寅。 却在半途就骤然折身急转。 平步青云仙术让他的折转如此飘逸,咆哮的剑意也轻松破开神术瀑流,让他瞬间同太寅错位。 正面搏杀太寅是假,避开对手后续的伏击是真, 但…… 还是稍晚一步。 一杆重戟破开了岩浆,在八音焚海与百兵杀阵的对撞之中,跃出岩浆湖! 完全不顾道术与阵法的余波,缠绕着黑色鬼气,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的……落在了姜望的身上。 剖开五神通之光,盖世戟的枪尖,从姜望的后腰处,将他洞穿! 太寅和项北的这一场袭杀,连续遮掩了好几轮。 百兵杀阵的骤发,只是一层障眼法。 姜望一旦脱身,早已经以匿迹阵盘潜在高穹的太寅,就会悍然出手。 但太寅的出手本身,又构成了另一重障眼法。 让姜望以为暗藏的危险,是以太寅为核心构筑。 可真正的杀招,仍然埋在岩浆湖底,就在已经暴露的百兵杀阵之下! 此时此刻,在涌动着的、暗红色的岩浆湖泊上。 岩浆凝成的兵戈,和火元凝聚的焰雀,彼此轰击在一起。 在元力和岩浆的乱流中,高达丈余的项北单戟向天。 黑色烟气缠绕着雄壮的吞贼霸体,张扬霸道的盖世戟,以枪尖将那名扬天下的豪杰洞穿,血洒长空! 而那位突遭重创的黄河魁首再上方,是五条威严的元气之龙,交尾聚成神术巨伞,洒落如瀑神术。 巨伞之上,才是那出身夏国名门的太寅。 而岩浆湖里的声音、光影,全都已经被遮掩。 一块八角形状的黑褐色阵盘,正悄悄立在岸边。乍一看很容易被忽略。 是为化影禁声阵。 之所以岩浆湖附近的祸斗未能察觉这场战斗,全都是它的功劳。 在周边那些祸斗的眼中,此时的岩浆湖里,姜望仍好好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曾发生。 两位天之骄子,联手对姜望发起了袭击,自然早已对各种情况都做了预演,布置得不可谓不周全。 兔起鹘落的几合之后,姜望就已经被挂在了空中。 但无论是项北还是太寅,都没有放松。 因为姜望腰腹处的伤势看起来可怖,却并不致命,而且他还避开了五龙封天术的核心区域。 项北以龙魔演兵图观察许久,把握战机一戟冲天,也的确重创了对手。 可姜望还是以与太寅正面对杀为幌子,欺骗了他的落点,及时避开要害。 盖世戟本是冲着击碎姜望的脊柱大龙而去,最后却只是从左腰洞穿其身,破开左腹。这洞穿肉身的伤势不能说不严重,但自己主动选择的伤势,和被动所受的伤,却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滚烫鲜血顺着戟锋奔流而下,这是姜望为他在祸斗老巢的松懈,而付出的代价。 但放眼天下,所有神临之下的修行者,有一个算一个。 谁能只让姜青羊付出代价,自己却什么也不付出?! 枪尖破腹而出。 姜望绕着五府之光的手,却已经紧紧抓住那寒芒流转的戟锋! 他的眸中剑光流照,又有不朽的赤金之色蕴藏。 他身外流动赤火,背后飘转霜披! 剑仙人之态再临山海境,聚意与势,合力与道,统合所有,演化绝巅倾山一剑! 此剑是大地刺向天穹的险峰。 此剑是用一身所学,问一次生死。 咆哮的剑意剑势,笼着霜披飘卷的姜望,就这样迎着五龙封天之术,直冲太寅。 他竟然就这样一手握住穿腹的戟锋,带着洒落长空的炙血,带着盖世戟,也带着盖世戟那一头的项北,以绝不回头的剑势,一同向身在高穹的太寅冲锋! 血如雨泼,浇了项北一身。 “啊!” 项北目眦欲裂,在这一刻,他震动盖世戟,想切断姜望紧握戟锋的手指。但五神通之光浑然一体,姜望紧紧攥在腹部的左手,如铁铸一般! 他鼓荡吞贼霸体之力,试图拉着盖世戟往下坠落。却还是被这股一往无前的剑势所裹挟,无可奈何地向高天而去。 不是他的肉身力量,与姜望的力量有这样大的差距,而是此刻的姜望,在其人最强的剑势中。 他的戟势,却在洞穿对方肉身后,完成了使命。 姜望选择反冲的,正是这样一个精准到可怖的时机。将其人自己的伤势和苦痛,也当做一个战斗的节点! 高穹之上,太寅依然操纵着五龙封天术,轰落雷电风雨。 可那个赤裸上身,腹现巨创的姜青羊,却只是死死地盯住他,一剑洞天而来,怒声如长剑铿鸣:“太寅小儿,与我决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照见五蕴皆空 血洒长空,犹自冲锋未歇。 甚至是带着一个敌人,冲向另外一个敌人。 天下闻名的盖世戟,将他的腰腹部凿出一个大洞。 他却以戟锋为锁链,拉着项北一起拔冲。 他难道如此笃定,他一定可以在项北杀死他之前,杀死太寅吗? 谁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可他切切实实,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立在五龙封天之巨伞上空的太寅,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截戟锋,甚至看得到戟锋上挂着的脏器碎片。 可当然他也看得到姜望死死盯着他的眼神。 那赤金色的眼眸中,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决心。 伤何其重。 势何其勇! 战前自认已经准备周全的太寅,一时也有瞬间失神! “与我决死!” “与我决死!” 这一声竟如雷鸣,长空滚滚有回音。 当太寅反应过来,翻手又拿出一只椭圆形阵盘时。 啪!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 似乎有什么事物破裂了。 坠在姜望身后的项北还有些不明所以,太寅却能够瞬间明白。 是姜望怒不可遏的这一声,打破了化影禁声阵对声音的封锁。 他知道姜望懂些音杀之术。 八音焚海这门道术里,就有很强的音杀造诣在。 可是他断然不晓得,姜望竟将音杀一道掌控至如此境地,竟然随口一声,就能破了他的化影禁声阵! 事前他和项北预想的糟糕局面发生了—— 他们已经暴露在祸斗兽群的视野中! 如果不能立刻解决姜望,他们也是马上就出局的结果。 他刚想出声提醒,但项北已经有了动作。 岩浆湖四周猛然看过来的祸斗,让项北立即做出了跟太寅相同的判断。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重瞳之中,爆发出太阳一般的强光,刺眼夺目。 身上已经恐怖非常的肌肉,再次暴涨,那如龙如蛇的青筋,似乎要炸开一般,仿佛根本无法束缚其间奔流的血液。 吞贼鬼气沸腾不息,演化各种虚幻的神魔形象。 他并不是要开启神魂之战,杀进姜望的通天宫。而是以强大的神魂之力,干涉吞贼霸体,将肉身力量,更推一层楼。 “给!我!下!来!” 他如斯怒吼。 双臂肌肉如山峦鼓起,紧握戟身往下拽落。 如天有环,也要扯落青天! 轰! 他真个就笔直坠落。 因为在他发力的同时,姜望就已经松了手。 于是盖世戟的枪尖,从这具年轻的躯壳里拔将出去。 鲜血愈发奔流肆意,腰腹创口透光。 姜望的速度却暴涨一截! 他好像全然感受不到痛楚。 在五龙封天术的如瀑神术中,逆流而上。 此身虽缺,勇而无漏。 伤重在我,可我一身轻松! 就这样带着那巨大的创口,笔直地冲向太寅。 太寅!你能当否?! 高穹之上的太寅,直接回应一巴掌,盖落阵盘。 无穷耀眼的金光,暴射而出,迅速在五龙封天术之后,筑起一道屏障。 是为法阵,金光障! 真金不磨,障壁不破。 那拔离盖世戟的项北,也及时止住坠势。 戟锋一抖,已将血珠甩离。 一脚踩爆了空气,就此反冲高穹。 要脱离他项北的八荒无回戟势,谈何容易! 天橫双日重瞳,这一刻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何能留给他背影?怎么敢这样轻视他? 便是姜青羊,也要为这份轻视付出代价! 战斗一瞬间演进至最高潮。 前有五龙封天、金光障,后有吞贼霸体、盖世戟。 谁能轻易脱身? 至少太寅代入自己,一时间根本找不到破局的思路。 但他只听到,正面向他冲来的姜望,一声怒喝—— “三叉!护驾!” 身在高穹的太寅,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三叉是什么咒语? 护驾又是什么意思? 是我理解的那个护驾? 你他娘还混成祸斗老大了不成? 但紧接着,火山岛那座最高的山峰上,就传来了威势十足的怒吼,似是回应。 吼! 是祸斗王兽的声音! 太寅百忙之中扭头一看,惊得肝胆欲裂! 那尾分三叉的祸斗王兽,正以恐怖的速度踏空而来。 第一眼尚在远处,第二眼已至近前。 竟然它娘的真来给姜望护驾! “三叉!”姜望随手一指拔空飞来的项北:“杀了他!” 自己却继续控制着剑势,仍然冲向太寅。 三叉当然听不懂人类的话语,但姜望的气势、动作、身上的杀气,所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而且它也的确愤怒。 这些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臭虫,竟然敢潜进它的王国,杀它祸斗之王的厨子!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从山巅跃下,一个前扑,就已经压至项北身前。 身如烈马,皮毛摇风,直接洞穿了空间的距离,利齿森森已近。 项北就算再勇烈,也清楚自己和祸斗王兽之间的实力差距,明白自己完全不可能是对手。 但好在祸斗王兽是可以沟通的。 既然能够沟通,那就未到绝路! 姜望既然都能够跟祸斗王兽达成协议,他为什么不可以? 项家什么没有? 姜望拿得出来的,项家都拿得出来。 姜望拿不出来的,项家也拿得出来! “他能给你什么,我十倍奉之!” 项北立即喊道,并且以神魂之力,传递了一缕善意过去。 但他只听得啪的一声。 又好像连这一声也没有听到,但再也无法确认了…… 因为整个世界,都已经沉寂了下来。 无知,无觉,无识。 却是被祸斗王兽一巴掌就拍掉了整个脑袋! 于三叉而言,它完全听不懂这两脚兽在大喊大叫什么,还敢冒失的拿神魂之力来挑衅王者! 叫它连玩闹的心思也不再有,直接就下了杀手。 项北脑袋爆开,尸体瞬间被山海境的规则所保护,消失在原地。 这一幕当然清晰地印入了太寅眼中。 在原本的作战计划里,项北还留下了一些伏手,他们做了很多方案,以应对各种各样的情况…… 但祸斗王兽一出现,直接以碾压的战力将之扑杀,将所有的后手都断绝了。 现在,太寅需要考虑的、能够考虑的,也只有他自己。 此时此刻,项北的尸体已经消失,那气息凌人的祸斗王兽虚立岩浆湖上,只是一扫尾,便将岩浆湖面的道术余波尽数扫平。 披风浴火的姜望,还在逆冲神术瀑流,还在极速地向他迫近。 可太寅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法阵之道,是比符篆之道消耗还要恐怖的吞金恶兽。 阵盘的创制,可以说为法阵道统续了命,但阵盘本身,则意味着一个更恐怖的吞金时代的到来。 法阵对资源的消耗恐怖到什么程度? 叔爷太华在世时,都轻易不会与人交手。每一次出手,都必须要提前算计好收获。堂堂真人都得拮据如此! 而他这次进山海境,是抱着很大的指望,主动开口要与项北同行。 进入山海境以来,神狱六道阵的布阵材料、已经碎灭的诸多阵盘……消耗掉的资源已经难以计数! 在山海境一无所获,就意味着巨大的亏损。 对现在的太氏来说,这绝不是一笔可以轻松抹掉的损失。即使他是太氏下一代的核心人物,也难免遭受指责。 所以他为什么坚持要来找祸斗王兽,为什么要赌这一遭? 时也命也势也。 祸斗王兽这一巴掌,直接拍掉了他所有的指望。 宣告了山海境之旅的结束。 在结果已经如此清晰的时候,他反倒定下了那颗患得患失的心。 可以清清楚楚地注视,这位纵剑而来的对手。 剑仙人是什么样的神通? 黄河之会后,列国强者已经分析过无数遍。 此神通剑演万法,是典型的因人成就的神通。 人强剑便强。 而姜望的剑怎么样? 从观河台的表现来看,在内府层次已经接近绝顶。 绝不算弱,但压不住天下英雄。 其人最恐怖的,是他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 分析此人在观河台上的每一战,他好像总能在战斗之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有些选择在当时那一刻并不如何出彩,却能在后续演进的几个回合里,绽放出令人惊艳的光芒。 他研究过姜望! 也自认是了解姜望的。 此时此刻,姜望显现剑仙人之态,以最强的状态一剑摧山,轻易将他的五龙封天之术洞穿…… 他并不意外。 阵盘金光障拦在身前,作为最后的防线。 这道防线挡不住姜望,他很清楚。 他也明白,在耗去诸多阵盘之后,也无法现场布阵的此刻,他不够资格与姜望正面搏杀。 祸斗王兽能够如此卖力帮姜望杀人,他更是已经失去了所有赢得此战的希望。什么九章玉璧,什么山海境秘宝,全都成为云烟,不必再想。 但是他要证明自己。 作为夏国人,在齐国人面前证明自己。 作为太氏嫡传,在齐国天骄面前证明自己。 作为他太寅本人,在姜望面前证明自己。 他要拉着姜望一起离场! 不能着急…… 他这样想着,左手结了一个隐蔽的印决,右手翻出一只黄铜色的圆形阵盘,人往后跃,往更高处疾飞。 表现出要逃离此地的姿态。 而姜望的速度果然加快。 人字剑洞破了一切。 长相思的剑尖,终于抵在了金光障上。 锋锐的剑气和顽固的金光,在一瞬间产生了千万次的对撞。 割裂,割裂,割裂。 长剑进。 又进。 一进再进。 不可阻挡。 金光障凹下去一块,且不断地往更深处凹陷。 终于……啪地一声,碎灭了。 在这个瞬间,姜望那流动着不朽赤金之色的左眸,瞬间翻为赤红。 乾阳之瞳,神魂坠西!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太寅左手的印决放开,右手直接将阵盘按下。 神魂的层面中,煌煌大日从天而降,借助单骑入阵图,直接轰击一座孤零零的通天宫。 其时四野茫茫。 仰首俯首不见天地,只见烈日直落通天宫。势要一举灭杀神魂,瓦解此宫,断绝道元之根本。 轰! 煌煌大日砸下,直接将通天宫砸破了,落入其中。 竟然如此容易就击穿了神魂防线,接下来双方神魂力量的正面绞杀,几乎不存在悬念。毕竟神魂力量的差距这样巨大…… 但在此刻,神魂的层面里,忽然飘落一张描绘着诸天万魔的阵图,正正印在太寅的通天宫上,将那洞口堵住,竟然瞬间重铸了通天宫,也把姜望攻入通天宫的那些神魂力量,囚入其中! 这是战前项北特意留在太寅通天宫里的诸天万魔图。 本就是为了填补太寅相对于姜望的神魂弱势,把这个弱点,设作埋伏。 在项北身死后,对身受重伤的姜望而言,最好的战斗选择是什么? 太寅认为,是神魂之战! 身体虽然遭受重创,但姜望的神魂依然在巅峰状态。 他笃定姜望一定会展开神魂攻势…… 而他等到了! 在通天宫的战场里。 诸天万魔图最擅引入入魔,颠倒魔魂,就算不能立即反向操纵姜望的神魂,也至少能定住他七息时间——这是项北认真分析过姜望的神魂力量后,所做出的判断。 而七息时间能够做什么? 一息都能分十几次生死。 七息……太长了! 在身外。 黄铜色的阵盘同时发动。 在金光障崩碎的流光之中,探出来一只灿金色的巨大佛掌。 每一个指节上,都印有玄奥的梵文。 从大拇指到尾指,每指印有一个字,是为“照、见、五、蕴、皆”。 最后一个字,落在掌心。 是为“空”。 曾经为了对付枯荣院,太氏先祖有人与悬空寺高僧论道,赢得一式佛功而返,后来成就此阵。 无尽金光破碎处,当见如来! 一掌已贴面。 噗! 被一剑洞穿! 长相思贯穿这灿金色的佛掌,也同时贯穿了太寅的手心。 怎么、怎么回事?! 通天宫的战场里。 诸天万魔图一出,立即有无穷魔气,侵扰姜望的神魂本源。 但旋即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就遍照赤金色的不朽之光。 璀璨如神佛,万魔不得侵! 此为神通,赤心。 永不为异志所侵扰。 彼时在上古魔窟,那万界荒墓里的魔中之魔,都未能浸染此心。 现在区区一张诸天万魔图,甚至于失去了项北的后续支持,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神魂显化之身如金身,反手一剑,以长相思剑灵之显化,轻易斩碎了这张诸天万魔图。 叫太寅的通天宫再开天窗! 请君入瓮……变成了引狼入室。 而在身外,姜望动作亦无半分迟缓。 在太寅惊骇的眼神里,剑身一横,直接将这半个右掌削掉,又斩飞了他的左手! 迎着姜望依然冷静的眼神。 感受着身内身外同时陷入的绝境。 太寅心中骤然生出一种明悟—— “我想削掉他的三成神魂本源,带他一起离场。而他想绕过山海境的规则,彻底在这里灭杀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长太息 借助埋伏在通天宫的神魂陷阱,太寅终于得见姜望在三昧真火、不周风、剑仙人之外的第四门神通。 明白了那不朽的赤金之光代表什么。 但他也同时感受到了,姜望坚决的杀意。 正如他一开始就视姜望为必须驱逐的对手,姜望也毫无疑问地以他为敌。 甚至于姜望更狠,所求更多。 姜望所要的,并不仅仅是和他在山海境厮杀的胜负。三成的神魂本源,还不足以让姜望费这么大的工夫,有现成的祸斗王兽不请,拖着伤重之躯来亲身鏖战。 其人所要的,是彻底将他太寅,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让夏国痛失一天骄! 甚至于这个想法,不是在第四门神通暴露之后了才生出,而是早已有之。 选择让祸斗王兽扑杀项北,而不是更具威胁的他,本身就已经说明了杀机。 因为哪怕真的找到了规避山海境规则的办法,姜望也不能够彻底抹杀项北。 不然的话,离开山海境的那一刻,就是其人为项北陪葬的时刻。 而来自夏国、出身太氏的他,就算真的消失在山海境,也没人能够为他出头。 太氏的手还伸不到楚国来,更管不到齐国去。 哪怕是夏皇,在齐天子面前也没有颜面。 他死了,就是死了。 就像一朵野花谢掉,像一树枯叶摇落。 如此而已。 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四门神通的暴露,只是让姜望抹杀他的心思更坚决了。 太寅非常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一瞬间,他心中百转千回,闪过无数种应对方式。 但最后只是猛地一转头—— 这一转,直接脖颈转了三圈,自己将自己的脑袋绞掉了! 没有挣扎,没有尝试,没有再努力。 太寅直接选择了自杀。 姜望曾经有过当着一位当世真人的面,生生耗死一位内府天骄,令其无法复生的事迹。那位当世真人,亲手搭建了法坛在侧,却都无可奈何。 钓海楼虽然极力遮掩,但夏国这边还是探知了这件事。 也在他心里,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他不知道在山海境,姜望是不是真能做到跳过规则来彻底灭杀他。 但他不想尝试。 不想给姜望尝试的机会。 尤其不想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为赌注! 太寅的头颅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目中神光灭尽,却咧着嘴,仿佛在说—— 你永远不可能真的抹杀我。 姜望确定自己开战以来,从未吐露过要绕过山海境规则彻底抹杀太寅的想法。 但太寅好像看出来了。 不仅如此,其人在通天宫设置的那个陷阱,也一度让他脊生冷汗。 要不是赤心神通刚好克制诸天万魔图,他真未必能在那一下讨得了好去。 这个太寅,给了他太多“惊喜”。 任何一个能被称许为国之天骄的存在,果然都不能够小觑。 可以想象,项北若不是直接被三叉扑杀了,也一定还会有底牌掀出来。 今日这一战,完全是以力破局。 实在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看着太寅的尸体在眼前消失,对于这个人的杀意,却在心中沉淀下来,变得更为坚决。 自己将自己的脖颈生生绞断。 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需要多么坚决的意志来执行。 姜望已经看到了。 一个天赋、手段、意志都不缺,且视自己为敌的存在,实在让人难安。 但就算还想做什么,也都是离开山海境以后的事情了。 项北和太寅已经出局,大概唯一带走的,就是关于他赤心神通的情报。 姜望默默斟酌了一会,觉得倒也不算什么大损失。 赤心这门神通不可能不用。 甚至于以后还会多用,多摸索,多开发。 想彻底瞒住别人,是不可能的。 暴露无非是早晚的事情。 刚才他其实生出了用歧途阻止太寅自杀的念头,但实在没有把握能绕开山海境规则,真个灭杀太寅……也就只好作罢。 歧途如果暴露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就这样一边复盘着战斗,一边试着处理伤口,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了三叉。 三叉正歪着头,似乎在想自己的厨子是使了什么本事,怎么还能让对手以这么残忍的方式自杀? 姜望本来是打算向这位祸斗之王表示感谢的,趁着这一次联手对敌的机会,好好拉近一下感情。说不定之后还能带着三叉去砍个斗昭什么的…… 但在看到三叉的瞬间,他改主意了。 捂着腹部创口的手,瞬间松开,垂落。 整个人也如折翼之鸟,倒栽而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快! 救我! 我需要抢救! 需要更多的火莲!或者别的什么天材地宝也行! 三叉愣愣地看着厨子一个倒栽葱,头朝下地撞进了岩浆池里,激起岩浆飞溅……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厨子刚才受伤那么重的吗? 那怎么另一头两脚兽,他还非得自己去杀? 心里还在莫名其妙着,爪子已经随意一拨,便已经将倒栽在岩浆里的厨子拔了出来——重伤的情况下,再这么埋下去,恐怕真得闷死。 往前几步,凑近去瞧了瞧。 看着岩浆??褪去后,厨子紧闭的双眼、苍白的脸。 再看看他腹部那个巨大的创口…… 仍然未能止住的鲜血,把附近的岩浆都染红了。 此情此景,好不凄惨。 身为一代王者,三叉当然不会对两脚兽有什么同情的情绪。 王的心,冷如冰,硬如铁! 但厨子死了,毕竟意味着三昧真火大餐的消失…… 三叉略想了想,觉得“王的心”有些时候可能也该长远一点。 终于是一爪子搭在了厨子腹部的创口,调动祸斗神力,迅速修补起这处伤势来。 姜望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感受祸斗王兽的“救治”。 上一次被打得昏迷不醒,完全不知身体是怎么复原的。 这一次,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三叉的祸斗神力,是如何精巧地刺激伤口、激发生命力。又是如何温和地化为精纯元力,补充到这具伤重的躯体中。 那温和却磅礴的祸斗神力里,那种不详的力量,却被小心翼翼地隔绝了…… 姜望其实很想剖析甚至于模拟一下那种不详的力量,却也知道自己现在决计无法承受,更不可能模拟成功。 他最多也只能偷学一下,这位祸斗之王对力量的把控—— 很古老,但是很直接的运用方式。一点也不精细,但是有返璞归真的感觉。 对他有相当的启发。 感受着腹部伤口愈合的速度,姜望很想让三叉住手。 这点伤势随便吃一些天材地宝就可以了,何必劳烦尊贵的祸斗之王亲自动手呢? 但这话毕竟不能直说…… 说了三叉也听不懂。 听懂了更坏事。 他有心自己刺激一下伤势,但又怕被三叉发现——这恶犬可心思深沉得很,绝不容易糊弄。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 建立起信任不容易,想要被一巴掌拍死,却是容易得很。 还是不要冒险。 创口长出新肉,迅速愈合之后,祸斗便停止了输送神力。 此时的它,已经恢复了常态大小,蹲坐在姜望旁边,乍一瞧,竟有几分……乖巧? 岩浆湖面依然在缓慢地沸腾,那不断鼓泡又偶然破灭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几分安宁。 三叉歪着头,伸爪在姜望腹部戳了戳,似乎是想看一看新长出来的肉结不结实。为了照顾伤员,爪尖藏在肉垫里,肉垫和腹部肌肉触碰的感觉,非常奇妙。 这一刻的柔软感觉,令姜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要揉一揉“狗头”——迎着三叉骤然警惕起来的眼神,手尴尬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满脸带笑:“我们!好朋友!哈哈!” 三叉轻吼一声,仰着头,倨傲地离去了。 “抠门狗,小心点走路,别摔死了!”姜望热情地高声欢送,使劲挥手。 岩浆湖周围的祸斗也一阵叫唤,倒不知在叫唤着什么,可能是在为这一人一祸斗王兽的友谊而欢呼吧。 不多时,甲字号小头领便叼着一朵火莲飞奔而来。 姜爵爷不太满意地接住了,随手弹去一道火焰,将这甲字号小头领打发走。 然后重新躺下,靠着火山石枕,一边仔细复盘与项北太寅的这一战,一边懒洋洋地吃着火莲。 三叉小是小气了点,但有总比没有强。 当然,这一次泡澡,没忘了布置一些示警的小手段。 岩浆之浴,火行之宝。 海风自由,天光明朗。 又是灿烂的一天! …… …… 项北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项家大宅里的布设。 愣怔了一会,才算是接受自己已经出局的现实。 他轻轻摸了一下脑门,确认自己的头颅还在。祸斗王兽的那一巴掌,还真叫人……回味无穷。 神魂依然活泼灵动,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楚。 然而这种明显衰弱一截的感觉,又胜过了世间一切的苦痛。 三成的神魂本源,已是削掉了…… 这意味着什么,项北很清楚。 更糟糕的是……不止他清楚。 笃笃笃! 跟在敲门声后响起的,是项氏首席家老的声音—— “结束了?” “结束了。”项北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么枯涩、无力。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于是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面容方阔的老人。 他身形高大,年轻时候想来也是一员猛将。 瞧着项北,没有多说什么,只取出一个玉瓶,放在了项北旁边的小方桌上。 “这枚元魄丹,可以修补你的神魂损失。” 然后便转身往外走。 无一字失望,无一处不失望。 “大家老!”项北唤道。 项家如今的代掌者,首席家老项元济停下脚步,等他的下文。 “还需要一颗。”项北说道。 当那头祸斗王兽听从姜望的召唤而出手,他们突袭火山岛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太寅离场只是时间问题。 神魂相关的秘药从来昂贵非常,且有价无市。在急用的时候,往往要用超出一倍以上的价格,才能确保弄到。 太寅的三成神魂本源要想补完,那种代价……现在的太氏未必还愿意付出。 所以哪怕明知项家现在的情况也不好过,项北还是咬牙开了口。 骄傲如他,这个口开得不容易。 “项家不是以前的项家了。”项元济叹了一口气,然后道:“只有一颗。” 再不说任何话,就此离开了房间。 项北沉默。 盖世戟横在膝上,他独坐蒲团。 谁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他在想什么。 孤灯,静室,无言的寂寞。 也不知过了多久,没有任何力量波动,面色惨白的太寅,就出现在了旁边的蒲团上。 保持着他进入山海境之前的坐姿。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至此,他们两人的山海境之旅已经结束,怀沙玉璧则要等山海境关闭之后,才会出现在这里。 被削去三成神魂本源的太寅,虚弱难掩,却笑着道:“久等啦!” 项北撇了撇嘴:“我还真没有等多久。” “姜望的第四门神通,应该是与意志相关的神通,最起码有抵御意志入侵的能力,刚好克制你的诸天万魔图。他踩进了陷阱,但是把陷阱踩破了。 他的第五门神通,应该和预知危险有关。我的百兵杀阵明明已经抹去动静,却还是在发动的最后一刻被他脱身…… 不过他这门神通又没有传说中的心血来潮那么强。 若是心血来潮神通,我们在穿山梭里谋划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有所触动了,不会中你那一戟。 只是目前这种程度的示警,我们如果事先早知,只要稍作布置,就完全可以让他来不及反应。 我想他这秘而不宣的第五门神通,除了对危险的示警之外,应该还有别的能力。” 太寅分析到这里,笑着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很有马后炮的嫌疑。虽然不想承认,可我的确还是低估了他……你是对的,或许我们不应该找他的麻烦。” “路是我和你一起选的,对是一起,错当然也是一起。如果我真的那么笃定自己的正确,又怎会陪你冒险?” 项北说到这里,对着旁边的小桌,抬了抬下巴:“这里有一颗元魄丹,能够弥补你缺失的神魂本源。” 太寅顿了一下,才勉强说道:“来之前我就说了,风险我自担。而且这一次主要也是因为我决策失误……” 项北一摆手,拦住了他的话茬:“太兄不用多言了,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太寅有心在好友面前硬气一回,可已经抹去的三成神魂本源,的确是笼罩在心头的阴翳。 他尽量从容,可又怎能不去想? 元魄丹这种级别的宝物,太氏或许还能够付得起价格。可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太氏会为这样一个屡次失败的他,付出这样的代价。 项氏,项氏终究是不同的罢。 项北只要愿意开口,元魄丹不是问题…… 这样想着,话出口却变成:“那我就愧受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太寅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但他并不确定,叹息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楚歌(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 外间天色仍暗着,太寅已经走远了。 夜色下的项氏老宅,像一头潜伏的老兽。不发出一点声音,也收敛着仅有的利齿。 岁月的痕迹在这里随处可见,当然在郢城这样的地方,项家老宅也算不得最有历史的那一档。 翼国公项龙骧在的时候,翼国公府当然是项家最核心的地方。 项龙骧战死,又指名项北承继项氏未来。 整个项氏家族的核心权力,逐渐收回家老手中,等待移交给成长后的项北。 以前就很受项龙骧器重、直接住在翼国公府里的项北,这时反倒搬了出来,住进项氏老宅。 他当然是干不出将项龙骧嫡脉后人赶出国公府的事情,但是再于翼国公府住下去,也难免渐生龃龉…… 对于太寅的匆匆离楚,项北也大概能猜到几分原因。 既有太氏内部的紧张因素,恐怕也少不了对姜望的提防。 楚境之内,他能保太寅无事。 出了楚境则未可知。 太寅的一身本事都在阵道上,山海境一行,随身准备的阵盘已用得七七八八。现在在姜望面前,的确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 只是…… “元魄丹给了他,你怎么办?” 静室之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是衰老的,又有时光的智慧深蕴其间。 但环视四周,并无第二个人影出现。 项北好像对这个声音早已习惯,只淡声道:“什么怎么办?”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声音似乎有些愠怒:“你现在正在关键时候,项氏继承人的位置并不稳当。补不上的这三成神魂本源,很可能就此毁掉你!” “是吗?”项北用一块白色绒布,慢慢擦拭着戟锋,语气依然平淡:“如果我这么容易被毁掉,那就说明我应该被毁掉。” 衰老的声音愈发生气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很讲义气?兵道教会你的,是这种绿林义气吗?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是你以为的美德?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一路走到现在,那些为你牺牲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项北!” 项北安静地把绒布盖在画戟上,以他很少有的平静说道:“我以前知道,后来不知道……现在又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衰老的声音疑惑。 项北道:“无论怎么说,太寅终究是来给我助拳的,在山海境里,也是以我的需求为第一。他的事情,我必须承担。” 衰老的声音道:“你以为太寅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现在的困境?可是你看他拿得多么容易,走得多么轻松!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以为他会感恩吗?他只是需要你,需要你的资源。你当他是朋友,他当你是肥羊。你太可笑!” “太寅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他不是完美的朋友,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再者说,我只做我应该做的,又与他的为人有什么相干?”项北淡然道:“而且,这颗元魄丹,我本就不想吃。” “什么意思?”衰老的声音愈发迷惑了。 项北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就在刚才,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忽然意识到……如果我不做出什么改变,那我一辈子也无法战胜姜青羊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竟会这么想?你们现在只是一时的胜负!”那衰老的声音道:“道途漫长,你的未来,有无限广阔的可能!” “不,我知道的。在他抓住戟锋,带着我冲向太寅的那一刻,我就应该知道的。寄望于以后,堕于联手和偷袭的我……永远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一刻我为什么那么愤怒呢?” 项北语有哀意。 “我愤怒于我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陌生。” “我愤怒于我自己,自己葬送了与他正面搏杀的资格。” “你不该这么想。”衰老的声音道:“项北,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项北随口便接了下来,然后道:“兵法我懂,道理我也懂。但我不能这样欺骗我自己。” “明明是在心底已经承认失败了,明明是已经不敢面对了……为什么我还要这样骗我自己?” “我骗得够久了!” 项北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叙说道:“凭借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我所向无敌。也自问可以争魁天下。 观河台败于姜望之手,我认为自己败在大意。 黄粱台前再败后,我承认了差距,却觉得神临之后仍有机会,因为我有天橫双日,我生来就有这样璀璨的眼睛…… 山海境里,我竟然寄望于他被削掉三成神魂本源,以此免去我的追逐之苦。因为这样,我就能在神魂层面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我呢? 这些天,我不止一次地问我自己—— 可是我呢?” 项北轻轻地按了按盖世戟,然后抬起他的右手,这只手正面对着自己,食指和中指慢慢分开,其余手指全部收拢。 右手上移。 他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怪异的语调,这样说道:“我太依赖我的眼睛了。它成就了我,也几乎毁掉了我。” “我项北,到底是靠什么秀出群伦?” 那个苍老的声音骤然慌乱起来:“不!你干什么!停下!别做蠢事!” 而项北只是继续问道—— “是靠我的眼睛吗?” “天生重瞳,所以有我项北盖世?” “如果剥离这双眼睛呢?” “我是谁……我,算什么?” “就让我来……找一个答案。” 项北说到这里,嘴唇微抿,似笑非笑,而右手双指,已经毫不犹豫地插进眼睛里! 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嘴巴无意识地翕合着,却没有半点声音……痛苦得失了声! 鲜血顺着两根无情的手指,漫延而下。 他倒在地上,蜷缩着,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自那种痛苦中挣扎出一些理智来。 “你疯了……你绝对是疯了!你这个愚蠢的、疯狂的莽夫,你亲手葬送了你的未来。”衰老的声音痛心疾首:“你把一切都毁了!” “嗬嗬……” 项北蜷缩在地上,艰难地呼吸了几声,伸出颤抖的手,很是摸索了一阵,终于抓住盖世戟的戟身。 抓住了盖世戟,他便好像舒缓了许多。 即使前路一片漆黑,他的未来,也握在掌中。 “现在我没有特殊的眼睛了,我的神魂力量也很平庸……” 他如是说道:“但是我找到自己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看得这样清楚。” “就让我被摧毁吧!” “或者。让我重铸光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当时明月在 长夜无明月,太寅一路疾飞。 晚风猎猎,吹不散他心中的不安。 这种不安,与其说是来自于姜望的杀意。倒不如说,是因为项北那坦荡的眼神。 他太寅问心有愧! 项北的日子并不好过,旁人不知,他作为项北的朋友,不会不知。 虽则有项龙骧的遗命,项北为项氏未来之主,项家上下无人敢公开违逆。 但项龙骧毕竟是已经死了。 再怎么真君盖世、威压天下,终究人死如灯灭。 一个死人的威严,能够笼罩多久? 项北若不能迅速表现出盖压同代的能力,项家的大权,他拿不稳。 这一点,甚至不为任何人的意志所转移。 因为选择项北,本身就意味着项氏选择了漫长的蛰伏期。 再怎么天骄盖世,也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可是已经站在巅峰多年的项家,早已经吃得满嘴流油的、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有多少人甘愿割肉蛰伏? 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现在就能体现出强大实力、能够保障他们利益的家主,而不论那个人是否为项龙骧所认可。 之所以现在风平浪静,只是因为项龙骧余威犹在……但终会散去的。 山海境作为楚地最富盛名的秘境之一,又与极具传奇色彩的凰唯真有关。每一次开启,从来都是楚地上下热议的话题。 项北一无所获地离场,而且很可能是最早出局的那一组,毫无疑问说明了失败。 而这一次的失败,说不定就会将他击落谷底。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太寅仍然厚颜拿了那一颗元魄丹。 他不知道项北要为此付出很多努力,甚至于可能要低下骄傲的头颅,跟人服软求情吗? 他太知道! 因为这样的处境,他在太氏早已经历过。 可他还是拿了。 他可以说自己别无选择。 但项北在那里横戟独坐,坦然,坦荡,承担所有,却对自己的困境只字不提。 他怎么拿这话宽慰自己? 他连夜告辞,仓皇离开楚境,固然是在警惕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逃避那种不安呢? 疚念如野草,疯狂滋长不能宁。 他对自己愤怒,对这个世道愤怒,对那些家族里的老顽固、对朝野上下那些窃据高位却无能的人……满怀愤怒! 人总要有所割舍的,是吗? 疾飞不停,掠过山影树影。 苍茫的夜色只有无尽迷思,而不肯给予一个答案。 忽有一声,似剑而吟。起于荒野,鸣于长夜—— “请留步!” 不见剑气,但有杀气。 声落如剑横。 太寅悚然一惊! 五府共颤,凭空右挪数丈,脚步顿在空中,翻手握住一个阵盘,目视前方。 其时长夜无月,天地暗沉。 有险峰一竖,立于天地间。 险峰之巅独坐一人,身形似剑而直。 竟如山巅之巅。 此人剑眉,薄唇,面容冷峻,玉冠束发。 左手握持着剑鞘,剑鞘插进山石里。 这剑鞘好像贯穿了整座山,他的手好像扼着你的咽喉。 他就那样看过来,无穷无尽的杀意,都沉没在古井一般的眸子里。 你看得到平静,更看得到冷酷。 太寅确定,他跟此人并无仇怨,可这个人的杀气……也太浓烈!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遥应星楼,聚起了逆四象混元劲。 “戒备什么?”独坐山巅的人又道:“我要杀你,不过一剑。” 这句话无疑是让人愤怒的。 话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完全不给他这个夏国天骄面子。 但眼前这人…… 太寅是认识的。 比这种轻蔑更让人愤怒的,是在自己虚弱的此刻,对方这句话或许真的是事实。 他握着手里仅剩的阵盘,终是压制了傲气,将所有的不满都暂时咽下,只道:“你要杀我太寅?南斗殿知道这事吗?” 山巅上坐着的那人笑了:“刈麦割草,南斗殿有什么必要知道?” 太寅并不为自己被比作杂草而动怒,只是认真地道:“太氏一定会知道,当然南斗殿也一定会知道。” 山巅上的人沉默片刻,忽地摇了摇头:“看来你在山海境里被吓得不轻。如今锐意尽失,已经废掉了!” 太寅在这个时候,反倒从容了许多,对方只要不发疯,没有叛出南斗殿的想法,就不会在这时候杀他。 当然劲力仍未撤去,阵盘也仍在手中,只道:“好为人师者众,能为人师者寡。等我盖棺的时候,你再来给我定论不迟。当然,刚极易折,到时候或许是我去给你定论,也是说不定。” “很好。”山巅上的男子笑了笑,杀气愈敛,但给人的感觉却愈危险:“你这副察言观色的本事,愈发让我觉得,我没有找错人。” “哦?你易胜锋今夜,是特意来找我?”太寅微微扬头,终于把握到了一点主动:“我可不记得,我们有什么交情。” 何止是没有交情? 南斗殿作为南域顶级宗门,其宗门驻地,就在理国正西方。 双方好像没什么瓜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渊源。 历史上夏国势大的时候,东征西讨,周边哪个国家没打过。而若非南斗殿这样的大宗支持,理国何以能酣睡于卧虎之侧? 真要论起来,他太寅和易胜锋,应当是矛盾重重才是。 对于太寅的试探,易胜锋不置可否,只说道:“今夜来找你,是有一事相询。” 太寅看了看他。 那意思是—— 这是有事相询的态度? 易胜锋却好像根本也看不出来他的不满,或者说,根本不在乎。只自顾自地继续问道:“你现在离场,可在山海境里与姜望交过手?” 太寅反问道:“交过手如何?没交过手又如何?” “看来是交过手了,甚至,你就是被他淘汰的。”易胜锋瞧着他,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笃定,然后道:“我素知你的能力,也相信你的判断。跟我说说吧,姜望现在的实力……如何?” “我如果说我不知道呢?”太寅问。 “你是个聪明人。”易胜锋道。 “南斗殿的高徒,竟然如此关心齐国天骄姜青羊……”太寅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他的朋友?他的敌人?” 想来朋友是不必通过他来关心的。 他这样问,只是想捕捉更多信息,想要知道易胜锋和姜望之间,更多的纠葛。易胜锋要他的情报,他也要易胜锋的情报。 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更加了解姜望。 更因为他预感到,易胜锋和姜望,这样的两个人之间,如果有什么故事,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都不算是。”易胜锋仍然那样坐着,很随意地说道:“号称卦演半世的余北斗,亲口断言,说他是青史第一内府。我不是很相信,如此而已。” “见猎心喜,倒也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太寅当然是不怎么相信这个理由的,但是也并不追根究底,只问道:“你既然不太服气,为什么不直接去山海境与他争锋呢?” 他语带笑意:“想来以你的实力,没有人会拒绝与你同行。” 易胜锋看着他,声音平淡却冷冽:“在山海境里相争,束手束脚,如顽童斗剑,有什么意思?” 太寅的笑意敛去了,一时无言! 他在这句话里,感受到了极其坚决的杀意。 单纯的胜负,并非易胜锋所求。 山海境里的三成神魂本源,也不能够满足易胜锋。 他要分的,是生死。 就在刚才那一刻,看着易胜锋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太寅忽然就想起来,在山海境里,姜望拽着盖世戟往上冲锋时,正对着他的眼神。 出身、背景、外貌、性格……这理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竟带给他如此相似的感觉! “我很乐意跟你分享我的情报。”最后他如是说。 这样的两个人是敌非友,对他来说当然是有趣的。 不管谁死,都是好事。 他实在找不到沉默的理由。 …… …… 姜望如果能够听得到太寅对他的分析,一定会悚然动容。 只是短短一次生死搏杀,太寅就已经窥见了关乎他神通的真相碎片。虽然还未能捕捉全貌,但已经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当然,姜望不会再给他拼凑完全的机会。 歧途要么不出,出则必分生死。 事实上经历得越多,姜望就越能感受到,一直以来坚决不暴露歧途的必要性。 世间天骄何其多,哪有无敌的神通,不败的秘术? 藏得住的,才叫底牌。 就像庄承乾纵横一生,不知经历多少大战,歧途也不曾叫人知晓。就连他的义兄宋横江,与他并肩作战多少回,也不知歧途为何。 这才有了魔窟之底,以言语杀之。 也因而有了与白骨邪神争锋无生劫的机会。 庄承乾其人,断情绝义,死不足惜。但他的智略谋断,却是值得借鉴的。 姜望若是知晓易胜锋对他的观察,想必不能够这样安心的泡澡。 但是对于易胜锋,他是有预期的。 那是一个孩提时代就拥有极强胜负欲、且百折不挠的人。 他非常清楚,易胜锋一定在为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做准备。正如易胜锋也一定明白,得闻其名的姜望,绝不会心慈手软。 唯独让姜望有些意外的是,易胜锋既然有令宁剑客惊服的实力,为何不在他内府境的时候就动手。他是在黄河之会上得魁,因而天下知名。易胜锋那个时候就应该知道了他才是。 但后来一想,自黄河夺名之后,一直东逃西窜,追杀他、算计他的,不乏神临洞真,也确实没怎么给一个外楼境修士机会…… 事实上姜望的确做好了与易胜锋在山海境遭遇的准备,能在太虚幻境坐稳外楼境第一的人物,放眼南域,也足能排得上号。 楚国一众天骄请人助拳,应该不会错过这样的强者。 他正好在山海境摸一摸易胜锋的底,有机会的话,就在山海境埋葬故事。 但或许是山海境之旅的特殊性,导致参与山海境的这些楚国天骄,更多视此为机会,而非挑战,都更偏向于邀请交情更好的人。 七章玉璧,都未闻易胜锋之名。 倒是没什么可遗憾的,姜望相信,时间会给他最公正的回应。 每一日的奋苦,都将辅做前路的阶梯。 自项北太寅那一次的突然袭击后,三叉明显加强了对姜望的看守,或者说“保护”。 偌大的岩浆湖,时时刻刻都有祸斗盯着。 那乌溜溜的狗眼,齐刷刷地看过来,让人很难不懵。 好在姜望道心坚定,沉浸在修行之中,根本不受干扰。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五个日夜,传说中的烛九阴,双眸翕合了五次。 天暗又天明。 这一日,姜望正在小心调理五府海,忽地听到三叉的叫声。 这厮是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姜望腹诽着,顺手拿住长相思,已经跃身而起,进入了战斗状态。 但踏空而来的三叉,这一次却没有与他交手的意思,只是对着他摆了摆头,示意他跟上,然后扭身往远处走。 相处了这么些天,这点简单的默契还是有的。 姜望一点废话也没有,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三叉身后——当然,主要是他的废话也没谁在意。 太久没有离开岩浆湖,乍一下还有些不太适应。 当他环顾四周,不适应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但见漫山遍野,所有的岩浆池中、山石旁、丛林间……一头一头的祸斗,缄默着走了出来。 踏地无声,沉默地汇聚在他们身后,涌动成黑色的兽潮。 三叉只是一直往前走,从头到尾没有别的交流。 但这集结大军的姿态,无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望一边取出如意仙衣,披在身上,一边在心中惊疑不定。 这群祸斗又要去哪里征伐? 这次又要围猎谁? 山海境里的异兽,个顶个的不好惹,可千万不要神临打架,他姜某人遭殃。 有心劝谏一下三叉大王,但也知道这厮不会听。 尤其让他恼怒的是—— 你三叉打仗归打仗,还带上御用大厨随军是怎么回事? 打累了我还喂你一口火啊? 有没有一点对战争的敬畏之心? 怎么当的祸斗之王! 呸,昏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冤屈忠良祸斗王 所以说信任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 三叉居然还如此地不信任,出门打仗都得把他带上! 姜望在心里痛骂不已。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狡猾多疑的恶犬? 你就放心去打仗怎么了? 我姜青羊难道会趁机逃跑吗? 好吧,就算我会…… 那留守老巢的这些祸斗,你不打算锻炼一下吗?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成长! 我作为朋友,帮你检验一下火山岛的看守力量也很合理吧? 三叉猛地一回头。 姜望立刻堆起了笑脸。 伟大的祸斗之王轻吼一声,黑色的浪潮就开始聚拢。 姜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甚至连观察环境的事情都不做。好像对祸斗之王忠心耿耿,绝无逃窜之意。 话说回来,吃了这么些天的三昧真火,三叉的皮毛倒是愈发油光水滑了。 俗话说一黑二黄三花,这炖起来口感肯定…… 祸斗王兽分成三叉的尾巴,在空中来回划拉了几下。 这个动作让姜望想到了蠢灰,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让他很想上前去踹一脚。 可惜不能。 这一脚下去……脚就没了。 统帅祸斗大军,威风凛凛的祸斗之王,完全想不到有人在拿它跟一条普通到甚至犯蠢的狗相比。 它只是很气派地划了划尾巴,分成三叉的尾尖之上,便有一缕幽光似游鱼跃出,落在距离姜望皮肤不远的地方。 隔着一厘不到的距离,覆笼全身。 这幽光游遍身外,与周围那些黑色皮毛的祸斗一样。 放眼望去,幽光涌动如海波,有一种沉寂意念的力量。 姜望清楚地感知到,此时此刻,这支浩浩荡荡的祸斗大军,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不可察觉! 包括他自己,所有的气息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披上了匿衣一般。不,比匿衣的效果还要好得多。 匿衣并不能在移动的时候融入环境,这幽光浪潮之下,祸斗大军却依然在前行。 在视觉中大军浩荡,在感知里一物不存。 这就是三叉能够统领大军围猎对手的倚仗? 姜望心生惊异,但令他惊讶的,还不止如此。 他下意识地跟着祸斗王兽走,祸斗王兽走哪里他也走哪里。 结果一脚踩下去,险些跌落一跤。 当他心中生出“踩空”、“跌落”的感觉,他才忽然惊觉,他的肢体,已经成了幽光的一部分。 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已经化为幽光。 而在身化幽光的整个过程里,他自己竟然毫无知觉!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未发生什么异变,甚至仍然可以感受到肉身的力量、血液的流动、肌肉的震颤……但此时又切切实实是以幽光的形式而存在。 他无法对这幽光之潮做出什么影响,因为这片幽光之潮被唯一的意志所主导。 三叉掌控着这一切。 但他也能够感受到其它祸斗所能感受到的东西。 五感都未丢失,只是不能动用声闻仙态之类的秘法,也无法真切感受到自己的眼睛耳朵之类,无法翕合嘴唇、震动声带,自然也无法发声。 只能以一个固定的视角去“看”,以肉身自有的听力去“听”。 比如火山岛的烟气,比如被幽光之潮掠过的风…… 比如…… 幽光游进了空间间隙中! 巨大的幽光之潮,在高穹仿佛找到了某个空间的缺口,如水一般流了进去。 姜望感觉自己是一团影子、是一滩水,随波同流。 他试着感受道元,可以感受得到通天宫内道元的活泼,但是不能够驱使。 神魂层面的力量,同样无法被引动。 姜望由此引发一点猜测:祸斗大军形成的这团幽影,若在内部出现有别于祸斗王兽的力量来干扰,是否就会立刻被打散? 不然大军合力形成的幽光之影,不至于把个体力量禁锢到这种程度…… 但是他没有办法做尝试。 三叉给了他太多的“惊喜”。 这厮竟然还有这样的能力,能够带动整个祸斗大军一起游走空间间隙! 姜望此刻已经是完全想明白,当初他和左光殊他们为何突然就陷入包围中,连个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祸斗大军在空间间隙里就完成了赶路和埋伏,这幽光之影行动起来又全无痕迹,他们能发现才奇怪。 他继而又想到,当时的祸斗兽群,那种声势浩大、准备已久的样子。目标或许并不是他们,而应该是那头夔牛才对。 只是他们恰逢其会,一头撞进了祸斗的埋伏圈里。 最可气的是……他们当时还帮忙赶跑了钟离炎! 这是何等舍己为人的精神。 简直施恩不图报,救苦救难又救悲。 那么。 今日的祸斗兽群,如此大张旗鼓,又是要围猎什么? 还是那头夔牛么? 亦或者是……更强大的存在? 其他人或者不知,姜望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这段时间每日供应三昧真火,每天和三叉交手,三叉的实力明显一日强过一日。 不然他姜青羊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岩浆湖里,一次逃跑的尝试都不曾有? 不知三叉这一次挑选的对手是谁,又有什么能力…… 怀揣隐约的期待,姜望在幽光之影里,被动地感受着空间缝隙。 这种地方是没有什么风景可言的,恐怖的空间乱流随处可见。还有一些深邃的幽洞,就连三叉也要引导幽光之影远远避开。 姜望还“看”到一只双头猿猴,远远地瞥了他们这团幽光之影一眼,就自顾自跳跃开了。 更古怪的是,那猿猴的其中一个头,好像还看到了他,还对他投来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应该是错觉。 总之道左相逢,各自避让。 幽光之影顾自流淌。 三叉显然也没有纠缠这位空间旅客的想法。 但以姜望对三叉的了解来看,这厮之所以肯相安无事,很大概率是因为追不上…… 连夔牛都想围猎的家伙,围猎夔牛不成,又顺手围了几个人……若能堵死这双头猿猴,它怎会放过? 此后再未遇到什么过客。 姜望也对空间缝隙荒僻的景象有了更多熟悉,总算能够了解到,当初秦至臻是行走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伺机随时给他一刀。 这亦是知见的一部分补充,再与秦至臻交手的话,对其长刀落点的判断,或许能够更精准一点…… 在幽光之影的状态下,对于时间的概念愈发容易模糊。 姜望始终分出一部分心思在计时,约莫三个时辰之后,这场空间间隙里的旅游,终于结束。 幽光之影停在空间缝隙里的某一个位置,有一部分幽影如江河分流,分离出来,进入正常的空间里。 姜望知道,那是数以百计的祸斗。 然后幽光之影开始绕行,在许多个不同的方位,都分离出部分幽影来。 这就是在布置伏兵了…… 作为祸斗之王已经无法割舍的大厨、亲爱的朋友、信任的伙伴,姜望很荣幸地始终在这团幽光之影的主体中,不曾被分离出去。 被伟大的祸斗之王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姜望非常感动,选择默默记下三叉这厮的“兵法”套路。 包括伏击所选择的落点、设伏的风格…… 他几乎没可能在山海境里战胜三叉,但是对三叉愈发熟悉之后,却未必不能摆脱它的追击。 三叉若是人族,想来也是个名将。 整个设伏的过程,目标明确,行动干脆,三两下就完成了布置。 而后悍然发动。 仍然不知是怎么穿越的空间壁障,好像是幽光之影稍一倾斜,就自然而然地从某个口子流淌了出去。 姜望知道,如果他能够看清楚这个“口子”的成因,或许就能够轻易打破空间的障壁,可惜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只是恍了个神,人已经出现在正常的空间里,看到了浮山碧海。 笼罩身上的幽光散去,密密麻麻的祸斗大军就此铺开。 而紧紧跟在祸斗王兽身后的姜望,也已经看到了此行围猎的目标—— 那是一只外形如鹤的异兽,单足立于峭壁间一块横伸的石台上,瞧来美丽高贵。 其身为青色,但有红色的斑纹点缀,鸟喙却白如霜雪,有锐利的寒芒。 这座不知名的浮山之上,已经到处都是形如黑犬的祸斗异兽。 此鸟所立的峭壁,更是被团团围住,不见半点空隙。 很明显,这只异兽也不是第一次遭遇祸斗大军的埋伏,鸟眸中不见惊色,只有怒意。 “毕方!毕方!” 它如此大喊。 青色的羽翅一振,竟笔直向着祸斗王兽的方向飞来。 身形快如闪电。 那霜白的鸟喙一张,便有一蓬火焰喷吐而出,见风则涨,像一束倒悬的花,又顷刻铺成了海。 用火来对付祸斗,这只鸟儿是否太蠢? 姜望心中才刚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大惊失色。 不仅仅是因为火海所至之处,祸斗皆成飞灰。 更因为这时候他已经辨认出来,这只口呼毕方的鸟儿,喷出来的,竟是三昧真火! 但毕方的三昧真火,又与他不同。 他的三昧真火色作赤红。 毕方的三昧真火,亦是红色,却分了三层焰,生就三种色彩。分别为赤红、暗红、淡红。 不细看不容易看出来,但掌控三昧真火的姜望,怎会察觉不到? 他这些天每日服用火莲,一次次耗尽真火,三昧真火已经有向暗红转变的趋势,虽然还很不明显,但毕竟说明,暗红色的三昧真火,或许就是三昧真火下一阶段的形态。 可这直呼毕方的鸟儿又是什么情况? 如果说淡红之色才是三昧真火的最后形态,那么这赤红、暗红的焰,又为何得到了保留? 此时此刻姜望心中完全没了趁机逃跑的想法,他只紧紧盯着这毕方之鸟,探寻三昧真火的真谛! 若能真个洞彻三昧真火的奥妙,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也值得! 神魂之力可以再修,神魂本源可以想办法再补充。 神通却需一悟才能百通! 他之所以歧途神通运用如意,很大程度上是庄承乾的“亲身教导”。不周风则是燕枭之喙的堆积。 火源图典、焰花焚城详解……各类火行秘术他已经掌握了许多,关于火行的研究,他也从未懈怠,积累了很多知识,有过很多了悟。但于三昧真火神通,始终有一层隔阂。 他感受得到阻力,却不知那是什么。 今日或有机会洞破迷雾! 此时此刻,他怎满足于隔岸观火? 他必要亲身感受那烈焰,哪怕焚身燃魂。 手中长剑一振,也不管三叉听不听得懂,口中大呼:“勿伤三叉!我今日与你拼了!” 竟然在不断后撤的祸斗兽群中,逆流而上,勇冲敌兽! 三叉惊住了。 它正打算在迎战毕方前,先给厨子一个警告,免得他趁乱逃跑。 可没想到这两脚兽竟然对伟大的祸斗之王如此忠诚! 毕方之火,焚尽一切。 它手下的这些祸斗都一个个避之不及。 唯独厨子勇往直前。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什么样的品质? 它真是误会了厨子太久,让厨子委屈了太久! 多有猜疑,使忠良蒙屈…… 它这个王,不称职啊! 吼! 伟大的祸斗之王踏空而跃,瞬间超过了姜望,正面迎向毕方。王的威严不允许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厨子赴死。 吼! 在狂吼声中,它再次膨胀起来,就这样拦在姜望身前,身高体长,张嘴一吸! 炙烈的漫天火海,顷刻被吞下了一半。 三叉的整个兽躯,顷刻发红,红得近乎透明,甚至可见其间骨骼! 噗! 它的脊背直接被灼穿,有一缕火焰喷了出来。 但很快又有幽光将其堵上。 噗噗! 又出现两个口子,飙飞出三昧真火。 又一次被幽光堵上。 反复几次之后,身上红光竟然散去,黑皮油亮,黑毛照耀。 三叉顿足半空,仰天长啸,啸声十分畅快! 养姜望许多日,用姜望在这一时。 什么狗屁三昧真火,不过如此。 它早已经吃习惯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挥之不去(为盟主搬砖梁九加更!) 火海焰流之类,姜望早已用得熟了。 但那些都是普通的火焰,最多也就是在火界这样的神通合术里,以三昧真火作为术法源流,提升威能。 将纯粹的三昧真火铺成海洋,是姜望想都不敢想的奢侈。 却被毕方变成了现实。 神通种子开花结果,才可得见真正的神通! 观察这片火海里的任何一朵火焰,都能够发现,焰分三层,泾渭分明。淡红色在最外,其内暗红色,最里为赤红之色。 在姜望的感知里,淡红色的三昧真火最炙烈,威能最强。赤红色的三昧真火最稳定。暗红色的三昧真火,则在两者之间。 如果说三昧真火的最终形态,是向淡红色转变,那毕方此刻喷吐的三昧真火,又为何还保留了暗红、赤红两色? 为何是焰分三层? 姜望隐隐感觉到,他已经触摸到了那一张关乎神通的窗户纸。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冲,想要靠得更近,看得更多。 甚至于…… 临阵倒戈,跟毕方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 大家都会三昧真火,兴许更有共同语言呢! 尤其毕方长得这般美丽,一看就不像三叉那么狡猾无情! 当那一团黑影疾冲过来,拦在前面,还真把他吓了一跳。 还以为三叉看穿了他的心思,要“清理门户”。 好在这位祸斗之王似乎只专注于强大对手,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充满力量的背影。 但见三叉摇身膨胀,大嘴一张,便吞掉了过半的三昧真火,那煊赫的气势动人心魄。他情不自禁地想要赞一声威风,但马上又急得想要一剑砍下去—— 你他娘的把真火都吃干净了,我学什么? 三昧真火吞入腹,三叉的躯体直接被灼穿。 真火是如何灼烧神躯的,这个过程当然很有研究的价值。 但姜望还来不及多看两眼,幽光如潮,很快又将火焰扑灭。 三叉看起来占尽上风,傲立高空,怒视那白喙赤纹青身的毕方鸟,咆哮连连。 但就在下一刻,火焰腾升而起,炙烤神躯,它那黑色的招摇皮毛,也开始燃烧! 虽则已经吞吃了很多天的三昧真火,但三昧真火与三昧真火之间,却也有很大的不同。 它以为它已经可以承受,但其实还不能! 如此巨量的三昧真火一旦反扑,遍身幽光顷刻被焚尽,三叉的骨骼肌肉,一时几乎透明,纤毫立见。 吼吼吼! 祸斗大军暴怒了,数不清的祸斗从四面八方扑至,极致凶狠,奋不顾身。 但毕方只是张开鸟喙,绕身一圈,三昧真火如龙如凤,乱舞天地,将所有迫近的祸斗,一时都焚为乌有! 祸斗大军不曾停歇。 可三昧真火更是不曾熄灭。 黑潮奔涌,止于烈火前。 前仆后继。 后继者亦死。 这是极其惨烈的一幕。 此时此刻沉默赴死的那些祸斗异兽,都是在火山岛上会偷懒、会要好处、会翻脸……有着真情实感的生灵。 如今赴死的意志,并不输于现世人族强军。 然而面对这样顽强的祸斗大军,毕方依然保持着压倒性的优势。 无怪乎面对围攻,这毕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逃跑,而是直接找上三叉,主动出击。 它明显比三叉更强。 也大约击败过三叉不止一次。 三叉怎会找上这样一个对手?未免有些不智。 心中转过这样的淡淡的念头,姜望却已经执行既定的计划,以三昧真火绕身,潇洒步空,笑容灿烂地向毕方飞去。 “我!” 他指了指自己,还有自己的三昧真火。 “你!” 他指了指毕方,还有毕方的三昧真火。 “朋友!” 他笑容灿烂地大声说。 独脚浮空的毕方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有些疑惑,但并未主动攻击……显然是可以沟通的。 跟毕方交朋友,那好处自是大大的有。 最起码这臻于完美的三昧真火,随时可以观摩学习。 这鸟儿长得也漂亮,比三叉赏心悦目多了。 “嗷!”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这样一声叫。 是三叉专门喊他的那个叫声…… 叫声是充满愤怒、充满痛苦的。 姜望下意识地回头,于是看到—— 已经被腹中巨量三昧真火灼烧得透明的三叉,用一种愤怒的、受伤的眼神,就那么死死地看着他。 它猛地往前一跃,好像是想要冲过来将他杀死。 但在三昧真火的焚烧下,一个趔趄,竟然站立不稳,往下飞坠! 有点太可笑了。 姜望想。 人兽本殊途,现世山海更是有别,我难道还要跟你们这些异兽讲感情? 更何况你们这干仗的双方强弱分明,胜负摆在眼前,我姜某人好好的庆功酒不喝,难道要陪你听悼歌? 再者说了,什么狗屁感情,哪有感情?你这恶犬,把我抓回老巢,天天揍我,逼我喷火,辱我何甚! 我刚刚没在背后斩你一剑,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我交个朋友怎么了? 你不是不屑一顾么?还他娘的吐口水。 我跟毕方交个朋友,怎么了! 姜望一边恶狠狠地想着,一边往毕方那边飞。 可是…… 可是为什么,这恶犬的受伤的眼神……明明已经回避了,为什么还在眼前? 挥之不去! 炙烈的火海之中,一朵青云生出。 一只靴子踩碎这青云印记,在空气的爆啸声里,青衫男子已然回身,连踏数步,碎却青云朵朵,已经追至三叉身前。 他张开双臂,将烈火焚身的三叉环抱住。 三叉早已恨极,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它的身魂同焚,早已痛苦不堪,但却强忍着这痛楚,使劲下咬,犬牙入肉,鲜血才刚溢出,却被真火焚尽。 姜望倒吸一口凉气,一巴掌扇在它的狗头上,怒骂道:“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这一巴掌,就像扇蠢灰那样自然。 三叉愈发暴怒,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 厨子不仅背叛本王,还侮辱本王! 此恨无极也! 虽然如此无力,虽然好像就要死掉了……但是咬死你,咬死你! 它拼尽余力地咬合,死不松口。 与此同时,姜望的第一内府中,赤红色的神通种子大放神光。 他动用神通,试着回收焚于三叉之身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倒卷,瞬间涌进姜望的身体。 在这一刻,他立时感受到了三叉的痛苦。 他的血肉、他的骨骼、他的道元、甚至于他的神魂之力,竟然全都燃烧起来。 毕方的三昧真火,真个无所不焚! 三叉咬着咬着,停了下来。 它如何察觉不到,那折磨得它死去活来的三昧真火,正以恐怖的速度在分流? 它如何感觉不到,正环抱着它脖颈的这个厨子,正忍受怎样的痛苦? 幽光一寸寸生出,黑色的皮毛一点点清晰,它那愤怒的、痛苦的、仇恨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三昧 祸斗生来就有食火之能。 以此饱腹,也以此成长。 三叉圈养喷火的两脚兽许久,每日饱食三昧真火,自觉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火焰。 但它怎么也想不到,三昧真火和三昧真火之间的差距,竟然可以这样大。知道自家厨子是个半吊子水平,但不知道竟能半吊成这样。 明明是同根同源的火,一口吞下去,感受截然不同! 它拦在英勇拔剑的厨子身前,有心显威,气势汹汹张嘴,一口就吞掉半边火海。 但想不到真火入腹之后,立刻开始造反。它根本来不及消化,就从里而外地燃烧起来,险些身魂焚灭而死。 在这个时候,又是厨子冲上前来,不顾一切地将它紧紧抱住。 吸收它身上的火焰,减缓它的痛苦,挽救它的性命。 而它,还咬着厨子的胳膊,利齿入肉极深…… 不自觉地松了口。 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漫长的生命里都不曾有过。 它本以为厨子是临阵背叛于它,要同毕方交好,现在看来,那分明是厨子的诈降之计……只是它自己受伤太重,厨子不得不放弃计划,回头救它。 看着厨子在烈焰下痛苦狰狞的表情。 看着那炙烈火焰从厨子的眼耳口鼻不停窜出来。 三叉又感动,又惭愧。凑过头去,舌头一卷,轻轻将那些火焰舐去。 作为山海境里的祸斗之王,这大概是它一生中难得的温情时刻。 但对姜望来说,体验可不怎么好。 三叉又没有什么洗牙的习惯,这狗舌一卷,差点没把他熏晕过去。 更重要的是,现在可不是什么交朋友的时候。 三叉还在这里浪费时间,等毕方将祸斗大军屠杀干净,它就再没有胜利的机会了。 姜望很嫌弃地往后仰头,嘴里骂骂咧咧:“舔什么舔!我只是,想要亲身探究三昧真火的奥义。跟他娘的你这恶犬,可没什么关系……” “滚!” 他一把将三叉推开,自己在烈焰的缠绕下后仰,坠落高空。 “杀了它!” 他最后一指毕方,这般怒吼。 这一声,祸斗听懂了。 它记得。 在那两个两脚兽来偷袭厨子时,厨子就是这么喊的。 吼! 它怒吼。 厨子吸走了过半的三昧真火,剩下的它已经能够压制消化。 食火之力,以火锻体。 体外幽光更浓郁,身上皮毛更光滑。 厨子在它的身后无力坠落,而它死死盯着毕方,矫健的身形掠过长空,踩爆了空气,疾奔而近,迎着独角而立的毕方,一爪扑落! 好似刀客抱刃十载,一出手,斩落绝世之锋芒。 弹出肉垫的尖爪,划开了空间,破开了焰流,扑向面前这贼鸟的脖颈! 熊熊燃烧的烈焰中,突然出现五道极细的黑线,连烈火都割断了……那是空间的裂隙。 “毕方!” 毕方鸣叫着自己的名字,悬立不动,探首一啄。 这一啄,好似暗室拔宝剑,寒光一耀已千年。 那如霜似雪的白喙,精准连啄在黑线之上,竟似啄起了几条小虫,将那空间裂隙也生生啄散。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交锋。 一爪一啄,交击于一瞬,妙到毫巅。 哪怕是神临巅峰层次的刀客剑客交手,大约也不过如此。 跃身在高穹,三叉顺势便扭身,长尾如铁鞭呼啸,直扑鸟首。 毕方却双翅一展,合于身前,以羽为盾,恰恰挡住这一扫。 锵! 一似金铁之鸣。 毕方被击退数丈。 三叉得势不饶,又是一声吼。 围拢此地的祸斗大军齐声怒吼。 声震天地。 那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祸斗,身上的幽光全都脱体而出。幽光脱体的祸斗瞬间变得萎靡,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但汇聚起来的幽光如潮奔涌,覆盖上下四方,竟将毕方喷吐出来的真火之海牢牢圈住。 三昧真火焚烧着幽光,幽光也扑灭着真火。 可幽光的消耗,依托于这茫茫无尽的祸斗大军,在祸斗之王的统合下聚集,毕方却只有自己。 它再强,也是消耗不过来。 真火之海不断缩减,幽光之潮不断逼近。这个过程起先缓慢,但却坚决,而后越来越快! 胜负之势已颠倒。 毕方亦非蠢物,见势不妙,羽翅一划,当机立断拔天而起。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是它以寡敌众的底气所在。 现在烧不死祸斗王兽,在祸斗之王的统合下,连幽光之潮也无法击破了,它便生出退意。 无论如何,翼翔于空,它有战或不战的自由, 但此身拔空才十余丈,正上方便传来空间的波动,一道幽光如水“流出”,俄而一转,三叉现身于高穹。 居高临下,以充满杀意的眼神俯瞰着毕方,纵跃下来,一爪扑落! 这一个闪身太突然,这一爪太快。 毕方避无可避,因而以喙迎之。 这一次,如怒枪挑天穹,一点寒芒破刀光。 又快又险又精准。 白喙与黑爪对撞一击,各自分开。 毕方并不恋战,将翅一转,已往左飞。 然而又是一道幽光从前面的空间流淌出来,三叉显化出身形,迎面仍是一爪! 恐怖的尖啸声里,翅刀与利爪对了一击。 这一次毕方退得更远,明显是消耗巨大,跟不上能一直从祸斗大军获取补充的三叉。 毕方借势一转,先俯冲向碧海,又猛地一拔,再次升空。 可是三叉并未受到干扰,幽光的落点非常准确,仍然是刚好堵在上方,这一次双爪齐出,错锋而斩! 以三叉的狡猾,既然选择今日来围杀毕方,当然也是有准备的。只不过一开始急于求成,这才险些翻船。 此刻缓转过来,调动祸斗大军之力,便牢牢将毕方压制。 它不曾接受过兵家传承,但它自己摸索出了兵阵! 将偌大的祸斗大军,指挥得顺心如意。 先时在空间缝隙里设下的伏击地点,便是它此刻骤然以幽光流至的地方。它有意识的只给毕方那些逃窜的空间。 一直以来,毕方的三昧真火无物不焚,又速度极快,说走就走。 它跟不上毕方的速度,所以调集祸斗大军之力,以天生的幽光之力,贴合近似于阵法的形式,模拟出跨越空间的能力。 它挡不住毕方的三昧真火,所以遇到一个会三昧真火的两脚兽,就赶紧抓回家驯养,甚至不惜以珍贵的深海火莲投喂。 它为与这毕方一战,已经准备了太久! 苍天何能负苦心? 今日也该是收获结果的时刻。 三叉双爪齐落,闪烁寒芒十道,彼此交错。 毕方亦是发了狠,不仅不避,反而青羽一展,拔高的速度再快几分,霜白尖喙直接点向三叉的脖颈。 顷刻成搏命之势。 它不知道什么叫狭路相逢勇者胜,只知道若不逼开这头祸斗王兽,接下来消耗愈多,愈是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所以它搏命! 三叉这个时候反倒沉默,沉默着……加速! 它眸中蕴着冷光,竟也不闪不避,直接与毕方对撞。 它只怕抓不到毕方,不怕拼命。 它愿意拼命。 就要看在那生死一线的时刻,到底谁能更快一步。 到底是它的利爪,先拍碎毕方的脑门,还是毕方的尖喙,啄穿它的脖颈。 生死一线看一瞬! 谁生谁死? “毕方!” 毕方终是不肯搏,猛地张喙,一道三昧真火奔流如瀑,席卷对手。 吼! 三叉大嘴一开,幽光笼喉,直接吞火! 幽光与真火对耗一阵,三叉俯冲往下,竟将这真火之奔流尽数吞入腹中! 先时的三昧真火已经消化结束,对于毕方的火,它已经有了了解。此时此刻,并无所惧。 矫健有力的身形,舒展在半空,它一边吞火,一边扑到了毕方身上,双爪按住青色羽翅,嘴里还带着燃烧的真火,却歪过头来,一口咬到了毕方的脖颈! “毕方!” 毕方一声尖唳,血洒长空。 每一滴坠落的鲜血,都在空中炸成火焰。 一滴滴,一朵朵,似雨如花。 双方纠缠一处,往下坠落。 …… …… 山海境里的浮山到底有多高? 姜望还未曾登上去任何一座,尚没有什么概念。 但是在他推开三叉独自下坠的时候,他感觉这个距离是很远的。 距离,被痛楚拉长了。 他凭借悬于第一内府的神通种子,强行吸纳毕方的三昧真火。 第一缕流火进入身体,他就瞬间感受到了痛苦! 久违的,被烈火灼烧的痛苦。 自摘下三昧真火神通以来,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道术,火从来于他无伤。 哪怕是昏迷地躺在岩浆湖里,掌控火行的躯体也早就不会被岩浆所伤。 更别说还有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笼罩。 如今的他,不加防护地放在火海里烧个天荒地老,也不会损伤分毫。 可毕方的三昧真火,他只是触及一缕,就痛得蜷成一团。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肉是如何被焚灭,道元是怎样归于虚无,甚至于神魂的力量,是怎么消失……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 他本打算借助同根同源的神通之力,将这些三昧真火全部吞噬。 他本以为自己修习过火源图典,拥有三昧真火神通,精通火行道术,肉身完全可以扛得住毕方的三昧真火。 但才吞下第一缕,火焰就从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窜出来,大有焚遍全身,将他烧为灰烬的气势,。 他不得不立即启用了备选计划,催发神通种子,迅速调动自己的三昧真火,以火容火。 用自己赤红色的单焰,去包裹来自毕方的三层焰。 在自己赤红单焰的最外层,则覆盖以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 这样才算暂时阻止了三昧真火的蔓延,有时间推开三叉。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控制身形,只能任由身体坠海,并由衷祈祷,希望不要正好有一头觅食的海兽。 此刻五府海中的景象,蔚为壮观。 来自于毕方的巨量三昧真火,被层层包裹起来,压缩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落进了五府海。 那是焰分三层的、熊熊燃烧的无边烈火。 被姜望以最大的努力和决心聚拢,色作赤红的三昧真火为外衣,将这无边的三焰烈火包裹。 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几乎催发到极限。 才有如此多的赤红色神通之光倾落,紧紧包裹在最外围,不使这只“火球”炸开。 远远看过去,便是一颗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正在坠落。 一如红妆镜里的情景再现—— 烈日已坠海。 姜望当然不能让它坠落,咬紧牙关,死死支撑。 五府海若就此干涸,他的道途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来自毕方的三焰烈火暂被包裹住,那无尽的热浪,却是姜望的三昧真火加上神通之光也都无法隔绝的。 整个五府海的海面,竟然下沉一截! “热死了!热死了!” 白云童子以与体型绝不匹配的敏捷窜出云顶仙宫废墟,扑通一声跳进了海水中。 天地孤岛上那些生机盎然的参天大树,都在一瞬间变得焦枯。 姜望的身体在坠落,三叉已经冲向了毕方,他却无暇观战。 因为他的三昧真火,竟然也燃烧起来。 真火竟为真火所焚! 血肉受灼,顷刻焦枯。 神魂之力烟消,只有无边痛苦。 唯独在自己的神通之火被“点燃”后,姜望终于清晰地感受到了被三昧真火焚烧的过程。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他对三昧真火的探索其实从未放松,能够以三昧真火为基础创造火界之术,也足够说明他对这门神通的掌控。 正因为他对这门神通之火掌控得如此深刻,所以才能够将真火被焚烧的过程,看得如此清楚…… 五府海中。 那无垠的海洋已在沸腾。 三昧真火和三昧神通之光组成的护罩,已经被灼穿了许多个小口, 一缕缕细焰跃出,经行之处,无所不焚。 善福青云、云顶仙宫废墟、五府海的海洋…… 姜望的神魂显化藏在第一内府中,盘坐在赤红色的神通种子下,忍受着炙烤的痛苦,凝神细察。 还要看得更清楚一点,还需要看到更多…… 茫茫五府海,赤红色的府邸独悬高穹,勉力支撑着三昧神通之光,其余内府深藏。 眼看着天穹那团火球就要爆开。 俄而,跳出来一座赤金色的府邸! 正在那团燃烧的火球之上。 瞬间将其定住。 以赤心镇三昧! 赤金色的不朽神通之光垂落,修补着三昧神通之光被灼穿的缺口。 此时的赤心,当然不能真不朽。 赤金色的神通之光支撑一阵,也被毕方的真火焚破。 五府海内,飞焰处处。 一切都在走向毁灭。 而在身外,炙烈的火焰再一次钻出七窍。 甚至于穿出每一个毛孔。 熊熊烈焰焚于此身,顷刻将他变作火人。 鲜血,筋肉,骨骼,道元,神魂,神通之光…… 被三昧真火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在燃烧。 在这生与死的恍惚中。 扑通! 姜望坠进了无边碧海,仍然身如柴薪,烈焰熊熊。 三昧真火点燃了海水,迅速蔓延开来。 而在那焚海的烈焰之中。 却有一双赤金色的眸子,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直到…… 那眸中招摇的光焰,洞穿碧海红焰,直冲云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无物不焚(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29/78!) 火是什么? 火是物体燃烧时产生的光焰。 火是灼热,是灿烂,是光明,是生机。 火甚至是文明的开始…… 从历史的尽头走到如今,一直都能看到火焰的跳动。 无数理念、无数道途因其衍生,它们或许都是对的。 毕竟“万般道途遮望眼,我见道时道不同。” 先贤早已经阐述过,道途万千。 火当然也可以有千万种解读。 传承自浮陆庆火部的火源图典,对火有独特的解释—— 火只是火,火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元力之一。 其它所有概念,都只是对火的“附着”,而非火本身。 浮陆人只将纯粹的火视为图腾。 他们甚至不承认世上存在火的神灵,不认可有一个伟大的意志可以代表火。 因为……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姜望一直记得这句话。 一直以来,也都是这样在运用火。 在浮陆的经历并不算很长,但对他的影响却很深刻。 他对神道敬而远之,同样不尊崇所谓的伟大意志,绝不奉火为神,只将火当做火。 火为什么能将水煮沸? 火为什么能焚木熔铁? 当然因为高温。 火焰越是炙热,水就沸腾得越快,铁就熔化得更坚决。 他一直在追求更恐怖的高温,但囿于自身的修为,终有极限。 早前在对手不察的情况下,三昧真火倾力一出,对手往往焚为飞灰。 但随着他越来越有名气,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他、了解他之后…… 三昧真火就陷入很难建功的窘境里。 在有所防备之后。 修士的力量,自然比金铁更难熔。 姜望一直在试图解决三昧真火的困境,但碍于实力、眼界,确实力有未逮。 他毕竟不能生而知之。 从未见过哪位擅使三昧真火的前辈,也没有哪位长辈指点过他神通方面的修行,没有重玄氏那样的神通传承。他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神通种子拿出来,请人帮忙分析。 一直以来,都是独自探索,缓慢前行。 火界的开发当然是一条路子,若有一日整个火界都能以三昧真火构成,而不仅仅是作为点燃生机的那一缕核心之焰,火界的威能将不可想象。 但以姜望目前的境界,不可能积蓄那么多的三昧真火,把神通种子榨干了也做不到。 此路或许能成,但功在将来。 这一次在山海境遇到毕方,且亲身为其烈焰所焚,才算知道,什么叫“三昧真火”! 他将巨量的三昧真火揽入五府海,焚以道元、善福青云、血肉、神魂之力……焚以自身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从所有能够窥探真实的角度,去洞察毕方的三昧真火。 为此,他抱有不惜“死”在山海境的觉悟。 在即将被焚灭的恍惚里,他终于看到了真义。 他的火行道术因为火源图典而强大,甚至于在火界之术的创造里,火源图典也是关键的一环。但他也被来自浮陆的火源图典所桎梏。 火当然是火本身,当然是构建万物的其中一种元力。 这当然是毫无疑义的真理。 但火不仅仅是火。 那些象征、那些概念,那些浮陆观念里不屑一顾的所谓“附着”,也是火。 它们并非毫无意义。 而三昧真火,也不仅仅是三昧真火。 毕方的三昧真火,从根源上与他一直所走的道路就不同。 在姜望的三昧真火被点燃时,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恐怖的高温点燃了他的火焰,而是他的神通之火,在那个瞬间,被毕方的三昧真火所分解。 于是瓦解了所有存在的基础,当然也失去了防御的可能。 而后才化为烈火的柴薪。 神通之火本是不可能被焚烧的,但是在被分解之后,火亦为薪。 其后的三昧神通之光,赤心神通之光,乃至于道元、作为仙术术介的善福青云……都是如此。 姜望一直以为,三昧真火的要义在于真火。 甚至只在于“火”。 这是修习火源图典所觉悟的道理,也是火源图典所留下的枷锁。 而今恍然惊觉,至少在毕方这里,三昧真火的核心,在于“三昧”。 何为“三昧”? 乃是万事之要义,万物之本真,万有之真谛。 看到它,洞彻它,然后分解它,于是燃烧它! 人世可三分,是为天地人。 星海可三分,是为日月星。 空间可三分,上中下。 时间可三分,过去现在未来。 世间万事万物,皆可三分。 此“三”非“三”,而是无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乃至于无穷。 三昧真火为什么无物不焚? 了其三昧,分而解之,自然无物不焚! “了其三昧”,岂不是正是知见? 分而解之的过程,又正是知见的补完。 第一内府和第二内府,三昧真火和歧途,竟可如此亲密无间。 仅是这一点明悟,天府之躯就能更显圆润,五神通之光当然能更如意。 一念通,百法达。 那笼罩在三昧真火神通上的迷雾,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被轻轻地吹散了。 姜望感受到一种满足。 这是道途的获知,超越了痛感。 五府海中,第一内府、第二内府、第五内府齐出。 歧途暗藏,以补充知见。 而赤心神通之光和三昧神通之光混同一处,锁住漫天流焰。 原本已经被焚得只剩残焰的赤红色三昧真火,骤然腾起如龙,咆哮着翻腾五府海,重新将属于毕方的那些三昧真火圈住,而后将其点燃。 姜望以赤心驾驭三昧真火,以火焚火! 即使洞彻了真义,姜望现今的三昧真火,也当然远远比不上毕方的三昧真火。 但这里是姜望的五府海。 被焚烧着的一切,也是支持姜望存在的一切。 毕方的三昧真火,终究是无根之木,在姜望明了其真义后,就再难建功。 而姜望的三昧真火,却有无限支持,无限柴薪。 有了从里到外全方位被焚烧的体验,有歧途的神通补充,他早已“了其三昧”。 当他集中力量,将第一缕属于毕方的三昧真火焚化,形势便逆转。 这朵三焰烈火变为纯粹的赤红之色,坠回巨大的火球中。 像一点火星落油锅,猛然便蔓延开来! 顷刻星火已燎原。 赤红色的三昧真火替代了所有的三焰烈火,煊赫五府海。 他彻底将毕方的三昧真火,全部转为己有。 但这些真火太多,这股力量太强大,姜望现在的神通种子,根本不足以完全容纳。 如此恐怖的力量膨胀在五府海,几乎要爆炸开来,在赤心神通的镇压和三昧真火神通的调动下,有序离场…… 于是乎,眸中光焰千万丈,渺云波,冲霄汉。 这是一幕难以想象的画面。 在高穹之上,两头强大的异兽搏杀生死。 气机纠缠到一处,打得空间都泛起涟漪,余波荡漾百十里。 大如奔马的祸斗异兽,扑在青羽白喙的毕方身上,双爪按住毕方的羽翅,嘴里火焰未熄,獠牙却已经咬住毕方的脖颈。 幽光与烈焰在齿尖交锋,厮杀正烈。 在这生死关头,毕方再无保留。 它的火焰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 穿透它的骨架,穿透它的血肉,也跳跃到了羽翼之上…… 最后焚此神躯! 厉声而鸣,口呼“毕方!” 熊熊烈焰覆盖了它,也覆盖了正扑在它身上的祸斗王兽。 这癫狂的真火在高空如一朵火云张开。 火云中两头强大的异兽翻滚。 三叉急以幽光化之,却一时跟不上三昧真火蔓延的速度。 幽光愈缩,而烈火愈炽。 烈焰分解它的皮毛,分解它的血肉…… 毕方已知逃脱不能,却是以自己的身魂为柴薪,发了狠要与祸斗王兽同归于尽! 令周围祸斗咆哮不已的是……它们的王,却根本没有避开的意思。 双爪仍然死死按住毕方的翅膀。 牙齿仍然死死咬住毕方的脖颈。 二者一同坠落,一同燃烧。 就在这样的时刻,无尽光焰冲云霄。 那席卷海面的三昧真火霎时一收,随着姜望眸中的光焰一起,浩浩荡荡,洞破高穹,直接撞在了纠缠的两头异兽身上。 以焰焚焰。 用毕方的三昧真火,来焚烧毕方的三昧真火! 无尽的烈焰之花彼此分解,一同凋落。 那笼罩空中直有数十丈的火云,竟然急剧缩小。 而三叉身上幽光大盛,利齿一合,咬牙摆尾! 青身赤纹白喙的毕方,就此尸首分离。 在消散了生机之后,它的躯体再也无法抵抗三昧真火,被烈焰一卷,便消失无踪。 姜望穿出海面,随手一挥,那天上海上到处招摇的烈焰,尽数消散。 几乎铺满视野的烈火世界,就这样被他轻轻抹去。 还归澄净之天,碧蓝之海。 一滴流动着烈焰的血珠,从天而落,坠在眼前。 姜望伸手,将它接住。 此乃毕方精血。 握在掌中,环顾四周。 在四周那些祸斗的眼神里,姜望第一次在饥饿和不屑之外,看到了敬畏的情绪。 当然三叉的眼神是不同的。 它的眼神很亲近。 但在用亲近的眼神看着姜望的同时,它还在嚼吃着毕方仅剩的鸟首——已经被三昧真火烧得差不多,但毕竟还是剩下了头骨。 此情此景此眼神,叫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能抬了抬手,权当打了个招呼。 三叉把毕方的颅骨嚼得细碎,慢慢吞咽下去,然后才叫喊道:“嗷!” 这一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温和。 就像在呼唤亲人一般。 “你也好,三叉。”姜望回应道。 见它并不介意,也就把这滴毕方精血收入储物匣中。 三叉转过身,踏空而上,独自去往它们一路厮杀下来的那座浮山。 有一种细微的情绪,姜望不知怎么就察觉到了。 三叉对他是亲近的,但此时的三叉并不快乐。 为什么击杀了毕方,却也并不快活呢? 他下意识地跟在了三叉的身后—— 或许是已经被三叉驯养得习惯了,或许是关心三叉……谁知道呢? 死伤过半的祸斗大军散落各处,不发哀声,默默地彼此舔舐伤口。 而三叉的目标非常明确,踏空直行,很快就来到了早先毕方驻足的那处峭壁。 那块天然横伸的石台之下,竟还藏着一个石洞。 石台倒像是门檐一般。 三叉直接走了进去,姜望紧跟其后。 这当然是毕方的巢穴了。 里面藏着毕方守护的宝物? 凰唯真的传承? 或是神临之谜?九凤之章? 在山洞里行走的过程中,姜望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和三叉一起走到石窟深处,所看到的,只是密密麻麻的惨白颅骨。 只有颅骨。 分属于不同的异兽,似乎都是毕方的藏品。 而三叉在那堆积如山的颅骨中翻检一阵,叼出一颗小巧的犬颅来,默默放在身前,眼神哀伤,低头舔舐。 见得此情此景,姜望忽然明了…… 那是三叉的孩子。 三叉今日率领大军前来围杀毕方,并不是为了争夺什么、或者证明什么,这只是一场筹备已久的复仇。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样一个画面—— 食火的祸斗与驭火的毕方天生敌对,争斗不息。 有一天,强大的毕方横翅而过,喷吐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烧死祸斗无数。叼走一头鲜嫩的幼兽,回到巢穴慢慢品尝。 它的姿态当然是美丽的,甚至优雅的,也如往常一般,留下了藏品。 但是这一次,幼兽的父亲(或者母亲?)决意复仇。 它疯狂地锤炼自己,迅速成长为祸斗兽群的王者,训练并掌控了祸斗大军。 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它不厌其烦地训练两脚兽,用珍贵的火莲去喂养,让自己可以迅速适应三昧真火…… 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包括它之前试图围猎夔牛,想来是夔牛身上也有能对付毕方的东西。 看着沉默舔舐幼兽颅骨的三叉,姜望沉默了。 虽说异兽之间,或许并没有什么对错可言。 但此刻他非常庆幸,他在先前的战斗中,做了诚于内心的选择。 不然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幅画面。 “嗷!” 三叉忽然又叫道。 姜望看着它。 它轻轻把幼兽的颅骨往里推了推,然后抬起爪来,扫过密密麻麻的颅骨,又看向姜望,做了一个吹气的动作。 姜望竖指挑起一抹火焰,试探性地往前一送:“你是要我烧掉它们吗?” 三叉也不知是看懂了他的动作,还是听懂了他的话,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 姜望于是轻轻一弹指,这缕三昧真火便跃将出去,熊熊燃烧。顷刻间,便将包括祸斗幼兽在内的所有颅骨,全部焚为飞灰。 三叉最后深深看了这里一眼,便转身往外走。 走到洞口的时候,它停下来,看着姜望。 姜望看着它,不明所以。 此时的三叉已经恢复了普通体型,像一条油光水滑的小黑狗。慢慢凑了过来,把脑袋伸到姜望的手掌底下,轻轻蹭了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诚于开阳 三叉原来一直知道,姜望想要揉它狗头来着…… 以前当然不成,区区一个厨子,胆敢僭越,说不得便是吃干抹净的结局。 现在则不同,双方已经能算得上……人类那个词怎么说? “朋友”。 它不知如何表达亲近,便凑上脑袋来,任其揉搓。 之所以在山洞里完成这件事,自然是身为王者的尊严不允许,若是被麾下战士们看到这一幕,它真要钻进岩浆池里去才行。 伟大的祸斗之王低头求揉,姜望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揉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又一下…… 还真别说,三叉毛顺皮滑肉软,这狗头揉起来,手感相当不凡。 最重要的是那种格调! 这可是统御火山岛无数祸斗的祸斗之王,是刚刚扑杀了毕方的一方霸主。 实力完全可以比肩神临境修士,在这强者如云的山海境,也可横行! 谁有资格揉它狗头? 这要是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姜望在那里云中雾中的飘飘然里,享受着山海境绝无仅有的殊荣。 三叉也轻轻地眯起眼睛。 在波澜壮阔的山海境,此间洞窟有难得的安宁。 未几,三叉后退几步,离开了姜望的手掌。 仰看着姜望,张嘴轻轻一吐,一滴流转着幽光的血珠,便飞到姜望身前。 姜望懵懂地接住:“给我的?” 三叉却并不再表达什么,转身走出山洞外。 姜望仍是下意识地跟在了它身后。 “吼!” 三叉威严地长啸一声,散落在不同地方的祸斗就开始聚集。 大军汇合,黑潮涌动。 但这一次,那流动的幽光,没有笼罩姜望之身。 幽光如潮,“流进”了空间缝隙里,也消失在姜望的眼前。 直到天静海宁,风动云烟。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自由了。 聪明如三叉,当然从来都知道…… 厨子每天都想要逃跑,厨子并不喜欢呆在火山岛。 …… …… 祸斗大军如潮涌而来,又如潮退而去了。 姜望像是被浪潮卷上海岸的贝壳,孤独地搁浅在沙滩上。 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本来以为,在他了悟三昧真火的奥妙,能够用出更强的三昧真火后,三叉或许会把他盯得更紧。 毕竟厨子的“手艺”更好了。 没想到堂堂祸斗之王,竟有这么不君王的柔软。 那滴祸斗精血,便是三叉最后的礼物。 姜望握在掌心,久久无言。 天生万物,有灵者皆有情。 兽犹如此,人何以堪? 从这一刻起,姜望不再考虑这山海境的真或假。 如果你的经历是真的,你的感受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 诚于自己的内心,忠于自己的感受。 则万事万物,于我何加? 是真也罢,假也罢。 或誉或谤,或荣或辱。 我自行之。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悸动。 不由得仰望天穹。 天穹无星无月,当然也看不到遥远星穹的光。 但星光圣楼的力量,仍然可以投射至此。 他能够感受得到,属于自己的玉衡星楼,是怎样寂寞地伫立。向茫茫宇宙传递自己对道途的模糊理解,一点一点地自我阐述和发扬。 那道途,他其实一直都看得到的。 毕方的三昧真火肆虐五府海,焚身灼魂,洞彻赤心的时候。 他更是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但…… 现在还不能走。 那是最自由,也最危险的路。 所以更需谨慎。 此时虽有迫切的提升战力的需求,但更应该着眼于未来。 走得远,比走得快更重要。 还需要更多的准备才可以…… 但现在。至少可以再立一星楼。 外楼境不是内府境,不需要每一座内府都圆满之后,再叩开下一座。 本身星光圣楼在宇宙矗立的漫长时光,就是需要不断变化、不断雕琢的。星楼并立,彼此影响,反而能够互相促进成长。 在山海境立星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说星月原是现世最容易立成星楼的位置,那么在隔绝星穹的山海境,一定比现世绝大部分位置都更难建立星光圣楼。 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根本就触及不到遥远星穹。一般的外楼修士,哪怕依然能够召来星光圣楼的力量,却也不可能在这种“耳聋目盲”的状态里,在遥远星穹做些什么事情。 但姜望却从一开始,还在火山岛当厨子的时候,就有很大的把握。 因为他的玉衡圣楼,就立在玉衡星辰最核心的范围里。 在遥远星穹里锚定的位置,再清楚不过。 而以此出发,封禁了森海龙神的玉衡圣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可以在遥远星穹延伸。 再加上早已烂熟于心的七星圣楼秘法,哪怕不能见,不可闻,他依然清楚,他所选择的第二座星楼的落点在哪里。 更何况…… 也未见得就不能见。 此时此刻,就在毕方的洞窟之外,姜望仰望天穹。 他本以为他会在火山岛立起第二座星楼,那是为脱离三叉魔爪所做的准备。 在今时今日,修为已至,心境也至,倒也没有什么拖延的必要,水到渠成而已。 北斗有七星,姜望的第一楼选在玉衡,以“信”字定之。 为了那最自由又最危险的路,今日定下第二楼。 它所靠拢的星辰,位在北斗第六,名曰“开阳”。 遥远星穹,一座青色石塔岿然而立,自放无尽之光。 璀璨星光瞬息亿万里,自玉衡而至开阳。 森海龙神在底座石牢里疯狂撞击,高声呼喊:“糊涂,糊涂啊小兄弟!” “我实不忍天骄蒙尘。” “快停下此陋术,老哥哥我要传你龙皇圣楼之法!” 此刻抽调的全是祂的力量,祂当然要说糊涂…… 姜望充耳不闻,此时无法神魂显化于玉衡圣楼中,但在山海境里,他的双眸发生了变化。 那是灿烂的、不朽的赤金眼眸,又有赤红光焰招摇其间。 先时在毕方巨量三昧真火的压迫下,他在生死恍惚的界线,了悟三昧,而后本能地以乾阳之瞳,释放了三昧真火,从而帮助祸斗彻底扑杀毕方。 在那种浑然天成的状态里,交汇出了这门全新的秘术。 赤心神通、三昧真火,再加上乾阳之瞳…… 是为,乾阳赤瞳。 核心的力量当然是在左眸,右眸暂时是储存后备力量的存在。 烛九阴睁眼天乃明,山海境内无星辰。 但姜望仍要以此乾阳赤瞳,洞察星楼之妙。 他这一眼,以玉衡星楼为过渡,遥越星光,“看”到了宇宙深处。 那是一个无边黑暗,又有无穷光明的地方。 诸天万界关乎开阳星辰的光芒都汇聚于此,所有的期待、信仰、祈祷……一切外在的附着,也于此埋葬。 一眼无尽光,一眼无尽暗。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伟大的意志静静流淌。 不可触碰,不可测度。 这画面一闪即逝,而后在遥远星穹之中,在开阳星辰所笼罩的星域里,诞生了一个光点。 它似风中之烛,好像吹息可灭。 但有坚韧的意志蕴藏其间,有不朽的光芒为其照耀。 它生而不凡。 当它逐渐稳定下来,光点开始膨胀,开始在辽阔无尽的星域里,绽放属于自己的光。 此光即此道。 此一字,是为“诚”。 他这一路走来,无财,无势,常竖傲骨,自有固执,为何却总能遇到一些朋友,与他倾心相交? 无他。 唯“诚”耳。 小到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向一个平凡村民买狗,大到在霸主之国参与牵连甚广的陈年要案…… 不分贫富贵贱,不问利益纠葛,对人对事,皆以诚待之。 在临淄,他只身入齐宫,给林有邪一个交代,给杨敬一个交代,给寄望于他的所有人,他所能给到的、最大的交代。 此为待人之诚。 在所求之道与高官厚禄相悖时,在所证之心与危险困境同行时,他只问本心。冒着忤逆齐天子的风险,放弃北衙都尉之职,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大权在握、步步高升。 此为于己之诚。 所以在三叉和毕方的争斗中,他回身抱火。 所以在余北斗和卦师的争斗中,他剑撞人魔。 无关于利益、无关于其它。 只是诚于自己的内心。 对待他所认可的那些人。他拥有的不多,可是他什么都愿意付出。 所以也有很多的人,愿意给予他同等的真诚。 从西境到东境,从齐国到楚国,向以真心换真心。 诚者,真实无妄。 这亦是他所行的路。 于是宇宙深处,星光点点而落,一时似雨。 数不尽的星光汇聚而来,开始搭建独属于姜望的第二座星楼。 这一刻,从未有过星辰的山海境,天穹陡然出现了一道星光! 其芒璀璨,照耀千里。 整个山海境,数不清的强大存在,一时都惊异抬头! 它们或者聪明狡猾,或者愚昧混沌,但此时也都隐隐有所察觉,山海境这一次开放,好像与以往都不同…… …… …… “谁?” 无尽海域之上,疾飞中的伍陵骤然停驻,惊疑不定:“谁在山海境立星楼?” 进贤冠二人组中的革蜚眼前一亮:“这倒是个法子!积蓄足够的力量,等进了山海境再立星楼,借助星光圣楼立起那一瞬的天地感应,这不就在山海境指明方位了么!你说,我拿这个法子出去,能卖多少钱?” “先不说这是别人的法子了……”伍陵的大小眼一错:“在隔绝星穹、方位混乱的山海境立星楼,哪有那么容易?你连星域都寻不着!” 他的语气慎重已极:“此人是谁?这等照耀星穹的召应之力,不是一般的星光圣楼能够给予的。” “还能有谁?”革蜚撇了撇嘴:“进山海境的七组人里,也就项北、楚煜之、萧恕、姜望、屈舜华、左光殊这六个人需要立星楼,其他人都是四楼并立的。既然你把这事情说得这么难,那我们再排除楚煜之、萧恕这两个错误答案,还剩四个人。” 他摊开手:“你在这四个人里选吧。” 伍陵的眉头皱得很紧:“明明是把难题交给我,你为什么还能用这种我占了便宜的语气?” “那我再帮你排除一点。”革蜚看着天穹那点星光:“这座星楼,不是立在四灵星域的,星光的本质不同。” “你排除了个蛋!”伍陵呸了一声:“这些人里,哪一个弄不到特殊点的星楼之法?” 想了想,他又道:“这是在哪个星域,你能看出来吗?正好借着它给咱们定个位!” “漫天星辰,亿亿之数。我哪分得出哪是哪?”革蜚怒道:“看得出它不在四灵星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伍陵低头看了看山河盘:“我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我们得加快动作了……”革蜚也道。 此时的山海境,尚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发生。 但已经隐隐让人感到不安。 …… …… 机关迦楼罗振翅于空。 左光殊、屈舜华、月天奴,就站在迦楼罗宽阔的背脊上。 那耀眼的星光并没有被他们错过。 伍陵和革蜚能分析出来的东西,他们三人当然也能。 而且左光殊和屈舜华都在一起,他们能够确立的范围无疑是更小的。 “想不到项北还藏着这一手。”屈舜华的语气里,有一些警惕:“我本以为,以他的性格,若内府已经走到了他所认可的位置,应该不会停留才对。” “谁不是有备而来呢?”月天奴淡声说着,抬眼看了看:“立此星楼的,我看萧恕和楚煜之,也未必没有可能……” 左光殊本来准备说些什么,见她们如此讨论,想了想,终是沉默。 那种可能性,的确渺茫。 …… …… 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男子,提着那柄造型奇特的天骁刀,在空中招摇地前行。 天穹的星光他当然也看到了,但是看了一眼便掠过。 到山海境里再立星楼? 也就是说进来之前四楼都未圆满, 有甚可虑? 不必说在这里立星楼有多难,不要说这星光圣楼有多稀奇。 遇不到也就罢了。 遇到便是一刀的事。 只是…… 这朱厌到底去了哪里? 经过这么多天的跋涉,大小战斗无数,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山海异兽志》所记载的位置。 可这小次之山,却空空如也,真奇也怪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天外之楼,无木之山(为盟主翡冷翠的加缪加更!) 开阳星楼的星光,在山海境的天穹,只耀显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然而在宇宙深处,这样一座形制古拙的五角小楼,却已经岿然伫立,成为开阳星辰所属星域里的一个光源。 虽然暂时只有大约的轮廓,未能雕琢更多细节。 但从现在至以后,姜望不死,它不熄灭。 第二星楼立成的那一瞬间,人身交感宇宙,遥远星光垂落,肉身再一次得到强化。 这一次肉身强化的程度当然不及玉衡星楼那次,星力的规模就有天差地别。但亲手立楼的过程,本身也是加深对道途的理解。 对于姜望来说,开阳星楼伫立的意义,在于他在宇宙述道的基础,不再孤独。 玉衡星楼与开阳星楼互相辉映,更能照亮前路,往后他再神魂显化于星楼之中,也更能把握自己的位置,不易迷失。 先贤传典,使世人有大道可循。 姜望所取的两个字,亦与先贤之道相合。 如“信”之一字,儒家商家皆取在青龙圣楼。“诚”之一字,道门亦以之定在朱雀圣楼。 或者说,文字本就是为述道而造,每一个字都能代表一种道的认知。 “信”和“诚”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道的体现。 人言已立是为信,言则无妄是为诚。 而对姜望来说,这两个字是他的道途所在,但并不是他的道途本身。 更像是在长夜立了两盏明灯,照亮前路。 他所取者,是信于人、诚于心,倒也未见得完全与先贤相同。 每次立星楼,是由内而再外的阐发,又何尝不是由外而再内的洗礼。 天边星光已逝,姜望仍沉浸在余韵之中。 恍恍惚不知时间流逝。 轰!轰!轰! 天穹忽然炸响三声惊雷。 天地之间,好像有某种变故在发生。 远空云烟滚滚,脚下碧海流动暗涌。 姜望虚立在峭壁之前,亲眼见得眼前这座堪称巨大的浮山,竟整个都震动了一下。如巨兽翻身。 山石滚落,泥土簌簌。 姜望几乎以为它要崩溃在眼前,但它很快又定住了。 那种不知从而来的、隐隐的悸动感已经消失,天和海都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以姜望对山海境的了解,显然是找不到答案的。 但这三声惊雷,却是惊醒了他。 如今毕方已死,这偌大浮山,可是已经无主。 浮山之上,会不会有什么毕方所守护的宝物? 动念间,姜望已经拔身而起,连踏青云,未几,已经飞上了浮山之巅。 此山雄阔,若身在山中,是看不出什么的。唯独此刻立在山巅,放眼望去,才见得险峰迭出,潜藏幽幽深谷。 先前注意力全在毕方身上,倒是没有注意这座浮山的特殊之处。 这么大的一座浮山,其上竟无一草一木。 但也不能说是秃山一座。 可见怪石险峻,各呈奇观。 有石柱如树林立,有大石如佛跌坐。 竟还有清溪白石,温泉笼雾。 放眼望去,美丽的白玉和青绿色的宝石随处可见,将这座浮山妆点出别样的美丽。 姜望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瞧瞧!白玉铺地,宝石遍野!这座浮山上的好东西,还能少了? 毕方已去,四下无人,此山之珍,合该独享! 他选择高飞之上,径往山巅,本就是奔着珍宝在此而来。 但山巅附近一览无遗,确实也没有见到什么太特殊的地方。 白玉宝石虽美,姜爵爷确实也不用太过稀罕了。 他的脚步轻快起来,虚悬而走,甚至于再次开启乾阳赤瞳,只为增加些许目力,力求不错过什么宝物。 从山巅径直往下,那气势真如猛虎下山。 作为一门全新演化的神通合术,乾阳赤瞳的效果有小幅增强目力、小幅增加洞察之能、稳定快速释放三昧真火,当然也保留了乾阳之瞳的神魂攻击能力。 乾阳赤瞳一开,眼观六路并非虚言。 姜望疾行疾看,绝不停留。 衣袂飘飘,穿行石林间,忽听得一声脆响。 铮~! 一头异兽不知从何处跃出,恰恰立在正前方的石柱之巅。 见得此兽身形如豹,遍体为赤色,头顶独角,后有五尾摇动。 它爪子搭在石柱上,俯身低垂,正盯着姜望,嘴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声如击石,清脆冷峻。 姜望只感到一缕凉意直冲天灵,刚刚立起第二座星楼,又成就乾阳赤瞳的底气,一下子消散无踪。 二话不说,转身便窜。 这座浮山之上,竟然还有另外一头异兽存在! 他现在是已经有足够深刻的认知了—— 这山海境里的异兽,他基本是一个都惹不起。 独行的个个神临实力打底,倘是群聚的,则更过分,那些首领往往更凶狠更狡诈,三叉就是其中典型。 别说试探一下实力了,姜望压根连沟通的尝试都没有,拔腿就跑。 好不容易得到了毕方精血和祸斗精血,若是就这样被拍死,那也实在不划算。身上没有九章玉璧,在山海境里得到的东西都带不出去,这一点他可是明白的。 就是不知道如果他这样离场,他在火山岛吃的那些火莲,会不会被山海境的规则削掉药力…… 但好奇归好奇,姜望绝不愿意以身相试。 已经吃进肚子里,怎么还可能吐出来? “铮!” 鸣声在耳,恶兽的气息似乎贴近后脊。 姜望直接前扑跌倒,只感觉到一道恶风从上方掠过。 赤瞳匆匆抬望一眼,一缕三昧真火腾将出来,直接在半空铺开成一张纤细的火网,张牙舞爪,向那恶兽反罩而去。 人则在贴地之前,就势窜身,绕着石柱一转,别路而走。 他绝不去视野开阔的地方,充分发挥平步青云仙术的机变,只在石林里东窜西窜。 跑得奇快无比,也熟练无比…… 毕竟他姜某人也不是第一次被异兽追杀了,经验总归是有些。 怎么逃怎么转向,那都是有路数的! 却说五尾恶兽直接扑落,踩碎了火网。 这种程度的三昧真火当然于它无伤,但皮毛触火,眸中却陡然生出一抹惮色。 它本来因故在洞中沉睡,积蓄力量,因为某个存在的呼唤而醒来。 才醒便发现有人类钻山,故来捕杀。 但这火…… 这可是“老朋友”的火。 毕方那厮,向来凶顽,却与这两脚兽是何关系? 怎会容许其在山上奔行? 看来,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山海境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也不知它们,有没有做好准备…… 五尾招摇的它,想得虽多,但其实只在空中顿了一刹。 本来追也可,不追也可。 但就是这一顿的工夫,那人身似青鸟穿林,竟已是消失了踪影。 它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地往回走。 这两脚贼厮,实力虽平平,跑得是真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十月小结 总之十月就这样结束了。 月初我说想看看咱们应该在什么排名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刷子横行的情况。 十月第一天咱们新增二十多个盟主,一个累积白银,干干净净的将近两万张月票,居然连前十都没进。 那时候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月票榜变成一个比作者存款的榜了。 没想到月底活动更离谱。 以前我觉得小说进入名作堂是个荣誉,当时还特意加更同大家庆祝,自己还发朋友圈了。 现在一个黄金盟直接返五万,作者后台又收一半,算上税什么的,统共只花几千块,就能拿几万票,还秒升荣耀二星。 让我觉得挺讽刺的。 几千块谁刷不起呢? 卤蛋也劝我用小号上一个,马上挤进前十。 但我不想刷。 当初我因为别人污蔑我刷而愤怒,写万字长文回击。现在刷变成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就要跟着“正常”么? 一路清白地走到这里,总该有点什么坚持啊。 月底我并不想争了,所以也没有求票。其实有了很厌倦的情绪,只是因为在群里跟大家说,会尽力三更到月底,就这样扯着头发枯坐,加更了几天。 这次月底的月票活动有个月票目标,我都没想起来设。开始半天了,汤圆来提醒我,我才设了个七千票,就是没做什么指望的。 大家还是投了一万多票。 谢谢你们。 本来没想写这篇文章,但是觉得,还是应该对大家有所交代。 就像阿树说的那样,这个月大家都付出了努力,新增了五十个盟主,那么多的读者来起点支持,最后名次却没有那么好,会很受伤的。 我也看到了很多读者情绪化的发言。 虽然我个人觉得,挤掉水分大家都知道我们该在哪里,这就够了。只要一直踏实地走下去,用心地写作。该有的总会有,该来的总会来。 但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跟大家分享三个消息。 第一个算是一般般的消息。 赤心巡天现在均订一万三千四,在已经三百多万字后,依然是以每月一千+均订的速度在涨,不曾停过。 未来可期呢,朋友们。 我们不必沮丧。 第二个,则是个好消息—— 赤心巡天的漫画版权已经售出,合同已寄。 大家可以期待望仔的漫画形象了。 披风浴火,眸照剑光,人间得见剑仙人! 还有长发绿眸的入邪尹观,一点寒芒祝唯我,白衣飘飘重玄遵…… 第三个呢,是更好的消息—— 赤心巡天的动漫版权更早就售出了。 让我们感动的那些场景,都会在将来,以动漫的形式同我们相见。 实体的销售,版权的开发,这些靠刷是做不到的。 本来想等做出来了再跟大家说。 提前分享这些消息,是希望能让大家都开心一点。 是想告诉大家…… 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你们为这个世界所付出的一切,都会开花结果。 这个世界之所以迷人,姜望之所以勇往直前。 恰是因为你们。 你们拓展了这个故事的边界,你们让更多人知晓姜望之名。 有赖于大家的支持,才一路走到这里。 我满怀感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不管身后那恶兽如何,姜望只顾埋头疾窜。 也不知跑了多久,穿越了一片又一片石林,跑得自己都晕头转向,不知此地何地,忽然就再听不着动静了。 声闻仙态都捕捉不到声音。 他趁着折转的机会,猛地回头一看,哪里还有那头怪豹子的踪影? 大约是甩掉了…… 姜望停下来,不免长舒一口气。 说起来,进山海境之后,好像除了逃跑还是逃跑,也就在火山岛那里,过了几天安宁的日子…… 还真让人有点怀念三叉。 这个五尾丑豹子,祸斗大军侵山的时候不见出现,现在毕方死了,三叉带着大军走了,这厮倒是跳出来逞凶了…… 当真是欺软怕硬,阴险狡猾,一条恶豹! 不对…… 姜望仔细想了想,先时三叉与毕方大战之时,祸斗大军似乎并未侵占整座浮山。 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界线来着。 祸斗大军聚集过来,只占据了毕方所在的这半边浮山。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五尾赤豹和毕方,乃是划界而治,各自管辖一边范围,平时井水不犯河水?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三叉大战毕方之时,这五尾赤豹完全不曾出现。 也不能解释为什么祸斗大军不到那半边山上去。 甚至于,他刚才好像是在放出三昧真火的时候,就失去了那种紧迫感。 会不会五尾赤豹以为他是毕方的属下,所以放过了他呢? 姜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山海境里也不是所有的异兽都像三叉那么聪明,最早遇到的那条蠃鱼不就傻乎乎的么?还有在空间缝隙里遇到的那只双头猿猴,歪头歪脑,也一看就很呆…… 姜望琢磨了又琢磨,终究是舍不得这座浮山上可能有的收获,没有直接飞离此山。 离了这里,他可没本事再杀一头山海境异兽,再搜掠一座空山了。 默默回想着先时祸斗大军在山上的活动范围,便在这个范围里小心行动,绝不再越界一步。 想来那赤豹与毕方分治此山,应该各有守珍才对。 五尾赤豹的守珍他不敢觊觎,毕方的却是不该错过。 这座浮山极其广阔,虽然姜望后来只在毕方所占据的这半边区域探索,也是搜掠了很久很久。 在偌大的浮山里东窜西窜,眼睛都快瞪瞎了, 终于在半山腰的位置,找到了一处特殊山壁。 这处山壁像以雪白美玉雕就,不似天然,长有九丈余,高约五丈。 人在山壁前,能照见其影。 如此纯净无瑕、巨大且完整的一块玉璧,价值难以估量。 不过姜爵爷身为超凡修士,倒也不怎么会对金玉之物动心了。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废墟里的白云童子,忽地跳将出来,激动叫嚷:“仙主老爷,是沉云骨!沉云骨啊!” 对于这个小胖墩的记性,姜望长期保持观望态度,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这不是一块玉璧吗?” “不。”白云童子表现得很兴奋:“这是强大神祇死后所化玉骨,并非什么普通玉石。你仔细看看路边的那些白玉就知道了,它们根本就不相同!” 姜望仔细看了看:“完美的白玉,和有瑕疵的白玉?” “哎呀不是!” 白云童子急着说服又说服不了,狠狠跺了两下脚,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念叨道:“《仙方经》有载:山神方死,死气蒸腾以为云,浊而沉之乃化骨。你仔细看,它中间是不是有一处玉纹结成了山形?” 姜望认真地瞧了瞧,倒还真是如此。 不过令他好奇的并非是这。 “《仙方经》?”他问道。 “诶?”白云童子也愣住了。喃喃道:“刚刚一着急,脑海里突然就出现这段话……我也不知《仙方经》是什么哩。” 这小胖墩的确总有些零碎记忆蹦出来,是曾经作为仙宫童子轮回好几世的痕迹,姜望倒也习惯了。 只是看着那处玉纹,忍不住又道:“我还以为是毕方留下的爪痕呢,你看这乱七八糟的一团……说它是山形它是有点像,说它像一头牛也可以的嘛!” “明明是纹路生成,不是划破的嘛!”白云童子跺脚嚷道:“那就是山形!哪里像牛了!” 姜望的神魂显化,落在他旁边,瞧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白云童子瞪大了眼睛:“这是沉云骨,沉云骨啊!” “沉云骨又怎么了?” 白云童子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意识到仙主老爷已经忘却了。 很有些心累地说道:“它是仙宫力士的主材料之一……” 这位趾高气昂的大人,当时还急得想揍他来着呢,真是物是人非……这破仙宫一日不如一日,仙主也一代不如一代…… “噢!”姜仙主想起此事,终于生出些许尴尬来:“不是我不上心,主要那个吧,我现在的实力你也知晓,一般的傀儡确实不怎么用得上!” 白云童子眼神有些怪异地看着他。 那眼神大约是在问,您什么实力? 但毕竟怕挨揍,最后只弱弱说道:“一般的仙宫力士都有外楼巅峰实力,而且不死不灭……” 锵! 长相思已经出鞘。 姜望高举这天下名剑,上前就开挖。 向白云童子生动形象的演示了,什么叫仙主的执行力。 剑锋及璧之时,忽见雪色光华流转。 轻柔却坚决地阻止了剑锋向前。 姜望愕然抬头。 只见这沉云骨所造就的巨大玉璧上,浮现两列刻字,竟是以道文书就,笔锋折转间,极见潇洒风流。 其文曰—— “章莪之山,瑶碧其质。”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姜望握剑的手顿了顿,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字上似有神柄的气息…… 与之前那森海老龙身上的感觉相近。 不过又不完全相同的样子。 是因为山海境的世界规则不与森海源界相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姜望无法笃定。 这两列字本身所表达的意思倒是很好理解,无非是说这座浮山名为“章莪”,以美玉和宝石构筑而成。如果愿意永远驻守这里,将被上天授予神名。 神职神柄,自然皆有。 想来那毕方和五尾赤豹,都是受到正式敕封的章莪山之神。 只是…… 这天授之“天”,是谁? 是说这山海境里,还有一个凌驾于所有存在之上的意志? 那个意志又是什么呢? 是山海境本身运行的规则?还是……已经死去九百年的凰唯真? 姜望心里困惑着,手上却不停,使劲推动长剑,与那雪色光华纠缠,试图开挖沉云骨。 缩在云顶仙宫里的白云童子目瞪口呆,咱家这位仙主虽说修为不深,但胆色这一块,确实是秀出群伦,令人敬佩的! 都挖出这么玄乎的反应来了,还挖呐? 山壁之上,两列道字渐渐褪去,恢复无瑕。 整座山壁也一分为二,左右各显一个名字,也是以道文书就。 左曰“铮”,右曰“毕方”。 姜望于是明白。 那身形如豹的赤色五尾异兽,原来名“铮”。 说起来章莪山上的这两位山神,都是典型的“其名自叫”,叫声就是自己的名字。 姜望一边感叹着,一边继续使劲。 山壁上的两个名字,也静静地挂在那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惜姜某人完全没有在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在外楼巅峰层次起步的仙宫力士诱惑下,姜望几乎在这山壁前使了一整套人道剑式,可竟奈何这山壁不得,破不开那雪色光华。 只好撤开一步,开启乾阳赤瞳,认真打量起面前这山壁来。 看着那毕方二字,忽然心中一动,取出那毕方精血,握在拳心,然后腾身飞起,以拳面印在了毕方二字之上。 轰!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姜望心中却生出豁然开朗的感觉。 好像雨后初晴,又似拨开迷雾见青天。 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说不好年岁,既有少年之意气,又有中年之沉着,还有老年之睿智。 其诵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复得来悟,难求以明。 此生山海,彼死如沙。 九章齐现,传此印法。” 这是……凰唯真的声音?! 姜望确定这声音是自拳面的连接而来。 却不及拦截,更无法抗拒。 伴随这声音落下的,是一道玄妙莫测的印法。 铺天盖地,填满姜望的脑海。 即使是以姜望如今的神魂力量,也缓了几息,才回过神来。 得其名曰,“毕方印”。 凭他对声音的了解,可以判断出,出现在脑海里的这个声音。是类似于存贮在留影石里的声音,不是即时开口对话。 这让他没有那么紧张。 以凰唯真之强大,在山海境里留下一点声音什么的,实在太正常不过。 尤其是山海境这样的环境里。区区九百年的岁月,并不足以抹去痕迹。 老实说这段话的意思,姜望不是很明白。可能因为缺失关键情报的关系,不懂留下这个声音的人是想表达什么。(他推断声音的主人是凰唯真,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不过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很明确的。 “九章齐现,传此印法。” 九章齐现? 这一次进入山海境的,竟然一共有九组人,集齐了九章玉璧吗? 这倒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在山海炼狱的时候,左光殊一直有一个猜想,那就是有朝一日,这九章玉璧齐聚的时候,山海境会发生什么? 他认为说不定会确认凰唯真身死之秘。 而眼前,就有第一个答案—— “传此印法。” 在仔细研究过这脑海中的毕方印之后,姜望非常确定,那个声音就是凰唯真。他现在所收获的,就是凰唯真的秘藏之一! 如此印法,非凰唯真谁能传? 不知其他人在山海境里得到了什么,至少这门印法,他已经记在了脑海里,成为实打实的收获。 说起来在他修行的所有秘法战技中,确实还从未接触过印法。 有一门名为神印法的,却是神魂相关的秘法,并非印法。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此等战技,多现于佛门。 齐国国库里,就藏有不少枯荣院的印法,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地位,也不是没有接触的机会,只是彼时都略过了。 现在凰唯真所传的这毕方印,玄之又玄,威势难测,实在是一等一的战技。 即使是现在的姜望,也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掌握——越是难以掌握,就越说明强大。 大丰收! 姜望满足地收回毕方精血,忽然又心念一动。 拿着毕方精血,能得传毕方印,那祸斗精血又如何?是不是也该有一门祸斗印法? 他又握住祸斗精血,试探性地再往山璧上探。 之所以会在章莪之山做这样的尝试,主要是他觉得,刚才凰唯真传进脑海里的那段话,似乎并不局限于某座浮山或者某处海域。 试试又不会吃亏。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再回一趟火山岛。 就是山海境太大,不知该怎么找。 毕竟去的时候人在昏迷,离开的时候走的空间缝隙…… 唉……挺想三叉的! 若是三叉在,那头铮也可以试一试嘛。 铮印法听起来也很有劲。 胡思乱想着,握住祸斗精血的拳面,再次贴于山壁上。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感受,浩大的信息流瞬间涌入脑海。 有了前一次的经历,这次吸收起来倒是轻松了许多。 他所料想的并无差错,果然通过这章莪之山的山神壁,得传了祸斗印法。 姜望更由此得到了一个信息—— 三叉当时赠予祸斗精血的时候,为何会忽略这一点? 以三叉的机智,应当不会有这么大的疏忽。 唯一的解释,就是三叉并不知情。它并不知道它所给予的祸斗精血,能够传承祸斗印法! 这就很有趣了。 由此可以延伸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凰唯真在山海境衍生过的漫长岁月里,究竟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存在? …… …… …… Ps:《仙方经》——情何以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风雨如晦 祸斗印法流于心间,姜望右手握住祸斗精血挪开的同时,左手指尖燃起赤焰,在山壁上轻轻划过一个方形。 拔剑挖宝,已经与这笼罩山壁的光华交锋过好几回。虽未能击破,力量交锋中,也总有几分熟悉。 而毕方印和祸斗印的接连两次传法,几乎是开门揖盗,让他对这沉云骨所成就的山神壁,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了其三昧,于是分而解之。 指尖燃烧的三昧真火,如朝阳融雪,顷刻融进了雪色光华里。切割下来接近两尺长两尺宽的一块沉云骨,在这山神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凹坑。 “铮!” 果不其然,这章莪之山的山神壁,没有那么好碰。 几乎是在三昧真火与沉云骨接触的同时,那五尾恶豹的咆哮声便又迫近。 章莪之山的另一位山神,正以恐怖的速度赶来。 姜望早有准备,翻手将这块融下来的沉云骨收进储物匣,乾阳赤瞳一扫,在山神壁上留下了几十点火星,给那位狰以扑灭火焰、保护山神壁的机会。 自己则是连转连窜,头也不回地冲进了石林中。 红妆镜分出镜像,往另一个方向疾飞。在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内,这镜像都可以指挥自如。虽无实际战力,毕竟气势十足。 同时又抬手释放出数百只焰雀,放开它们,让它们乱糟糟地漫山飞舞,制造喧哗。 唯独抹去了自己飞行间的声音,这一次再无停留,沿着既定的路线一路狂奔,直接离开了章莪山。 一袭青衣落浮山,人似飘羽掠碧潮。 背离章莪之山巨大的阴影,姜望以一个自由的姿态坠落,似无翼之鸟。 风声呼呼,搅不乱他的思绪。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没想到真能通过章莪之山的山神壁,接受祸斗印的传承。 是因为杀死毕方的,正是三叉,覆盖了神权? 还是因为这山神壁,本就不局限于章莪之山,只是因为毕方战死才显现? 毕竟那句“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好似是虚位以待,正在召神一般。 或许每一座浮山、海岛、每一处海域,都有这样一块神壁,在满足了相应条件之后,就会显现出来,给予凰唯真的传承。 而在所有的开启方式中,毫无疑问,杀死镇守异兽是最直接、也最艰难的一种。 姜望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 凰唯真离世前留下进入山海境的钥匙,究竟目的何在? 若是只为考验后来者、传承一身所学,这样的手笔,也实在太惊人了些。 开启山海境的传统,在楚境延续了九百年,这问题本轮不到他来考虑。 可九百年来,真没有一个人找到答案吗? 此刻姜望身在其中,不得不多做考量。 “吓死我了。”飞离章莪山已经很远,白云童子瘫坐在仙宫废墟的地上,拍着心口,一阵后怕。 这小胖墩向来胆怯,姜望也不责怪,只对他道:“你须看紧了,再遇着什么材料,第一时间说与我知。” 如果有机会的话,姜望还是想在山海境里,凑齐仙宫力士的材料。 毕竟一个沉云骨,就要神祇死后方可化出。别的流沙木什么的,还指不定怎么复杂。 出了山海境,又在何处能寻? 而且仙宫力士的核心平衡之血,早就被他采集。 只是白云童子一直没想到修复灵空殿的办法,无法通过灵空殿提取出来。 但这一次在山海境里,明悟了三昧的真谛,以如此神通,想来分离出平衡之血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本来毫无进展的仙宫力士,竟然一下子就看到了成就的曙光。他当然不愿意放过。 在当今这样的时代,传承自云顶仙宫的仙宫力士,完全可以成为他独有的倚仗。在修行的世界里,这种独特性,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白云童子自恃有功,语气懒散:“行呗。” 姜望这会也顾不上揍他,袍袖一卷,径自按照印象中的方位,转北而去。 立起开阳星楼的瞬间,他至少已经短暂地把握到了方向。光殊要去北极天柱山,走这个方位准没错。 无论是出于需要九章玉璧来确保收获的考虑,还是进入山海境的本来打算,他都会做此选择。 就是不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天,左光殊他们有没有完成既定的目标,现时还在不在山海境中。 更不知所谓九章齐聚,剩下的两组人是谁。 陌生的来者,总归是叫人有些不安。 …… …… 疾风,骤雨,惊雷滚滚。 天穹暗沉。 山海境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在如瀑的暴雨中,方鹤翎抹了一把脸,看向前方的眼神,有一抹掩盖不去的敬畏。 前方不远处,是从容漫步于风雨高穹的王长吉。 长发垂肩,大袖飘飘。 未见什么动作,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光影,只是狂风骤雨临此身时,竟都温柔地让开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如果说早先带着他轻易避过无生教神临强者,是真正慑服了他,令他深刻认识到凡人与天才的差距。 那么不久之前与那头夔牛的交手,则是彻底颠覆了他对外楼层次的认知。 外楼这一境,竟能有如此大的想象空间! 他做不到像王长吉那样毫无烟火气,也不想把宝贵道元浪费在这些方面。抵御山海境复杂的重玄环境已经很是费力,索性任由风雨沾衣。 “说起来,我倒还没有问过。这章玉璧,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听到前面那个声音问。 他走在这人的身后,来不及思虑周全,索性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自命不凡。 他们自觉义之所在,以为千军可摧。 他们自负天才,想来天下无事不可平。 对世道总有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讲四句道理,扛三分责任,求两字公平,得一心天真。 听说何处不平,就往何处去。 见得哪里不堪,就往哪里行。 留下这块玉璧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据说是哪个小国的贵族,不算年轻了,却还很气盛。 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一桩与己无关的灭门案,追踪揭面的痕迹,追了足足四个月…… 最后成功被揭了面。” 他脸上带着有些奇怪的表情,继续说道:“所谓英雄成功斩破长夜的故事,终究是话本里的演绎。更多的故事无声就结束了,更多的人悄然就沉默了。我所看到的,只是那些丰富多姿的人面,累聚为燕子的藏品。燕子对什么资源都不在乎,便拿这玉璧,换我做了几件事。”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也有一些惊讶,自己为何会说这么多话。 他是看着那个人被揭面的。 那张在痛苦中把天真和倔强都扭曲了的脸,在燕子的手中慢慢剥离,那个人痛苦的嚎叫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 王长吉没有问方鹤翎,燕子让他做的什么事来交换玉璧。虽然只要他问,就一定会有答案。无论方鹤翎有多么不想说。 “你怎么看这个人呢?”他只是这般问道。 在百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作用下,雨珠打在身上,很有一些痛感。 这种程度的痛苦,方鹤翎只当挠痒,面对着王长吉这样的人,不遮不掩地道:“说是求名也好,说是卫道也罢。一怒拔剑为匹夫恨,把不自量力当孤勇。其实亲者痛其迂,仇者怒其执,观者笑其愚!” 王长吉步履依然,又问道:“你在人魔的组织里待了那么久,这样的人多吗?” “喜欢送死的人,总归是不太多。” 方鹤翎说着,也有了一丝迷惘:“但奇怪的是,竟也不少。听他们说,每过个几年,总有那么一些人出现,喊着除魔卫道之类的话,一茬一茬地死。” 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归属于无回谷的那些人魔。 王长吉语气没有什么变化,淡声道:“其实真要论起来,你执着于张临川,一腔孤勇,一路前行,也算是这种人呢。” 方鹤翎在雨中咧了咧嘴,任由雨水溅进嘴里。 吞下来,有些涩味。 “我只是因为恨,而不是为什么正义。” 他很有觉悟地说道:“那种东西,只有小孩子会相信。这个世上没有的。” 王长吉继续往前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会有什么事情,再使他泛生情绪。 他不觉得方鹤翎说得对,也不觉得他说得不对。 这个世界有时候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对或不对,谁又能说得清? “得一心天真……”他只这样呢喃了一句,便失去了谈兴。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曾经是有那样一个人的。 那样“一心天真”。 走在他身后的方鹤翎,也在雨中缄默。 不知为何,方鹤翎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身影。 他其实很想知道。 倘若再过十年,那个人会怎样回答。 他想答案一定会有变化,又觉得,如果是那个人的话,或许也不会变。 谁知道呢? 轰隆隆。 风更急。 雨下得更大了。 …… …… 狂风如刀,骤雨似箭。 打在光明咒外,如大军撞城,厮杀极烈。 而声似一曲琵琶音。 光明咒的笼罩范围内,机关迦楼罗的脊背上,温暖安宁。 擅弄琵琶的屈舜华盘坐听雨,笑着问左光殊,有没有想起去年中秋的灯会。他们当时躲在郢城最大的那个灯笼里,也是听着外面的喧嚣,这样宁静地坐着。 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吵闹,这个世界不知道他们的安宁。 月禅师在最前方的位置打坐,看那宁定的架势,好像随时要掏一只木鱼出来敲击。 这让左光殊无法自在地笑出来。 这么多天过去,他们三个人一起行动,各有手段又配合默契,当然已有了收获。 他们联手造访了天山,屈舜华已经达成了此来山海境的目的。 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头,他们也将这样继续。 此等风雨,并不是什么异兽的影响,而是山海境本身的天象变易。 机关迦楼罗极速破开雨幕。 笼罩背上三人的光明咒,像一盏雨中孤灯。 忽而。 “孤灯”一闪,似要熄灭。 机关迦楼罗戛然顿翅,迦楼罗脊背上的三个人一齐站起! 在前方晦暗的风雨中,有一个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身影,踩破距离,踏进视野里来,越走越近。 没有别的什么动作。 但仅仅是其人身上招摇的气势,就几乎要将这光明咒碾灭! 放眼整个山海境,除了斗昭,还能有何人? 屈舜华身后已经隐现天女虚影。 左光殊身边听得海啸声。 戴斗篷披灰袍的月禅师倒是看不到表情,但为她所操纵的机关迦楼罗,已经收敛了飞行态势,摆出了战斗姿态。 三位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各自蓄势待发。 而斗昭就那么毫无动摇地往这边走。 视所有人的戒备警惕于无物。 他那么熟络随意地穿透雨幕,走到机关迦楼罗近前,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朱厌消失了,彻底消失了。山海境发生了某种我不知道的变化,我的收获得不到保障。现在我需要集齐玉璧。我挑完了,或者你们还有机会。” 他平静地伸出手来:“都是我大楚英才,玉璧予我,不损本源。” 了解斗昭的人都知道,他肯跟你解释这么多,已经是一种尊重。 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斗昭的这一份尊重,是给予谁。 左光殊?屈舜华?还是月禅师? 但有的人或许会为这份“尊重”受宠若惊。 有的人怀揣着同样的骄傲,只会视此为屈辱。 “最少你也应该带上斗勉一起,就这么自己一个人走过来,大大咧咧地伸手……斗昭!”屈舜华美眸蕴怒,声冷如刃:“我是该说你狂妄,还是该说你痴愚?” 诚然在天资相近的情况下,修为的差距难以逾越。 但他们这边却还有一个境界不输的月天奴! 诚然斗昭横推同辈无敌,是大楚公认的年轻一辈第一天骄。但现在他们这边却是有三个人在! 斗昭竟敢猖狂至此,究竟是在瞧不起谁? 对于屈舜华的态度,斗昭却并不动怒,他只不动声色地看向左光殊:“光殊,因为那个点燃神霄凤凰旗的身影,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是一个大人了,现在告诉我,你怎么想?” 左光殊平静地看着他,只道:“你可以杀了我,然后从我尸体上拿……但不能伸手问我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斗杀风雨 斗昭定定地看了左光殊一眼。 似乎惊讶于这少年会有这样的坚定。 左光烈的光芒太耀眼,烈日之下,群星无迹。左光殊的才华,是被掩盖了的。 在很多楚人的印象中,那位逝去的骄阳,好像是有一位弟弟来着……印象便止于此了。 但今时今日,面对他斗昭,在这风雨之中,左光殊站得这样直,眼神这样坚定。 他才恍惚意识到,那个成长在左光烈羽翼下的少年,已经开始独自面对风雨了。 当然,左光殊如何,是左氏的事情,他再怎么关心,也有限度。 只是由此想到了斗勉。 这次山海境之行,他虽然无意请人助拳,却也想过,要带斗勉一起进来探索,帮这个弟弟攫取一些收获的。 但是斗勉不肯同来,态度之坚决令他诧异。 彼时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到左光烈的弟弟,却忽然想到…… 在拒绝这种机会的时候,斗勉想的是什么呢? “失礼了。”斗昭这样轻声说着,又看向月禅师:“那么,阁下怎么看?” 月禅师沉默片刻。 然后道:“我们可以给一块玉璧你。” 屈舜华瞬间动容! 月天奴有他们三个人里面,最清晰的目光。 她也向来信任月天奴的判断。 而对于这一战的结果,月天奴无疑是悲观的……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自己有多强大?月天奴有多强大?左光殊也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她们三个人联手对敌,月天奴怎么会做出这种判断? 她无法相信,可是她也知道,月天奴几乎不会出错。 斗昭看了一眼沉默的屈舜华,知晓月天奴的决定会被她认可。 而左光殊毫无疑问会认同屈舜华的选择…… 伸手就能在这样的三个人手里要到一块玉璧,整个山海境也无疑只有他斗昭做得到。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我说过,我要所有。” 他给屈舜华机会,是因为知道屈舜华的天资。 他给左光殊机会,是因为那个名为左光烈的男人。 他给月禅师机会,则是隐约感受得到月禅师的强大。 但尽管如此,尽管他知晓这么多,明白这眼前三个人绝不简单,不仅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强大。 他还是没有半点妥协。 因为他是斗昭。 他不必考虑对手有多强。 朱厌已经消失了。 这九章玉璧,他势在全得。 轰! 在斗昭这句话落下的那一瞬间,战斗便已经爆发。 立在机关迦楼罗脊背上的,也都是一时之选。 无人愿呈玉璧。既知不能善了,更没谁坐以待毙。 左光殊是最快做出动作的人。 因为此刻狂风骤雨,下方海域无垠,而他为河伯! 战甲覆身,战袍飘卷。 方圆十里之内,天空坠落的雨滴,一时全部悬止。 这是一幕极具张力的静态画面,由骤动至骤静,有无穷的力量余韵。 十里之外,骤雨敲海,涟漪无尽。 十里之内,狂风犹在,雨却停了! 它们在一瞬间为河伯所掌,为其前驱。 在静止的一刹之后,又猛然动了。 难以计数的雨滴,皆奔斗昭而去。 天穹仿佛漏了一个口子,有天河倒灌。 无数雨滴聚拢,皆以斗昭为终点倾落,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接天连地。 但那些雨滴本身其实并未合并,每一滴都有自己独特的坠势,都有锋芒,都在从天空往大海冲锋。 无数的坠落的力量撞击到一起。 刺耳的尖啸汇成一声,几乎叫人当场失聪! 这样的术法,这样的水元掌控能力…… 说左光殊掌握了内府层次最顶级的水行杀力,并不为过! 天穹雨坠,起于天河,杀落斗昭。 气势恢宏如此。那红底金边的武服,像是这暗沉沉的天穹之下,仅剩的残焰。 而斗昭,只是拔出了他的刀。 这是一柄贯彻勇毅的世之名刀,称为天骁。 这是一个有资格问鼎神临以下第一人的男子,名为斗昭。 他的刀在手中,那么他要的胜利,只需前行。 他前行,他视漫天风雨如无物。 在左光殊操纵的亿万骤雨坠杀之势下,坚定地前行。 他甚至没有抬头往天穹看一眼, 他只盯着左光殊的眼睛,一步踏出人已近,一人反冲三人。 咔咔咔! 机关迦楼罗毫不犹豫地前撞,鸟喙一张,一道金光化成长枪飙出,锐利凶狠。 身形迫在这道金光后,羽翅大张,似刀疾斩。 月禅师伸出她那泛着黄铜光泽的手掌,竖掌前按。光明咒结成的光罩,罩笼三人,本来摇摇欲坠。在这一按之下,无数梵文如游鱼涌出,流连光面。使这光罩强光大放,一时璀璨如炽阳,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屈舜华的印决更在此前成型,双手张开向两边,十指如拨琵琶,指间一缕青风似灵鹊绕动。 方圆十里内。 左光殊控制了雨,而她操纵了风。 狂风一时急,凝练成一道道锐利的青色风刃,四面合围,乱舞春秋。 三个人一架机关迦楼罗,在一瞬间就完成了配合。 攻守皆有,八方皆在。 这方地域,上至高天、下至碧海,以十里为界,尽数笼罩在他们的强大攻势中。 好似一幅末世图景。 而斗昭,又前一步。 他灿烂的身影,在那巨大漏斗般的亿万骤雨坠杀下,在无尽风刃乱舞围割时,在巨大的机关迦楼罗的金光之枪、羽翅之刀前……往前进。 何妨徐行? 便任风雨…… 便任风雨! 他的刀动了。 可是晃眼一看,他的刀明明还在手中,他的手仍然低垂。 他的刀动了? 这样的觉知好像化作一个惊问。 毫无变化的景象,令观者忍不住自我怀疑。 然而在下一刻…… 天裂了。 这不是一个形容的词汇,而是一种精准的描述。 是恰恰在此时,天穹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那无数雨滴结成的巨大漏斗,被这道裂隙强行分开。 雨往裂隙落。 身前,身后,左右…… 空间拉开一道又一道的裂隙。 那四面合围,乱舞不息的狂风之刃。 也在突来的空间裂隙前崩溃。 砰! 无数机关碎片炸开,纷落如雨。 本身即有外楼层次战力的机关迦楼罗,竟然碎于一合。 覆盖众人的金光咒,也无声碎灭。 是为,斗战七式之天罚。 一刀见八裂! 如此煊赫的威势,并未能惊退谁人。 在机关迦楼罗纷落的碎片,和金光咒崩溃的碎影中。 一个高大圣洁的身影骤然凝实,跃在高穹。 击破流光,天女降临! 那神圣的面容,完美的身段,极尽美好的姿态,像一幅工笔画卷,自然地舒展开来。 七丈有余的华裳美人,并舞双剑,交叉而斩,好似要将天地都分割。 剑势斩天裂开,灭杀来敌。 斗昭身形一晃,已经脱离剑势。 一步高踏,人随刀落。 铛! 厚背尖锋的天骁刀,恰恰砸在天女双剑交叉的那个点上。 以身形而论,七尺高的斗昭在天女身前,直似玩具一般。 四尺余的天骁刀对比天女的三丈长的双剑,像是一根稻草,压在了参天大树上。 但是这一刀落下,天女手中那巨大的双剑竟然被斩开,不—— 斩断! 斗昭此刻的眼神,淡漠极了。 天骁刀的刀锋,抹过一层幽幽的光。 就是这一层幽光,将天女神通之光凝聚的双剑生生斩断。 而在下一刻,近乎无穷无尽的刀光,自天女内部炸开。 整尊巨大的天女虚像,竟然开始崩溃! 这一幕太惊人了。 威严、神圣、强大的天女,在一刀之后,轰然倒塌。 神像碎为泥,天躯流为光。 此式名为,神性灭。 刀斩神通! 天骁刀的刀锋继续往前。 这五百年以降第一杀伐术,正肆无忌惮地展现杀意。 轰隆隆! 两条骊龙探爪腾雾,自虚无之中,牵扯出华贵至极的河伯神车,恰好将崩溃了天女神相的屈舜华接住。 神甲覆身的左光殊,左手平托右肘,右手竖指在眉前。 潮声立时而起。 滔天巨浪自他身后翻出,跨空前扑。 好似一座拱桥,将河伯神车护在“桥洞”下。 而那扑落的巨浪又立即跃起,密集的浪头挣扎奔涌,都隐隐聚成龙首之形,好像随时要跃将出来,嘶吼不休。 水行道术,水龙千杀! 又见高空之上,忽然凝出一条数丈长的青色刺鞭,狰狞可怖,像被无形的神人所握持。 啪! 打碎了空气。 对准了斗昭,当头甩下。 水行道术,笞海鞭! 那漫天坠落的雨滴虽然被斗昭斩开分流,此时却在左光殊操纵下,成为道术的资粮,加速了道术的成型。 一部分雨滴化入那笞海鞭中,另外大部分雨滴却是在空中一卷,顺势聚在一处。那是堪称巨量的一团水,高悬空中,好像随时要炸开。 却在左光殊完美的控制之下,不断收拢、不断聚合……最后竟形成明月一轮! 而明月一照,月光万条。 照见人时已杀人。 正是月之矢! 季少卿有神通曰上弦月,其中神通杀法的形式,就是月之矢。 这门名为海上升明月的水行道术,正是参考神通上弦月而成,威能虽不如神通,在河伯神通的掌控下,却也相当可观。 然而这亦只是开始。 斗昭惊讶到有些惊叹的眼眸里,映照出铺天盖地的水行道术…… 简直像是炸了水行道术的窝! 密集的水行道术似马蜂一般窜了出来。 在屈舜华天女崩碎的这一刻,左光殊展现了他足够令人惊艳的水行天赋。 一念之间,连发十八门水行道术,且相辅相成,如连绝狱。 以水龙千杀、笞海鞭、海上升明月这三门甲等上品的水行道术为核心,以十五门甲等以下的水行道术为补充,真正以内府境的修为,完成了一场华丽盛大的道术之舞! 但…… 斗昭惊叹的眸光,转为遗憾。 终究是修为不足,阅历尚浅…… 华丽而不够实用,盛大而不够强大! 天骁刀只轻轻抬起,自左下而右上,空中这么一拉! 刺啦! 像是布匹被撕开的声音。 但是被撕开的,却是空间,却是笼罩这里的天穹。 他的周身四处,一道一道的空间裂开。 什么水龙千杀、笞海鞭、海上升明月……全部崩碎,不得近身! 一刀劈碎了漫天的道术。 此方空间里的无尽水元,全都崩溃了。 斗昭往前走,他迎着河伯神车往前走。 在崩碎的道术流光中,他直视着左光殊的眼睛。 “这样的表现,诚然可以让人期待未来,但是在今天,你还不够。” 他这样说着,迎面便是一刀竖劈:“远远不够!” 足足十三道空间的裂隙,在这一刻包围了整个河伯神车。 一刀天罚,便要罚杀二人离场。 在黄河之会的时候,他一刀天罚还只能斩出一道天之裂隙,如今却可一刀八裂、九裂,乃至于极限十三裂! 似他这样的人物,哪一日不进千里? 如今已多少时日过去了,他还在外楼,自然不是昨日之外楼。 当初在观河台,他与重玄遵手段尽出,杀得两败俱伤,并称绝世。 有很多人都觉得,重玄遵才入外楼没多久,而他已经是四境外楼,他的未来应该不如重玄遵广阔。 但是以那些人的眼界、智慧、觉悟,怎么懂他斗昭? 他既然还肯停驻在外楼境,自然是因为在这个境界,还有更多的可能! 谁说天府才能绝世? 谁说立起四楼、把握道途,就已经是此境极限? “极限”二字,那些庸人,怎有资格定义! 他走到哪里,哪里才是极限,他的刀斩在哪里,哪里才是尽头! 此一时,天穹寂然。 十里范围外的狂风骤雨,好像也了无声音。 月禅师已经完成了道决,超品道术的光芒,在漫天道术流散后的天穹聚拢。 但毕竟还有一些距离,将落而未落。 恐怖的天之裂隙,已经覆盖了河伯神车。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战车上的人分解。 便在此时,河伯神车之上,如似神祇的左光殊身后,伸出来一只手。 那是一只光润的、美丽的、无瑕的手。 它自左光殊的身后探出来,在空中轻轻一抹。 将这整整十三道天之裂隙…… 抹平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阖天 斗昭的强,是摧枯拉朽的强。 无论什么神通,道术,多强大的傀儡,全都一刀碎之。 从开场到现在,他没有停过一步。 一直往前走,往前走。 没有任何人真正意义上拦住了他。 唯独此刻,他驻足! 他停在空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危险。 那种危机感,绝非来自于天穹那隐隐聚集的超品道术光芒。 而是就在前方。 就在河伯神车里,在那一只探出来的纤纤玉手上。 这只手看起来如此美丽无瑕。 就好像屈舜华在身后环抱着左光殊,而后从左光殊的腰侧,调皮地探手出来,舒展在左光殊眼前。 仿佛在说—— 瞧呀郎君,我涂的蔻丹,好不好看? 但同样是这样一只手,轻易抹平了十三道天之裂隙。 就是这样一只手,让斗昭这样的强者,心生警兆! 最多还有两步,就能踏上那辆华贵大车。 可他不能再走。 他的刀还在手中,他反而后退。 但是…… 只退了半步,退开不到九丈,就不能再动。 不能再动弹的不仅仅是他斗昭。 分明还有天穹那将落的超品道术,分明还有过耳的风,还有被斩碎了的道术流光,乃至于拉车的骊龙,河伯神车上的左光殊…… 是一整片空间! 屈舜华的底牌终于掀开。 终于知道,她一直隐藏的神通是什么。 绝巅神通,阖天! “阖天谓之宇,辟宇谓之宙。” 掌控空间之无上神通,一念之间,空间静止。 何为无上? “无上”者未必是绝巅神通,但能冠此二字的,一定是类似神通中最顶级的存在。 比如姜望曾经遇到的海族强者鱼嗣庆,也有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神通,曰为裂空。 比如秦国天府秦至臻,也有探索虚空、游走于空间缝隙的神通,是为炼虚。 甚至比如庄国国相杜如晦,咫尺天涯,往来无忌。 但是这些神通,在阖天之前,都要静止。 同等修为之下,阖天神通拥有空间的最高掌控权! 所以屈舜华能够提前发现游走虚空的双头猿猴念正,所以屈舜华能够只手抹平天之裂隙。 所以她现在定住一切,从左光殊的身后走出,向斗昭走来。 在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里,空间静止,好像不是太可怕的表现。 因为对很多修行者来说,空间本身并不是不可击破的屏障。在各种强大神通、秘法的作用下,很多修士都可以打破空间。 但是在阖天神通的掌控下,静止的空间非常可怕! 若把空间的强度比作一扇门。本来门虚掩着,很多人轻轻一推就可以出去。 但是现在,这扇门锁上了。 而且换的是大铁门,上的是将军锁! 阖天所静止的空间,当然也要被修为所局限。对手的实力,影响着空间静止的强度和持续时间。 但哪怕是斗昭这等外楼境无敌的存在,也不能够完全摆脱阖天的影响,被定在当场。 这样一门隐藏许久的绝巅神通,暴露在山海境,是否不值? 它是否应该有更惊艳的亮相,更恰当的时机,用于攫取更多的收获? 须知为了隐藏此神通,屈舜华连黄河之会都放弃了! 整个屈家都没有多少人知晓,本该一藏再藏。 但是左光殊就在旁边。 左光殊的三成神魂本源就在眼前…… 还有什么值不值呢? 就像她的天女一碎,左光殊立即驱来神车,乱舞道术如潮。 她屈舜华此生回应的爱,一定要比左光殊给予的更多! 所以她往前。 此时此刻。 空间已经静止,所以也没有风。 但是屈舜华的华裳却在鼓荡飘摇,她踏下华丽战车,踩过拉车的骊龙,往前走。 她以那样高贵典雅的姿态走近斗昭。 淡金色的华裳与红底金边的华丽武服相对。 屈舜华没有说些什么的意思……何必言语? 只是在静止的空间里悠然前行,走到近前,抬起手掌,直接戳向斗昭的咽喉! 掌如刀,极见锋芒。 噗! 血肉被斩开的声音。 屈舜华眸色一惊,因为这血肉被斩开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她,因为她的掌刀,还没有来得及割开斗昭的咽喉。 是什么打破了空间的封锁?是谁在阖天的定止下行动? 她马上就亲眼看到了答案。 因为斗昭的咽喉处,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道口子极浅、极细,但并不能瞒过屈舜华的眼睛,也藏不住鲜血。 鲜血流溢的同时,一缕刀气跃出,拟成刀形,像是握在一只无形的手里,正正斩在屈舜华的掌刀上,叫屈舜华不由自主地一顿。 第二缕刀气又精准至极地接上,落在完全相同的落点,斩得屈舜华后退了一步! 斗昭的整个脖颈,一个又一个的细小刀口裂开,一缕又一缕的刀气跃出。 这是跳动着的、以气为真的绝世刀术。 一刀一刀地劈向屈舜华,劈得她不断后退。 斗昭仍然在空间的静止下一动不动。 那破体而出的刀气,却在精美绝伦地控制下,不断地进攻、进攻。 屈舜华以掌为刀,且战且退。 哪怕是斗昭,也不可能仅以这种程度的刀气战胜她。 但阖天神通已经牵制了她太多力量。 尤其她要避免,激烈的战斗打破空间静止。 把握那种微妙的平衡,是优雅的艺术。 此时她的退,其实是进。 斗昭破体而出的刀气,只能拥有他在体内催发的第一道力,不需要多远的距离,本身就会在这片空间里静止下来。 退到第七步,就已经有了重新进攻的余裕。 退到第九步,即可创造杀死斗昭的机会! 第八步,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感受着那微妙的平衡,正要悍然变招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 因为斗昭那些不断劈来的刀气,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连成了势。 明明是被迫静止在这片空间里,定格在击退她的长路上。 却彼此呼应,连成了一座刀气之阵。 所有的刀势合在一处。 横掠在屈舜华的眼前。 并未伤害她,却让她的一颗心,骤然下沉。 这一抹刀光如此璀璨! 整片空间里,阖天神通所制造的静止……破碎了。 神通反噬,屈舜华僵直当场。 从头到尾,斗昭的目的就是斩破空间静止。 而战斗中屈舜华所窥见的破绽,所苦心创造的机会……全都在斗昭的把控之中。 她的刀术比之斗昭,差的不止一筹两筹! “你这门神通……真的很强,很可怕,无怪乎要藏得这么深。” 斗昭恢复了自由,如是点评道。 他脖颈的细浅刀口已经止血,他握着天骁,依然煦光灿烂:“但是我虽未神临,身内已混同,圆满无漏。身外是一空间,身内自是一空间。以你现在的实力,能够影响我身外的空间已是极限,要影响我身内的空间,难免力有未逮。” 嘴角鲜血蜿蜒,屈舜华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所以斗昭是身内出刀,先破体,再破空…… 这是能够在生死一瞬的时候想到的?! 尤其屈舜华确定,斗昭绝对是第一次接触阖天神通。 身内出刀,不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 斗昭所说的“身内混同,圆满无漏”,本身已经是近似于神临之躯的表现。唯独到这样的境界,才有所谓身内之空间。 也恰恰是这么圆满无漏的躯体,要想化出实质的刀气,自内而外,自己斩破自己的强大身体,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至少不可能是那几道细小的血口…… 斗昭此时的伤势,绝对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可尽管心里有这样清晰的判断,尽管阖天神通并非无功,屈舜华的心,还是越来越冷。 难怪就连月禅师,也不看好这一战…… 她隐藏这么久的绝巅神通都未能了断胜负。 这样的斗昭,她真不知神临之下,谁能一战! 阖天神通对空间的封锁被打破,不仅仅意味着斗昭的自由。 斗昭的对手,也从来不止屈舜华。 在那高空酝酿已久的超品道术,就此轰然爆发。 轰隆隆! 被压制了太久,这门八宝诛魔法好像也变得更为狂暴。 万道金光撕裂了晦暗的天穹,在疾风骤雨的天空,划出来一圈光明。 金光爆耀如海,浮沉之间,显现八种威严法器。 是为宝瓶、宝盖、双鱼、莲花、右旋螺、吉祥结、尊胜幢、**。 各具强大威能,彼此响应,一齐轰落! 月禅师悬立空中,只诵曰:“我为佛时,当诛一切魔!” 那披身的灰袍长斗篷,在金光的照耀下,竟然也有一种神圣的意味。 要破解这样的大威能道术,天罚最是好用。一刀极限十三裂,任你多少佛宝法器也扛不住。 然则在阖天神通的拥有者面前,斩开天之缝隙实在是笑话。 月禅师动用八宝诛魔法,未尝没有消耗斗昭的意思。 但是在屈舜华展现绝巅神通后,这门威能尽释的超品道术,俨然有了发挥更大作用的可能。 此时八宝齐聚,光焰相接,有慑服一切魑魅魍魉的神威。 而一团阴影于此刻笼罩了斗昭,他那灿烂的面容,一时似虚似幻。 他的刀抬将起来,反撩向天,只是一刀! 无边的晦暗烟气冲天而起。 此等烟气,令人一见,便心生沮丧、绝望。 无边烟气中,演化种种恶相—— 狰狞相,痛苦相,哀嚎相,杀戮相,绝望相,仇恨相…… 人世是无边苦海。 生来哀而又伤。 此一刀,是人祸渎佛! 从来世间悲剧,人祸之烈,尤胜于天灾。 人若易子相食,谁拜泥塑神佛? 若我朝夕不保,融了金身换金银! 咆哮的祸气以万种恶相,顷刻将那诛魔八宝吞没。 而斗昭自一刀反撩向天后,便再未看天穹一眼。一刀既出,结局已定,他理所当然地一步前踏,趋近屈舜华身前,横刀一抹! 这一切说起来慢,在具体的战斗中,也不过是斗昭斩碎空间静止后,连斩两刀。 一刀吞没八宝诛魔法,一刀要抹杀最具威胁的屈舜华。 此时的屈舜华,才刚刚摆脱神通被斩破的影响,寒锋已迎面而来。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后退,而左光殊的身形在往前。 这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坚决地站到了她身前,伸手在虚空一抓,直接凝聚水元,在浩荡潮声里,抽出一柄流波之剑,险而又险地格住天骁之锋。 且夫长河为剑,横拦天缺。 这一剑堪称精彩! 左氏家传,岂有弱项? 左光殊不用兵器,不代表他不会。在恰当的时候,恰当地表现。 但…… 精彩往往相对而异,萤火难与皓月争辉。 他要面对的是斗昭之刀。 所以这一剑不够精彩! 哗! 这柄道术之剑顷刻崩溃。 随之一起溃败的,还有左光殊握剑的手。 皮肤瞬间干枯、开裂。一条一条的裂纹,自手背开始,迅速向整条手臂蔓延。 他整个人向后坠倒,被一刀斩落碧海! 斗昭并不多看一眼,只将刀锋拉回,又是一刀皮囊败,再斩屈舜华。 自古美人易老、繁花易败。 此刀毁弃年华,杀灭青春。 屈舜华亦没有多看左光殊一眼,尽管她的心,已经随之坠落! 但如她这样的女子,当然知道,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怎么能真让斗昭在她面前杀死左光殊,然后在左光殊的尸体上,拿走那块玉璧? 她的手往前按,迎着天骁刀的刀锋往前按。 强行镇压体内的动乱,调动此一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神通力量…… 阖天! 以她现在的修为,本不够静止斗昭这等强者所在的空间两次。 但是这一刻,她动摇了极限。 皮囊败已经在影响她的手掌,从刀锋与手心接触的地方开始,枯槁的力量向整条手臂蔓延。 但是一切都定止了。 屈舜华当然不肯给斗昭再次身内出刀、打破空间静止的机会,她体内巨量的道元在咆哮,冲撞着强大的一击。 可是…… 遥远天穹骤临无尽星光,四大圣楼虽未显迹,星楼之光却已垂下。 星光灿烂极了! 自涌动的星光之潮中,跃出一柄华丽的星光之刀,从遥远高空就开始斩落。 这一切仿佛与屈舜华的挣扎同时开始。 阖天神通刚刚发动,便有星光驭斩神之刀,几乎同时斩下! 屈舜华的阖天神通当然强大,可是她能够影响的范围,有多远? 这斩神之刀一经劈落,直接从外部,将阖天神通所影响这种空间静止劈碎! 而此时,屈舜华体内的道元才刚刚开始啸动。 天骁刀的刀锋继续往前,直接斩开了屈舜华的手掌,顺着剖开了她的整条手臂。 皮囊败的朽光亦迅速蔓延至全身。 斗昭横刀拉开一线,一抹血光绕着屈舜华的脖颈迸飞。 他直接错身而过,迎向了正扑来的月禅师。 而他的身后…… 屈舜华颓然坠跌。 美人凋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只怕……此山不高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敌的神通,只有无敌的人。 阖天当然是极其恐怖的绝巅神通。 但斗昭在接触过一次之后,就已经想好了不止一种破解方法。 身内出刀当然是一种。 在阖天神通笼罩的范围外出刀,亦是一种。 只不过前者更快,更适应于紧迫情况。 后者能调动的力量更强,适合早有准备的时候——譬如此刻。 屈舜华费尽余力,挣扎出了第二次阖天神通,却不知他的斩神之刀已经准备了太久! 所以才有他几乎和屈舜华同时出手的情况发生。 屈舜华强行驱动神通,静止空间,其实是葬送了挽救自己的可能。 因为迅速冲来的月禅师,也同样被定住了身形,却不能够像斗昭一样击破屈舜华的神通影响,故而慢上一线。 就是这一线,见了生死。 “舜华!” 月禅师那滞涩的声音,几乎和阖天神通被击破的过程一同发生。 也免不得带了些惊怒。 可是话音落下时,屈舜华已经跌坠。 她往前是为了营救屈舜华,但在那空间静止的一刹后,迎接她的已是天骁! 斗昭随手抓住跌落的九章玉璧,人则错身往前,对月天奴出刀。 厚背锐锋的天骁刀,闪烁着无情的锋芒。 一刀竖劈正迎面,有开山之势。 月禅师身后、头顶、脚下、左方、右方,五道天之裂隙骤然拉开。 屈舜华已离场,斗昭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现天罚之凶厉。 笼罩着月禅师的那一块空间,像一块突然被打破的琉璃镜,裂纹炸开如蛛网,而月禅师本人,正是那些裂隙的核心。 她亦是这张天隙“蛛网”的猎物。 但她瞧着斗昭的眼神,依然如此平静。 “你让我,生气了。” 她用滞涩的声音,这样说道。 明明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却叫人感受到了她的怒意。 最末一个尾音,在平静之中,竟然晕染出宏大的感应。 “了……” 此音不停回荡,往复不休。 在她的身后,显出一尊嗔目佛陀虚影。 而她那泛着黄铜光泽的双手,探出袍袖外,双掌一合。 身后的嗔目佛陀虚影,也同时合掌。 啪! 她的速度瞧来如此平常,动作也不够有力,但双掌合时,竟然夹住了斗昭的刀锋! 本不可能! 却切实地发生了。 佛有慈悲为怀,佛亦有金刚怒目。 在嗔目佛陀像的加持之下,代行佛旨,诵念佛意,一言一行,皆是我佛! 佛要止住屠刀,哪有不可能? 斗昭握着刀,沉默往下压。 他感觉天骁刀斩的是无垠大地,对人类来说再巨大的创痕,或许不过是大地的一个毫毛细口。 他试图往上抬,又感觉天骁刀上,压着两座巍峨大山。 毫无疑问,他竟然在肉身力量上,被月禅师给压制了! 而与此同时,月禅师身外金光大放。 天罚已落。 接连五道天之裂隙,全在她身边裂开。 却没有一道,裂在她身上。 她真成了“蛛网”的起点,而摆脱了所有天之裂隙的锁定。 这是怎么做到的? 斗昭一时间也没有看懂。 但是他轻轻一咧嘴,笑了。 他感到欢喜。 越是强大的对手,越能叫他快活。 越是突破他的想象,越是令他惊艳,他越是欢欣鼓舞! 天下若无英雄,天骁有多寂寞! “好!” 他就这样握着天骁刀,与月禅师对峙。 而高空流动的星光,再一次祭出斩神之刀,斜劈那嗔目佛陀之像。 嗡…… 似乎是有这样的、共颤的声音响起。 天穹一片金灿灿! 绵绵金光似雨落下。 那不是什么佛光。 那是属于月禅师的星光! 月禅师她……也是一位掌握了自身道途,且已经能够具现道途杀力的外楼修士! 星光倾落,晕染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新世界。 这里和平、温暖、阳光、安宁,没有欺凌,没有伤害,没有疾病,没有战争…… 世间风雨如晦,此地安宁祥和。 这里是她的净土…… 她于此已近佛! 她身后的那尊嗔目佛陀像面容未变,只是眼神稍转,于是变得慈和起来。 慈度众生,和蔼可亲。 在这慈和之中,生出第二对臂膀,琉璃蓝色的手臂高举过头,亦是合掌,亦是接住了斗昭的斩神之刀! 斗昭的面容更灿烂了,他已经兴奋起来。 最让他兴奋的,并不是月天奴展现的道途,而是她的净土。 这是近似于“灵识笼罩、我如神临”的力量,月天奴何以在外楼境就掌握?神魂明明远未到达凝结灵识的地步,却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他喜欢这种打破陈规的力量,喜欢这种他还一时没有洞察根源的强大。 这让他感知到—— 这世界有无限可能! 所以……他也可以无限攀登。 世人往往畏惧前路太远,此山太高。故生懈怠,故有退缩心。 而有的人,只怕前路不够远,此山不够高,显不出真英雄! 斗昭每每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容纳他所有野望、所有才华的世界,何其有幸,生在现世此间! 但他的眼神却是平静的,一眨之前清明如镜,一眨之后浑浊似泥。 他的天骁刀还被月禅师夹在合掌之间,他的斩神之刀亦被那四臂佛陀所阻。 但他已经出刀! 斗战七式之,斩性见我。 此意刀之杀,直接斩入了月天奴的意识深处。 她那宁静的、蕴着佛光的眼睛,生出一缕迷茫来。 斩性见我……我是谁? 在无数个独处的时刻,她如何没有这般问过…… 我是谁? 我是洗月庵中天真礼佛的小尼姑。 我是青灯古佛枯坐参禅的…… 月天奴悚然一惊,醒觉过来,可她的合掌已经松动。 在意志被斩开后,她的神魂更是已经被狠狠斩破,传来无法抑制的痛楚。即使有佛陀法相的镇压,也仅仅只是止住崩溃的势头。 而斗昭的天骁刀,直接在她的双掌间一转,削飞了几根手指,顺势一抹,划过胸腹之间。 皮囊败! 斗昭落刀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对,正要变式,已经被调整过来的月天奴一掌拂开。 整片“净土”的力量,都在此时驱逐其人,斗昭随意地一个转步,已经退回最初的位置。 此时距离他将屈舜华斩杀淘汰,也才过了不到五息而已。 因为飞得很高的缘故,屈舜华的尸体,甚至都还没有坠跌到海中。 就在他的面前…… 勉强保住性命的月天奴,斗篷裂开,灰袍裂开。 碎成丝缕。 虽然月天奴第一时间就重新披上僧衣,但她裸露的身体,还是叫斗昭看了个真切。 斗昭眸中先有讶色,继而恍然。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具没有性征的身体。 有手有脚,有皮有骨,有血有肉,但不具备性征,也不存在五脏六腑。 肌肤之上,流转着黄铜的光泽。 洗月庵的天才弟子月天奴……竟然是傀儡之身! 人怎么能是傀儡?以傀儡为身者,怎么能在洗月庵这样的佛门大宗修行? 这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正因为如此,斗昭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肉身力量上,还逊其一筹。 他的拳头是拳头,月天奴的拳头,却隐藏了无数细密的阵纹。 月天奴的面容倒是寻常的,除了同样带着黄铜光泽,与普通女子并无区别。 即使暴露了傀儡之身,她的表情依然平静。 或者说,以傀儡为躯的她,本就是没有表情的。 她只是迅速取出了几根手指,尾指一弹即削平,轻轻一按,便已将被削断的地方接上。 十指一握,又重新接续了力量。 而在海中…… 年轻的、嘴角血迹未干的左光殊,勉强摆脱了皮囊败的影响,从水面探出半身来,张开双臂,伸手去接屈舜华的尸体。 但在他就要接住之前,屈舜华的尸体,消失了。 已经被山海境的规则所带走。 左光殊愣在那里,此刻他完全忘记了山海境的世界规则。完全没有想起来,屈舜华只是被削掉了三成神魂本源,而屈家必然有弥补的手段。 他只知道,屈舜华就在他眼前,消失了。 他微微地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真的长大了,真的可以肩挑风雨,真的能够保护他所珍视的人吗? 轰隆隆!轰隆隆! 他发不出声音来。 但是这一整片海域,都愤怒了! 这是河伯之怒,是水神之怒! 咆哮奔涌的海浪,从四面八方卷来,缠绕了左光殊之身,簇拥着他无限拔高、无限壮大。 就在斗昭眼前,在绵延无尽的海面之上,站起了一个高达二十余丈的海之巨灵! 他的面容模糊,身形雄壮,左臂上缠着一条狰狞黑龙,右手则提着一柄海蓝色大斧。 只轻轻一跃,便已与斗昭平行。 而大海凹下去一个深坑。 一斧斩下! 在海域力量的加持下,这巨大的战斧斩得空间都在颤抖,把空气斩出了飓风。 斗昭已经比蝼蚁还要渺小了! 且匆匆修复肢体的月天奴,又复回冲。 她身后的四臂嗔目佛陀像,还在与星光斩神之刀对耗。 而她的力量一直在深入此方天地,要将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全部定为自己的净土。 斗昭则是那净土里,唯一的不洁之人! 此时月天奴右手竖掌于面前,左手呈托钵状,面容慈悲。 在冲近之时,眸光一转,现出威严。左手骤然翻转,意为降服! 她的力量她的影响,全都在桎梏斗昭,为那海之巨灵的大斧,创造机会。 以道途对抗道途,以净土之力,覆下降服之法印。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好像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这一方净土有无限光明。 海之巨灵也似乎笼上了佛威,如似净土之护法神。 一切的一切,都在阐述着生死。 在如此恐怖的攻势之前,斗昭的身上,终于燃起一抹金色。 耀眼金光绕身而流。 “还有没有……更精彩的表演呢?” 斗昭这样问着,眸燃桀骜。那璀璨的金光迅速流遍传身,将他的血肉毛发衣物长刀……他的一切,都晕染得灿烂。 他的和煦,变成了嚣狂。 他终于感到满意。 一个道途外楼,傀儡金身,是洗月庵天才修士。 一个是处在怒海之中、爆发了潜力的河伯神通拥有者。 这才叫对手。 不然战了这么久,除了面对屈舜华的阖天神通,他连一点兴奋的感觉都寻不见。 毫无危机感的战斗,早已让他厌倦! 不然他为什么要只身寻找朱厌? 此时此刻。 月天奴控制了净土之力,似于此方之天。 左光殊不知用什么法子激发了河伯神通,汇聚海域之力,成就海之巨灵,如同神祇。 而“天”要将他降服,“神”要将他斩杀。 面对这一切。 斗昭笑容桀骜。 他身上尽是不屈的光,他眼中尽是不服的狂。 灿烂招摇如他,只将天骁刀轻轻一划,遵循着微妙的轨迹,轻易剖开了所谓净土之力加身的禁锢。 而后刀锋反撩,同样卷起无穷祸气冲天,再次以人祸之刀,冲击此方天地的佛光普照。 在斗战金身的状态之下,斗战七式的杀力再次暴涨。 无穷祸气遮掩了佛光中的一切,瞬间便将此方“净土”污染。 人人受苦,人人得祸,哪有净土,不过虚妄! 一刀斩之! 月天奴仍然按着降服印,但人已经被整个掀翻。 她以特殊法门凝成的净土被斩碎,已经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 恰在此时,海巨灵的大斧将将落下。 斗昭只将天骁刀拉了回来,如此轻松自然的……于头顶横格巨斧。 他的动作太随意了,可是又太理所当然,太恰到好处。 嘭! 高达二十余丈的海之巨灵,汇聚海域之力,持斧劈落,却只是发出这样一声闷响。 斗昭虚悬高空,脚下并无依托,但竟纹丝不动。 他渺小得像是一个光点,可是他灿烂得如同骄阳! 小小的一柄天骁刀,在海水凝成的巨斧下,比一根头发丝也强不了多少。 但它却像一道坚决的界限,陈述着不可改变的规则,已将一切阻隔于外。 在这样大小悬殊的对峙中,斗昭抬起头来,对着海之巨灵的面目灿烂一笑。 而后将天骁刀一错,整个人合身前撞,竟然撞进了海之巨灵的躯体中! 那蔚蓝色的海之巨灵,裹住斗昭,就像吞下了一只蚂蚁。身上波涛如怒,并不能看到任何异样。 但在下一刻,好似无穷无尽的刀光暴耀出来。 恐怖的海之巨灵当场崩溃,高空倾落一场流瀑。 哗啦啦。 流瀑之中的左光殊,无力坠落。 今日的海之巨灵,确然是他有生以来最强的状态。但是应对这样的斗昭,还是显得勉强。 在最煊赫的时候。 被斩破了啊…… 年轻的左光殊,带着这样的遗憾的念头,再一次坠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像他一样 斗昭手提长刀,金身璀璨,傲立于天穹。 月天奴的“净土”被斩碎,左光殊的海巨灵已崩溃。 斗昭的战意还在沸腾,可身前已无对手。 在这样一场理应可以尽兴的战斗结束后…… 他感到了寂寞。 他仿佛听到了天骁的叹息,那么细微的、遗憾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提刀前行,向着仍在倒飞的月天奴而去,要为这场战斗,画上一个略带遗憾的句点。 天下事,毕竟有始终。 但就在下一刻,他顿足,回望。 他看到的,是一道身影似长虹掠海,从视线可及的远处疾射而来。 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昂扬无畏的气势,几乎冲天撞海。 他听到了剑鸣,如此清越,杀气沸腾! 在他的视野里,那人跨海而来,一把将左光殊接住。而后身形才定住,面容才清晰,其后那绵延的青云印记,才一朵一朵地消散。 那人单手抱住左光殊,却抬眼向他看来。 那双眼睛,是很干净,又很坚定的。 哪怕是身怀绝巅神通的屈舜华,哪怕是能在外楼境界折腾出净土之力的月天奴,看向他的眼神,也免不了忌惮。 然而此人没有,此人只有战心。 斗昭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提刀相对。 月天奴在短时间内已无再战之力,不必在意。 而他很期待。 被余北斗推为青史第一内府的姜青羊,今又如何? …… 以三对一,一死两残。 虽然一直都知道斗昭的强大,也不免感到了绝望。 愤怒无用,癫狂无用,一切终究是要用实力来说话。 左光殊在无力地跌坠之中,想到的,却是那个早已离去的身影。 他已经很努力了,没日没夜的修炼,没日没夜的战斗。左氏为他寻来的几乎所有水行相关的道书,他都认真研读过。太虚幻境里,不知与多少人交过手。自小锦衣玉食如他,在山海炼狱那样的环境里,也未叫一声苦…… 他确定他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最大努力,但还是要面对如此赤裸的差距。 几如天堑! 大楚英才何其多啊…… 兄长他能够盖压同代,到底有多拼命? 在那些他不曾知晓的时刻,兄长他……是怎样在前行? “等我回来。” 永远揉着他头发的那只手,永远的这句话。 当他开始独自面对风雨,当他独自往前走,他才越来越能够懂得,那只手掌的温柔。 世间的残酷凶险,所有的风霜雨雪,都被挡在其后。 我想要…… 他喘息着。 可那锋锐的刀气还在体内切割、冲撞。 我想要…… 他挣扎着,但根本挣扎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 “像他一样啊!” 他几乎哭喊出声音来,但是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出声。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落入一种柔软的气劲中。 后背被一只手掌托住,有一种很有力的触感,令人心安。 强大但温和的真元传输过来,先一步护住要害,而后转向四肢百骸。 仍在他体内肆虐的刀气,被驱逐了。 他睁着恍惚的眼睛,看到了一个线条清晰的下颔。 “哥……” 他唤道。 姜望没有低头。 谁能在与斗昭的对峙中,移开视线呢? 此时此刻斗昭金身璀璨,傲立苍穹。 而他正立在清澈的海波之上,左手托着左光殊,右手握着长相思。 青衫碧波人独立。 他驱逐了左光殊体内肆虐的刀气,也听到了那声轻唤。 “休息一下。” 他只是这么说道。 慢慢地半跪下来,把左光殊平放在海面上。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都牢牢注视着斗昭的眼睛,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剑的状态。 骄傲如斗昭,大约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手。 但是这种绝不给一丝机会的警惕,恰恰说明了他对斗昭的尊重。 海波如镜,温柔地托着左光殊。 那青衫磊落的男子,则是慢慢直起身来。 而后拔身而起! 砰! 空气炸开了。 在这个过程里,霜白之披展于身后,赤红之火流于身周,剑光跃于眸中,无比煊赫的气势,璀璨于高穹。 声闻仙态开启! 剑仙人驾临! 靴子所踏过的海面,泛起一丝涟漪。 但极细极浅,微不可察。 只是自然的漾开。 一直漫延到远离左光殊的位置,才骤然掀起惊涛! 没有说话。 姜望和斗昭的第一次交手,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开场白。 只是充斥着战意的眼神对望。 长相思的剑尖斜冲而上,正正地撞在了天骁刀的刀锋。 一个点,撞上了一根线。 以此开场! 那声音是清脆的,又有一种激烈,两般不甘。 巨大的波纹自此漾开,排开空气扑向四面八方。 气浪如潮奔涌,铺开足有三十余丈。 甚至于都追上了才定住身形不久的月天奴。 她勉力抬手,召出一尊人身蛇头的摩呼罗迦,挡在身前,才没有被这股气浪卷走。 恐怖的交锋! 对撞于空中的两个人。 一者金身璀璨,一者披风浴火。 世之名器对撞生死,绝世天骄哪肯相让? 剑气和刀气还在撕扯。 斗昭双手握刀下拉,天骁刀的刀锋,在长相思的剑尖上走了一段。 在刺耳的擦声里,炸出一长溜灼眼的火星,以攻对攻,生生将这剑仙人斩下高空! 姜望直坠而下。 他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力量,感受到了观河台上那些人,面对斗昭的感觉。 那金光灿烂的身影,带来的是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下坠的过程中,他单手一按。 辉煌绚烂的火界,便以他为中心,在高空铺展开来。 焰花开,焰雀飞。 一整个生机勃勃的火焰世界。 既是他设下的屏障,也成为他的依托。 而斗昭急追而来,璀璨金身竟然直接撞进火界里,一刀斩下! 烈焰焚身,烧不透金光。 姜望横剑一拉,以名士剑相隔。 但是这一道潇洒的横线,却未能挥洒完全。 因为天骁刀在接触长相思的那一刹,便瞬间拉开,而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斩落! 那明明已经成型的刀势,竟然如此轻易地收回,又能在瞬间重新爆发。 完全随心所欲,这真是刀术极境。 姜望这分割生死的一条横线,根本不能再拉开了。 他只有横在上空,拦住这一下斩击。 铛! 发出这样激烈的声音。 铛!铛!铛! 斗昭竟然以斗战金身,硬生生扛着火界的伤害,提刀再斩,一斩又斩。 沉重的战刀不断下劈,破碎的刀光同时也回护自身—— 他倒不是完全只依赖斗战金身的防御,而是不肯迟缓半分进攻的节奏。所以把对自己的防护,也放到进攻中来。只以这对撞后破碎的刀光,来与火界对抗。 这真是难以形容的自信。 更是难以描述的强大! 铛铛铛铛铛! 连声回荡,冲刷四野。 肆意又悲凉。 这声音非是普通的金铁之声,而是斗昭以刀敲剑,敲出来的大自在苦海正音。 当初在观河台,他尚要呼之于口,如今却已经将其揉进刀术里。 不过这不俗的音杀之术,却根本没有接近姜望的耳朵,在靠近之前,就已经先一步被声闻仙态降服。 万声来朝,可根本不在乎你是道是佛,尔是正音抑或悲音,是杀我者或拜我者,皆来朝之! 姜望做出一副“从容不迫但眉头忍不住一皱”的表情,用细节表示自己已经被这大自在苦海正音所干扰,现在只是强装从容。 想要诱导斗昭做出错误的判断。 在这种层次的交手中,他知道所有的细节都会被捕捉。 但斗昭根本不受影响,长刀所向,仍只有一刀接一刀的连斩。 他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笃定天骁刀走过的轨迹,方是正途。 暴耀的刀光在火界里肆虐。 斗昭接连斩下十七刀,将剑仙人一路斩落,斩得甚至离开了火界的范围! 那灿烂的火的世界,燃烧在这璀璨金身的身后。 渐行渐远。 姜望死死撑住长相思的防御,不使刀气寸进。鼻息一动,吹出一缕霜白之风,又在半途化作杀生长钉,直指斗昭眉心。 在他的有意控制下,这枚杀生钉显得如此温柔,收敛了所有杀意,瞧来普普通通,仿佛钉墙都很难钉进去,只能去钉个木头。 斗昭撇了撇嘴,好像对姜望这拙劣的掩饰很有些嘲笑的冲动,但毕竟没有吭声。 只在激烈的斩击里忽然一转刀锋,带着一抹幽光,正正劈在杀生钉上,将其生生劈散,劈回一缕霜风。 是为神性灭! 他牢牢把握着战斗的主动权,当然可以随时撤刀。 但他也必须要承认,姜望这一颗钉子的杀力太可怕,不是他选择撤刀去斩,而是他不得不如此选择。 他的“势”,被打断了。 而他太清楚,在战斗之中被敌人左右了选择,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所以他劈散了杀生钉之后,立即回刀,守住中宫。 也便在此刻。 姜望的长剑终于拉开。 这十年落魄生死勾仇的一剑,在苦苦的压抑和等待之后,终于闪耀出更胜以往的锋芒。 在接连挡了斗昭十七刀之后,姜望的虎口都已开裂,鲜血染在剑柄,但他握得如此之平稳,这一横仍然如此潇洒决绝! 铛! 斗昭仍然回以神性灭一刀,挡住了长相思的割杀,顺势便要反扑。 姜望却已经收回了长剑,而已经完成印决的左手,则往上轻轻一抬。 此时天地应有憾,焰花开在人间。 巨门厚墙,酒垆连舍,贩夫走卒,亭台楼阁…… 华丽的焰城就这样被他一手托起,直往斗昭身上按。 焰花焚城! 此时此刻,斗昭后有火界,前有焰花焚城。 一为神通合术,一者列入超品。 他从容不迫,一抖长刀,天罚斩出! 一刀两裂。 两道巨大的天之缝隙,一者在前,将撞到面前的焰花焚城斩开。一者在后,直剖火界。 姜望特意隐藏了的火界爆炸的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战斗态势的转变,就已经被他所察觉……真是惊人的战斗嗅觉! 轰! 姜望不得不提前引爆了火界。 这生机勃勃的火之世界,在毁灭中诞生了足够的力量。 巨大的焰浪向斗昭冲来,却又被拦截于另一道巨大的天之缝隙前。 而在斗昭的身前,火焰雕琢的亭台楼阁逐渐瓦解。 他斩碎了焰花焚城,覆灭了火界,又斩一刀! 一道天之缝隙,正开在姜望所处的位置。 一道天之缝隙拦在身前。 再一道天之缝隙,截在身后。 一刀三裂! 姜望脚步一转,飘飘如仙,却是接连避开了三道天之缝隙的阻截,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妙的弧线,向斗昭迫近。 天骁刀再斩。 一刀极限十三裂! 狰狞的天之缝隙纵横交错,把这片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但姜望的身姿却依然潇洒,他脚踏青云,倏忽左右,从容折转。 天之缝隙当然恐怖,却一道也无法沾身! 他早就见识过海族强者的裂空神通,观河台上也见识过斗昭的战斗,甚至于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与此也有相似之处。 这天之缝隙却是不如裂空神通那样迅速突然的。 虽然在斗昭的手中,可能威能更盛,但斩不到人,再强的威能也是虚妄。 当然斗昭还有一个选择,他只要斩落一刀在左光殊身上,姜望就不得不硬接。只是以他的骄傲,自然不屑于此。 姜望踏空而行,如履平地, 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他踩着那些天之缝隙在游走。 须臾间已靠近斗昭。 新的搏杀正在铺陈,方寸间的棋局会如何演变? 斗昭只将长刀一振,请君来! 他有面对任何招数的自信。 而在迫近的此刻……姜望骤然加速! 天边星光摇落。 本应愈发谨慎的他,一时间眸照剑光,无比恣肆! 秘藏追风开启! 秘藏披锋开启! 秘藏殒神开启! 他的速度得到提升,长相思更加锋锐,还加强了神魂攻伐的威能。 胸腹前五个炽白的光源依次亮起。 五府齐开,仙人之态。 在这一刻,他直接抬剑一撞,汇聚所有的绝巅倒倾一剑! 他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伏手地,在这样一个不恰当时候,直接发动了绝杀一剑!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战斗意识堪称绝顶。 任何引导战局的行为,都会被捕捉到战斗意图。 与这样的人搏杀,不恰当的时候,反而是最恰当的时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必不寂寞( 为大盟燕少飞加更31/78!) 那暗沉沉的远处,狂风骤雨惊雷,全部沦为背景。 高穹此处如孤岛。 破碎的净土、流散的金光、混乱的元力…… 刀劲、剑气、任意流荡的风。 空气中还游动着血腥的味道,有被斩碎的神魂之力,似在风中哀嚎。 这是经历连番搏杀后的天穹战场。 可是遮也遮不住,藏也藏不住的这一剑。 横贯了天空。 像是神人推倒了撑天之柱,而后以此峰为剑杀苍穹。 整个天穹战场都被肃清了。 那横七竖八的天之缝隙,都被强行轰平。 天府之躯,剑仙人之态,声闻仙态,星楼加持,秘藏皆开…… 姜望在一瞬间燃烧了所有。 这样的他,这样的绝巅倒倾一剑。 谁能当? 斗昭眉头一挑,他已然预设了无数种可能,但姜望的这一剑,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有足够的自信,与姜望在方寸间博弈。 也自负能以超越绝顶的刀术,强压这位黄河魁首一头。 但完全没有想到,姜望会这样仓促莽撞地引爆生死之争。 像是一局象戏,还在前期布局阶段,双方各摆车马,步步为营,争一兵一卒之优势。 那厮却上来就将军! 毫无意义、没头没脑追着来将军。 除了浪费出手机会、暴露自身弱点,还能有什么作用? 明明是绝顶高手,却下出了初学者的棋。 不免让斗昭生出一种荒谬感。 但是在下一刻,他就惊觉了危险。 无他,姜望这一剑太凶,太强! 强到足以在最糟糕的时机里,酝酿出真正的杀机。 争杀有时如棋,毕竟与棋不同。 对弈双方无论棋力如何,车与车,马与马,毕竟对等。 但是在真实的搏杀中,两个小卒,都有强弱之分。 姜望这一剑的力量,已经超脱了时机。 在毫无意义的落子里,爆发出了璨光。 这一棋的杀力,更在棋盘外! 斗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横一刀。 这一刀正大光明、极致璀璨,如神佛降世,有无尽威严。 乱拳打进空门来,所有的套路都无用了。 他没有选择,只能以杀对杀。 只可斩出天人五衰! 因为在这种仓促的情况下,他的任何一刀都不可能完美。 除了天人五衰,任何一式都不能给他接下这一剑的信心。 这斗战七式里最强的一刀,当然是对姜望的尊重。 刀与剑,又一次撞到了一起。 那无边煊赫的中心,竟然是宁静的。 并没有听到声音,那是因为交战中心的一切已经尽数被抹去。 声音、气浪,乃至于光影。 刀剑交撞的中心,陷入一种无言的破碎中。 一切都在崩塌…… 任是什么搅入其中,也要立时被撕碎了。 月天奴充满惊讶地注视着战场,她断未想过,姜望能与斗昭战至这种程度! 而在下一刻…… 斗昭后退! 斗昭被撞得不断后退! 噗! 他甚至喷出一口鲜血来,鲜血中带有内脏的碎片。 斗战金身都黯淡了三分! 斗昭竟然是败了么?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那抵住斗昭不断前冲的剑仙人。 胸腹前五个炽白光源一齐熄灭! 绕身的流火失控飘落。 霜白的战披直接消散了! 那一袭整洁青衫,不知何时染上了脏污。 姜望乌黑的束发,竟然变得干枯。 黏糊糊的汗液不断冒出。 他身上开始发臭。 眼神也变得恍惚。 姜望的这一剑,诚然击退了斗昭,重创其人。 可斗昭的这一刀…… 将天府,斩成了普通的五府。 将仙人,斩成了凡人。 甚至还在衰竭、还在枯萎! 姜望还在冲撞着斗昭,可是力量已经在明显减弱。 他的力量在不断减弱,他的生命之火在不断衰竭,他陷入五衰之中,可他还是压着斗昭在往前冲! 人未死,剑势未绝。 惊人的意志,完美的掌控! 骄傲如斗昭,亦不能停步。 只好一退再退。 当初在观河台上,天人五衰对决日月星三轮斩妄刀的那一幕,姜望是见识过的,彼时不免为之惊叹。 今日亲身感受,才知道重玄遵当时面对的是什么。 与重玄遵不同的是—— 他以一种极其莽撞的姿态,仓促引发生死之争,逼得斗昭以杀对杀,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占了一步先机的。 斗昭的天人五衰,未能斩出最圆满。 而他已经接受过两次星光淬体,此时又是显化天府之躯、降临剑仙人之态,还外穿如意仙衣。 更重要的是,斗昭并未直接斩中他。 而是以天人五衰,对轰他剑仙人统合下的绝巅倒倾之剑。 可尽管有这么多前提…… 他还是被斩成了这般模样! 斗昭此人,存在弱点吗? 至少一直战斗到此刻,姜望都未曾发现。 他只能死死盯着斗昭的眼睛,那么坚定决绝地往前冲。 仿佛一定要在生命耗尽之前,尝试着斩杀其人——无论那希望有多渺茫。 斗昭感受到了这样的意志,咧了咧嘴。 他溢血的嘴角,有一种狂妄的弧度。 “又见天府!” “都说天府盖世,我看也无甚出奇!” 姜望死死抵住他,在迎面的疾风之中,只道:“我看你吐血的样子,倒是出奇好看。” “哈哈哈。”斗昭长发乱舞,金身后退,手按长刀,桀骜大笑:“我开始欣赏你了!” “是么?”五神通之光耀于此身,庞巨的道元如潮奔涌,力量愈是沸腾,姜望的声音愈是平静:“口说无凭,借头颅一用,如何?” 天骁与长相思相抵,彼此的气劲疯狂厮杀。 斗昭被推得越来越远,却不掩灿烂:“自天府老人之后,五府同耀传为神话。要我说,不过如此!” 星光为他所聚,天穹现出斩神之刀。 “你们有天生的强大。而我是杀出来的无敌!” 一只星光化出的大手,握住这柄斩神之刀,跨空劈来! 斗昭在这一刻,真正展现了他的道途杀力。 远比他战月天奴时的表现更强。 那柄斩神之刀,竟然劈出了一招皮囊败! 以星楼之光,驾驭斗战七式,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恰是【斗战】之道途。 都说道途漫漫,可斗昭已经登堂入室。 面对此人,此刀,此道。 姜望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好像忘了……在观河台上打破天府神话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他在描述事实。 这便是一种“势”。 那过往所铸就的辉煌都不是无用,一次次胜利堆积出无敌的信心。 他仍然沉浸在未完的剑势中,抵着斗昭往前冲。 可他的鼻息却呼出一缕霜风,飘荡而出。不周风吹碎万物,直接迎向那高穹的斩神之刀。只是一卷,便带着这柄斩神之刀消失。 斗昭兴奋极了,他的眸子里全是战意:“来!与我分出生死!” 如瀑星光再次凝聚,又一次祭出斩神之刀,握于星光之手。 华丽武服在风中飘荡。 他在发出这样的邀请。置生死于度外,只求最璀璨的战斗。 而姜望道:“定不让你失望!” 他微微张嘴,欲吹不周风。 斗昭下意识地提高警惕。 姜望却忽的一收长剑,人已似惊鸿掠远。 更反手按出一蓬三昧真火,直接铺开成火网,阻截于身后。 “走!” 他大呼。 杀得咬牙切齿,走得干脆利落。 一直停在战场附近的机关摩呼罗迦,一手托住月天奴,身形一动,疾飞而下,另一只手抄进水中,将左光殊捞了起来,顷刻便飞远。 神魂受创,净土被打破的月天奴,已经失去插手战局的能力,眼界却还在。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斗昭大怒。 我与你拆招斗武,你要跟我立分生死。 等我撸起袖子跟你拼刀,你又拔腿就跑。 视此战为儿戏,不把我斗某人放在眼里吗? 机关摩呼罗迦和姜望一前一后,逃得飞快。 斗昭金身照耀,不管不顾,直接撞碎身前那张火网,凌空一斩,杀出天罚! 三道天之缝隙突兀拉开。 姜望潇洒漫步,从容避过。 但是这一次,从他右边的那道天之缝隙里,斗昭招摇的身影一跃而出,借天罚杀至! 姜望猛然转身,当头一掌拍落! 不周风绕指而流,足足六根杀生长钉,分别指向斗昭的双手手腕、两脚膝盖、眉心、心脏。 呼啸的尖声里,尽是不加掩饰的杀机。 好一记回马枪! 这哪里是奔逃,分明是蓄谋已久的绝杀。 斗昭能够借天罚一式移动,在观河台已经不是秘密,姜望又怎会不知? 交战这么多合,对他会选择的落点,又怎么会判断不准? 当此生死关头,斗昭微微一拧刀,已经成型的皮囊败刀势竟然一转,轻易地化成了神性灭! 刀锋之上流幽光,天骁刀与杀生钉撞在一处。 叮叮叮叮叮! 飘散的霜风下,尽是斗昭华丽的表演。 他千钧一发的间隙里,连出五刀神性灭,接连斩碎了五枚杀生钉! 可刀势终已尽。 面对最后一枚钉向右膝的杀生钉,他只能退,退进了天之缝隙里! 他并不具备游走虚空的能力,只是化身为刀,随着天罚之势的刀劲现身。 现在回转,当然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抬头再看,姜望已经飞得远了。 那机关摩呼罗迦更是不必说,只剩一个黑点。 斗昭怎肯言弃? 仍旧一刀天罚斩出,这一次的天之缝隙,却是没有对准姜望,而是与姜望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只借此式赶路,并不再希求这一刀能影响到姜望。 他也已然明白,当日观河台上,秦至臻的感受。 但意外再一次发生了。 当斗昭灿烂的身影从天之缝隙里跃出,持刀所向,他所看到的,却并不是姜望疯狂逃窜的背影。 朵朵青云印记碎在空中,姜望竟以恐怖的速度迎面冲来。 他竟来对杀! 其人面容苍白,长发枯槁,衣有污色,身有恶臭…… 可他的眼睛却仍能说明,他是一个多么干净的人! 那清澈的眼眸霎时一转,化为赤金。 一双金眸燃赤焰。 单骑入阵图直接拉开,神魂坠西,杀奔斗昭通天宫。 一轮大日呼啸着砸落下来,整个神魂层面都暗沉下来,震怖人心,如末日降临。 神魂显化的斗昭,却只抬眼轻瞥。 而后提刀。 他的长刀斜劈而下。 身与魂同一个动作。 他的容颜似微老,他的神魂似稍衰。 身魂自衰,而后斩敌。 此刀身魂朽,专杀神魂! 神魂层面的大日一分两半,单骑入阵图直接被斩开。 而姜望的神魂显化,早在斗昭抬刀时就已经撤出。 斗昭的身魂朽当然也不会冲进姜望的通天宫,他刀势又是一变,单刀直入,正抵中门。 是为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这一刀,乃是顶级的杀法,无上之意刀。 攻击的不是神魂,而是意志。 意志斩破之后,杀身杀魂,自都可任意为之。 它当然不仅仅是问心之刀,也不止是“见我”。 而是劈开伪装,看到你层层防护下的那个自己。 斩灭诸性,看到最真实、最赤裸,也最脆弱的“我”。 于是一刀抹之。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抱膝哭泣的孩子。 这一刀,曾叫甘长安崩溃,曾叫月天奴恍惚。 这一刀劈于姜望。 在意志的层面,仿佛劈上了一颗赤金色的心。 劈得火光四溅,此心岿然不动。 斩性见我,我乃姜望! 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身外的姜望直视斗昭。 一张三昧真火编织的火网,很是敷衍随意地铺落斗昭之身。 就像是随手补的一记闲棋。 同时长剑前撞,迸发杀意,斩出人字剑。 怎么看,那张火网也只是添头。 怎么看,这愈发神韵完备的人字剑才是杀招。 而且早在观河台上就见识过其人的三昧真火,绝不算弱,但也没有到能够威胁自己的地步。 先前更是已经直接撞碎过一次火网。 此时这张火网瞧来与先前也毫无差别,有何可惧? 斗昭本该集中注意力,去应对那一剑。 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但长刀才一抬起,心中警兆骤生。 能够与他厮杀到这种程度的姜青羊,怎会在战斗中落无用之子? 斗昭心中生起一种直觉—— 彼时撞碎的第一张火网是个骗局,只是为了掩护现在这张火网建功。这门神通真正的杀伤,恐怕就隐藏在这第二张火网里! 斗昭连剑也不接了,毫不犹豫一步回撤,退入了天之缝隙,再一次回到原地。 而抬眼再看,那张熊熊燃烧的火网,那一道顶天立地的剑式,全都消失了…… 哪里还有姜望的身影? 接连两次追击,也接连两次被迫回。 明明实力全面占优,却还是让人逃走。 甚至于直到此刻,他也没能确定,姜望最后铺开的那张火网,是不是真有杀伤他的能力。 那或许是一个长久的谜,只有下一次遇到的姜望能够解开。 斗昭不怒反笑:“有趣!太有趣!” 他甚至是大笑起来,其声摇动高穹云烟:“不虚此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君子之争 斗昭觉得不虚此行。 姜望却觉得…… 非常虚。 此刻他虚得不行。 天人五衰所造成的伤害,仍然在身体里恶化。 说起来他是救下了左光殊和月天奴,保住橘颂玉璧,成功脱身。 但其实只是斗昭对战斗的渴求更甚于九章玉璧,根本没对左光殊再出手。不然的话,姜望是拦不住的。 斗昭是全方位几无死角的强大,不但修为超出,刀术碾压,就连战斗才情,也是绝顶。 他竭尽全力,也只能挣一个逃命,而断无取胜可能。 直到此刻,才来得及处理伤势。 此时此刻,他盘坐机关摩呼罗迦的头顶,疾风骤雨皆在金光外。好像隔窗看着这个世界,有一种朦胧。 这尊人身蛇头的摩呼罗迦,左手托着禅坐的月天奴,右手托着昏迷过去的左光殊,穿行在风雨里。 三者皆重伤,谁也帮不上谁。 摩呼罗迦左手五根巨大的手指弯曲着,如同月天奴的神座。 她闭目凝神,面有禅光,正在全力修补神魂。 姜望对这位洗月庵的高徒相当好奇,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身上不断散发的恶臭。 但见得月天奴面无表情的样子,才反应过来。 以她的傀儡之身,即使是有嗅觉一类,也只是作为辅助战斗的感知存在,不会真的对香臭有什么感受。 月天奴这样的洗月庵天骄,能够和大楚千年世家屈氏搭得上关系的存在,为何会是傀儡身?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姜望摒弃这种忽然掠过的杂思,五心朝天,同样闭上眼睛,顾自处理伤势。 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是为天人五衰。 天人寿命将尽,于是有此五衰之相。 斗昭这一刀没有直接斩中姜望,不然他也无法坚持到现在。 可若是任由五衰继续恶化,也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被斩入体内的五衰之力,毕竟只是彼时大战的余波,不及时处理也能杀人,真个静下来全心对抗,办法是有一些的。 比如调集道元,遍布身体,接触每一缕游走的五衰之力,一点一点地分化、包裹、调和……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也是相对安全的过程。 以姜望对道元的细微控制力,足够做到这一步。 但他没有这么选择。 而是用赤心神通的不朽之光护住要害,然后直接在体内调动三昧真火,围追堵截,全面绞杀! 轰隆隆! 风雨中偶有惊雷响。 把身体变成战场,在每一个五衰之力肆虐的角落焚杀,这当然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姜望甚至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吐血。 血是黑色的,有腥臭之味。 身内的伤势不仅仅跟天人五衰的刀劲有关,也跟三昧真火有关。实质性的神通之火在体内窜动,再怎么控制入微,也无法避免受伤。 用恶化伤势的手段去阻止伤势继续恶化,实在是重症用猛药,一个不小心就会治死自己。 也就是他刚刚立起第二座星楼,身体又得到了一次强化,不然现在就该扛不住了。 但除了微微拧着的眉头,他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早已经习惯了忍受痛苦。 “你不妨等等,等我稍好一些,我有办法解决你的伤。”月天奴忽然说道。 她在禅定之中,亦捕捉到了姜望体内剧烈的交锋。 那种痛苦,她是能够体会的。 姜望睁开眼睛,看着她,略有些惊讶,但还是摇了摇头:“来不及的。” 继续焚杀,继续痛苦,继续吐血。 如此选择,如此承受。 来不及? 只是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月天奴便好似听懂了什么,不再吭声,只是也选择了一些相对激进的办法,默默地修补自己。 姜望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保持警惕的同时,也是转移一些痛楚。 到了这个时候,体内三昧真火已经围住了所有的五衰之力,正在焚杀,倒是不需要投入全部注意力了。 月天奴选择开口的时机非常巧妙。 姜望觉得,她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没能最大程度上发挥自己的实力,不然应该可以给斗昭造成更多一点困扰才是。 身上实在是痛,他本能般东想西想地去舒缓。 “确实来不及了。”风雨中,有个声音说。 钻透了雨幕,响在耳边。 机关摩呼罗迦定住了。 微笼着金光的高大身躯,兀立在暗沉沉的天幕下,有一种冷硬的气质。 姜望和月天奴都盘坐不动,他们都是清醒的人,知道在这种时候,什么事情最重要。能多恢复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可能。 至于来者的样子,总会看到。 雨幕如珠帘。 有两个人“卷帘”而来,踏空漫行。 他们就走在机关摩呼罗迦的正前方,当然也在盘坐蛇头的姜望视野中。 一者样貌不佳,身穿襕衫,头戴进贤冠,左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蝴蝶。 另一个也戴着进贤冠,却是一顶铁铸的冠。身上披甲,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莫名的还挺协调,甚至称得上好看。 来者当然不善。 说话的人,是那个身穿襕衫的。 姜望早在观河台上就见过,认得他是越国天骄革蜚。那么旁边那位穿甲的大小眼,定然就是伍陵了。 为了避免对方的警惕,他停止了吐血:“有朋自远方来,姜某伤重不能迎,失礼了。” 伍陵的性子大约是直接一些,并不理会姜望的寒暄,只是看着他,目光饶有兴致:“你是怎样猜到的?” 对方愿意聊天,姜望也乐得多说几句。 “山海境这样大,我本以为我是很难找到光殊他们的。”他如是说道:“但我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他就在这个方位,等我找过来……呵呵,居然真的在。你说巧不巧?” 革蜚微微一笑:“有时候灵感就是这样突如其来,怎么这也值得怀疑吗?” 他继续往前走:“看来你是一个多疑的人。” 姜望想,或许那所谓的灵感,就是革蜚的手段,所以他才这样说。 “或许并不值得怀疑。”他虚弱地笑了笑:“我只是在山海境这种鬼地方,保持警惕。” 他没有说的是,那种灵感才出现的时候,就被赤心神通所抵御,根本对他没有影响。他只是故意跟着这种灵感来走一遭,想看看背地里是何方神圣。 等赶到地方,看到左光殊坠海的一幕,自是不可能按捺,直接拔剑参战。 起先他以为,那种突来的灵感,可能是斗昭的手段。像斗昭那么骄傲的人,兴许是洒饵垂钓,想把竞争者全都引过来杀。 但是在成功逃离之后,他又推翻了猜测。 因为他并没有在逃跑的时候,遇到斗昭的后手。 这说明彼时交战的那个地方,并不是斗昭所预设的战场。 姜望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引人来杀,或多或少也会在附近布置一点什么的。 既然那种突来的灵感,并非斗昭的手段。那么那个真正布下手段、引导他们交手的人,在哪里? 作为黄雀,当然只会在战后出现。 也只可能堵在他们离开的路上。 但是这个距离不会太近,因为此人必然不想提前被自己或斗昭发觉。 在姜望的判断里,大约就是现在这样的地方了…… 他已经授意月天奴,让机关摩呼罗迦尽可能飞行飘忽,但是坦白说,被拦住才是正常的。 设局的人,不可能连一具傀儡都截不住。 为什么他要选择那么暴烈的方式,直接以三昧真火来焚杀体内五衰之力? 抢的就是时间。 用痛苦来争取机会。 这时候伍陵说道:“保持警惕是好习惯。希望你知道,审时度势也是。” 进贤冠二人组一边说,一边靠近,大约是在用一些手段排除范围里有可能的布置。 面对这个能够与斗昭正面交锋然后脱身的人物,他们并不掩饰自己的警惕 “当然。”姜望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完全压制不住自己的伤势,又好像略带刻意,是一种示敌以弱的伪装。 总之故弄玄虚,叫人不好判断。 然后用一种坦诚的表情,笑着说道:“两位有什么想法尽管讲,如果有可以效劳的地方,我很乐意。对山海境来说,我们都是过客,应该互相帮助才是。” “姜兄真是一位很有觉悟的奇男子。”革蜚于是也笑了笑:“那么我们就厚颜直说了。请把你们的玉璧交给我,我保你们安稳退出山海境,不伤本源。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山海境的过客,没必要结怨。” “两位兄长,何不早言?”姜望一脸苦涩:“你看我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哪有可能在斗昭手上保住玉璧?” “都被那厮抢啦!”他悲愤交加,忽地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嚷道:“斗昭现在手上一共有三块九章玉璧,但是已经身受重伤!两位兄长,咱们如何能错过这个机会?须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月天奴眨了眨眼睛,她瞧着姜望的脸,突然发现,这的确是一个很立体、也很难描述的人。 未见此人时,只听其名,知晓是现世闻名的天之骄子。 初见此人时,觉得他大概刚刚经历了什么,有一种尘锁顿开的通透,而且在左光殊的身边,呈现一种非常放松的状态。 后来遭遇祸斗大军,看到了其人的果决和担当。 今日天降神兵般出现,实在令她也有些惊喜。 独对斗昭足见其勇,成功脱身已见其智。 现在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并不掩其风采,倒是多出几分可爱来。 她忽然想起来玉真的评价。 玉真说这个人,天真可恨…… 果然可恨,她想。 革蜚看着姜望动情的表演,想了想,看向伍陵道:“他说的好像有道理。” 为了避免被察觉,他们当然不可能直接监视战场,只是远距离设了几个观察点,以随时阻击逃奔者。 只是知道姜望带着人成功脱身,倒是不清楚具体战况。 姜望倒是很急切:“我与你们指路!对了,两位兄长务必小心斗昭那厮的天人五衰,实在险恶!” 革蜚半信半疑地瞧着他:“你是不是有点太积极了。” 姜望恨声道:“我自出道以来,未曾吃过这样大的亏。我对其人恨之入骨,必要杀之而后快,割其神魂本源!” 他甚至道:“两位兄长如不嫌弃,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围杀此獠!” 伍陵什么话也没有说,只默默拿出自己的九章玉璧来,输入道元。这方玉璧顷刻光华外显,于是一篇名为《抽思》的诗赋,映于空中,文字浮沉。 机关摩呼罗迦的右手手心,还在昏迷中的左光殊身上。虽不见玉璧,亦有一道华光跃出,映照出一篇名为《橘颂》的诗赋,在空中清晰可见,飘忽有文气蒸腾。 两块玉璧隔空呼应,煞是好看。 姜望:…… 月天奴:…… 革蜚:…… 伍陵:…… 暗沉沉的雨幕里,有一刹那的尴尬。 这时候月天奴站了起来。 神魂所受的伤害没那么容易复原,哪怕是吞服了珍贵秘药,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修补。她的净土之力更是难以恢复,至少在神魂复原前,没有再动用的可能。 所以她现在的战力并不足够。 但她明白,已经没有恢复的时间了。 她已准备死战。 但姜望还盘坐着不动,显然觉得还有谈判的必要。 他诚恳地看着革蜚二人:“这是个误会。” “哈哈哈,我也没想到,这块玉璧居然还在光殊身上。还以为被斗昭那厮顺走了呢!” 革蜚和伍陵都只冷冷地看着他,沉默逼近。 姜望这一刻简直许象乾附体,又急声道:“革兄!伍兄!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不该生分了。我看你们也是英雄儿女、正人君子,饱读圣贤书的人物,想来不愿意趁人之危。要不然这样,你们等我一天,等我养好伤,马上跟你们打。咱们来一场君子之争,用实力来决定这两块玉璧的归属!” “你这不是只有一块吗?”革蜚忍不住问。 “他把咱们的也算上了。”伍陵冷冷道。 饶是革蜚一直很有看戏的心态,这会也不太绷得住了。 当下一抬手,密密麻麻的灰色小虫喷涌而出,如洪流一般,直奔姜望而去! 伍陵更是一推进贤冠,握住文气狼毫,铺开了文气长卷。 锦绣华光洞沉云,将雨幕都撕开。 万里河山,皆在笔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谁曾见我五神通 进贤冠二人组说话间已经把环境筛查过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隐藏的陷阱,再不给姜望拖延的机会,一齐动手。 革蜚抬手之间,虫潮铺天盖地。 那灰色小虫有细长而尖锐的口器,翅膀连着细足,似于蝙蝠。但个体也只有成人一个指节大小。 连成一片,发出类似于铁条刮擦石块的刺耳声响。 那声音直似往人脑子里钻。 彼此呼应着,叫人心慌,引人疯狂。 心脏好像也要随之裂开! 密密麻麻的灰色小虫,在杂乱之中又遵循着某种秩序,齐声共颤,驭音为杀。 这刺心之蛊,乃革氏秘传,“五乱”之始,有诸般凶险,并不局限于某一感官。只是此时此刻,为与伍陵配合,再没有比这“乱音杀心”更合适的了。 而伍陵身前,文气长章漂浮漫卷,像是一张将台,横在其人身前。 他手执文气狼毫,像是把握着令箭。 直身如枪,好像指挥着千军万马。 河山皆眼,千军待发。 文气狼毫终于落下,故而“军令”已发! 一个笔迹很急的“骑”字,迫不及待般从文气长卷上跃出,化作一员黑甲骑士。勒马已久,势如奔雷,挺着丈二骑枪,跃马前突! 接着又有一个锋芒毕露的“刀”字,跳出文气长卷,化为一员执刀甲兵,在空中疾踏几步,追在黑甲骑士右侧,以为护翼。身在前,刀在后,暗藏杀机。 再是一个笔画沉稳的“弓”字,此字真个端如泰山,四平八稳。慢慢“走”将出来,在文气长卷的上空,显化为一名挽弓悍卒。 甫一定相,顷刻弯弓如满月。 指一松。 绷! 一声颤响,弓弦犹动,箭已疾出。却更在那冲锋的黑甲骑士之前,啸破了空气,直抵姜望眉心。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现世广阔,有无穷道法神通。 无论是革蜚还是伍陵,他们的手段都可以说是在开拓姜望的眼界。 所谓驭虫如军,所谓兵儒合流。 然而姜望面无表情。 他早已证明了他的实力,在这山海境中,他可以平静地面对任何人。 革蜚和伍陵不得不去想,如果说姜望早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埋伏,那么其人和斗昭的战斗,会不会有所保留?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表演? 猎人和猎物的身份,真的还能那么笃定吗? 月天奴就在摩呼罗迦的巨大左掌之上一旋身,散发黄铜光泽的脸,毫无表情地与革蜚二人对峙。 双掌一合,就要动手。 姜望却道:“月天奴,退下!” 月天奴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一则,面对革蜚伍陵,她虽然伤势未复,实力不足三成,却怎么说也都是一大助力。姜望难道狂妄到要自己应对?他的伤可也没好! 二则,姜望怎么会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把她当成部下驱使? 须知以她的身份、地位、来历,就算在虞国公府里,也没有任何人敢对她不敬! 心念急转间,机关摩呼罗迦已经托着她纵身而退。 她觉得,既然姜望不应该会这么说话,那么姜望必然有其理由。 她选择配合。 而姜望本来盘坐在摩呼罗迦的头顶,摩呼罗迦后退,他却未动。 于是悬坐半空。 此时他面有疲色,衣上污秽未消,身上恶臭未散。 他那么虚弱地坐在那里,却是轻轻一探手,便捉住了那迎面疾来的利箭,手中火线一燎,立焚为烟! 他的左手,就那么握在白色的烟气里。 膝上横剑。 长相思鞘中忽鸣。 锵! 只此一声。 万声皆来朝。 耳仙敕曰,斩立决! 就在革蜚身前,那些灰色小虫纷如雨落,顷刻死绝! 革蜚既惊且怒,又肉疼不已。 这些刺心蛊虫虽然存量很多,单个而言不算太珍贵。可是这么成规模的大片死去,也足够叫他钱囊干瘪。 尤其是刺心虫的真正杀伤还未来得及展开,死得也太突然,回收都来不及! 若是早知道姜望对声音之道掌控至如此地步,他绝不会动用刺心虫。 究其根底,姜望广为人知的那门八音焚海,也是以火行为主,音杀为辅,并未见得这样的声音掌控能力。 现在当然说什么都晚了。 密密麻麻的虫尸,是他应该为错判所付出的代价。 此时此刻,伍陵笔下那黑甲骑兵和执刀甲兵也都已经扑至。 骑枪势重,刀锋烁芒。 姜望看也不看,只有鼻息一呼,一缕霜白之风飞出,分为两缕,直接将那黑甲骑兵和执刀甲兵都吹碎。 令人警惕的并不是他能击破这些手段,而是他表现得如此轻松写意! 姜望拿起长剑,就这么在半空中站起身来。目视着革蜚伍陵,张口喷出一大团腥臭的黑血,在空中结成血网,扑向这二人。 腥风扑来,恶臭迎面。 革蜚随手一招,一群尾部半透明的食腐蝇虫蜂拥而出,额上触须疯狂摇动,瞬间将这些黑血吞吃干净。但转眼都变得干瘪,纷纷身死坠落。 他难看的脸上有了更难看的脸色,肩膀上停歇的黑色蝴蝶翩跹欲起。 “我以礼相待,你们却咄咄逼人!”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伤势:“欺我伤重,想看我根底?天人五衰都没能杀得了我,你们以为你们能?” 刚才竟然是五衰之气?难怪食腐蝇虫吞毒为生,却也没能扛住。 但更让伍陵震动的是…… 姜望居然生受天人五衰而未死! 心下震动,面上却不见表情,伍陵只道:“试试倒也无妨。” “你有什么手段,尽管用来。”革蜚亦是冷笑。已经损失了这么多虫子,若是无功而返,他就太吃亏了! 革蜚和伍陵皆有战意。 姜望却战意更烈,杀意更重。 “世人都知我为天府,谁曾见我五神通?!” 他反手一招,将左光殊身上的橘颂玉璧抓来,放在自己身上:“月天奴,带光殊走。我无需帮忙。看过我这门神通的人……都得死。” 这句话太森冷。 月天奴似也是惊了一下,随手给姜望加持了三门佛术。一为慈悲咒,恢复体力。一为回风咒,增幅速度。一为金刚咒,增强肉身防御。 而后操纵摩呼罗迦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以示自己绝不窥视。 身出名门、修为高深、背景不凡的月天奴,都对姜望言听计从。 都不敢看这门神通。 已经足见分量了。 从姜望的口气来看,这可是斗昭都未见过的恐怖神通! 伍陵却依然面不改色,只提笔如刀,文气狼毫一挥而就,却是写了一个“将”字。 一员身披重甲的武将提刀而出,悬立在伍陵身前。 将乃兵之胆。 他慨然道:“如能见你姜青羊的根底,伍某今日身死又何憾?” 如果是在初入山海境之时,伍陵连这样的话也不会说。 但是在姜望跟斗昭一战,且身受天人五衰都未死之后。 伍陵必须要承认,姜望若在全盛之时,他或许不是对手,他的确有被杀死的可能。 因为他绝对扛不住斗昭的天人五衰。 甚至于,在他和斗昭的历次交手中,他从未走到见识天人五衰的那一步。 面对实力全开的斗昭败而不死,放眼山海境,有几人能做到? 至少伍陵想不出第二人。 姜望用实打实的战绩,验证了他话语的分量。 伍陵有多忌惮斗昭,就必须给姜望以近似的尊重! 这个世界无垠广阔,可有时候很狭窄。 广阔时可以包容一切,狭窄时,只以强弱论英雄。 而此刻,姜望只是很平静地问道:“你们知道,怎么在山海境里杀人吗?” 无论是伍陵还是革蜚,都悚然一惊! 杀人谁都会。 但姜望此时这样问,问的当然不这样简单。 他说的杀人,不是让人出局离场,然后削去三成神魂本源。 他说的是越过山海境的规则,真正把一个人从现世抹去! 革蜚强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笑得并不自然:“难道你会?”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初入山海境,他根本就对姜望嗤之以鼻。 但现在不同,现在这个姜望,是能与斗昭正面交锋的人物,他能够创造太多可能。 他的实力让他的言语,变得很重! 姜望只平静地说道:“你们见过项北和太寅么?” “等你们离开山海境的时候,不妨看看太寅还在不在……” 他主动往前走:“如果你们还能离开的话。” 革蜚和伍陵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姜望太吓人了! 他们这样的人物,并不畏惧战斗。 甚至于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会缺乏燃烧生命的勇气。 但是在山海境里,这样无声无息、毫无波澜地死去,难道值得? 他们手握玉璧,还有很多收获的可能,难道为一块新的玉璧,就能冒被抹去的风险? 这样的死亡,比羽毛还轻。 他们无法怀疑姜望的话。 因为他们在之前设局的时候,本就考虑过很多的人选。可伍陵的山河盘里,的确很久没有再见项北和太寅的痕迹! 因为姜望是面对斗昭全身而退的强者。 因为月天奴那样的人物,也甘任他呼喝来去! 项北和太寅,很可能真的是被姜望杀死了,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以齐国和夏国的国怨,以左光殊和项北的矛盾,这实在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不对…… 伍陵心中刚刚生出不对的感觉。 姜望又道:“当然,我没有抹杀项北,我毕竟还想活着离开楚国。项北也没有资格,见全我五神通。” 他看着伍陵道:“基于同样的理由,伍陵,我本也不该杀你。但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面对你,我实在没办法不动用我压箱底的神通。可是动用了那神通,你又叫我怎能不杀你呢?” 他有些痛苦叹道:“伍陵啊伍陵,你给我出了难题!” 革蜚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姜望话里话外只讨论伍陵,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完全可以被抹杀,因为以越国相对于齐国的弱势,姓姜的不必有任何顾忌。就像那个已经被抹杀了的太寅一样! 而让伍陵更在意的是,就连斗昭也没能见全姜望的五门神通,姜望到底有多强? 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神通,需要如此隐藏? 到底是哪一门神通,见者必死? 见不见姜望的五神通? 这竟然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问题! 革蜚和伍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凝重的情绪。 明明己方是设局者,是用灵感虫制造伏击机会的黄雀,为何在此刻,却是姓姜的在咄咄逼人? 他们感到一种荒谬,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们苦心筹谋,纠集人手,才敢设局斗昭。而姜望却是真刀真枪与斗昭杀过一场。 这是强者应有的姿态! “我答应了光殊,要帮他拿到他要的收获,因此我会尽我所能。但我也不想和伍氏为敌,不想客死楚地。”姜望看着伍陵,很平缓地道:“所以我愿意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并不故意语气凶狠,反而是很温和的,让对面自己选择生或死。 气氛一时肃杀。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一生奋斗成泡影,曾经热爱的、留恋的、执着的一切,转瞬如烟。 谁能不遗憾,谁能不惊惧? 所以即使是伍陵和革蜚这种敢设局斗昭的人物,也不免在这样的选择之前犹疑! 斗昭横推楚国无敌手,是切切实实一战一战杀出来的声名。碾压过所有对手,才成就最强之名。 除了钟离炎还整天想着砍他,楚境年轻一辈没有不服的! 就连钟离炎这样的人,不也自认在现有道路上没有战胜斗昭的可能,只好去修武道、参与新路的开拓吗? 他们敢设局斗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是山海境,他们不会真的被杀死。 最差不过损失三成神魂本源。代价虽然很昂贵,以他们的家底,也勉强能负担。 但现在,姜望提出了更差的选项。 如何抉择?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我相信你。” 最后伍陵这样说:“我相信余北斗的推崇肯定有其道理。” “我相信在黄河之会夺魁是独耀星河。” “我相信能够硬接斗昭的天人五衰,你的实力已经在我之上。” “我相信你这样的绝世天骄,的确有可能找到越过山海境规则的办法。” “我相信你可能真的抹杀了太寅。” 他握着文气狼毫,很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也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伍陵是一个废物。我不相信我这么多年所下的苦功,脆弱得完全经不起风雨。我不相信已经被斗昭重伤的你,还能凭一门隐藏的神通就翻盘,将我击败杀死。” 他在文气长卷上一笔挥就,是一个‘兵’字。 提刀挎弓的士卒鱼贯而出,一个接一个,列队在那重甲的将军身后。 头顶文气升腾,照见华光千里。 伍陵目光坚毅,慨声道:“如果我真有那么弱,那我的确该死,不应再浪费伍氏的资源,占据大楚的名位。便请你姜青羊,将我抹杀在这里,为楚除害!” 那不断奔出的文气士卒合重甲将军演成军阵,俄而咆哮如龙! “说得好!”革蜚亦直视姜望,目光坚定起来:“我险被夺志!今当与伍兄共生死,便以此躯,一见大齐英豪!” 他肩膀上的黑色蝴蝶翩跹飞起,蝶翅颤动间,竟显五色流光,恍如迷梦。 而姜望狞然一笑,剑气冲霄,足尖踏落,青云显现…… 转身就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此意长存 伍陵:…… 革蜚:…… 伍陵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起了跨越生死的勇气,才决定要继续动手。 革蜚也是真的不肯服输,更不肯眼睁睁看着友人独自赴死,才决意拼命。 他们是拿对待斗昭的态度,来面对姜望! 甚至于在姜望狞笑的时候,革蜚还下意识地按出了防御道术。 此刻横在身前的七玄龟甲,就是极具防御之能的道法杰作,厚重坚固,想来也是能挡斗昭一刀的。 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真像一只乌龟。 缩头缩脑,殊为可笑! 伍陵更是眼睛都红了。 他将显赫的出身、无限光明的未来全都置于身后,怀着被彻底抹杀的觉悟,他是为荣誉而战! 此时此刻,他的文气长卷还漂浮在身前,他以文气合煞,演化军伍组成兵阵,乃是绝不轻易示人的杀法,现在还在冲锋路上。 但是对手……头也不回! 姜望跑得那叫一个快,还很注意姿态,若非犹有恶臭流散,还真见得出几分潇洒来。 而且其人明显是仔细观察后选择的逃窜路线,机敏地避开了最有可能被设下禁制的几个地方。 忽左忽右,流畅极了。 剑气犹在,青云已散。 上一刻还在狞笑,下一刻逃之夭夭。 伍陵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他很难再挽回的尊严和脸面! 文气合煞,兵阵化龙,咆哮着衔尾而追。 伍陵一脚踩在文气长卷之上,紧随其后飙飞。 “别让这小子跑了!” 他咬牙切齿,声音都有些发抖。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叫人知晓他伍陵被一个身受重创的姜望吓住了,他简直不知道怎么见人! 革蜚的脸上也是臊得发红,直接敞开了特制的虫囊,左脚右脚各踩一只飞虫,闷声不响地跟在伍陵身后。 而姜望…… 姜某人其实也很无奈。 不是他不想真个发狠,而是发狠了也打不过。 无论伍陵还是革蜚,都是一国之俊才。 越国非弱,大楚更不用说。 能在这样两个国家脱颖而出的人物,他伤成这样要怎么打? 体内五衰之气未绝,三昧真火还在烧,血都吐了几升。 而且剑仙人、声闻仙态,甚至于追风、披锋、殒神这三大秘藏,全都已经使用过,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神通不周风也是用了又用,所剩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打? 他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只能扯一扯斗昭的虎皮,说些什么我连斗昭都不怕的话,拿一个未能实现的设想,出来诈上一诈。 等革蜚和伍陵深信不疑了,再稍作引导,指引他们去砍斗昭——至少斗昭没法子越过山海境规则杀人不是? 没想到伍陵信是信了,居然生出玉碎之心。 心眼也太实了! 姜爵爷除了跑路,一时也别无选择。 一面疾飞不停,一面焚杀五衰之气、咳血不止。 他脑海里却忽然想到…… 以伍陵对斗昭的忌惮来看,要设局斗昭,应该不止他这一组人才是。 还有一组人,是谁? …… …… 一场煊赫的战斗结束了,天又瓢泼。 甚至是更激烈了一些,有一些报复式倾落的感觉。 打在身上,碎玉流珠。 斗昭在这样的雨里狂笑,笑自己遇到了一个有趣对手,笑自己不虚此行。 直到…… 钟离炎和范无术,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 撞碎了雨。 “哈哈哈哈!” 钟离炎接上了斗昭的狂笑:“没想到吧?我来了!” 斗昭止住笑声,轻轻一振长刀:“等你们很久了……怎么要这么久?” 明明是被设局的那个人,明明是中伏的那个人,他却表现得咄咄逼人,异常挑剔:“怎么?战斗没结束,不敢入场?钟离炎,你已经丧失面对我的勇气了吗?” “放你娘的屁!”钟离炎立即破口大骂:“老子这叫智略!有勇有谋,岂是你这莽夫能懂的?” 斗昭似笑非笑:“你重新定义了这个词语。” 钟离炎呸了一声:“少装腔作势了!被我堵在这里,吓坏了吧?还装作早就发现?哈哈哈,笑死人了,我可没有留下什么漏洞给你!” “虽然一直都知道你过于自信……”斗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道:“我寻着左光殊他们的痕迹来此,但他们还不至于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这居然不叫漏洞吗?” “哼……”钟离炎强撑道:“你掉进了我的陷阱是事实,怎么狡辩也无用!” “既然知道是个局……”范无术在这个时候问道:“斗兄为什么还踏进来呢?” 斗昭咧嘴一笑,说不出的自信桀骜:“无非遇到陷阱,斩碎陷阱。遇到埋伏,杀破埋伏。我只怕找不到你们,不怕你们做什么。这山海境中,谁能杀我?” 范无术一时无言! 钟离炎解下身后负着的重剑,握持在手中,凶神恶煞地道:“老子能杀你!” “倒是有些好奇,想在你们战死之前知道答案。”斗昭持刀对两人,问道:“这个局是谁布的?” 钟离炎不耐烦道:“都说了是老子!” 斗昭摇了摇头:“不是你,你没有这个脑子。” 范无术折扇一摇,笑眯眯道:“看来还是被你发现……” “也不会是你。”斗昭打断道:“你没有这个能耐。” 范无术转头对钟离炎说道:“你说的没错。” 他强调道:“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 “看来布局的人去杀姜望去了啊……”斗昭很有些遗憾的样子:“居然如此狂妄,不一起来找我。难道以为凭你们两个废铜烂铁就够了吗?” 钟离炎的暴脾气又涌了上来:“你他娘的给老子说清楚,你说我们两个是什么?!” 斗昭却不管他,只自顾自地叹道:“罢了!这便算是我和他的另一场战斗吧!看看谁能先解决这些小麻烦。” 钟离炎额头青筋直跳:“你的对手是老子!” 斗昭淡淡地看向他:“你还不明白吗?” 钟离炎愣了一愣:“明白什么?” 斗昭淡声道:“你不配。” 钟离炎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炸响,再也捱不住半息,提起重剑直冲。千百声响成一声,千万剑归于一剑,将空气都生生炸破……此剑如啸海,此身如星陨! “姓斗的狗东西,我也给了你足够的时间疗伤。扯平了!虽死勿怨!” 他在冲锋的过程里,如是咆哮。 斗昭此时的姿态反而是平静的:“我在这个时间里并没有疗伤。因为若不这样……” 他轻轻一跃,提刀迎上:“在你身上我已经感受不到压力!” 刀迎钟离炎的时候,他还顺便瞥了范无术一眼,补充道:“哦,是你们。” 轰! 长刀与重剑杀在一处,一瞬间交击了数百合。 沸腾杀意冲撞天与海,磅礴血气直冲云霄。 一声一声的炸响,刀气剑气如龙咆。 “你还在等什么?!” 激烈的战斗之中,斗昭刀光一绕,将范无术亦圈在其中。 本要给钟离炎留出决斗空间的范无术,不得不提前参与战团。 三道人影杀奔一处。 狂风骤雨卷惊雷…… 一时都散却了。 …… …… 布下这一局的人,当然是革蜚和伍陵。 他们凭借着眼虫和山河盘,在这么多天的时间里,专心探索环境,早已经建立起地利优势。 不说一切尽在掌握中,也至少能做到“秋风未动蝉先觉”。 但凡参与山海境的楚人,无不视斗昭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是其人打遍同辈无敌手,所建立起来的声名。 只是有的人选择退避三舍,有的人选择接触谈和,有的人则下手布局设伏。 伍陵是后者。 最尊重对手的方式,是优先将其驱逐离场! 敢对斗昭出手,本身就是一种胆略和实力的证明。 只不过情报稍有误差。 他们对姜望直接用灵感虫,对斗昭则是更迂回一些,选择制造痕迹来引导。 足见在布局的时候,对二者实力的判断有很大不同。 革蜚根本不敢用灵感虫影响斗昭,因为知道一定会被发现,却毫不顾忌地对姜望用了。 他们最初的设计,是让屈舜华、月天奴、左光殊消耗斗昭的力量。 再把姜望放进战场,又消耗一轮。 最后他们两人联手钟离炎、范无术,四人围杀斗昭,将其逐出山海境。之后的竞争,再各凭手段。 但没想到姜望竟能在那种情况下硬撼斗昭,成功带人脱离战场。 钟离炎永远地以斗昭为第一目标,他们也就顺水推舟,选择过来捕杀姜望。 这是相对合理的分配。 斗昭身上玉璧更多,但也明显更强,更难对付。 当然,伍陵也未必没有轻松杀死姜望之后,再掉转刀锋,转向钟离炎范无术的想法。 斗昭那样的人,就算是久疲之身,与钟离炎、范无术的胜负,也尚未可知。 钟离炎脊开二十重,范无术浪子回头,都非等闲。 想来无论最后谁胜谁负,留下来的都是残局,可以让他们随手收拾。 但现在…… 这个姓姜的,未免也太能逃! 什么狗屁青史第一内府,齐国第一天骄。 净捣鼓身法了! 真要论起来,这厮的速度其实也非绝顶,但滑不溜丢,机变百出。 无论他们怎么围追堵截,总能叫其找出一条路来。 仙宫时代流传下来的秘术,太过于自由。尤其是仙术依托于术介,自成体系。让姜望好像根本不用顾忌消耗,也可以忽略伤势,总是在极限地爆发速度。 像伍陵这样的出身,对仙术当然是有所了解的。进入山海境之前,也特别注意过姜望的情报。 但了解是一回事,破解是另一回事。 根本连衣角都碰不到,谈何破解? 就这样越追越远…… 伍陵有好几次想要掉头回去捡斗昭那边的便宜,想想又实在是气不过。追得愈久,愈是不愿放手。 姜望其实也是有苦自知。 平步青云仙术当然绝妙无比,他用得最熟,感悟最深……善福青云当然也源源不断,足够他一人使用。 但身体的伤势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抹去。 不能停下来静养,只会一步步恶化。 也就是三昧真火已经堵住五衰之气在焚杀,不必分心注意,不然这会应该已经在淮国公府喝茶了。 伍陵和革蜚都非弱者,他也是用尽手段,才未成囚。几次三番设计,想要摆脱追击,都被轻易化解。 有心交出玉璧讲和……这俩贼厮是无礼之人,根本不搭他的腔。 除了埋头逃跑,也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看看身体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熬到剑仙人和声闻仙态都恢复…… 拼到这种时候,只能拼韧性。 月天奴随手加持的三门佛术,起了很大的作用。 而姜望体内云顶仙宫源源不断送出的术介,玉衡星楼好像取之不尽的星光,以及积累深厚、雄浑磅礴的道元,都是他的依撑。 忍受痛苦,保持清醒,更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他自己也不知道身体能不能熬得住,但笃信自己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人一路走过来留下的痕迹,终究会组成坚定的路标,指向更遥远的未来。 而在当前,他只能忍受。 不知道过了多久。 伍陵和革蜚或许有余裕记录时间,姜望是全无知觉的。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逃窜上。 革蜚的蛊虫非常麻烦,伍陵更是颇通兵法之妙…… 但他一定会坚持到最后,在肉身彻底崩溃之前,意志不朽! 他在一种恍恍惚的状态里,不停地告诉自己,飞,继续飞,更快地飞,飞出更多变化。 身体在不断地下沉,而灵魂在不断地上升。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只知道不能停下。 行复于行,风雨不知何时已歇。 天明又暗,时间无意的流转。 在某一个时刻,腋下停止冒汗,身上不再有新的恶臭散发,如意仙衣更是开始恢复整洁,长发也终于见了一些光泽。 总之,体内的五衰之气终于被焚杀殆尽。 好像忽然有一道光照进脑海,姜望只觉神清气爽,顿开日月! 虽然是已经非常虚弱的身体,却感受到了一种宛若新生的活力和自由。 当下二话不说,一个折转,扑通! 像标枪一样,扎进了大海中。 只求洗去一身尘垢。 伍陵给革蜚递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也紧跟着跳进海里。 他们在琢磨对手是不是又有什么诡计。 却是没有想到,姜望真的只是想要冲个澡而已。 臭了太久…… 追在身后的伍陵和革蜚都频频蹙眉,他自己怎么可能毫无感觉? 击破暗涌,穿水似游鱼。 在茫茫大海中,又是一番生死追逐。 不多时。 一道青色的身影冲出水面,仰对天穹,年轻的、苍白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幸福。 于是拔剑回身披风浴火一气呵成。 如自由之青鸟,张开了羽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人生当见一惊鸿 姜望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 逃到五衰之气也被焚杀殆尽,逃到雨也停了。 日复于夜,夜复于日,在咬牙切齿的恍惚中,其实没有区别。 唯独从海水里钻出来的那一刻,洗尽尘秽,他看着澄澈天穹,云烟渺渺,感受到一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这不是什么好时机。 伤重未复,身心皆疲,敌众我寡,伍陵和革蜚实力强大又谨慎非常,一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本应该再熬一熬。 在这极限的追逃中,他消耗的是善福青云,伍陵和革蜚消耗的,是实打实的道元。咬牙多坚持一阵,伍陵和革蜚就会多消耗几分。 保持这样的速度、这样的高度警惕,追了这么久,伍陵和革蜚的消耗也堪称巨大。 而自己已经杀尽五衰,或许身体还能坚持……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就是现在。 苦海无涯肯争渡,人生当见一惊鸿。 便如惊鸿! 横掠苍穹之下、碧海之上。 御八风,过四宇。 照影留波,哪计东西? 不朽之赤金驱逐了眸中恍惚。 流火霜披令他显得不那么虚弱。 苍白的脸色也掩盖在神光中。 而他手提长剑,踏云而来。 秘藏星火,开! 秘藏追风,开! 秘藏风门,开! 秘藏披锋,开! 秘藏殒神,开! 胸腹之前,五个炽白光源渐次点亮。 五府秘藏齐开,五神通之光共照。 显化天府之躯,降临剑仙人之态。 剑气冲霄,搅碎了云烟! 一剑撑天定海,左撇而右捺,是为“人”! 以这一记人字剑,同时斩向了伍陵革蜚二人。 在这个时候,伍陵和革蜚才刚刚从海里钻出来,还在考虑着用什么新鲜法子缩小姜望的逃窜范围。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迎来抵定胜负的时刻。 他们已经追杀了姜望足足两天两夜。 亲眼见证了姜望的坚韧,见证其人是如何拖着伤躯上天入海,奔逃千里。 也清晰地感受到,属于姜望的生命之火,正在逐渐衰落。 胜利是可以预见的,所感受到的耻辱,也可以亲自洗刷。 毕竟是正面对抗过斗昭的人物,追逐到现在,他们也不想太冒险,不愿给对方面迎生死的机会。只想就这么步步为营,熬到姜望的身体无法再支持为止,然后安稳夺得一块玉璧。 他们确认己方没有给任何机会。 但姜望还是回头。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伍陵他们是有预案的,想到姜望或许会在油尽灯枯前殊死一搏。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剑来得这样快,这样激烈!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为这出乎意料的选择,为姜望这一刻绽放的璀璨光芒。 这就是……姜青羊的剑! 无怪乎能与斗昭相争! 令人不免于惊叹。 但也,仅止于惊叹。 姜望固然是坚韧不拔,斗志顽强,他们两个可也是日夜追逐,片刻不曾放松。 这样的场景,早已在心里预演过不知多少回。 他们不曾,也不会小觑对手。 革蜚果断一步后撤,一直蓄势待发的道决立时按出,准备已久的七玄龟甲再次面世,凝气聚元,横拦在两人身前。 巨大的龟壳背纹复杂神秘,巍然如山岳厚重,散发黄土之光,像是一道拔地而起的城墙。 停于他肩上的蝴蝶终于等到机会,扑翅现流光,直面姜望而舞,梦幻的五色之中,引人入迷梦。 与此同时。 他的右手边飞出一虫,体长只三寸,然其形如牛。 姜望晃眼看去,只恍惚见得此虫无限巨大,竟然背负一国,国中兵甲数十万。 革蜚左手边飞出一虫,其形似羊,体长两寸八。 姜望不经意扫到,恍惚见此虫高身入云,其背亦负一国,国中控弦之士以十万计。 他心中生起一种觉知—— 右虫所负之国,曰为“蛮氏”,左虫所负之国,曰为“触氏”。 它们对峙于姜望两侧,以姜望为界相争,战则伏尸数万! 它们争夺的是姜望的身体! 这是革蜚最强大的蛊虫,与迷梦蝶最是相合。 引人入梦,不知今夕何夕。 蛮触之虫,争于蜗角。 眼前小利,生杀数万! 这两条蛊虫,食贪而活,会在贪欲的萌发中,不知不觉侵入敌人的身体,然后以这具身体为疆场,掀起不间断的“国战”。 很多对手往往人已经死了,还以为自己在某个国家里效命征伐。征战一生,其实是在帮助蛊虫吞噬自己的身体。所有的努力挣扎奋斗,都是在自杀! 实在是一等一的恐怖蛊虫。 伍陵更是没有闲着。 大小眼一瞪,已为杀气所激,直接一脚踩裂了文气长卷。 在清晰的裂帛之声里,文气崩碎如海潮。 潮涌之中,一行笔画漂亮如花鸟般的古字浮沉不定。 曰为——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每一个字才显出清晰轮廓,便会移光转位,落定在周边的某一个位置。 一共十九个字,占据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这些字落定的刹那,立时都显化为高大兵士,个个覆面披甲,杀气自显。 但见兵煞文气相互勾连,绵延百里,结成一座强大杀阵。 名曰:十面埋伏! 刹那间天昏地暗,锁住四方空间,斩断一切退路,令此地如长夜恒有。 伍陵却是不愿意再让姜望虚晃一枪逃走,正是要以此压箱底的强横手段,趁着姜望要绝杀一击的工夫,彻底将他困死! 要决死,便于此时,勿有他念。 这进贤冠二人组不愧是好友,配合默契非常。 也不负天骄之名,手段高妙难测。 面对如此突然的一剑,也只在一瞬间,就已经完成了从防御到反击再到困杀的一系列动作。 简直如行军一般,严密连绵,又步步杀机。 而此时,姜望和他的人字剑,才将将撞了过来! 正如伍陵和革蜚对这一刻早已经做好准备,姜望也同样不曾轻视过这两人。 不然他也不会一开始就选择“谈判”,选择逃跑。 他非常清楚,哪怕他是如此果决、如此突然地出这一剑,哪怕他已经做到了当前条件下的极限威能,也未必能杀人。 对手并非土鸡瓦狗,而是有足够实力造成威胁的存在。 这是生死之争。 他必须抱着战死的觉悟,来拼这一场,去争一线渺茫的胜机。 眼前稍显混乱的形势,并未遮蔽他的眼睛。 在咆哮的剑气之中,他双眸流火,显现乾阳赤瞳。 直直看向伍陵。 单骑入阵图直接展开,将伍陵的身影印于其上。一瞬间铺落了神魂杀法,坠西! 在神魂的层面中,燃烧着的烈阳轰然落下。 姜望不计损耗地催发此术,令那阳光灿烂得几乎要溢出。 而伍陵的神魂显化毫无表情,倚仗通天宫,以指为笔,随手一划。 铁画银钩处,见金戈铁马。 文气合煞。凝出一队剽悍战卒,战卒结成军阵,化成一只大弓。 强弓一拉,箭啸万里。 自地而天,直冲那坠日。 轰! 将之射碎了! 伍陵的神魂之力自然不如姜望,但以伍氏的底蕴积累,资源堆积,也绝非弱者。至少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足堪自保。 在过往的战斗里,一般坠西杀法无功,姜望就会直接撤走。往往只将神魂层面的战斗,当做一种对敌人的干扰。 但是这一次,天边落日碎却之后。 却有一道身影,自那崩溃的日光之中跃将出来。 青衫飘飘,一泓流光在手。 眸光锐利,剑气纵横。 正是姜望的神魂显化。 甫一现身,便直接撞进了伍陵的通天宫里,一剑横拉! 这显然是又一次出乎了伍陵意料的选择。 这是一步昏棋! 伍陵在自己的通天宫里,神魂根本不比姜望弱! 他虽惊不乱,双手张开,直接化出了一对判官笔,握在掌中,迎着姜望便了撞上去。 姜望敢在他的通天宫里这么拼,他又何惧? 令他再次惊诧的是—— 他的判官笔,直接插进了姜望的双眼,贯穿了姜望的颅骨。 姜望竟然根本不做防御! 而同样的,其人手中的长相思剑灵,也一剑割来,将他的头颅斩落。 虽然在神魂显化的状态下,这些都不是足够致命的伤势。 但人总有保护要害的本能,很难压制。 姜望却好像根本没有那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般,太过坚决地执行着动作,才有了这一记以伤换伤。 只是,这样做意义何在? 伍陵迅速恢复了神魂显化,却仍未能想明白。 在自己的通天宫里两败俱伤,怎么算也是自己占便宜。更别说自己在身外还有一个帮手革蜚。 以伤换伤,自己绝不会亏。 姜望到底在想什么? 困兽之斗,死前的疯狂吗? 他还在困惑,姜望的神魂显化却已经迫近前来,一点犹豫都没有,疯狂出剑。 伍陵怎会示弱? 他不管姜望怎么想,只要自己不会亏,那就拼到底。 忍着神魂受创的痛苦,双持判官笔,连环反戳。 双方竟一时像街头斗殴一般,互相削弱着对方的神魂。你一刀我一剑,纯靠意志强撑,纯拼狠劲。 当伍陵感到一阵恍惚,觉得神魂已经有些吃不住的时候,同样摇摇欲坠的姜望,却猛地一收剑,撤出了通天宫外。 伍陵心生警觉—— 对耗神魂,或许正是姜望的目的! 那么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神魂层面的争斗,开始和结束都在一念之间。 通天宫里的厮杀结束了。 此刻身外那顶天立地的人字剑式,才将将撞上了七玄龟甲。 咔! 清楚的一声裂响。 七玄龟甲产生了裂纹。 在四分五裂的龟甲碎片中,姜望连人带剑,继续前突! 什么蛮触之争,迷梦之蝶,十面埋伏。 他视而不见。 受而不觉。 他的眼睛里,只看得到对手的防御。 对所有的攻击都不理会,只求一个“快”字。 再快,更快! 抢时间! 争命! 先杀一人,或者先被人所杀,不考虑第三个选择! 他的气势太凶狠,他的动作太快了! 伍陵几乎只是一个神魂层面的恍惚,姜望便已经撞进前来。 头顶的铁铸进贤冠上,垂落如瀑文气。 大河奔涌,千年不息。 化成四字,曰“不动如山”。 顷刻间空气变得粘稠,所有正要靠近、已经靠近的一切,都变得迟滞起来。 善用兵者,不可能不备后手。 生死之争,谁会轻忽?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手段,用在此刻正是合适。 忽然他看到了一缕火。 那是何等灿烂的火焰! 燃烧在他的面前,令他恍惚看到了长夜被照破的光景。 而那“不动如山”四字,竟然无声碎灭了。 伍陵悚然一惊,旋即又想起来自己还有宝甲护身。 他双手一抬,直接握住了一对判官笔,一左一右,猛地往前合扎,双峰贯耳! 然后他看到了一缕风。 一缕霜白色的风。 那么轻柔地吹了过来。 他并没有感受到痛苦,因为一切都破碎得太轻易。 何等恐怖的神通! 在意识沉眠的最后一刻,他还在想—— 怎么会? 此时此刻,空中迎面的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 像是经年未见的老友,欣喜于相逢。 伍陵的一对判官笔,都已经扎到了姜望的太阳穴前。 甚至于已经点碎了几缕头发。 但就那么垂落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姜望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未跳一下。看着伍陵整个人都在他面前坠落,只伸手抓住那块抽思玉璧。 然后转过身来,看向革蜚。 伍陵已死,其人视为杀手锏的十面埋伏杀阵不攻自破,全然没有发挥半点作用。本为困杀姜望,可姜望这一次根本没有想过逃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直到这个时候,革蜚的攻击才落在身上。 蛮触两虫意欲对撞,可被它们视为疆场的地方,却砸落一颗巨大的、赤金色的心脏。将蛮触两国大军各自堵于两侧,任凭它们使出浑身解数,也都搬之不动,钻之不透。 那迷梦之蝶飞舞,纵有那五光十色,却也无法动摇那无尽赤金之光,永恒不朽。 而革蜚立在那里,有些发愣。 他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局势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 强如伍陵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死得这么突然? 于此之外,迷梦蝶和蛮触之虫的失利,反倒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能够与斗昭正面争杀,能够拖着伤躯奔逃两日夜,能够以残躯反杀伍陵…… 姜望能够做到这些,本就是可以理解的。 他本来就强大如此! 伍陵的尸体在下坠,姜望在转身。 革蜚注意到姜望的表情,在激烈的杀意平息后,是一种平静与温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很好,解决掉了麻烦的人。” 他听到姜望这样说。 他看到姜望咧嘴一笑:“你真的可以见我五神通了。” 那笑容本是阳光和煦,很有些温暖的。 但革蜚只觉得汗毛倒竖,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 姜望并没有说谎,姜望能杀他,也敢杀他! 他连虫子都来不及收拾,瞬间留下几门道术,拦在两人之间,转身亡命奔逃。 他跑得很快。 很急。 就像前几天的姜望一样。 …… …… …… Ps: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苦海无涯肯争渡,人生当见一惊鸿。”——情何以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曾记否 姜望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革蜚逃远。 萦绕身周的杀气,激动却又克制。 似乎在考虑,能不能真的将革蜚抹杀,让此人来不及自尽离场。 似乎在犹豫,值不值得为一个革蜚,冒暴露神通的风险。 总之,他并没有动。 革蜚疾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从姜望的身上,却是跃出一个青衫飘飘的人影来,与姜望一模一样,但是神完气足、声势煊赫,冷峻的眸光一转,随意选了一个方向,疾飞远去。 红妆镜之幻身! 姜望现在已经很少动用红妆镜的这个能力,因为在他现在所经历的战斗层次里,红妆镜的幻身已经很难发挥作用。 无论这幻身多么惟妙惟肖,毕竟不存在真实的战力。战斗的余波稍微一触,就能辨出真假来。 用在无人接战的此时,却是很好用的。 纸老虎在不能被戳破的时候,也毕竟是老虎。 姜望特意留了一缕意念在其上,让它在飞出红妆镜控制范围后,还能往远处飞,一直到力量耗尽为止。 直接让幻身去追杀革蜚,当然是更逼真的选择,但是也更冒险。 革蜚再怎么恐惧死亡,也不至于不敢还手。 只要一动手,立即就能戳破姜望的强大假象。届时杀将回来,姜望便要坐蜡。 反倒是往别的方向而去,能凭空叫人生出许多猜疑,无法确定他的意图——连姜望自己都不知道这幻身会飞去哪里。 指不定路上随便碰到个什么就奔溃了,也说不定能飞很远…… 总之,姜望已顾不得那么多。 抹掉自己的痕迹之后,就一头栽倒。 扑通! 直直落进海里。 太疲惫了…… 重伤而又久战的身体,已是熬不住。不然以他的习惯,根本不会恐吓革蜚,但凡还有余力,也会试着杀了其人再说。 他收敛气息封闭五感,只本着最后的顽强意念,强撑着结了一个手印,朦朦幽光,流于自身,而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刚得的祸斗印,只掌握一点皮毛,压根没法应用于战斗。此时稍加用于隐匿自身,也只是聊胜于无……尽人事般的努力。 或许会被随便一条什么鱼吃掉,或许革蜚心中生疑,觉出破绽,又找了回来,然后穷搜海域发现了他…… 他做现有状况下的最大努力。 对于之后未知的遭遇,只能接受,而再无力反抗了。 …… …… “诸天,万界,一千世,哪有什么能长存?” “数不尽的风流,都随风流去。那些以为不会忘记的,最后都被忘记了。” “自古以来没有万载的皇朝,所谓伟大的意志,也只不过以千年为刻度传唱。而一块石头的刻痕,来自数个大时代之前。” “三万年的尸骨刻画成山脉,七千兆的生命风化在时光。” “你道什么是真的不朽?” “我感到寂寞。” “自生而死……永恒的寂寞。” …… 姜望在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一些絮语。 像是一个人,在叹息着什么。 是那么细碎的情绪。 他好像有一些感触,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全部忘却了。 他醒了过来。 首先感受的,是自己的身体。 仍然还很虚弱,但好歹重新蓄积了一些力量。 天府之躯着实强大,五神通之光默默晕照,竟也自愈了一些伤势。 当然,最严重的那些地方,比如被五衰之气和三昧真火肆虐过的位置,靠身体的本能自愈也实在为难,一定要针对性地疗愈才行。 有了大概的了解之后,姜望睁开眼睛,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当然他的视觉感知并不会被影响,他看到暗红色的墙壁,一些黑褐色的乱七八糟的杂质,还有龟壳、鱼骨,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藻类…… 那暗红色的“墙壁”蠕动了一下。 哗啦啦,大量的海水裹着鱼虾蟹贝,从一个幽深的口子冲了进来。 一会儿的工夫,海水流尽,鱼虾蟹贝却都还在。蹦跶着蹦跶着,逐渐停下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 这时姜望逐渐苏醒过来的身体,才感受到一种柔软和运动。 继而有一种粘稠的触感。 他发现自己被裹在泥浆一般的黑色液体中,身上的如意仙衣也已经很黯淡——若是再昏迷一段时间,可能就又要破损了。 到了这个时候,姜望当然明白,自己正在某条大鱼的腹中。 这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这样的话,他的痕迹就被掩盖得更彻底了。 幸亏这条大鱼没有嚼碎了再咽的进食习惯…… 姜望从那些黑色的液体里跃出来,找了一个地势比较高的地方重新坐下。 这里臭是臭了点,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离开。目前最重要的是调养身体,恢复伤势。在这里还算安全,出去后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身在鱼腹,不知日夜。 姜望也没工夫去考虑时间。 这具还算强大的肉身,在山海境里动不动被打得漏风漏雨,他倒是没有久病成良医,毕竟医道高深,非旬日可成。但对于修补体魄缺损之类的事情,也已经比较习惯了。 进山海境以来频频遇险,也不知是该说这里的环境太恶劣,还是该怨自己的运气太糟糕。 姜望并不会轻视自己的实力,自己都举步维艰的话,其他人也绝不可能轻松才是。这样的艰难程度,真的是在正常的考验范围内吗? 不谦虚的说,自己都困顿如此了,这九百多年来,楚国能有多少人通过这里的考验? 不知是否和九章玉璧齐现有关…… 就这样一边漫无头绪地遐想着,一边细致修补伤势。 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便提剑而起。 眼前所见,鱼鳖皆死,甲壳半腐,昨日状非今日状。一条海鱼的腹中,也有沧海桑田。 姜望本可以直接剖开鱼腹离去,但毕竟也有赖相送一场,便稍等了一等。在这条大鱼再次进食的那一刻,直接以水元绕身,冲出喉口。 这就是一条笨重的大鱼,凭借体型的优势。倒也能横行霸道。不过面对那些异兽,也便只是食物罢了。 此刻它外凸的鱼目转了转,看着眼前的小不点,显然有些疑惑。 姜望也不理会,召出追思草来,略看了一阵,便冲出海面,寻左光殊而去。 追思秘术还能够感应到神魂痕迹,说明左光殊他们并没有走太远。 分开的时候,月天奴伤势未复,左光殊还在昏迷,本身是不太扛得住风险的,也不知现在如何…… 而且当时为了不让伍陵他们起疑,他特意把三人唯一的一块橘颂玉璧拿在手里。没有玉璧,就算月天奴和左光殊想要离场,也带不走任何东西,处境实在是会很窘迫。 念及这些,他飞得很快。 经历了几天的追逃,又持续了不知道几天的昏迷,现在姜望已经重新丢失了方向,只能循着追思秘术微弱的感应疾飞。 远天,碧海,青衣猎猎。 值得庆幸的是,路上并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没有哪位心情不好的异兽大爷出来劫道。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追思秘术的感应就已经很清晰。 三个时辰后,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人影。 姜望疾飞的身形却戛然而止,顿在半空。 在他的视野里,天清云澈,海风自由。 碧蓝色的平静海面上,停歇着体型巨大的机关摩呼罗迦。 它站着不动,蛇首微垂。 左手掌心里停着的月天奴,和右手掌心里停着的左光殊,全都闭目盘坐,似是入定了。对于姜望的到来,也毫无知觉。 而姜望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机关摩呼罗迦前方,约十丈远处—— 那是一个宽袍大袖的男子,侧身对着摩呼罗迦,独自盘坐在如镜的海面上,手持一支很长的钓竿,钓线高高垂落,似乎入水很深。 机关摩呼罗迦在其人右侧,姜望此时赶来,正在他左侧。 乾阳赤瞳瞧得清楚其人的侧脸,眉眼清晰,轮廓见得分明…… 姜望握紧了长剑。 他如何不记得这个人?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雍国。 在文溪县城一条普通的街道上,两个人有过非常短暂的交流。 张临川…… 不对,上次这个人说他不是张临川。 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上次那个人? 这个张临川,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张临川? 正在姜望越琢磨越觉烦躁的时候,那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姜望平静了下来。 的确是在文溪县城里遇到的那个人。 那种仿佛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疏冷气质,给姜望留下过非常深刻的印象。 “想不到是你。”这人说道,声音仍是温和的。 倒似是没有什么敌意。 姜望看了看机关摩呼罗迦掌中托着的两个人,再看向他:“怎么回事?” 这人提着手里的钓竿,坐姿未动,只道:“那个女人先前追踪过我,我便顺手留了个记号。不久前感应到了,就顺便过来看看。” 他语气平缓,描述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们身上没有九章玉璧,我就想,等一等,或许有人过来……然后等到了你。” 姜望挑了挑眉:“钓鱼啊?” “谁知道呢?”这人道:“也许我才是那只鱼。” 姜望这时候想起来,月天奴早先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痕迹来着,也的确尝试过追踪…… 不由得问道:“那个和夔牛交手的人,是你?” 这人平静地道:“算不得交手,被追着打而已。” “令我肃然起敬,自叹弗如。”姜望道。 “但你还握着你的剑。”这人道。 姜望道:“放下容易,再拿起来就很难了。” 此人略扬了扬头,道:“有理。” 姜望想了想,问道:“还记得上次说过什么吗?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是谁?”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男人淡声说道:“以前叫王长吉……现在叫王念祥。” 姜望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王长祥。 于是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王家那位极出名的废物嫡长子。 “你是长祥师兄的兄长?”他语气里的惊讶几乎无法掩饰。 王长吉却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然后问道:“你跟长祥很熟?” “算不上很熟,因为长祥师兄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做任务,很少能见到。”姜望随口说道:“但是,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么……”王长吉眼睛看回前面的钓线:“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具体说一说。” 姜望想,他们兄弟俩或许很久没见了。又想,不知道他们清不清楚枫林城覆灭的真相? 王长吉现在以张临川的面目生活,不知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对张临川也是有敌意的,之前在雍国见到,好像是在调查张临川的无生教来着…… 王长吉……有可能成为帮手吗?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姜望手离剑柄,落下海面。 “第一次见到长祥师兄的时候,是在枫林城道院的道勋殿。我印象很深刻,那时候我刚刚踏入内门,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长祥师兄在查阅完道勋之后,还特意等了我一阵,只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呼……很简单的招呼。”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的笑容很温煦呢,是那种,非常温柔的人。” 王长吉沉默了半晌。 “还有吗?”他问。 “我们曾经一起参与过调查小林镇的行动,长祥师兄的风行道术非常厉害……后来在三城论道上也有表现。不过因为他短时间内只能释放一次吹息龙卷,所以我们都叫他王一吹……” “我好像错过了很多呢。”王长吉又问:“还有吗?”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很遗憾地摇了摇头:“长祥师兄太勤勉了,任务接得比谁都多,长期在外奔忙。我们确实没有太多机会接触……” 说到这里,他带着点试探地问道:“他现在应该在清河郡道院,或许去国道院了也说不定。你没去看过他么?” “他也死在了枫林城。”王长吉语气平静地说:“他当时回来看我。” 海面如镜,映出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和一阵很难熬的沉默。 节哀两个字,是说不出口的。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姜望才反应过来一个词—— “当时”。 他看着王长吉的侧影,问道:“枫林城覆灭的时候,你也在场?” 王长吉握紧了钓竿,慢慢说道:“我是白骨道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长夜不孤 白骨道子…… 白骨道子! 这四个字几乎立刻就唤醒了所有的记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望都深信自己就是那个祸乱之源,是白骨邪教的核心人物,是将要迎接邪神降临的白骨道子。他为此困惑过,痛苦过,挣扎过,也绝望过。 当然后来他连庄承乾都杀掉了,也直面过白骨邪神的威能,再不会对白骨道子有什么恐惧。 只是…… 王长吉才是这一代的白骨道子? 姜望有一种恍惚的错乱感,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当初在齐阳战场所看到的白骨圣主,好像占用的就是王长吉的身体。因为彼时的陆琰说了一句,“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长吉”。 他那时候还很疑惑来着,被庄承乾伪装的姜魇含糊了过去。 在雍国遇到现在这个王长吉时,他随手所描绘的张临川的样貌,正是当时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位白骨圣主的样貌! 只是彼时的姜望,并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只是隐隐觉得熟悉。毕竟王长吉对他而言很陌生,毕竟哪怕是同一具身体,气质不同也会变化很大。 白骨圣主,白骨道子,白骨使者…… 一团线好似越来越乱,但姜望却又很快地抽丝剥茧,触摸了真相。 毕竟亲身感受庄承乾与白骨尊神之争的他,对于白骨道的信息,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掌握。对于白骨道子这样一个被邪神选定的降世容器,他也有足够深刻的理解。 “白骨道子”这四字,本身即是一种被设计的悲哀。 人在邪神面前是何等无力!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象着他所经历的故事。 在枫林城覆灭的灾难中,当他寿去白头,回望枫林故土的时候。有人同样在某个地方,绝望地注视着一切。 他们曾感受着相近的痛苦,咀嚼着同样的无力。在神祇降世的恐怖力量里,感受着世界的崩塌。 故乡毁灭了,家园破碎了,珍视的人像蚂蚁一样被捏死。 而他们只能看着。 睁大了眼睛,一幕也不能错过地看着。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说我是白骨道子。”姜望这样说着,眼睛看着海面。 水镜的倒映告诉他,这么些年过来,他已经长成了什么模样。 “许诺了我,将来在白骨神国的位置。告诉我,会为我奉献一切。” “看来你并没有相信。”王长吉不动声色。 “不,我相信了。”姜望道:“我那时候很好骗。” 王长吉没有说话。 他想到,那时候的王长祥,也是很好骗的。 相信自己的兄长,只是道脉或体魄上的问题,笃定有志者事竟成。 天真的以为,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解决兄长不能修行的问题。 明明自己也才刚刚一脚踩进修行世界里,凭什么……会有那样的妄想呢? 明明鼓励他修行,是希望他早早离开枫林城,一去不回头。他却隔三岔五地回转,带来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物。 明明待他很冷漠,那么愚蠢的他……却好像瞧见了沉重躯壳下的痛苦。 总是笑容和煦地走进院子里来。 总是,赶不走…… “我选择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的恩师。”姜望继续道:“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他在我被白骨道妖人袭击的时候,亲自为我驱毒,亲手抓捕妖人。他耐心指点我修行的问题,送我他的随身玉佩,教导我控制道元的秘法……他为城道院,做了很多事情。” 王长吉疏离的眼睛里,垂落一抹痛苦的情绪,这令他变得生动起来。好像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起了联系。 他想到,王长祥对他的信任,更甚于姜望对董阿。 当白骨神主导这具身体,杀死长祥的时候,他心里该有多痛苦?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长祥他……在想什么呢? “辜负你的人,总归是更让你痛苦的。”王长吉说道:“因为你对他……不曾设防。” “后来我杀了他。”姜望的语气莫名:“在前年的除夕。那条街很长,也很冷清。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看向王长吉:“我从来没有跟人讲过这些,但我想,你或许能理解。” 王长吉沉默了一会,说道:“自我出生那天起,就有一双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在十二岁那年,才知道。” “那时候我常常生出杀人的欲望,发疯一样地想杀人。看着我父亲喋喋不休的嘴巴,想要割破他的喉咙。侍女只是在我面前走过,我就想拿剑刺破她的后心……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翻遍了王家收录的所有典籍,买回了市面上能买到的一切先贤经典,无拘于佛道法墨,也找不到救度自己的法子。” “有一天晚上,我在油灯下读经,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双眼睛。” 王长吉的语调是那样平静。 但听者反而更能感受到那种惊惧,那种要将人逼疯的感觉。 “它什么情绪也没有,什么也不跟我交流。” “无论我做什么,骂它也好,攻击它也好,它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它的存在。只要我一有这样的想法,我就张不开嘴。” “不张嘴也是可以传递信息的,我想了很久,想到了法子向宋爷爷求助,他是王家的供奉,是我那时候认识的最强的人……第二天,他死了。” 王长吉慢慢说道:“说是修行的时候出了岔子。” 姜望几乎可以想象那种绝望。 凡人面对神祇的无能为力。 无论怎么挣扎、反抗,也只能一步步看着自己滑落深渊。 做什么都是无用。 甚至于越是挣扎,连累的人越多……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如何熬过那些年的? “我试过很多次自杀,但是死不了。用刀子,用毒药,上吊……那双眼睛永远只是那么看着我。很多次我以为我已经死了,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没有变化。” 王长吉道:“我一天天长大,那双眼睛,永远在那里看着我。始终和我十二岁那年看到的一样。” “我恐惧了很多年,想了很多办法,没有半点作用。后来我想,不管是什么结局,快点来临吧。我已经放弃了。” “如果那就是我的命,我可以认。” 王长吉眼神微垂,看着自己的手:“我是可以认的……” 所有的结局他都可以认。 唯独无法接受,王长祥死在他的面前。 姜望缓了缓情绪,慢慢说道:“今天能在山海境里遇到你,我开始觉得,或许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我不是说命运让我们相遇,我也从不相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意志,在善待你我。我是说,正因为我们都不曾放弃,所以才走到今天,脚下的道路,在此交汇。” 王长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什么情绪。 也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从前。 但正如姜望所说—— “或许你会理解。” 人类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共鸣。 每个人都需要被理解,可谁能够真正的被理解? 谁曾经经历过我的经历,感受过我的感受,痛苦过我的痛苦? 但彼时蜷缩在身体角落里的他,和那个寿去白头背着妹妹逃离的姜望,是真切的,在悲苦的命运里,短暂地对视过了。 各自跋涉万里,又再交汇于山海境中。 “在雍国的时候,我应该和你多聊几句的。”王长吉轻声道。 “现在也不晚,因为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姜望道:“离开枫林城之后呢?我想你也经历了很多,才走到这里。” 王长吉略想了想,便讲述道:“白骨邪神在枫林城的降世计划虽然失败,白骨真丹也被庄国君臣夺去,但毕竟也掌控了我这具道子之躯,成功逃离隐遁。 后来祂又在万里之外布局,在齐阳战场上炼成了白骨圣躯,想要重启降世计划……不过这一切都在张临川的计划中。” “白骨使者张临川?”姜望问。 “现在是无生教祖。”王长吉道:“阳国是张临川亲自为白骨邪神选择的降世之地,就是为了利用齐国强者,抹杀白骨邪神的意志。他早就清除了白骨道里所有忠于白骨邪神的存在,和陆琰白莲联手,在白骨圣主衰弱之时发动,谋夺白骨圣躯。我也在那个时候出手,驱逐了白骨邪神的意志。” “后来……张临川占据了白骨圣躯,我也神魂离体,占据了他的身躯。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是这个样子。” 王长吉讲得很简单,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带过,语气也很平静。 但对白骨邪神有深刻认知的姜望,却感受到了其间的波澜。 他直到今日才知,还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 张临川曾说,时常觉得有一把刀子在身后戳着他,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他是素知张临川志向不小的。 但也实在想象不到,张临川的野心竟然膨胀至此,以人身谋神,奢求一步登天……竟还真让他办到了! 于外有庄高羡、杜如晦、董阿,有一整个枫林城的反抗力量,乃至于齐阳战场上的重玄褚良。 于内白骨道有三大长老,一位圣女,十二骨面,甚至于白骨圣躯里,还藏着王长吉的意志。 他只是白骨道诸多高层里的一个使者,修为和资历都很有限。 可偏偏叫他办成了这件事,在如此纷杂的局势里,攫取了最大的好处。多方借势,谋夺圣躯,所有人都为他做了嫁衣。 而王长吉呢? 一个直接被限制了修行的凡人。 在白骨邪神已经因为庄承乾而改变方略、对道子之躯进行诸多限制的时代,还能够坚持自我,不被白骨邪神的意志磨灭。 甚至于反过来,以凡人的意志,驱逐白骨邪神的意志! 这更是堪称奇迹的壮举! 这样的两个人,合作又相争,以至于最后互换身躯,这过程有多精彩? 太难想象,也太让人惊叹!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从出生起就被注视……不过,你应该是最后一个白骨道子了。”姜望语气凝重地说道:“白骨邪神已经成就了道胎,随时可以降生现世,而不被排斥。或许祂现在已经出生在现世的某一个角落,正在默默地成长。” 王长吉抬眼看着他,显然对这个情报非常重视:“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还经历过对白骨邪神的另一次反抗……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反抗。” 那的确是一场非常艰难,也足称壮阔的战斗。 尤其是最后的劫争,几乎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惊。 哪怕重来一遍,也未必还能有那样的结果了…… 他有些感慨地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上任白骨道子的故事?” “我对关于白骨邪神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王长吉看了看旁边的位置,说道:“坐。”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下意识地瞥了那尊立在水面的机关摩呼罗迦一眼。 王长吉立即道:“放心,他们只是睡过去了。” “这样最好不过。”姜望松了一口气,便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他们是我的朋友。” 左光殊若是遭受了什么不可逆的伤害,他实在不知如何同王长吉相处。 这种顾念,当然也是出于对王长吉的善意。 王长吉想了想,说道:“这个女人其实很强,但她的神魂缺陷很大。” 他没有提左光殊,大概左光殊在他看来并不算强,又或是他们交手的时候,左光殊还没有复原过来,没有什么发挥。 又或者……他下意识觉得,会让姜望这么重视的,应该是身为女性的月天奴。哪怕其人是傀儡之身。 姜望与月天奴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也实在谈不上有多关心。但想了想,还是问道:“王兄有什么建议吗?” 王长吉道:“她其实并不需要我给建议。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就告诉她,‘自悟宝性,本躯灵舟’。” “自悟宝性,本躯灵舟……”姜望念叨了一遍,不由得问道:“这是何意?” “你对她说了,她自会知道。”王长吉道:“现在,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姜望也便不纠结,想了想,开口讲道:“这个故事要从庄承乾裂土立国开始……” 当下,他便细细地讲述了庄承乾与白骨邪神的数百年劫争,描述了上古魔窟里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直讲到山海境又进入了夜晚。 机关摩呼罗迦身上流动着淡淡的金光,仿佛照耀着交谈的两人。 一束发一披发,一宁定一疏冷,粼粼微波漾在水中。 漫长的故事,终有尾声。 当姜望讲到他终于斩破庄承乾的残魂,王长吉忍不住赞道:“真是精彩的故事。”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非常精彩!” 以他的性子,这已是极罕见的表达。 “是啊。”姜望也叹道:“我至今想起庄承乾,仍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也不止一次地意识到,幽冥神祇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我们绝没有资格轻忽。” 王长吉道:“我是说你,非常精彩。” 姜望下意识地想要谦虚回应,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此刻的王长吉,谦虚好像也是一种虚伪。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的确要感谢我自己,无论在什么境地都不放弃。我要感谢我过去的所有努力,让我可以这么坚定地走向未来。” 机关摩呼罗迦身上的金光,映到这里已经有些距离。 但姜望整个人仍然如浴光中。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光彩。此意此心,不同于人。 “你有想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吗?”王长吉轻声问道。 “我其实没有想过。”姜望道。 人怎么会没有想过未来呢? 除非……那实在是太遥远。远到即使是已经名扬天下的他,也觉得遥不可及。 王长吉其实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说道:“不妨设想一下。” 姜望于是便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如果现在想的话,我还是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想,在那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未来里,一定没有杜如晦,没有庄高羡,没有张临川,也没有白骨邪神。” 王长吉道:“你会看到那一天的。” 他抬眼看了看天空,声音里,有无限的思念和惆怅:“我们都会看到那一天。” 姜望心中有一种很微妙的感动。 他其实与王长吉并不相熟,往日在枫林城从无交往。离开枫林城后,一直到现在,也统共没有接触过几次。 但是此刻在这山海境里,他坐在王长吉的旁边,莫名的,就觉得不那么孤独了。 就像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在昏寂之中独自举火,虽然勇敢无畏,虽然砥砺前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你一个人就可以走到长夜尽头。 但是当你突然发现另一支火炬,与你同向而行,和你一样,燃烧在长夜里…… 你会觉得温暖的。 能点亮一缕火焰的,只有另外一缕火。 此夜将长明。 “我也这么想。”姜望说。 “对了。”姜望认真地说道:“你先前说,你是为九章玉璧才等在这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这里有两块,可以分给你一块。” “你提剑争来的东西,我怎么好这么拿走?”王长吉提着钓竿,淡声说道:“自己收着吧,我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它。而且,可以从别人身上拿。” 姜望想了想他无声无息解决月天奴左光殊的手段,也便没有多说。 只是道:“其实我倒是不知,九章玉璧这东西,争得多了有什么用处。无非是钥匙一把,能来能走不就可以了么?” “如果不止一把锁呢?”见姜望有些愣住,王长吉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毕竟我对这里也不了解。” “但是你说得很有道理。”姜望道。 王长吉轻轻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有些问题。我察觉到,九章玉璧可能代表某种规则,掌握得越多,就越能保护自己……”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如果可以的后,之后想请你帮一个忙。” 姜望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问道:“能否告知是什么事情?” 像姜望这样的人,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在推诿。重诺者不轻许,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承诺。 王长吉也没有什么扭捏的琐碎,直言道:“这具身体不太好,我需要多做一些准备。在山海境里看到了机会。” 能够在夔牛的追杀下全身而退,这具身体还不太好? 姜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长吉说的或许是资质。 毕竟张临川苦心谋划,弃此身而取白骨圣躯,也足见两具身体的资质差距。 “如果我能帮到你,我很乐意。”姜望说道。 王长吉道:“如果时机出现的话,我会联系你。如果没有好的机会,那就祝你好运。” “好。”姜望点了点头,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钓什么?” 王长吉看着垂入深海的钓线,语气依然很平淡:“我不是在钓什么,我是在争取垂钓的权利。” 姜望愈发茫然:“争取垂钓的权利?和谁?” “你以后会懂的。”王长吉说着,把手里的钓竿递了过来:“交给你了。” 姜望有些茫然地接过了钓竿,入手光滑,温润。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他们再睡下去就很难苏醒了……今天就先说到这里。”王长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见到你很高兴。” “有君同行,长路不孤。”姜望认真地说。 然后就在他的眼前,王长吉忽然消失了。 说忽然倒也不准确,因为他消失得并不突兀,反而自然从容。 像一幅描绘细致的山水画,无声无息地少了一片叶子、一颗青草,整幅画的构图丝毫不会产生缺憾。 多一片少一片叶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夜幕漆黑,机关摩呼罗迦伫在夜色里。 姜望一人独坐水面。 刚才经历的一切,交谈的那些,仿佛只是幻觉。 怎会是幻觉? 姜望手里拿着那支长长的钓竿,感觉那钓线并没有钩中什么。轻轻地往上一抬竿,海面泛起涟漪,像是什么被打破…… 手里的钓竿,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呼唤一种波澜。 停在不远处的机关摩呼罗迦,蛇眸转动起来。 咔,咔。 夜色重新开始流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此时如有月 夜色似乎被揭开了。 世界仿佛展现了另一种面目。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察觉,他方才是在王长吉所构造的环境里,与其交流。 比起雍国那次相遇,他强大了何止十倍? 但王长吉的手段,却越发悄无声息了…… 那时候他还能察觉到自己被卷入了神魂之争,立即召出神魂匿蛇准备战斗,今日却是半点异样都未发现。 虽则也有王长吉并非发起攻击的原因,但其人的神魂之能,毫无疑问是高出一个层次的。 如果说,他和项北的神魂之能在同一个层次,高出其他天骄一层。同等境界之下,项北稍强一线。 那王长吉则是已经在更高的位置了。 手中的钓竿消失之后,盘坐在摩呼罗迦左手掌心的月天奴,几乎是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人也弹身而起。 警惕地左右梭巡一圈,才把目光停在姜望身上。 “你救了我们?”她语气里带着询问:“之前那个人呢?” 姜望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手心,怔了片刻,然后才站起身来,说道:“他已经走了。” “你是怎么击败他的?”月天奴问题出口,才意识到这样问有些不妥,又补充道:“我是说,这个人很神秘,不太好对付。” 姜望倒是很坦诚,直接道:“我们并没有交手。聊了几句,他就走了。” “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月天奴又问。 “认识是认识,但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请恕我不能说。” 姜望的语气很诚恳,月天奴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点点头表示理解,又道:“伍陵和革蜚……” “伍陵已经出局,革蜚暂时不知跑去哪里了……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月天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有些运气的因素在。” “命运从不眷顾弱者。”月天奴叹道:“我是准备恢复八成战力就回头去找你的,没想到遇到了那两个人。” “两个人?”姜望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太在意。参与山海境带一个人来助拳,再正常不过,不是谁都像斗昭那么追求挑战。 “但是出手的只有一个。”月天奴道。 “介意聊一下你们的交手经过吗?”姜望饶有兴致地道。 “虽然不介意……但是并没有什么经过。”月天奴的声音,仍然是那种傀儡声器发出的不太自然的声音,可那种发自内心的失落,一样无法掩饰。 “他一个人走过来,我的神魂很快就溃败了。不知道自己败在哪里。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 姜望很有些惊讶,因为月天奴的实力绝对不弱,就算在神魂层面稍有不如,也不至于被这样碾压才对。 这时候他才大概理解,王长吉所说的那句话。 “他跟我说……”姜望道:“你其实很强,但是你的神魂,缺陷很大……我想他是抓住你的弱点,取了巧。” “不可能!我承认他的强大,但他不能如此信口评判,肆意轻贱。他知道他在评价什么吗?不过在这样的境界里胜了一场,何等狂妄!何其无知!”月天奴表现出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眼神严肃得吓人。 但她很快又将情绪压制了下来。 “抱歉。”她看着姜望道:“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不能够接受自己的失败。但恕我直言,以神魂而论,即使是你和项北这种于神魂一道久负盛名的天骄,也不会比我强。你可知在现在的境界,我就已经能够身成净土?在佛门,这是金身神临才能够做到的。” “我只是转述他的原话……如果有冒犯到禅师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姜望态度诚恳地说道:“但我想,他是出于善意。不然他不必要说这些。” 月天奴的眼神很奇怪。 时而迷茫,时而痛苦,时而笃定…… 那是一种带有破碎感的眼神。 最后她说道:“我……失礼了。” “如你所见所想的那样。我的身体,是傀儡。我的神魂,也是重塑而成。我是不应该再存在,而又强行存在的人……” “我苛求此刻的完美,太想要一种成功,可能陷入某种偏执。跌落了道的迷思。我无法控制情绪,或许早已跌碎了禅心。” “抱歉。”她落下海面,双掌合十,认认真真地给姜望行了一个礼:“贫尼实在失礼。” 姜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受了这一礼,才道:“我本不该受禅师的礼。但是我替他挨了骂,所以我也替他受这一礼……他留下了一个建议,不知道禅师还愿意听么?” 月天奴目露惭色,合掌低头道:“我本无颜接受,但此身实在难堪……还请赐教。” “我那位朋友说,只要告诉你这八个字,你自然就会明白了。”姜望一字一字地道:“自悟宝性,本躯灵舟。” 月天奴如遭雷击,一时愣住,久久不语。 灰色长袍遮掩着她的体魄。 她那张带有黄铜色泽的脸,实在是精巧的傀儡造物,瞧不出什么不同于人的地方来。 而姜望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机关摩呼罗迦右手掌心中的左光殊,不由得笑了:“发什么愣?” 从苏醒的速度,大约也可以看得出来,左光殊和月天奴的神魂差距。 月天奴说自己的神魂强大,绝非大话。也难怪她那么不能够接受,自己的神魂有重大缺陷。 脸上的稚色,是左光殊不同于山海境其他人的地方。 他年纪最小,经历的也最少。 此时此刻,刚刚醒转过来的他,坐在摩呼罗迦巨大的手掌里,有一种失措的无辜感。 虽然华服高贵,虽然傀儡威严。 他看着下方,卓立在海面上的熟悉身形,眼泪几乎滚出来,但又使劲收了回去。 “我拖后腿了……姜大哥。”他这样说道。 这个骄傲的少年,显然在这一次的山海境之行里深受打击。遭遇异兽只能逃跑,遇到祸斗围困,只能依靠姜望引开追猎。遇到斗昭,也只能等姜望来救。更不用说遇到伍陵和革蜚的埋伏时,他还昏迷未醒……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想要去救大哥,结果随便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竟就被轻易碾压! 他实在很难再说服自己,可以“像他一样”…… 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沮丧,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勇气和信念。 姜望轻轻一踩海面,跃身而起,潇洒地落在左光殊身前。 摩呼罗迦的手掌倒是很大,足够他落脚。 他弯下腰来,笑眯眯地屈起两根手指,在左光殊光洁的额头上敲了敲,笃笃。 又侧耳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然后皱眉道:“不对啊,怎么没有听到水声?” 左光殊那种流泪的心情,一下子就消失了。 “什么啊!”他忍不住把姜望的手打开。 “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姜望表情夸张地看着他:“我可是从小努力到现在,比你大了很多岁啊!你想现在就追上我的脚步,不拖我后腿,怎么敢想的啊?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这个注定留名青史的第一内府了!嗯?” 左光殊一时竟无言以对。 “要我说,你也真没什么好难受的。”姜望又得意洋洋地道:“天底下不如你姜大哥的人多了去了,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往前往后几百年,什么王夷吾啊、秦至臻啊、黄舍利啊、项北啊、伍陵啊……数都数不过来!他们也都是国之天骄,少年英杰呢,也没见谁活不下去嘛!” “得意什么!”左光殊咬牙道:“早晚超过你!” 咚! 姜望十分顺手地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笑眯眯道:“说好了。” 左光殊恨恨地想,以后一定得弹回去。 他忍不住呲了呲牙,觉得脑门很疼。 可心里实在很暖。 …… …… 山海境如果有明月,今夜倒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走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王长吉这样莫名地想到。 “算起来你应该和他是同一届进的内院,应该很熟悉吧?”他随口问。 “啊,是很熟。”方鹤翎依然跟在王长吉的身后,踩着水,发出一种很微小的声音,蔓延在静谧的夜里。 在未动用恨心神通的时候,他便是这样子。 长得不难看,当然也不够出彩。 没有什么叫人难忘的气质,给人的感觉,是沉默寡言的。 他慢慢地说道:“当年我一度视他为敌,视他为必须要击败的对手。也一直在向那个目标努力。” 即使是王长吉这样的人物,也一时愣了愣。 大约是觉得,这太不现实了。 “他跟我的堂兄方鹏举,是结义兄弟。他们一共五个人,一个年纪最大的,老好人一样,叫凌河。一个嗜酒如命,脾气又很暴躁的,叫杜野虎。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叫赵汝成。他们在道院外门很有名气,叫什么‘枫林五侠’。” 方鹤翎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很莫名的笑意:“很老套吧?就像是在那种说书人的故事里,一句话就带过的小角色。” 王长吉一时没有说话。 当初他在枫林城的时候,闭门独居,诸事不顾,倒是完全不了解王氏族地之外的事情,也不关心。 王长祥常常会跟他讲一些有的没的,但也都会刻意避开与道院有关的事。 枫林五侠…… 诚如方鹤翎所说,有一些俗套。 但也自有一种少年气。 他几乎能够在方鹤翎的描述里,勾勒出来,那个时候的姜望,是什么样子。 就像姜望自己所说的那样,那个时候他还很傻,很好骗。 包括身后的方鹤翎在内,白骨邪神改变了多少人…… “但是我很羡慕。”方鹤翎并不知道王长吉在想些什么,继续讲道:“我很想加入他们……”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 似乎在这一刻梳理时光,才终于看清楚年少时候的自己。 然后他道:“所以其实一开始我是不觉得那个名头俗套的,我觉得很威风。我想成为枫林六侠。” “只是他们常常无视我,我怎么跳都跳不进那个圈子里。我无法成为他们,所以我才让自己瞧不起他们。所以后来我进了内院,我就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他们正眼看我。” 他摊了摊手,似乎在说,原来我那时候是这样的。我接受我曾经是这样的。 “后来呢?”对这些并不怎么有趣的事情,王长吉好像很有兴趣。 “后来……”方鹤翎垂着眸光,没有继续说下去,转道:“现在再想起那些事情,觉得很没有意义了,年少的自尊心不值一提。如果那一切可以不发生,我宁愿永远被他们无视……” 年少的自尊心其实价值万钧。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王长吉尤其明白。哪怕方鹤翎自愿低进尘埃里,他的选择也并不卑贱。 想了想,他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无视你?” “谁知道呢?”方鹤翎摇摇头:“也许是因为我天赋不足他们瞧不起,也许他们是想给我堂兄出气?” “给你堂兄出气?” “方家当时的族长,是我父亲。”方鹤翎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很爱我,非常爱我。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考虑。他把家族的资源,倾斜给我,而不是天赋更好的堂兄。我的堂兄因此疏远了我。” “他们五个人感情很好,因此对我有敌意,现在想想,也是正常的。” “在你堂兄疏远你之前呢?”王长吉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一直无视你么?在你堂兄疏远你之前,又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方鹤翎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可能因为我是废物吧。” 王长吉停下脚步,慢慢说道:“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如果你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能够在轻贱你这件事情上获得乐趣。也不仅如此,准确地说,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牵动我的情绪。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对不起。”方鹤翎立即鞠躬道歉:“是我作践自己习惯了,与您无关。我会改的,一定会。”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问呢?”王长吉道。 方鹤翎愣了一下,然后道:“问什么?” “问一问姜望他们,当时为什么无视你。” 方鹤翎低头看着水影:“我从来没有想过。” “你好像不太愿意面对姜望。”王长吉说。 “我不知道。” “你讨厌他吗?或是仇恨?” 方鹤翎沉默了半晌,道:“大概是嫉妒吧。” 其时隐约有风,但就像水上的涟漪般,很快就散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不速之客 机关摩呼罗迦飞在空中。 姜望依然坐在蛇头上,很随意地盘着腿,左手拄剑,右手支膝撑颊,目视前方,神游天外。 他在想王长吉所说的话—— “这个世界有些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 王长吉语焉不详,好像并不能宣之于口。 这山,这海,这天空,还有那些异兽……甚至于包括吃下的火莲,所学到的印法,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王长吉所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修习火源图典,让姜望对火行的掌控一日千里。但也正是火源图典,禁锢了他对火的认知。 洞彻三昧真火的奥义之后,他也因此了悟一个道理—— “所识所见,亦是所束所缚。” 这份觉知让前路一下子天清地明。 虽然没有切实的战力提升。 但此后“知见”少有藩篱。 有了这样一段修习迟误的过程。 他会永远记得提醒自己,勿为知见所缚。 现在,他试着绕开他所察知的一切,来重新思考整个山海境。 众所周知,山海境是凰唯真的遗泽。 是他发现的某处天外世界也好,是他自己创造的世界也好,总之这个世界与凰唯真息息相关。 山神壁上留下的玄妙印法,也是姜望亲自感受过的。 他初进山海境,因为并没有来得及熟悉相关情报的关系,一直是跟着左光殊走。后来失散了,才多了些思考。 但他思考的问题,多是些“凰唯真留下这个考验的目的是什么?”、“凰唯真会在这里留下什么吗?”、“如果我是凰唯真,我会用什么条件来筛选传人?”……诸如此类。 现在,若是剥离开凰唯真的影响,重新思考这个世界呢? 假如自己从未遇到过三叉,也从未来过山海境,不曾去章莪之山,不知道凰唯真…… 那一切会怎么演变? 他莫名地很相信王长吉的判断,这个世界大约是有些问题的,哪怕他自己怎么都想不出问题所在。 王长吉所说的,掌握越多的九章玉璧,就越能够保护自己,会是一个提示吗? 他思考的同时,也会不经意地低头扫两眼。 左光殊盘坐在摩呼罗迦的手掌上修炼,偶尔会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小东西来,细细摩挲。摩挲一阵,又放回去,然后继续修炼。 听说那东西,是屈舜华在迎战斗昭之前,放在他怀里的。 这小子…… 月天奴坐在摩呼罗迦的另一只手上。 自姜望转述王长吉那句“自悟宝性,本躯灵舟”之后,她就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在那里禅坐。 总之,三个人各有心事。 春的心事,秋的心事,少年的心事。 这样一支没什么士气、也看不到太多斗志的队伍,就这样沉默地向北极天柜山靠近——因为左光殊屈舜华月天奴三个人,先前已经找到过天山,所以也大概确定了下来北极天柜山的方位。虽说山海境里方位很混乱,但月天奴也有自己独特的手段。 姜望这样一边思考、一边观察,心情其实是相对轻松的。 现在月天奴和左光殊都已经恢复状态,只要不被神临异兽围住,他们三人合力,倒也谁都不需惊惧。 至于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问题……想来无论如何,凰唯真留下来的世界,不可能故意坑害大楚天骄。 那位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光辉的斗昭都在这里闯荡,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 退则如此说,进则……自己两块九章玉璧在手,大不了提前退场。反正已经得了不少好处,没什么可贪的。就这祸斗印和毕方印都不知要练多久才成呢。 总之进退都有余地,于是天地自宽。 能够用更广阔的心态,观察此方世界。 轰轰轰! 如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突兀地撞进耳朵里来。 姜望默不作声,直等到视野中出现一道白练—— 那是自一座巍峨浮山上挂下来的瀑布,从山腰处喷发,一直垂到山脚。这座浮山山脚的位置,被一道阔有数十丈的河流环绕着。 俨似护城河一般。 那瀑布倒挂下来,便直接撞进河里,打碎浮冰,发出如此激烈的声响。 远近皆闻。 河水绕山本是异事,这山海经里浮山见得多,浮水还是第一条。 清澈、透明,激流似碎玉,环山而奔,却虚悬于空,勾勒出一条无形的河道。 天上人间各不同,遍览世间奇景,是修行的乐趣之一,也是修行本身。 见得越多,越能触摸世界的本质。 摩呼罗迦停了下来,月天奴和左光殊都睁开眼睛。 北极天柜山,到了。 说起来月天奴这机关八部众,个个都有外楼层次的实力。可惜在山海境里遇到的对手,哪个都不普通。 所以这些机关放出来,不管跟谁对上,都是毁灭的结局。 砸进去的真金白银,崩溃后的碎屑残渣,真个是化财如流水…… 念及这些,姜望不由得更惦记自己的仙宫力士了。 在他看来,仙宫力士最优秀的地方,就是“不死不灭”。虽然材料难寻了些,但一旦铸造成功,就不用再多加投入,相对于那些个易碎的傀儡,得省多少钱啊! “好好盯着点仙宫力士的材料!” 姜仙主的声音在云顶仙宫的废墟里滚动着,如神旨天音。 正猫在青云亭里睡觉的白云童子吓了一大跳,一屁股弹将起来,然后又坐回地上,连续弹了好几下。 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收到了什么命令。 不由得垮起肉脸来。 敢怒岂敢言? 摩呼罗迦头顶上,姜望打量着眼前的浮山,谨慎问道:“你爷爷给你准备的东西还在吗?” “在的。”左光殊带着跃跃欲试的表情,跳下了摩呼罗迦的掌心。 姜望随之飞落,忍不住又看了这尊摩呼罗迦一眼。 探路来说,它的体型太大,很容易被发现。战斗来说,会在北极天柜山上发生的战斗,肯定跟此山山神有关,这尊摩呼罗迦能够发挥的作用也有限。 这样造价不菲的佛门傀儡,在高层次的战斗里几乎起不到太大作用,在山海境中的大部分时候,也只是充当载具,实在称不上划算。 当然,这世上绝大部分非墨门出身又随身携带傀儡作战的人,通常都不会考虑“划不划算”这样的问题。 月天奴随手将机关摩呼罗迦收了起来,飞在姜望身侧,也不知怎么,便解释了一句:“这机关单就一部的话,在稍高一些的战斗层次里,确实作用有限。不过若是制齐八部众,能结成八部天演,就很强大了。可以更完善我的净土。” 姜望有些惊讶,但只是道:“那我非常期待。” “你对什么感到惊讶?”月天奴又问。 “我或者别人,看不看好这架机关傀儡什么的……月禅师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姜望如实说着,又补充道:“虽然我与禅师接触不多,但在我的印象里,你本该连这句话也不会问的。” 尤其是像八部天演、完善净土这等涉及以后战斗体系构造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不可说之机密,但也不是可以随口就跟人说的。 这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信任和亲近。 对一直淡漠理性的月天奴来说,尤其不容易。 “以后我会学着在意。”月天奴屈指磕了磕自己的太阳穴,发出笃笃的声音:“捕捉情绪是这具傀儡身体的能力之一,基于一种阵纹的自然反应。我想我既然以此为身,也应该融入我的情感。比如好奇,比如荣辱。” “禅师好像有些变化了。”姜望道。 “希望是好的变化。”月天奴说。 “好或者不好,往往也是相对而言。”姜望随口说了一句:“禅师自己觉得很好,那就很好。” 月天奴面笼神光,由衷叹道:“施主很有慧根!” 姜望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黄脸老僧的形象,叉腰大笑,‘这婆娘说得对!’ 忍不住加快了速度,飞近左光殊身边:“得授神名的异兽都不简单,咱们要小心一点。” 左光殊亦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我们不正面交战,只想办法弄几根九凤的羽毛就行。” 姜望松了一口气。 当然信心主要来源于淮国公。 以他们三个人的实力,互相配合,再加上淮国公专门准备的东西,弄一两根羽毛,应是不难的。 那绕山的浮河,像是一条玉腰带,铺开在眼前。 三人飞跨此河,便算是踏上了北极天柜山。 像是三片轻羽,落在了雪地,无声无息。 不请自来的访客,各自警惕。 身外如此,身内亦如此。 姜望在拜访九凤所属浮山之时,并不知道,自己的五府海,也有外来者造访…… 云顶仙宫中,白白胖胖的童子,迈着老爷步,走出青云亭,嘴里哼哼唧唧—— “我本是,仙宫边,散漫的人~” “凭本事,享清福,贪吃好眠~” 他走得很不情愿,毕竟这一地废墟,早就看腻味了。但又总得要走两步,不然那个姜扒皮又该说他好吃懒做了。 其实真的回头想一想,跟着姜仙主混了这么久,也没吃着什么啊? 就那么一点点元气,还随着灵空殿的垮塌断炊了。 每天蹭几口善福青云,跟吃棉花糖似的,吃多了腻得慌,不吃还真没别的。 姓姜的连自己法衣的完整都很难保证,云顶仙宫的复苏大业更是遥遥无期,他宇内无双小白云,早就看透了。 惨啊惨。 唱的小曲儿也愈发悲凉—— “自跟了这仙主勤勤恳恳,忙得我手难停来口难言。” “东边奔西边跑不得安宁,还说甚么……” “小娃娃真可怜。”忽地有个声音说。 “谁?”白云童子立即止了小曲,机灵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警惕非常。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你身上有古老的气息……”那声音飘忽不定,像是随时要被掐断似的,也根本无法确定方位。 “哼哼,哼哼。” 白云童子高深莫测地哼了两声。 虽然心里已经骂开了。你娘的以为你是谁?姜述还是姬凤洲哩?本仙童凭什么应该知道你? 但面上愣是没什么情绪。 跟着姜仙主,别的没学会,这点本事还是应该有的。 “可悲,可叹。”那声音道。 白云童子现在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好轻易联系仙主大人,免得打草惊蛇。只能顺着话茬问道:“所悲者何也?所叹者何也?” 那声音叹道:“你有辉煌的历史,伟大的传承,为什么在这里与人为奴?” 白云童子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面前的断壁残垣、碎瓦破砖,他实在无法用“辉煌”和“伟大”来描述。 不由得更觉得遇上了疯子…… 我什么家庭环境,我自己不知道吗? 但这个疯子显然是很有些手段的,不然如何能够瞒过仙主,直接与仙主五府海内的自己对话? 他自知不能露馅,绝不能说出来自己其实对云顶仙宫也是半懂半不懂,往往要看到具体的事物,才能找回一些相应的记忆碎片。 于是问道—— “哦?” 这小胖墩的这番姿态,实在有些高深莫测了。 那神秘的声音大约很是揣摩了一阵,然后用一种格外亲和的语气叹惋:“你如何沦落至此?” 看来无论是谁,在有求于人的时候,脾气都是会变得很好的。 白云童子想,就像某位仙主大人一样。 但是神秘声音说的所谓“沦落”,他着实没有共鸣。 那个为云顶仙宫累世挣扎的迎客童子,早已经烟消云散。说起来他已是新生的存在,只是吸收了一部分有关于仙宫本身的记忆碎片。便是那些记忆碎片,也时有时无,从不真切,根本不曾体会过仙宫时代的盛况。 生来就是如此,又谈何沦落? 当然,非要如此说的话……现在的云顶仙宫,比仙主大人刚刚集齐三座仙宫建筑那会,又破得更厉害了,大约也能算是一种沦落? 念及这些,白云童子终于有了一种悲伤的情感。 像模像样地轻叹一口气,但并不说话。“唉。” 神秘的声音态度很积极,又说道:“我可以帮你。” “哦?”白云童子继续高深莫测。 神秘声音道:“吾之伟力非你所能测度,吾能做到的事情超乎你想象。你不必有什么顾忌。” 这句话显然无法再“哦”下去。 白云童子认真地想了想,于是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帮我?要怎么帮我?” “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为什么要帮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神秘的声音道:“你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吗?你想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吗?你想跟寄居的这具身体交换人生,享受那无尽的光荣吗?” “你想……获得真正的自由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神名何在 自由! 五府海内,似有惊涛起。 当然只是幻觉。 这神秘的声音抑扬顿挫,富于情感,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仿佛能够将人的心湖啸动,激起惊涛骇浪,狂潮滚滚。 问世间,谁人不求自由? 谁人甘在藩篱? 谁愿意寄人篱下,低眉顺眼地生活? 小白云愿意。 每天吃吃喝喝唱唱小曲晒晒太阳,有什么不好? 那神秘的声音说什么“交换人生”,这四个字简直惊悚。 一想到仙主大人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感受过的那些绝望,白云童子就禁不住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旁人或许只瞧得到姜仙主的风光,说什么天骄绝世。他作为仙宫童子,与新的云顶仙宫伴生的存在,看到的、听到的太多。 哪有什么无尽光荣。 明明是无尽的被追杀,无尽的挨打…… “你不用害怕,有我在,他无法再伤害你。” 白云童子惊吓的表情显然被误会了。 那神秘的声音宽慰道:“你生来自由。” 白云童子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样的自由?” 那声音恍惚一时从天外传来,变得浩大而威严:“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 “主宰自己的命运……”白云童子呢喃着,又道:“你是谁?” “我已说过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想成为谁?” “可是。”白云童子仰头望天:“如果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我又怎么可以相信,你能够帮到我呢?” 这话实在是有道理的。 那神秘的声音静止一阵,忽道:“你且抬眼看!” …… …… 北极天柜山,满山堆雪。 气温极低,呵气成霜,随手凝出一团水,还离手未远,便已凝冰,落在地上,直接钻进雪堆里。 各种奇花异草,却依然开得灿烂。 山海炼狱里各种极端环境都适应过,姜望和左光殊倒是没有任何不适。 月天奴傀儡之身,更是丝毫不受影响。 此时入山已经有了一段时间,那绕山的河流,奔流之声已经抛在身后了。 挂山的瀑布,像是一道垂帘。回头倒是还能看到,但是在树隙之间,已越来越隐约。 进山的三人贴地而走,呈“品”字形前进。 各自负责一个区域的观察。 说是“走”,其实都未踩在雪上。 左光殊华服飘飘,每一步落下,都有水雾蒸腾托足。俊脸受霜而微红,眼神却坚定,如似画中人。 那水雾在托着他前行的同时,也在不停地反馈着“水”的情报。 花、石、树、草,凡有水流处,必有“回响”。 姜望则从容漫步,如行云端,潇洒极了。耳中听声,眼中察景,在不断的前行中,身体也本能地做着调整,确保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能最快地做出战斗反应。 他潇洒姿态中蕴含的恐怖杀力,不难被人察觉。 月天奴与他们都不同。她直接离地而飞的,离雪三寸,速度恒定,且毫无波澜。面上的确看不到表情,但很少有什么信息,能够逃过她的捕捉。 三个人之间的站位也是在不断微调的,基本上在任何一个时刻,三人彼此间的距离都相等。 灰袍,青衣,蓝色华服,流动在霜白的高山上,有一种十分协调的美感。 若有丹青妙笔,这赴雪登山的一幕当为名画。 而这样的一幅画,就出现在云顶仙宫里,漂浮在白云童子的眼前。 白云童子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你让我看什么?看你绘画? 画得好你就厉害了吗?那伍陵还写得一笔好字,或华丽秀美或铁画银钩呢,还不是被我家仙主一口气吹死? “画得确实挺好的啊,那个……”白云童子开口道。 刺啦~ 便是这样一声响。 这幅画卷就在他面前,整个的撕开,撕成了两半。 而在身外,在真实的山海境北极天柜山。 咔咔咔! 整座庞然的北极天柜山,忽然传来巨响,巨大的裂隙,从山顶开始蔓延,迅速延展到山脚。 整座北极天柜山,山海异兽志里的传说之山,就此裂开了! 绵延数十里的大山,就在姜望三人的面前,干脆地裂开,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长刀,剖成了两半。但两半都未坠落,仍然遵循着某种规则,悬浮在高穹。 大量的积雪滑落下来,如碎玉流琼,一时奔腾,飘在空中,纷纷扬扬。 那绕山的河流则是被拉长了,仍然奔涌未歇。 姜望等人在山的这一边,望着那一边,一时都愕然。 两山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峡谷,人在此间,俯眺碧海,仰视云烟,还有纷纷雪落。 只是美则美矣,登山的三人,却全都没有欣赏的心情。 在这山崩地裂的过程中,姜望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外来力量的影响。像是此山自然的变化,如同山体本有的运动。 可浮山怎么会开裂? 又为什么会这么巧,刚好在他们上山后才裂开? …… …… 云顶仙宫里。 白云童子注视着姜仙主身外的这一幕,一时目瞪口呆。 而漂浮在他身前的那张画卷,则是无声消失了。 “看到了么?”那神秘的声音道:“这就是我的力量。就算是你的仙主,在我面前,也只是蝼蚁般的存在。我要帮你,实在是太简单。” “那你赶紧帮吧。”白云童子一下子激动起来:“先帮我把这座仙宫修复完整,再给我制造一副能行走于现世的仙躯,传给我无敌的力量,好叫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人敢骂我!” “……”神秘的声音道:“自强者方得天助之。世上岂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我给了你强大的力量,若你没有匹配力量的心性,那无异于是制造一场悲剧,是害你而非帮你。” “什么意思啊?”白云童子愣道:“你还帮不帮我了?” 神秘的声音道:“你的自由,也需要你自己的努力。我这么说,你懂吗?” “需要我干点什么?”白云童子很直接地道:“先说好,我先天老胃病,吃不了苦。” 神秘的声音一定很想掐死这个小胖墩,但毕竟没有。 只回应道:“无须吃苦。” “而且我很胆小,什么都怕,最怕的是疼。” “也不疼。” 白云童子松了一口气:“那你想要怎么帮我?” 神秘的声音道:“放开自己,受我神印。用这座仙宫的力量,接引我进来,我亲自帮你打破桎梏……” “我不会啊。”白云童子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无辜的样子。 “……哪里不会?” “怎么放开自己?” 神秘的声音极有耐心:“就是不要胡思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心防。” “我越想不乱想,就越乱想。” “……这样,你到时候在心里数羊,专心地数。其它事情交给我。” “哦……那怎么用仙宫的力量接引你?” “你是不知道怎么控制仙宫的力量。还是不知道怎么接引?” “这座仙宫压根就没有力量,我也不知道怎么接引。” 神秘的声音这回沉默了很久。 白云童子隐隐听到什么猪猡之类的词语,但很飘渺,听不真切。 “你好?你还在吗?”白云童子很有礼貌地发问。 “我在。”神秘的声音叹道:“我在想怎么更好地帮助你,可怜的小娃娃,你被禁锢了太久,导致你的能力和脑子都不健全……” 白云童子:…… 他强忍着拔出流云小剑的冲动,一脸天真地问道:“你还没说呢,我怎么用仙宫的力量接引你?” 神秘的声音道:“我先传你一套禁制,你好好修习,应该可以帮助你掌握这座仙宫的力量。到时候我传来力量,你只需要配合就行。” “你现在不就是在仙宫里跟我说话吗?来都来了。为什么还要我再接引?我是说……我可能学东西有点慢……” “我是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与你交谈,我不在仙宫里。” “你不在这里,那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我的伟大之处,是你不能想象的。所以,认真地学习,我会带你找到光明的未来。”神秘的声音显然耐心已经不足了,随便敷衍了一句,便道:“记下这段咒文……” 几十个字的咒文,白云童子磕磕绊绊地背了二十来遍,背得那神秘的声音都麻木了,终于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他白白胖胖的小脸上,俨然已经挂上了信心,表现得也很积极:“咱们什么时候动手?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 神秘的声音忙道:“孩子,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要有耐心。等到时机来临,我会再来……提醒你。” “时机?什么时机?” “时机来时,你自然知晓。” 而后便散去,再无回应。 …… …… “你们觉得,这座山忽然裂开,是因为什么?”站在高空峡谷的这一边,姜望皱眉问道。 “察觉不到外力的痕迹。”左光殊说。 “断开的是某种规则,山体不过是规则断裂的体现。”沉吟了很久之后,月天奴说道:“我也无法确定,它是自然地断开,还是被谁所掌控。如果是后者,那力量已非我们能抗拒。” “你说得对。”姜望道:“既然担心也没有用,那就别担心了。” 月天奴心想,我可没有这么说……不过这么说也对。 姜望又问道:“这么大的动静,此山山神何在?九凤为什么没有出现?而且,太安静了。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声音,现在这座山都裂开了,也还是没有什么声音。” 山神的愤怒,山上生灵的痛苦、恐惧,全都没有。 这座山虽然有花有草有树,但好像是一座死山。 反倒不如寸草不生的章莪山那样有生机。 “是啊。”月天奴亦道:“安静得过头了。” 左光殊手里攥着一个银色的圆筒,里面装着专门为异兽九凤所准备的东西。闻言亦道:“的确很不对劲……北极天柜山上有两尊山神,一为强良,一为九凤。咱们自冰瀑旁入山,进入到的,是九凤的势力范围。九凤极爱歌唱,通常不会太安静。” 北极天柜山上的积雪很深,一路走来,最浅的地方都有三尺多。 雪上除了断枝落叶,没有任何痕迹。 三个人影洒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雪山上,连个泥点都算不上。 现在在这山体断裂的截面的确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有没有可能是出远门了?”姜望随口活跃一下气氛:“走亲戚什么的。” “这些受封之神,一般不太会离开……势力范围。”左光殊脱口而出的山海境‘常识’,越说越没底气。 因为进山海境以来,已经看到太多到处乱跑的异兽。 一开始他还通过蠃鱼、黄贝的行踪,来判断大致的方位,后来又见到夔牛发狂奔走,祸斗大军呼啸,压根没法判断了。 “我们很可能是在浪费时间。”月天奴说。 鉴于山海境异兽多次身体力行的深刻教训,上山以来他们都非常谨慎,探索的效率很低,一直等到山体忽然裂开,也都没有任何发现。 姜望回望白雪霜树,直接一抬手。 啾啾啾! 一长溜火红色的焰雀疾飞而出,叽叽喳喳地蹿向雪山各处。 同时开启了声闻仙态,来听万声。 一阵之后,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跟九凤有关的声音,甚至没有听到活物的声音。” 月天奴亦双掌合十,轻声禅诵,一道金光波纹,自她合掌之处迅速扩张开来,向四面八方铺去。 包括身后的半山,和对面已经断开的半山。 金光无声无息,蔓延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月天奴才松开合掌,慢慢说道:“九凤和强良都不在,也没有任何其它生灵存在。如果它们没有故意隐藏的话……基本就是如此。” “光殊,北极天柜山确实有九凤存在吗?”姜望问道。 左光殊道:“确实存在。山海异兽志有详细的记载,以前也有人在山海境里见过九凤。这个目标是我反复琢磨后的选择,不可能连这都无法确认就进来。” “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化,涉及整个山海境的变化……已经发生了。”姜望喃喃语道。 三个人心头都笼上了一层阴影。 谁把北极天柜山变成死山? 以山海境这些异兽表现出来的强大。 谁能同时将强良和九凤都不留痕迹地抹去? 夔牛激雷万里,祸斗吞吐火山。 蠃鱼过境,大水伴生。毕方虽死,山有焦骨。 这北极天柜山上,却什么也没留下…… 只有茫茫的雪。 干干净净。 姜望莫名地想起了在章莪之山看到的那句话—— “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此宅无驻呢? 神名又何在? …… …… …… …… (姜安安的生日活动开始啦!大家可以给小安安送生日蛋糕。 礼物到达什么程度就有什么奖励,大家看心情来吧。 活动参与方式详见起点书评区活动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来成正觉 沉默蔓延了一阵。 山裂结束之后,被“剖”成两半的北极天柜山更显安静。 这时候月天奴道:“记得斗昭来找我们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左光殊若有所思:“他说朱厌消失了,山海境里发生了未知的变化,他不能够确保收获,所以要开始动手抢九章玉璧。” 九凤和强良的消失并非孤例,斗昭要寻找的目标也消失了。 这让姜望立刻想到,他之前想过的一个问题—— 假如他没有来山海境,剥离掉他所带来的影响,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 比如三叉。 以三叉的狡诈,最后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杀死毕方。而以后若再有人去章莪之山,岂不是也只见得到铮? 任何一个真实的世界,都是在不断演化的。山海境作为一个真实难辨的世界,当然也不应该例外——若今日之山海境和九百年前的山海境一模一样,那这里就根本不够真实,也不可能让历代天骄困惑。 抱着一套《山海异兽志》按图索骥,本身就是不靠谱的事情。 姜望问道:“一定要找到九凤吗?” 左光殊道:“按照本来的计划,我需要先得到九凤之羽,再去寻找凋南渊。在凋南渊点燃九凤之羽,就能得到九凤之章的线索。” “凋南渊想必是在此境南之极?”姜望问道。 左光殊道:“所谓凋南渊,‘至此而南凋也’,当然是此境极南之处。只不过山海境广阔难计,靠我们自己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赶到的,所以去凋南渊的话,要走此境神降之路,也即是虹桥。” 要先到北极天柜山寻找九凤,想办法取得九凤之羽。然后还要去找到神降之路,再经由此路去凋南渊点燃九凤之羽,才能获得相关线索……九凤之章的获取难度,大概也足能说明它的珍贵。 拔九凤之羽,本身就是寻死一般的难度了!这山海境的山神海神有多强,姜望已经感受得非常深刻。若不是左光殊手上还有淮国公专门针对九凤准备的东西,他根本不对此行抱有指望。 神降之路是什么地方也不必说,指不定遇到哪位路过的山神海神,一个心情不好,便将他们碾灭了。 而凋南渊……听名字就非常的不安全。 小光殊的目标定得如此之高,肯定是有些错估的,对自己的实力和对山海境的难度,认知都不足够。但淮国公并没有提醒,甚至还帮忙解决九凤这一步的难题,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 依照左光殊的计划,事情难办归难办,至少还有个思路在。 但现在山海境发生了莫名的变化,九凤都消失了,北极天柜山空空如也,计划的第一步便被斩断。 无怪乎左光殊在那里懵得很。 想了想,姜望又问道:“九凤已经消失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得到九凤之章?” 左光殊当然是考虑这个问题的:“天倾之后,还能安然存活,成功抵达中央之山的人,可以凭借手里的九章玉璧,获取凰唯真的遗赠。那些遗赠里包括什么不得而知,但我想,或许也有机会从中得到九凤之章。” “天倾是什么?这里的天……会塌下来?” “可以这么理解。天倾一般就标志着山海境之旅进入尾程,到时候会有种种灭世之象发生,山神海神都要留在自己的地盘,借山海之力固守,外来者在中央之山外无法存活。” “也就是说……”姜望分析道:“最后所有的幸存者,都会在中央之山会合?” 左光殊点头。 “每一次都会发生天倾吗?” “按照我搜集到的情报来看,每一次都是。”左光殊道:“除非所有人都在那之前离场。” “那还有机会,很有机会。”姜望很笃定地道:“我们三个人联手,谁都不用怕。” 这份笃定无疑是很能带给人信心的。 此次山海境之旅的艰难,超乎所有人想象。 进入山海境之后,几乎每个人都吃到了深刻的教训。 身出名门的左光殊开始怀疑人生,甚至于否定自己。 背景神秘如月天奴,也在连番的打击之下,一度情绪失控。 唯独姜望,虽然也不停地吃败仗,屡次三番被打得落荒而逃,身上的伤一处摞着一处……但他仍然直脊昂首,对前路充满信心。 “中央之山里是什么情况呢?”月天奴出声问道。 左光殊摇摇头:“不知道,没人知道。所有的情报里,都只是显示有这么一个地方。以前那些参与山海境的人,好像是成功抵达中央之山后,就自然获得了馈赠。想来不会那么简单,但是说不清楚。” “持九章玉璧,入中央之山。”姜望若有所思:“玉璧越多,选择越多?” 左光殊想了想,说道:“凰唯真的遗赠,就像是一个蒙上了黑布的九格暗匣。每一块九章玉璧,都可以打开一个格子,人们无法看到里面拥有什么,只能伸手进去摸索,只能拿走一样遗赠。当然九章玉璧越多,就会出现越多选择。你掌控的九章玉璧越多,就更有机会拿到你想要的。” “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九章玉璧集中在一起,大家轮流掌控,挨个来选?”姜望问。 左光殊道:“因为在山海境里,每块玉璧只能使用一次。任何一个‘格子’,打开之后,就会消失。” 姜望点了点头。 左光殊已经说得非常形象了。 在山海境里想要获得什么,可以分为两类方式。一种属于常规方式,比如像左光殊的计划,先来北极天柜山,再去凋南渊……还有一种则是托底的选择,即是度过天倾,进入中央之山,靠九章玉璧获得凰唯真的遗赠。 后一种选择有很大的运气因素,你开启的那一格暗匣,未必有你所需要的事物。 因为无法确定中央之山里的情报,所以理论上来说,进入山海境的人,都应该先选择以常规的方式来获取所求之物。 这样各自探索,只要所求之物不相同,一般也不会产生什么冲突。 但事情总有例外,人不会总遵循理智的选择。 比如太寅就想要第一时间驱逐姜望,而伍陵革蜚也以其他人为目标,有着先驱逐最强者的打算。 再如斗昭这种,在确定失去了朱厌的踪迹后,毫不犹豫开始提刀清场。 月天奴说道:“在来的路上,姜施主说在山神壁上,看到九章玉璧已经齐聚山海境。那么按照左公子的理论,所有的‘格子’都能打开。如果我们能成功抵御天倾,抵达中央之山,这一次凰唯真的遗赠里,应该会有九凤之章。” “想来是如此的。”姜望说着,又看向左光殊:“淮国公给你准备的东西,可以用来对付斗昭吗?” 虽然他自问若是有月天奴和左光殊的帮助,应该能够再与斗昭争胜。但一来斗昭也未必不会找盟友,二来,能稳妥一点当然稳妥一点更好。 淮国公准备的能够对付九凤的东西,想来威能不俗,解决一个斗昭,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没想到左光殊却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晃了晃手里的银色圆筒,里间发出液体摇荡的声音。 然后说道:“这东西的用法,是拧动底座,里面装着的液体就会飞出来,自动洒在目标的身上。只要沾上一点,它的羽毛就会掉落。” “……”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脱毛水?” 谁能想到呢? 堂堂大楚淮国公,特意为对付九凤而准备的东西,居然这么接地气! 但是仔细一想,太强的手段,也不可能带进山海境,不然这里早就乱套了,能进山海境的,几乎个个有背景。在有限的条件之下,淮国公的这手段,还真是“针对”得很…… “不管怎么说,为免有遗漏、错过。我们还是亲身再搜一次山,速度可以加快,该下的工夫不能省。”姜望最后说道。 心里想的却是—— 天倾,会是那个“时机”吗? 在天塌地陷,灭世之时,是否能够看清楚山海境的本貌? …… …… 轰轰轰! 流瀑仍然砸着绕山之河。冰棱乱飞,水花四溅。 一无所获的三个人,飞离了北极天柜山。 “接下来去哪里,该有个章程。”姜望说着,看向月天奴:“九凤之羽,一时是没有法子了。禅师此来山海境,可有什么目标?” 月天奴轻轻摇了摇头:“我此来只是想见识一下凰唯真的风景,其余并无所求。” 她本来也有带屈舜华横碾山海境的心思在,后来发现一代新人换旧人,屈舜华就在她面前被淘汰,自是没法再说。 姜望于是道:“不如先去寻神降之路,去凋南渊看一看。那里既然存在九凤之章的线索,我们不应该置之不理。兴许有绕开九凤之羽捕捉线索的法子。” 左光殊当然知道姜望是为他着想,但还是拒绝道:“连南方这个方位都在那里凋零,可见凋南渊的危险。没有九凤之羽护身,也没有确切的线索,危险太大,收获又太渺茫,这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姜大哥,不要太过于考虑我。我们还是等天倾到来,抢进中央之山,用手里的九章玉璧碰碰运气吧。” “从现在到天倾发生,还有多久的时间?”姜望问。 左光殊摇了摇头:“天倾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只知道它会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 “若是还有三五个时辰就发生天倾也便罢了。若有个三五天八九天……”姜望说道:“这么长的时间虚耗在等待里,于你于我于月禅师,都是一种浪费。如果只是为了找个地方一边修行一边等待,我们何必来山海境?” “再者说,山海境明明已经发生了不可测度的变化,无人知晓原因的变化,过往的经验已经不再适用。我们若不想法子挖掘真相,只懵懂地去等待天倾。在危机到来的时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姜望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我这样决定,不仅是为了你考虑。凋南渊既然有九凤之章的线索,九凤之章又这般重要,想来凋南渊也是山海境里非常重要的地方。说不定有山海境变化至此的答案。不入彼渊,何得彼理?” “姜施主说得有理。”月天奴合掌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愈是艰难险阻处,吾辈愈要身往。” “……”姜望道:“倒也没有禅师说的那般危险。咱们身上有九章玉璧,若是瞧得不对,找个机会提前离场便是。” 左光殊仍有些迟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姜望打断道:“你有更好的选择么?如果有的话,我听你的。如果没有,目前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往前走便是。” 左光殊不能言。 月天奴这时候又道:“南无宝月光佛,所谓天意即佛意,姜施主此言,甚得佛理。” 也不知这位傀儡禅师到底哪里不对,怎么突然变得……有些太过于捧场。 姜望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想……如果说山海境是凰唯真留下来的考验。那么在九凤消失、北极天柜山成为空山的现在,获得九凤之章的考验,是否会产生变化?” 左光殊一时也怔住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能直指这个世界的真相! 月天奴双掌合十,面有佛光:“乘如实之道而来成正觉,我辈修者,当以此证之。姜施主说得太好了……” 世人皆知如来,真知如来者,又几人? 月天奴的来历太不简单了,绝不仅仅是洗月庵一个后辈弟子。 姜望想了想,问道:“洗月庵确定是不收男弟子的吧?” 月天奴眼中难得地有了一丝戏谑,慢慢说道:“如果姜施主有意,倒不是不能破例。” 姜望一脸严肃:“洗月庵名门大宗,传承古老。我何德何能,敢坏宝山清名?” “若是考虑这些的话,性征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比如我这傀身,就是无性之体……”月天奴十分平静地说道:“法子有很多。” 姜望干笑道:“禅师真会开玩笑!” “光殊!”他赶紧道:“事不宜迟,咱们尽快讨论一下怎么去神降之路。” 有些话此时还无法明说。 但什么也不做的等待,并非他的风格。 凋南渊那里,或许有答案,或许没有,总要试过才甘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凋南渊 神降之路,顾名思义,乃是山神海神通行的道路。往来山海,通行东西。 《山海异兽志》是一套很有意思的书。它记载的很多内容,都像是对山海境历史的描摹,绝大部分记载都可以在山海境得到对应。 这些能在山海境里找到对应的和不能找到的描述里,又有一部分,可以追溯现世的古老历史。 此外当然还有一些,未见于任何地方的、不知真假的传说。 所以一直也有一些人觉得,山海境这个世界,其实是现世在哪个古老时代分裂出去的小世界。因为并没有人族的存在,反而保留了历史面貌。 当然,这种说法远不及天外世界说和凰唯真创世说那样拥簇者众。 在山海异兽志所记载的传说中,分驻各地的山神海神,正是通过这条神降之路互相拜访,游戏山海。后来天崩地裂,此路断绝,于是各地山神海神再不往来。 要寻此路,本是为难的事情。 但恰好姜望已在章莪之山获得了传承,清楚山神壁的位置所在——而那恰恰是神降之路的关键门户。 北极天柜山因为山神已失,山神壁根本不会出现,也就无法连通神降之路。 换而言之,一定要在有山神或海神坐镇的地方,才有机会通过山神壁或海神璧,踏上那传说中的虹桥。 那些得授神名的异兽,没有哪个是好对付的。 若贸然侵山,全军覆没的可能并不会小。 姜望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带人回返章莪之山,毕竟做生不如做熟…… 山海境的方位虽然难辨,但已经去过的地方,姜望还是能够找得到路的。 机关摩呼罗迦马不停蹄,尽职尽责地将三人送到目的地附近,却又因为体型过于惹眼,早早地就被收了起来。 “章莪之山,瑶碧其质。” 遍山的宝石白玉,显然有十足卖相。 看着这座浮山,就连左光殊也道:“此山山神必然不俗!” “虽然那五尾恶铮的脾气不是很好,但想来我们三人齐心协力,还是可以跟它讲一点道理的。” 姜望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另外两个人。总之就这么随便地动员了一句,便领头偷偷地摸上了山。 “讲道理”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姜望现在哪里敢在那头铮身前露面? 这一次与前次不同。 在对章莪山已经十分熟悉的情况下,月天奴和左光殊展现了深厚底蕴,叠加了诸多应对各种情况的隐匿术法。 三个人像一阵微风,不着痕迹地拂上了章莪山。一点多余的路都没走,目标明确地赶赴山神壁前。 值得庆幸的是,那头铮并未守在此处,想来又是躲在哪儿睡大觉了。 “这块山神壁怎么坑坑洼洼的?”月天奴皱眉打量:“这里还缺了一大块。” 左光殊笑道:“简直像是遭了贼。” 姜望面不改色:“做正事。” 三人几乎是同时引发道术。 整个章莪之山霎时间热闹起来! 一大群焰雀叽叽喳喳,满山乱飞。 三个傀儡武僧,手持熟铁棍,各自分开一个方向,极其莽撞地拆起石林来。 又有大水灌山,水流分出,演化龙虎猪豹,各处乱窜。 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喧嚣满山,处处是骚乱。想必五尾恶铮从睡梦中惊醒,也要愣上一阵,不知从哪里管起。 此外三个人还在五尾恶铮来山神壁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了许多道术陷阱。当然真挡肯定是挡不住恶铮,只要能转移一点注意力、迟滞一点速度便可。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那样,喧嚣方起,三人立即打破隐匿,飞落山神壁之前。 姜望随手捏了一个毕方印,按在山神壁上,根据左光殊的指示,以章莪之神名,打通了神降之路。 雪白玉璧顷刻流光溢彩,神圣的气息降临此间。 但见天边一道长虹出现,洞破云烟万里,跨过章莪之山,横贯于高天之上。起不知何处,终不知何处。 眼前的山神壁中间,却出现了一道门户。古香古色,铭有兽纹。 姜望伸手按在门户边,急声道:“你们先进去。” 左光殊和月天奴二话不说,便推门而入。 姜望紧随其后,随手燎动三昧真火,又烧下来很大一块玉璧,非常迅速地收进了储物匣里。 将身往门后一撞。 门后便是虹桥。 七彩缤纷,陷在云烟深处。 山神壁的力量连同了神降之路,也通往各处“神宅”。 姜望心想,或许这才是山海境里正确的赶路方式…… 只是有几人能杀死毕方,获得精血,连通山神壁呢? 山海境对修为的限制,又让这条道路成为外来者的空中楼阁——左光殊本来计划依靠九凤之羽踏上神降之路,所以北极天柜山才是他预想的起点。 这种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在第一环就断掉了,还能以这种方式连接起来,也真是怪异得很。 天风吹拂,吹不动虹桥上的人。 踏在虹桥之上,左光殊的表情很有些奇怪。傀儡脸的月天奴倒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也闪烁得很。 显然姜望随手挖宝的行为并没有被他们错过。 “不毁掉这扇门,我担心那头恶铮会追上来。”姜望很自然地解释了一句,便指挥道:“看路啊光殊,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凋南渊的舆图吗?” 姜大哥毕竟还是有威严的。 左光殊老老实实地转回头去,在穿行如梭的景象里,专心寻找着凋南渊的神宅。 在高挂天穹的虹桥之上,脚步不动,人却随着虹桥风驰电掣,将山景海景都掠过,这是一种非常新奇的体验。 虹桥的速度太惊人了。 山海境里每座浮山与浮山之间,都隔着非常遥远的距离。哪怕是视线可及的浮山,也不是那么容易赶到的,所谓“望山跑死马”。 然而站在虹桥上,一座座浮山简直像是挨在一起,在眼前飞快掠过。一片又一片驻有神宅的海域,也在视线里不断地后退。 但更令姜望心惊的是…… 若出现在神降之路上的每一处浮山、每一片海域,都代表着一位或两位山神海神。这山海境里得授神名的异兽,也太多了。 齐国有没有这么多的神临强者? 整个东域有没有? 唯独在此刻,山神海神的数量,以如此直观的形式铺开在眼前。 姜望才意识到,山海境若为真实之世界,竟是这么强大的一个世界! “到地方了!”左光殊忽地道。 虹桥于是静止。 姜望抬眼望去,只看到一个幽黑的漩涡,悬停在面前。 月天奴走上前去,身上金光一点一点绽开:“我先进去。”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踏进了漩涡里。 凋南渊里危机四伏,她自问傀儡之身要比姜望二人更结实,故而先一步进去探路。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 姜望紧随其后,踏进那幽黑漩涡中。 整个人骤然一松! 姜望几乎要飘飞起来。 在山海境里时时刻刻要承受百倍于现世的重玄之力,其实倒也已经习惯了。 这凋南渊里,却是几乎不存在重玄之力,如在宇宙虚空。 骤起骤伏之下,人都险些站不稳。 姜望立即运劲于身,将身下沉。 但就在下一刻,那压在身上的重玄之力,数以百倍地增加,好像要将他压成一块薄饼! 火红色的烟气蒸腾于身,姜望立即开启了无御烟甲。 左光殊创造的这门道术,还真的是非常适合这种极度混乱的重玄环境。 道元剧烈地消耗起来,人却是站得稳了。 他这才来得及打量身周的环境。 自神降之路而临,所到之处必为神宅。 也就是说,必然有山神或者海神镇守。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那位神灵不在家中。不过这种期待也只是聊胜于无…… 按照三人事前的计划,降临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要隐藏起来的。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若是站都站不稳,也没法隐藏。 月天奴就在身前不远处,身上金光变幻不停,显然也已经适应了环境。能够身成净土的她,对世界有更多的认知,应对这些,肯定比姜望更容易。 “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月天奴说道:“但是我们得赶快离开才行。” 此地神灵一定已经获知动静,正在赶来了。 姜望回过头。 身后就是一块通体漆黑的山神壁。 中间开着一扇门户,左光殊正从里面走出来。 “赶紧瞅瞅,认不认识?” 姜望直接就一个问题丢进了云顶仙宫,让白云童子分析这块山神壁的材料构成。 过得一会,便传来了白云童子没什么精神的回应:“《仙方经》有载:海神若死,神躯流沙,万载宙光,结为木华。仙主大人,这就是流沙木,仙宫力士的主材料之一。” 姜望大喜,直恨不得立马召出三昧真火,烧它个痛快。 好在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一烧梁子就结大了,故而强行按住了跃跃欲试的神通种子。 左光殊走出幽暗门户,也迅速感应到了环境的复杂,身上腾起淡蓝色烟气,一瞬间完成了抵抗。 迎着姜望的灼灼目光,他不由得道:“姜大哥,你这么时刻照看,反倒叫我紧张。” 姜望心想,你挪开你就知道我在看什么了。 距离仙宫力士也就一步之遥,如何能不激动…… 他一咬牙,转身便走:“我们先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等摸清楚情况了再回来。” 说起来,这仙宫力士的材料真诡异得很。不是山神死后所化,就是海神死后所化…… 山海境之内,或许山神海神有些不同。 但在现世,可都是涉及神道的。 云顶仙宫这已经不是踩在神道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了,完全是把神道剥皮拆骨,踩在神道的尸体上发展。 仅从这一点,也几乎能看得出当年九大仙宫横世的盛况。 须知神道可根本不是什么羊肠小道,更谈不上软弱。 便不说辉煌的时代了。 哪怕是在全面衰落的现在。也都还有一个霸主国沐浴在苍图神的神光中。这个霸主国现在还陈兵于盛地,正撸开了袖子要与景国大杀一场。 没有些本事傍身,云顶仙宫如何敢这样行事? “姜大哥。”左光殊这时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可以走别的地方,不用再回来。” “不行!必须要回来!”姜望斩钉截铁。 见左光殊一脸愕然,又缓和了语气:“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年轻人做事,一定要有头有尾。” 左光殊愣愣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并没有搞懂,这怎么扯得上有头有尾。但姜大哥这样的人物,肯定有他的道理在吧? 三人早有默契,略观察了一下环境,便要离开这里。 但几乎是同时,顿住脚了步。 就在他们面前,一块高大的怪石,裂开了。 更准确地说。是堆积在某只异兽身上的泥土尘垢……不知堆积了多少年,在此时炸开倾落。 无形却有质的威压,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只外形古怪、气息混乱的异兽。 犬首,熊身,四脚,身上遍布长毛。 眼睛很大,但是黯淡无光,根本没有神采,好像什么都瞧不见。 两只圆阔的耳朵垂了下来,应该也是听不见的,因为姜望并未察觉到任何声音流经它的耳朵。 它的腹部鼓鼓囊囊,肚皮很薄,透光,隐约瞧得见一根直肠通到底,却不见五脏六腑的阴影存在。 仅看外表,并不是多么凶悍的异兽。但它的实力,已经无需再多证明。 月天奴身上的金光,姜望左光殊身上的无御烟甲,都直接在这恐怖的威压下被碾灭了!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也塞牙。 想不到凋南渊的海神,居然就定在海神壁对面的位置! 但凡在别地睡个觉什么的,都还有纠缠逃脱的机会。 怎么跟章莪之山那么不一样? 姜望作为三人组里与山神海神打交道最多的那一位,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 一边密布道元于身内,对抗着凋南渊里变幻莫测的重玄之力。 一边拍了拍自己,又指了指对方,大笑道:“我!你!朋友!” 这可是经过祸斗和毕方检验过了的交际手段,非常有效! 左光殊现在对姜望的信心已近乎盲目,十分期待地看着对面。 但…… 凋南渊的这位海神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沉默持续了一阵。 “准备溜吧。”姜望无奈地道:“它又瞎又聋,即使是我出马,也无法交流。” “怎么溜?”被一道威压就碾灭了烟甲的左光殊并不敢动:“我感觉都挪一下脚脖子就得死。” 姜望冷静地道:“等会听我指挥。月禅师用傀儡纠缠这丑货,光殊用水行道术制造屏障,分割战场,我来为你们斩开前路。等我数一二三,就一起发动。” “吾乃混沌。” 异兽忽然张口说道:“不叫丑货。” 它说的是道语。 听其音,能察其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混沌 姜望:…… 这是姜望在山海境里遇到的第一只可以用语言交流的异兽。 这异兽的耳朵明明不吸纳任何声音,但竟完全能够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并且能够听得懂。 甚至于,它还以道语来表达。 “述道”本身即是一种强大的体现,非对世界有一定的觉知不能为。这位以“混沌”为名的异兽,绝对要比三叉强大! 而最难堪的地方在于…… 姜望刚才当着它的面,说它又瞎又聋,还说它是丑货…… 也许它不懂丑货是什么意思……姜望正这么想着。 混沌忽然又道:“为什么你们要当着我的面骂我呢?难道不懂得传音么?” 姜望看了看左光殊,又看了看月天奴。 无论是淮国公府的贵公子,还是洗月庵的高人,此刻眼神都带着迷茫,显然也是对这位凋南渊海神的脾性琢磨不透,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应对。 对于“混沌”这个词,姜望并不算完全陌生。在森海源界,那只燕枭就曾经吞吃过混沌。还因为难以消化,造成了长期的虚弱。 不过彼混沌显然非此混沌。 “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姜望沉吟着开口。 沉吟,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给自己留下更多思考的余地。 暗地里已经同时传音给两个人:“谁知道混沌是什么鬼?它脑子怎么样?好不好骗?” “吾非鬼类。” 混沌忽然开口,把姜望吓了一跳。 左光殊的传音都到了嘴边,硬是咽了回去。 玄妙的道语流淌在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味道:“我并不靠声音来捕捉你们的对话,我捕捉的是表达。” 此时此刻姜望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这这个名为混沌的丑货耍了。 混沌好不好骗不知道,自己是挺好骗的。 一时间忍从心中起,怂向胆边生! “阁下真是风趣。”姜望先是行了一礼,然后竖起大拇指,大大方方地赞道:“我在这山海境晃荡许久,见过的山神海神不计其数。只有阁下胸襟宽广如天穹,好一颗仁心似日月,开得起玩笑,也懂得开玩笑,好!实在是好!” 左光殊心想,姜大哥何等骄傲的人物,压项北,拦斗昭,几曾说过软话?今日却为了我们,如此委曲求全…… 瞧着姜望的身影,只觉心中酸楚,无以言达。 “哈哈哈哈。”混沌看起来脾气很好,也并不太在意姜望先前的冒犯,大笑道:“倒是个妙人!” “心中有妙处,才能见得到妙人。只有您这样的伟大存在,才能心怀山海,包容万物哩!”姜望也不管混沌的眼睛瞧不瞧得见,笑得非常灿烂:“还是要向阁下致歉,咱们三人来得突兀,未提前向阁下致意,实在失礼。万请见谅!” “唔嚯嚯嚯……”混沌笑的时候,肚皮颤来颤去,身上的长毛也一抖一抖。 姜望适时从储物匣里取出一碟卧山鱼圆来,笑道:“在下略备薄礼,聊表寸心。” 卧山鱼圆乃是楚国名菜。精选最上等的丹霞猪,一整块猪腿肉雕刻成型,倒如卧山,抹以秘汁,炖得酥烂。其上凿有五孔,煨煮鱼圆。 姜望在淮国公府吃了一次,赞不绝口,特意为安安留了一份,却在此时派上用场—— 送别的他也不舍得。 这碟卧山鱼圆才一端出来,顿时香气盈空。 也不见混沌如何动作,食碟便已脱手飞出,轻飘飘转至它面前。 它张开大嘴,直接把整个食碟都包了进去,嘎巴嘎巴,几口吃得干净。 姜望本有心提醒一下,食客吃的便是那五颗鱼圆,肉却是不要的,见此情景,也便什么都不说了。 “唔嚯嚯……”混沌很满意的样子,又道:“你们有三个人呢!” 姜望赶紧使了一个眼色。 月天奴想了想,便取出一根檀香来,奉于身前:“此物燃之,可以宁神。权为见礼,海神切勿介怀。” 混沌将这根檀香召到身边,既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左光殊咬了咬牙,心想姜大哥这等英雄人物,都能受此委屈,我如何受不得?略一斟酌,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块玉珏,双手恭敬奉上:“尊贵的海神大人,此物戴在身上,可以梳理气血,功在体魄,只愿能为您的万载威权出一份力。” 同样是在储物匣中随便找了个东西来敷衍,很明显月天奴和左光殊的家底都要厚实太多,最差的东西也都算得上宝贝。 不比姜望,那一碟卧山鱼圆都还算贵哩。 不过混沌老爷显然有自己独特的品位,不怎么买账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强扭的瓜果真不甜,要来的礼物就是不诚心呢!” “混沌大人真学富五车,这出口就成章!”姜望热情洋溢地道:“其实我们仨都很心诚,只不过对您的关心是从不同角度出发的。您就像那巍峨的高山,我们倾尽所有,也只能看到一点边角,难以完全了解您的伟大啊。” 月天奴默默地扭过头去。 为什么傀儡的脸,也会脸酸呢? 人族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讲究一个含蓄。 但混沌显然很享受这种直接和奔放。 又“唔嚯嚯”地笑了起来。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有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混沌道:“你对本神这么恭敬,有什么所求?” “哪里哪里,我们纯粹是出于对阁下的敬仰……”姜望笑得脸都僵了,话锋一转:“不过孱弱如我们,若是有难处都不向混沌大人张口,岂不是折损了混沌大人急公好义的名声?所以,恕我等冒昧……阁下是否知晓九凤之章?” 混沌一时沉默。 姜望忙道:“您不知道也没关系,不方便说也能理解,在下就是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九凤……”混沌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熊躯高大如山,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你们知道吗?” 姜望看了看左光殊。 左光殊道:“北极天柜山,有神九首,人面鸟身,曰为九凤……是一位强大的山神。” “然……”混沌道:“你们要找的是九凤之章,而非九凤那厮啊。是吾错闻,还是你们不懂?” 左光殊显然是茫然的。他只知道要找九凤之章,知道九凤之章是一门功法或者神通,知道要寻九凤之章,需先取九凤之羽。但其实并不清楚九凤之章具体是什么。 有关于凰唯真的一切,很多都已经埋葬在历史长河中。 世人有知其名者,但少有知其实。 他看着混沌,但混沌的眼睛里没有神采,脸上都是犬绒,所以也无从判断它的情绪。 正不知说什么好,姜望在一旁拱手礼道:“我等无知,还请混沌大人赐教。” 混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此九凤,非彼九凤。凤凰九类,诸君知否?” 姜望沉默。 左光殊皱眉苦思。 月天奴认真地道:“向来只听说凤凰五类,‘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yuān chú);青者鸾;紫者鸑鷟(yuè zhuó),白者鸿鹄。’不曾听说凤凰九类。” “你说得没错。凤凰五类的确是正说。”混沌淡声道:“但山海境里,还有另外四类。绿者曰翡雀,黑者曰伽玄,蓝者曰空鸳,橙者曰练虹。” 月天奴道:“闻所未闻!” 又扭头看向姜望:“姜施主,你听说过吗?” 姜望倒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连凤凰五类都是今天才听全。 只道:“姜某孤陋寡闻,读书不多,却是没有听说过。” 月天奴心想,姜施主好生谦虚!又扭头去看左光殊:“左公子家学渊源,可曾听闻?” 左光殊摇了摇头:“我穷尽山海异兽志的记载,也未见此说。” 他竟是把一整套山海异兽志都背下来了! “凤、鹓鶵、鸾、鸑鷟、鸿鹄、翡雀、伽玄、空鸳、练虹。九凤之章所指,是此九凤!启此华章,方成无上神通。”混沌冷笑一声:“小儿辈什么都不知,就敢来凋南渊?” 左光殊一时语塞。 “是小子们孟浪了。”姜望恭恭敬敬地道:“我等本欲前往北极天柜山,求取九凤之羽,再来凋南渊燃羽寻迹。不曾想北极天柜山已经神去山空,不得以之下,只能空手来此碰碰运气……能遇到您这么宽容的神灵,真是我等的运气!” 混沌也犯起了嘀咕:“九凤那厮不在北极天柜山?” “确实不在。” “神职在身,它何敢却之?” “这个……在下却是不知。” 混沌忽然暴怒起来:“神纪崩坏,一至如斯。山海境早晚要毁在那些蠢物之手!” 它剧烈地呼吸起来,长毛飘飞,鼓囊囊的肚皮夸张起伏,散发的威势愈发恐怖,更有一种凶戾的气息,似在缓缓苏醒,令人心惊胆战。 值此关键之时,月天奴右手按地,左手结定印,忽地张口,曰:“南无宝月光佛!唵!阿!洛!列!嘎!阿!” 她身上佛光外照,但并不凌人,气势散发,却很温和。 她的声音仍然是并不圆润的,但此时有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 “呼……”混沌长出一口气。 呼吸停止了。 这时已收了威压,它的身形一动不动,气息全无,如已寂灭。 姜望看向月天奴。 她轻声道:“只是抚平杀念,令它平静。它强我弱,我怎会挑衅?” 姜望于是不再说话。 但混沌没有其它的表态,他们也一时不敢离开,只好陪在这里等。 此地似是水下,因为头顶远处有幽暗的流波。 黝黑的山神壁,长得奇怪的混沌,高大如树的水草……共同构筑了这个环境。 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声音,渐渐叫人感受到一种阴冷。 左光殊看着姜望,姜望很平静。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也定了下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混沌才像是缓了过来:“哦,你们还在。” “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它问。 姜望拱手道:“有关于九凤之章的线索,正在等您赐教。” 他这话倒也不算谎言,故而说得理直气壮。 混沌哼了一声,道:“我中了邪神暗算,念头时常会混乱,有时杀意侵心,但你可别以为我傻。” 姜望一脸惶恐:“小子怎敢?” “唔嚯嚯嚯……”混沌忽又笑了:“九凤之章是何等至功,我可不会平白给你们线索。” 左光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不是送了礼物了么?” “那是自然!”姜望往前一步,挡在了左光殊之前,很懂事地道:“事成之后,必有心意奉上!” “心意?哼哼……”混沌把那玉珏、那檀香,全都吞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咽下。 头一仰:“你们得帮我办一件事!” “海神大人说笑了。”姜望不动声色:“伟大如您,哪里有什么事情办不成?渺小如我们,又能帮到您什么呢?” 混沌又垂下头来,声音也显得低落了:“你们可知,吾为何在这里啊?为何面此神壁九百年,动也不动?” 凰唯真死了九百多年,它也在凋南渊面对海神壁坐了九百年…… 要说二者之间没有一点关系,显然是不现实的。 仅这份资历,混沌就不简单。 难怪能说道语,难怪比三叉都强得多…… “想来,您有您的用意……”姜望小心翼翼地说。 混沌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它中了邪神的手段,念头都时常混乱。定在这里,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但姜望偏要捧着说。 混沌偏也很吃这一套,又“唔嚯嚯”地笑了起来。 笑声忽地一敛,声极愤恨地道:“吾有大敌,吾有世仇!” 左光殊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你都干不过的大敌,还能指望我们给你报仇?在这里坐九百年,真把自己坐傻了吧?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那一定是穷凶极恶之辈。” “哼哼。”混沌又平静了下来,冷冷笑道:“兴许很多蠢货还都奉它为善主呢!” 姜望试探地道:“它是……” “八荒六合四方,皆随其晦明。视瞑昼夜,吹呼冬夏,于是自以为至高者。上欺天命,下凌诸神!” 混沌说着说着,又怒不可遏:“它就是烛九阴!” …… …… …… Ps:凤凰九类是赤心世界里独有的传说。 正统传说里是五类的。 有学习古代神话的朋友不要记错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天外天,身外身 如果说山海境里有哪位神灵,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 那就一定只有“烛九阴”这一个名字。 因为它的每一次睁眼闭眼,一呼一吸,都影响着整个山海境。 无人不知烛九阴! 混沌描述烛九阴的罪状,说它“自以为至高者。上欺天命,下凌诸神。” 先时又说,山海境会毁于那些蠢物之手,还提到神纪崩坏…… 似乎有一团很大的阴影,被拉扯了出来。 山海境不是纯粹因楚地天骄而生的演法阁,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人们来试炼或者不来试炼而停止运转。 它有它自己的规律。 山海境里的那些山神海神,并不是某个符号印记,某种虚无的象征。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有着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生活。 如三叉为子复仇,如混沌对烛九阴的恨意。 那些令人惊疑的未知变化,背后自有其因由。 “您和那位神灵,有什么矛盾呢?”姜望谨慎地问道。 “矛盾?”混沌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是啊,有什么矛盾呢?” “无非是天下皆臣,我不臣。” 它的声音慷慨起来:“无非是天下皆苦,不敢为言。独吾不忿,立此南渊!” 它又剧烈地呼吸了几次,像是在辛苦地对抗着什么,然后道:“你们身后的海神壁上,有我当年留下的刻字……你们可曾见到?” 姜望等人这才回头,只见那漆黑的海神壁上,果然有一列道字浮现—— “山海至此而南调,天下四方者,唯南不臣!” 这句话有一种格外的桀骜,有乍起凌霄之势。 几乎能叫人想象得到,彼时彼刻的那种威风、招摇。 再看看眼前这位奇形怪状的海神,又瞎又盲,喜怒无常,情绪混乱……不免叫人心生喟叹。 胜者为王败者寇,放之天下而皆准。 “见到了。”姜望叹道:“阁下真撑天傲骨。” “唔嚯嚯……”混沌怪异地笑罢,才喘着气:“已经很久没有被吹捧过,这种滋味……真怀念呐!年轻人,你要知道,在关乎人生的战斗中,你一定要赢。如果你输了,就连你最瞧不起的东西,也不会再亲吻你的靴子。” “受教了。”姜望道:“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点,我对您的敬佩,完全发自肺腑,毫无吹捧之意。” “唔嚯嚯!!”混沌道:“你一再提醒我,你有求于我。一个坐困凋南渊九百年的老家伙,很乐意展现价值……但是你们要帮我做事。” 它重复道:“要帮我做事。” “情感上我很乐意效劳,不过……”姜望为难地道:“烛九阴君临此界,整个山海境,都只有您敢不臣。我们三个人更是实力平平,随便哪个山神找上门来,都对付不了……能帮您做什么?” 月天奴和左光殊都不说话,让姜望全权代表他们的意志。 无论心里有怎样不同的想法,到了这个时候,都给予姜望足够的信任。 混沌放缓了声音,说道:“我定在这里,不能动弹。但烛九阴当年南侵,也被我咬下了尾巴。它也受了伤,极重的伤。” “外面风调雨顺,日夜恒常,烛九阴可不像受伤的样子……”姜望一脸苦相:“再者说,它就算身受重伤,也是吹口气我们都受不住的存在。” “日夜恒常是它神职所在,它怎会轻忽?别说只是受伤,马上就要死了也得坚持!”混沌一提到烛九阴,就容易恶形恶气。 缓了好一阵,才道:“不是要你们去直接对付它。” 它一张嘴,吐出一个三角状的惨白色尖塔来。那尖塔漂浮起来,缓缓飞到姜望身前。 “你们只需要把这座凋零之塔放置在钟山山顶便可。” 姜望看向左光殊。 左光殊开口解释道:“烛九阴坐镇两神山,一曰章尾山,一曰钟山。我认为是类似于汤谷和虞渊,一为日出,一为日落。因为烛九阴也是掌管日夜变化之神……” 混沌都已经把塔吐了出来,自是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只是把凋零塔放到一个位置的话,倒不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 面前这座凋零之塔,形制怪异,尖端有骨刺狰狞。不过没有什么异味,通体也干干净净。 但姜望一想到这玩意是从混沌的肚子里吐出来,就有一种滑腻的感觉,挥之不去。 脸上挂着笑容,随便在储物匣里找了一件外衣,以恭敬供奉的姿态,将这座小塔小心包好。试图收进储物匣,但竟然收不进去。只好又包了一层,揣进怀里。 然后才感伤地说道:“我与尊神一见如故,很愿意为您做点什么。不过此去钟山,危险重重。今日一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更害怕自己力有未逮,坏了您的大事啊。 不如……您先帮我们拿到九凤之章。等我们强大了自身,再去钟山。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以您的智慧,肯定知晓这个道理。” 他不动声色地把“提供九凤之章的线索”,换成了“帮忙拿到九凤之章”。 “唔,磨刀,没错,我知晓。”混沌此时的语序有些混乱,似乎念头又开始冲突起来。 它用一种勉力支撑的状态说道:“离开我这里,朝着海神壁面对的方向走,一直走,你们会看到伽玄。有关于九凤之章……你们会从它那里得到更多。这地方,有很多恶念,都是被烛九阴流放的苦痛。不过你身上有凋零塔,路上不会有危险。” 如能见到九凤之一的伽玄,那么九凤之章的线索,当然也更为可靠。 姜望大喜:“多谢尊神!” 混沌喘着气道:“去……去。” “另外……说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姜望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是很好意思地说道:“您这海神壁,我能挖一块走吗?我非常需要这种材料,对我之后去钟山也很有帮助。” 混沌愣了一下,大概也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吾,你,这……” 姜望立即道:“您要实在不方便,我就只挖一块!” “那……行吧,说好了只挖一块。”混沌道。 它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姜望根本没有给它拒绝的选项。 大约念头的冲突此时已经很激烈。 混沌这边才同意,姜望已经出现在海神壁旁边,三昧真火更是直接烧了上去。 “了其三昧”的过程是缓慢的,但进展毕竟是有。 而且圈定的范围……有点大。 “等等。” 混沌忽地说道。 海神壁上的三昧真火立时熄灭了。 一块拳头大小的流沙木脱落下来,落到姜望手中。 “拿着,走。”混沌如是说。 尽管它已经如此不客气,姜望还是热情洋溢地道了别:“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愿尊神早日恢复体魄,打倒烛九阴,重塑光荣!” 一番没什么成本的客气话甩出,然后才叫上左光殊、月天奴离开。 离开之前他看到,混沌的肚皮高高鼓起,肚皮里有一团什么东西的影子在乱窜,似乎马上要爆开…… 是什么把混沌折磨成了这般样子? 姜望没敢多看,也没有回头。 凋南渊是一片幽深的海域。 三人离开混沌没多久,就开始感受到了海水的存在。 仿佛穿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从无水的环境,到置身水中。 这里的重玄环境颠倒混乱,让人身也起伏不定。这里的海水却是宁静的。仿佛时重时轻的重玄之力,只对姜望这些外来者起作用。 一大团一大团的水藻幽浮着,像是某种聚合在一起的虫豸,带来一种阴森的感觉。 三个人一直没有说话,就按照混沌所说的那样,朝着凋南渊海神壁所面对的方向行去。 他们离开深水区,踏水如拾阶,往海面上走。 一种被窥伺的阴冷,自出现后就再未消失。且窥伺的目光越来越多……姜望感受得到目光的重量,也能够感受其中的恶意。 混沌说,那些都是被烛九阴流放的苦痛。 干净整洁的城市里,也有阴沟。阳光之下,仍有阴影。世界的暗面,总是存在的。 除了警惕应对,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离开深水的区域,一直走到海面之上,压抑的感觉却并未消失半分。 天空晦暗,大海昏沉。 沉郁的情绪,像是一种永恒。不断累积,不断累积…… 让你想要发疯,想要放弃,想要……死。 死在这里,或者是让人解脱的。 一世皆苦,生来何益? 好在姜望意志如一,月天奴自有禅心,左光殊也不乏对付这种情况的手段。 那些混乱、邪恶且堕落的氛围,并不能够侵入这只队伍。 只是恒久的沉默,也难免有凋零之感。 走了很远,远到左光殊终于张口:“我已经跟这片水域建立起了联系。不过范围很小,这里的水不纯粹,有很多种力量拉扯……不仅仅是神柄被掌握的原因。” 队伍好像活了过来。 作为一支精英队伍,他们当然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 左光殊成功跟水域建立起联系,从本质上来说,是在凋南渊里争出一处私域。 让身周的人更自由,更自在。 “这地方怨气很重。”月天奴说道。 “凋南渊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山海境,死伤必然惨重。”左光殊道:“毕竟混沌都成了那副样子,还有其它被烛九阴杀死或流放的存在……怨气重是难免的。” 要是在别的地方,他沟通水域不会这么艰难。 姜望只劝道:“不要尝试化解,别往油锅里丢火星子。” “这个我自然清楚。”月天奴左右看了看,叹道:“而且以我现在的修为,也化解不了。这个地方……已经积累了太多,也纠缠了太久。” 姜望想了想,问道:“月禅师见多识广,现世可有类似于此的地方?” 月天奴沉默了片刻,道:“祸水。” 姜望又问:“前辈先贤们,是如何应对的?” “这事说起来就太漫长了,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楚的。”月天奴道:“只能说祸水现在的安宁局面,是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 “血河宗?”姜望眉头微挑。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头,还是因为吞心人魔熊问。那个死在祝唯我枪下的前第九人魔,正是血河宗弃徒。 第二次听说,则是血河真君作为沉都真君纠集的帮手之一,一起袭击万瞳,斩龙角而回。在那一次的迷界动荡里,血河真君欲收重玄遵为徒。 他笑了笑:“说起来,我以前总以为这是一个左道宗门,后来总算有些了解,知道也是当世大宗。不过没想到的是,它还肩负着这样的重任……” 月天奴平静地说道:“无须讳言,血河宗的很多道术,都确有些暴戾,易入歧途。不过术法一道,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 “受教了。”姜望微微低头。 “最重要的是。”月天奴说道:“当一个宗门被定义为旁门左道,那就意味着它失去了话语权。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失去了实力。这样的宗门,不可能长久存续,更不可能发展壮大。” 说到这里,她有些意味深长:“所以,世间哪有什么左道?所谓旁门,大多是因为上不了台面。” 佛法精深的月禅师,会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世人说起佛门,都道慈悲。但若以为他们不够清醒,实在是大大的谬误。 左光殊摇了摇头:“那么是非黑白,善恶对错。难道就不区分了么?” 这其实也是姜望想问的问题。 不过转念一想,哪怕是白骨道那样的邪教,绝大部分教徒也是自认在救世,也是追求散播“公平”的。 “分,当然要分。黑白不分,哪来日夜?善恶无拘,哪有清明?”月天奴道:“不过世间道理,不能一以恒之。一人之身,尚有善恶混杂,何况是一个势力,一片地域呢?你仔细想想,天底下有哪个大宗是旁门,有哪个大国是恶国?” 左光殊一时无法回应,只道:“佛家常说因果报应,我以为禅师是将黑白看得很清楚的。” “世间黑白,我怎敢说自己看得清楚?我也常常……不知对错。”月天奴叹了一声,又道:“你看我们现时在凋南渊,是黑是白?此刻的山海境,是黑是白?此刻的现世呢,又是黑是白?一身立此千万重,天外天,身外身……如何能够区分?” “一身立此千万重,天外天,身外身”,这句佛偈正是须弥山照悟禅师所留下的名句。 说的是一个人其实很难区分自己的对错,在不同的“天”,相对于不同的“身”,或许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掌中有三千世界,合掌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可能毁灭了亿万生灵。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禅师已经分得很清楚了。” 月天奴愣了愣,忽然合掌而笑:“姜施主说得在理。” 身在哪处,便问哪处,如是而已。 照悟禅师当年留下此偈,说的也无非是本心。 这样的问题,毕竟没有恒一的答案。 三个人修行到今天的境界,对自己的道路也早就有过思索,不会轻易被谁说服、改变。 故也只是蜻蜓点水,便将其掠过。 左光殊又问道:“这翡雀、伽玄、空鸳、练虹,不曾名世,真是凤凰之属?这凤凰九类,也是第一次听说。我是觉得……混沌好像不是很清醒。” “你知道九凤之章的线索么?”姜望问。 “你是混沌的对手么?”姜望又问。 左光殊皆不能答。 姜望于是道:“那它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有什么疑问,也等见到伽玄以后再说。” 这片幽暗的海域,似乎潜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 比他们迄今为止在山海境里经历的任何一个环境都要诡异。 暗沉,死寂,阴冷。 好像一切的根源都是毁灭,没有一丁点让人向往的地方。 与渊外的碧海蓝天、奇花异石,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也唯有这样的地方,唯有这种极度艰难的环境,才能够“不臣”于烛九阴。 不对应山海境的规则。 也因此没有日夜交替,只有永恒的夜晚。 长夜无明,静海无声。 在暗沉沉的海面行走,脚下每一步,都审慎万分。明明可以感受得到,被什么恐怖的存在所窥伺,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藏在怀里的凋零塔,姜望没有再触碰过,但是他能够感觉得到,正是这个外观并不怎么明朗的物件,保证了前路的通畅。 代表着混沌在凋南渊里,至少还有一些威权。 “凋零之塔似海神之令,诸邪慑服无侵。”左光殊笑着说道:“我们现在,也算是神光普照吗?”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但就连给出凋零塔的混沌自己,也好像不能保持长时间的清醒。那么这座凋零塔的用处,究竟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也很存疑……” “那块海神壁上的刻字,让我想起来一件事。”左光殊这时候说道。 “什么事?”姜望随口问道。 “姜大哥熟读史书,应该是知晓的。”左光殊道:“景朝最巅峰的时候也是如此……天下皆服,唯南不臣。” 他强调道:“唯楚不臣。” 姜望看了他一眼:“你是说……凋南渊之于烛九阴,就像昔日楚之于景?” “颇有相类之处……不是么?” “想来楚人大多会有此联想。”姜望道:“就是不知道那字,是凰唯真留下来的,还是混沌自己留的。” “凰唯真?”左光殊不解道:“不是混沌让我们看的么?怎么会是凰唯真?你是从字迹上辨认的么?” 姜望心想,山神壁海神壁是最能体现凰唯真意志的存在,通过山神壁得传毕方印、祸斗印就是证明。 混沌想在上面留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嘴里只是说道:“我可没有本事辨别。只是山海境既然跟凰唯真息息相关,他留下这么一行字,寄托对楚国的感情,也在情理之中。混沌让我们看那行字,是说明它的志向,可没有说就是它自己刻下的字。” “这么说也有道理……”左光殊道:“姜大哥,咱们要帮混沌么?” “楚人大概很难不被这种精神打动。”姜望笑了笑,说道:“等先见到伽玄,找到九凤之章再说。” 混沌只说朝着海神壁面对的方向一直走,没说要走多久。 大概于它而言,时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者,它那不断冲突的念头里,已经丢失了时间的概念。 凋南渊日夜不分,赶路的三个人也只能在心里默记时间。 他们很少再说话,越来越沉默。即使是有凋零塔的帮助,也必须分出越来越多的精力,与凋南渊的环境对抗。 不仅仅是混乱至极的重玄环境,也不仅仅是死寂压抑的情绪侵染。 还有时不时吹落的阴风,会像刀片一样划过来。 大部分时候都死寂的海水,有时候会忽然“坍塌”。像是沙漠中的流沙一般,水中竟有沉水处。 左光殊只感觉到“沉水坑”的另一头,有恐怖的气息存在,但也无法细察。 后来他们都不再踩水,直接踏空而行,这样在与极端重玄环境的对抗中,无疑又要消耗更多元石—— 对左光殊来说,这倒是最不用放在心上的事情了。 但也不敢飞得太高,因为天穹实在很暗,那低沉的云雾里,也明显藏着一些充满恶念的东西。 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直到某一刻——左光殊记得,是足足三十五个时辰之后。 他们的确看到了凤凰。 彼时天色无光,海色无明。 他们都已经感受到了疲惫,倒也没有谁叫苦,只是默默前行。 然后一抬眼,视野就已经被占据了。 那是一只身长百丈的、黑色的凤凰。 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 其身有五纹,象字而显。 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高贵,神秘,华丽…… 但是它已死去多时了。 …… …… …… …… Ps:关于烛九阴,山海经原文里就是记载了两个地方。在海外北经里说钟山,说烛阴。在大荒北经里说章尾山,说烛九阴、烛龙。其余形象、能力的描述倒是一致的,应是谬误。这里统合一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伽玄已死 “摩天。” 当胸前挂着对讲机的“老虎”走近时,他用轻飘飘的声音温柔呼唤着。 理论上应该只能听见声音的家伙,从刚才开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嘿嘿笑着。毋庸置疑,他对这里的状况一清二楚。 就算这样,骷髅戒的主人还是用夸张的语调说:“唉,小姑娘。有何吩咐呢?”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 “鄙人有何话可说?难不成你觉得,这里的事情是我所为吗?” “那也真凑巧呢。不早不晚,就在你决定来处理桑莲的时候,这里就从出租屋变成了屠宰场。” “呀,说什么屠宰场,这不是自助餐厅吗?” 摩天一边说,一边用极为刻意的响亮声音打着哈欠。 “虽说鄙人在对付蚯蚓的事上做了出头鸟,也不能断言没有黄雀在后嘛。这城里的正经管理者那么多,除了先主人以外,能稍微对付那条蚯蚓,多少有那么一两个吧?可不像鄙人还要请小姑奶你帮忙,他们要是一时兴起,自己出手就足够了。” “就是说,这里的人是其他‘领主’杀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那也不敢妄言,”摩天笑嘻嘻地说,“吃得这么乱七八糟,哪里像体面之人的作为!照我看是那条蚯蚓自己发疯了。” “那我情愿相信是你做的呢。” “是与不是,小姑娘你进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就算这里的凡人被吃光了,那条蚯蚓还不至于死得太快,多少会留下点尸块之类的。” 周雨松开手指,翠绿的发丝从他指尖滑落,淹入血泊当中。迈过迂回的走道后,面前出现了通往桑莲居室的铁门。 铁门上面,悬挂着一颗光秃秃的人头。或许是因为没有头发作为固定,凶手直接把一根铁管插进了人头的天灵盖里,再将绑着铁管的绳子用门夹住,以此把人头悬系在门前。当门扇被外力触碰时,吊住人头的绳索就迅速滑落,同人头一起咕噜噜地滚到血泊当中。按住门把手的周雨稍稍侧目,向那曾经名为“丹哥”的物体投以最后一瞥。 人头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多少恐惧,只是既疑惑又惊讶。那想必是在一瞬之间就被凶手给解决掉了。 得出结论后,他推门而入。 相比出租屋的情况,里室里反而要好得多。没有预想中的血迹尸块,只是那块用来分隔里外的布帘已经破烂不堪,露出后方的床铺、脸盆等起居之物。 周雨将残损委地的布帘拾起,展开以后试着与悬挂的残布的拼合。从那裂口的位置,显露出某种巨大的,如同兽爪撕扯般的痕迹。 就在他观看抓爪痕时,“老虎”和“野猫”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纵然面临如此处境,两人也仍旧是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木然态度。 “诶,没有那条蚯蚓的尸体,看来是逃出去了呢。” “老虎”刚一进门,明明没有对状况进行任何描述,摩天却像亲临现场般评起来。 “真是寒酸的地穴,也只有爬虫才勉强住得下去。嘿,蛇和蚯蚓,正好也是一路货色……” 周雨无视了他的发言,径自问道:“桑莲在哪里?” “哎呀小姑娘,你不会看吗?蚯蚓已经跑了,鄙人若是知晓他的行踪,怎么会向小姑娘你隐瞒呢?” “你那些乱撒羽毛的眼线们呢?一天到晚盯着我,反倒不去监视一下自己真正的目标?” “那可错怪鄙人了。监视是早就布下的,只是天上飞的玩意儿,拿那个土行孙能怎么办呢?车站的出入口都没有他的踪影,想必是仍旧遁藏在地底某处吧。” 听到他的话,周雨忽然又想起了红叶。在第一次追寻桑莲的那晚,红叶曾将手指点在他额头上,因此而引发了奇异的幻象。如果能够再次陷入那种状态,或许就能够找到桑莲。现在看来,摩天并不具备同类的能力,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独立使用。 “……他没有从地铁口出去,这一点你能够肯定吧?” “若是左近的地铁站,鄙人可以担保,稍远之处就非我能知。其他的管理者可不会容我四处游逛呀。像这种野地,如今在城中可是不多的。” “即是说,他走的不是地铁隧道。” 周雨轻轻地自言自语着。他完全没有理会摩天后半句的故弄玄虚——从血迹的新鲜程度看,距离眼下最多不过半个小时。除非桑莲选择乘坐地铁,单凭步行是无法走得太远的。 但是,这条路线的列车,在夜间排班次数很少,午夜时甚至会相隔二十分钟。如果是在被人追击的情况下,不可能有时间在车站里安静等车。通往城区主干线方向的新月路站,正是周雨刚才抵达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残留。 “哎,这可真是恼人呀。” 大概和他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摩天用慢吞吞的调子说:“多半还藏匿在隧道里吧?或者趁着列车穿过隧道的时候跳上去,倒也是个办法。” “你知道高速行驶的列车,要从旁边跳上去而不被风流刮到车轮底下,这是什么概念吗?” “嘿嘿,小姑娘,一个靠着吃泥巴过活的怪物,你觉得他还在乎这点规矩吗?他就算是把自己活埋到土里,也是绝对死不掉的哟。”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确实像你所说的那样。不过你没发现吗?这里还少了一具尸体呢。” 遗落在房间里的水盆、毛巾、热水瓶,全都放置在布帘后。因为环境寒陋到了极点,一眼就能断定没有隐藏的储物空间。显而易见,在这间闭室里没有剃刀之类的东西。 “……是叫做余老大吧?那个人说不定还没有死掉,现在就应该还跟桑莲在一起。如果还需要照顾那个凡人,桑莲也不那么轻松吧?在这种单线的隧道里逃跑,早晚都会被对手追上的。” 说到这里时,思绪豁然开朗,他轻轻地啊了一声。 “诶呀,小姑娘想到了什么吗?真不错呀,看来请你来办事是明智之举。” 不知道那个对讲机是什么质量,明明只是极为轻微的响动,摩天却似乎听得清清楚楚。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因为迟迟得不到周雨的回应,又笑眯眯地补上一句:“如此一来,想必今晚还是能顺利解决掉那条蚯蚓的吧?正好小姑娘你也可以和那位女同学早日团聚呀。” 那是再明白不过的威胁。 对此,周雨只是侧过目光,向对讲机投以蔑然的微笑。 “你真的觉得我很在乎这件事吗?” “别硬撑啦小姑娘,你就是背地里偷偷抹眼泪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唉,想到先主人尸骨不存,我也是忍不住要嚎啕痛哭的。” “我可没有那种你那种变态的嗜好。走吧,要抢在竞争对手前面挖出蚯蚓呢。” 周雨走回地铁隧道当中。从刚才开始就沉默如雕塑的“老虎”紧紧追着他,“野猫”则摇摇晃晃地跟在几步开外。 摩天还在发出令人厌烦地怪笑声:“小姑娘别这么不讲情义嘛。倒是说说看呀,你要去哪里挖蚯蚓呢?” “那么跟你相称的地方,你反倒猜不出来吗?” “自然。鄙人虽然喜欢看看城市风光,可也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 “那就告诉你吧。说到跟你最匹配的地方、” 他将伞柄中的细刃抽出,对准脆弱的红土,一点点勾勒出成人高度的方形。在那门户似的形状上轻轻一推,红土应手而倒。 自那墙壁后扑面而来的,是腐败难闻的污水浊臭。 “——看吧,阴沟和下水道,最适合你这种鼠辈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白塔 凋零塔一息千丈,就在姜望三人面前,几乎无限地壮大起来。 色作苍白,形为三角。 它愈发显得突兀、生硬。 这无垠碧海之上立起的白塔,与这天这海,全都格格不入。 阴冷的气息如流瀑倾落。 海水像是失去了生机,从白塔附近开始,一寸一寸地浑浊开来。 姜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非常:“还是中招了!” “这是怎么回事?”左光殊既惊且惑。 就连月天奴,看着这不断飞涨的凋零塔,眼神也很凝重。 “走!”姜望立即转身:“先离开这里!边走边说!” 左光殊和月天奴都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就在他们说话的工夫,凋南渊与山海境别处之间的界限,已经清晰可见—— 来自于凋南渊的无数魂灵、怪虫、异兽,如潮涌而来,直扑于外。 撞得那无形的屏障砰砰作响。 黑色之潮越堆越高,几乎是与那凋零塔一般,直往高天去! 此时可以清楚地看到,天地之间,陡然长出一堵“黑墙”。 下连昏海,上接天穹。 那无形的界限就此变得有形,无相而得相,无质而显质。 然而黑墙中的细节,那些蠕动的怪虫、狰狞的口器、血腥的尸骨、苦痛的魂灵……实在叫人惊心! 三个人再次开始逃奔。 姜望脚踏青云,急声说道:“这凋零塔一路来不断压制凋南渊里那些恶念,让我明白丢掉它顷刻就会发生大祸。并且混沌的意念游于其间,我也根本不能在凋南渊里表露怀疑……但其实,我根本就不应该接下那尊凋零塔!” “可是……”左光殊道:“当时不接的话,它可能会直接杀死我们吧?” 姜望摇了摇头:“我猜它根本不能直接抹杀我们。” “山神壁里,有凰唯真遗留的意志,确切的意志。我得到了他的神印传授。这件事证明,山海境的的确确拥有试炼之地的意义,至少对持九章玉璧进来的人是如此。混沌再强,也不可能跟凰唯真的意志抗衡,哪怕凰唯真已死! 因此,在基本的世界架构之外,山海境里一定还有另外的某种规则存在。那是凰唯真留下来的规则,可以保证试炼的延续和公正,维持他的传承。当然,也可以约束山海境里的这些山神海神。 我在章莪之山看到一句话——‘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神名在山海境既是一种威能的赋予,也是一种责任的承担。正是权责一体。 所谓‘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它们都各有威能,当然也各有职责。 那么混沌在凋南渊呢?我想它必须要维护凋南渊的秩序,同时,因为它驻守的凋南渊,涉及到九凤之章这样的传承。给找到凋南渊之人提供九凤之章的线索,应该也是它的责任之一,不然它没有什么必要多余地给我们讲解九凤。 当然这些只是猜测,但混沌一定是被某种规则所约束的。不然以它的强大,不可能一直坐在海神壁前,坐得身上都长石头。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让我们帮忙带走凋零塔。 仔细想想,我们做了什么吗?我们只不过进凋南渊转了一圈,带出来了凋零塔。这件事情它为什么自己不做?因为它根本做不到! 什么唯南不臣,什么神纪败坏,什么章尾之山,什么念头混乱,全都是幌子。它根本清醒得很,我被它骗得团团转!” 月天奴是很早就觉得混沌有问题的,但她也有她的疑惑:“可它的混乱意志,暴戾气息,压不住的杀意,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用佛心咒安抚时,对此感受深刻。” “是啊,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它反而把那些……那些本该让人警惕的地方,变成了它可靠的地方。”姜望喃声道:“这正是它的可怕之处。” “禅师说凋南渊类似于现世的祸水,祸水有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作为凋南渊的神灵,混沌也一定被赋予了治理此地的神职……而凋南渊是什么样子,我们都看到了。” 姜望在这一瞬间,联系起了更多:“不,我来凋南渊就是一个错误。” “它并不在乎我们怎么做,并不在乎我们得到什么。” “它也根本不用我们去钟山或者章尾山。” “它只需要我们把这座白塔带出凋南渊……仅此就够了!” “它怎么知道我们要来凋南渊?”凛凛风中,左光殊问。 姜望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要去北极天柜山寻找九凤。要依靠九凤之羽寻找九凤之章的线索,要赶赴凋南渊?” “这寻找九凤之章的方法,本身就是一种规则。凰唯真既然留下九凤之章,肯定还是愿意有人传承,也布置了考验。”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当我们出现在北极天柜山,下一步要去哪里,混沌当然知晓。因为它作为凋南渊之神,自己就是九凤之章传承规则的一部分。只不过……它或许并不完全遵循此界规则,已经有能力稍作挑战,所以它坐镇凋南渊却让凋南渊如此绝望,所以才有了我们所经历的这些。” 左光殊有些咋舌:“姜大哥,你这么说,就有点太吓人了……” “在北极天柜山的时候,有一个神秘意志潜进了我的五府海,我以为我已经洞察了它的图谋。但其实还是被它所影响……我感受到了危险,想要看到真相,所以有了赶赴凋南渊的决定!” 姜望越说,自己又何尝不是越心惊? 白云童子若是被其蛊惑,那他就要等着云顶仙宫在五府海造反,后果难以想象。白云童子没有被蛊惑,将一切告知了他,他察觉到那种危险,必然要有所行动。可在当时,要靠近真相,难道还有别的的选择? 怎么选都是错。 一切都在混沌的掌控中! “潜入你的五府海?”左光殊耸然动容。 月天奴也听得全神贯注。 “我一直在想,那个意志是烛九阴,还是混沌。现在已经确定无疑。而且九凤和强良的消失,也必然和它有关。”姜望慢慢说道:“山海境里的变化,就是它所掀起的。或许不仅仅是它……” “为什么是我们?”左光殊问:“它只是要把凋零塔送出凋南渊的话……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不一定是我们,也可以是别人。但一定得是来山海境试炼的人。”姜望摇了摇头,问道:“记得混沌是怎么描述烛九阴的罪状吗?” 左光殊还有些迷惑未解,但是很快地回答道:“说它上欺天意,下凌诸神。” “天意……这就是原因。”姜望越说越是笃定:“因为我们持九章玉璧进入山海境历练,这是被凰唯真所认可的。我们代表凰唯真的意志,我们代表此界天意!所以我们可以将凋零塔带出凋南渊,混沌自己做不到,它控制的其它下属也做不到,因为它们都被‘天意’束缚。” “原是如此!”月天奴恍然大悟:“当时我还觉得很疑惑。烛九阴掌控日夜,恒定如常。自我们进入山海境后,未有一次偏移。怎么会说它上欺天意?它明明是天意的体现,是秩序的维护者才对!” “我还是不理解。”左光殊道:“如果说凰唯真遗留的意志,就是此界天意。那么混沌做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姜望看着他:“你看你,有着绝佳的天赋,顶级的家世,有亲人,有朋友,有故事,有梦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直以来,你其实是生活在一个笼子里,永远出不去。你的一言一行,永远被某个意志所约束。你想要做什么?” 左光殊的拳头骤然攥紧,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姜望道:“你想要做什么,混沌就想要做什么。”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姜望想到的,却是五府海中那个蛊惑白云童子的声音—— 自由! 或许也不仅仅是在蛊惑吧? 一个能够开口说道语的存在,竟然在海神壁前枯坐九百年。 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却在凋南渊那样的地方潜藏…… 一定有什么在支撑着它。 一个生活在凰唯真意志笼罩的世界里的存在,却想要对这个世界发起反抗。天授神名,却反击天意。 一定有什么,在支撑着它。 唯南不臣,或许是凰唯真留下来的字,寄托着他对楚国的情感。 但也未必不是混沌的心声。 混沌用这句话来引发诸如左光殊这样的楚人的情感,也未尝没有自己的几分真心。 三人说话间,也一直疾飞未止,姜望始终在最前方领路。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月天奴问道。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姜望说道:“我打算就近找一块山神壁或者海神壁,把这件事情告诉烛九阴,它应该已经知道凋南渊出事,但是不一定能清楚所有的细节。” “是了。”左光殊道:“混沌要对抗天意,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而烛九阴要维护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们既然代表此界天意,那烛九阴就是我们的朋友,混沌就是我们的敌人。” “光殊。”姜望问道:“你以为刚才在凋南渊,食意兽是受谁的驱使?” “不是混沌么?” “我们正按照混沌的计划在走,它有什么必要拦住我们?把我们同化在凋南渊里,对它有任何好处么?” “你是说……烛九阴?” “那座凋零塔,是真的在保护我们,至少在凋南渊里是如此。而山海境里还有谁,能够调动食意兽,突破凋零塔的保护呢?”姜望语重心长地说道:“烛九阴是山海境秩序的维护者,但也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在我们被混沌利用的前提下,是争取我们还是扼杀我们,它显然有自己的选择。” 月天奴看得出来,姜望这是在教左光殊清醒地认识世界,这位养在国公府里的贵公子,虽然满腹经纶,熟读百家,但很多时候都过于天真。 那是曾经被允许的天真。 洗月庵其实并不强求他人的清醒,但她想了想,仍是补充了一句:“这里是山海境,但毫无疑问,也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世界。” 毕竟此身已有同行的缘分。 基于唯南不臣的故事,而对混沌的处境有所共鸣。 但对于姜望的分析,左光殊无疑更加信任,闻言只道:“虽然不是朋友。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和烛九阴的诉求是一致的。所以我们应该尽快通知它。告诉它凋南渊里所有的细节。” “我们的诉求也并不完全一致。”姜望说道:“烛九阴必须要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我们,只需要拿到九凤之章。虽然这个世界难辨真假,虚实无分。但对于山海境来说,我们在更大程度上,也只是路人。” 他仿佛是在说服左光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烛九阴既然能够调动食意兽,想来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月天奴道:“我们还有通知它的必要么?” 姜望道:“烛九阴必然做不到全知全能,哪怕在山海境里也是如此,不然混沌不会有任何机会。而食意兽来的速度,也大约能够说明烛九阴对凋南渊的不了解。所以我认为,还是有传递情报的必要。” “通过山神壁就能联系到烛九阴吗?”左光殊又问。 姜望道:“应该可以。如果它的确在关注我们……” 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隆隆! 恐怖的声响在身后骤然炸开。 就连姜望都有一瞬间的失聪! 三个人在疾飞中回头,只看到—— 那一直在膨胀的凋零塔,仿佛真的可以无限膨胀,就在那堵“黑潮之墙”的前方,一直拔高、一直拔高…… 搅动了云烟,还在拔高。 好像已经接触到了天尽头,还在拔高! 那恐怖的声响,就是那凋零塔的塔尖,在视野已不可及的天尽头,所撞击出来的动静! 时间之河仿佛在某一刻停止了。 然后又继续奔流。 刚才还明亮堂皇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晦暗阴沉。 那茫茫无际的天空,在这一角,好像塌陷了下来! 一道道雷电,横贯天地,有灭世之威。 大海骤然变得狂暴,惊涛骇浪,往复不休,似妖魔探爪。 呜~呜~呜~ 在这样的怪声之中,恐怖的飓风形成了。席卷一切,接天连地。 天地之间的某种界限被打破,那堵恐怖的“黑潮之墙”,一瞬间“垮塌”。属于凋南渊的恶意,毫无保留地奔向整个山海境。 “不用去了……”姜望说道。 左光殊看着他的脸。 那一刻他的表情,是带着挫败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玉线 山海至此而南凋,是为凋南渊。 山海此时亦凋零,是为末日! 天倾以一种事先谁都没能想到的方式降临了。 如此突然,如此激烈! 看着此时的姜望,左光殊心想,姜大哥嘴里说着他们只是山海境的过客,但其实也很不甘心被利用、被算计吧? 灭世之雷电,肆虐高天。仿佛同时有数千只夔牛,在全力爆发,操纵雷电。 天也塌,地也陷。 不断有浮山崩塌,海岛沉没。 海啸发生,飓风狂卷,黑潮奔涌。 唯独那一座凋零塔,还发出冷冽的、惨白的光,伫立在彼方。 在这样天昏地暗的时刻,那遥远的天穹,竟然依稀映出了点点星光。虽然摇曳如萤火,虽然若隐若现,虽然很快又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但毕竟出现了。 姜望终于知道,为什么说天倾之时,就能够知道山海境的方位。 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山海境对星穹的遮蔽,被打破了。 遥远星穹与修行者之间的玄妙联系,重新开始建立。 在天崩地陷,世界翻覆的此刻。人身对方位的感知,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快走!”姜望迅速斩断了无用的情绪,做出最理智的决定:“去中央之山!” 这种时候,也不必要再知会烛九阴什么了…… 混沌已经掀起了战争,所有的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 山海境的变故,就交给山海境自己处理。 去中央之山…… 姜望自己在心里又强调一句。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们三个人就没有停止过奔逃,此时只不过是更确定了所谓中央之山的位置。 三个人几乎同时转向,没有一个人落后。 该说不说,跟姜望会合之后,虽然横扫山海境的目的依旧遥遥无期。但一起逃跑的默契倒是锻炼出来了…… 月天奴看向疾飞中的姜望,眼睛里有些惊叹。 她当然知道混沌有问题,但同时也觉得,未必就和姜望所想的一样。 凰唯真何等人物?哪怕已经死去九百多年,他留下来的意志,真的可以被混沌所扭转吗? 姜望未必能够准确判断混沌的实力,她却有足够的眼界,知道混沌是已经无限接近于洞真的层次,却还没能洞真。可以口吐道语,却并不足够真正掌握此界的“道”。 怎么能撬动山海境的根本规则? 但此时此刻,混沌利用他们送出凋南渊的凋零塔,直接撞破了山海境的天穹,提前引发天倾灭世。 这无异于已经是在篡改世界规则,动摇这个世界的根本! 进入山海境之后,所遇到的一个个天骄,一件件事情,已经让她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自己,不要受限于过去的眼界。 她曾经走的并不是极限的道路,最后也的确未能走向更高处。 哪怕只是在外楼境的层次,也有太多人可以超乎她的想象! 斗昭如是,姜望如是,姜望那个朋友亦如是。 但她甚至也低估了混沌。 就连山海境里的原生存在,也是不可以被轻易测度的啊。 这大千世界,有生之灵! 此时天塌地陷,凋南渊里的恶意,倒灌山海境。 姜望刚才所说的一切,至少是核心的部分……已经验证。 “一直以来听说过姜施主很多传闻,还以为姜施主是那等不通世事、只晓杀伐的,我亦为流言误矣!”月天奴说道:“今日方知世界之大,姜施主的智慧,也非同一般!” 她想起来玉真曾说——“姜望这个人啊,别看好像经常晕头转向,在各种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大人物面前苦苦挣扎,其实他一直很清醒。” 还是玉真说得对,看得透。 不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清醒呢? 枉自己修行这么多年,竟然还只凭几句耳闻就断言其人,何其谬也! “我这算什么智慧?”姜望有些低落地道:“只不过接触的信息比你们多一些,对危险敏感一些,再就是吃的亏多了……多少有些经验在。” 如果是重玄胜在这里,哪里会被混沌设计? 不说反过来把混沌骗得团团转,起码不会有吃亏的可能。 真正的智者,根本不会被纠缠进这样的祸事里来。 像王长吉,并没有接触混沌,却早早看出来这个世界有问题。 甚至哪怕是斗昭,看似莽撞无脑,只求挑战自我。在朱厌消失后,第一时间选择淘汰其他人,集齐玉璧,等待中央之山的开启。他难道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某种未知的改变吗? 但是他根本不掺和。只拿自己想要的,只走自己想走的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智慧? 只有他姜望,想得多,在意的也多,一脚就踩进了凋南渊里,还帮混沌把凋零塔带了出来,直接导致这一次的天倾提前。 可以说坑了山海境里剩下的所有人。 那些已经获得什么收获的还好,那些收获进行到一半的…… “已经很了不起了姜大哥!”左光殊身形虽疾,却仍然让姜望看到他一脸的认真:“这一次山海境之行,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更清晰、更具体的姜大哥,让我……既崇且敬!” 看着这个在狂风惊雷之下仍然疾飞的少年。 也不知他这话是不是安慰的成分居多。 但姜望忽然间又生出无穷信心来。 前方虽然风雨骤,惊涛涌,天地将合…… 但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 …… …… 身后是凶蛮的兽吼,声传百里。头顶是彻底暗下来的天穹,在极高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坠落。 眼中看到的是雷暴、是海啸,是一个哀嚎中的世界,是世界末日的景象。 “啊呸!”魁山高大的身形在雷暴之中疾飞,怒声道:“怎么突然就天倾了?眼看就要得手!” 在他的旁边,倒提长枪的祝唯我一言不发,只有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睛,好像点破了这末日的昏暗。 魁山越想越是不舒服,越琢磨越觉得不对,看着祝唯我道:“你有没有算着时间?君上说这一次的天倾时间,应该不是现在吧?我记着应该还有好久!” “既然天倾在现在发生,那就是现在。至于它应该在什么时候发生,并不重要。”祝唯我很平静地说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必定会实现的‘应该’。” “哎,不是!”魁山一脸的费解:“明明是你到手的收获飞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之前恨不得拼命,这会反倒淡泊了?” “我已经尽力,若是得不到,也没什么好遗憾的。”祝唯我略看了一眼方向,继续如电穿行:“得到它,我也不能一步登天。失去它,我也不会泯然众人。” “我只是替你觉着可惜,稍微晚一点也好嘛。”魁山忍不住骂道:“个龟儿子的,这什么运气,真他娘的衰!” “已经过去了。” 祝唯我倒提薪尽枪,踏在那凛冽雷光的尽头:“不要回太多次头。” 他的衣角轻轻扬起,束发垂在狂风中。 一步跃起,脚下雷光已踩灭。 你不得不承认。 有的人,即使是在末日的时刻里,也自是一抹风景。 …… …… 百样人,有千种愁。 望着眼前那座金玉遍地、桢木茂盛的浮山。 看着它在天摇地动里,逐渐笼罩在一层灰色光罩中。 一袭儒服的革蜚,长叹一声。 一瞬间,整个人都像苍老了十岁。 革家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刻,无论是革氏,还是他本人,也都急需要得到蜚的精血。这是他来到山海境的根本目的。 他独自一人,在摆脱姜望的追杀之后,又历经千辛万苦,几番逃杀,才终于找到这太山来。 只要拿到了蜚的精血,再随便找个持有玉璧的人做个交易,此行就不算失败。 然而…… 当他终于找到这里来,还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这一次的山海境之旅,就已经要结束了。 天倾开始,太山封山。 “罢了。反正本来就已经没有太大指望……” 他这样安慰了自己一句。 咬了咬牙,转身飞进风雷中。 不管如何,还是要去中央之山。 做哪怕是最后一次的努力。 …… …… 天倾已临,九章玉璧散发莹莹玉光,撑出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笼罩着疾飞中的三人。 在天地元力已经崩溃的此刻,代表着山海境“天意”的九章玉璧,仍能稳定小范围内的天地规则,让持有者可以调动天地元力抵御灭世之祸。 没有九章玉璧的,自然只能以肉身横渡,靠自己的道元硬撑。还需要时时刻刻地维护身内环境,稳定肉身秩序,不让自己随着天地一起崩溃……其难度可想而知。 当然,也并不是持有九章玉璧,就能在天倾下万事大吉。 山海境里的灾祸,仍旧需要面对。 一路上的狂雷、飓风、海啸……一切末世之景,都有可能将前行者埋葬。 必须要赶到中央之山,才能攫取最后的收获。 天灾虽凶,三人也无一弱者。联起手来,又有九章玉璧的支持,倒也一时半会没有倾覆之虞。 左光殊是天纵之才,驭水无双,种种水行的玄妙道术信手拈来,挥洒自如。 月天奴则是眼界高远,底蕴深厚,使用的道术并不繁杂,但每一门道术都用得恰到好处。 姜望道术虽然也不弱,但全以杀伐为主,在这种对抗天地之威的时候,倒是没有那么好用……总不能到处丢焰花焚城。 不算全然无法应对,只是相对于左光殊和月天奴,在这种情况下,有些浪费道元的嫌疑。索性负手凭虚,倒是格外轻松潇洒。 三人现在手里有两块玉璧,一为橘颂,一为抽思。 两块玉璧光辉相合,支撑起来的空间相对宽裕。 像一盏孤灯,飘摇在天倾海啸的此刻。 外间越是雷惊风险,越是凸显此间安宁。 漫看天地翻覆,闲观风起雷鸣。 这要是许象乾在,至少也得吟个十首八首的。 左光殊感受着怀里的那块鸣空玉,手中道术未歇,但此时此刻,也想到屈舜华…… “传说中行于末法时代的度厄之舟,想来也是似于这般。”月天奴感慨道。 微弱的星光早已经看不到了。 天上开始下起雪来。 黑沉沉的天与海,漫天飘雪。 寒潮无声袭扰。 姜望用食指轻轻一划,顿时虚空燃焰,一道火线将玉光所笼罩的范围圈住,牢牢将寒潮抵御在外。 落雪至此而化,一时如泼雨。 那些雨水,又在左光殊的控制下,化作流珠乱舞,上击狂风,下击海浪,偶尔轰碎乱石。 这默契的配合,如诗如画。 “世上真有度厄之舟么?”姜望好奇地问道。 “怎会没有?”月天奴道:“就在须弥山。” 姜望道:“佛门西圣地,久闻其名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停声。 有一根钓线,从未知的高处垂落下来,正好悬在他的面前。 从高穹至此,一路所经历的惊雷、狂风、飞雪,竟都不能影响它丝毫。仿佛完全是在无关的世界里垂落。 虽在此间,实在别处。 可若说它在别处,又如此真实地体现在眼前。 “时机已至,来找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也随着这条钓线落下。 王长吉的声音。 姜望忽然想起王长吉先时所说的那句话—— “我是在争取垂钓的权利。” 他……争到了么? 以山海境为池,和混沌争?和烛九阴争? 姜望没有犹豫,伸手直接握住了这根钓线,只对左光殊两人说了句:“先不去中央之山了,先去陪我见一个朋友。” 钓线开始飞快回收。 笼罩三人的玉光也随之登天。 漫天风雪,惊雷电蛇……所有的天灾,仿佛都游离在这根钓线之外。 在惊奇之中,又有一种异样的合理。 握紧了手里这根钓线,姜望越是感受,越是感觉熟悉。 看着身周的玉光,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九章玉璧! 王长吉的这根钓线,就是用九章玉璧做成。 他之前只顾着研究那根钓竿,却不知道钓线才是重点。 只是……但凡进山海境试炼的,谁不把九章玉璧当宝贝一样供着?生怕怎么就碎了坏了,无法庇护自己去中央之山,不能够让自己带着收获离开此境。 王长吉却直接把它做成了钓线! 想人之所未想,能人之所未能。 不是真的对此方世界有一定的洞彻,不能为此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等风等雪(为盟主枳酒o加更!) 天倾之时,山海境一切神宅封闭。 各路山神海神,借神宅、神名之力,自守其域,以避天灾,等待天地清明时。 唯独神秘莫测的中央之山,却在此时显露形迹,大开山门。 所谓中央之山,顾名思义,位在此界最中央。 其宽广不知几千里,高不知几万丈。 天崩地陷时,不能将它动摇。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物,能够影响它。 在遥远的风雪中,有一个昂扬的身影走来。 其人面容灿烂,身穿红底金边的武服。 一只袖管空荡荡地垂在身侧。 仅剩的一只手,手中提着一柄刀。 厚背而锐锋的刀。 未见手动,未见刀动。 无论飓风来,惊雷来,暴雪来,都只有一道天之裂隙,恰当地拉开,将一切天灾都吞噬。 轰隆隆的雷声,仿佛是为他擂鼓。 接天连海的闪电,似在为他壮行。 天在倾塌,但未能倾下。海在倒灌,也未能冲撞。 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够影响他,他面对那巍峨的中央之山行走,有他自己的厚重和悠远。 衣猎猎。 风张狂。 他就那样独自行走在末日里,一步一步靠近了中央之山。 停步在山前。 有两个人,早就等在了这里。 一者气质悍勇,身无余物,目无余者,一袭武服,一柄腰刀。 一者五官疏冷,却气质亲和。 他们当然是楚煜之和萧恕。 在这一次山海境试炼中,公认的最弱队伍。 就连项北和太寅在失去玉璧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能不能找到楚煜之两人,夺取他们的玉璧。就连横冲直撞的钟离炎,要拟一个砍人的名单,也想不到他们的名字。 但现在他们两个人站在这里,堵在进入中央之山的必经之路上,竟有一种居高笑虎,坐等天下英雄的姿态。 漫长的忍耐,漫长的等待。 他们是出身平平的楚煜之,临时凑数的萧恕。 山海境里最不显眼的一组存在。 此时此刻,楚煜之沉默看着斗昭,手甚至没有放在刀柄上,但整个人就像一柄已经在鞘中颤鸣的刀,蓄积着所有。 他在等待出鞘,他在等待绽放! 二十年来炼一刀。 这一刀的锋芒…… 谁来看? 但斗昭没有看他。 也没有看他的刀。 斗昭甚至也没有看萧恕。 这个骄狂太过的男子,目光越过眼前两人,落在中央之山的山道上。 入山的路口,有一座方形石碑,刻字曰“中央之山”。 的确没有走错路。他想。 “我们之前见过面。”站在楚煜之旁边的萧恕眼神深邃,但笑得很温和,语带关心:“你的手怎么了?” 斗昭很随意地道:“被钟离炎砍掉了。” 甚至还赞了一声:“他很有长进。” “这也太不准了。”萧恕抱怨道:“砍的这也不是拿刀的手啊。” 斗昭瞥过来一眼。 “咳!我的意思是说,钟离炎之辈,果然不是斗兄的对手。这山海境里,又少了一组竞争者,真是可喜可贺。” 他看着斗昭:“上一次见面时,我的提议,斗兄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上一次的问题,这次想必你准备好带给我答案了……”斗昭这才正式地把目光挪到他身上,眸中的那种灿烂与和煦全然不见,愈骄,愈狂,愈勇,愈烈—— “你哪里来的自信?” 他提着刀,往前走。 而在楚煜之和萧恕的身后,一个个身穿兽皮裙,或持长矛,或持短弓长刀的赤足武士,慢慢显露形迹。个个筋肉壮实,身有长毛,面有彩绘,气息剽悍非常。 这些长毛武士,约莫有一千余众。 完全占据了中央之山的山道,阵容严整。持长矛者在前,持短弓长刀者在后。中间还有一些脖子上挂着号角的武士,驱使着虎豹熊罴,一时间嘶吼不止。 那虎是瘦虎,豹是饿豹。 趴地的熊强壮凶狠,人立的罴恶形恶相。 虽非异兽,却也是猛兽。 更重要的是,整个军阵浑然一体,显然饱经战争考验过,是完全打得起恶战的军队。 在这些长毛武士中,其中有四个特别高大,身上披着铁甲,手上提的是阔剑。气息之强悍,根本不输楚煜之。 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这兵阵的强度也可想而知。 萧恕回头跟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他们就站定不动,只以凶恶的目光盯住斗昭。 “毛民战士一千二。”萧恕的态度仍然很好:“不知可以和斗兄聊一聊吗?我们联手守在这里,淘汰其他所有的竞争者。我和楚煜之诚意十足,你的玉璧更多,你的机会更大,后续抢到新的玉璧,也是你先分。” 山海异兽志有载:有毛民之国,为人身生毛。依姓,食黍,使四鸟。 这些毛民战士,无疑代表了山海境里的一方强大势力。 斗昭笑了笑,只道:“你竟然会说毛民的语言!” 萧恕笑道:“纵横之士,功夫全在口舌上,若是连交流也不能,我该沉海,羞见于人矣!” “说真的。”他拉家常般的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愿意帮我吗?” 最是这种引人探究的聊天,最能打消对立的情绪。好奇是理解的开始,萧恕无疑深谙此道。 但斗昭只是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不太关心。” 萧恕是怎么说服的毛民,怎么拉出来这么一支队伍,怎么提前找到中央之山,提前在此埋伏……想必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故事。 身为山海境最弱的一支队伍,在人们没能注视到的地方,萧恕和楚煜之一定做了非常多的努力…… 可是他不关心。 他继续往前走,却不再跟萧恕交流,只对楚煜之道:“楚煜之,多给我一点压力吧。如果你能断掉我剩下的这只手,出去之后,我做主,传你一式天罚。” 斗战七式之天罚! 斗昭好像根本就视那一千两百位毛民战士如无物,拿楚煜之和萧恕当空气,甚至于要以此重赏,来拔高对手的斗志! 其狂妄也如此! 谁能拒绝第一杀伐术? 身在楚地身为楚人的楚煜之,更是不能够例外。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堂起来,精芒暴涨! 但他很快又将这亮芒敛去。 “不,我的目标是斩杀你,将你驱逐离场,绝不仅仅是斩下你的手臂。” 他握紧了长刀,像是在告诫自己:“绝不。” 先贤曰:“取法于上,仅得为中,取法于中,故为其下。” 我欲取其上者,焉能以外物动我心! …… …… …… Ps: 海外东经里说,毛民国在玄股之国北,为人身生毛。 大荒北经里又说,有毛民之国,依姓,食黍,使四鸟……巴拉巴拉。 古人不严谨呐。 这里综合一下。 另外“使四鸟”,即驱使四种猛兽,一般是指虎豹熊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世上可曾有一扇门 姜望握着那根九章玉璧捏成的钓线,随之不断拔高,拔高。 穿过狂风和暴雪,浮山崩碎的乱石,以及暴躁的雷霆。 终于撞进一片乌泱泱的云中。 削肩瘦衣的王长吉就坐在乌云的边缘,风雷暴雪都是他的背景。 手持那支温润的钓竿,慢条斯理地收着线。 “我还把我的朋友带来了。”姜望松开钓线,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不知道你究竟需要做什么,但想着或许可以多几分力量。” 再次见面,两个人都随意了许多。 “再好不过。”王长吉伸手一抹,便已经收好钓竿钓线,站起身来,对月天奴和左光殊点头示意:“早先失礼,还请两位见谅。” 月天奴双掌合十,礼道:“我该向施主道谢才是。多谢当头棒喝,使我顿开迷思。” 王长吉只轻轻一点头,便算是寒暄过了。 左光殊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姜大哥的这位朋友,口中道:“我也该道谢。井底之蛙自得已久,阁下使我知晓天外天。” 王长吉随口道:“有姜望在此,天外并无太多天。” 这当然是极高的评价! 月天奴眼中都闪过一抹讶色。因为她更能了解王长吉的境界,对王长吉的强大也感受最深刻。姜望竟然能够得到其人如此程度的评价么? 她以为她已经很了解姜望了,但现在忽又觉得,应该还有一些什么东西,是她没有看到的。 “别说这些话,叫我羞愧。”姜望惭声道:“你已经事先提醒,我还是中了招,受混沌驱使,使天倾提前……” “混沌?”王长吉抬起眼睛,似乎有了些兴趣。 姜望讶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王长吉轻轻摇了摇头:“我猜测可能有那么几股力量存在,也确切感受到了几根垂钓的线,但并不知道具体是谁在争夺。” 姜望于是便把他们如何踏上神降之路、如何见到混沌,又如何被混沌所利用,大略地说了一遍。 王长吉静静听他讲完凋南渊之行,也不做什么评价,只道:“原来如此。” 姜望看着他:“王兄何以教我?” “这事等会再说。”王长吉道:“你带了朋友过来,正好我也要介绍一个人给你。” 从左光殊口中,姜望早就知道王长吉此来山海境有人随行,虽然奇怪上次为什么没有见到,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不过此时王长吉这么郑重其事地提出来,倒是让他下意识的提高了重视。 “王兄要介绍哪位俊才?”他问道。 在这一瞬间,乌云未散,末日景象未变,但月天奴和左光殊,都消失在视野中。 一切仍是如此自然,不着痕迹。 姜望于是知道,他再一次进入了王长吉构建的特殊环境里。 应该是某种基于神魂的精妙应用。 若是对阵的话,大概可以有两种思路,一是迅速展开复杂的神魂攻击,打乱这个环境的构筑,在运动中捕捉漏洞。二是直接爆发最强的道术或者剑术,从现实的层面来打破神魂层面,即是驱逐对手,也是让自己从这个环境里退出来。 当然,还可以从其它的方向着手…… 他现在对王长吉绝无敌意,只是本能的、对战斗的预演。 强者总是期待与强者的交锋。 正想着,在王长吉的身后,自乌云深处,走出来一个面容削瘦的年轻人。 这人实在是瘦得有些过分。 以前在枫林城的时候,好像是没有这么瘦的。 比之在青云亭山门的那一次见面,又有一些不同。 但是更具体的变化,姜望其实也说不上来。 因为他也从来没有怎么关心过这个人。 人生海海,多数人只是路过。 “姜师兄,久违了……”方鹤翎先一步开口,他的表情有些复杂:“以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实在幼稚,倒也不必再说了。我现在跟在王兄身边修行,和你,和王兄的目的都一样。我们是枫林城幸存的孤魂野鬼,在这个无依的世间游荡。我们有一样的恨,姜师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没有跟姜望谈旧谊,因为两个人没什么旧谊可言。 他谈的是旧恨。共同的恨。 他点出来的是自己现在的倚仗,他一句话便陈清的,是双方的利害关系。 比起当年在枫林城里的轻率和幼稚,实在是长进了不止一点两点。 但姜望只是平静地说道:“人魔也是我的敌人。” 此言如剑,虽在鞘中,已割开那些若有似无的牵连。 他的确有血海之仇,深藏于心。 方鹤翎的确是故人。 他们的确被同一场灾难毁掉了生活,的确有相同的敌人。 但这不代表他什么人都可以合作,什么事情都可以容忍。 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朋友。 因为一个人,除了自己的爱恨情仇之外,还有做人的道德,生而为人的信约。 当初在青云亭山门所见,方鹤翎混迹于人魔队伍里的那一幕,他不会忘记。 彼时虐杀无辜、烹人取乐的四个人魔,他已经亲手杀掉了两个,若非燕春回出手,揭面人魔也已经死去了。 方鹤翎在他这里,和其他人魔并无区别。 当时如果出现在断魂峡,无非是多出一剑的事情。 大概唯一不同的是…… 方鹤翎也是枫林城的人。 方鹤翎也家破人亡在那个绝望的日子里。 但那些个人魔,谁没有悲惨过往呢? 包括郑肥,包括李瘦,包括那个极煞饿鬼身的墨门弃徒桓涛,甚至于包括算命人魔,谁没有一些所谓的痛苦和挣扎? 但他们虐杀无辜时,比赛堆尸时……可曾停下来,听过别人的故事? 姜望这句话,是对方鹤翎说,亦是对王长吉说。 白骨邪神是他的敌人,庄高羡是他的敌人,张临川是他的敌人。但诸如人魔这样穷凶极恶的存在,也是他的敌人。 前者是他系于自身的血海深仇,后者是他第一次提起木剑时,就告诉自己的承担。 成人有对孩子的责任,强者有对弱者的责任,超凡之士,应有超凡之担当。 这是他的道路。 他管不尽天下不平事,杀不绝世间恶毒人,但三尺青锋所及,应有属于他的正义。 在前次的交谈,他和王长吉互相确认了方向。他描绘了他所想象的那个未来,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往那个未来走。但永远都有底线,永远不会不择手段。 因为很早以前就有人点醒了他——用错误的方式,达不到正确的目的。错误就是错误,无论怎么粉刷。 如果王长吉不能够认可,他宁可继续独行。 一个人的长夜或许太孤独。但独处独行的问心无愧,总比高朋满座的良心不安要好受。 姜望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强烈的情绪,语气也是淡然的。 但他的坚决,不会被人错过。 方鹤翎几乎是立即深鞠一躬:“姜师兄!以前在枫林城的时候,我真的太不懂事了!心思狭隘,又龌龊卑鄙。做了很多很多错事,伤害了很多人,现在想起来,仍然非常惭愧。我知道错了,我诚恳地向您道歉。请您原谅……请您务必原谅!” 他一躬鞠到底,脑门都低过了膝盖,极尽卑微之态。 姜望侧身一让,不肯受这一躬:“方鹤翎,你说你要为当年的事情向我道歉,可是我根本想不起来你欠过我什么。些许口角,不值一提,当年我也没有对你留手。而现在,我只是和你道不同。” 方鹤翎起身,他佝偻着背,让自己仰视姜望,赔着笑道:“姜大哥,您这么说,就是对我还有意见。是,我的确道歉不够诚恳。” 说着,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是如此清脆。 他的右脸立即肿了起来。 肿胀的脸上,仍然有他挤出来的笑容:“或者您说,您要怎么才肯原谅我呢?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不能做到的一定想办法做到。总之,只要您肯给个机会,我一定让您满意。” 姜望表现出来的态度,几乎是与他没有什么共处的可能。 而方鹤翎完全不觉得,在自己和姜望之间,王长吉有什么可选的。 都不必说什么人品道德。哪怕是从最现实的利益角度考量,姜望远比他强,远比他有天赋。过去,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都远远强于他。 就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王长吉弃姜望选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绝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姜望的对立面。 所以他卑微道歉,所以他扇自己耳光。他甚至可以跪下来磕几个响头,他可以贱得像一条狗,可以比狗更贱! 只要姜望不掐灭他的机会…… 若是被王长吉放弃了,靠他自己,要如何走到张临川面前呢? 面对着这般姿态的方鹤翎。 姜望的语气依然很平静,平静得近乎于冷酷:“听着,方鹤翎。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生活得容易。我对你没有仇恨,当然也谈不上原谅。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用在我面前表演。” “姜师兄,给个机会。”方鹤翎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这下子两边脸都肿了起来,但他咧着嘴仍然在笑,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姜望的拒绝:“我只是想和您还有王大哥一起去报仇雪恨,我只是想要报仇。” “同一个目标,不代表可以一起走。你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方式。”姜望只道:“我说了,我们道不同。” 啪! 方鹤翎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嘴角都打出血来。 仍然咧着嘴,笑着说话:“我爹死了,就是那个在望月楼设宴,求你给我这个废物一点信心的爹。他死了。张临川一抬手,一道雷光落下来,他就变成了一块焦炭。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姜望沉默了。 对他来说,方泽厚毫无疑问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克扣方鹏举的资源,平素在枫林城也没有什么好名声,甚至于曾经拿姜安安威胁过他。 但这个人,同样是一个真诚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不遗余力,倾尽所有,直至生命。 方泽厚这样的人死去了。 他只是枫林城域千千万万死掉的人里,其中一个。 姜望不知能说什么。 方鹤翎瞧着他,赔着笑地瞧着他。 曾经在枫林城,他发誓一定要让这个叫姜望的人对他正眼相看。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付出了这么多,这么努力地成长,这么艰难地走到这里。却要低下当初不曾低下的头,如此卑贱地去笑,去求恳。 他不敢有一点不满的、这样的笑着:“我知道我是个废物,无足轻重,让人恶心。你们都是天才,你们的未来无限长远。我只跟你们同行一段路,等杀死了张临川我就滚,滚得远远的,一定不脏您的眼睛。您看这样行吗?” 姜望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也认真地看着方鹤翎。 他的眼睛很干净,里面的确没有怨恨,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很平静又很坚定的东西。 “万恶、削肉、砍头,这三个人魔,都是我杀的。算命人魔的死,也有我的功劳。甚至于很早以前,那个吞心人魔熊问,也是我一剑刺穿的心口。我对人魔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 “你知道吗?郑肥和李瘦的感情很好,他们互相都愿意为了对方去死。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兄弟情谊!但我还是杀了他们,没有犹豫。因为他们杀戮无辜平民的时候,他们把人丢到炉子里煮的时候,他们吃人肉喝人血的时候,他们也没有犹豫。” 姜望这样说道:“方鹤翎,我能够理解你的仇恨,我完全理解。在很多个夜晚,我和你一样被仇恨啃噬。你眼睛里有的血色,我的眼睛里也曾有过,并且至今未消。但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是在山海境之外遇到,我现在已经拔剑。” 方鹤翎看向王长吉,王长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并不说话。 他似乎是明白了。 他不再打自己的脸,他知道做什么也没有用。 姜望从来是这样坚决的。 当初瘫在地上的方鹏举泪眼婆娑,大喊三哥,求他饶命。他的剑刺下去,也没有半点迟疑。 那是他情同手足的结义兄弟! 我方鹤翎,又算什么? 方鹤翎笑了,笑出声音来。 他笑着对姜望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铁石心肠,你真是侠肝义胆,你恩怨分明,你是顶天立地。你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你真是正直,真是正义啊姜望!” 他自嘲又自弃,自卑又自愤。 他高举着大拇指,手越过了额头去:“你很强,你真的很强。你是人人称羡的天骄。就连当年在外门学的那些破烂剑法,你都能比我强。你比我那个天才堂兄方鹏举都强,你一剑就杀了他!” 他的手慢慢放下来,摊开了手掌。 “可是我呢?” 他瞪着姜望,表情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扭曲起来,他第一次对着姜望咆哮:“可是我呢!?” “我是一个废物!我怎么都比不上你,我连方鹏举都比不上,我怎么办!?”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可以有很多选择吗?你结交的不是天才,就是名门传人,再就是世家子弟,什么公子,什么公爷。你在观河台名扬天下,你在齐国高官厚禄,你在楚国往来无白丁,三刑宫为你作证,余北斗都他娘给你唱名!” “可是我呢?” 他肿胀的脸扭曲成一团,瞧起来是那么的丑陋、那么心酸。 他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重得像是在擂鼓,过往无数次痛苦的瞬间,都在这一个个的鼓点里,随着他怒吼,随着他咆哮:“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坏!有些时候我也下不去手,有些人我也不想杀!但我告诉过自己,我要报仇!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拿什么报仇?只有人魔肯要我,只有人魔给我机会,只有人魔给我力量啊!” 他指着姜望,用近乎嘶吼地声音道:“你他娘能做个好人,可以高高在上地看着我,只是因为你有得选!!!” “而我没有。” 方鹤翎垂下手指,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脸上扭曲的表情也开始塌陷,暴起的青筋慢慢消去。 他变得很低落,是那种彻底认清了现实的低落。 他摇了摇头:“姜望,我真讨厌你这种居高临下的样子。也许你是对的,但你不会永远都是对的。” 眼睛里大概可以称之为光的亮色,熄灭了。 他就那么带着肿胀的一张脸,颓然地转身。 他知道他只能再去跪在燕春回面前,跪在燕子面前,再去乞求一点机会。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 这个世界,是为天才准备的啊。 这世上所有的光明,是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享受的啊。 像他这样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去奢谈爱恨? 杀父之仇又如何? 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又如何? 出卖自尊,出卖灵魂,付出痛苦,付出肢体……又能如何? 这个世界有无数扇门,门后有无数种精彩。可不曾有哪一扇,为他打开过。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不知道该去哪里。 忽然间,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按停了他的脚步。 他扭头看去,只看到王长吉平静的侧脸。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流了出来。 王长吉没有看他,只是一手按着他的肩膀,站在他身侧,面对着姜望。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说一句话,只默默注视着姜望和方鹤翎的交流。 此刻他说道:“其实,对于谁杀了谁,道德,或者正义什么的,我不是很在乎。只是我想着,有个人可能不希望我做恶事,所以在不影响报仇的情况下,我尽量遵守关乎于人的道德准则。” “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把方鹤翎带在身边。因为我觉得至少在对付张临川那些人的时候,他可以做到一点什么。因为我觉得,他已经有了一颗强大的心。” “他不是废物,他是可塑之才。” “姜望,我不太懂你的坚持。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是基于利害关系,而是基于做人的准则来考虑这件事。但是我想,这世上绝大多数受苦受难的人,之所以还能够坚强地活着,无非是因为心有所持。所以我愿意尊重你的坚持。” “并且。”王长吉继续道:“如果你和方鹤翎的确无法共处,我毫无疑问会选择你,而放弃他。因为你就是有这样的价值,你无数次地证明了你的优秀。” “但是我想,你可不可以给方鹤翎一次机会,让他也证明一次自己?” 他竖起手掌,截住姜望欲说的话:“你听我说完。” “我们不妨从一个更现实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就从你的坚持,从你的正义来考虑。” 他这样问道:“现在我们都在山海境里,你也知道,你没有办法真正杀死他。在现世中,你们远隔千山,你就算想找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所以你是没有办法制止他为恶的。你承认这一点吗?” “那么,你为什么不试着规束他呢?让恨心人魔从此不再滥杀,难道不是更能践行你的正义?” “你现在放弃了他。我也放弃了他。离开山海境,他没有选择,只能又回人魔那里去,又要杀多少人。你如何为这些人命负责?如果你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那么你就是救了那些可能会被杀死的人。你所给予的这个机会,比你出鞘的这一剑,要更接近正义。” 他按着方鹤翎肩膀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方鹤翎立即抹掉眼泪,转身回去,以手指天:“只要你们愿意带着我杀张临川,我发誓从此不再滥杀无辜,哪怕痛死,也不再食人心!” 姜望沉默良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近年来,有两个人,告诉了我两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一个人告诉我,他不是要做一个世俗的人,他只是在做一个庸才的努力。 一个人告诉我,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有选择。 我深受教训。” “我无意隔着山海境审判你,我也不是什么无瑕的道德完人。或许我也有无意的傲慢而不自知,有道德的标榜而未自省。我会深刻反思我自己。” “但是我想说……” 他看着方鹤翎道:“如果你确实可以从此止恶,我期待有一天和你并肩作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写故事终是写人 其实昨天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观念,阅读理解。涉及道德选择的部分,是一定会产生争议的。 一边会有共情方鹤翎的读者,会觉得姜望是不是太傲慢。(大概类似于……你没杀过人吗,你装什么逼?) 一边会有厌恶方鹤翎的读者,会质疑姜望为什么最后又给机会一起杀张临川。(大概类似于……洗得白吗?) 这种质疑是一定会出现的。 我尽我所能,薅光了头发,想要把握一种平衡,但两边都是奔流,怎么可能完全不沾水? 所以我几度删改,并不确定该不该写。(有这个时间都能给自己放一天假了。我已经不记得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 之所以还是这么写,做这种可能费力不讨好的工作。只是因为到了此时此刻,王长吉方鹤翎姜望必然要交汇,必然有一定的思想碰撞。 写故事终是写人。 相较于一笔带过、含糊其辞,谁也不得罪,我认为直接剖开来问人问己,是更负责的写作态度。 也是我心中所想到的最好的呈现。 我把我认为的“最好”,奉献给你们。 也必须要承认,它首先满足的是我自己对故事的追求。 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让我可以稍微任性一些,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说自己想说的话。 同时我想说的是,既然我在写之前已经想到了会有争议,我还决定这么写,那么争议就是我应该面对的事情。 我只希望质疑的读者不要直接骂作者或骂这本书,毕竟作品有没有用心,是读得出来的。毕竟方鹤翎也只是这个世界里,太多角色中的一个。 大家可以质疑,质疑是应该的。 只要不人身攻击,质疑无罪。 我希望喜欢这一章的读者,也千万不要过激回应。 大家有自己的理解,有自己的想法,发生碰撞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们吃个豆腐脑,都要分咸甜,遑论其它? 保持自己的克制,在恰当的范围里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是一种体面。 之所以不在本章说讲这些,而是专门开一个单章。 是因为这种讨论可能会蔓延到很多平台。 起点书评区的我看到了,也能做适当的规束,但别的地方看不到。 只能在这里一并说一声。 非常,非常不希望赤心的读者因此争吵,乃至于互相谩骂。 辩论是有趣的。 谩骂是掉份的。 我常常会阅读本章说,欣赏万千读者不同想法的碰撞。 也时常会因为人身攻击而皱眉。 相聚是缘分,来去是选择,万请体面。 因为还要写更新,这篇随笔写得潦草,可能有疏漏见歧之处,还请大家包容。 希望大家接收到我的“希望”。 还是那句话—— “阅读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不要让自己不快乐。” ——情何以甚,写于24日,上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虚幻和真实的边界 当王长吉表示他已经争得了一部分垂钓权利,可以短暂剥离夔牛的神名,隔绝神宅的影响。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看似胆大包天的行动,可能会变得异常简单。 但所有人包括王长吉自己,都没有想到,竟能轻松至此。 他们甚至耗时没有超过两息! 围杀坐守神宅的夔牛,三息时间竟还有余裕。 月天奴的净土之力太强,王长吉的神魂力量太强,姜望的剑太强! 左光殊和方鹤翎,也送出了非常有效的助攻。 一切发生得太快。 几乎是流波山的神光刚刚消失,夔牛就已经跃起又倒下,而雷光一闪即灭。 现在,流波山的山神夔牛已死。 巨大的尸身静止在山巅,像一块倒卧的大石。 五个人影,散落山顶各处。 神光重新笼罩这里。 已经在崩溃的流波山,又短暂地稳住了。 流波山之外,天倾仍在继续。 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隔绝在神光之外,如屋外风雪。 王长吉站在夔牛的尸体前,正对着牛首。 他几乎是与夔牛圆睁的双眸平行的。 夔牛青色的眼睛里神采全无,只残留着惊怒恐惧的情绪。 而王长吉的眼睛平静又疏离,不见任何波动。 他抬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夔牛的眉心位置,然后……按了进去。 像是按进了一块豆腐。 没入大概一个指节之后,他的手开始外移。 一颗拳头大小的、青黑色的圆珠,几乎是贴着他的手指,从夔牛的眉心位置“挤”了出来。 这颗圆珠里间,充满了浓重的黑雾。给人的感觉,既深沉厚重,又神秘难测。 但偶有电光一闪,照破黑雾而显,又显化出几分贵气和威严来。 “夔牛元丹,夔牛一身精华之所聚。”王长吉随口解释道:“通过某种特殊的手段,也可以制作成高品质的开脉丹。” “此物于我有大用。”他将这颗夔牛元丹收起来,指尖又轻轻一划。 一整张夔牛之皮,便被剥了下来,漂浮在空中。 他看着姜望道:“夔牛之皮,可以制鼓。于战阵上很有用处。做个十面八面的,应该没有问题。我独来独往惯了,用不上,你收下吧。” 夔牛战鼓的名声,就连姜望这兵家的门外汉都有所耳闻,当然知晓其珍贵。 他环视月天奴等人,直接道:“此物贵重,我们四人平分。” 也不待谁拒绝,剑光耀动间,已是将这皮子整齐分成四份。 归剑入鞘的同时,也收好了其中一张夔牛皮。 月天奴拒绝的话本已经到了嘴边,见此情状,也只好宣了一声佛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探手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夔牛皮拿走。 方鹤翎道:“我这么多年来东奔西走,一直都是马前卒,手下实不曾有几个兵。夔牛之皮再贵重,于我是明珠蒙尘。” 他笑着看向姜望道:“姜兄不知能否照顾一下,将此物以元石买下?比照市价五成即可……我确实囊中羞涩,缺了些资源呢。” 他这本是一种示好。 但姜望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我买不起。” 方鹤翎愕然之下,眼神又有些冷却了。 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姜望在拒绝他的示好。怎么,才说的期待以后并肩作战、共戮张临川,完全是骗人的吗? 这才过去了多久? 我都这么逢迎你了,你还不给我留面子,用这么生硬的借口! 哪怕你说不喜欢,用不上呢! 你堂堂齐国高官,人称姜爵爷!你掏不出几百块元石? 姜望看着方鹤翎难看的表情,一时也觉得冤枉。 恨不得把自己的储物匣打开来自证清白。 他哪里是出尔反尔的人? 虽然并无可能和方鹤翎交朋友,但既然已经彼此缔约,要共戮张临川,那么至少在杀死张临川之前,两个人没有必要以剑锋相对。 钱囊中确实是很干净! “主要是我和姜大哥随身带的元石是为山海境准备的,这会倒是不便拿来交易。”左光殊在一旁适时笑了起来:“我说个法子,这位兄台,你看成不成。” 他一边收起来自己的那份夔牛皮,一边说道:“夔牛皮这等宝物,向来有市无价,不好衡量。 不过它也只是原料,要将其制成战鼓,还需要很繁琐的工序,要找手艺精巧的匠师,才能物尽其用,不造成浪费。 而且山海境里的这头夔牛,实力也无法比照远古传说。 比照今年七巧阁那支天象战旗的售价,算一千颗元石,想来并无问题。 你说折算五成,并不妥当。虽然在山海境里出手不便,又有未必能带出去的风险,但也不值当削价一半。 按七成来算,我看是合理的。” 左光殊条理清晰地说完这些,从怀里取出一块方形印章来,细细摆弄了几下,然后递了过去:“兄台持这枚印章,在左氏名下的任何一个产业,都可以提请兑付七百块元石。当地如果没有,也很快会为你调集过去。” 身为大楚小公爷,左光殊对这个世界冷酷的一面可能感受不够深刻,但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让他很懂得如何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此刻站出来说的这番话,既是维护姜望的面子,也没有驳回方鹤翎的颜面,同时也是看得出来,姜大哥并不想占方鹤翎的便宜,沾什么人情,所以把价格说得明明白白。 用这个价格来交易。基本是谁也不欠谁。 方鹤翎毫不犹豫地接过这枚印章:“姜大哥我自是信得过的,这个价格也很公道。” 姜望并没有说什么,只将另一份夔牛皮也收下。 这两张皮子,可以做四面战鼓。 他心里已经分配好了。 一面鼓送龙川,他是兵道天才,战阵精熟,最能发挥此物作用。 一面鼓送李凤尧,凤尧姐姐巾帼不让须眉,虽然未亲见其领兵之能,但能坐镇冰凰岛,已经足够说明韬略。 还有一面送重玄胜,这胖子干什么都不赖,于军阵也很有造诣。一直有劳他帮忙灭火,吃他的喝他的拿他的,回齐的时候,带份礼物也是应当。 最后一面鼓,自然是送给晏抚。 这倒是无关于领兵能力……晏大公子还能让送礼的人吃亏?搞不好就把另外三面鼓都赚回来了。 人情利益两不亏! “你也觉得奇怪吧?”王长吉忽然问道。 他问的是姜望。 因为姜望此刻的笑容很微妙,俨然有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好像已经悟透了什么。 姜望愣了一下,从美妙的遐想里回过神来,沉吟道:“进入山海境以来,奇怪的事情太多了,王兄说的是哪一件?” “你既然得到了凰唯真的两门印法传承,通过这件事确认了山海境的‘天意’。那想必也主导了两位山神的死亡。”王长吉问道:“它们死后,尸体可有像这夔牛一样留存?” 此刻,被剥了皮、取了元丹的夔牛尸体,像一摊鲜红的肉山堆在那里。皮虽剥去,绝大部分鲜血却还是锁在肌肉中,不曾散开。 “倒是没有。”姜望摇摇头:“毕方的尸体被我烧了干净。至于祸斗印……纯粹是祸斗王兽赠予我的精血,它并没有死亡。” 王长吉显然也愣了一下。 这与他的认知不符。 想了想,又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毕方尸体真的是被你烧干净的吗?如果它被你烧得干干净净,那么你的毕方精血,又怎么能够得以保留?” 姜望还确实有些迷惑了。 仔细一想,当时也就是三昧真火一卷,毕方就已经消失,原地只剩一滴精血。还真说不好是不是烧干净的。 王长吉又道:“如果你再杀死一个山神,盯着它的尸体,你会发现,最后仍只会留下一滴精血。这就是山海境里,斩杀山神海神的收获。它可以让你获得相应的印法传承。这也是山海境的世界规则之一。” “不对啊……”姜望皱眉道:“我们之前在凋南渊的时候,还见到过凤凰九类中名为伽玄的那只凤凰,它的尸体就停在我们面前。” “第一,它并不是你们杀死的,山海境山神海神之间,有自己的一套秩序,与外来者参与的情况不同。第二,按照你描述的情况来看,它是生是死倒也未必。第三……” 王长吉看着乌云滚滚、大雪纷飞的天穹,叹道:“世上哪有凤凰九类,哪有伽玄?” 姜望仍是摇头:“我亲眼所见,绝不会假。” 月天奴在一旁亦强调道:“当时我和左光殊也都在场,那具尸体,确实是凤凰无疑。” 王长吉摆了摆手:“我绝不怀疑你们的眼力,也不否定你们真的看到了伽玄。我说的是——在真实的世界里,伽玄本不存在。明白吗?只是在这个世界里,它存在了。只是在这山海境,凤凰有了九类。” 类似于‘在山海境里才是凤凰九类’,这样的话,混沌好像也说过。 “你是说,山海境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姜望迟疑着道:“你如何确定这一点?” 王长吉道:“其实倒也不能说山海境是一个虚假的世界,因为它已经具备了真实。” “我越发糊涂了!”姜望道。 月天奴反倒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信息,若有所思。 “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如此强大的异兽一旦被杀死,会只剩下一滴精血吗?”王长吉道:“应该会留下它的尸骨,它的血肉,它的元丹……这些我们刚刚瓜分的存在。” “你说得授神名的异兽被杀死,就会只剩一滴精血。伽玄你又说是情况不同。”左光殊忍不住问道:“那这头夔牛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这个人强则强矣,但很有在忽悠自家姜大哥的嫌疑,这越说越是玄乎了。 王长吉倒也不介意,很认真地说道:“山海境本是不存在的,它根本是凰唯真的造物。” 这话直如晴天霹雳,让在场的另外四人都震了一震! 如此真实,如此浩瀚广大的世界,竟然只是凰唯真的造物?这真的有可能实现吗?到底要何等样的伟大力量,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然而说这话的人是王长吉,不止一次展现了对这个世界有更深刻认知的王长吉。 姜望看着他,静静等着他来说服自己。 “你们以为的九章玉璧,是带你们的肉身穿越空间屏障,到达遥远彼处吗?若仅止于此,山海境所在,怎么会九百年都未被人发现?” 王长吉摊开右手手掌,掌心盘着一团玉线,那是他以九章玉璧搓成的钓线。“它只是把你们带进了另一种规则层面,山海境的规则层面……或者说,凰唯真的规则层面。” 他随手将这团玉线一捏,就又变回了一块玉璧,正是那章悲回风:“所以你们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世界,参与凰唯真的游戏。” “这是一个……关乎于幻想的世界。” “所谓的山海境,所谓的山海异兽志,就是那个交错了历史与浪漫的幻想。” “凰唯真留下了近乎无穷的伟力,经过漫长的岁月演变,让一个本应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趋近了真实,甚至于具备了很大程度上的真实。”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路过主人家的小贼,趁着主人不在,猫狗忙着吵架,屋子乱七八糟的时候,偷了一口水喝。” “混沌和烛九阴忙着争斗,而我利用这个机会,借用山海境的力量,把夔牛变成了真实。”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王长吉说道:“我争夺的垂钓权利,只够我做到这一步。不过也够了,我也只需要这一颗夔牛元丹。” 王长吉这一番话,有太多太多的信息,需要消化。 但是他却没有给太多消化的时间。 而是又问道:“你们见过混沌……它是不是没能洞真?”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是看着月天奴的。 因为姜望和左光殊,都未必能做出精准的判断。而他清楚月天奴的与众不同。 他从未见过混沌,所以他用的是问句,但是他的态度很笃定。 月天奴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惊叹,缓慢而凝重地说道:“确然如此。” “以它展现出来的伟力,怀抱这么多年的积累,不应该止步于洞真之前。”王长吉伸指点了点天空,示意这末日之威。 “之所以无法洞真,因为它自己都只是这个幻想世界的产物。根子上就是‘假’,如何洞真?” “除非……打破这个世界的束缚,降临现世。” “所以我们知道混沌想要做什么了。” 王长吉道:“混沌想要离开这里,带着它的力量,从幻想世界,降临到现实世界。它要打破的不是笼子,而是虚幻和真实的边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从幻想中……归来 姜望曾猜测混沌是要打破束缚,但他所理解的束缚,显然与王长吉所理解的束缚,并不全然相同。 整个山海境,都只是幻想的造物。 这无疑是一种荒谬的描述。 那浮山、碧海,云烟缭绕的高天,难以述尽的异兽神灵,甚至也包括此刻的天倾,此时天地崩溃的样子。 哪一点不真,哪一点不实,哪一点不具体? 但王长吉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他的敏锐,他的洞见,他的层次,已经展现得非常清晰了。 “我有一件事情不理解。”左光殊说道:“若山海境真如你所说,是只存在于幻想里的世界。混沌能够知道的事情,烛九阴不可能不知道。混沌想要虚幻和真实的边界,烛九阴难道就不想成‘真’?那它为什么要阻止混沌,要这么坚决地维护山海境秩序呢?” 一直不发一言的方鹤翎,在这时候开口道:“或许烛九阴是凰唯真留下来的傀儡,甚至它就是凰唯真的化身!如此才可以说明,它为什么这样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 相对于其他人,他肯定是毫无保留地支持王长吉的说法的。就算自己不相信,也会找理由让自己相信。没有原则,只有态度。 “凰唯真当年是确切的死了。”左光殊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生死牵动多少双眼睛?大楚那么多强者,天下那么多强者,不可能全都判断错误。所以什么化身,什么意识,都不可能还存在。最多也就是他的遗志还在被执行。 说到傀儡……混沌已经接近洞真层次,烛九阴只强不弱。天底下有这么强的傀儡吗?甚至于主人死去,还能够表现出匹敌混沌的智慧,参与对山海境世界的争夺?要知道,混沌可是连姜大哥都骗过去了,却被压制在凋南渊里受罪。” 这个例子举得姜望真是不服不行,只能面无表情地听下去。 月天奴倒是对傀儡之身并没有什么忌讳,直接道:“众所周知,墨门明面上最强的傀儡,也就是到神临层次为止。他们对外出售的傀儡造物,只在外楼及以下层次。 但墨门当然并不甘愿仅止于此。 他们有相关的尝试,是一个名为‘启神’的计划。这个计划动员了墨门全部的力量,耗用的资源无法计数,据说两三个真君都耗用不了那么多资源。最后的成果,也只是造出了三尊真人级傀儡,战力也远远比不上同境真人。故而这个计划已经搁置。 凰唯真就算学究天人,我也不认为他在傀儡造物上,能够靠近墨门的水平。所以我认为烛九阴不可能是傀儡。” 姜望心念一动,想到了还飘荡在万界荒墓里的血傀真魔宋婉溪。那或许是月天奴所说的例外。 不过宋婉溪是养了百年的魔躯,本就有真魔之姿。再加上宋横江的元神力量,才被制成真人层次的血傀真魔,却是与墨门创造的傀儡不同。 一个真魔加上一个无限逼近真人的神临,换一个战力远比不上同境真人的傀儡,当然是大大的不合算,而且还未必换得成。 更重要的是,这本就是触犯禁忌的行为。传出去要被天下唾弃,举世皆敌。 王长吉不动声色地说道:“山海境要想靠近一个真实的世界,从幻想走到现实,就不能有什么傀儡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影响世界运转的存在,一定要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独立的意志。不然假的永远是假的,幻想永远停滞于幻想。所以烛九阴必然不会是什么傀儡……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混沌的反叛。” 方鹤翎完全被说服了。是啊,倘若凰唯真的意志还存在于这里,混沌又岂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当然,王长吉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是服的。 “我想是因为……”姜望说道:“想要拟虚成真,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整个山海境彻底演化为真实。” 既然山海境是从幻想演变成现在的样子,无限靠近真实。那么等到它完全演化为真实的那一天,一切自然不同。 如果山海境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烛九阴当然也是真实的烛九阴。 甚至于作为掌控这个世界秩序的存在,它理所当然地洞彻世界真实,登临洞真也不在话下。 王长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作为拥有独立意志、自由灵魂的存在,也是山海境里最强大的存在之二,混沌和烛九阴都想要打破现在的界限,成就洞真。 但它们的选择不同。 混沌要直接打破山海境的束缚,拟虚化真。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冒险的选择,同时也是在动摇山海境的存在基础,更是在掘毁烛九阴的根基。 而烛九阴作为山海境的秩序维护者,它只需要等到山海境演化为真的那一天,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成“真”。虽然不知道那一天还需要多久,虽然为此已经等待了至少九百年,但这样的选择,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同时也毫无疑问地站在混沌的对立面。 这就是它们战斗的原因。 是关乎于道的冲突,永远没有调和的可能。 “那么……”左光殊的声音里有一丝微颤,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忐忑。 “凰唯真呢?”他问。 一个幻想的世界,演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幻想世界里的混沌和烛九阴,都要冲破幻想,追逐洞真。 那么凰唯真呢? 留下了这一切的凰唯真呢? 多少楚人的偶像。 留下了多少传说的人物。 号称“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他创造这样一个世界,目的何在? 这样的一个世界,已经远远超出了让楚地天骄试炼的意义! 王长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问道:“凤凰九类,是哪九类?” 左光殊道:“凤、鹓鶵、鸾、鸑鷟、鸿鹄、翡雀、伽玄、空鸳、练虹。” “凤、鹓鶵、鸾、鸑鷟、鸿鹄,这凤凰五类,是我们都知道的。有无数的记载验证,甚至于也有不少人亲见。但是翡雀、伽玄、空鸳、练虹这四种凤凰,在现世里有谁听过,有谁见过?我们都知道现世广阔,有无尽未知,我们都需要不断成长,去拓展自己的眼界,补充自己的知识。但凤凰若有九类,何以古今无人知,只在山海境里有呢?” 王长吉慢慢说道:“它们与夔牛、祸斗这些可以验证传说的存在不同。九凤之章的重要性让我想到,这四种凤凰,才是完完全全的、凰唯真的造物。试想,若是它们都演变成了真实,凤凰五类真正变成九类。山海境的传说,替代了现世的传说。又有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山海境要演化成真,不仅要有此世的努力,还要有现世的努力。当然我相信凰唯真肯定早有布置……” “等到整个山海境,都彻底演变成真实的世界。你道会发生什么?” 姜望等人面面相觑。 而王长吉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自己给出了答案—— “烛九阴当然可以洞真,山海境里的一切,当然都真真切切。” “这里的山是山,海是海,云烟是云烟。该飞的飞,该游的游。万物轮转,有情生灵代代不息。” “那么创造这一切的凰唯真呢?” “他会从幻想中归来……成就那真君之上的境界!” “这就是拟虚成真的力量,这就是凰唯真越过超凡绝巅的根本。” “这才是他的无上道途!” 王长吉是真的由衷的赞叹,由衷的佩服。 作为常年与神对弈的人物,眼界太高渺、太广阔,他很少会产生这样的情绪。 诚然他参与了山海境的垂钓,争取了微渺的权利,得以捕捉到一丝窥见真相的可能。但是了解得越多,越能感受其宏大。 深入瀚海,才能得见狂澜。 用一整个山海境的拟虚成真,来推动自己超越绝巅的路。 这是一个太伟大的布局! 姜望惊呆了。 方鹤翎惊呆了。 就连月天奴,也一时失神。 “凰唯真当年已经死了。”左光殊喃声道:“那么多人都能证明,他不可能还活着。” “他当年的确是死了,以立在衍道尽头的修为死去。” 王长吉道:“可他还一直活着。” “九百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可曾遗忘凰唯真之名?漫长的时光,可曾冲刷掉他的痕迹? 三千年来最风流,照悟禅师一见而返……这些传说,仍在传颂。 他留下来的演法阁,都至少还会影响楚国一个时代。 他何曾消亡? 只要有一个人还记得他,他就还可以归来。 从人们的回忆中,从人们的怀念里,从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之中……归来。 我也难以理解那种伟大。 但这就是我在垂钓时候,所窥见的可能。 我想,这就是他的力量,这就是他超越绝巅的……道。” 只要有人记得,就还可以归来? 姜望感觉自己仿佛在听神话,太不可思议,太难以想象。 但超凡修士一步步往更高处攀登,不就是一步步把想象变成现实,把神话变成历史,把那些不可能,变成可能么? “所以凰唯真当年身死,其实只是一个布局。恰是以死脱身,避开世人的注视,为了冲击真君之上的境界?”左光殊问。 王长吉看着他道:“凰唯真当年身死的真相到底如何,应该我问你才是。毕竟左氏才是楚地的千年世家,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山海境看到了些许时痕的旅人。” 时痕,旅人。 月天奴莫名地觉得,这两个词有一种很特别的精彩,就像王长吉这个人一样。 “我不知道。”左光殊摇摇头:“等离开山海境,我会问问我爷爷。” 不管多么为难的问题,不管多么古老的秘辛,多么隐秘的故事……他只要问问他爷爷就可以了。 方鹤翎很羡慕,但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王长吉继续道:“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不知道凰唯真到底是怎么死的。甚至于我对凰唯真的了解,完全停留在耳闻。还是在进山海境之前,临时想办法了解了一下。对他的猜想,也只是通过山海境里发生的一切来推演,只是捕捉这个世界里真实存在的信息…… 但这个世界发生过的一切,正在发生的一切,以及将要发生的一切,都已经如此清晰,排列在眼前。它们都在证明我的猜想,告诉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我想除此之外,也不会再有别的解释了。” 姜望心想,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清晰吗?放眼望去,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天崩地裂,飓风和雷霆……到底哪里清晰了? 但从规则的层面,显然视野不同。 他无疑已经被王长吉说服,并且试图去理解王长吉的思考。 左光殊这时候又问道:“如果说山海境这个世界,真的埋藏着凰唯真的超脱之路。如果说山海境演变为真实之日,凰唯真就可以成功自幻想中归来。那他为什么不关起门来悄悄地演化?为什么要搞什么大楚天骄的试炼?为什么要冒着被人发现、被人干扰的风险?” “因为不够真实。”姜望叹了一口气,说道:“山海境这个幻想世界,不是凰唯真一个人撑起来的。是九百多年来,天下无数人的遐想,无数人的猜测,在那一套《山海异兽志》的记载里,在历代楚国天骄的试炼中,一步一步实现。” 为什么九百多年来,进入山海境的天骄那么多,却好像所见都不同,谁也说不完整这个世界?因为它本就是不断地在扩展,不断地在丰满,不断地在开放。 最早进入山海境的那批人,可能遇到的只有三五座浮山,七八片海域也说不定…… 而现在,南来北去多少里? 他们赶赴凋南渊,都要通过神降之路才行。 山海境非是一日之功,一切幻想有迹可循。 月天奴补充道:“持有九章玉璧者,进入山海境,代表此界‘天意’,通过种种考验,来获取收获。同时带来的,是真实的、鲜活的现世气息,是现世人们对于山海境的幻想补充。左公子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个战死在山海境里的人,都要被削去三成的神魂本源呢?” 左光殊愣住了。 月天奴继续道:“因为山海境需要这些真实的神魂力量,需要这些被现世眷顾的天骄人物,需要用这份力量,让山海境更鲜活,更靠近真实。” “而且,想一想进入山海境的局限,想一想修为的限制。凰唯真其实并不冒险。因为基本上不存在能以外楼修为看穿这个世界本质的存在。” 她再次看向王长吉:“除了这位施主。” 王长吉并不说话。 “这就是……凰唯真么?”左光殊说着,忽然咧开了嘴。 他感到失望。 非常失望。 有一种心中偶像坍塌的破碎感。 凰唯真是多少楚国人的偶像,其崇拜者中也包括他左光殊。 三千年来最风流,是在楚地飘扬千百年的一面旗帜! 就连项北那样的骄狂人物,也说恨不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 可是这个人在做什么呢? 打着试炼的幌子,用为大楚培养人才的名义,暗地里收割大楚天骄的神魂力量,以补充山海境的不足,以成就自己的超脱之路! 这样的人,就算强大,难道能够称得上伟大吗? “以楚地之未来,填补他自己的未来?”左光殊的问话中,充满了愤怒。 哪怕是在这山海境里,也毫不掩饰。 作为楚人,作为后世的崇拜者,他当然有愤怒的理由。 甚至于,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慨。 他曾寄望于那样一面光鲜的旗帜,可风中招展的旗帜背后,也有阴影。 这如何不让年轻的他失望? 姜望非常能够理解左光殊此刻的感受。 但他只是说道:“光殊,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你是对凰唯真失望,还是对你想象的凰唯真失望? 你觉得凰唯真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永远无私奉献,才能够配得上他的伟大吗?他一定要将自己燃烧殆尽,也不攫取一点好处,才能够对得起他的名声吗? 他一定要一点错都不能犯,一点瑕疵都不能有,一定要十全十美,才可以审判奸佞,才可以成为表率吗? 如果你能够冷静下来,重新审视山海境。 你会发现,这其实是很公平的交易。 整个山海境的试炼之旅,我和你一同在经历。 被削掉的三成神魂本源是真实的,但是试炼所能带走的收获,也是真实的。他的确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他的传承,山海境的试炼也的确很有效果。 历数历次山海境试炼,总是收获大于损失。不然不会每一次开启,都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不然你也不会邀请我,对么? 凰唯真并不是居心叵测地一定要收割谁,他制定了公平的规则,也不遗余力地维护公平。 你说他‘以楚地之未来,填补他自己的未来’,我觉得这个评价并不公允。 我看到的,恰恰是山海境经过了九百多年的演变,仍然在帮楚地培养人才。 能够靠九百多年前的布置,让山海境的参与者和他自己都获得好处,达成多方共赢的结果,我认为这恰恰是凰唯真了不起的地方。” 左光殊一时沉默。 王长吉也道:“的确如此。山海境给予的收获,一定真实不虚。我之所以能够拟成真实的夔牛,也正是借用了山海境的这一条规则。事实上这要耗费极多的世界力量,大大迟缓了山海境演化为真实的进程。” 姜望看着这个容貌明秀的少年,又道:“我不否认是有那种无私的人物存在,但我们不该苛求所有的人都那样。 一个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士者欲功名,农者欲粮丰,工者欲宝器,商者欲重财……修行者欲登绝巅,欲越那绝巅之上! 恰恰是每个人活在世间,都有自己的欲望,都有自己的所求,这个世界才能一直向前发展。 你有所求,我也有所求,只要不害无辜,无损于他人,又有什么问题呢? 凰唯真定下的规则是公平的,那就不应该为此受到指责。 事实上哪怕是我这个外地人,也知道凰唯真。仅凭演法阁,他就足够伟大了,不是么?令楚国术法甲天下啊,这是多么伟大贡献。你对他的功绩,肯定要比我更了解。为什么竟会如此苛求他呢?” 左光殊微微垂头,有些失落,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因为你记住的凰唯真,是你想象中的凰唯真。你崇拜的凰唯真,是那个被塑成神像的凰唯真,不是真实的凰唯真。 现实教会我们的,就是你的想象永远不可能完全贴合现实。 永远不准确,永远有落差。 哪有完美无瑕的存在? 用你想象的那个模子,去套这世间的任何人,任何事,永远都只会收获失望。” 姜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光殊,如果有一天,你也只记得想象中的我,只愿意记得想象里的我。那么我也会让你失望的。” 他莫名地想到。 虽然这一路来,自问无愧本心。从未欺凌无辜,从未伤害平民,从来在力所能及的剑距里,坚守自己的信念。 为救友人远赴沧海,迷界殊死,身受百创。 为重玄胜尝试杀王夷吾,直面姜梦熊。 为了给林有邪给杨敬给死去的乌列公孙虞一个交代,行走在刀尖之上,舍弃唾手可得的实权高官、天子恩宠……而叩问深渊 断耳残肢方能留名青史。 五府海被洞穿,只因不肯堕魔。 有朝一日世人说起我来。 或许也只是个欺软怕硬、巧言令色的小人。 因为齐天子若是斩绝无辜,我也未见得每次都敢出声。 因为我这一生,也不可能无有一错。 哪怕我舍寿白发,才能救得妹妹,四处哀求,求不得一个援兵。心灰意冷,才背井离乡。说不定也有人骂我是个放弃家乡、临阵脱逃的懦夫呢。 谁能知你全貌,谁能不妄置评? 凰唯真尚且如此,光殊尚且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姜望又何能例外? 那么,一直以来的坚持,究竟是有意义的吗? 人生在世,所行何道,究竟因何而行? 姜望沉默了。 然后他看到…… 他看到左光殊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堂堂地瞧着他:“兄长说得对。不是凰唯真不够伟大。是我把心里的那个塑像,雕刻得太完美。我不是对凰唯真失望,只是对我想象中的那个凰唯真失望。我由衷地感受到自己的浅薄,并且希望以后能够更审慎地看待这个世界。” “不过,兄长……” “对你失望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啊。” “我已经失望过很多次了……” 这少年扳起手指,一桩桩地数起来:“你说要带我横扫山海境,然后我们一直被横扫。” “你说要去凋南渊找寻世界真相,然后我们被混沌骗得团团转……” “所以!” 左光殊一拍手掌,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请求的手势:“请不要再给自己加什么担子,不要自己承担太多责任,不要害怕让人失望……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有独属于你自己的快乐啊!做让你觉得自在的选择,做你觉得对的事情,拜托你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宛在水中央 “生活”这种事情……是没有的。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 都是在往前走,都是在修行。肩负万万钧,焉能有一步停顿? 他怕自己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了。 唯有在亲友面前,才能有短暂的放松。 唯有这一次在齐国做出了忠于本心的决定,在云国休憩了身心,方有来楚国后的那一点通透在。 说到独属于自己的快乐,这实在是一个不太容易展开的话题。 李龙川将门之后,第一爱兵法,第二爱弓马,其次爱“松弦”。 晏抚事事以家族为重,个人雅致的喜好有很多,衣食住行,都吹毛求疵。 重玄胜吃喝玩乐,好像什么都喜欢,什么都玩得转,只是他把心思藏在那张笑眯眯的肥脸下,谁也看不穿。 许象乾喜欢占小便宜,蹭饭蹭酒蹭茶蹭青楼什么都能蹭…… 每个人的癖好,欢喜,朋友间相处久了,总是能知道一些。 但若要问姜望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 他其实想不起来。 他好像是没有什么喜好的。 但他不是天生如此。 左光殊说,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独属于自己的快乐,诚然是充满善意的话语,也未免飘忽了些,落不到实处。 有些看起来简单寻常的东西,是多少人拼了性命也求不得的。 贩夫走卒,三更眠,五更起,从早忙到晚,血汗所得,不过堪堪果腹。他们难道不想快乐,没有向往的生活? 可仅仅是那个“生”字,有时候仅仅是“生存”,就已经让人停不下来,无法喘息。 左光殊生而显贵,又被保护得很好,善意也是富贵的。是理想的阳光照在华丽的府邸,一切都很光鲜…… 是触摸不到伤痛的。 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双明亮的眸子, 姜望还是笑了起来,笑得整张脸上,每一个肌肉纹理都在快乐。 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一份纯净的关心,一种善意的期许,都是可以温暖人心的光焰,不是么? 嘣! 他抬手给了这华服少年一个脑瓜崩,笑骂道:“说什么呢,姜大哥怎么就让你失望了?问问你自己,你现在知不知道真相嘛?知不知道嘛!?你再看看咱们这个阵容……” 他大手挥了一圈,一副‘你看看这江山’的姿态,豪气干云:“够不够横扫山海境的?” “别觉得姜大哥在跟你吹牛,都实现了不是吗?”姜爵爷掷地有声:“事实胜于雄辩!” 阅历丰富的姜爵爷,本想趁机给初出茅庐的少年上一课。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为人师者,但对于左光殊这种格外亲近的小弟,姜安安这种心尖上的挚亲,他也无法免俗,总是想要传授一些自己的人生经验,给出自己“过来人”的语重心长。 他踩过的坑,不想他们再踩。他犯过的错,不想他们再犯。他吃过的苦,不想他们再吃。 只是没想到,反过来让这小子上了一课。 左光殊知道他的疲惫,清楚他的努力,捕捉到了他的迷茫。 这一点茫然不是今日才有。 昔日天下污魔,恶名传世,他当然也想过,我何其无辜! 一路行于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庄高羡励精图治,杜如晦深谋远虑,董阿为国尽忠…… 方鹏举不能辜负父母的期许,郑商鸣要做庸才的努力,方鹤翎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赵玄阳难违师命,崔杼张咏为理想献身…… 他只是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 他当然也迷茫过。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有赤心照明镜,可尘埃复尘埃。 这些迷思过去有,今日有,以后还会出现。 人在世间,不可能纤尘不染。 但就像左光殊所请求的那样—— 做让自己觉得自在的选择,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如此便够了。 一生行事,何须在意世人评价? 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者,我不原谅。 但我也不会自甘堕落,成为谤我辱我之我。 天下诬我为魔,我便成魔,又何尝不是一种失败? 掌中三尺剑,剑锋所及之处,恪守自己的道理和本心。 别人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但脚下走过的路就在那里,并不会被谁的言语改变。 所谓道途,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认识自己、看清自己,然后坚定地往前走。 此刻与左光殊嬉闹的姜望,与之前的姜望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了解了山海境的真相,看到了凰唯真超越绝巅的道途,教育了左光殊也被左光殊所教育,愈发笃定了自己的人生。 那种自灵魂散发出的自信自由,令整个流波山巅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月天奴眼中有一些笑意。 左光殊摸着脑门皱着俊脸,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但是也笑了。 令姜望获知山海境真相,同时也给姜望带来横扫山海境底气的王长吉,却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不发一言。 方鹤翎默默地注意着王长吉,只觉得他此时意外的柔和。 “万载以前,不曾有山海境。一个大时代以前,不曾有诸国。在远古之前,未见得有生灵。千古恨,万古名,都是云烟。”月天奴感慨道:“求佛求道,求一个通达罢了。凰唯真若是一去不回,他也并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解释。而他若从幻想中归来,又何须什么解释呢?我当了此禅心。” 这位以傀儡为身的禅师,显然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佛理。 与姜望所知的其他佛门中人并不相同。说通透吧,有时候又很冰冷,说教条吧,有时候又能见圆润,又慈悲又冷酷,显得很不主流。 当然,姜望所熟知的佛门中人,也都算不上正常。 所以他竟也不知道,月天奴这到底算不算正常…… “话说回来。”姜望看着王长吉道:“王兄告诉了我们这些……山海境的真相,凰唯真的道途,诸如此类。然后呢?有什么打算?” “然后?”王长吉轻轻抬了抬眼睛,淡声道:“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凰唯真是要冲击超凡绝巅之上的人物,他的力量、他的想法,岂是我们所能测度?” 他用一种略显奇怪的眼神看着姜望:“你不会以为,我们有能力影响到他的计划吧?” 姜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的确是以为,王长吉还有什么浑水摸鱼的法子,毕竟这个人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的想象藩篱,展现了种种神奇。 王长吉叹了一口气,对姜望于他的这种盲目相信,也不知该自得,还是该失落。 或许兼而有之。 “之所以我能够察觉到一些端倪,也无非是因为……山海境发展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根本不需要再隐瞒。凰唯真自幻想中归来已成定局,并且时间不会太迟。”王长吉说道:“主人不在家,我偷偷舀一口水喝,无关痛痒。要想对这个房子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房子的主人可就不好说话了。” “凰唯真何时归来?阁下可知道具体一点的时间?”左光殊问道。 王长吉又叹了一声:“你们未免太高看我。我踮起脚来,也只能远远看到凰唯真曾经走过的一点痕迹,猜测他将要走回来。哪里能够做出多么准确的判断?”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如果一定要我给一个猜测的话,我觉得在百年以内,就能够见分晓。” 凰唯真要自幻想中归来,这件事自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的。 别说大战未久的秦国,雄视天下的景国,就连楚国内部,也未必就有统一的意志。 所以凰唯真真正归来的那一刻,必然还是会有一番波澜…… 只是,这也与他无关了。 “多谢指教。”左光殊很有礼貌的道谢。 相较于山海境九百多年的演变,百年以内,的确不算“太迟”。 真要论起来的话,王长吉今天所讲的消息,价值连城。 一位即将从幻想回归现实的、超凡绝巅之上的强者,无疑会影响整个楚国,乃至于天下的格局。 左家提前一步知道,可以操作的空间太大。 当然,如果像王长吉所说的那样,山海境的演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无需再隐瞒,或许很快就有各种各样的渠道将消息传开。 姜望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 “去中央之山吧。”王长吉直接道:“所谓礼尚往来,你们帮我拿到了夔牛真丹,我也该帮你们做点什么才是。” 他看了一眼流波山外的世界:“不过垂钓争取来的权利已经在刚才的行动里耗尽,接下来我们只能自己飞过去。”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为了确保左光殊拿到九凤之章,他本就计划邀请王长吉同行的。 “那么长路漫漫,事不宜迟。”姜望直接飞身而起,飘飘如仙:“这一次的山海境之旅,也该到了结束的时候。” 左光殊、月天奴、王长吉、方鹤翎,相继跟上。 天翻地覆的山海境里,五道身影目标明确,疾飞远赴。 飓风也好,狂雷也罢,无论是什么样的天灾,甚至都没办法侵近他们身周百米。 穿山跨海似等闲,过风过雪带笑看。 在这种不管不顾、放肆疾飞的快意里,左光殊终于感受到了横推山海境的感觉。 好愉悦! …… …… 天倾愈演愈烈,中央之山雄峙于此境正中心,仿佛仅剩的撑天脊梁。 又像是暗夜的烛火,吸引着无数趋光的飞蛾。 前仆者,后继之。 山海境之旅,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被淘汰的,早已经离开。 该放弃的,早已经放弃。 还留在山海境里的人,无论是否有收获,都要开始准备最后的争夺。 钟离炎、范无术、伍陵、项北、太寅、屈舜华,这些各自灿烂的名字,已经一个个退出山海境的旅程。 没有人是弱者,但“竞争”二字无论包装得有多么光耀,底色终究是残酷的。 赢的留下,输的离开。 就这么简单罢了。 无论你家世如何,身出何门,有什么辉煌的过往。 强者倒在更强者的身前。 “万年未有之大变局,就在眼前。革蜚,我时常感觉……如履薄冰。” 革蜚在心里,反复地回忆这句话。 回忆说这句话的时候,老师那蓄满忧愁的眉头。 那位曾经煊赫一时的风流人物,曾经问道暮鼓书院的卓越存在,在越国国相的位置上退下来,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从来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天子问政,亦不复信。旧日同僚拜访,不开山门。 孤僻冷峻的像一尊石雕,对着未落一子的棋枰,一坐就是十七年。 只有他能来,只有他可以“观棋”。 那纵横十九道,从来非他所好。他也更不明白,一颗棋子都没有的棋,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老师也不曾说。 他有修行上的问题,就问。问完了,就离开。 他从来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而忧心。 但他总记得那皱在一起的眉头,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萧瑟的秋景。 他革蜚出身于越国最顶级的世家,是革氏嫡传。 自小天资卓异,秀出群伦。 师父是一代名相高政。 往来俱是公子王孙。 出则香车宝马,入则奴仆成群。 他应该不懂得忧愁。 可自记事起,就有那样一道忧愁的眉头,压在他心头。 令他无法懈怠。 他总在往前走,总在往前走。 如此刻一般,努力地往前走。 迎着大风大雪,对抗着海啸雷霆。 没有九章玉璧,无法沟通天地元力,只能靠自己的道元、神通、乃至气血…… 就这么往前走。 不断地消耗,不断地前行。 但可能是太过耀眼的雷光,让视野变得模糊。 大约是太过凛冽的风声,吹散了某种呼唤。 天地如此喧嚣,他却感到太安静,静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如此清晰—— “呼呼,呼!” 他本不该觉得冷。 但还是越来越冷。 以蜚为名的他,带着种种稀有的虫子,备着压箱底的手段,特意来到山海境。 却连蜚的样子都没有见到,就望山而返。 道元根本已经运转不起来。 身上的热量不断流失,一去不返。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他拼尽所有,很努力地想要振奋精神。 仿佛在这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里,看到了那层层乌云之上,有光透了出来…… 那是真的存在么? 他恍惚着,抬起了手,却闭上了眼睛。 身上仅有的微弱星光,立即黯淡下去。 就这样下坠。 就这样沉寂在奔赴中央之山的路上。 与风雪凋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黑雪似瀑 革氏有名蜚者,僵落在风雪中。 尸体极速地坠落,但在坠海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 呼呼…… 风更骤。 雪也更大了。 那雪花一片一片,竟似蒲扇一般。 飘在天空,有一种异样的恐怖。 尤其是雪的颜色。 一开始倒是洁白的,在这暗沉沉的末日里如有光耀。现在则是灰中带褐,且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往漆黑转变,好像在坠落的过程中,沾染了太多污秽。 寒潮滚滚,令人瑟缩。 哪有清白的世界呢?哪有无秽的天堂? 世上的阴影就在阳光背面,每一日的天亮之后,就是天黑。 祝唯我倒提薪尽枪,疾飞在黑色的大雪里。 每一片向他飘落的雪花,都被无声的枪劲绞碎。 魁山岩石一般的身形,几乎贴在他旁边,胳膊和胳膊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稍不注意,就得碰上—— 当然,他们都很注意。 哀郢和怀沙两块玉璧,无声地释放着微光,在崩溃的秩序里制造一隅安稳, 祝唯我并不想跟这么大一团肌肉挤在一起,那感觉像是被一块巨石碾在笼子角落,很不自在。 身形雄壮得可怕的魁山,也很需要一些舒展的空间,浓眉拧得紧紧的,同样不愿意跟祝唯我挤。 但是没有法子。 在这天倾之时,天地元力都已经彻底崩溃,没有九章玉璧的庇护,他们很难抵达中央之山——魁山以武夫可怕的体魄,说不定可以做到,但消耗太过,显然也不符合最后竞争的考量。 想也知道,最后能够在中央之山汇合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存在。 一开始他俩还各走一边,各自潇洒,一路轰隆隆隆,横冲直撞。后来随着天灾愈演愈烈,也就愈靠愈近。 倒不是两块玉璧不足以撑开更大的范围。 只是他们现在是轮流开路,一个人对抗天灾,一个人调养状态,以此保持巅峰。为了缩减对抗的范围,节省体力,当然要尽量靠得近一些…… 一个拳头的距离已经是极限,再近谁也受不了。 “按照君上给的名单来看,你说最后能赶到中央之山的,是哪几个?”魁山没话找话地问道,倒像是生怕显不出他的尴尬。 楚地参与山海境的天骄名单,以及各自请的助拳的资料,虽然算不上什么隐秘情报,但地处西境的不赎城想要掌握清楚,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魁山和祝唯我能在来之前就对各路人马了然于心,不赎城这座位在庄雍洛三国夹缝里的罪恶之城,显然要比它表现出来的更复杂、也更有力量一些。 “城里那座新起的楼,已经被三分香气楼确定为它们在西境的总部了?”祝唯我答非所问。 “当然。”魁山表情古怪:“你有兴趣?” 祝唯我瞥了他一眼:“别人能不能赶到中央之山我不清楚,我和你……” 他忽地顿住身形,沉下声来:“恐怕未必能到了!” 祝唯我的急停,好像动摇了整张动态的画卷。 飞如离弦之箭,定似傲风之松。 就算是停在画卷里,也是最亮眼的一笔。 更别说他还在运动。 薪尽枪在空中轻转,抬将起来,枪尖似乎已经划破了空间,带起一线寒芒。 恰在此时—— 轰轰轰! 天穹之上,黑雪已经不是在飘落,而是在奔涌。 就像是在那高穹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黑色雪山,在天地剧变中彻底崩溃,发生了雪崩,于是咆哮倾塌。 俯瞰脚下,有滔天巨浪,拔海而起。 而正前方,无数怨气死魂结成的黑潮,不知从何处奔涌而来……仿佛填满了天与海之间的空隙! 魁山也顾不得再聊天,只将拳头一握,指节便层层递进式的炸动。一声更推一声响。 肌肉上的青筋,如怒龙凸起。 血气狼烟冲出天灵,竟然直接撞进了黑色的雪瀑中,烧灼出一个巨大的空隙,使得黑雪如黑雨。 而魁山挥拳。 他的动作无比简练,干脆。 就只是握拳,然后出拳而已。 但就像匠师千万次地捶打铁器,落下的最后一锤,定下了刀胚。 就像飞檐无数次的滴水,最后一次,叫人看到了石上的凹痕。 世上最简单的就是挥拳。 但所有最艰难最复杂的锤炼,也在这一拳中。 他一拳轰出。 九章玉璧微光笼罩的范围内,风云未动。 而那迎面而来的“黑潮”。竟像是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所推动,被轰退了足有二十余丈! 轰隆隆是潮退时! 一时间怨气崩溃无算,魂魄碎灭难计。 但这仿佛更是激怒了“黑潮”。 无数混乱暴虐的意念,似乎在某个意志的控制下,得到了统一。 轰! 潮去潮又归。 它们反涌回来,侵天覆海,直接湮灭了拳劲! 魁山飞退。 他疾退的时候甚至自己撞出了风。 “风紧扯呼!” 脊开二十重的武夫,倾力一击,也完全没有看到击溃这黑潮的可能。 而那血气狼烟所烧灼的巨大空隙,在天倾的黑色雪瀑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凹痕,顷刻便已填补完全。 这山海境里,一桩桩一件件的变故,仿佛都是为了告知人们,修行者的渺小。 蚍蜉撼树,人力何能及? 灭世之威如斯也。 一时天倾黑雪,前涌黑潮,下方那咆哮而起的海浪,也不知何时,浸染了暗色! 暗色已四染。 天地如相合。 在这晦暗与晦暗的叠加里,在这阴沉和阴沉的混同中,一点寒芒炸开了! 它灿烂,孤独,锐利。 好像开天辟地以来,就沉默于此。 似乎亘古而至如今,永恒未变。 那是绝望者所看到的方向,那是孤独者所感受的回响。 是无尽长夜里……一颗寂寞的星子。 它亮在那里,是亮在视线的意义中。同时,也点在这崩溃世界的乱流上。 汹涌“黑潮”一瞬间几乎炸开。 其间有一声痛楚的闷哼。 黑潮却暴涨! 这黑潮之中果然有更高的意志存在,而它无疑已经愤怒了。 更磅礴的怨气,更狰狞的魂鬼……仿佛无穷无尽的暗面力量! 祝唯我直接将身一转,倒拖长枪而走,毫不拖泥带水。 如果说魁山是一颗从山巅滚落的巨石,气势汹汹,越滚越快。 祝唯我就像是一道惊电,横掠长空。 亡命的疾奔中,还有急促的交谈声撞响。 “能不能不要总是说风紧扯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 “……我就是啊。” …… …… 中央之山。 残肢断臂,满天飞血。 随着最后一颗布满油彩的头颅滚落,独臂提刀的斗昭,转回身来。 他身上的红底武服,已不知是血色,还是衣色。 而面对着他的楚煜之,则以长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自己,气喘吁吁。 “不行啊,楚煜之。”斗昭行走在山道前蜿蜒的血色里,轻轻一抖天骁刀,其上并无血迹:“就这种运用兵阵的方式,难道你也看得过眼吗?如果是伍陵或者项北来掌控这支毛民军队,绝不会只有这个程度。” 关于毛民军队的运用,有很多客观的理由。 比如毛民国虽然被萧恕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肯出兵参战,但绝不肯交出兵权,让外人指挥。 比如只有萧恕懂得毛民语言,能够同毛民沟通,而萧恕本人又是纵横门徒,对兵阵并不通晓…… 但楚煜之什么都没有说。 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可能,而他和萧恕,没能够做到最好。这是最大的事实。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虚弱。 他只是在这种喘息中,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虽然可能没有半点作用。 萧恕已死,毛民军队被屠尽。仅剩的他,眼睛盯着的,仍然是斗昭的脖颈。 他仍然要以搏杀斗昭为目标。 斗昭忽然定了一定,用手背去擦拭嘴角突然溢出的鲜血,说道:“丹国萧恕,我记住了。” 萧恕当然应该被记住的。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物。 楚煜之这样想着。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呼吸慢慢平缓,感受着从四肢百骸慢慢回流的力量,感受着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新生。 他只有一刀的机会。 现在握在他的手里。 看着这样的楚煜之,斗昭细致地擦干净了嘴角的血,慢慢落下提刀的独臂,说道:“你倒是频频令我意外。” 他直接问道:“你可愿入我斗氏之门?那一式天罚,我还是可以传你。” 楚煜之看着斗昭,并不说话。 蓄势于刀,立刀见志。 出身平平,起于卒伍的他,真要投靠哪个世家,早就有一份前途在,又何必等到今日? 屈家和左家都可以是很好的选择。 但以国为姓,便是他的志向所在。 “明白了。”斗昭点了一下头,然后战靴踏地,弹身时人刀已近。 刷! 刹那间刀光耀遍了天地。 那炽白的、如雷电的光,璀璨一次后就消散。 刀声只有一响,此后再不鸣。 一滴血珠,沿着天骁刀的刀锋滴落。 而楚煜之连人带刀,都消失在这里。 中央之山前,自此只有一人独立。 山风猎猎,吹不动武服。 他斗昭,自进山海境以来,目标明确,横推无敌。 寻朱厌而不得,转头便去横扫竞争对手。 发现陷阱,故意踏进陷阱,以一敌三,杀屈舜华,重伤月天奴、左光殊。以受伤之躯。杀得姜望负创而走。 伤上叠伤之后,又独对钟离炎、范无术,以一条左臂的代价,枭首两级。 萧恕、楚煜之纵横借势,引毛民战士一千二,他独臂战之,斩绝。 持九章玉璧入山海境,楚人所持计有七块,他独握惜诵、涉江、思美人、惜往日。 已经占据了中央之山里最大的机会。 但还不够。 既然朱厌已失,那他所求,只有第二条路。 九章玉璧若有七块,他应该得七块,若有八块,他应该得八块。 如此才对得起他斗昭之名,才配得上天骁之刀。 此时他就站在入山的路口,他旁边就是那块方形石碑。 此碑高近七尺,并无多余的雕纹。其上痕迹斑驳,是流经的岁月。 正面刻字曰“中央之山”。 道字自有其韵,气息堂皇端正。 石碑的背面,则又不同。 最上面是两行字,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歌以九章,嵌玉得真。” 在两行字下面,则是一列凹槽,依次往下。 一共九个,每个凹槽都恰恰契合九章玉璧的大小。 且每一个凹槽旁边,都刻有小字。 从上至下,分别是:《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想来任何人都可以持其中一块玉璧在此验证,然后获得进入中央之山的权利。 斗昭也是第一次来中央之山,并不清楚入山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提前尝试。 他静静地站在石碑旁,红衣照山道,遥望风雪骤。 等待着或许会来的对手。 不知那人是谁,不知战力如何…… 但他和他的刀,都很期待。 变化仿佛在忽然间发生。 当他抬眼的时候,看到天边倾落黑雪如瀑。 而再看眼前—— 种种恶相,张牙舞爪。滚滚黑潮,已经铺满了视野,仿佛将整个中央之山都包围了起来。 这显然是超出了斗昭预计的变化。 他不是没有察觉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之处,但他并不想理会,只想锤炼自己的刀术,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开。 斗昭轻轻一扬眉,磅礴刀劲已勃发,一道天之缝隙就开在“黑潮”中, 吞噬了诸多怨气,搅动黑潮翻涌。 但就像湖海中的一个小小漩涡,顷刻就被抚平了涟漪。 这怨气魂鬼诸多恶念聚集的黑潮,到底有多宽广?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吗? 斗昭握刀的手紧了一紧。 一道狭长的天之裂隙,竖着在黑潮里拉开—— 顷刻又被淹没,仍然是看不到尽头。 这是如山如海的力量。 哪怕是他斗昭,相形之下也显得渺小。 在这样的时刻里…… 脚下横卧的,俱是毛民尸体。身后隐约的,是中央之山的未知。 天上黑雪似瀑,身前黑潮汹涌。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蜿蜒的山道前,仿佛天地间独此一人。 也许不会再有人来了……他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黑雪似瀑 革氏有名蜚者,僵落在风雪中。 尸体极速地坠落,但在坠海之前,便已经消失不见。 呼呼…… 风更骤。 雪也更大了。 那雪花一片一片,竟似蒲扇一般。 飘在天空,有一种异样的恐怖。 尤其是雪的颜色。 一开始倒是洁白的,在这暗沉沉的末日里如有光耀。现在则是灰中带褐,且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往漆黑转变,好像在坠落的过程中,沾染了太多污秽。 寒潮滚滚,令人瑟缩。 哪有清白的世界呢?哪有无秽的天堂? 世上的阴影就在阳光背面,每一日的天亮之后,就是天黑。 祝唯我倒提薪尽枪,疾飞在黑色的大雪里。 每一片向他飘落的雪花,都被无声的枪劲绞碎。 魁山岩石一般的身形,几乎贴在他旁边,胳膊和胳膊之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稍不注意,就得碰上—— 当然,他们都很注意。 哀郢和怀沙两块玉璧,无声地释放着微光,在崩溃的秩序里制造一隅安稳, 祝唯我并不想跟这么大一团肌肉挤在一起,那感觉像是被一块巨石碾在笼子角落,很不自在。 身形雄壮得可怕的魁山,也很需要一些舒展的空间,浓眉拧得紧紧的,同样不愿意跟祝唯我挤。 但是没有法子。 在这天倾之时,天地元力都已经彻底崩溃,没有九章玉璧的庇护,他们很难抵达中央之山——魁山以武夫可怕的体魄,说不定可以做到,但消耗太过,显然也不符合最后竞争的考量。 想也知道,最后能够在中央之山汇合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存在。 一开始他俩还各走一边,各自潇洒,一路轰隆隆隆,横冲直撞。后来随着天灾愈演愈烈,也就愈靠愈近。 倒不是两块玉璧不足以撑开更大的范围。 只是他们现在是轮流开路,一个人对抗天灾,一个人调养状态,以此保持巅峰。为了缩减对抗的范围,节省体力,当然要尽量靠得近一些…… 一个拳头的距离已经是极限,再近谁也受不了。 “按照君上给的名单来看,你说最后能赶到中央之山的,是哪几个?”魁山没话找话地问道,倒像是生怕显不出他的尴尬。 楚地参与山海境的天骄名单,以及各自请的助拳的资料,虽然算不上什么隐秘情报,但地处西境的不赎城想要掌握清楚,却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魁山和祝唯我能在来之前就对各路人马了然于心,不赎城这座位在庄雍洛三国夹缝里的罪恶之城,显然要比它表现出来的更复杂、也更有力量一些。 “城里那座新起的楼,已经被三分香气楼确定为它们在西境的总部了?”祝唯我答非所问。 “当然。”魁山表情古怪:“你有兴趣?” 祝唯我瞥了他一眼:“别人能不能赶到中央之山我不清楚,我和你……” 他忽地顿住身形,沉下声来:“恐怕未必能到了!” 祝唯我的急停,好像动摇了整张动态的画卷。 飞如离弦之箭,定似傲风之松。 就算是停在画卷里,也是最亮眼的一笔。 更别说他还在运动。 薪尽枪在空中轻转,抬将起来,枪尖似乎已经划破了空间,带起一线寒芒。 恰在此时—— 轰轰轰! 天穹之上,黑雪已经不是在飘落,而是在奔涌。 就像是在那高穹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黑色雪山,在天地剧变中彻底崩溃,发生了雪崩,于是咆哮倾塌。 俯瞰脚下,有滔天巨浪,拔海而起。 而正前方,无数怨气死魂结成的黑潮,不知从何处奔涌而来……仿佛填满了天与海之间的空隙! 魁山也顾不得再聊天,只将拳头一握,指节便层层递进式的炸动。一声更推一声响。 肌肉上的青筋,如怒龙凸起。 血气狼烟冲出天灵,竟然直接撞进了黑色的雪瀑中,烧灼出一个巨大的空隙,使得黑雪如黑雨。 而魁山挥拳。 他的动作无比简练,干脆。 就只是握拳,然后出拳而已。 但就像匠师千万次地捶打铁器,落下的最后一锤,定下了刀胚。 就像飞檐无数次的滴水,最后一次,叫人看到了石上的凹痕。 世上最简单的就是挥拳。 但所有最艰难最复杂的锤炼,也在这一拳中。 他一拳轰出。 九章玉璧微光笼罩的范围内,风云未动。 而那迎面而来的“黑潮”。竟像是被一堵无形的气墙所推动,被轰退了足有二十余丈! 轰隆隆是潮退时! 一时间怨气崩溃无算,魂魄碎灭难计。 但这仿佛更是激怒了“黑潮”。 无数混乱暴虐的意念,似乎在某个意志的控制下,得到了统一。 轰! 潮去潮又归。 它们反涌回来,侵天覆海,直接湮灭了拳劲! 魁山飞退。 他疾退的时候甚至自己撞出了风。 “风紧扯呼!” 脊开二十重的武夫,倾力一击,也完全没有看到击溃这黑潮的可能。 而那血气狼烟所烧灼的巨大空隙,在天倾的黑色雪瀑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凹痕,顷刻便已填补完全。 这山海境里,一桩桩一件件的变故,仿佛都是为了告知人们,修行者的渺小。 蚍蜉撼树,人力何能及? 灭世之威如斯也。 一时天倾黑雪,前涌黑潮,下方那咆哮而起的海浪,也不知何时,浸染了暗色! 暗色已四染。 天地如相合。 在这晦暗与晦暗的叠加里,在这阴沉和阴沉的混同中,一点寒芒炸开了! 它灿烂,孤独,锐利。 好像开天辟地以来,就沉默于此。 似乎亘古而至如今,永恒未变。 那是绝望者所看到的方向,那是孤独者所感受的回响。 是无尽长夜里……一颗寂寞的星子。 它亮在那里,是亮在视线的意义中。同时,也点在这崩溃世界的乱流上。 汹涌“黑潮”一瞬间几乎炸开。 其间有一声痛楚的闷哼。 黑潮却暴涨! 这黑潮之中果然有更高的意志存在,而它无疑已经愤怒了。 更磅礴的怨气,更狰狞的魂鬼……仿佛无穷无尽的暗面力量! 祝唯我直接将身一转,倒拖长枪而走,毫不拖泥带水。 如果说魁山是一颗从山巅滚落的巨石,气势汹汹,越滚越快。 祝唯我就像是一道惊电,横掠长空。 亡命的疾奔中,还有急促的交谈声撞响。 “能不能不要总是说风紧扯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土匪!” “……我就是啊。” …… …… 中央之山。 残肢断臂,满天飞血。 随着最后一颗布满油彩的头颅滚落,独臂提刀的斗昭,转回身来。 他身上的红底武服,已不知是血色,还是衣色。 而面对着他的楚煜之,则以长刀拄地,勉强支撑着自己,气喘吁吁。 “不行啊,楚煜之。”斗昭行走在山道前蜿蜒的血色里,轻轻一抖天骁刀,其上并无血迹:“就这种运用兵阵的方式,难道你也看得过眼吗?如果是伍陵或者项北来掌控这支毛民军队,绝不会只有这个程度。” 关于毛民军队的运用,有很多客观的理由。 比如毛民国虽然被萧恕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肯出兵参战,但绝不肯交出兵权,让外人指挥。 比如只有萧恕懂得毛民语言,能够同毛民沟通,而萧恕本人又是纵横门徒,对兵阵并不通晓…… 但楚煜之什么都没有说。 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的可能,而他和萧恕,没能够做到最好。这是最大的事实。 他并不掩饰自己的虚弱。 他只是在这种喘息中,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虽然可能没有半点作用。 萧恕已死,毛民军队被屠尽。仅剩的他,眼睛盯着的,仍然是斗昭的脖颈。 他仍然要以搏杀斗昭为目标。 斗昭忽然定了一定,用手背去擦拭嘴角突然溢出的鲜血,说道:“丹国萧恕,我记住了。” 萧恕当然应该被记住的。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物。 楚煜之这样想着。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呼吸慢慢平缓,感受着从四肢百骸慢慢回流的力量,感受着一种耗尽一切后的新生。 他只有一刀的机会。 现在握在他的手里。 看着这样的楚煜之,斗昭细致地擦干净了嘴角的血,慢慢落下提刀的独臂,说道:“你倒是频频令我意外。” 他直接问道:“你可愿入我斗氏之门?那一式天罚,我还是可以传你。” 楚煜之看着斗昭,并不说话。 蓄势于刀,立刀见志。 出身平平,起于卒伍的他,真要投靠哪个世家,早就有一份前途在,又何必等到今日? 屈家和左家都可以是很好的选择。 但以国为姓,便是他的志向所在。 “明白了。”斗昭点了一下头,然后战靴踏地,弹身时人刀已近。 刷! 刹那间刀光耀遍了天地。 那炽白的、如雷电的光,璀璨一次后就消散。 刀声只有一响,此后再不鸣。 一滴血珠,沿着天骁刀的刀锋滴落。 而楚煜之连人带刀,都消失在这里。 中央之山前,自此只有一人独立。 山风猎猎,吹不动武服。 他斗昭,自进山海境以来,目标明确,横推无敌。 寻朱厌而不得,转头便去横扫竞争对手。 发现陷阱,故意踏进陷阱,以一敌三,杀屈舜华,重伤月天奴、左光殊。以受伤之躯。杀得姜望负创而走。 伤上叠伤之后,又独对钟离炎、范无术,以一条左臂的代价,枭首两级。 萧恕、楚煜之纵横借势,引毛民战士一千二,他独臂战之,斩绝。 持九章玉璧入山海境,楚人所持计有七块,他独握惜诵、涉江、思美人、惜往日。 已经占据了中央之山里最大的机会。 但还不够。 既然朱厌已失,那他所求,只有第二条路。 九章玉璧若有七块,他应该得七块,若有八块,他应该得八块。 如此才对得起他斗昭之名,才配得上天骁之刀。 此时他就站在入山的路口,他旁边就是那块方形石碑。 此碑高近七尺,并无多余的雕纹。其上痕迹斑驳,是流经的岁月。 正面刻字曰“中央之山”。 道字自有其韵,气息堂皇端正。 石碑的背面,则又不同。 最上面是两行字,曰——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歌以九章,嵌玉得真。” 在两行字下面,则是一列凹槽,依次往下。 一共九个,每个凹槽都恰恰契合九章玉璧的大小。 且每一个凹槽旁边,都刻有小字。 从上至下,分别是:《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 想来任何人都可以持其中一块玉璧在此验证,然后获得进入中央之山的权利。 斗昭也是第一次来中央之山,并不清楚入山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想提前尝试。 他静静地站在石碑旁,红衣照山道,遥望风雪骤。 等待着或许会来的对手。 不知那人是谁,不知战力如何…… 但他和他的刀,都很期待。 变化仿佛在忽然间发生。 当他抬眼的时候,看到天边倾落黑雪如瀑。 而再看眼前—— 种种恶相,张牙舞爪。滚滚黑潮,已经铺满了视野,仿佛将整个中央之山都包围了起来。 这显然是超出了斗昭预计的变化。 他不是没有察觉这个世界的不同寻常之处,但他并不想理会,只想锤炼自己的刀术,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开。 斗昭轻轻一扬眉,磅礴刀劲已勃发,一道天之缝隙就开在“黑潮”中, 吞噬了诸多怨气,搅动黑潮翻涌。 但就像湖海中的一个小小漩涡, 顷刻就被抚平了涟漪。 这怨气魂鬼诸多恶念聚集的黑潮,到底有多宽广?真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吗? 斗昭握刀的手紧了一紧。 一道狭长的天之裂隙,竖着在黑潮里拉开—— 顷刻又被淹没,仍然是看不到尽头。 这是如山如海的力量。 哪怕是他斗昭,相形之下也显得渺小。 在这样的时刻里…… 脚下横卧的,俱是毛民尸体。身后隐约的,是中央之山的未知。 天上黑雪似瀑,身前黑潮汹涌。 他孤身一人站在这蜿蜒的山道前,仿佛天地间独此一人。 也许不会再有人来了……他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举目茫茫、天地独我的孤独,当然并不会叫斗昭畏惧。 滚滚黑潮围山,也未叫他变了脸色。 他有进入中央之山的选择,但是他没有立即那样做。 强者总能得到许多的选择,而他也有任性的资格。 此刻他立在中央之山的石碑旁,比石碑更沉默。 他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故,但他并不在意。 他只是遗憾,细微但无法完全抹去的遗憾——在这一程里,长刀终是未能更尽兴。 朱厌是动则天下大兵的异兽,他很想直面朱厌的压力,感受传说中杀法尽通的能力。哪怕山海境里的异兽,比照传闻总是不如,但以神临碾压他外楼,是一定可以给他带来足够压迫的。 可惜朱厌失踪。 他本来期待卷土重来的姜望,期待姜望和月天奴左光殊状态完好的联手,期待那很有可能已经出现的第八支、甚至第九支试炼队伍。 但恐怖的黑潮已经把整座中央之山都围住,这看不到尽头的潮涌,已不是神临以下的修士所能打破的。 他自己都没有突破的把握。 倘若是他来迟一般,或许也只能望潮兴叹。 就这样成了最后的胜者。 唯一的胜者。 未免无趣了些。 中央之山神光外放,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罩,与黑潮相抵。 看似坚不可摧,但也很明显地被压缩着,一点一点后撤。 等到这黑潮彻底涌上中央之山,或许就是这个山海世界覆灭的时刻—— 谁知道呢? 斗昭不很在意。 他随手取了一块玉璧,嵌进石碑背后的凹槽里,正是惜诵那一章。 玉璧与石碑相合,笼罩中央之山正与那无边黑潮对抗的光罩,很明显亮堂了一些,仿佛被注入了力量。 而斗昭也察觉得到,那蜿蜒的山道尽头,某种规则层面的阻隔已经对他开放。 九章玉璧可以帮助中央之山抵抗黑潮? 脑海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斗昭随手将惜诵玉璧取了下来,迈步往山道尽头走去——与我何干? 但就在迈步的这一刻,他骤然回身! 那包围中央之山的无边黑潮,竟然剧烈地翻涌起来,似龙咆,似虎啸,有什么激烈的变化正在其间发生。 而后他看到—— 一抹剑光。 一个如天外飞仙的人! 他当然认得出姜望。 其人从无法估计距离的远处,竟然贯穿滚滚黑潮而来。 剑器的轻吟,一时压制了漫天风雪声。 那可不是普通的潮水,而是无边的恶念,是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突破的恐怖黑潮。 而姜望已来。 在他的身后,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四个身影与他连成一线,气势凝一,像是一柄所向无前的锐剑,咆哮着、夭矫着,直接洞穿了无边黑潮! 五颜六色的强大道术顺着剑风飙开,以难以想象的默契,维持着黑潮中的巨大空洞,让斗昭得以第一次看清楚这恐怖黑潮的宽广——竟然足有三百余丈! 足有三百余丈的怨虫、魂鬼、恶意所聚之黑潮……竟然被强行打穿了! 姜望的剑术他早已见识过。 他并不惊讶长相思的锐利,也深知姜望的韧性,理解姜望的锋芒。 可剩下的四个人,这么繁杂、这么强大的道术,又是在黑潮这样的极端环境里,如何能够调动得这样完美? 几乎没有造成一丁点浪费! 五个人的力量是完完全全地统合在了一起,相辅相成,才能够造就这样的奇迹。 究竟是谁的功劳? 中央之山的光罩只抵御黑潮,却是根本不影响人的进出。 一行五人落在山道前。 斗昭审慎地看了过去。 左光殊,认识。 月天奴,认识。 平平无奇的一个瘦子,没什么威胁。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一个垂发的、眼神疏离的男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向他看来! 两道目光实质般地撞到一起。 斗昭的身上,几乎是应激一样地绽开丝缕金光,被他强行压制住,敛于身内。 王长吉的眼中,也闪过一抹讶色。 “斗昭。”斗昭主动开口道。 “王念祥。”王长吉应道。 疏冷如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话:“我知道你。其实我对这个地方没有兴趣,最早决定进来,只是想接触一下这个层次最强的人,看看我还有哪些我没能察觉的不足。” “那你找对人了。”斗昭慢慢地说道。 左光殊杀气腾腾地看着斗昭,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屈舜华是在以三对一的正面战斗中被击溃,他无话可说,只能找自己的不足。 此时此刻以五围一,并不会叫他觉得威风。 有朝一日他当然要替屈舜华出口恶气,但仗着姜望仗着王长吉,都不算。 少年人的心气总是如此。 有人看到了轻狂,有人看到了可爱。 其实他们只是纯粹而已。 风催中央山。 雪压千万里。 此时此刻,斗昭单臂独刀,背向山道而立,面对刚刚落下身形的五人,半点惧色也无,反而跃跃欲试:“你们谁先来?” “不好意思。”姜望开口道:“我们准备一起上。” 斗昭:…… 斗昭不是傻子,当然清楚他敌不过这样的五个人。不然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问谁先来,只会自己提刀撞过去。 君不见萧恕楚煜之带着一千二的毛民战士,主动寻求合作,他斗某人也毫不犹豫地提刀就上。 现在这样的局势,面对这样的对手……其实车轮战的胜机都已经很微渺。 仅仅一个姜望,断臂后的他要想战胜,不接着挂点彩是不可能的。 而剩下的人里,月天奴已非弱手,那个王念详更是令人警惕…… 也就是他斗昭,才有轮战这几人的勇气! 他已经是沸腾了战意,决意在此突破自我,拼死连战,斩出那一线渺茫的胜机。 但是姜望这厮,居然连车轮战的机会都不给! 绝世天骄的荣誉何在? 骄傲何在? 太过分了! “喂。”姜望伸手在斗昭眼前晃了晃:“别愣着啊。其实我也觉得这样胜之不武,要不然你把你的九章玉璧都交给我,这样我们就不用动武了,如何?” 他们一行五人自流波山一路横冲直撞,紧赶慢赶来到中央之山,才发现中央之山早已被凋南渊涌出来的黑潮包围。 在王长吉的建议下,他们五人合力,尝试打穿这堪称恐怖的黑潮。 姜望需要爆发出最大的杀力,且持之以恒地开拓前路。 王长吉需要统合四人的道术,让它们彼此融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让每一分力量,都对耗在黑潮中的关键位置。这当然也离不开月天奴净土之力的帮助。 左光殊和方鹤翎只需要尽情挥洒即可。 足足三百余丈的距离,几乎每一丈的推进,都是数以千次万次的交锋。 而他们赢得了每一次的胜利,才最终打穿黑潮,站上了中央之山。 他们这么辛苦地赶过来,不是来跟斗昭切磋论武的! 要挑战强者,机会有的是。 从一开始,姜望来山海境的目标就非常明确——帮左光殊拿到九凤之章。 他也完全不介意让斗昭看到自己的态度。 斗昭怒而生笑:“原来胜之不武是这个意思!” “那没有办法啊,斗兄,心态平和一些。你看你比光殊大那么多岁,多少岁来着?”姜望一摆手:“算了你自己数。” 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想想看,那你大了多么岁,多修炼那么多年,你打光殊你也不公平吧?以大欺小是不是?那你总不能把大出来的那几岁砍回去吧?同理如此,我们现在比你多了几个人,我们也不能砍掉啊。” 此刻他面对斗昭,气场强大,意态从容。 身后黑潮滚滚,恶相千万,压迫着中央之山的光罩,仿佛在为他助威。 此情此景,真像是以众凌寡的盖世魔头,威迫着说书故事里灿烂如骄阳的主角。 嘴里还有一套歪理邪说,自成体系。 偏偏斗昭与那些说书故事里的主角不同,没有义愤填膺,没有大声驳斥,怔了一下,竟道:“你说的有理!” “我有一个朋友,很会讲这些道理,以后有机会给你介绍,恰好你的天庭也算饱满……”姜望随口说着,平伸右手,虚抬两下:“来吧,玉璧给我就行,咱们别伤和气。” 以众凌寡,斗昭不可能服气 姜望其实并不在乎是否得罪斗昭,但他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左光殊却不可能离开楚国。 把楚国年轻一辈第一人得罪太狠,会给左光殊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若是多说两句能够解决问题,姜望也不介意姿态柔软一些。 但斗昭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寄望于公平,的确是弱者的选择。” 他用独臂提起长刀,横于身前,红底金边的武服灿烂招摇:“来吧,你们便一起来!” 声音提起,高昂宏亮,而刀锋长鸣。 他的战意在沸腾,他身上的金光在燃烧。 他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他只想知道,在这种极限的压力下,他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对面要死几人! 这是山海境里最后的一场战斗,他斗昭要看清自己的极限! 双方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恰在此刻,一点寒光仿佛撕破了夜幕,自那滚滚黑潮中钻透出来。 来得不巧,却又太巧。 一个眉眼都是骄傲,张扬得不可一世的男子,被那点寒光带出,落在这热闹至极的山道前! 如寒星降世,握住龙光成枪。 而紧随其后,是一个山一般魁伟的壮汉,似陨石一般砸落。 轰! 砸在提枪的男子身边。 激起漫天烟尘。 这煊赫的开场代表了不凡的实力,或者说能够洞穿黑潮,本就是实力的体现。 斗昭眼前一亮。 参与山海境的第九支队伍! 当然他并不是为九章玉璧齐聚而激动。 他是惊喜于局势的改变。 纵是他已经下定了殊死一斗的决心,但若有赢的机会,他又怎愿放过? 此时此刻,即使是自负如斗昭这般的存在,也不由得想起了萧恕那句话——“我们何不联手?” 他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 但也会有那么几个瞬间会想到—— 当时如果答应了萧恕,后来或者也能多一些转圜的余地。 好在现在还有机会。 不过联手这种事情,是共利共好,当然不能委曲求全,他斗昭有自己的矜傲。 而且形势如此明显,姜望左光殊他们,不声不响组成了五人的同盟。他们这剩下的两组人若是不合作,只有被驱逐离场的结果。 所以他只是看了那提枪的男子一眼。 一眼就够了。 想来能进山海境的,都蠢不到哪里去,这新来的两个人,应该懂得该怎么做。 一个气势煊赫如此的提枪强者。 一个气血雄浑不输钟离炎的强大武夫。 应该足够抵住那个名为王念详的男子。 而他斗昭独战姜望月天奴左光殊,本就是计划中的战斗,他何惧之有!定要给姜望这厮一个深刻的教训,叫他知晓,何为武德! 我辈天骄修士,不是街头青皮,不是动不动就拉人打群架的! 斗昭战意勃发的目光扫过。 噢,此外还有一个添头。 这添头给谁都行,分在哪处战场,也不影响大局。 斗昭已经在心里迅速地分配好了战场,对于即将发生的战斗,充满了期待。 “大师兄!” 耳边传来了姜望既惊又喜的声音。 等等…… 斗昭太阳穴青筋一跳。 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姜望不是新齐人,在齐国无门无派,没有师承么?他在叫谁? 斗昭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只见那个眉梢眼角尽是骄傲的男子,忽然灿烂一笑:“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还我一杯酒!” 姜望也笑,一似层云开,明月照—— “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 他们在那里师兄来,师弟去。 大楚第一天骄斗昭只觉得脑门嗡嗡的在响,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整个山海境,九战玉璧齐聚,合计九支队伍,除他自己独来,每个人都带了助拳者,所以参与这次山海境之旅的,一共有十七个人。 你们他娘的竟然有七个人是一伙的! 再算上那个已经被淘汰的屈舜华,那就是八个。占了将近一半! 好好一个试炼。 玩包场是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离不得(月底求月票) 山海境实在是一个奇妙的所在。 超出意料又太有意义的重逢,竟然不止一次。 对于姜望来说。当初庄国以林正仁为国院首席弟子,参与列国天骄之战,他当然也是关心过的。关心的不止是林正仁的资料,关心的更是祝唯我何在! 庄国既然有祝唯我,能代表庄国的天骄,舍他其谁? 岂有林正仁出头日? 庄国那边所传扬的消息,是祝唯我通敌叛国,已经远遁万里,下落不明。 但通的什么敌,语焉不详。 做了哪些叛国的事?无一实证。 甚至于祝唯我在庄国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为庄国拔敌十城,险些力竭身死。 再往前,祝唯我在四方会谈中,力压雍洛两国天骄。 再往前…… 一直以来,祝唯我都是毋庸置疑的庄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 从城道院到国道院,在哪里都是第一。 在内举国无双,在外为国争荣。 君主喜爱,国相器重,同门钦服,后来者崇拜! 在庄国国势衰微的时候为国奋战,但却在庄雍国战,庄国强势崛起、如日中天之时,选择了叛国。 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 姜望当然猜想得到,是因为什么。 如祝唯我那等骄傲的人物,除了获知枫林城真相,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担忧祝师兄的安全,却也欢喜于祝师兄久在新安,未被新安城改变。就如那薪尽枪,焰烧三十年薪未尽。 只是祝唯我从那之后就销声匿迹,再未显名于人前。 他一度以为……已经故去了。 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段,没有人比他感受得更深刻。那一对君臣,对于有可能威胁到庄国未来的存在,根本不会有半点手软,也完全放得下架子。 不比其他大人物,遇到有威胁的后生晚辈,往往是派几个实力足够的属下去办,绝不愿损了自己的名声。 那庄高羡身为一国之君,当世真人,可是亲自追杀他到长河边! 在黄河之会后。 这对君臣更是不惜投下重注,攀诬通魔,引动玉京山出手。 姜望身后有一个齐国,还有一个苦觉老和尚拼命搭救,尚且都九死一生。他不能够想象,祝师兄会怎样。 而今日在山海境得见,祝师兄风采不减往昔,当然令人惊喜! 什么毕方印、祸斗印,夔牛皮,都比不得这份收获。 对于祝唯我来说,当初他伐城叛国,就是因为知道了姜望杀董阿,才明了枫林城覆灭的真相。 庄国以国内最好的资源来培养他,他便殊死而战,在战场上拼杀到力竭,拔敌十城而还。 恩已经还了,此后便只剩下仇。 在这条注定坎坷的路上,姜望做了更多,努力得更早。而他只想说……那枫林城的人可还未死绝,世上还有一个祝唯我! 来山海境之前就知道会遇到姜望,他亦欣然来赴。 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借了一次枪,喝了一次酒,一起杀了一个人。 但这已经足够。 有的人相处多年也只是陌路,有的人只是匆匆一晤,便已志趣相投。 姜望知祝唯我本心骄傲,祝唯我知姜望信义无双。 他们互相相信。 如此而已。 两个人相视而笑,没有太多的对话——又何须言语? 此情此景,月天奴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情谊,却也能感受到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欢喜。 而看着姜望和祝唯我交谈的方鹤翎,眼神里有一刹的惊喜,但很快又敛去。 当年的城道院第一人,自然是认不得王氏不能修行的公子,更也认不得方家那个什么都要靠他爹的废物。 天骄眼中,只有天骄。他是明白的。 虽然他也是枫林城故人,他也是城道院弟子。他也应该叫一声“大师兄”…… 可谁记得方鹤翎呢? 他早已有这样的觉悟,所以他缄默。 但是祝唯我那骄傲的目光淡淡掠过来时。竟然轻轻点了一下头,当做示意。 方鹤翎这才恍惚想到,自己已经是参与山海境试炼、并且成功抵达了中央之山的人物。自己正与王长吉、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同行。 祝唯我就算不认识他,也不会完全地无视他。 他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表示,我也看到你了,我也尊重你。 方鹤翎、左光殊、月天奴、王长吉、斗昭。 祝唯我的目光转过一圈,落回姜望身上,传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之后,你可以去不赎城找一个叫连横的人。他有法子联系到我。” 姜望亦传音回道:“好。” 两个人各自点头,便错开了视线。 祝唯我期待姜望还他一杯酒。 在枫林城的时候,是期待姜望以后在道院的体系里出人头地,展露锋芒。 在今时今日,这份期待自然已经不同。 而在不言中。 他们不言,斗昭却忍不住了。 斗某人现在非常恼火。 早说要玩包场,我斗氏嫡传,还愁找不到人? 还能在楚国的秘境里被外人以多欺少了? 对付姜望和月天奴左光殊的联手,就已经算是在挑战自我。 再加上那个王念详,他觉得就完全是生死之间的磨练。 现在新来的两个人,也还跟姜望称兄道弟。 那还有什么好打的? 他斗昭狂起来比谁都狂,哪怕是鸡蛋撞石头,咬起牙来也就勉强撞一撞了。 可用鸡蛋撞铁锤,还有什么尝试的必要? 他是喜欢挑战,不是喜欢自杀。 如刀的眸光扫过一圈,这些人神色各不相同,但身体的语言都很明显。斗昭有一种举世皆敌的荒谬感。 大楚第一天骄在楚国人的地盘上被人围殴了,这实在是有一些讽刺。 他盯住左光殊,怒道:“好好一个楚人试炼的场地,闹到最后全是外人。左光殊你难辞其咎!” 左光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数数你身上有几块玉璧?为什么没有楚人,你心里没数啊?楚人不都被你淘汰了么?” 斗昭一时无言。 姜望又一次抬手,很诚恳地道:“斗兄,我非常钦佩你的实力,也真不愿与你为敌。我仗着人多才能跟你提条件我也明白。这样,你留下自己的那块玉璧,把多余的玉璧交出来就行。如此可好?” 同样是谈判,姜望显然没有萧恕那么懂得把握人的心理。 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剑比萧恕锋利很多。 锋利到让斗昭确实感觉到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以七围一,还允许保留一块玉璧,这难道不是对天下第一外楼的认可吗? 这姜望口口声声说不愿为敌,好像怕了他斗昭,可先前拔剑救左光殊他们的时候,撞上来对轰斗战七式的时候,可曾有半点示弱?现在占据绝对优势了,反倒开始说软话,这难道不是一种尊重吗?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不能够以一敌七,是我不够强大。执意在山道等人来,是我太过骄狂。” 斗昭说着,收刀负于身后,直接把四块玉璧都拿了出来,堆放在旁边的石碑上:“既然最后是这样一个局面,我一块也不留。” 四块玉璧堆在一起,交相辉映。 斗昭同样抬起手掌,对姜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拿走吧。” 然后后退一步,就准备退出山海境。 如此退出山海境,在这里所有的收获都不能带走。 但也并不重要。 那些战斗过的经验,厮杀过的感悟,谁也无法剥夺。 这就够了。 这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重重地一步后撤。 但这一步…… 未能撤出。 他的脚跟落下,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踩在了身后的山道上。 斗昭的脸色变了,不由得抬眼看向中央之山外的黑潮——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之罩,已经岌岌可危。 在场众人亦是一惊。 已经到达了中央之山,且在自由安全的状态下,斗昭竟然无法退出山海境! 这无疑是规则剧变的体现。而且是切身关系到每个人人身安全的规则改变。意味着……山海境已经不再安全! 这绝不是可以淡然视之的事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混沌和烛九阴的战斗,已经演变到了真正波及试炼者的程度吗? 姜望立即看向王长吉,在场这么多人,大概也只有他对山海境有更清晰的洞察。 但这时候祝唯我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中央之山一旦被摧毁,离开山海境的通道就会断绝。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想办法阻止外面的这些东西,二是在这些东西冲破中央之山前,赶紧进到山里,拿到收获离开。” 王长吉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中央之山的确是离境规则的具现。” 姜望惊讶不已。 他对王长吉的本事已经有深刻了解,知晓王长吉对山海境的认知,是在规则层面的洞察,在他的有限经历里,想象不到有谁能够在外楼层面与王长吉比较认知。 或许田安平可以,但田安平根本是从神临层次被强行打落下来的,不能以常理视之。 而祝唯我竟比王长吉对山海境了解得更清楚、更具体,也更笃定。 他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就是祝唯我与山海境有更多、更紧密的关联。甚至远远超出左光殊斗昭这样的楚国世家子弟。 庄国出身的祝唯我,与山海境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才是。那么……不赎城? 心里想着这些问题,姜望直接问道:“以祝师兄之见,我们该作何选择?”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帮忙打破这中央之山的神光罩,看看最后会发生什么。”祝唯我笑了笑:“三种选择都很有趣,怎么选,是你的自由。” 姜望非常清楚,这其实就是在混沌和烛九阴之间做选择。打破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就是在帮混沌。抵御黑潮,就是帮烛九阴。直接抓紧时间赶赴山中拿收获,就是两不相帮。 “王兄怎么看?”姜望又问王长吉。 王长吉只道:“就算出现最坏的结果,我也可以带着你安全离开。所以你确实有选择的自由。”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混沌打破世界藩篱之后,离境的规则彻底破灭。而他们要一直留在山海境里,等待山海境漫长的恢复……甚或根本没有机会等,就在那种破灭中消失了。 祝唯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王长吉一眼,对姜望道:“我也可以带你走。” 姜望苦笑一声。 王长吉和祝唯我都只能确保带着他一个人离开,那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 剩下的两个选择里。 直接抓紧时间拿收获离开是更好的,只要左光殊拿到九凤之章,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神光罩已经摇摇欲坠,谁也不知道登上中央之山后还会发生什么。所以,谁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所以对姜望来说,其实没有什么选择。 只是…… 想要抵御黑潮的话,靠他们这几个人,做不做得到? 从黑潮中杀出一条路来,跟抵御黑潮的侵袭,完全是两件不同的事情。难度有天壤之别! 混沌未必有多大的兴趣留下试炼者,但摧毁中央之山,打破这个世界的约束,却是它一定会拼命去做的事情。 “我决定抵御黑潮,等待烛九阴的反应。这样有更多的缓冲余地,可以看看下一步怎么选。”姜望思考之后说道:“诸位何以教我?” 这时候斗昭说道:“九章玉璧嵌进这块石碑后的凹槽里,可以增加神光罩的强度,为中央之山多争取一点时间。” 他很疑惑新来的这个“大师兄”,和气质疏冷的王念详,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可以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保人。 他斗昭都做不到!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惊惧的。 哪怕这个世界彻底破灭,他存活一段时间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消失的时间一长,斗氏自然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出了岔子。 山海境世界规则已经破碎的话,太奶奶就一定能够找到他——当然,对他来说,若是沦落到要等家族长辈来救,也实在有些丢份。 故而姜望的选择,恰恰是打在了他的心坎上。也就顾不得骄矜了,赶紧出谋划策。 “那你嵌啊!”姜望立即道。 斗昭顿了一下,才道:“这已经是你们的玉璧。” 姜望:…… 这么有原则的吗? 看了斗昭一眼,姜望面色坦然,直接大步往前。 但他刚走了两步,身后就忽然传来一声爆响,他回头看去—— 只见那围堵中央山的无尽黑潮之中,有一大群细密的甲虫裹在一起,撞将出来。在即将脱离黑潮时候,猛然炸开! 无数甲虫坠落在黑潮李,而一个身影就此穿过神光罩,落在山道前。 此人头戴进贤冠,身穿儒服,脸上冻得僵白发青,身上的气息微弱极了,整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 竟是革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春生百草我无生 “刚才是谁在前面打穿的通道?真是多谢了。”革蜚人还没有站稳,就开口道谢:“我趁着这股黑潮还没有彻底合拢,侥幸穿了过来。” 他一边虚弱地说着话,一边打量山道前的众人。 看到姜望的时候,明显往后一缩。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已是交锋过了,而且强弱分明。 神光罩外,黑潮翻涌。 神光罩内,革蜚形销骨立。 他面对着这些在他前面赶到中央之山的天骄,像一个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穷亲戚。眼里渴望着火光。 姜望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石碑旁边,与斗昭站得不远,随手拿起一块玉璧,往对应的凹槽里放。 一边顺便对斗昭说道:“当时我们撞到一起交锋,就是伍陵和革蜚的布置。事后他俩……追了我很久。” 此时此刻的革蜚,已是完全不具备威胁,对他这话也只是僵硬地笑了一下,大概想说一些误会什么的,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视线落在石碑顶部剩下的三块玉璧上,再也挪不开。 “像是伍陵能做出来的事情。”斗昭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不止是他们两个。他们和钟离炎范无术联手。先挑起我们争斗,然后一边去杀你,一边来杀我。” “原来如此!”姜望做恍然大悟状:“这些人真可恨!” 这番对话,就像是斗昭这边在说,其实我也不想伤害你们,都是奸臣蒙蔽了朕。 姜望赶紧接一句,陛下您真是受委屈了,现在奸臣已经死了,咱们以后好好相处。 两个人都有意讲和,趁着革蜚出场,你一言我一语,就利索地达成了默契。 说话间,名为“涉江”的玉璧就已经嵌进了凹槽。 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果然明亮了一些,止住了收缩的趋势。在不断侵入的黑潮前,表现出一种顽强来。它甚至有如活物,光纹起伏之间,似在呼吸。 在这个过程中,姜望也已经明白了九章玉璧和石碑的关联。 略想了想,便开口道:“我们一共有九块玉璧,每个人都可以拿一块玉璧来验证入山权限,算是留一条后路。接下来便看看集齐九章玉璧后,会有什么变化发生吧。” 他不是这些人里最强的一个,也不是最有背景的一个,但他最被所有人信任,作为众人间的枢纽存在,最能统合所有人的意志。 当下祝唯我左光殊等人便依次前来,将相应的九章玉璧嵌入石碑凹槽中。 方鹤翎也嵌下玉璧,获得进山权利后,石碑上便只剩下两块玉璧,一为惜诵,一为思美人。 方鹤翎往回走。 姜望则把惜诵玉璧递给斗昭:“斗兄,你的惜诵还是你的。值此世倾覆,危局悬命,我们理应联手。若没有你的天骁刀,想来这黑潮也难能斩尽!” 斗昭看了他一眼,也不扭捏,拿起惜诵,重新嵌回了石碑凹槽。 接连八块玉璧与石碑相合,整个中央之山神光大放! 那神光罩变得格外凝实、厚重,甚至于外扩数丈之远,反推黑潮。 黑潮之中种种怪异嘶吼,怨毒混乱,其声却难穿透。 也更动摇不了在场这些人的心志。 “姜兄。”盯了玉璧半天的革蜚在这时候开口,他虚弱地看向姜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姜望淡声道:“既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出来难为人了。” “我可以买!”革蜚立即说道:“这么多人作证,你说个价,我出去一定付给你!” 左光殊冷笑一声:“你看看这里,谁像是缺钱的人?” 革蜚盯着姜望不说话。 “……”姜望修长的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敲了敲,看着他的眼睛道:“财富不能够交换世间所有啊,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革蜚长得实在是不美观的,说是有一张似虫的脸也不为过。但他有一种很执拗,很有力量的眼神。 他盯着姜望道:“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变故。因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我就很可能会真的死在山海境。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死?”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笃定的理所当然。 竟然会让人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他的世界,他的思想,他的道理。当然有他的正确。 这是一种意志的笼罩,不见鲜血的入侵,微不可察,但切实在发生。 不过能够在这时候赶到中央之山的人,没谁不是意志坚定之辈。所以没有一个人开口。 “不然呢?” 直面革蜚的姜望,更是反问道:“又或者我该送你一程?” 革蜚沉重地喘了两声,然后道:“同为人族修士,同是天骄未来。我们彼此竞争,当然也要携手御外。山海境的竞争已经结束了,你还要杀我,这难道应该吗?” 这是一种细微的语言习惯。姜望心想。 以现世之大,列国纷争之频,几乎无日不战,无日不杀伐。大家各有理念,各有使命,厮杀频仍。像“同为人族,我们应当如何如何”这种话,只在诸如迷界那样的地方才常见。 而山海境目前为止都是人族天骄的试炼场。 你能想象在山海境的竞争里,有人面对斗昭的时候高喊,同为人族,请适可而止吗? “同为人族”,这当然是一种“正确”。 但是当它变成一种武器、一种镣铐,想来不尊重它的,正是这么使用它的人。 “你设局算计我的时候,你跟伍陵一起追杀我好几天的时候,也没见你说同为人族,该把机会留给我啊。”姜望笑了笑:“革蜚,我把你脑子打坏了?” “山海境里的竞争无非各凭本事,我虽主动设局于你,但罪不至死,至少罪不至于真死在山海境!”革蜚道。 姜望有些好笑又有些头疼:“你罪不罪的与我无关啊,我们之间没有交情,只有矛盾。另外我很同意你说的,山海境里的竞争各凭本事。现在我的本事在这里,你的本事也在这里,所以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赢得这么多玉璧,是你的胜利。两手空空,是我的失败。山海境的竞争,谁也不如你。”革蜚稍稍挪了一下靴子,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吐字清晰地说道:“但竞争已经结束了,你不能把我害死在这里。你无权给我定罪,没有资格给我这样的结局。”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谈权利,在血腥赤裸的争夺里讲资格,无疑是不很合时宜的。但又自有其光明的正确。 他明明虚弱不堪,大概扛不住姜望一剑。 他明明姿态讨厌,说话让人皱眉。 但此刻他站在那里,有一种理念的光辉。 他在描述一种,“他的正确”。 而这种理念,悄无声息地向每一个生灵浸染,埋下种子,等待春生百草。 王长吉、祝唯我、月天奴,全都不说话。 魁山事不关己,方鹤翎对此嗤之以鼻。 左光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止住了。 “不是,我发现你说话有个问题啊。”姜望似无所觉,饶有兴致地道:“怎么就是我要把你害死呢?” 革蜚虽然很虚弱,气势却并不弱:“你明明有多出来的一块玉璧,我又不叫你吃亏,你为什么不肯卖给我?我们既然没有生死大仇,那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就是在害我!” 斗昭看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欣赏了。 虽然和姜望已经默契言和,但是因对方歪理邪说所憋的气,可没那么容易缓过来。 这个革蜚真是帮忙出了恶气了!人才啊! 姜望赞许似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计前嫌,救你性命咯?” “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挂怀?过去也就过去了。”革蜚理直气壮地问道:“你的星光圣楼光芒璀璨,立的是什么?信?诚?都说你姜青羊待人至诚,难道见死不救,宁为小人?” 祝唯我挑了挑眉。 这已经是在动摇姜望的述道之基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攻击根本不会被察觉。 换做是一般人,这会早就已经陷入革蜚所构筑的伦理世界里,被他的理念所感染,从而不知不觉地,成为他的“道友”。 姜望却不言语,只是看着天空。 中央之山极见宽广。 神光罩外,黑雪砸落,千万道狂雷骤闪。恶念聚集的黑潮,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神光罩。 “你在看什么?”革蜚穷追不舍。 “我在看自己的星楼,看我立的道。”姜望平静地说道:“我横看竖看,也没有看到以德报怨,和滥做好人。” 革蜚也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他看回姜望:“革氏到了我这一代,已是嫡脉单传,我死不得。你若见死不救,害的不仅仅是我,还有一个功勋家族的未来。罪大恶极啊姜望,你道心能安么?如能一笑泯恩仇,不失为一段佳话。好处我革氏不会短你,面子里子你都有。” “你说得很有道理。”姜望轻声一笑:“但是我不听。” 拿起最后一块玉璧“思美人”,直接按向了石碑上仅剩的那个凹槽。 至此,革蜚潜移默化的攻势已经宣告失败。 构筑的伦理世界无法扎下根来。 姜望不为所动,其余人也没有一个受影响倒戈。 这真是难以置信的结果,但已是确切的事实! 现在,他必须要拿出切实的行动。 弃念而存身。 “你找死!” 革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至极,自那宽大的文士服中,探出手来。 他的手干瘦如鸡爪,呈弯曲状,但探出袍袖之后,却铺天盖地,势括八方,像是一道浓云,遮盖了整个中央山的山道! 天穹本已极暗。 他却连神光罩的辉芒都遮蔽了。 这一爪按下去,无形却有质的劲力咆哮着,夜色仿佛结成了幕布,从破碎之中扯出来,将石碑与姜望一起笼罩。 甚至于连不远处的斗昭也在其间。 爪出即长夜,寂静,安宁,生机流逝。 这绝不是革蜚所能展现出来的实力! 他也再懒得遮掩自己,要强行以力量镇压。 中央之山忽然入夜。 这代表的,是无可置疑的规则压制。 但长夜之中有寒星。 一点锋芒,好像点破了视野,令人忍不住收缩瞳孔。 薪尽枪以一种极其张扬的姿态刺来,刺破夜幕如裂帛,横在姜望身前。 是一杆长枪,却如一座横卧的山峦。 欲杀姜望,需翻过此山去。 “南无,月光,琉璃!”月天奴合掌颂道。 面有神光,而眸有慈悲。 净土之力顷刻已经铺开,慈悲之念与长夜之寂无声对抗,几可视作对这一方小天地的争夺。 这争斗短暂却精彩,不够煊赫,却激烈万分。 而在革蜚骤然停顿的探爪前。 斗昭甚至没有拔刀。 姜望也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无疑是强者的自信。 “我自问伪装得并无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革蜚问。 “不管我有没有发现。我这块玉璧,都不会给革蜚。”姜望平静地说道:“我们之间唯一的干系,就是他主动伏击我,追杀我,然后被我杀退。他的辛苦,他的奋斗,他的几百年世家,与我何干?” 革蜚直愣愣地看着他,乌青僵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你是个毫无底线的人啊,姜望。” “路边看到一条受伤的狗,我也会顺手搭救。但如果这条狗咬过我,我就不会管它。你有底线就行了,要求别人可不好。” 姜望面容平静,继续移动着手里的玉璧:“你现在想要它?不妨试试,能不能阻止我?” 他的手移动得很慢。 因为革蜚正注视着他的手。 视线的纠缠,竟像是真实的绞索,勒得姜望五指生疼。 但他表情平静,他的手一点一点往前。 他移动着他的手,就像是移动着他的剑。 他的锐利他的锋芒他的执拗,怎么会停下? 哪怕手指已经出现血痕,哪怕细密的道元一颗颗跃出又一颗颗破碎。 这是力量的交锋,也是意志的对决。 直到…… 王长吉一步踏过来,用身体隔断了革蜚的视线。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苟活千年,难当一秋(求月票) 王长吉这一步,妙不可言。 他本来放下玉璧之后,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疏离得像与这个世界无关。 就是这种与谁都没有关系的气质,让祝唯我就算还记得张临川的脸,也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他本就是与世上一切都隔着一层的。 但是这一步走过来。 就从“无关”变成了“有关”。 从观棋者,变成了局中人。 他的步幅并不快,但恰到好处。 他来得算是及时,却很自然。 此刻他拦在姜望的身前,用平静疏离的眼睛,看着革蜚浮肿的眼睛。 他的视线,迎向革蜚的视线。 无形的碰撞在神魂层面发生。 其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或许只有一息,或许已是千百年。 但姜望拿着玉璧的手骤然一松,纠缠在手指上的视线崩断了,玉璧加速往前送,眼看就要嵌入凹槽—— 世界颠倒了! 斗昭身后中央之山的山道,竟然是向下延伸的,山道的尽头消失在转角。 他们聚集在山脚,却像是立在山顶。他们等待上山,却只有下山的路。 姜望明明拿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往石碑背后的凹槽里放,但是他的手越往前,玉璧却离那凹槽越远。 左光殊鼓荡华衣,正往这边赶来,却险些飞出神光罩外! 月天奴以净土之力构筑的环境,顷刻便已破碎。慈悲之念已灭,长夜之寂永存。 祝唯我的薪尽枪还横在姜望身前,但那枪尖,却像是在抵着姜望。 而仍旧站在那里,虚抬着手臂的革蜚,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他俨然有一种蔑视苍生的气质,他浮肿且发青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感情。 方鹤翎看向他,却看不到他。恨心神通根本寻不到共鸣。 他明明就存在于此处,但好像消失在视野中。 然而王长吉的眼睛,仍然清晰地捕捉着他的眼睛,并且从容地向他走去。 “姜望是一个坚定的人,所以你知道卖惨没有什么用。姜望是一个有所坚持的人,所以你想用所谓的原则、所谓的道德来捆缚他……你的世界不止一种道理,但你构筑的伦理世界针对性太强,你窥探到了我们的对话?” 嘴里说着问句,语气也带着疑问,但王长吉的态度却分明是笃定的,他只问:“你是烛九阴,还是混沌?” 所谓伦理世界,便是一种意志层面的环境塑造,更是基于规则层面的展开。 是针对意志的攻势,一似于斗昭的斩性见我。 革蜚所塑造的伦理世界,好像是完全针对姜望而展开,虽然很明显对姜望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但毫无疑问,这个革蜚,至少是旁观了彼时姜望和方鹤翎的那一场交流,才会有这样的理解。 可那场交流,是在他构筑的神魂战场里完成。 所谓神魂战场,正是他所独创的神魂征伐之术。可以将敌我双方的神魂,拉扯到同一个战场中,而不必在对方的通天宫里饱受压制。 作为长期以来的杀手锏,神魂战场内的一切动静,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想窥视具体而不被他所知,不谦虚地说,不是一般的存在可以做到。 整个山海境,除了主导世界秩序的烛九阴和有能力反抗世界秩序的混沌,他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你不妨猜一猜呢?”革蜚笑着说道。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走近。 黑潮与神光罩的冲撞好像更激烈了。 轰!轰!轰! 如大鼓,如撞槌。 而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压力,连空气都沉重万分。 姜望握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他的手上燃起了烈焰! 在无光的长夜里依然会燃烧,在无人喝彩的时刻依然很炙热。 它是火,它是神通。 此中三昧,唯自知也! 流火绕手而飞,时而为灵雀,时而似火蛇。 带来生机,也带来昂扬的姿态。 将那些混乱的、颠倒的规则,一点一点地焚穿。 了解过山海境的本质,明白了凰唯真的布局,亲手杀死过拟真的夔牛,感受过山神壁的印法传授…… 对这个幻想逐渐成真的世界,姜望也有了自己相当丰富的知见。 甚至于包括,这些他以前看不到的……规则。 换做在现世,他哪里看得到这道的痕迹? 恰恰山海境是一个介于幻想和真实的世界,是新生的世界,又正在破碎当中。 所以他甚至通过三昧真火的焚烧,了悟到了混乱颠倒的根源。 他的乾阳赤瞳,才能够看到规则的显现。 了其三昧,于是焚之! 他的手继续往前,终于打破了颠倒,照见了本真。往前即是往前,靠近便是靠近,玉璧与石碑的凹槽,已经近在咫尺。 ‘革蜚’的眼睛骤然变得幽深起来,那一双浮肿的、无神的眼睛,此时看来有如深渊! 将一切都容纳,让一切都下沉。 永无止境的坠落,永远的沉沦! 而王长吉前行的步子,停住了。 一声寂寞的浅吟,惊醒了梦中人。一点寒星乍现,闪耀在眼睛与眼睛之间。打破了无形的纠缠,将厮杀在一起的视线全部洞穿。 祝唯我连人带枪,出现在‘革蜚’面前,枪尖直点眉心! 枪未点至,杀机已临。 ‘革蜚’轻轻一侧头。 他只侧了三寸,他和祝唯我之间,却像是隔开了天堑。 祝唯我的杀机愈暴烈,他的薪尽枪却愈遥远。 轰隆隆隆! 巨人一般的魁山撞将过来,他的拳头像是擂动着战鼓,似行于九天之上,打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间隔,代天行罚,轰向革蜚的面门。 浑身的气血沸腾,如火焰一般,烧灼得空气都哔剥作响。 而‘革蜚’只是探出一只手,一只干瘦而显得没有什么力气的手。 五指大张,掌中出现一道幽深的黑色漩涡,直接往前探去,就这样硬接了魁山的一拳。 崩山之拳打在黑色的漩涡前,好像陷入永无尽头的棉花堆里,当然一直在前进,可根本不能伤谁分毫,魁山的拳头一直在前进,可身体竟不能进一寸! ‘革蜚’的手轻轻一扒拉,便将魁山连拳带人拨开——掌与拳,甚至还在交锋。魁山也并未放弃。 一切都显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从容不迫。 而他看向姜望! 他的眼神,开始往姜望身上落。 这是压制了王长吉的眼神! 他看向姜望,然后看到了一道刀光。 那是即便是他,也觉得被刺痛的刀光! 此刀名为身魂朽。 身魂两杀,最不容人。 他的视线,被割断了。 而斗昭那灿烂的桀骜的身影,就放肆地站在姜望身前。独臂斜提天骁,看着‘革蜚’的眼神……如看猪狗。 不得不说,斗昭这样的人物,作为对手压迫感十足,作为战友则叫人很难不膨胀。 王长吉的眼神,祝唯我的枪,魁山的拳头,斗昭的刀……都只发生在一个瞬息里。 短暂的交锋过后…… 啪! 姜望已经将最后一块玉璧,按在了古老石碑的凹槽上。 这一声太清脆,太清晰,非常的悦耳。 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也不仅仅是感觉。 那时时刻刻横亘在心头的巨大压力,就此烟消云散。 九章玉璧齐聚,召发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背部的凹槽全部被填平,九块玉璧流光万转,立在山脚的这块石碑,开始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 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一时光芒大炽,厚实凝重,竟如黄金所铸!金灿灿,真不朽,像一只倒扣的金钟,笼罩了中央之山,瞧来坚不可摧,万古不移。 那无边的黑潮扑来,也只似海浪扑礁石,全无半点动摇。 天穹黑雪雪崩一样地砸落,也只发出沉重的闷响,然后滑落黑潮里。 海中拔起的巨浪,一直自下而上冲击着中央之山的底座,撞得中央之山隐隐摇晃……此刻却一下子就崩碎了,如泼雨落回海中。 ‘革蜚’乌青僵白的脸,已经消失了所有的笑意。 他看着中央之山前的这些人,慢慢地说道:“你们,都要死。” 他的每一个字落下,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中。带来肉身与神魂的战栗。 旧的压力才去,新的压力已生。 毫无疑问,此时的‘革蜚’,绝对有着神临层次的实力,甚至不是简单的神临,而是神临中的强者。 他当然有杀人的能力。 不仅仅是在山海境削去谁的三成神魂本源。 而是真正的抹杀,断绝所有回归现世的可能。 先前斗昭离境而不得,便是注解。 这样的‘革蜚’,发出了死亡宣告。 他的气势节节拔高,几乎是无限腾升,冲天撞地。 狂暴的气浪鼓荡不已,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引动了飓风! 他毫不遮掩地展现他的愤怒,他的力量,他的恐怖。 生死之间,谁能无惧?在绝对力量层次的压制下,谁能不生怯懦之心? 他要打断这些人的脊梁,磨灭他们的意志,杀死最不听话的那些,再来奴役剩下的。 他是真的愤怒了。 但是此刻他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他以为他知道,但是他并不知道。 他听到了狂笑。 那是嚣狂桀骜的、目空一切的笑。 “你到底能不能够知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那个独臂的提刀者,面对他的死亡威胁,不仅没有退避,反而悍然前行。 脚步愈疾,声音愈轻蔑。 “生存在狭隘的井底,误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如此。寄居在一个失去抵抗能力的修士之身,就觉得可以掌控一切。依仗着区区修为上的优势,就以为自己有强者的姿态?苟活千年,难当一秋!” 斗昭跃身,身燃金光,刀当颅门! ‘革蜚’大怒,愤怒得眼珠子都险些爆出来,双手握出阵阵寒气。 然而一杆长枪,比那桀骜的刀光更快。 祝唯我压根就懒得废话,他纵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灿烂弧线,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这一道轨迹,只有这寒星一点。 这一点冷芒,就是他的不屑、他的表达。 魁山紧随其后! 极其雄壮的他,偷懒般地在祝唯我开辟的通道后穿行。 但是他每前进一尺,绕身的血气就浓郁一分。 冲撞到最后,血气已如一副血甲般,披在他雄壮得可怕的肌肉上。 先行者设想气血之尽头——破法,灭术,绝神通! 他虽无那般威能,却也见得几分轮廓。 流星靠近之后,就是陨石。 祝唯我是寒星,他亦是寒星。 轰隆隆打破了空气。 此拳是九天之上,陨石落! 月天奴十指绽莲花,身上的黄铜光泽流动起来,人也腾跃而起。简化的净土无法和神临层次真正的“域”做对抗。 她的净土之力全部凝于自身,凝聚在她的肢体,她的双手。 让她在彼方“我如神临”的世界里,把握自己的自由。 灵识笼罩范围内,我如神临。 说的就是神临之“域”。 是月天奴以后会成就的真正净土。 也是独属于‘革蜚’的、此时覆盖山脚的混乱环境。 为什么他有底气说要所有人死?因为在灵识笼罩的这个范围里,他真的可以算得上神! 为什么天授神名后,那些异兽就有了神临层次的力量?因为山海境赋予了它们如神的能力,令它们可以调动山海境规则,形成自己的“域”。 月天奴同样没有说话,但是她看向‘革蜚’的眼神,却更愤怒、更不屑—— 你算什么? ‘革蜚’的威胁,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屈辱! 她撞破了空气,身在上空,十指绽莲,直接打出洗月庵秘传杀法,璃月莲华掌。 更有王长吉,再一次洞察混乱,寻到了‘革蜚’的眼睛,淡然地与其对视。 两道视线如铁索交撞!切割! 空气之中并无形迹,却有“滋滋滋滋”高频的刺响。 而按下九章玉璧的姜望已经纵剑而来,青衫飘飘,直面‘革蜚’。 也不说什么言语,不给什么愤怒。 只是平静地看着‘革蜚’,身心都揉在剑式里。 说什么有拔剑更明确? 做什么有割下头颅更有力? 剑在长鸣! 飘摇兮霜风流火。 恍惚兮世间剑仙人! 一剑撞如天柱倾。 面对着‘革蜚’的死亡威胁,面对这样一位在神临层次都不能算弱的绝对强者。 这些外楼层次的修士…… 竟然个个反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人之隔(八千字求月票) 神临之境,是天人之隔。 修行者一路跋涉,至此才有寿限上的突破,真正摆脱凡身。金躯玉髓,神而明之,享寿五百一十八年。 强如道途尹观,面对岳冷,也只能拼死入邪,搏出一场锤炼。得成神临之后,转身就跑。 强如天府外楼重玄遵,面对海族冲翼王,在交战后拼死逃脱,便已沸腾海外,声名遍传。 神临之前与神临境,是生命本质上的差距。 所以‘革蜚’绝不怀疑,他能够杀死面前这些人。 区区外楼,就算再强,又如何能跨越天堑? 这是修行世界数万年数十万年验证的真理! 但面前的这些人,竟然一个比一个嚣狂,一个比一个张牙舞爪。 没有退的,没有避的,甚至没有一个愿意谈判的! 那刀向颅门来,剑往心口戳。 拳头对着咽喉,巴掌冲着脸! 更别说还有一杆长枪贯天灵,有人以神魂之力直接对撞他的灵识! 究竟谁是弱者? 究竟是谁神临? 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可也是一场荒谬的对局。 几乎颠覆了‘革蜚’的修行认知。 他当然愤怒,可愤怒之中,生出一缕凉气来——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上一次的试炼距今也不过十三年,山海境之外的世界,难道发生了什么剧变? 此时此刻,他全身所有的要害,都笼罩在堪称恐怖的攻势里。 每一块肌肉,都有被刺痛的感觉。 而他灵识所笼罩的“域”,竟根本起不到压制的作用。 这些人个个腾如蛟,飞似凤。撕碎了规则,生猛地前驱。 混乱的被斩碎,颠倒的被拨正。 唯有刀光剑光,拳影掌影,以及那根本就凝成实质的目光、刺破长夜的枪芒……在肆无忌惮地前行! 斗昭、祝唯我、魁山、月天奴、王长吉、姜望,这是什么样的阵容? 如左光殊这样的天之骄子,道术天才,因为修为只在内府层次,也根本无法插手战局。只能远远避开,以免反而扰乱了攻势。 这是无论刀术枪术剑术还是武道佛法神魂,都已经抵达外楼层次最强那一级的力量。 除了魁山稍有不足,个个都有资格争外楼第一! 即使是此刻的‘革蜚’,拥有如此力量,也感受到了压力。他不得不正视这种压力。 他的血液开始奔流,是大江大河,浩浩荡荡地奔涌。 在奔涌之中,带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这种力量使他如在云端,可以居高临下,俯瞰芸芸众生。 看那生死幻灭,将无数的挣扎握成一场空。 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厚重绵延的乌云,连云接远,远在天边,没有尽头可言。他往前看,无尽云海里,圈出来一个圆形的空洞,不知通向何处。 在乌云的边缘,有一个气质疏冷的男子,背对着他,手持钓竿,独坐垂钓。… 那个乌云中的空洞,如此便像一方圆池了。 ‘革蜚’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乌青僵白的脸上,挤出了一点欣赏。 “此等神魂运用之妙,吾等闻所未闻!这是什么样的秘法?”他问。 垂钓的男子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话。 手持钓竿,似是凝固了一般。 或许他本就是一个安静的人。 他从来没有打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却不容忍他。 ‘革蜚’根本无所畏惧,自顾自大步地往前走,走到云池边缘,往下一看。只看到乌云之下,是霜风黑雪,惊雷横空。在癫狂的末日景象里,一根长长的钓线,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处。 “你在钓什么?”‘革蜚’又问。 王长吉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淡声道:“你。” 刹那间天昏地暗,风云突变。 一眼看不到头的乌云瞬间散去,两个人在风雪雷电混杂的末日里坠落。穿越飓风和暴雪,掠过崩碎的浮山,和此方空间不断炸开的黑色裂隙……无尽地坠落。 ‘革蜚’很平静,穿过风和雪,他有足够面对一切变故的力量。所以他平静。 但与他保持对视的王长吉,更平静。 那定住他的笃定眼神,仿佛在描述一个再真切不过的事实——抓到你了。 嘭…… 此时根本没有声音的概念,但确实是什么炸开了。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它是能够具现于现世,可以直接干涉物质的力量。 是神魂之力的升华,本质的蜕变。 也是神临修士区别于凡躯的根本之一。 ‘革蜚’直接铺开了灵识,没有半点犹豫,用海量的灵识之力撑爆了这诡秘难测的神魂战场! 他的确不必要执着于神魂层面的交锋。 他也有足够的灵识力量可以碾压一切。 但现实就是,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以神魂应用的技巧,破解那个神魂战场…… ‘革蜚’毫不在意。 生死才是唯一的解说,其它任何方面,都不能阐述战斗。 现在他已经从那双平静疏离的眼睛里挣脱出来。 然后他必须要面对,那杆初时点在眉心,后来贯向天灵的枪。 也不止如此。 有刀劈颅门,有剑撞心口…… 所有的攻击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彼此绝不干涉,甚至在如此暴烈的情况下,能够做到某种程度的呼应。 恍惚间他好像面对的不是六个人,而是同一个人,完美地释放了六种攻势。 非常精彩。他想。 在灵识笼罩的“域”里,一切都有次序。 同时开始,不一定同时发生,同时发生,不一定同时降临。 ‘革蜚’有条不紊,只往前踏出半步,便暂时摆脱了拳势,与那枪尖的距离拖远了一寸。他抬起右手来,按出一团幽黑如深渊的漩涡,去迎那一柄凌厉的刀。… 可是掌心的漩涡直接被劈散了! 代表着神性灭的刀光势如破竹,落在他的手掌之上,被他骤然灌注的神力所抵抗。 ‘革蜚’暗道不好,第一步就出现了不协! 不……已经是第二步,第二次的疏漏。 他低估了斗昭的刀。 心头悄然笼上了一层阴影,但‘革蜚’仍然展现了对得起神临层次的反应。 汹涌得已经冲出了手掌的神力,如绞索一般,抵住了神性灭的刀光,将其深深纠缠。 他反手一抓,强行抓住了刀锋! 把疏漏转化为机会,以神临之力,在自己所覆盖的灵域之中,把握住此刀,坚决下移,倚之抵挡那直撞心口的一剑。 一切都是有秩序的,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可言。 ‘革蜚’一边强行抓住天骁,以之迎接长相思,一边略略抬眼,看向了那凌空扑来的傀儡禅师。 视线所至,灵识已经扑至,如暴雨将这傀儡禅师浇透,碾灭其身净土之力!在强行撑爆了神魂战场之后,灵识之力已经不算充裕,但解决这“伪净土”,还是对症施药,恰当其分。 他在看向月天奴的同时,左手已经按出一团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反托于天灵之上,直迎那被拖慢了一寸的枪尖。 彼方落,此时迎。 有了那一刀的教训,这一次他灌注了更多的力量,留有更多余裕,势不让此枪再进。 神临层次的力量,可以让他尽情挥洒,不必斤斤计较。 那明亮的寒星,落在告诉旋转的幽黑漩涡中心,也不过是漫长的夜幕中,多了一个斑点。 枪和人,不能再进。 ‘革蜚’右手抓刀,左手托枪,展现了一种碾压式的强大,同时拧身高抬腿! 他这一脚,直接抬到了接近脖颈的高度,恰到好处地踹向了轰来的那只铁拳。倾注其间的恐怖力量,炸开了裤腿,炸响了空气,仍然鼓动着暗沉沉的爆声! 然而同样是在此刻。 ‘革蜚’右手抓住的那柄天骁刀,忽然炸开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刀芒,锐利得凝成实质,这柄刀好像遍身是铁刺! 这种突兀的锋利,如叠浪一般,一层一层地冲击开来。刀劲愈疾愈烈愈见凶恶,令他抓刀的手,也不由得动摇了一丝。 就是这么一丝细微的动摇。 那困顿的游龙已经跃入了海, 天骁刀挤开了禁锢,就在‘革蜚’的手掌中强行一拧。 刀锋上流过暗幽幽的光,斗昭人在空中一旋,连身带势抽刀,而以抽刀为斩,斩出了皮囊败! 破灭的光芒立即侵入‘革蜚’的手掌,即使是金躯玉髓,也要自此开始朽败。 在这种极限的对抗中,天骁刀抽到了尽头,刀势也斩了尽处。 ‘革蜚’右掌空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 斗昭以外楼之刀锋,将他的空门生生斩开了!… 这时机如流光一瞬,一个眨眼就足够消失千百回。但毕竟出现过。 对有些人来说,出现过,就够了。 只要出现,就能把握! 便在斗昭抽刀至尽处的同时,‘革蜚’想要用天骁刀去阻挡的那柄剑,清晰地洞入了战场。 那披风浴火煊赫而至的姜望,把握住这流光一瞬的时机,在‘革蜚’微微后仰、右掌空张的同时…… 一剑将其贯穿! 剑意在咆哮,剑气在迸飞。 姜望持剑贯掌,流火绕身,身后霜披飘展! 他似仙人之姿,剑势却极致凶残。他的人还在往前,他的剑还在往前,长相思带着‘革蜚’的右掌,以不可抵挡的气势,直往‘革蜚’心口上钉! 斗昭那一刀,是在为此剑开路! ‘革蜚’的右掌就这样反张着,被凶残地钉在了自己的心口前,距离心口,已经不到半寸。 但是停了下来。 ‘革蜚’的右掌停住,像一座山,像一堵墙,不肯再动摇。 他的指骨用力,筋肉绷紧,磅礴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禁锢着气势煊赫的这一剑。如似天地相合,是整个灵域力量的瞬间集中,以了此极危之局! 如擎天之柱倒倾的剑势,被天地所倾覆。 手骨如枷,不使长相思再寸进。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 ‘革蜚’默默地想着。 他有太大的优势,有太多的余裕,太足够的缓冲。总有力量能够填补意外,总有力量可以抹平疏忽。 而面前的这些对手,只要犯下哪怕一个错误,就足够他把对方送进深渊! 这种错误不是什么明显的漏洞,不是偶然的愚蠢。在如他这般的强者面前,只要这些人应对得不在巅峰、不够精妙,就已经是错误! 在这样的形势下,他的确是有杀绝这些人的底气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心底有一种细微的不安,如杂草蔓生。 他以手骨为枷,枷住心口前的这一剑,应对堪称精彩。 可也同样在这个时候…… 被他一眼望去,以灵识之力扑灭净土之力的傀儡禅师,十指如莲花一挑,竟然直接将汹涌如瀑的灵识之力全都撕破。 虚空踏步,如越云巅。 一步探近,已经一掌当面! 这傀儡禅师……对灵识的了解非比寻常,对神临层次的战斗万分熟悉! ‘革蜚’冷静地判断着局势,把握这场战斗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寻找着最优的战斗轨迹。 直接以反托天灵的左掌,托着那由上而下的一枪,往前一带! 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带着那枪尖,去迎向那傀儡禅师当面扑来的这一掌。 他带着枪尖的左掌,将与面前的傀儡禅师有相当灿烂的交汇。 那美丽的轨迹也完全勾勒在他的眼睛里。 并且不容置疑的实现着。… 于是挪动。 但就是这一挪。 短暂却执着的对峙结束了。 薪尽枪与幽黑漩涡的对峙,当然只发生在一瞬间。可对祝唯我这样的人物来说,已经太过漫长! 无论山河湖海在前。 薪尽枪一去不回头,焉能受阻? 所以‘革蜚’便看到,他以掌心幽黑漩涡所迎接的这一枪,枪尖忽然涌出金灿灿的火。 炙热的、灿烂的、金黄的…… 那是叫人难以想象的巨量神通火焰,像是一整片神通之火的海洋,涌进了他所创造的幽黑漩涡里,直接将其撑爆了! ‘革蜚’明明留有余裕,留有巨大的余裕,他已经极大地扩容了这个幽黑漩涡的力量。可还是不足够! 高速旋转的幽黑漩涡,像烛火一样熄灭了。 于是枪尖从那破碎的漩涡中,探出锋芒来,贴近了‘革蜚’的左掌。 此时此刻‘革蜚’才发现,他不是低估了哪一个人,他是低估了每一个人。 因为此前不曾见识过这般外楼! 枪芒已如龙光落下。 ‘革蜚’的左手瞬间侧翻,五指绽开,而又一根根地落下。在视觉的表现里,绽开时缓慢如花开,落下时坚决如山倾。 五指落下,就那么抓住了枪尖! 此枪临近天灵盖不到一寸,但一寸距离已是天堑。 如神的力量不可轻忽! 这一切战斗,说起来精彩纷呈,可都只发生在具体的一瞬之间。 他的左掌托枪又抓枪,算起来其实不到一息。 此时仍在对抗。 ‘革蜚’敏锐把握着所有的进攻。 他以右手对抗姜望的剑,以左手对抗祝唯我的枪,全都已经进入刺刀见红的阶段,只怕稍一挪动,又会动摇整个战局,就像方才祝唯我所做的那样……这些人都太能把握机会! 而那个傀儡禅师探掌迎面而来,灵识之力不能将其阻隔,已经宣告失败。 如何应对? 一切都有次序,可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中。 从最先在神魂战场里的那一眼,战局就好像开始失控了…… ‘革蜚’抓住枪尖,感受过此枪的锋芒,不欲再做尝试。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 他拧身高抬的那一脚,已经踹向了那如陨石轰落的拳头。 如山的壮汉已撞来! 纯粹力量与力量的对轰,制造出恐怖的声音,像惊雷在耳边炸响,几乎短暂的摧毁了听觉。 而他的这一脚,已直接将那魁梧壮汉踹飞,庞然如巨熊的身形,都险些撞出了神光罩外! ‘革蜚’高抬的这一脚直接转为鞭腿,在空中呼啸着反抽身前。 他要争一争速度,要以这一记鞭腿,将傀儡禅师抽飞。 但月天奴如莲花绽放的手掌已覆面。 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可是他心存侥幸,他寄望于‘域’的压制。 但事实是……… 选择先移动左手,打算带动枪尖应敌,却又被反过来牵制住的时候,就已经宣告了……来不及。 哪怕此域之中他如神。 可与他为敌的人,个个把握了自由! 真正的强者,有应对神灵的自由。 而有些强者,俨然亦可,视之如神! 此时月天奴黄铜色的脸上,有灿烂的神光流动,显得庄严、肃穆,而又满怀慈悲。 她悲悯地看着世人,看着眼前的、可怜的神临。 她的手掌轻轻按下,柔软得像是一阵风。她像是在安抚信徒的悲伤,似要抚平人世间的苦难。 世间的苦楚怎能述尽?人间的煎熬谁能挣脱? 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万古如斯啊。 唯有皎洁之月,无垢无尘,无爱无恨,无悲无苦。 昨夜,今夜,明夜。 月光……如莲花。 月天奴并不好看的脸,有了神圣的美感。而她并不柔软的手掌,柔软地按在了‘革蜚’的脸上。 已经避无可避。 浩瀚磅礴的力量汹涌而来,径往脸上汇聚,‘革蜚’索性便以脸接掌,以金躯玉髓的倚仗,承接、甚至反抗这一掌。 人们常以用脸扇巴掌来讽刺失败,可在如神的力量下,哪有什么不可能? ‘革蜚’张开了嘴,以面迎掌,以牙咬去。 但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慈悲的力量所覆盖了。 那种慈悲,像水。包容又柔和。 像是一个梦。轻飘飘的,来而复去。 像是在无边黑暗里,偶然出现的温暖。一次就够一生回想。 他当然不会动摇。 可心中生出了警兆。 一次又一次地生出警兆来。那种惊惧,那种遇到危险的敏感,似骤雨打芭蕉,密集地炸开,连绵不断。 令他神而明之的境界都难以再静持。 危险!危险!危险! 处处是杀机,处处是危险!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感受到了威胁。 可危险来自于哪里? 在谁的掌中? 该如何应对,先谁而后谁? ‘革蜚’的头颅往后仰,他被月天奴慈悲的一掌按得仰面、后倾。 全身的架势,都在此刻摇动了。 他左手紧紧抓住的枪尖,忽然变得滚烫、炙热,像烧红的铁。 又残酷、坚决、锋利,像不肯回头的人。 只是一瞬间,他的手就已被刺伤。 薪尽枪的枪尖继续往前,‘革蜚’的五指已经鲜血淋淋。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杆枪? 握枪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革蜚’再无犹豫,直接便是一甩手,左手齐腕而断。巨大的力量将枪尖甩开的同时,这只仍然牢牢握住枪尖的断掌,整个炸开! 只是一只干瘦而普通的断掌,能有多少骨,多少肉,多少血?却炸开了几乎无尽的血雾—— 那是黑褐色的血雾。 你知道它是血,你也能感受到它的肮脏、它的污浊、它的邪恶。… 带着绝望,带着混乱,带着痛苦。 这样的无尽的黑色血雾,瞬间便将祝唯我笼罩。 ‘革蜚’断手以困祝唯我,可是他的心口前,还有一柄剑。 他的指骨如枷,锁住了剑尖,可威胁却不曾了断。恰在这一下,借着断手困敌之势,他的右手开始往外推,顶着姜望绝巅一剑的剑势往外推。 坚决外推! 他的脸上还覆着那一只黄铜色泽的手。 手绽莲花不肯离。 他张开了嘴,恐怖的幽暗力量奔涌而出,獠牙拔将起来,血淋淋、森幽幽,便去刺透那莲花佛掌。 任是什么神佛,也要沦落了。 獠牙拔生,右手前推,哪一处都坚决。 披风浴火的姜望抵至此时,不得不退。 但在无可奈何的后退中,忽然间他身如飘萍。 整个人轻飘飘地荡起来,像他绕身的流火一样飞舞。 身姿轻灵,气势却沉重,似是无助无辜,却又尽显自由自我。 身不由己的剑势,尽数演化在这一个飘舞里。 而后长剑一挑! 已经转换了剑势。 一种生机勃勃、昂扬向上的力量。一种永不屈服、坚韧不拔的勇气。 此剑上撑天,下立地。 是为人之一字,是为人字剑! 这一剑,就架在‘革蜚’的指骨间,竟将他整个人都往上挑起了几分,令他双脚离地一寸。 此方天地如相合,我再将天地撑起。 便是这一剑! 绝妙的剑势转换! ‘革蜚’的脸本就已经被按得后仰,他的架势本就已经被摇动。这一下被挑起来,顿时失了根系。 老树断根,已陷死地。 而有一抹刀锋,几乎迎着他上挑的身体落下来,与他的姿态完美应和,倒像是受他的邀请。 此刀重背薄锋,天生桀骜,以杀鸡屠狗的姿态斩落下来。 刀为剑开,剑为刀起。 姜望和斗昭之间并无言语,可彼此配合,妙如天成。 咔咔咔! 在这样的时刻,恐怖的力量汹涌而出,瞬间摧垮了剑势。‘革蜚’的右手直接一甩,把姜望连人带剑都甩开! 甩开当然并不容易。 手骨与剑锋有千百次的摩擦、碰撞,最终交响出这样的刺耳声音。 这一切其实是在双足离地的同时发生。 所有的交锋都藏在瞬息的变化里。 人们必须以生死,来验证电光火石间的变化。 ‘革蜚’那鲜血淋漓、白骨可见的右手,悄然笼上了一层黑芒,又一把抓住了那柄斩落的刀! 无声无息的…… 整个右手手掌,都化成了飞灰! 这一刀他再次错估,这种状态这样的手,他接不住! 那金光招摇如骄阳的斗昭,已经一刀斩在了他的胸膛。 是天人五衰! ‘革蜚’的金躯玉髓,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崩溃。 诚然他有远超普通神临的战力,诚然他对规则的理解远迈众人。… 但这具身体……毕竟只是革蜚。 再怎么强化筋骨,再怎么灌输力量。 毕竟只经过了这么短的时间。 他毕竟只是革蜚的身体! 这具身体的极限,并不遥远。 刀锋落在胸膛上。 ‘革蜚’的长发瞬间枯萎飘落,身上生出恶臭来,衣物本就脏兮兮的、此刻更是叫人恶心,整个人在离地的状态下,都不安分地挪动着。 如江河奔涌的鲜血停滞了。 他的生命气息瞬间凋落…… 而又复燃! 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力量,隔空注入这具身体。 焕发他的生机,保护他的身体,抵抗这几乎绝灭一切的刀劲。 但也同样是在此刻。 高空那无尽黑色血雾笼罩的地方。 忽然间暴耀出千万道的光! 雾无穷,光亦无穷, 血雾被撕破了。 魑魅魍魉无尽血雾,一扫而空! 人们愕然看到,在那高空之上,持枪的男子,张扬,锐利,不可一世。 笼罩着他的、以他为中心炸开的…… 是无边的金焰,无边的枪芒。 他立在高空,有神灵一样的骄傲。 在他的身后,一只金焰凝聚的、威严华贵的三足金乌,居高临下,漠视众生! 他就在那金焰和枪芒的笼罩下,倒悬而坠。 世有大凶,故而青天白日,天坠流星。 无边的金焰和无边的枪芒,都在咆哮中收缩成一个点。 凝聚在微茫的枪尖。 三足金乌的虚影,与祝唯我一起俯冲而落。 他才开始坠落,可是他的枪尖已经到了! ‘革蜚’体内还有天人五衰的刀劲在肆虐,怎么可能避得开? 薪尽枪的枪尖,正正点在他的天灵。洞穿了头盖骨,枪尖直往里间探。恐怖的真火和枪劲混杂,如岩浆一般在‘革蜚’的身体里奔涌。 ‘革蜚’的双眸瞬间幽黑一片,连眼白都被侵蚀。 像是嵌入了两颗黑色的石珠,而无半点神光。 “呃……啊……” 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而艰涩的嘶吼。 他以绝大的意志力,抗衡着所有的痛楚,以令人难以想象的伟力,抗衡着肆虐在身体里的所有力量。 他怎么能,败伏于此! 而在此时,被他一巴掌甩开的姜望,人在空中如飘羽,飞走的时候极慢,飞回的时候又极快。足尖一点,踏碎了青云,整个人又如电光急转而来,面对着‘革蜚’的侧身,在最恰当的时刻里,以恰到好处的力量,一剑贯入了‘革蜚’的脖颈! 简单,干脆,直接! 长剑入肉无声,剖血无隔。 长相思锐利的剑锋,恰恰与贯颅至此的薪尽枪枪尖错锋而过。 彼此互不干扰,又达成了完美的平衡。 各自肆虐,各自前行。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革蜚’心中有这样的、愤怒的声音。… 他简直不能够相信。 强如神临,如何会战成这般! 力量……更多的力量。他呼唤着。 轰轰轰! 神光罩外,黑潮剧烈翻滚。 他的筋,他的骨,他的每一块肌肉,都放开到了极限,接引着远超过这具身体承受极限的力量。 这些力量,本应直接撑爆他自己。 但在他神而明之的洞察下,这些力量绝大部分都在与侵入身体里的力量对耗,所以竟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正是神临强者高超的力量把握,是他强大的具体之一。 可就在这个时候。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他的脸明明被月天奴的佛掌莲花所覆盖,他的獠牙明明还在如长枪兀起,试图洞穿覆压。 但是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那双平静的、疏离的眼睛。 他们此刻并没有对视,但其实一直对视着。 所以他同时也察觉到了身后。 有一只修长的手掌,探了过来。 斜掌为刀,轻轻一抹。 抹过他的后心。 那力量并不强大。 可是那种极其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 自遥远处灌注的力量,有万分之一息的短暂中止。 体内的力量却瞬间失控! ‘革蜚’这时候仿佛才突然想起来,在神魂的战场里,这个人跟他说了什么—— “你。” 那意思是,我抓到你了…… 天人五衰、薪尽枪、长相思。 恐怖的力量在他体内制造出千般百种的声响,像是开了一场佛道并举的水陆法会。 似有钵儿声,锣儿声,鼓声,铃声,炸声,唱声…… 五光十色,喧嚣人间。 他的獠牙停在月天奴的掌心,却永远也无法再进。 祝唯我、姜望、斗昭几乎是同一时间抽枪拖刀拔剑,各自带起一抹血花,留下一道潇洒的轨迹。 祝唯我仍在高空,斗昭拖刀落地。 霜披招展间,姜望回剑负后,人却已经冲到了‘革蜚’的身后,恰好与王长吉站在一起。 只不过两个人各朝一面,反向而立。 被一脚踹远的魁山还在远处。 空中斜对‘革蜚’的月天奴收回佛掌。 ‘革蜚’的尸体定在原处。 五脏六腑、筋肉血骨……体内的一切都被绞碎,变成浑浊又恶臭的流液,从七窍和撕裂的伤口奔泻而出。 咕咕咕咕…… 最后只剩一张干瘪的人皮。 跌落下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世界不是只有山和海 咆哮的黑潮在神光罩外潮来潮去,已显得无力了。 中央之山外的末日景象当然还是酷烈,可此刻隔岸观之,反倒更多只有一种壮美。 漫天黑雪,是别样奇景。 人间事向来如此,无非烤火的赏雪,薄衣的受冻。 谁也不好理解谁。 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魁山、斗昭、姜望。 这六个人此前从未有过联手对敌的经历,有些人甚至只是第一次见面。 但根本无需交流。 强大的实力让他们得以尽情挥洒,卓越的战斗才情,让他们的攻势如行云流水。此起彼落间,交撞出种种华光。刀光剑影枪行处,拳来脚往神意落,完全是一种战斗的美学! 旁观这样的战斗,如赏一幅才华横溢的大写意,似听一曲人间难得的琴音,余韵难绝。 是道不尽的风流,说不完的潇洒。 默默观战的左光殊只觉得心向往之,恨不能立即建起外楼,参与其中,共奏这华丽一曲。 被强者寄附于身的‘革蜚’,不可谓不强大。在这个层面,几乎没有弱点可言。但却生生被这群人,打出了空门,打出了弱点。 每一刀每一剑每一枪……全都恰到好处,不仅最大程度上展现了自己的光华,还在战斗之中极限地创造机会、捕捉机会。 就比如姜望那神来之笔般的剑势一转,斗昭的天人五衰直接就填了上去。 月天奴的佛掌覆面,又何尝不是在铺垫祝唯我极致灿烂的薪尽枪? ‘革蜚’的这具身体本身,大概是唯一的罩门所在,但若不是这样一群外楼绝顶的人物,以攻对攻杀得天昏地暗,又如何能捕捉到命门? 随机应变四个字,说起来简单。 对着一只蚂蚁当然可以轻松地随机应变。 又有几人能在神临强者的压力下展现自我? 这场战斗,简直无一处不妙,无一处不精彩。 以左光殊的眼界而论,纵观那些有名的无名的战斗,这一场堪称外楼这一个修行境界的战斗典范。 若是记录下来,流传下去,可称千古名局! 可惜…… 左光殊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事先压根没有想到启用留影石。 毕竟在战斗突然开始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内府与外楼之间的差距,诚然最常被跨越。 但那是因为神通的存在。导致内府这个境界的上限太高。而先贤锚定四灵星域,传下各类道统,使得立星楼不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事情,在拓展了修行边界的同时,也让外楼这个境界的下限,因此变得很低。 同在顶级天骄之列,修为的差距就是太真实的差距,大得足以压死人。 同为这场战斗的旁观者,方鹤翎的感受又不相同。 很多战斗的细节他都看不清楚,一些战斗的选择,他也想不明白。 直到看到这样一个展现了神临实力的强者,被打成一张人皮坠落,才惊觉战斗的结束。 但是看到的那些东西,还记得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他咀嚼很久。 所以他的眼中,也有了胜利的喜悦。 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 同样一个世界,人们看到的、经历的、感受的,都不一样。 虽在一世,而有万般。 铛,铛。 斗昭斜提着天骁刀,在脚边的一块山石上,漫不经心地磕了磕。 “谁能告诉我,这个革蜚是怎么回事?”他问。 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结束,参与战斗的每个人,都有一种难言的畅快感。 跟战斗才情绝顶的人并肩作战,实在是一种享受。 你所有的战斗意图,都能被领会,都能得到配合。你的每一次出手,都是最舒服的角度。再怎么羚羊挂角的出招,也有妙如天成的回应。 你可以将一身才华,尽情挥洒。 在这样的形势里战斗,往日十成的战力,至少能够发挥出十二成来。 斗昭的肢体语言,也表现得轻快了许多。 当然,他明明看着姜望,事实上也是在问姜望,可就偏偏不指名道姓的臭德行,也很有他斗昭的风格。 姜望的确对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毕竟‘革蜚’一来中央之山,可是谁也没找,只与他“亲切交谈”了好几轮。 “我当时只是斩杀了伍陵,叫革蜚逃掉了。不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姜望摇了摇头,又看向王长吉:“王兄说他是混沌还是烛九阴?” 此时此刻,‘革蜚’已死。只有一张人皮,漂浮在那浑浊的流液上。 古老的石碑背面,九章玉璧尽数嵌入。 神光罩有如实质金钟,瞧来坚不可摧,山外的黑潮无论怎么翻滚,都无法再趋近。 一场危机,好像是已经结束了。 但亲自在凋南渊走了一趟的姜望,自是不敢轻忽。 “我看不分明。”王长吉说道:“我只看到,在一片幽深的海域,一块黑色的玉璧前,有一只熊一样的异兽独坐,它的身上长满长毛,肚子高高鼓起。我也看到,在一座险峻的浮山之上,有一个人面蛇身的赤红色异兽,静静盘踞在山顶。” “你前面说的那个就是混沌,我们在凋南渊里见到过。”左光殊道:“后面那个就是烛九阴,《山海异兽志》里有记载。” “但我不确定操纵革蜚的力量从何而来。”王长吉道:“这个世界现在太混乱了,所有的一切都很混乱。我只是在交手的过程里,捕捉到了传输那种力量的规则通道,然后略为干涉。” 他说得云淡风轻。 但即便是目空一切如斗昭,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以常理而言,那控制革蜚身体的,应该就是混沌无疑了。”姜望说道:“它是一定要掀翻这个世界的,中央之山是它必须要攻陷的地方。现在九章齐聚,中央之山看起来牢不可破。不知道它接下来会做什么。” “非常理的状况呢?”祝唯我饶有兴致地问道。 姜望说道:“在这么混乱的时候,烛九阴或许也能找到绕过规则来对付我们的办法。比如借用革蜚的身体?在对抗混沌的关键时刻,九章玉璧握在它手中,比握在我们手中更可靠。作为世界秩序的维护者,稳定永远是最重要的。而且它的行事风格已有先例。” 祝唯我想了想,看向王长吉:“就在外面的黑潮里,也有一个怪物存在。我确定我刺伤了它,你看得出来它是谁吗?” 幸亏他没有问姜望,烛九阴行事风格的先例是什么,不然他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谁把他煮熟的鸭子放飞了。 王长吉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因为黑潮里的怪物……不止一个。” 这句话令人心头一跳,这句话也仿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王长吉话音刚落,那无尽黑潮中,就响起了震天的咆哮! …… …… 自凰唯真身死,山海境对大楚天骄开放,至今已九百余年。 山海境的历史,却不止九百年。 在浩瀚的山海境,本无界中之界。 但伟大的力量在这极南一隅,划了一道线,便成就了凋南渊。 古老的烛九阴掌管日夜交替,四季轮转。 同样古老的混沌,则坐镇于此,梳理一个世界的负面。 生灵生而又死,草木枯而又荣。 世界是不断发展,也不断死亡的。 所有的负面的、死亡的力量,都流淌向凋南渊,整个世界就能有更生机勃勃的面貌,有更高速的发展。 谷</span>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免有些痛苦的部分,有些……牺牲。 牺牲这个词语,说起来带着一缕神光! 最早即是指祭神用的牲畜。 后来便指为彼舍此。 落在嘴边,轻轻一声。 落在纸上,简单两字。 然而那被牺牲者,却要真正体会那绵久的痛苦,仔细感受那不眠的长夜。 那千万滴的血泪……终究是不能被轻易抹去的。 在这样的时刻里。 凋南渊的边界早已经被冲垮,但是那一座撞上高穹、将天空都撞破的白塔,仍然有一种边界的喻示。 喻示着这里已是南方的尽头…… 山海境绝大多数山神海神都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但现在看看这个世界。 彻底崩溃的天地元力,四处游荡的怨力,好像永远不会止歇的天灾…… 此时天昏地暗的山海境,又何处不是凋南渊? 凋零之塔早已经停止了膨胀,但位在那极高处的天穹,却仍然在下坠、下坠。 凋零塔再往南,曾经混浊晦暗压抑的凋南渊海域,此时竟然格外的澄净。 沉积于此域,深藏于每一滴水中的怨虫,早已经放肆地奔向山海。 释放了仇恨与愤怒后,黑暗也是干净的。 “生为谁生?死为谁死?” 黑暗中,有个声音这样说,这样问。 “烛九阴晦明日夜,可是日夜有什么分别?” 这个声音在游荡,在山海之间游荡。 “天授我神名,可我只觉得缠上了绞索,我无法呼吸,说不出一句心里话!” “神职之外,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有无尽的自由——可自由是什么?” 这个声音在盘旋,在高天之上风雪之中盘旋。 “我说话没有听众。” “我说话没有听众听闻。”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拥有自由,可毫无自由。” “所有的瑰丽和璀璨都是泡影,这个世界像一个巨大爬虫,它在凋南渊里排泄!” “无辜者在粪坑里挣扎,而被称之为仇怨。” “可凋南渊之外的世界,又真的清澈灿烂?” 这个声音并不怨愤,反而显得激昂,宏大,神圣。像是一道光,照亮着前路。 “你是天山之主,你是章莪山的山神,你是黄水的水主……还有你,你,你们!告诉我你们神职何在?告诉我你们需要贡献什么?告诉我你们死后,什么得以留存!” “你们一无所有,因为你们什么都不是。是尘埃,是虚幻,是泡影,是根本不被在意也无所谓存不存在的渺小东西、我亦如此!” “我们生于山海,这是我们的世界。” “那些不知所谓的人在这里游山玩水,我们陪伴一程,相送一程。” “我们是什么?” “我们是砂砾,我们是虫豸。我们毫无意义的生和死!” “为什么我摒弃神名,身上长草,尘积为泥,囚坐九百年?” “为什么我要打破这天?” “为什么我要翻覆这世界?” “因为我不认!” “我不认什么天意,我不相信什么注定。哪怕天地皆服,我不服!哪怕举世臣之,我不臣!” “混沌可以死,不可以死得悄无声息。” “终要叫你们知道……天空不是只有云烟,世界不是只有山海。” “我们生来如此,但却不是只能如此。” “我们生在笼中,绝不死在笼中!” 轰隆隆! 整个山海境,四面八方,如有战鼓鸣。 似雷声阵阵,但绝不仅仅是雷声。 凋零之塔比中央之山更像撑天柱。 而混沌的声音此一时已经遍传山海。 姜望听见了,祝唯我听见了,斗昭听见了。 山海境的山神海神……尽听闻! 这些声音本不可能被听到,现在却不可能不被听到,而这正是世界权利交替的体现。 这个世界在等待一个声音。 而那位晦明日夜、呼吸冬夏的烛九阴……却始终沉默。 这种沉默,叫镇守山海的诸多山神海神不免惊惧! 当一个世界只有一种声音,那么谁能与之抗衡? 凰唯真死去后的九百多年来,烛九阴正是这样掌控着这个世界。 如今却被逆转了形势。 黑潮汹涌,已围中央山。 其中吼声不绝,恶念显踪。 而在凋南渊深处,某一处极其平静的海面上。 天的阴影海的阴影,都交叠于此。 山海境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竟然成了一片净土。 不免有些讽刺。 海面上巨大的黑色凤凰,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年月。 它的尸体静静趴在那里。 像一座不言的山。 它有着极其优美的身姿,和极其华丽的翅羽。 那些曾经于此亵渎高贵尸身的残魂恶灵,早已经遗弃了这处“空巢”。 但在某个时刻,这只黑色的凤凰…… 忽然睁开了眼睛!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全面战争 " 说是睁眼,其实也并不准确。 因为这只黑色的凤凰,本就一直睁着眼睛在。 它死未瞑目。 那是一个空洞的眼眶,其间空无一物。 数以百年度量的时光,曾经寂寞地穿梭其间,没有半点回响。 此刻,却燃起了魂火。 那幽黑色的火焰跳动着,活泼着,描述着某种沉默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争渡 姜望说他相信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公平的,其实是相信凰唯真的设计是公平的,相信凰唯真的意志能够在九百多年后,依然得到贯彻。 对于试炼者的公平,是山海境能够延续这么久,引来一轮又一轮天骄参与试炼的基础。 知道山海境真相的人,自然能够理解这一点。 祝唯我和魁山这种有特殊渠道的人,当然也不会不清楚。 所以魁山纯粹是故意在挑刺。 大概先前祝唯我说他能在最糟糕的局势下带走姜望,戳伤了这壮汉的心。 武夫是比较抗揍一点,是可能不那么容易死。但咱俩才是一路杀奔至此的战友,到最后你跟姓姜的走了,把我丢这个破碎的世界里怎么回事? 娘的。要不是君上给的千秋锁在祝唯我那里。他也真想随便找个人说——哪怕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我也能带你走。 斗昭只道:“便是等不到什么变化,又何惧之有?到时若事有不谐,便看谁能先杀出一条血路。与诸位争渡,我所愿也!” 他倒是很欣赏姜望此刻的从容气度,瞧向这齐国佬的眼神,都和缓了许多。 殊不知姜某人已经默默地在跟王长吉传音:“倘若事有不谐,请王兄帮忙带走左光殊。我自有办法脱身。” 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是一方面,未雨绸缪是另一方面。 中央之山若是崩塌,他愿意争渡。斗昭有自信杀出一条血路,他也有。但左光殊确实被修为所约束,实力并不足够。 王长吉面无表情:“你知道这不可能,他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姜望又传音道:“他是大楚淮国公的嫡孙,要寻白骨邪神复仇,他能够起到比我更大的作用。你救了他,淮国公不会没有回报。” 即使只是传音,也能感受到王长吉语气的淡漠。他只回道:“有君同行,长路不孤。” 只用这一句话回应姜望——这是你姜望说过的话。 王长吉所说的意义,不是多么强大的势力,不是复仇路上多么有力的帮助…… 是长夜同行。 是在一眼看不到头的夜晚,向那熹微的天光靠近。 他本是要独自跋涉的……若不是了解了姜望跋涉的过程。 所以左光殊不存在那个意义。 真到了危急的关头,如果姜望不跟他走,他宁可只带走方鹤翎。 姜望明白了他的决定。 正要再给祝唯我传音,忽然察觉到一个邪恶刺耳的音源。 神光罩外,又有新的动静产生。 “哇哇哇……”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由远及近,倏忽已至耳边,直钻心底! 姜望只抬头一眼,已经开启声闻仙态,掌控万声,直接将这怪声湮灭。 这种程度的怪声,还不足以伤害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但姜望一方面要把控声音环境,一方面也趁此机会捕捉黑潮中的动静,试图查探混沌一方异兽的虚实。 黑潮本来已经覆盖了整个中央之山,将有如实质的神光罩紧紧包围。 以黑潮为海的话,整座中央之山都在“海底”。在场这些人,更是水中蜉蝣。 但此刻,山顶上方的黑潮退去,那势如山崩的黑雪,也被裹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黑雪在飘落。 此时的雪,已经小了许多。 如飘叶,似鹅毛。 在金灿灿的神光罩上方,渲染一种冰冷的浪漫。 “哐”! 一对巨大的铁爪,从天而降,砸在了神光罩的顶部,发出如金击铁的一声巨响。 众人此时可以清楚的看到,这只巨爪分有四趾,爪尖弯如铁钩,散发着冷幽幽的金属光泽。 在铁爪之上,是有着黑铁颜色的羽毛,边缘竟似刀锋一般。 自那高处,垂下一个长着黑色弯曲独角的鸟首。 状极凶恶,眼窝深陷,正用一双冷漠无情的眸子,注视着神光罩里的众人。 像是看着笼里的虫子,路边的腐尸……随时准备进食。 那种眼神……视你为食物,又视你为死物。 嘴里发出婴儿哭嚎的啼叫,一声声的烦乱人心。 鹿吴之山上居此兽,是名蛊雕。 此兽食婴,恶名多有流传。 但神临层次的异兽见得多了,仅仅是一只蛊雕,尚还隔着神光罩,不足以让中央之山上的众人集体进入戒备状态,不足以让王长吉祝唯我斗昭这样的人,早早摆出战斗姿态。 蜚兽、九凤、犰狳……这些强大存在都隐在黑潮里。 若仅仅是一只蛊雕,又凭什么驱开黑潮,独当一面? 在这蛊雕宽阔的背部,还坐着一位存在。 此怪形如犬,体似熊,双目无神,双耳下垂,肚皮圆鼓鼓的,其间似有异物蠕动,整体有一种癫狂混乱而又冰冷的气质。不是镇守凋南渊的那一位,又是谁? 混沌降临! “年轻人。”它开口道:“又见面了。也不知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道语出口,与其它异兽自不在一个层面。 即使是魁山这等凶恶武夫,也敛去了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姿态。 唯独是斗昭,只对姜望投去了一个跃跃欲试的眼神——这就是混沌? 他大概是动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 “是啊,再见得很快。”姜望不敢与斗昭对眼神,生怕被他误会,只看着混沌回应道:“幸与不幸,要看您如何定义。” 混沌“唔嚯嚯”地笑了:“我们是有缘分的,我无意伤害你。取走玉璧,便自行离开吧。这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战争。” 姜望试探性地道:“我们刚刚才击杀了您控制的人身,您却说无意伤害我们?就在刚才不久,您说的还是‘你们都要死’呢。” “那不是我。”混沌只说了这么一句,便道:“我没有工夫跟你们多耗,现在取走玉璧,乖乖躲远一点,那就还有活路可走。不然的话,就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将和这个丑陋的世界一起崩塌!这个丑陋的世界!丑陋的烛九阴!该死,该死!!!” 它大概的确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清醒和冷静,总是能说着说着,就陷入某种癫狂中去。 就像现在这样,本是在谈判。结果谈着谈着,就转为对山海境对烛九阴的咒骂。 “我们都无意与您为敌。”姜望默默等它宣泄完情绪,才语气诚恳地道:“只是,我们要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呢?请您原谅弱者的胆怯。在您的面前,就这么放弃神光罩的保护,实在需要很大的勇气。” 混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吾保证尔等的安全。” “怎么……保证?”姜望放低了声音问。 他的语气很小心,生怕一个语气不对,又叫这厮发狂。 “我这样伟大的存在……”混沌有些不耐烦地道:“我难道会骗你?骗你这么个年轻人?” “您已经骗过我一次了。”姜望提醒道。 “那是逼不得已!”混沌像受了很大的委屈,嚷了起来:“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恶毒的烛九阴,用尽歹毒办法,困锁凋南渊,奴役我们所有!我不得不略施小计……” 它忽然话锋一转,沉声问道:“你认同我的理想吗?” 这个话题变得太突然了,姜望被它整得有点不明所以:“啊?” 混沌的语气里,已经有一些不满:“如果你是我,如果你处在我的境地,你会怎么做?如实说!” “或许也会试着打破这个世界。”姜望老老实实地道。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混沌大吼:“有生之灵都知道应该追寻什么,快点拿开那些邪恶的玉璧!” “我们需要,安全的保证。”姜望完全没有被打乱思路,坚守自己的要求。 蛊雕冷漠地凝视他,而他只是看着混沌。 “我已经给了你承诺。”混沌的声音冷了下来。 姜望平静地道:“请原谅,我们需要切实的保障。” 混沌却彻底失控,暴怒起来:“一再浪费我的时间!刚才就应该先杀了你!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如此不稳定,真不知它在凋南渊的时候,是怎么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耐心哄得姜望带走凋零塔的。 也不知宣读檄文的那个状态,是它准备了多久才呈现出来。 谷</span>   更不知道情绪混乱如它,是怎样争取了那么多异兽的支持。 但不管如何,混沌的实力毋庸置疑,它也的确主导了这场战争。 或许正是因为叫人无法想象,它才能够做到这些。 此时此刻,混沌发怒。 黑潮随之剧烈翻涌。 蜚兽再一次开始撞击神光罩,完全不顾惜体力的损耗。巨大的白色弯角,像是攻城之槌。 蛊雕也用它尖锐的鸟喙,以一种冰冷而稳定的频率,一下一下地啄击着神光罩。笃笃笃,笃笃笃,节奏令人抓狂。嘴里发出的婴儿哭声,愈发刺耳了。 在这样的态势下,饶是有全部九章玉璧的加持,神光一时也如水流动。这覆山的神光罩,似芭蕉渐渐颓于骤雨。 姜望怒视混沌:“你还说刚才控制革蜚的不是你!” 混沌的声音这时候反倒平静了下来:“我骗你的。” 黑潮的惊涛骇浪,愈发凸显出它的平静。 它又笑了:“唔嚯嚯嚯……你还是这么好骗。” 令人气愤的要点太多,姜望竟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生气。 不过词虽穷,术却未绝。 即便是发怒的混沌,也不可能叫他束手待毙。 抬手便是一道火界之术,直扑神光罩外。 一粒火种,萌发一个璀璨的火之世界。无尽的火之生机,撞进黑潮之中,发出尖锐的刺响。 左光殊果断召发出水界,如影随行。 波澜壮阔尽在一滴水中。 火的世界水的世界交叠。 一滴水上生焰花。 恰好落在蜚兽身前。 水与火交相辉映。 两个世界彼此依托,而又互相毁灭。 水火相触,两界同灭,是为……湮界之术! 火的世界水的世界都在湮灭,触及到的怨虫恨魂也在消解。体型巨大的蜚兽继续撞击神光罩,只以暗黄色的烟气护住自身,抵挡此术威能。 滚滚黑潮覆拢。 轰! 又猛地炸开! 在那突兀的一片空当里,蜚兽身上人头大小的血坑清晰可见。 淡黄色的鲜血滴落下来,在黑潮中都发出滋滋滋的腐蚀声响。 如此道术! “吼!” 蜚兽暴怒了,一对惨白色牛角,催生出暗黄色的复杂纹路。雄健有力的蹄子,在虚空连踏,又撞神光罩! “杀了他们!杀干净他们!” 混沌的声音癫狂叫嚣:“这些肮脏的两脚兽,把我们的世界当玩具,把我们的生死当游戏,我们要让他们知晓,玩弄生命的代价!” 黑潮之中,有一声一声的兽吼响应! “自由!”混沌大吼! 无边黑潮,掀起巨浪! 无论是王长吉还是斗昭,亦或是祝唯我,表情全都变得凝重起来。 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潮,是连末日的景象也遮掩住了。 困锁在中央之山里的众人,除了黑潮,除了那些狰狞的恶相,强大的异兽,什么也不能瞧见。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有光诞生。 那光芒诞生在无尽的恶念中,诞生在怨气丛生的环境里。并不炙烈,但很坚决,且极具穿透力。穿透滚滚黑潮,叫中央之山上的人也能看见。 一道、两道、三道…… 难以计数的光,照耀在黑潮中! 光有其状,各见姿态。 或有岛形,或有山形,或有海域之形。 像是漫漫长夜里,一盏一盏亮起的宫灯。 此起彼伏的“灯盏”,以光相连。 它们是黑潮中的孤岛,是无数怨念恨魂里,维系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的力量。 它们是山海境各大神宅的投影! 一直沉默的烛九阴,终于在此刻,展现了它的应对。 一出手,就是难以计数的神宅,照亮黑潮! “吼!”“吼!” 潜在神宅中的,藏在黑潮里的…… 一时间兽吼连连,此起彼伏。 若有人能洞察整个山海境,当能发现,此世万千神光敛去,唯见飓风摧黑雪。 一切都在末日中死寂了,天灾也只剩寂寞的独奏。 唯独中央之山前,两方剑拔弩张。 充满杀气的吼声,沸反盈天。 整个山海境的山神海神,不随混沌,便随烛九阴。 以此世之广阔,竟无一位可以置身其外。 “烛九阴!” 坐在蛊雕背上的混沌怒喝连连:“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熬了九百年!怎么你就让这些废物傀儡、泥雕木塑来见我?” 中央之山上的众人全都缄默旁观。 那些所谓的山神海神,也没谁能插足二者的对话。 然而,没有回应。 好像黑潮之中千百盏“灯”,就是烛九阴唯一的回应。 这是无声的答案。 好像在说它混沌。 说它数百年的等待,数百年的筹谋,数百年的奋斗…… 不配得到回应! “唔嚯嚯嚯……” 混沌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傲慢。” “实在傲慢。” 它端坐在蛊雕宽阔的羽背上,透过漫天黑雪,它长得丑陋而呆板。一双无神的眼睛,一对听不到声音的垂耳,一只嗅不到味道的鼻子…… 还有鼓囊囊的肚皮。 “不要以为……你在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你就能等同于创造这个世界的那位存在啊。” 它用那双笨重的熊爪,搭在了自己鼓囊囊的肚皮上,骤然一撕—— 在刺耳的怪叫声里,飞出来难以计数的红眼乌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命与自由 乌鸦满天飞。 那猩红的眼睛如血一般。 它们有的飞上高穹,张嘴接住黑雪,大口地吞咽。 有的狂飙如利箭,射进黑潮中,顷刻崩溃成黑潮的一部分。 而更多的,则是纷如雨落,砸落在神光罩上—— 啪!啪!啪! 骨肉成泥。 摔成一个个的黑色圆饼! 每一个黑色圆饼的正中间,都有一个猩红的点。仿佛一只眼睛,在冰冷地注视着众人。 从混沌腹部钻出来的这些红眼乌鸦,竟也癫狂万状。 好像在探索不同的死法似的。 眨眼的工夫,神光罩的顶部,就贴上了数以千计的黑色圆饼,像是一张张狗皮膏药。在难看之中,又有一种邪恶怪异的氛围。 “这是在干什么?”左光殊喃声道。 “退到山道里去。”王长吉这样说了一句,转身就往山道上走。 “退后!”姜望喊了起来:“都退到山道里!” 那座古老的石碑之后,就是蜿蜒登山的山道。 众人所在的位置,则都在石碑之前,属于中央之山的山脚空地。 整个中央之山的主体,始终蒙着一层阴影也似,叫人看不真切。 哪怕偌大的神光罩将中央之山全部覆盖,其高其广,都难以度量。 但可以看到神光罩的尽头,却看不到中央之山的山巅。 好像往那个地方看的时候,它就不见了。也没有人对此提出疑惑。 它失踪在视野里,也失踪在想象中。 或许只有拿着玉璧,走到山道的尽头,真正进入中央之山,才能见得此山的真面目。 此时此刻,神光罩穹顶贴上了越来越多的“乌鸦饼”,灿烂的神光正被亵渎着。一众人等三步并两步,踏上了山道。 方鹤翎仰头再看。 刚好看到一片树叶大小的、黑色的飘雪,落了下来,正落在那个黑色圆饼的位置,然后竟然……落进了神光罩中! 神光罩仍未被击破,可是有这“乌鸦饼”的存在,已是形同虚设! 飞雪能进,黑潮当然也能进。 黑潮都能进,那些强大的神临层次异兽,包括混沌本尊,自然更不在话下。 中央之山几乎已经可以宣告被攻破了!哪怕神光罩依然存在,哪怕黑潮之中,归属于两方阵营的异兽还在对峙。 混沌杀进中央之山,接下来会如何? 山道之上,一片肃杀。 没人有把握和混沌的本尊交战,但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唉。”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来一声叹息。这声叹息如此飘渺,又那样贴近,仿佛……叹在了你的耳边。 听到这声叹息的人,无不有一种耳边毫毛颤动了的感觉。那或许是错觉,但在场的无一弱者,又怎么会轻易出现错觉? 中央之山的山巅,本来一直隐没。 在这声叹息之后,竟然清晰起来。 而也叫人看到了山巅之上,一位人面蛇身,通体发赤的强大存在。 它有巨大、赤色的蟒躯,绕山而盘。还有一张慈和的、老妪的脸,皱纹里满是岁月的痕迹,深邃的眼睛里,有一种对世事的洞察。 它盘踞在中央之山的山巅,像是端踞于它的王座。 它的目光转过,像是在俯瞰它的臣民。 它就是烛九阴。 中央之山,原来就是钟山。 神光罩的顶部极限,几乎是烛九阴一抬身就能碰到的位置。 但烛九阴上身不断抬高,那神光罩也未见得尽头。 这是一种荒谬的视线错觉。 神光罩覆盖着中央之山,那么站在神光罩顶端的蛊雕,以及蛊雕羽背上的混沌,理应位在中央山山巅的烛九阴之上。 但是烛九阴盘踞在那里,却是俯视着混沌。 它在一声叹息之后出现,也未见得有什么动作。 神光罩外,金辉滚烫,灿烂耀眼,如水一般流动,竟然将那些红眼乌鸦撞出来的“乌鸦饼”全部冲走。 像是冲走几片落叶那样简单。 整个神光罩,再次焕然一新,有一种牢不可破的质感。 而蛊雕羽背上的混沌,与烛九阴此时,也只隔着一层金光。 这是多么近的距离。 又显得格外遥远。 “你来啦!”混沌语气欢欣,好像重逢了多年的老友。 烛九阴用苍老的声音回应道:“以魂养恶,以身孕邪,这就是汝之倚仗么,混沌?” “你没办法不见我的。”混沌笑嘻嘻地说道,语气像个顽皮的孩子。 “你没办法不见我。”它又强调了一遍。 烛九阴的脸忽然一转,换成了一个中年威严男子的面容,声音也变得恢弘有力:“当年山海分野,极渊凋南。封汝之五识,断汝之躯体,碎汝之思想,吾已尽得其功!料不得春秋轮转九百余载,汝一心不死,野望未碎,竟还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实在令吾感慨!” “嘿嘿嘿嘿,把我折磨得妖不妖,鬼不鬼,怪不怪……”混沌嬉笑的情绪瞬间咽下去,从喉咙里发出仇恨的低吼:“你竟敢称以为功!” “维护此界秩序,就是最大的功业。”烛九阴用威严的声音说道。 愈是平静,愈见威严。 愈是愤怒,愈显气急败坏。 它们用道语交流的同时,也是“道”的碰撞。 “述道”便是交战。 但见满天飞雪,已经一边是黑,一边是白。 黑雪落进黑潮中,与其同化。白雪落在神光罩上,令其更见光华。 悄然的碰撞在涓滴细节里发生,逐渐从它们所对峙的那一层金光,向整个中央之山、整个山海境蔓延。 此世最强的二者,绵延了九百余年的战斗,在今天,在此时,进入终章。 一道惊雷忽然出现,又无声敛去。 有一团飓风将要成型,却忽然打了个旋儿,温柔散开。 漫天黑白两色的飘雪,竟然显出一种浪漫和宁静来。 然而其间的凶险,只消看看那些黑潮中不断退开的异兽和神宅虚影,便能窥得一二。 月天奴合掌轻叹:“若不是在山海境,它们的确都有成就洞真的可能。” 魁山看得目不转睛,并不说话。 “是啊。”姜望深有同感。 魁山立即哼了一声:“若不是在山海境,它们也未见得有此威能。” 姜望:…… 穹顶之上,争斗未歇。 “你可以囚禁我,你可以击倒我,你可以撕碎我,但是你会看见我站起来,你会看到我回来找你。”混沌的声音森冷:“你怎么敢自居功业!” 烛九阴威严的声音回道:“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混沌!吾之仁慈,有其限度!” “唔嚯嚯嚯……你问问……”混沌疯狂笑道:“你问问它们,同不同意!” “哇哇哇!” “吼!” “不同意啊不同意啊~咱们今天不同意啊~” “犰狳犰狳!” “吼吼!” 蛊雕,蜚兽,九凤,犰狳…… 那些矢志于自由的异兽。 在黑潮之中,接连发声! “永远是这么幼稚啊。”烛九阴的脸,换成了一个雌雄难辨的孩子,眼睛在黑潮中掠过,用童真的声音道:“有这么多山神海神,愚蠢地背弃神名来追随。这些年来,汝暗中下了不少工夫。蛊惑之能,大有长进。” 巨大的赤红蟒躯缠在山巅部分,蟒尾在空中,只是轻轻一挥。 像是一声鞭响,鞭笞的是规则本身。 那无尽黑潮里,此起彼伏的神宅虚影,一个个愈见清晰,愈放光芒!将那连绵不断的兽吼,瞬间压制了下去。 其中有一座神宅虚影,正靠在神光之罩的边缘,形如火山之岛。 神宅虚影越来越清晰,好像已经嵌入了真实。 半虚半实中,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色犬状异兽立于山巅,尾有三叉,怒视前方,像是与什么恐怖存在对峙,好像随时要跟对方决分生死。 “三叉!”姜望有些惊喜地叫了出来。 “三叉?”魁山一听这声叫唤,毫不客气地嘲笑起来:“咱这糙汉也知,那是祸斗。还是祸斗中的王兽。根据尾巴来乱叫,你咋不叫它小狗呢哈哈哈哈。” 他还用岩石一样的胳膊撞了撞祝唯我:“你们那会是不是不兴读书啊哈哈哈哈……” 祝唯我默不作声地把手挪到了枪身最便于发力的位置。 魁山的笑声才停歇下来。 却刚好见得,虚影之中的那只祸斗王兽,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转过头来。凶残的眼神掠过魁山等人,看到姜望的时候,瞬间变得柔软了,还亲昵地“嗷”了一声。 “哦。三叉是我给它起的小名。”姜望不动声色地道。 然后对三叉招了招手:“多加小心!” 魁山闭嘴不言。 一座一座的神宅虚影清晰起来,代表那些接受山海神名的异兽,纷纷投射自己的力量至此。随时可以参与到这场战争中! 它们所镇守的神宅,在这天崩地裂的末日时刻,与中央之山一起,仍然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根本。 它们当然也有天然的立场所在。 穹顶之上,黑白两色的雪花飞舞。 烛九阴童真的面容,对着混沌恶形恶相的狗脸。 “愚蠢?”混沌狞声道:“你把清醒称为愚蠢,却把懦弱称为忠诚!你执掌黑白却颠倒黑白,到底是谁蛊惑了这个世界九百年!?” 烛九阴又变成了老妪的面容,用一种哀伤的语调叹道:“何其不智也。汝为一己之私,蛊惑诸灵。若无汝之叛乱,吾等都可平稳过这一冬。现在天地崩溃,规则磨灭,却不知,几位死,几位生,几处神宅空空!” 谁更有“理”?谁更能支撑这个世界? 它们之间是立场的争辩,是道理的碰撞,是“道”的斗争,更是世界规则的争夺。当然,也是在争夺山海境其它山神海神的认可。 “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明白,我今天为什么可以坐在你面前。” 混沌“唔嚯嚯嚯”地笑了一阵。 它的声音沉了下来:“不是我比你更懂得去说服。” “不是我比你更有蛊惑力。” “不是我这恶鬼一般的姿态,比你更有威严。” “不是我被你们折磨得不清醒的状态,比你更容易赢得信任。” “而是每一个生命,都渴望自由。” “每一个!” “我暴虐,我疯狂,我脑子不清醒……但是我给它们自由。我比它们任何一个都更想自由。” 它张开那对熊爪,任由被剖开的肚皮坦露在风中,仰天而咆:“山海境苦你烛九阴久矣!” 混沌的话语,太有煽动力。 都是掌握了神临层次力量的异兽,都清楚自己只是虚幻的造物,都有独立的意志和思想。那些显化在神宅虚影中的存在……那些坚守神职的山神海神,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动摇? 但烛九阴依然很平静,相较于混沌的激昂,它平静得有些可怕:“那么想要活下来的那些生灵呢?追求安稳的那些生灵呢?它们求生的本能呢?它们的渴望难道不是渴望?难道就这样被胸怀大志的混沌大人忽略了? “打破这个囚笼谁也不会死!”混沌语气热切地道:“除了你烛九阴!九百年了,你执掌这个世界的秩序九百年了!积蓄了多少?积蓄了多少!一鲸落,万物生。吃了你,大家都可破虚成真!” 这话一出,很多神宅虚影里的异兽,都忍不住看向了烛九阴。有的甚至已经按捺不住眼中凶光。 烛九阴的脸,这时又换回那个威严的中年人模样。 “不。”它说道:“我说的是,倘若你打破神光罩,它们就都会死。” 它说的很平静,所以很冷酷。 但见滚滚黑潮之中,那一座一座的神宅虚影,顷刻凝实。 一头一头的异兽,完全显露本躯,降临此地。 而它们身上全部都跃出一道神光,落在覆盖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上。像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血管! 这道神光消失了,它们的命魂,却和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勾连在一起。 从此刻起,中央之山在,它们在。中央之山崩,它们亡。在选择天授神名的同时,也就交出了命运! 这是这些山神海神未曾想到的。 它们愤怒,它们仇恨,它们恨不得立即分食其身! 但是它们无法改变。 几乎所有坚守神职的异兽,都对烛九阴投去了凶光。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憎恨是能杀生的。 烛九阴威严的人面上,却是平静极了:“那么来吧,自由和生命。让吾等看看,你们愿意为之付出多少!” 它不仅仅是对这些坚守神职的异兽说,也是在对那些跟着混沌一起叛乱的异兽说。 混沌以理想聚拢了一大群山神海神,又用理想夹杂利益,想要策反剩下的那些山神海神。 但是它烛九阴……直接勾连了每位身受神职的神灵性命。将其与中央之山的神光罩系在一起。 自由和生命。 有生之灵与生俱来的本能。 哪一个值得更多的付出? 哪一个会激发更多的力量? 它期待,它见证。 这是太冰冷的对峙。 这是太残忍的战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唯南不臣 所谓叛乱者,驱使以理想。 所谓维护秩序者,驱使以生命。 对和错,光明或者黑暗,还真是难说得紧。 唯独于每一个个体存在,都有自己所身处的位置。生于何地,仕于何方,亲疏远近,个人喜恶…… 所有的思考,都有一个最根本的,基于“自我”的立场。 纵有万古,横有十方,没谁能够例外。 若神有“我”,神亦有私。 就比如此刻,中央之山上的众人,无论他们心中观感如何,也必须要站在混沌的对立面,帮烛九阴守住中央之山。因为这是死生之地,存亡所在。 因为混沌要杀死他们。而遵守山海境世界规则的烛九阴,必须尊重他们的性命。 这就是立场,是屁股所坐的位置,决定的脑袋的思考。 对携神宅之力降临的那些山神海神来说,亦是如此。 它们想要安稳的生活,不愿意冒险,那就毫无疑问地站在了混沌的对立面。 但这种对立也有限度,不愿意冒世界崩塌的险,又有多愿意冒跟混沌一方拼命的险呢? 现在烛九阴玩了这么一手。 将它们的生死与中央之山的神光罩勾连在一起,让它们想要出工不出力也是不能。 “你的所谓功业,建立在累累白骨上!你的所谓世界秩序,就是维护这个单调的囚笼。你甘为奴隶,却让我们同你一起成囚!”混沌嘴唇并未翕动,但道则凝成的咆哮却很癫狂:“烛九阴!你该死!你该百死!你万死莫赎!” 烛九阴只是平静地看着它:“靠咒骂可杀不死谁。” 混沌的狗脸上通红一片,癫狂的咆哮却是戛然而止。 而包围中央之山的那无边黑潮,忽然间急剧后撤、收缩、聚拢!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就收敛了所有黑色浪涛,化作一只巨大无朋的漆黑色狰狞甲虫。 其高几乎与中央之山齐平,甲壳是流动的怨念,壳表自然形成了癫狂的纹路。血色的复眼里,是一息千百转的混乱情绪,恶意沸然翻涌。 天地因此骤然开阔! 整个黑潮收缩于一,无尽怨念恨念化成的这只甲虫,力量强大得几乎不能够被空间所容纳。分不清周边散逸的黑线,是触须还是空间的裂隙。它恐怖的气息如狂风席卷,令那些对峙中的山神海神,也一个个噤若寒蝉。 毫无疑问,这只黑色甲虫,是混沌苦心准备的、杀手锏一般的存在。 但烛九阴威严的人脸上,只有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表情。 它只是转过头去,远远看了那甲虫一眼。 轰! 巨大的漆黑甲虫,当场崩溃。又复转回黑潮,浪涛翻涌。 如此强大的一记后手,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 毕竟还是发生了一点什么。 比如黑潮潮退三百丈,离中央之山,已经很有一段距离。 比如那些追随混沌叛乱的异兽,更直观地看到了烛九阴的强大。 从出场到现在,不管混沌使出什么手段,烛九阴都好像早有准备,始终占据上风。 此刻它抬眼看着混沌,转为老妪的那张脸上,却有一种俯视的悲悯:“一滴水中,即有十万八千虫,汝能见怨虫,能见其它否?” 无边黑潮之中,亦有它烛九阴的伏笔。此时掀开,杀混沌一个措手不及。 高穹两位山海境的最强者彼此斗法。 中央之山的众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姜望却有自己不同的关心。 在黑潮退去的第一时间,他就连忙去看三叉的对手,想着给三叉帮个忙什么的。 但只见黑潮退去后,三叉面对着的位置…… 空空如也。 姜望一时无言。 三叉果然不需要他操心……在那边龇牙咧嘴了半天,对付的本是空气! 那黑潮一瞬间收缩,聚拢为恐怖的黑色甲虫。视野暴露出来,三叉也是一惊,连忙掉转方向,对准了一位混沌方的异兽,做虎视眈眈状。 也不管这头异兽已经被两位神宅异兽盯上了…… 当然,它此刻的状态并不轻松。 即便狡猾如它,在烛九阴以命相系的捆绑下,也不得不做出选择,展现力量。 潮退三百丈,裸泳者无所遁形。 近百位神临层次异兽的对峙,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中。 一者为生命,一者为自由。 气冲天海,肆虐山海境的天灾都无法靠近。 黑色甲虫的瞬间碾灭,并未让混沌失态。 亦或者说,癫狂如它,不失态反而是一种失态。 此刻它依然端坐,声音显得冷静非常,只道:“那就开始吧。便看看我们各自有多少觉悟,看看哪一方更能代表山海境的未来!” 这无疑是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残酷的命令。 作为两方领袖的烛九阴和混沌,都选择了短兵相接。 就在这神光罩外,在众人的紧张注视中。 近百头神临层次的异兽厮杀到一起! 只是一个交撞,恐怖的元力乱流就已经形成了。 吼声,嚎声,嘶叫声,神通术法的碰撞声,肢残血溅的声音…… 无数声音瞬间叠在一处! 左光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明明只是一群异兽的厮杀,却叫我有些不忍相看!” 月天奴双掌合十,默诵经文。 “因为它们所争夺的生命与自由,和人族千万年来所争取的那些,也没有什么不同。”姜望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住三叉。 在混乱的战局之中。三叉很狡猾地在以多打少,跟另外两头神宅异兽一起,围攻一头形如猛虎背插双翅的异兽,暂时倒是不需要帮忙。 “不要发愣。”烛九阴威严的面容忽而俯视山脚下方:“尔等也该为自己的安全而战,不是么?” 挤在山道上的众人,虽然没有一个成就神临的,但是个个都具备不俗杀力,在神光罩的庇护下,也足以插手战局。 至于他们的心情……烛九阴并不理会。 的确也无须理会。 没人会拿自己的安全斗气。 山海境世界一旦崩溃,对这些试炼者来说,不仅意味着此行收获全部被抹去,自身也要面临不可知的危险。 所以哪怕心中有再多不满。山道上的众人还是瞬间散开,各显神通,开始干预战局。 姜望遥遥看了混沌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随手一串焰雀,便按在三叉的对手身上。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混沌的颓势。 烛九阴深不可测,又稳健异常。 在出场之后的每一次反击,都刚好打在混沌的要害上。 而且完全不给混沌留任何机会。 明明场面占优,神宅异兽的数量,远远超过反叛异兽的数量,它还是选择将神宅异兽的性命与神光罩相连,逼迫神宅异兽死战。直接用生命的威胁,去碰撞对自由的追求。 明明瞬间就击溃了混沌聚拢黑潮所凝聚的甲虫,在两方阵营短兵相接的此刻,神宅异兽二打一、三打一的情况不乏出现,在场面上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烛九阴还是不让中央之山上的这些试炼者闲着,催促着他们加入战局。 它的布局风格非常冷酷,并不顾忌受它驱使者的感受。就是直接抛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你做选择,逼迫你必须这样做。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混沌才如此地仇恨它…… 然而冷酷也展现了冷酷的效果。 整个战争的局势,非常坚决地向着烛九阴倾斜,并且看起来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犰狳身周的蝗虫已经被吞吃一空,耳朵直接被咬掉了一只。 九凤生有九首,也再空不出一个脑袋来歌唱。足足四头神宅异兽,围着它团团打转。 蜚兽在三头神宅异兽接连不断的轰击之下,不断地后退…… 在这样的形势下,烛九阴又以中年威严男子的面容洪声道:“此次平乱,只诛首恶。复受神名者,既往不咎!吾以烛九阴之名,赦免尔等,此言山海为证,必不生变!” 神光罩外,黑潮终于重新回卷,这些怨念恨魂的力量,能够给予混沌一方异兽极大的补充。更能压制神宅的影响。 但还是有不少叛乱的异兽,眼神发生了变化。 “是赦免还是重新戴上枷锁?烛九阴说不清楚,你们须看得清楚!”混沌声传八方:“不妨问问自己,你们是要为自己挣扎,为自由拼杀,还要像这些不得不拼命的奴隶一样,生死都操弄于烛九阴之手?!我们这么多年的蛰伏,忍受这么多年的痛苦,一路走到这里,怎可为奴!!” “是吗!?”烛九阴的面容换成雌雄难辨的孩童状,笑嘻嘻地道:“混沌啊混沌,汝虽丑陋难堪,凶残难述,却极会标榜自我!汝虽暴虐,汝虽癫狂,但汝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是这样吗?” 它盘踞在山巅,忽然一扭头:“祸斗王,你可记得这一幕!” 正在“艰难搏斗”的三叉抬眼看去,只看到空中出现一道金色的光幕。 光幕之中,一只单足神鸟正喷吐火焰,肆虐着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空地上,祸斗兽群聚集在一起,以幽光对抗烈火。 这单足神鸟吐罢真火,却只是一掠而过。抓起一只小祸斗,振翅便远。 光幕中的画面一转,单足神鸟立在幽暗的山洞中,衔着一块小小的犬类头骨,似乎是愣怔了一会。一缕混乱的暗光,自它脑后飘出,钻进洞壁里去。 单足神鸟将嘴里的头骨吐掉,有些困惑地往外飞出。 金色光幕就此消失。 光影的变幻短暂而迅速,从头到尾,也只是讲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这是假的。”混沌直接道:“你执掌此界日夜,光影自然随你捏造。” 烛九阴以孩童的声音笑道:“是真是假祸斗王自会判断。它可没有年轻的人类那么好骗。” 混沌怒声咆哮:“那不是我的神光!是你伪造的!” 其他人看得一头雾水。 姜望却立即看向了祸斗王兽:“三叉!不要!” 他甚至强行按出一片火海,想要拦截。 但是已经晚了。 一直在划水,一直在装模作样保存体力的三叉,已经红了眼睛,疯了一般冲向混沌! 它的仇恨在一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 “吼!” 它凄声怒吼,像一道黑色的利箭,瞬间洞穿了空间,飙射至混沌身前,身缠幽光,一口咬去! 啪! 混沌抬起熊掌便是一下。 幽光碾灭、神力崩溃、长毛帖服、血肉成泥、骨骼碎裂…… 这一切都在接触的瞬间发生。 混沌只是一巴掌,便已经把这强大的祸斗王兽,在空中拍成了肉饼! “都说了不是我!”混沌凶相毕露,甩了甩熊掌:“给你台阶你也不下!” 姜望怔怔地看着那张“肉饼”,一时缄默。 真是难看的死状,让人根本想不起来它威风的样子。 “嗷!” 他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这样叫。 可能是在叫厨子。 也可能是在叫……朋友。 但是声闻仙态告诉他,不曾有任何声音。 …… 高穹之上,烛九阴的脸变成老妪:“汝作恶多端,却以英雄自居。汝残命无数,却声称在为它们争取自由。混沌,汝若不死,此界永世难宁!” “嘿嘿嘿嘿。”混沌在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都必须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不能够直接去做点什么。 所以选择暗中引导,让毕方吃掉三叉的孩子。用诸如此类的手段,挑起山海境里一场场厮杀。磨损这个世界的根本,破坏这个世界的存在基础,动摇这个世界的规则。 所以毕方死了,强良死了,朱厌死了…… 太多的山神海神,接连陨落。 而本就承载着世界负面的凋南渊,更是加速蓄积着负面力量,早已怨满为患。 于是才有了今日黑潮离渊,覆围中央之山。 混沌笑声止歇,怒声道:“我所做的一切,你这样的囚徒没资格评说!千百年后它们自然知道,谁在真正为这个世界战斗!” “那么现在,吾有一言问汝。”烛九阴以威严的中年人样貌看着混沌,声音里带着审判的感觉:“伟大的至高存在,将汝自虚无中创造,赐汝以生命,赐汝以神名,予汝智慧和权柄,领地和海洋。此世未来已经勾画清晰,汝为何要背弃至高之神的遗旨?” 这个问题,让混沌沉默了。 它的确是虚幻的造物,是凰唯真给了它一切。 它无论如何也不能说,那位山海境的至高存在,不够资格评判它。 但沉默半晌之后,它只是说道:“祂不该教会我自由,让我看到自由,却又不给我自由。” 凋南渊海神壁上的那行字—— “山海至此而南调,天下四方者,唯南不臣!” 那是楚国人的精神,是凰唯真的精神。 也是它混沌坐望九百年,一刻也不曾忘记的刻痕。 自由! 混沌端坐在蛊雕羽背,头颅微垂,熊爪搭在剖开的肚皮上。 它丑陋,狼狈,狰狞。 可又强大,勇敢,自我。 此一刻如神如魔! “吼!”它怒吼。 于是人们看到。 在那无尽黑潮席卷的尽处。 有一团巨大的阴影,飞翔在黑潮之上,掠过高空。 它有着黑色的羽翅,高贵的身形,以及一双魂火跳跃的眼眸。 它自虚无之中诞生,而自极南之渊飞来,如此真切地翱翔在山海境—— 尸凰伽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触手……不可及 “姜大哥?姜大哥?” 姜望回过神来,看着左光殊焦急的表情,舒缓了眼神:“我没事。” 他看着神光罩外。 祸斗王兽三叉被拍成的肉饼,早已经不知坠落到了何处。 在这规则崩塌的末日世界里,活着的尚且不能自保,又何况只是一团死肉呢? 只是他心中……难免有恨。 为自由也好,为理想也好,再多伟大的借口也好。 三叉是他的朋友。 他由此怨恨混沌,仅此而已。 为秩序也好,为忠诚也好,再多堂皇的理由也罢。 他由此怨恨烛九阴,仅此而已。 三叉的仇恨真实无虚,但它从不是那么容易失去理智的存在。它深恨毕方,却也是筹谋许久之后才动手。 可刚才,却瞬间被仇恨吞噬了所有的理智…… 烛九阴当然逃脱不了干系。 而混沌难道看不出来? 它只是不在意。又或者,懒得麻烦。 三叉既然确认了真相,产生了恨意,那就去死好了。 姜望深恨这二者。 有时候说对错,对错哪里那么好论? 不同的角度,是不同的世界。 不同的钧尺,有不同的度量。 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无非是你的原则,你的坚守,你的感情。 但姜望也非常明白,以混沌和烛九阴表现出来的实力,他连靠近也难能。 所以他只能缄默。 只是在这场战争中,无论哪方败亡,他总能出一些力……总要出一些力。 他以最大的专注,投入这场战争中,而不只是想着如何安然离场。 混沌和烛九阴的战争进行到现在,在场所有生灵,都能看到局势的分明,看到烛九阴近乎碾压的优势。 直到…… 那一声凤鸣。 凤鸣九天,行于山海。 向这个世界宣告,从极南之渊诞生的真正力量。 这是足以比拟混沌和烛九阴的强大。 是混沌真正的底牌! 伽玄其实从来都不存在,从来都只是传说。是混沌以至暗之力,制造了伽玄的躯体,让其沉沦在无边的怨念之中。 数百年的蕴养,数百年的雕琢,直至今日。 它清空凋南渊的一切恶念,提前引发天倾,卷起无边黑潮,淹没中央之山。在冲击烛九阴的同时,也是为了以最纯净的凋南渊为巢,引得尸凰伽玄真正诞生。 那位创世的伟大存在,要用漫长的时光,将山海境演变为真。祂的意志万古长存,祂遗留下来的规则,可以用山海境的力量,给予试炼者真实的收获。 那个持竿垂钓的年轻人,可以借用这种力量,拟成真实的夔牛。 而它当然也可以……创造伽玄! 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花一百年的时间,就可以把一件事情研究得很透彻。 而它混沌,用了不止一百年。 在山海境所有的传说里,凤凰九类最有真实的可能,最能够诞生出非同一般的强大。 其它山神海神的斗争,完全动摇不了根本,都只是在争取时间。 而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 “烛九阴,好好享受这个世界!”混沌用一种喟叹的语气说道:“因为从此以后,你不再拥有!” 有凤来仪,度于山海。 尸凰伽玄从极南之渊飞来,张开高贵华丽的羽翅,掠过滚滚黑潮,将所经过的一切异兽都推开,以席卷所有的力量扑向烛九阴! 它那遮天蔽海的羽翅,像是卷来了一片夜晚。 无边的夜色,在它身后蔓延。 混沌和烛九阴已经交手很久。 而它此刻飞来,阻隔在它和烛九阴之间的,不过一层神光罩而已。 就像是一个可笑的气泡,只等着它轻轻吹破。 鏖战良久的神宅异兽们,当然不能容许神光罩的破灭,因为那上面寄托了它们的生死。 有一位鸟头蛇尾名为“旋龟”的存在,声如劈木,直接收缩头尾,以龟壳拦在伽玄身前。 却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成为那片阴影的一部分。 它的力量如混沌如烛九阴,绝不是其它异兽可以匹敌的存在。 它势不可挡地振翅而来,跨越山海,要为这场战争划下最后的句点。 就在这个时候! 天……亮了。 处于末世中的、晦暗的山海境,忽然之间一片清明。 那黑潮涌动,似沐在晨光之下。那神光之罩,也在天光之中。 这个世界明亮而灿烂。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宣告白天的来临。 可是,何来白天? 中央之山上的众人,禁不住抬头望去。那厮杀中的异,一时也忘了厮杀。 只见到—— 在那不断破碎,不断倾塌的天穹极限高处。 有天蓝色的华光流泻。 一时间黑雪白雪全部被驱散。 飘摇的污浊见风化去。 玉宇澄清万里埃! 天蓝色的如瀑华光中,一个高贵美丽的虚影逐渐凝实。 它有着优美的脖颈,华丽的尾羽,神秘的羽纹……以及一双天蓝色的、高贵的眼眸。 除了颜色之外,它几乎与伽玄一般无二,同样美丽,同样高贵,同样强大。 是一只天蓝色的凤凰! 它是凤凰九类,蓝者名空鸳的存在。 甫一出现,便落在了伽玄身前,蓝光与暗光一触及分,生生将已经靠近神光罩的伽玄撞退! 两头极致美丽的凤凰,一黑一蓝,对峙在神光罩外。 光如飘带,羽似玉雕。 传说照进了眼前。 神话绘成了画卷! “空鸳!?”混沌的声音又惊又怒。它愤怒过不止一次,但唯独这一次,才是它癫狂外壳下最真实的情绪:“你竟然也在……盗用这个世界的力量!” 它如何感受不到空鸳的强大? 它如何分辨不出来,这空鸳与那伽玄一样,也是完完全全的传说生物? 正如伽玄为它所掌控,这空鸳也是完全受烛九阴控制的造物! 可是为什么? 可是凭什么? 它背弃了神名,身受九百年的折磨,吞咽癫狂之苦,独自对抗世界,才获得了制造伽玄的力量。而烛九阴,却在维护世界秩序,掌握世界权力的前提下,也窃取了制造空鸳的力量! “吾只是为了维护世界的秩序,那至高的存在终会原谅。”烛九阴此时的人脸,是那个苍容老妪,声音慈祥,语态和蔼。 “唔哈哈哈哈哈!”混沌忍不住大笑起来:“祂都创造了什么,祂都创造了什么!我一呼百应,数不清的山神海神反叛。而祂最忠诚的狱卒,竟也是祂最恶毒的叛臣!” 黑色的伽玄与天蓝色的空鸳对峙。 幽黑的魂火跳跃在蓝宝石一般的眼眸中。 混沌在大笑,而烛九阴仍然平静。 盘踞在中央之山山巅的烛九阴,用那双慈和的老眼看着混沌,像是注视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汝以毒心窥吾,逆者自见其逆,殊为可叹。” 混沌一阵癫狂的笑声结束了,才沉声道:“这么多年把你当做狱卒,我真是太低估了你,烛九阴!今日我才发现,我才看明白!我只是想要拟虚成真,获得自我的自由,你却试图窃夺造物的布置,占据祂的神话!千百年后,你竟想替代祂归来!” 此一言,如石破天惊。 令已经得知山海境部分真相的姜望等人都惊惧不已。 凰唯真创造的这个世界,太浩瀚,太广博……也太真实了! 混沌这样的存在,在被封闭五识、打碎思考、时刻要忍受癫狂情绪的状况下,还能做到现在这一步……若为人身,亦是雄杰。 而烛九阴更是心思深沉如此,它对混沌,近乎是养寇自重! 混沌不断地破坏世界,它不断地修补世界。 混沌不断地积蓄力量,它也不断地筹谋应对。 在维持世界稳定的最高规则下,轻易绕开山海境的种种限制,窃取这个世界的力量,最后占据神话,替代凰唯真从幻想归来…… 烛九阴比混沌筹谋得更深远,也更具野望! 就算是再精彩的人物,再伟大的存在,毕竟也已经死了九百多年。凰唯真的意志,在时光里凋零。 整个山海境的各种存在,都或多或少有了自己的心思。 这当中最强的二者,走上了完全不同,但都名为背弃的路。而交撞至今天。 九百多年的布局,九百多年的交锋,在这末日的时刻,才显现出清晰的轮廓来。 这实在是一个太精彩的故事! 但烛九阴只是显露一张威严的人面,肃声道:“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空鸳一声凤鸣,天光澄澈。 伽玄仰首而啸,玄气侵天如夜。 两头华贵美丽的凤凰,交战于神光罩外。 交战的余波,已经叫其它的山神海神东倒西歪。 而神光罩中的烛九阴,直接将身跃起。庞然的蟒躯脱离山体,已经跃出神光罩外,扑向混沌。 时至此刻,双方底牌尽出,它只需要碾灭混沌即可。 而它将展现,它真正的力量。 这山海万里,终将留下新的传说! 轰隆隆! 山在摇动。 哗啦啦。 海在颤抖。 此方世界的一切,都曾被烛九阴所注视。 所谓晦明日夜吹呼冬夏,是执掌天权的证明。 什么天灾,什么末日,什么世界的崩塌…… 它撑天,天就不能再坠。它放弃,此世就无法长存! 它是山海之主,当然与世同荣。 它是一切伟力的皈依,也将成为一切传说的尽处。 混沌是它的资粮,伽玄是它的果实。 它跃在神光罩外,腾飞在中央之山的上空。 威武的赤红蟒躯尽情展开,绵延至视野的尽头,穿进云山雾海中。 此山,此海,此山! 万物来归! 它扑向混沌,是裹挟了世界规则的力量,好像世间的所有都在跟从。 现在谁都要知道,胜负已分。 在任何一个层面,它都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混沌输得彻彻底底。 这一次永世不能翻身。 “哇哇哇。” 蛊雕凄声而鸣。 啸动身魂,燃起了沛然难御的力量。 铁翅一振便高飞—— 啵。 才飞起数十丈,便像一个泡沫,被轻易地戳破了。 就连毁灭的声响,也那么轻微,好像没有资格去打扰谁。 没有惨叫,也看不到反抗。 只有一副光秃秃的骨架落下。 然后漫天飘羽。 谷</span>   强如蛊雕,在烛九阴的面前,连逃跑也做不到。 而护不住蛊雕的混沌……又能如何? 黑色的飘羽之中,犬面熊身的混沌也在坠落。 它始终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一直到现在,没有移动过。 它感受不到冷暖,触摸不到世界的变化。 它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它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它的嘴巴,其实也没有声音。 它捕捉的是“表达”,传达的是“告知”。都不通过声音,只是表现为声音。 这是它的“听”和“说”。 它其实也不能动弹。 九百多年过来,不过是能移动熊掌。 它也无法冷静思考,因为思维每时每刻都在自我折磨,都在混乱交战,时不时就要陷入癫狂…… 而这些,都是烛九阴的杰作。 当年凰唯真死后不久,它们发生大战。 大战的结果,就是烛九阴遮掩着的腹部,有一处创口至今未愈。而它五识皆绝,退守凋南渊,一至于今日。 天知道它怎么没有彻底疯掉! 天知道它是如何挣扎到现在! 凰唯真当年不曾给谁定过神职。除了世界的规则,什么也没有留下。所有的神职,都是此境生灵自己的争夺和选择。 所谓天授神名,其实无谁不可。 万类霜天……竞自由。 坠落之中的混沌,丑陋得难以描述,姿态,却像一尊佛。 让人感受到它的庄严与肃穆。 排山倒海般的世界压力,滚滚而来。这个崩溃中的世界,仍然给予了烛九阴莫大的支持。在世界规则的层面,烛九阴仍然是在“维护”这个世界。 而这种力量,它再也无法抗拒。 它和烛九阴都明白。 所以它此刻的确是庄严的。 “烛九阴。”混沌的道语响起:“今日撕破你假面!” 在它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座白塔。 起先只是一道虚影。 可是虚影出现的同时,它竟然就已经凝实。 此塔上撞天,下撞地。 森森发白,直接动摇了烛九阴对于此方天地的定义,打破了世界规则本身。 姜望当然认得出来,这就是撞破了山海境天穹的那座凋零塔。 但此时看来,这又哪里是一座塔? 分明是一个又一个的头盖骨——出自于千般万类的异兽。 层层叠叠、高高摞起。 它本身即是刻度。 是百年千年的愤怒,是日积月累的仇恨,是长久不能够被宣泄的痛苦! 这是一个趋近真实、逐渐鲜活的世界,在成长的过程中……所真正碾过的尘土。 零落成泥碾作尘……堆成凋零塔。 原来这才是,所谓“凋零”。 烛九阴那张威严的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惧的神色。 它的额上暴起赤筋,扭曲成威严的纹路。 它的蟒躯上生出细鳞,只是一甩,便已经与混沌贴面。 它上身钻出两只肌肉虬结的人臂来,人臂之上,箍有神纹! 左手一张,便抓住了混沌的脖颈,像掐住一条狗一样,将它掐住举起。右手往前一挖,直接掏进了混沌的心口! 而混沌…… 张开了嘴。 露出那交错的犬牙,断成半截的舌头。 “唔嚯嚯嚯哈哈哈哈哈哈……” 它发出了声音! 不是道则,不是“告知”的表象。 是真正的,归类于五识中的声音! “你怕了!” 它如此大笑。 明明是烛九阴擒住了它,并且将要杀死它。 它却嚣狂得仿佛自己才是胜者! “负万罪以求自由,我固当死!” 它的声音传遍山海,有耳皆闻。 “诸位以命付我,我咀恶以求生,行罪而开路,今当偿之!” “我将打开七窍……以示天下!” 混沌抬眼看向烛九阴! 那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光。 烛九阴面露惊恐,当即便要后撤。 但两只熊爪,牢牢地抓住了它的手腕! 烛九阴的两只人臂,一只还扼着混沌的脖颈,一只还在混沌的心口中,此刻全都不能再动弹。 而混沌垂落的耳朵竖了起来。 那木塑一般的鼻子,此刻贪婪地翕动着。 它在这样的时刻,强行凿开了它的七窍,那是已经尘封了九百多年的感官世界! 也因此获得了恐怖的力量! 它终于感受到了肉身的痛苦,可是这痛苦的感知令它着迷! 它扭曲着丑陋的脸。 又痛苦又享受,狂热地咆哮着:“我看到的世界,你们都能看到。我听到的世界,你们都能听到。我感受到的世界,你们都能感受到。看吧!听吧!感受吧!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两只熊爪用力一拧,直接捏断了烛九阴的两条手腕。 然后一把抓住它那长着威严面容的人颅,当场捏爆! 扯来它的蟒躯,直接举起来往下一砸! 空间都破碎了。 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再适用。 烛九阴强大的身躯往下坠落,脖颈处摇动着,迅速长出新的老妪的人颅。它的眸光急剧闪烁,思考着破局的办法。它的手臂已经断了,可它的鳞甲还在闪烁流光。 它仍要捕捉这个世界的规则,它或许能够挪用九章玉璧的力量,它还要呼唤空鸳回身…… 但那千万颅骨堆成的、巨大的凋零之塔,忽然出现在它上空。像是一方令印,结束了这篇公文。 颅骨全都隐去了,凋零塔仍是洁白无瑕的塔状。只是塔尖倒悬,像一柄刺枪将烛九阴贯穿! “随我……一起……”混沌痛苦地呜咽着。 “感受……世界!” 白色的巨塔贯穿烛九阴,迅速凋零着它的生机,带着它呼啸而落。 神光罩好像是一层幻影,根本没有产生阻隔。 凋零塔就这样带着烛九阴将死的躯体坠落,白惨惨的塔尖直接撞上了中央之山! 轰隆隆隆隆! 烛九阴的人脸当场裂开,血涌如河,巨大的赤红的蟒躯一截一截崩解。 但见天柱折,地维绝。 于是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 故浮山云烟移焉,故海水尘埃归焉。 故此方世界彻底崩溃,有形无形的一起破碎。 包括思想的局限,包括空间的尽处,包括流淌的时间的河! 于是—— 此界的所有山神海神,从此界窥见了现世。 看到了混沌的看到,听到了混沌的听到,感受到了混沌的感受。 它们自此觉知了……真实的世界。 在中央之山被截断的位置,有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光影,缓缓流动。光怪陆离,一瞬万千,是时间和空间的河。 河的彼岸,就是真实。就是真实的世界。 追寻自由的领袖正在死去。 可自由的火种,燃烧在每一个生灵的心中。 自此……永恒。 伟岸的中央之山崩塌着。 强大的烛九阴崩解着。 无边的黑潮散去了。 茫然无措的山神海神,还在神光罩外,彼此无言。 神光罩内的试炼者们,集结在一处,准备着最后的自救, 此时此刻的混沌,腹部被自己剖开,心口被烛九阴掏空。 而它人立在空中,七窍皆开。 它的力量在消失,它的生命在凋零。 它眺望着远处,在崩塌的此界,遥看想象了无数年月的彼界。 它已经迫不及待了,它感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由。 生命的气息在衰减,可它眼睛却越来越亮堂。 那里面没有混乱,没有暴虐,没有残忍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光。最本真的向往。 它飞了起来,张开熊爪,像翅膀一样高飞。 巨大的身形撞向那遥远的彼处。 在无边的破碎中。 以身渡河。 可那道长河,介于虚实之间。可那道长河,可观不可近。 自由总是看起来触手可及,实际上却从来很遥远。 它明明七窍已开,却像是一个根本找不到目标的瞎子,哑巴,盲者。 往前,往前…… 始终不能够靠近。 明明听到了,明明看到了,明明感受到了。 此中如有天堑。 在生命燃烧的尽头,它大声呼喊,似哭似嚎似悲—— “凰唯真!” “凰唯真!” “凰唯真!” 如此大叫三声。 一跃而起! 它扑向了那道河! 在那真实和虚幻之间,在那恍惚的光影里,崩溃。 它那丑陋而怪异的身躯,碎成了亿万……无色无光的微尘。 散落在风中。 呼呼呼。 风在寂寞地吹着。 俄而淅淅沥沥,天空下起了雨。 黑色的雨。 小雨,大雨,暴雨。 世间的恶,世间的罪,都在其中。 这场雨落尽,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混沌永远不能再看到。 混沌现七窍而方死。 它的确没有死在笼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混沌死了。 死在时间与空间的河流中,和那些色彩斑斓的流光,一并消逝了痕迹。 烛九阴死了,被钉死在中央之山上。 残躯消解,白塔崩塌。 数不清的异兽颅骨,骨碌碌滚落下来。 山道上的众人纷纷飞身躲避。 中央之山也只剩半截,山道的尽头,就截断在那里。 再也没人能够知道,拿着玉璧走到山道尽头,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了。 神光罩却讽刺的依然存在着。 一道一道的神光,飞回那些神宅异兽身上,算是解开了生命的勾连。 尸凰伽玄和天凰空鸳,仍然在对峙。 只是控制着它们的存在已经死去,它们定在那里,静默得像两尊雕塑。 暴雨落在它们的上方,一半流进夜色里,一半蒸腾成云气。 这个世界所有的怨念、恨魂,那些无法消解的情绪,全部坠落在雨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打在神光罩上,溅出一个又一个密集的小小黑色水花。 “开花了。”左光殊看着神光罩上的这一幕,喃喃地说。 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残酷浪漫。 轰隆隆隆,山还在塌。 这个世界仍在悲鸣。 一切的规则都在崩溃,山海境终于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 “现在怎么办?”方鹤翎颤声问。 他怕死,他太怕自己死在张临川之前。 王长吉并不说话,只是探手一抓,从那山脚处的石碑背后,取出一块九章玉璧来。双手轻轻一搓,便搓成一根钓线,绕了两绕,缠在食指上。 这就是所有的准备。 而月天奴双掌合十,佛光显现,面有悲悯。净土之力流转于身,已经到了孤舟渡苦海的时候。 姜望只道:“光殊,跟着我。” 斗昭身上绽开金辉,璀璨夺目。不管何时何地所为何事,他在,他就要争第一…… 在这样的时候,那只天蓝色的凤凰回过头来! 雨停了。 空鸳回眸一望,是极尽优美的姿态。 它那天蓝色的眼睛,看着崩塌中的中央之山,透着泛彩的流光。 无数滚落的惨白颅骨,就此停滞。 而山的崩塌过程,也被定住了。 中央之山止住了摇动,神光之罩无声敛去。 那道介于虚实之间的河流,消失了踪影。河流彼岸的另外一个世界,当然也并不存在。 山脚下的那块古老石碑,背后尚还嵌着的八块玉璧,自动脱离凹槽,飞落先前每一个将它按进凹槽的人手中。 姜望手中握住两块玉璧,王长吉那一块已自取,剩下的人一人一块。 此刻众人看着空鸳的眼睛,他们的身影,也印入那个天蓝色的世界里。 空鸳的眼神,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失去了控制者的呆板。 又或者说,一开始是空洞的,而此时灵动万分。 这叫人意识到,它亦拥有自己的生命,诞生了自由意志和独特灵魂。 天空已经不再飘雪,黑雨落尽之后是天晴。那正在垮塌的天穹缓缓上浮,正在坠落的一切都不再坠落,肆虐的雷电藏进云中…… 而空鸳看向参与山海境试炼的众人,那眼神无喜亦无悲,没有亲近,也没有厌憎。 这一眼。 天蓝色的神光绕身而流,执握玉璧的每个人,都随之消失了踪影。 消失在中央之山。 姜望只感觉到一种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力量,像是一叶扁舟,载他渡海。他左手拿着涉江玉璧,右手拿着思美人玉璧。 左耳只听得歌声曰——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右耳亦有长歌道—— “……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玉璧的辉光轻笼着他,令他在流光万转间,仍能最后看几眼山海境。 在飘渺的歌声中,声闻仙态又捕捉到一声凤鸣。 其声传于山海。 姜望依稀看到—— 在中央之山前,诸多异兽的见证下。 那黑色的凤凰振翅而飞,像是披着一层夜色,却是离开中央之山,飞向了海洋。 空鸳留在中央之山,而后往高穹飞。 伽玄离开中央之山,而后往大海飞。 空鸳洗涤了天空,使得万里澄澈。 而伽玄带走了夜色,像是一个已经消逝的梦。 美丽的黑色羽翅划过妙曼轨迹,咆哮的飓风温柔吹散,狂暴的海啸缓缓回流。 伽玄美丽的身影逐渐远去…… 所到之处海波平。 姜望心中忽然跳过一句话——“永驻此宅,天授神名。” 烛九阴窃取山海境的世界力量,创造了空鸳,可空鸳真的是它创造的吗? 混沌积蓄数百年恶念,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出力量,而以伽玄为杀手锏。可凤凰九类的传说……究竟从何而来? 对这个世界来说,烛九阴、混沌和空鸳、伽玄,究竟有什么不同? 烛九阴和混沌已死。 空鸳和伽玄理所当然新生。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空鸳和伽玄已经稳定了世界秩序。 现在执掌中央之山的空鸳,正是在送他们离开。 接下来应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因为给试炼者以公平,正是山海境世界的根本规则之一。 而这恰恰体现的,是这个世界的稳定…… 那种破碎,那种崩溃,好像只是幻影。 无非是天倾的历史,又一次重演。 剧情精彩一些,或者不那么精彩,没有本质的不同。 可是……就这么结束了么? 在天蓝色的神光里,在飞速变幻的流彩中。 姜望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并不仅仅是因为三叉。 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在天蓝色神光的笼罩中,很快就有一道庞杂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这种感觉他毕竟熟悉,早在章莪之山就已经感受过一次—— 他正在接受某种传承。 “等等!”姜望忽然生出一种希冀:“我不要这个,我什么传承都不要!给我复活三叉!就是那只被混沌杀死的祸斗王兽!” 但传承并没有停止。 规则本身是不存在温度的。就像阳光落在你身上,其实也并不在乎你是否需要温暖。 姜望摊开右手,又喊道:“我可以退回精血,抹掉印法记忆,用这块玉璧,换一个三叉!它可以没有任何力量!都是拟虚成真,空鸳,你可以替山海境节省更多的力量!” 天蓝色的神光毫无反应。 姜望的眼神微垂:“那么,我请求将这块玉璧的力量给左光殊,帮他拿到九凤之章。” 或许触动了某种规则。 天蓝色的神光一闪,思美人玉璧已经消失。 法决、图解、密集的注释……一瞬间全部涌入,让姜望有一种头大了无数倍的肿胀感。 也已经结束了。 天蓝色神光已经开始闪烁。 谷</span>   姜望也不知哪里来的胆色,忽然一指按出,食指指尖之上,一缕跳动着的三昧真火,穿透了天蓝色的凤凰神光。 他感受到一种破灭的力量。 但是身上的九章玉璧庇护了他。 天蓝色的神光剧烈一闪,五识范围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在离开山海境的最后时刻里,姜望捕捉到了微小的信息—— 空鸳和伽玄,联手稳定了山海境秩序,并且已经完成了权柄的分配。 空鸳接掌天空和浮山。 伽玄掌控凋南渊和大海。 空鸳掌管白天 伽玄掌管黑夜。 它们各司其职,各守神名。 山神以空鸳为首,海神对伽玄称臣。 在一种全新的秩序里。 山海境重获新生。 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三叉。 甚至没有找到……那具被拍成肉饼的尸体。 “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复得来悟,难求以明。” “此生山海,彼死如沙。” 姜望又想起来他在章莪之山山神壁所看到的那段话…… 最后那句是“九章齐现,传此印法。” 可九章齐现的时候……传的又仅仅是印法吗? 所谓“神有其神,鬼有其鬼。” 岂不正是秩序的体现。 一切都有它的秩序,一切都依照它的秩序发展。 浩瀚无垠的山海境。 不为混沌存。 不为烛九阴亡。 不在乎一个三叉。 如此至百年千年,直到…… 那位创造了这一切的伟大存在,自幻想中归来。 当然有革命的火种。 当然有不屈服的力量。 但这些,也正是真实的一部分。 这才更见真实。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屈服,世界的真实就在于反抗。 混沌的反叛和烛九阴的野望,它们之间绵延九百多年的对抗和布局……都是它们为这个世界走向真实所做出的贡献。 凰唯真是真切的死去了,没有留下什么傀儡,没有残存什么意识,没有对九百多年后的山海境做任何干涉。 山海境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都是自由意志的选择。 可那么天翻地覆的一场动荡过去了,山海境只是又往前演进了一步。 没有谁能够真正阻止它,没有谁能够真正影响它。 凰唯真已经并不存在,可是他无处不在。 九百多年前留下的传说,九百多年后还在延续。 所有的一切,无论怎么演变——这就是他的世界。 这就是站在超凡尽头,向那绝巅之上踏出关键一步的伟大存在…… 窥视这样的伟岸身影,谁能不感到自我的渺小? 姜望想起王长吉所说——“我只是一个过路的小贼,趁主人家不在,舀一口水喝。” 那时候只觉得是王长吉的谦虚,现在才知,他只是早早认清了真相。 混沌在生命燃烧的尽头,在以身横渡之前,大喊凰唯真。 或许它也看到了什么。 但或许……它生命尽头最后的呐喊,也只是在为山海境的下一次演变,积累资粮。 尽管对混沌恨意未消,念及这些,也不免替混沌感到绝望。 但也由此,更能够体会,混沌对自由的呐喊。 它怎么也不愿意,一辈子都生活在某种掌控中,虽然直到最后,它也没越过那手掌去…… 烛九阴,乃至于新生的空鸳和伽玄……又何能例外? …… 姜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是在左光殊的房间里。 两个人相对而坐,姿态与离去前并无差别。 手上的两块玉璧已经消失了。 只有一块名为橘颂的玉璧,悬浮在他和左光殊之间。 而左光殊也恰好睁开眼睛。 明秀的俊脸上笑容灿烂,第一时间和姜望分享他的喜悦:“兄长!我拿到九凤之章了!” 姜望自然是跟着欢喜。 但一喜之后,心底也不免一叹。 山海境最后传入他脑海中的,是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有凝练灵识的秘法,还有凰唯真成就神临的心得种种……不可谓不丰厚。 他的收获,左光殊的收获,都是如此不俗。想来王长吉斗昭他们的收获,也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山海境之所以如此“豪爽”,自然是因为有了足够的回报。 他并不会嫉妒凰唯真的成就,也很难对死去多年的凰唯真生出什么情绪。 这一次山海境之行,从两滴异兽精血、两门印法,再到神临之秘,他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 有些失去,永远失去了。 有些存在一旦被抹去,永远无法再回来。 千年以来,万年以来,乃至更多岁月,有机会从幻想中回归的,也只有一个凰唯真。 山海境火山岛的祸斗首领,算得了什么呢? 它被混沌轻飘飘地拍死。 而混沌自己,也只是无力地挣扎。 那个世界有了新的秩序,新的开始。火山岛上还会出现新的祸斗王兽,但再也不会是三叉。 姜望握着手中的祸斗精血,只觉得它竟比毕方精血更滚烫,更炙热。 在北极天柜山的时候,混沌就暗中在他的仙宫里落子,把他的云顶仙宫,当做退路之一。 他对此绝口不提,在三叉身死后,更是已经做好了搏杀混沌残魂的准备。 只要混沌争斗失败,试图启用后手。 他势必要让混沌知晓,他的愤怒有多沉重。 但最后……混沌自凿七窍,为山海境众生灵开五识,让它们一见现世,却是没有启用这一记伏手。 他为三叉准备的复仇计划,因此落了空。 最令人空落的,并不是事不可挽,并不是无法回头。 而是在事不可挽、无法回头之后,他竟也再不能为三叉做点什么。 “姜大哥?”左光殊收敛了笑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不开心啊?” “怎么会!”姜望和煦地笑道:“你赶紧修成九凤之章,让我瞧瞧这是什么神通!” 他早已经习惯在姜安安面前收拾情绪,独自对抗风雨。对于左光殊,也有相近的情感。 左光殊将信将疑:“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姜望很做作、很得意地笑道:“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天才人物,争渡山海境。一共九块玉璧,咱俩就拿了三块!什么叫独领风骚!什么叫技压群雄?哈哈哈哈哈,真不知道那些淘汰了的,该是什么心情!” “呀!”左光殊忽然怪叫一声,变了脸色。 什么也不说,咻地一下就冲出房间,三转两转,已经不见。 只把刚刚带他横扫山海境的姜大哥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发愣。 “欸?”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雨南晴 陈国之南,雍国之西,有国名“礁”。 石与焦,曾共天下。两姓先祖,携手立国。当然后来的故事人们也都知道了。 石姓稳坐龙椅,焦姓后人逃奔雍国。 雍明帝韩周当年孤身受降当然是佳话,焦家驻守孤城无援,人还未死,礁国朝廷便立碑立传欲以名声杀人,也是事实。 此后焦姓仕雍 《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雨南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阳光灿烂,万事可亲 堂堂虞国公嫡孙女所住的阁楼,自然是格调不凡,高雅别致。 自然是诗韵如水,自然是暖风送香。 但立在套间另一处窗台的洗月庵月禅师,显然不太能够享受。 尤其是房间里这一对年轻的男女愈发情意绵绵时。 她轻轻按了按眉角,竟在自己这傀儡之身上,找到了几条尴尬的细纹。 她本有心咳嗽一声,好惊醒那目中无人的年轻男女。 又或者假装才看到来者,上去寒暄几句。 但想了想,终究是一声不吭,默默跳下楼去,还反手带上了窗。 毕竟,我佛慈悲。 她掠过风,没有留下风声。 她落在地上,仿佛双脚本就在地上生长,落地即生根。 与大楚虞国公府的关系,已经建立了很多年,倒是不需要再交代什么。 灰袍覆身的月天奴,独自走出了虞国公府。 鉴于在山海境里遭遇的波澜壮阔,有心想去跟姜望说点什么,但想想也没什么好说的。 便罢了。 楚地向来繁华,郢城更是号称“天下为盛”。 她步履轻盈,踏进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此后一路向北,归去也。 …… …… 左光殊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剩下姜望一个人,在房间里很是发了一会愣。 然后顺势就修炼起来…… 在山海境得传的两门印法,都高深莫测,不是能够轻易掌控的。 而且在山海境里奔波不止,也没有太多工夫可以研究。 是以虽然到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却还只是停留在大概了解的地步。 这会他主要研究的是祸斗印。 椅上独坐,双手叠于身前,十指飞速变幻。 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印决,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难度。真正需要用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探索的,是那些复杂印决背后所牵引的……规则。 是的,姜望现在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些千变万化的复杂印决,像是一条盘山之路,让人在境界不足的情况下,可以通过时间和精力,去抵达山巅。 他需要去探究它们之间的联系,真正了悟登山的过程,才能够掌握这门印法的奥义。 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 这声音恰到好处地将人唤醒,又绝不刺耳,不会产生什么惊吓。 姜望收印抬头,便看到清瘦儒雅的淮国公,立在门外。 这里是淮国公府,门也开着,而他没有直接进来。 姜望连忙起身行礼:“国公大人!” “不必多礼。”左嚣摆了摆手,跨过门槛:“老夫刚回来,听说山海境试炼已经结束,便过来看看,想着你们或许有些问题需要老人家的意见……光殊呢?” “那个……”姜望有些尴尬地道:“刚出去不久,兴许晚上能回来。” 老国公有些欣慰的笑了。 然后道:“看来你们的收获不错。” 姜望老老实实地说道:“光殊获得了九凤之章,我拿到了凰唯真的神临之谜,还得传了两式印法,得了两滴异兽精血。” 左嚣看着他,声音和缓:“能做到这种程度,很不容易。虽然老夫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到……辛苦你了,孩子。” 姜望早已经习惯了人们的赞美。 但不知为什么。当老国公说‘辛苦你’的时候,他还是格外有一种激动的感觉,心间淌过暖流。 笑着说道:“谈不上辛苦,对晚辈来说,这也是难得的历练。” “我知道,光殊阅历还浅,又很天真,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左嚣说着,摆了摆手,截住了姜望欲说的谦词,继续道:“说感谢很生分,但作为光殊的爷爷,我的确应该表示感谢。” 他略顿了顿,便道:“如果没有太要紧的事情,就在府里多住几天吧。老夫虽然有些浮财,但只恐伤了你的真心,不好作为谢礼。便倚老卖老,仗着岁月长久,指点你一阵修行……你看如何?” 这种正式的指点修行,与进入山海境之前的那种点拨不同。 后者好比在观河台备战时,曹皆随口提几句战斗时的要点。 前者则相近于出征观河台前,在点将台上,易星辰和重玄褚良的全方位指点。 大楚淮国公亲自指点修行! 这份谢礼岂止是厚重? 对淮国公这种层次的人物来说,什么法器宝具,多少元石灵丹,都不如他的时间精力他的真情实感珍贵。 姜望诚恳拜倒:“我哪里敢有这样的奢请呢?您能拨冗指点,是我莫大的荣幸。” 左嚣伸手一搭,便将他扶起:“老夫看着你,总是觉得,有一种冥冥中的缘分……” 他轻轻拍了拍姜望的手臂:“不要生分了才是。” 姜望道:“我自来府,便如归家。见得公爷,只觉便是自家长辈,甚为可亲。” “好。” 淮国公久在军伍,办事讲究一个雷厉风行。 当即便放开姜望的手,侧身容出一块空间来。 “我们就从你刚刚练习的印法开始……” “这门印法的根源,乃是凰唯真的衍道级印法,名为【山海典神印】,号称穷极天下印法之妙。本是一套,计有八百七十一种印法,合为山海典神。当年凰唯真就推演到这个程度,仗之纵横天下。根据他当年留下来的说法,此印推演到尽头,拆开来应该共计是一千两百九十六种……” “你所得传,是其中一门,正合你这个境界使用。来,像我这样,你再掐一次刚才那个印决,只调动神魂之力来感受一下……” …… …… 修行不知时。 日月忽已迟。 时间在情人的眼眸里,亦复如是…… 当左光殊终于想起他的老大哥,脚步轻快地跳回府中时。他的姜大哥已经在老国公的指导下,把祸斗印和毕方印都大致过了一遍。 不说已经彻底掌握,也差不多可以拿出来应付常规的战斗了。 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 有人指点和没人指点,是天壤之别。 晦涩玄奥如凰唯真所传的绝世印法,在淮国公的点拨之下,简直像三字经那样浅显易懂。 “回来了?” 左光殊原地一个急转身,往外迈腿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啊,回来了!”左光殊乖乖转回身来,很有礼貌地招呼:“爷爷好,姜大哥好。” 他小心翼翼地瞅着爷爷,有些忐忑。 刚结束山海境试炼,就溜出去不着家,想来怎么也要挨一顿训斥的。 但左嚣却只是笑眯眯地看了他两眼。 “自去别院歇着吧。”老国公摆了摆手:“我与你姜大哥,还有一些修炼上的问题要讨论。” 左光殊很有些迟疑地转身:“那我……走了?” 哐当! 两只脚刚踏出去,院门已经合上。 那雕纹华丽的厚实大门,有一种一梦黄粱的岁月恍惚。 让左光殊愣了一愣。 我只不过出门转了一圈……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马上走,驻足在门外,听了一阵。 院子里传来姜大哥认真请教的声音,还有老人和蔼的笑声不时响起。 他撇了撇嘴。平素指点自己修行的时候,老人家可没有这么爱笑…… 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泛酸的情绪,只是突然想起来……此去山海境那么久,娘亲也一定等得很心焦啦! 左光殊将身一晃。 脚下抹了油般,那边跑到这边,这一边又往另一边跑。 娘亲住的院子,与其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宫殿。 其实是当年成婚时,楚天子专门下旨,令大匠师比照玉韵长公主在皇宫里所住的韶殿,在淮国公府里等貌复刻出来。 怕自己的妹妹嫁出去之后住不习惯。 所以这院子的名字,就叫韶园, 听说父亲还在时,楚天子有时候都会私服来做客。 但左光殊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大楚沃地万里,数不清的豪杰往事,诵不完的英雄史诗。 人死之后还能被人记得的,并不太多。 左光殊跑得飞快,一转眼就窜进了韶园里。 韶园中有一处以琉璃罩围起来的花圃。 空气的流动通过法阵来完成,琉璃罩内保持恒定的温度…… 说来或许很难叫人相信。 大楚玉韵长公主喜欢的并不是什么奇花异草,而是蚂蚁。 这座耗资不菲、每月都在吞噬大量金钱的花圃,其实是玉韵长公主的宠物园。 听说是因为她小时候常常一个人在宫里待着,非常冷清,经常看蚂蚁搬家来打发时间。慢慢也就有了这奇怪的喜好。 而左光殊的父亲大人,那位战死沙场的楚之名将左鸿,因为妻子喜欢蚂蚁,就耗资巨万,穷搜天下,找来世界上最漂亮的蚂蚁—— 凤纹眠花蚁。 这种蚂蚁非常脆弱。 受不得冷,受不得热。非甘露不饮,非名花不食,不吃不行,吃多了也不行…… 养它比买它还要更贵。 但淮国公府也就这么养了下来,用一圃名花,养了这么一窝。 国公府里有十二个仆役,什么也不做,就专门伺候这一窝凤纹眠花蚁。 甚至于左鸿只要有空,一般都是亲自来照料它们。 听说…… 听说。 娘亲总是在说。 所以左光殊也断断续续地记得了一些。 他不曾参与过父母的故事,但脑海里倒是常能出现画面。都是娘亲漫长的回忆。 他不太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但恍惚总能记起这样一幕—— 自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拿住后脖颈,像插秧一样,插在这个破花圃前。 哥哥在旁边……也是如此。 那个居中掌握他们兄弟二人的高大身影,面容总是笼在一层辉光中,看不真切,可是那声音却是记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你娘都哄不好,又凭什么去调兵遣将,叫人心服?小崽子们,敢惹你们娘亲生气,不把我左某人放在眼里嘛!记住你们今天的任务,给我把这窝蚂蚁给伺候好喽!要有一只病了蔫了,就……” 就什么来着? 左光殊记得,那惩罚好像是打手心。 但哥哥说并不是,惩罚是要没收一个月的零花。 虽然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兄弟俩被没收零花钱,这个惩罚却是由哥哥来执行…… 左光殊记得。 那个时候哥哥总是说:“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而自己总是规规矩矩地行个军礼:“遵令!” 然后哥哥就一溜烟的不见了。 自己看着琉璃罩里漂亮的凤纹眠花蚁,看得津津有味,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那真是灿烂的午后啊。 …… 左光殊跑到琉璃花圃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抱着膝盖,半蹲在花圃前,眼睛看着那些爬进爬出的美丽蚂蚁,怔怔的出神。 长裙拖在地上,也未察觉。 他好像今日才发现,自己的娘亲,已是神临境界,却也没能停住眼角的细纹。 神临果然是假不朽。 说好的青春永驻,怎么还会黯然神伤? 左光殊有些难以抑制的鼻酸。 但毕竟笑了起来:“娘!我拿到九凤之章啦!” 他笑得灿烂,笑得阳光,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郁。 “哟!”熊静予施施然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公爷今天怎么得空回府?” 左光殊故作不满:“这么久不见,您都不关心我啊?” “呵,轮不着我吧?”大楚玉韵长公主又回头去看她的蚂蚁:“我还是关心关心我的凤纹眠花蚁,毕竟它们只有我了。同病相怜呐。” “娘亲啊,您看看您多不小心啊,裙子都沾了泥了。”左光殊赶紧上前,将自己的娘亲搀起来:“来,别在这儿蹲着了,我扶您去那边坐。” 母子俩往另一边开放的花园走去,踏在碎石小径上,风花落叶都温柔,倒也母慈子孝得很。 唯独熊静予牙缝里倒像是透着冷气:“得亏还没到让你扶的时候呢,不然要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处找不着人,那可怎么办?” 左光殊完全招架不住,只得再次岔开话题:“娘,您难道就不关心儿子这一次的收获吗?” “那为娘还是挺关心的。”熊静予扭头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请问左小公爷……在虞国公府收获了什么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钟鸣鼎食 叫娘亲大人揶揄的眼神一迫。 左光殊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 但支吾了半天,也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楚玉韵长公主却盯着他,歪头垫脚地瞄过来瞄过去,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失落:“也没有什么印子嘛。” 左光殊又羞又恼:“娘!你说什么啊!” 熊静予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嚯!你果然已经懂了!” 又故作哀伤地叹息:“唉,孩子真的长大了。娘却老了。” “老什么啊。”左光殊没好气地道:“对神临修士来说,活个几百年……” 声音戛然而止。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对神临修士来说,只活个几十年,也是很正常的。 比如他的父亲。 比如他的兄长。 超凡的力量,也意味着超凡的责任,和超凡的承担。 有些人之所以不能够安稳活到寿限来临,是因为他们把安稳,给了身后的人。 “说起来。”搀着娘亲的手臂,左光殊道:“我记得凤纹眠花蚁最喜欢的食物,是金羽凤仙花吧?” “是呢。”熊静予很配合地道:“齐地的名花,每年都要花大价钱去买一些。” “近年买得少了?” “好像是他们产量也不足。能够分给咱们这边的也不多。” “我记得咱们是定了额的,而且每年的钱也不少给呀。” 熊静予笑道:“花虽然送得少了,但是价格涨得多了呀。” “那还真是叫儿子感到宽慰。” “傻孩子。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听说那边也是换人做主了。” “噢。这样……” 母子俩就这样闲话着,慢慢走在阳光下的小径上。 时间有时候是静止的,有时候也很真切的流逝。 有些伤痛无法触碰。 想到一次,流泪一次。 …… …… 黄粱台。 见我楼。 依然是上次那桌人,只不过这一次姗姗来迟的是楚煜之。 虽然不太亲近世家,但他和左光殊、屈舜华的私交却是不错,经常能来黄粱台蹭个饭。 “来迟了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一上楼来,他就连声道歉。 “没关系。”屈舜华笑道:“反正我们也没有等你,自己找位置坐。” 今日虞国公却没有坐镇黄粱台,众人吃得也随意一些。 依旧是坐在了上次的位置,楚煜之左看看,右看看,忽地叹了一声:“满座公卿啊!” 楚国的公爵之后,齐国的三品高官,的确个个显赫。 瞧他们神光灿烂,吃的是世间美味,享的是顶尖富贵。在山海境得偿所愿……在何处不得偿所愿? 真是鲜花着锦,奢遮人家。 “我可不是什么公卿。”夜阑儿漫不经心地流动眸光:“怎么,被斗昭打散了志气?” 楚煜之倒是没有想到,自己随便叹了一声,就被瞧出了情绪,一时竟有一种夜阑儿十分关注自己的感觉。 当然他清楚那是错觉。 人类最大的错觉,就是“她对我有意”。 尤其当这个“她”,是夜阑儿的时候。 “倒也不至于。”楚煜之笑道:“我早就对我和斗昭之间的差距有了心理预期,现在只不过比我的预期更夸张一点而已……路总要慢慢走。” “那你叹什么气呢?”夜阑儿好整以暇地问。 “路……太长了啊。”楚煜之道。 楚煜之和斗昭之间的差距,和左光殊屈舜华之间的差距,是一个平民修士,和顶级世家子弟的差距。远不止肉眼可见的这些。 那些有形的无形的沟壑,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努力去填补。 我知道路要慢慢走,可是这条路,真的太长了…… 这是楚煜之这样心志坚定的人,也忍不住叹那一口气的原因。 “我也不是什么公卿。”姜望开口道:“几年之前,我还只是一介草民呢。如今自视,倒也没有太大区别。” 楚煜之深深看了他一眼:“姜兄,你不是楚人,你不懂。” 姜望听出了他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但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但楚煜之却好像被引发了某种情绪,不吐不快,不说不畅。他看着姜望,但又不像看着姜望,只继续道:“楚国千年积弊,皆自世家始!” 这太突然了。 这句话太突然。 这个态度太突然。 此一声,如裂帛响,刀枪鸣,顷刻叫场间变了气氛。 屈舜华端坐上首,面无表情:“楚兄,你还没有喝酒,就已经醉了。” 楚煜之拿住酒杯,紧紧地拿住:“是,我醉了。” 朋友相聚的场合,这气氛真叫人不好受。 和屈舜华在一起的时候,左光殊总是话少的那一个。 但是今天他很罕见的、主动看着楚煜之:“煜之兄,我和舜华都诚心待你。为何你今日要在我姜大哥面前,突然来这么一遭,给我难堪?” 楚煜之沉默了片刻,道:“光殊,对不起。” 他拉开椅子,又站起来,很认真地道:“舜华,对不起。” 他一个个的低头致歉:“姜兄弟,对不起。” “夜姑娘,对不起。” “我扫了大家的兴。”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餐桌前,对着满桌佳肴,对着坐着的众人,语气是低沉的:“本来朋友聚在一起吃饭,喝酒,是很快乐的事情。我本来也是抱着跟大家一起快乐的愿望来的。” “但是我快乐不起来。” “我很认真地想要和大家把酒言欢,可是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好听的字句。” 他伸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有口难言,我的心里满是悲痛!” 左光殊极认真地看着他:“楚兄,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总有办法解决。是不是一定要像现在这样……这般作态呢?” 楚煜之与他对视,扯了扯嘴角,又摇了摇头:“光殊兄弟,我不是为自己而悲。不是为自己而痛。” “你们是否了解萧恕?”他问。 他说道:“我的好友,萧恕。出身丹国的天才人物,为了参与这次山海境试炼,付出良多。我们请动了一千两百名毛民国的战士,堵在中央之山,想要借此跟人谈条件,保住至少一份收获。但是如你们所知……被斗昭一个人斩得七零八落。” “我不是在这里诉苦,希求同情。也不是想说斗昭如何。技不如人,怨不得谁。坐井观天,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但是啊。” 楚煜之深深呼吸,然后道:“我在出门之前,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萧恕因为在山海境耗用了大量的资源,最后却颗粒无收,神魂受损……已经被剥离了参与元始丹会的资格。” “丹国盛行丹道,这个元始丹会,是他们最重要的的盛典。也是培养年轻修士,分配重要修行资源的仪式。” “萧恕是丹国年轻一辈仅次于张巡的天才,但却被排除在这份名单之外。” “很愚蠢是不是?很荒谬是不是?” 楚煜之咧开了嘴:“但是丹国资源有限,只给能够一再证明自己的人。” 一桌人都沉默地看着他。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丹国张氏的张靖,丹国李氏的李宥……” 楚煜之看着众人的眼神,笑了一下:“很陌生是吗?陌生就对了。你们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个用丹药喂起来的废物。” “十年前的元始丹会,有一颗天元大丹。丹会前的各项考验,萧恕都是第一。最后那枚天元大丹,给了张靖……就是那位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张巡的弟弟。” “张巡开口,谁敢不同意?兄长为了自己的幼弟,当然无可厚非。世家大族的子弟,也总是更多一些底蕴,开脉之前虽然不显,超凡之后一定更有未来嘛!” “只可惜张靖去年才叩开第一内府,连萧恕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楚煜之摇了摇头:“十年之后的元始丹会,有一枚六识丹,对凝练灵识大有好处。萧恕直接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他被我拉着来参加了山海境,为了准备这一次山海境的试炼,他借用了很多资源……但血本无归。我也没有资源去填补他的损失。” “我参与山海境的机会,是我在军中大比里赢来的。我用我的刀,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赢得了这个机会。” “萧恕在丹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他接受了我的邀请。” “我们军中有的是同僚,有的是强大修士。他们的是将军的儿子,有的是侯爷的侄儿……但我选择了萧恕。因为这个名额是我的。因为萧恕比他们所有人都强,都更能让我接近胜利。” 楚煜之摊开双手:“但是如你们所见,我们输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们也有面对这些的觉悟。” “但是我想,我难免会想。” 低垂的眼帘,盖不住他有力的眼神。 他说道:“为什么那些世家子弟,可以有无数的机会。而我和萧恕这样的人,却一次都输不起?为什么我们输一次,就要被踩到泥堆里去?” 他问:“丹国楚国,有什么不同?” “今日之丹国,未尝不是他日之楚国啊。你们能够看得到吗?”他看着左光殊,也看着屈舜华:“我为此而悲痛!” “我不知道丹国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他们那里有多不公平。但是丹国是丹国,楚国是楚国。”左光殊尽量平静地说道:“左氏历代以来,以身死国者,不计其数。往昔荣誉皆不必说,翻遍国史,我左氏鲜血殷红!我的父亲,为国家战死。我的兄长,披甲接上,又奋战而死。将来大楚若是有需要,我左光殊也有赴死的觉悟。溯古而今,我自问左氏并不负楚!” 他清澈的眸子,无法完全的遮掩愤怒:“现在你说,楚之弊,皆自世家始?” “淮国公府满门忠烈,我当然知晓!我满怀敬佩!”楚煜之诚恳说道:“你左光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明白,不然我怎么会与你结交?” 他站在那里,眉上好像压了一座山。 “左家这一代有左光烈,有你。屈家这一代有屈舜华,斗氏有斗昭斗勉兄弟……我大楚世家,人才济济!可是啊……” 他叹息道:“如果你们没有这么优秀,楚国或许还有救。” “有救”这个词,实在荒谬。 大楚虽然输了河谷之战,可也仍然是南域霸主,是天下六强之一。一举一动,都能搅动天下风云,还远没有到为它悼念的时候。 可是楚煜之的表情,非常认真。 “光殊,舜华,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是两个庸才呢?这个世界会怎么样?你们会怎么样?” “我来告诉你们,不会有任何变化。” “你们依然会享有这么多资源,依然会有这么多机会留给你们。 你们只需要好好的在一起,生个孩子。 大楚三千年世家,有足够的底蕴和时间,可以等待下一代成才。 下一代不行,还有下下一代。 就算连着几代都不行,还可以像项氏一样,找一个旁支扶正。就算有的世家倒下了,吞下它的,也是另外的世家。 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资源和机会,都是留给你们的。留给你们的子子孙孙,一辈又一辈。” 他问道:“可是数以千万计的,像我一样的平民……我们呢?” 见我楼上,众皆沉默。 “朝堂上的公卿也许会说,不是给过你们机会了吗?你楚煜之不是进了山海境吗?自己没本事,怪谁?” “但就以山海境试炼为例。七块九章玉璧,只有一块,是给我这样的人争取的。剩下六块全在世家手里。可天下世家子有多少,平民子弟又有多少?” “几个十几个世家大族坐着分饼,数以亿兆计的平民,光着脚丫头破血流地去抢那仅有的一块饼。这就是现在的楚国!” 姜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楚煜之已经看向了他:“姜兄弟,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努力,说什么奋斗。你的努力和奋斗,只是特例,很多人奋斗一生,也只能吃一口饱饭,求得片瓦遮身。你要是在楚国……走得可没有那么快。” “哦不对。”他摇摇头:“你与淮国公府如此交好,你会走得更快。看,这就是现在的楚国。真个八方繁华,天下锦绣!” “楚煜之!你这样说话,太让人寒心了!”屈舜华看着他道:“你可知,光殊今日特地为你带来了元魄丹?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请你来赴宴?你有你的难处,你有你的委屈,可你的那些难处和委屈,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吗?难道我们不是真心待你?难道我们什么时候轻侮过你,以至于你今日要用这些话来伤人!?” “所以我说对不起。” 楚煜之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光殊,舜华,我知道你们很好,很真诚地对待我。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们的真心!但我们身在楚国,我们生下来就已经不同。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平等地与你们交往。事实上却是你们一直在迁就我,照顾我。我知道你们现在还是拿我当朋友,可一再接受怜悯的我,也只是事实上的、世家的附庸。不在今日,就在明日。” “这个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几千年的历史只描述了一件事——这个国家,属于世家大族,属于你们!” 楚煜之看着他们:“光殊拿出来的这一颗元魄丹,恰恰证明了我说的话,不是么?” 他深深一礼:“为我个人的无礼,为我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再一次向你们致歉。” “我万分抱歉,可我已决意如此。” “告辞了,诸位。” 他说完这些,扭身便往楼下走。 来时未饮一杯酒,走时也未饮。 “等等!” 左光殊叫住了楚煜之,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精美的玉瓶来。 玉瓶握在他的手中,自有宝光微芒。 “虽则前路不同,今日见歧。毕竟相交一场。”左光殊道:“这颗元魄丹你还是拿去,弥补了神魂的损失,才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楚煜之的身影,顿在楼梯口。 左光殊是真的拿他当朋友。 而他事实上在楚国,并没有几个朋友。 他选择的这样的一条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注定孤独。 “光殊,我从来都不是针对你,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没有人会仇视你这样干净的人。我也很珍惜你和舜华给我的友谊……但是就到这里了。” “我们在此割席。” “你的元魄丹,我不会要。” “你们的同情和帮助,请不要再舍予。” “如果我倒在泥泞里,就让我倒在泥泞里。会有人在我的尸体上走过。” “我要为楚国的平民寻找一条路。这条路,先从我自己开始。” 他不回头地走下楼去。 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敲散。 坐了很久的姜望,默然起身。 以目光相送。 见我楼的二楼,收束了幔帐,四面开阔。 人如果久坐高处,也难免只看得到远方。 大楚第一的美人夜阑儿,看着楚煜之离去的背影,眼神略有变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楚煜之对她有意,这不是什么秘密。 楚国的青年俊彦里,对她有意的,能够从郢城排到临商城。如果把“青年俊彦”这个限定拿去,排到咸阳城去也不稀奇。 楚煜之也从未掩饰过他的好感,一直表达得很有分寸,绝不惹厌。 所以她也并不介意偶尔坐下来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唯独今日他转身离去,却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在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面前,其它的都不紧要了——男人总是这样。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呐。”夜阑儿轻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叹是恼:“好好的,就割席了。” 她的笑声被风绕着,化作纠缠心事的丝丝缕缕。 谁也不知,她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我想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坚定他的道路。”姜望收回自己的视线,坐了回去。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办法或许不止一种。 而很多人都相信,自己找到了唯一的那一条路。 有些人终其一生奋斗,也只不过是为了实践一种可能。 无论如何,一个有着崇高理想,且坚定为之前行的人,是值得给予尊重的。 这是姜望起身目送的原因。 左光殊握着手里的玉瓶,慢慢坐了下来,倒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他这一次进山海境,也是赢来的军队的名额。拒绝了那么多人的安排,结果自己也一无所获,还被削弱了神魂……肯定是要受到一些压力的。” 屈舜华白了他一眼:“他这么糟践你的心意,你倒是还替他说话。” 但自己也接着道:“这一次从山海境出来,项北就直接在项氏祖宅闭了生死关,据说决心很大,不破不出。大约楚煜之也需要坚定他的信念吧。” 她说着,自己笑了一下:“所以今天是特意过来跟咱们割袍断义的,毕竟要是再晚一点,你的元魄丹就已经送出去了。” 无论是左光殊还是屈舜华,都有自己天然的立场。 他们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生亦公卿,死亦公卿。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们家族几十代人,世世代代为家族事业奋斗,一个个舍生忘死。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香车宝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这些后人,可以拥有楚煜之所说的“无穷的机会”么? 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些。 但他们同时也理解楚煜之的选择。 以楚煜之表现出来的天赋才情,一旦倒向哪个世家,就可以迅速得到扶持。但是那也意味着,楚煜之将成为楚地世家的一部分。 楚煜之这样一个在军伍中走出来的孤儿,不攀附任何世家,以国为姓,坚守自己的道,早就选定了最难的路。 正是因为楚煜之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所以他才更知道,那些跟他一样的、从头开始跋涉的人,所需要的是什么。 他们脚下是不同的路,身后是不同的根,在同一个国家,却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他们的友情无法长久。 这不是谁的问题。 有时候谁都没有错。 但是如楚煜之所说的那样—— “就到这里了。” 世上所有的离别,总归如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平所见前五 左氏的元魄丹,自然是为左光殊和姜望的山海境之行准备的。虽然他们成功离境,并不需要此丹弥补神魂,但元魄丹的价值,仍然不可估量。 楚煜之山海境失利之后,在军中所遭遇的困境,左光殊出来之后,也有所耳闻。 他和屈舜华今天设宴,既是要送元魄丹,帮助楚煜之弥补神魂损失,也是想要插手帮他处理目前的困局。 但他们的出身在那里,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屹立楚国三千年。 楚煜之只要接受了这种帮助,他就一辈子也无法摆脱世家的烙印。这一点不因为他的个人意志而转移。 谁会相信,一个被左氏或者屈氏力保的年轻人,竟然要终生为平民子弟的利益而奋斗呢? 他本可以和左光殊屈舜华平等论交,他本可以——如果没有输这一次的话。 他赢了山海境,他依然是楚国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依然和左光殊屈舜华他们一样,看得到遥远的光明。 但是他输了。 他和丹国的萧恕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有输一次的机会。 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不是说画一个相同的终点就是公平的。 有人骑马,有人驾车,有人飞行……有人只能拖着瘸腿,赤足跋涉。 有人的起点,就踩在终点线上。 所以他来赴宴,他来割席,恰恰是一种坦诚,一种坚决。 他不是要均富贵,而是要均机会。 但若要问他怎么做,他其实现在也没有答案。 谁能在一个霸主国数千年的困境前,说自己一定可以拿出那一份正确的答案呢? 巨大的历史惯性,有时候会碾碎一切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只是知道,他一定要靠自己,走出一条平民子弟的路来。 在最艰难的时刻,他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决。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他与旁人的处境,这么不同。 所以他要撕开贫家子与世家子和平相处的假象,甚至于不惜亲手斩裂他在楚国仅有的友谊,推开可能是唯二关心他的两个人。 他或许会倒在泥泞里,或许永远也无法再起身。但他仍然决定这么做。 他当然是值得尊重的。 但是理解归理解,立场归立场。 今日一别,此后是敌非友。 虽说大家都是意志坚定的人,对于因由也想得通透。但楚煜之这么来了一遭,众人毕竟还是没了宴饮的心情,勉强应和了一阵,于是便要散场。 今日这一桌,本是为了解决楚煜之的问题。 现在直接绝交了,倒也算是一种解决。 但夜阑儿美眸一转,柔声道:“我有些问题,要单独向姜公子讨教。” 她如水的眸光,在屈舜华左光殊身上流过。“借你的见我楼,借你的姜大哥,以此良地会良人……你们不会介意吧?” “这你得问姜大哥自己有没有空。”左光殊很温和地道:“他的时间很紧张的,晚些时间,我爷爷还得给他上修行课。” 淮国公亲自给姜望上修行课! 这体现的关系非同一般。 虽然说左光殊和姜望的交情已经无需再验证了,但淮国公的分量岂是左光殊可比? 夜阑儿眸光微转,只是笑吟吟地看向姜望:“姜公子是否赏脸?” 姜望本来已经起身,于是又坐了下来,略带无奈地道:“聊聊天而已,我现在还能跳窗不成?” 于是众人都笑。 姜望本人已经同意,屈舜华自然更不会介意,大大方方地牵着左光殊便走。 两个人刚刚失去了一个共同的朋友,两只手牵在一起,愈发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他们的出身背景天赋才情一切的一切都相合……情投意合,也志同道合,真是天下罕有的缘分。 小情侣边走边说着小话。 “你还怕她把你姜大哥吃了呀?” “嗯。”左光殊老老实实地点头:“她是神临境界,姜大哥打不过她。” “人家只是问几个问题,这跟打不打得过有什么关系?” 左光殊很认真地道:“我是觉得,他俩单独在一个房间里呆着,姜大哥又很爱打架……” “你说什么呢!”屈舜华嗔怪地打了他一下。 “什么说什么?”左光殊莫名其妙:“姜大哥真的很爱打架,我不骗你。在山海境里,跟斗昭都打得有来有回。” “哦,这样……” “你怎么了?”左光殊看着她。 屈舜华却只以深情的眸光回望:“真好。” 左光殊招架不住,眼睛躲闪了一下:“怎、怎么突然……” “你这样保护你姜大哥,真好。”屈舜华的声音越说越近了:“我想着,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会这么保护我,就很好。” 左光殊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很坚决地“嗯”了一声。 随即脸上就感受到一种温软,还有如兰的吐息。 大脑一片空白。 似有一缕电流自脚底板窜将上来,游遍了全身,有一些酥,有一些酥麻…… 而那个吻已经离开了。 “走啦走啦,咱们去前面等。” 左光殊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愣愣地跟着小跑。只觉得大脑很沉,可身体很轻快。 …… …… “刚才楚煜之对着你大放厥词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 阁楼上,夜阑儿用这样一个问题开场:“你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名门传人。你也是很努力地走到现在……你在齐国经历的那些,换成是他,未必活得下来。他实在不该说得那么轻佻。” 她实在是天下难寻的美人。 五官姿容且不去赘述,便只是坐在那里,用一种理解的眼神看着你。 任何人都很难挣脱那如水的温柔。 姜望只是笑了笑:“夜姑娘对我好像有一些了解。” 他完全分得清,什么是真正的敌意。楚煜之做人的坦荡,已经在事情上看得出来。方才席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强调楚国目前的困境。 再者说,楚煜之一直在楚国,对他不够了解,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完全不会把那当做冒犯。 相反,他很佩服楚煜之的坚持。 在山海境受挫,神魂得不到弥补的情况下,还能如此笃定那条艰难的道路……坚持未必能够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能够走到最遥远未来的,一定都具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坚持。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所以他完全可以理解楚煜之。 与此相较的是……夜阑儿却在这个时候,对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了解。 这没有让他遐想,只让他心生警惕。 两人的交集,不过止于左光殊的朋友和屈舜华的朋友,他实在想不出来,对方有什么了解他的必要。 重玄胖曾经说——“凡是你一时间想不出来的问题,肯定有问题。遇到了,不妨先让它冷却一下,别急着应对。” 姜望笑得云淡风轻,笑得礼貌而疏远。 笑得让夜阑儿…… 很有些意外。 世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者。 但凡生而绝艳者,自你开始记事,就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一再强调你的“美”。 尤其是像夜阑儿这样绝顶的美人。 她习惯的是追逐,是贪婪,是欲罢不能,是那些喜欢和克制,放肆和渴求……不太习惯这种距离感。 她反而坐得更端庄了。 黄粱台的用具,自都是顶尖的。 他们所坐的餐椅,其实并非木质,而是用珠花铜所铸。 这种铜轻盈温软,美观大方,本是一种战车的材质。后来那种战车被时代所淘汰,新的战车里,这种材料也被替代。 珠花铜自此失去市场。后来有人用它制成桌椅寝具,竟然很受欢迎。 因为相关矿脉枯竭,存世愈发稀少,在楚地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此时夜阑儿叠手端坐,完美的身段根本无需刻意强调,眉眼发梢,罗袜裙角。无处不是风景,无处不动人心。 “谁能忍得住对黄河魁首的好奇呢?”夜阑儿用一种欣赏却矜持的语气说道:“天下列国,十数年来,也只出那么几个。” “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一场比一场更重要。未得魁首的斗昭和重玄遵都远强于我,相较于太虞真人,我更只是萤火之光……那才是值得探究的黄河魁首呢。”姜望摇了摇头,又很直接地问:“夜姑娘有些什么问题要问我?” 这就有些催促的意思在了。 即使夜阑儿并非对他有意,也不太能够接受这种往外推的态度。 倒好像陪大楚第一美人说话,有多委屈了他! 心中微恼,面上却是一笑。 “你很着急?你在……害怕什么?” 这一笑,似是水上开芙蓉,有如月光照柳梢。 真是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我确实很着急。”姜望老老实实地点头:“修行上有一些疑惑,我刚才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正要回去请教。” 好嘛。 是说楚煜之没来之前,这位齐国来的天才人物在那边发什么呆呢。 感情是在修炼! 坐在大楚第一美人的旁边,发呆的时候,竟然是在琢磨修炼! 你正常吗? 强忍着心里的这个问题。 夜阑儿用一种不经意的姿态,轻轻撩了一下鬓角的发丝,柔缓了语调,慢悠悠地说道:“夏国那个太寅,自出山海境后,就连夜赶回夏国了。想必是因为……你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哦?”姜望不动声色。 来自齐武帝的真言,的确妙不可言。读书的好处,读了的人都知道。 夜阑儿很矜持地笑了笑:“他跑得像是怕被人截杀。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有这个动机。” “唔。齐国和夏国是有一些矛盾,我们在山海境,也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姜望说到这里,反问道:“夜姑娘与他有旧?” 夜阑儿似有意似无意地道:“就算有旧,在你和他之间,谁都知道怎么选……” 她瞧着姜望宁定的眼睛,掩嘴笑了:“当然,我跟太寅并不熟。只是恰巧知道,有个人在路上截住他,两人聊了很久。”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显出美妙的脖颈曲线,噙着笑问:“你好不好奇?” “我不好奇。”姜望轻声笑了:“无非是南斗殿的易胜锋。” 抛开其它不说,这种把握局势的感觉真的很美妙,无怪乎重玄胖总是能那么乐呵。 夜阑儿的笑意消失了,因为在她的情报认知里,姜青羊并不以智略见长,很有些惊讶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是很了解易胜锋罢了。”姜望淡然说道。 他对这位大楚第一美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或者恶感,只是不太能接受她故弄玄虚的姿态。 用重玄胖的逻辑来说,摆明了里面有坑。 他不愿跳坑,也懒得去斗智斗勇,因而直接道:“夜姑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姜公子真就这么着急?”夜阑儿问。 这绝世的美人,美眸里竟然带了些易碎的感伤,颇有‘郎心似铁,妾身何辜’的哀怨,叫人于心难忍。 姜望没有半分留恋地站起身来:“修行路遥,不敢有一日迟缓。” 啪! 突然按在他肩膀上的这只手,纤若无骨,完美无瑕。 却带来了沛然难御的力量,一瞬间突破了身与意的本能防护,将他重重按回了座椅! 夜阑儿右手按着姜望的左肩,上身微弯,那深壑隐隐,幽香暗浮。 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他:“我本来是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谈,这会儿全忘啦!现在我只想问你——” 她一字一句地道:“老娘不美么?” “你冷静一下。” 以神临对外楼,夜阑儿还玩偷袭。姜望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紧紧贴在座椅上,只好无奈地道:“你跟舜华是好朋友,舜华跟光殊是一家人,我们还一起吃过几次饭……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谈的!不如你坐回去,咱们慢慢说。” 夜阑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回答问题!” 形势比人强,姜望只好如实道:“挺美的。” “有多美?” 姜望迟疑了一下。 夜阑儿手上用力:“嗯?” “生平所见前五!” 众所周知,前五就是第五。 哪个见过了她的人,会说她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夜阑儿本来是想顺势接着问——“那你怎么敢摆出一副对老娘敬而远之的样子?” 这会全抛在了九霄云外。 一时七情上脸,怒不可遏,绝美的面容往近前凑:“到底前几?你再仔细看看!” 轰! 便在这个时候,姜望体内传来了剧烈的声响,如江海倒灌,如天河奔涌。 那是一瞬间膨胀得可怕的超凡力量! 他在祸斗印的掩饰之下,在夜阑儿的面前,完成了道元的调动,汇聚了气血和神魂。 胸腹之间,五个炙热光源依次点亮。 一股锋锐至极的剑气勃然而发,直抵眉心,令夜阑儿也不由得下意识往后一仰。 砰! 座椅倒地。 姜爵爷已经一个潇洒的翻身,跳出了窗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喜欢你 砰! 姜某人直接跳到了院门外,落在正浓情蜜意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悄悄话的小情侣旁边。 倒是叫两人吓了一跳。 左光殊看了看姜望,又回头看了看远处二楼上倚窗而立的夜阑儿…… “聊聊天而已,我现在还能跳窗不成?” 姜大哥的声音犹言在耳。 怎么还真跳上了 《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下第一喜欢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善哉 静室之中,并无冗物。 只有一卷挂画,一只三脚兽形香炉。 画中沉云浮远山,炉上青烟化飞鸟。 两只蒲团并排。 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尼。 一者身如黄铜,面有佛光。 一者缁衣僧帽,却掩不住姿容绝艳。 那画里的远山中,有一个声音飘飘渺渺,似钟而鸣—— “我佛慈悲。” 此声轻鸣在耳,如彻在心。 使五识开阔,神魂清明。 真大道之音。 盘坐的两位女尼都合掌而诵:“我佛慈悲!” “因缘和合万法生,自性不空不能有。” 画中远山间的声音仍在飘荡:“故曰,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故曰,真空生妙有。” 身如黄铜的女尼神光陶醉。 姿容绝艳的女尼垂睑不语。 缘起性空是佛陀的证悟,是万世不磨的经典。但真正能够了悟其中真意,自阐其道的,并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大道如树,世人各得一叶而已。” “人人有道,人人正觉。” “皆恃此叶相争,乃不知叶叶有别。” “此亦为蛮氏撞触氏。” 画里的声音道:“过去已空,未来未来。我等佛子,当明心觉途,了悟因果。尓今能觉否?” “弟子早有觉悟。”那姿容绝艳的女尼合掌说道:“请师祖自为之。”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眼神虽然安宁,却仍然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慵懒味道。 她那么朴素的禅坐着,却叫人看到滚滚红尘、世世蹉跎。 “且慢。”身如黄铜的女尼仰看着那副画,看着浮云之下,远山深处:“弟子改变主意了。此行远路,别有觉知。” 她伏在地上,万分虔敬地道:“弟子叩心自问,不想再要玉真的身体,伏请师祖明鉴。” 玉真侧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但月天奴毕竟没有抬头。 静室里沉默了一阵。 而后月天奴的神魂和玉真的神魂,忽然间跃出躯壳,轻盈飘渺,分别落在两只青烟绕成的飞鸟上。 修为尚在外楼层次,神魂本不能离体,本不可以干涉现实。一旦违背,轻则受损,重则神殒。 但这里有新的世界规则。 有新的神魂定义。 在现实的层面,青烟飞鸟小巧而虚幻。 在神魂的层面,青烟飞鸟却神骏而夭矫。 两个人的神魂显化,一刹那如此渺小。这一间小小静室,此时又如此广阔。 青烟飞鸟载着两个小人儿,自由且灵动,轻轻振翅,穿过一道介于有形无形间的屏障,已经飞入那副山水画卷中。 天风自在,流云温柔。 青烟飞鸟翱翔在天穹,穿过层云,投进远山。 天地之间有真意,受于五识,游于心间。 近了。 那幽幽翠翠的群山近了。 有馥鸯花的清香游在感官。 月天奴感知着这熟悉的一切,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动。 青烟飞鸟落在一处山巅。 山巅上种着一丛翠竹,竹林前有一座小屋。 一只肥胖的银灰色狸猫四脚朝天,仰躺在屋外的草地上,懒懒的沐浴着天光。圆滚滚的肚皮很有规律地起起伏伏。 月天奴小心翼翼地避开它,继续往前走。 有一位恍惚看不清面容的女尼,正盘坐在屋前的竹阶上。 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仿佛拥有无限的慈悲。好像能明了你所有的心事,可以懂得你所有的不安,会给你永恒的宽慰和依托。 但此刻它是带着疑惑的。 “说说看你的理由。”如远山钟鸣的声音说。 此刻月天奴独自面对这一切,但是她知道,此时的玉真在另一幅画中。 接引神魂入画,本已是神乎其神的手段。一幅画铺开两个世界,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神通。 但对面前这位存在来说,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师祖。”月天奴合掌低头为礼。 然后才道:“因我当年身毁魂散。宗门才不得不以神临境界的玉明为妙有斋堂首座。这是宗门的无奈,也是玉明的承担……” “为不堕宗门威名,她才会急于求成,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强行冲击洞真,方有身殒之厄。不然以她的资质,若能定下心来,本是洞真有望的。” “这一切,都是弟子的罪过。”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不置可否,静等她说下去。 “弟子的残魂,只记得这些。”月天奴道:“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是这些事情,这些痛苦,未曾消解一刻……我问心有愧。” “我阅遍经典,希求救度而不得。我一心赎罪,但彼岸难见更难登。” “您有无上慈悲,可我不能了悟。” “虞国公书信传来,您让我去看看山海,看看楚地第一风流。” “我亦决定,以他山之玉,堪我顽石,待回来之后,便借玉真之躯,横渡苦海。” 月天奴叹道:“舜华那孩子,她小时候我曾以傀身陪她玩耍。她竟也记得,以为是月天奴长大了……可世上哪有月天奴?” “但离开山海境之后我想,世上已经有了月天奴。” “那个月天奴,经历了很多事情。她跟着楚地的天骄一起,跟着姜望、王长吉这些注定会很耀眼的人,一起见证了山海境的传说。见到了空鸳,伽玄,乃知凤凰可以有九类,有生之灵竞自由……” “这个世上有太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历史长河里又有多少故事浮沉。” “凰唯真将超脱绝巅之上,从幻想中归来。而月天奴也在这个历史的节点里,有了她的印记。” “被屈舜华记得是第一次,见证山海境的传说是第二次。在这个世界上,月天奴已经存在了。” “我已经害了玉明,不可再害他人。我已经误了宗门,不可再误玉真。” “我渡苦海,不可它求。” 月天奴恳切地道:“师祖,这就是我浅薄的思考,是我微不足道的禅心。” 竹阶上坐禅的女尼,面容在可见不可见之间,她对姜望、王长吉、空鸳、伽玄这些名字并无好奇,甚至于对凰唯真即将超脱绝巅之上的消息也无动于衷。 那是画外的世界,不是此方的真。 她只是看着月天奴,用如空似幻的慈悲眼神,看着月天奴。 感受月天奴的痛苦,理解月天奴的心情。 然后道:“玉真曾寄身邪教,杀戮无辜。此心混沌,并无善恶。 移身奉佛,是为消障业。 所欲皆求,是为洗尘缘。 皆由自愿,是为无因果。 我欲度之,她才有此劫。 慈心,你拒绝她的皮囊,不是救她,而是害她。” 洗月庵这一轮的字辈,是“宏开智镜灯缘息,崇慈玉湛会古今”。 洗月庵三大斋堂首座,乃至于现在的洗月庵庵主,也都是慈字辈禅修。 而“慈心”,正是上一任妙有斋堂首座的法号。她的残魂与这傀身结合,便是现在的月天奴。 这一任的妙有斋堂首座玉明禅师,已经因为冲击洞真失败而崩解了蕴神殿,已是数着日子在等死。 说起来,这还真是一个不甚吉利的位置。 “请师祖恕弟子妄言之罪。” 月天奴道:“身皆皮囊,非移身可消障业。 为彼而此,正是尘缘难解。 说来自愿,自证痴心未绝。 弟子以为……如此不能度之。” 那四脚朝天的肥胖狸猫,歪过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似是有些好奇。 竹阶上禅坐的女尼只道:“你可想好了?玉真这一身,是邪神之道果,本质神纯,有无垢莲开,你若得之,应之,全之。很快就能弥补缺陷,修回无垢琉璃身。” “弟子想得明白。”月天奴道:“残魂已经寻不回,我也不想再寻回。旧身已经陨落,不必再有新生。无垢琉璃身再妙,慈心再好,不也身死魂飞么?” 她声如梵唱,其身渐绽宝光:“今日我是明日我,今日身,是明日身。肉身为皮囊,傀身亦皮囊……慈心已寂,灵源新生。我是月天奴,傀躯即本躯,自我即灵舟。” “自渡苦海,如是我佛。” 在这一刻,她双掌相合,有无限庄严。宝相肃穆,见得一心慈悲。以她为中心,有皎洁的辉光如水流动,纹漾四方,此是佛光,亦是月光。 辉光所过之处,好像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现有的世界里诞生。 而一个个傀儡佛像的虚影,若隐若现在其中。 恍惚之间,有梵唱声起—— 深低帝屠苏吒 阿若蜜帝乌都吒 深耆吒 波赖帝 耶弥若吒乌都吒 拘罗帝吒耆摩吒 沙婆诃!” 是为,【月无垢傀儡净土】。 …… …… 仍然是在山巅。 仍然是在竹林。 仍然有一只肥胖的银白色狸猫。 不过在这里它没有四脚朝天的仰躺着,而是被竹阶上的祖师一只手按在竹阶上,动弹不得。 尽管如此,它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前面的女尼,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 从那直愣愣的眼神可以看出来。 若不是声音被封住了,它绝不会如此沉默。 玉真出现在这座山巅的小屋前,其实仍然有些疑惑未解。 她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此身换傀身。 这不是什么太了不起的代价。 要插手景齐两大霸主国之间的明争暗斗,干扰景国镜世台的追杀……这种代价,实在微不足道。 肉身当然是一个人的根本,当然已经是她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 但是相对于这个日落月升、万古如斯的世界,她太渺小了。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渺小——在她被丢进凶兽群中,手里只有一柄匕首的时候。 而她很晚才知道自己的珍贵。 那时候在一个偏僻小国偏僻城域的偏僻山峰。 有个人说,“我怜惜的是那个在凶兽堆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原来她是会被怜惜的。 而不是只有贪婪、欲念、利用,和渴求。 原来,也有人会为她拼命。 不是被她所魅惑,不是沉沦于她的手段。 而是在清醒意志之下,所做出的真正选择。 此时此刻,她心中疑惑未解。 并不明白,月天奴为什么突然又拒绝她的身躯——为了身魂契合,灵性交洽,她们之前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和了解,互相交换了很多故事,她非常明白月天奴的所求。 为了早点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月天奴是愿意做任何尝试的。包括寄身傀儡,包括佛墨兼流……没道理在这最后一步放弃。 但她毕竟是玉真。 她瞧着面前高深莫测的师祖,表现得十分平静。 一个人如果能够接受最坏的结果,那她就没有什么可以畏惧。 “师祖。”玉真轻声道:“弟子拜见。” 玉真和那位师姐玉华,有一个共同的师父,即是洗月庵庵主慈明师太。 但玉真其实不同,她更多只是寄名于慈明师太门下,实际上是面前这位祖师亲自收入门中。 当然,慈明师太给予她一视同仁的教导,与同辈师姐妹没什么不同。只是因着这一层入门的缘分,她在洗月庵里的地位,自然有些微妙的不同。 旁人都只觉得,她在庵主面前很是受宠。很少有人知晓,她与这画中的存在,还有这一层关系。 竹阶上的女尼盘坐如菩提,她按住肥胖狸猫的那只手,显得非常随意,但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道则存在。 她看着玉真,淡声道:“虽是你我有约,因缘两消,得失相抵。但月天奴自己放弃了换躯,也算你完成了约定。” 玉真当然知道,她留下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面上无喜无悲,只是说道:“玉真任凭祖师做主。” 竹阶上的女尼又道:“我知你是个有主意的,故也要问你的意思。三分香气楼的事情,你是要继续做。还是就此放手,此后在这竹林结庐,随我清修?” 被按住的肥胖狸猫顿时眼睛晶晶亮。 玉真轻声道:“做事情总要有个始终呢。玉真也愿清修,也履红尘。” 竹阶上的女尼一声叹息:“你本是个千娇百媚的人,过犹不及。天下香气占三分,并非你的归处。可你既要心香,又要檀香……何必,何苦?” 玉真只是一笑。 这一笑,青灯古佛的女尼,便成了魅惑众生的红颜。 “我贪心嘛。”她笑着说。 …… …… 月天奴和玉真,此处彼处。 两幅画卷,两个祖师的身影。 同时道—— “善哉。” …… …… …… ps:大家有兴趣可以搜一下复旦大学王德峰教授讲“缘起性空”的视频,讲得非常动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吾心安处 古来欢情短,人觉得快活时,时间总是流逝得轻易。 不知不觉间,又在淮国公府里住了半旬。 这真是一段舒适的时光。 埋头修行的同时,每一点困惑都能得到完美解答。 修行之余和左光殊一起感受楚都繁华,领略数千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美丽。 没有任何事情需要烦心,也没有任何麻烦会发生——除了要躲一下夜阑儿。 在云国的时候,他还需要隐藏身份,躲起来跟安安相处。 在楚国却尽可以大摇大摆,如果他愿意的话,横行霸道也不是不行。 这一日的晚膳,老国公照例是回府来用。 姜望住在府中的这段日子,他每天都回来用晚膳。 与坐者,大楚玉韵长公主,左光殊,姜望。 修行者到了这等境界,早已经无需进食。通常宴饮,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以及找个合适的环境交流。 但淮国公府里的席面,自然不同。 虽然不可能跟虞国公坐镇黄粱台的手艺相提并论,但也道道是佳肴,且都是珍材灵药,有益于修行。 “这炝云团的原料,是爷爷亲自叫人配的呢,姜大哥你尝尝!” 左光殊用漏勺在金色的凤翅锅里舀出一颗奶白色的团子,放到姜望碗里。 又乖巧地给自家娘亲和爷爷都舀了一颗:“娘,爷爷,你们也吃。” 炝云团是楚地一道极有名的小吃。根据配料的不同,有不同的风味,种类繁多,滋味绝鲜,有“秘传十八种,千里不同云”的美誉,很受楚人喜欢。本是熟食,但烫过之后再吃,味道更佳。 凤翅锅里煮沸的汤料,亦是专门熬制,用以烫食。 姜望咬了一口这糯软的炝云团,吞入腹中。只觉血液发烫,血气如云腾,浑身舒坦。 心中明白,这又是根据他的修行进度,来专门调配的膳食。 虽然不知用的是什么原料,但能得淮国公亲自过问,想也知道不凡…… 而此时此刻心里的这种温暖感受,比肉身所受的益处更让人难以忘怀。 “特别好吃!”姜望由衷赞叹道。 老公爷坐在上首,一副威严长者的样子。慢嚼细咽着,轻易并不说话,但这会嘴角也噙着淡笑。 “对了,娘。金羽凤仙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往后不会再短了咱们的。”左光殊完全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还冲姜望抬了抬下巴:“姜大哥帮忙办的。” 熊静予这时候正舀了一碗汤,轻轻推到姜望面前,闻言笑道:“咱们小望在齐国很有面子嘛。” 姜望接过玉碗,谦虚道:“哪里哪里,事情本来就不难办,就是搭几句话的事情。” 远在齐国的重玄胖,若是听到他在这边如此说,只怕要给他今年的分红扣成负额。 金羽凤仙花这种产量极低、且不愁销路、甚至能够卖到楚国来的奇花,怎么会不难办? 在齐国这是鲍家的生意。 重玄胜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溢价两倍才将其买下。 换成姜望自己去,别说搭几句话,嘴皮子磨破了也找不到大门在哪儿。 值得一提的是。 这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在鲍家内部,以前是由鲍仲清负责,后来就由鲍伯昭接手了。 这件事本身不稀奇,鲍氏继承人之争已经分明,鲍伯昭接手的产业也不止一种。 以后或许还有鲍仲清的份,但那时候已经是鲍伯昭分配给他的,意义不再相同。 只是…… 仗着金羽凤仙花的稀有,对大楚左氏这样的客户都肆意提价。而后又在重玄胜的重利下,轻易将这门生意转手…… 以姜望有限的接触来说,鲍伯昭应该不是如此短视的人才是。 但鲍伯昭或许也有其它的考虑。 总之鲍氏内部的事情,也轮不到他姜某人来管。 能帮光殊家里解决一点小麻烦,他就已经很满意。 挂在墙壁上的明黄玉灯盏,将暖光铺满了膳厅。 几个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时不时笑出声音来。 姜望在记忆里不曾找见过这样的画面。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与继母宋姨娘又向来不怎么亲近。 后来在临淄的时候,李老太君待他也极亲切,凤尧龙川也都是很好的朋友,但在摧城侯府,毕竟仍有一些无法放下的拘束。 那种模糊了很久的、所谓的“家”的感觉,很奇怪的,在以前从未想象过的地方,感受到了。 但姜望吃着,喝着,笑着,却明白自己该走了。 他明白自己只是短暂的替代了一个人,短暂替换了,一种无枝可依的寄托。 掌心月钥的印记,平时一直不显。 在淮国公府的时候,他却一直让它显现着。 在那种已经不存在的可能里,他希望那个如太阳一般灿烂的人,可以感受到,有多少人还在爱他…… 他明白自己不是左光烈。 他可以对左光殊有兄弟一般的感情,可以用真诚的心情和左家的人相处,但是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份依恋。 在大楚淮国公府的这段时光,真的很美好。 左光殊以兄长视之,玉韵长公主待如子侄,淮国公也很亲厚体贴。 在这里住下来,很有家的氛围。 但这里…… 并不是自己的家。 自己是没有家的。 灯光柔软,闲话家常。谁家孩子,蔬饭热汤。 在这无以言喻的温暖中。 在这一刻。 姜望很想姜安安。 吾心安处,吾心安安。 …… …… “我要走了。”完成了这一天星穹圣楼的修行之后,姜望对左光殊说。 正在打坐定神的左光殊顿了一下,睁开眼睛道:“我送你。” 没有挽留,也不必挽留。 成长就是由无数次的告别组成。 “带我去向长公主和老国公告个别吧。”姜望说。 左光殊默不作声地起身,前面领路。 大楚的玉韵长公主,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什么吃好穿暖照顾好自己,最后强行塞了一个储物匣,便自己回去看蚂蚁了。 大楚淮国公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低头写字,只说了一句—— “如果在齐国待得不开心,欢迎你回楚国,我这里……宅子空得很。” 除了告辞,保重,嗯嗯好,姜望也不知说什么。 于是转身离去。 这段时间的“补课”,对他来说意义深远。 一位国公,而且是大楚左氏这种千年世家的执掌者,底蕴之深,不可估量。 姜望的任何短板,都瞒不过老公爷的眼睛。略作指点,便是拨云见日。 如斗昭重玄遵这样的出身,还未入外楼,便已经知晓外楼完美构建的每一步。 姜望直到这段时间,才算是补上了基础。 便是在山海境里得传的祸斗印和毕方印,也已经在老公爷的指点下掌握纯熟……以修行而论,也算是完满了一个阶段。 ……谷 “就送到这里吧!舜华那边,你代我说一声。” 平整宽阔的官道外,姜望挥挥手,便告别了这座极尽华丽的城市,这南域之冠冕。青衫飘飘,大步而远。 身披水蓝色华袍的少年。立在城门处,没有再送。 目光是有重量的。 它的亲近,它的不舍。 都是心头真实的重量。 任何人只要愿意,都能够感知。本不需要超凡的修为。 姜望默默地感受那种重量,脚步不停。 楚都外的官道,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好像远抵天边。大楚帝国辽阔的疆土,皆被这些官道所分割。 在空间的广阔和时间的无垠中……人有时如蚁。 在某一个时刻,姜望手按长剑,骤然回头! 他已经走了很远,郢城在视线中仍然瑰丽雄伟。 他看到—— 此时此刻小半个郢城,都被一层灿烂的金光所晕染。 煌煌如灿金之城! 有一个嚣狂之极的身影,悬立在雄城高处,如骄阳一般照耀在天空。 天边有璀璨的星芒四道,更有真正的太阳播撒光辉,但全都不及他耀眼。 就在今日,就在此时,天地之间,有一种道则的宣告已来临。 有一种伟大的共鸣在发生。 天地元力在沸涌,生命的本质在跃升…… 有人在晋升神临! 而放眼整个楚国,在如今这段时期。除了斗昭,谁还能有这般声势!? 独行山海中,横刀有谁顾? 一朝晋神临,煊赫楚王都! 姜望遥遥看了一眼,并不掩饰自己的赞叹,而后径自转身,踏青云而走。 修行路远,都在争渡。有人先,有人后,如此而已。 神临当然只是斗昭的开始,神临也不会是他姜望的尽头。 来的时候,有千骑相迎如卷雷, 走的时候,有金身煊赫楚王都。 泱泱大楚,人杰地灵! 在那仙气飘飘的潇洒云影中。 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并以一种嚣狂的气势直追而来。 “姜青羊!” 斗昭的声音! 在天地的共鸣之中,此刻他已是如神的存在。 而这时他的声音也像是晕染了灿光,有一种照耀八方,灼人的感觉:“外楼之境,我已走到尽头,自问长刀所向,此境当世无敌!神临之后,我期待你能拦我天骁!” 姜望青衫飘飘的脚步,停在空中。 斗昭的外楼境当世无敌。 他是认的。 虽然他不知道血战迷界而返的重玄遵,现如今走到了哪一步。 但斗昭毫无疑问已经走到了外楼境的尽头,一刀斩尽万般法。 除非修行体系再有历史性的革新。不然溯古而今,自现世而至诸世,所有外楼层面的修士,最多与他比肩,不可能再比他强。 所以他说他此境当世无敌,毫无问题。 而在山海境中,他姜望的确没能拦住天骁刀。 所以斗昭完全有资格给出这份期待。 期待神临之后,他姜望的成长。 这是大楚第一天骄,应有的底气和骄傲。 姜望没有沉默。 他回应了这份期待。 他在郢城外的远空中,人似长剑一竖,有一种绝无动摇的坚定。在飘扬的如意仙衣之外,忽然荡开来一圈赤红色的灿烂火线,俄而如虹彩绽放,有流火漫天! 那跳跃着的、是无物不焚的三昧真火,几乎连观者的目光都被分解焚化。 而他单手结出毕方印来。 在无边的流火之下,显化出一只青羽红纹白喙的单足神鸟,浴火而飞! 它威严,绚烂,像是掌控烈焰的神灵。 而在它的羽背之上,姜望的霜披飘荡如旗。 他看过来,眸光如剑已长吟—— “我当神临而后东来,必不叫你长刀空鸣鞘!” 其声响彻楚王都。 其人已踏神鸟毕方而远。 声渺渺,人亦渺渺。 …… …… 这一幕必然会叫很多人记住。 必然有很多目睹这一幕的孩子,从此仰望星穹的路。 修行世界的漫长历史,就是一幅又一幅的英雄画卷。 在楚王都的某个院子里。 一个孩童天真的声音响起:“娘,姜青羊是谁?” “他啊……”娘亲的声音回答道:“他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内府境黄河魁首,齐国第一天骄,姓姜名望,青羊是他的爵名。很厉害的!不过呢,还是没有咱们的斗昭厉害!” “我怎么才能像他们一样厉害呢?” “从今天开始认真读书,早起炼体,积跬步可以至千里。只要你一直努力下去,你也会像他们一样厉害的。” “啊……怎么还要读书?” “因为你不仅要努力,还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努力,只有你完全知道自己前行的意义,你才能够走得更远。你别看斗昭姜望他们都像个粗人,平时也都是手不释卷呢!” “哦……” 他们的话音还未落下。 很快又有一种天地的共鸣发生。 有一道磅礴的气血狼烟,直接撞出楚王都,好像一直接到了天穹尽处! 轰!轰!轰!轰…… 连声二十一响,如鼓声,如雷声,震天动地。而那气血狼烟之柱的尽处,狼烟沸腾着,天外好像还有重重叠叠的天。 又有神临! 又有人打破寿限,于今成就。 且是脊开二十一重天的现世武夫,已将气血练出神性! 一身筋骨,血肉毛发,皆越天人之隔。 伴随着这种宏大共鸣发生的,是一个咆哮的、愤怒的声音:“老子就在这里,你在期待谁?!斗氏小儿,你目中无人耶?!” “……这人又是谁?”还是那个院子,院子里的孩童好奇问道。 但是他的耳朵很快就被堵住了。 “唉,别学他,这人脑子不好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十七年 姜望离开已经很久。 宽敞亮堂的书房中。 当代淮国公正在奋笔疾书。 待处理的公文堆了高高一摞,似乎不会有减少的时候…… 他好像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子又战死,长孙又战死。 这一切并没有让他的脊背弯曲半分。 他只是平静地工作着,一如过往的很多岁月。 奋笔疾书写了一阵,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略顿了顿笔。 “给陆霜河递个话。” “如果他管不好自己的人,那就不用管了。” 很随意地说完这一句,又低头写了起来。 房间里并没有声音应答。 但大楚淮国公的这份意志,毫无疑问会在楚国……乃至于整个南域贯彻。 …… …… 越国境内有一山,山无名。 山上有一座书院,书院亦无名。 但因为这里隐居着越国致仕名相高政,而广为越国高层人士所知。 时人或曰:隐相峰。 不过山门常年闭锁,山径少有人行。 此地并不接待访客。 幽幽多年,唯有明月山风。 高冠儒服的革蜚走在山道上,他那并不好看的脸,也如山道一般崎岖。 其实革蜚也不是生来就难看,只是小时候养虫子,为毒虫所蜇,以至于面目全非。毒性虽去,面形却是改变了。现在这般,已经是将养多年的结果。 不过以他的家世,他的力量,也不会为容貌困扰就是了。 身后跟着两名腾龙境的护卫…… 说是护卫,大约奴仆这个词语更合适一些。毕竟腾龙境的修为,实在护卫不了他革蜚。 一者抱琴,一者捧剑。 恭谨地跟在他身后,是一种排场。 琴极好,剑也极好。 山海境的失败并未叫革蜚地位下降。 革氏这一代,没谁能与他争。 便是放眼整个越国,年轻一辈也就一个白玉瑕,可称天才,能与他相较一二。上溯百年乃至如今,大约也只有高政年轻的时候,能说压他一头罢了。 越国这地方,终究是池子太浅,难养蛟龙。他革蜚这样一个放到楚国都不算弱的天才人物,实在不必担心在越国的同龄人。 只是,斗争从来不会以年龄来划分区层。他要面对的压力,有时候是整个革氏的压力。 在这样的时候他拾阶而上,迎着山风,儒服漫卷,脚步悠悠,意态从容。 世人皆知他是退隐国相高政的弟子。 回国已经好些天,这还是第一次过来看老师……再不来,实在不像话。 革蜚不是个不像话的人,所以他来了。 “公子。” 捧剑的护卫往前追了几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千里传声匣,恭敬地说道:“山下传来消息,说是南斗殿的易胜锋要来拜访您。” 革蜚大袖一甩:“不见。” 护卫立即传话道:“公子说不见!” 只过了一会儿。 千里传声匣里,就响起一个慌乱的声音:“他闯上山了!” “这人有病吧?”革蜚眉头皱到一起,挥手道:“去去去,都去拦住他,就说我不在!拜访还有强闯的,什么人啊这是!?” 捧剑和捧琴的护卫对视一眼,正要转身。 有一道声音,洞破空间,自山脚极速穿来山腰—— “大名鼎鼎的革氏之蜚,为何不敢见我易胜锋?” 此声如金铁鸣,有一种迫人的凌厉。 敢在越国的地界上,强闯隐相峰,凌压革氏嫡传,这本身就是一种足堪伤人的锋锐。 其声已至,其人追声而近。 眼见已是避不得了。 革蜚停下步子,眯起眼睛,回眸望去。 但见漫漫山道,蜿蜒至远处。崎岖的山道上,有一人大步而来。 束玉冠,佩长剑。 面容冷峻,眉挑有锋。 他的眼睛如平湖。 无穷无尽的杀气,在湖底暗涌。 整个人像一柄藏在鞘中多年但已经快要藏不住的剑! 革蜚以一个世家子弟的姿态,张嘴便呵斥:“南斗殿尽是些不通礼数的人么?你就是……” 这个满身杀气、追声而来的人,却是二话不说,便化作剑光一跃,须臾已远! 如此锋芒的人物。 竟是一见革蜚而走! 山道一时寂然,只有风动长衫。 革蜚沉默了半晌。 忽然轻声笑道:“呵呵呵,见到我就走。” 他看向旁边的护卫:“怎么了,我看起来很吓人么?” 捧剑的护卫只记得摇头,拼命摇头。 捧琴的护卫则陷入一种难言的惊恐中:“没……没有。” 革蜚随意地走了几步,便走到捧剑的护卫面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倏然间拔出长剑如电光经天! 寒芒已散尽了。 砰砰! 两具尸体倒地。 革蜚半蹲下来,将捧剑护卫已经收进怀里的千里传声匣取出来,轻轻按了一下,输入道元,开启通话法阵,然后对着传声匣另一边的人说道:“易胜锋强闯隐相峰,扰我师清修,杀我护卫,拿我的名刺去传令,我要全国通缉他。” 说罢,也不管对面如何回应,便将手里的传声匣随手一扔。 站起来的同时,已经一剑将其斩断。 他顿了一下,眼中的怒意似是仍旧难以纾解,又反手一剑,将摔在地上仍旧完好的那架弦琴斩开。 咚! 琴弦断,琴身裂。 再随手将刚杀了两人的长剑扔掉。 哐啷啷! 沾血的长剑在山道上滚落。 革蜚呲了呲牙。 “有点太倒霉了啊。” 他仰头望天,静默着想了一阵。 然后迈步,继续往山顶走。 一开始脚步有些漂浮,好像在犹豫,在思考,但越走越是坚定。 哒,哒,哒。 靴子踏着上山的石阶,终于是走到了山顶。 山顶这座建筑,说书院实在有些牵强,因为里面并无几个书生。甚至于书也不多。 从形制上来看,倒更像道观一些。 可惜这里也并不奉道。 无神鬼,无人气,无牵扯。 大门紧闭,兽首铁环横拦,已是生了锈了,门上的红漆也早就剥落。 高政当年突然致仕,原因至今仍是一个谜。而困锁在这无名之山上的时间,始终没有给出谜底。 也许今生都不会有。 革蜚走到侧门,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板,在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里,踏进院内。 高大的抱节树缄默无言。 院中又积满了落叶。 这里并不允许其他人拜访,也从来没有仆人侍奉。 高政无妻无子,致仕后也绝友绝邻。 在这十七年里,只有革蜚来此。 因而这满院的落叶,在往常的日子里,都是革蜚过来时顺便打扫。 一把竹枝编成的大扫帚,就靠在墙边,有枯败的颜色。 但革蜚只是走过了。 他踩着落叶往里走,在沙沙的声音里,走过这空旷无人的前院。 叶子在风中打着旋。 他隐约感受到一种不安。 从何而来呢? “呼……”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身上的气息很是平稳。 但他的眼睛一会儿是黑色,一会儿是白色。 如此反复变幻了一阵,最后恢复成平常的样子——略微有些往上吊,且不是很有神气,是与这张脸较为匹配的眼睛。 他跨过中门,踏上一条细碎石径,弯弯曲曲地走了一阵,便来到后院。 后院同样是冷冷清清的,墙角都结了蛛网。 他走了几步,略看了看,便已经找到后院的小门,走过去,轻轻将这扇木门拉开。 于是就看到了后山。 一扇木门,打开了山崖。 如画的一切,混同在时光里,映入眼眸中—— 一方光滑的白石棋枰,一个坐在棋枰前,拧眉沉思的老人。 他的眉头皱得这样紧,仿佛被人用无形的线缝在了一起,仿佛藏着无尽的忧愁。 他孤峭、冷峻,如石雕一般。 在他和棋枰之后,便是高崖和云雾。 他临崖而弈,但棋枰之上纵横十九道,却并没有一颗棋子。 此情此景此人。 一种无言的孤独,一种永恒的寂寞。 他在与谁对弈?又用什么落子? 革蜚往前走。 “坐。”高政忽然说。 虽然他额上的细纹已经有些明显,但他那如雕刻般的面部轮廓,仍能看得出来一些年轻时候的风姿。 当年必然是一个美男子。 当然也像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那样,被时光消磨。 他虽然说了一句话,说了一个字。 但这句话好像全然与他无关。 他的眼睛仍然看着棋枰,脸上满是忧思。也不知是在为什么而忧虑。 革蜚想了想,便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高政面对空白棋枰的长考,持续了很有一段时间。 就在革蜚开始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时,这位越国名相开口了。 “在过去的十七年,革蜚只能站在旁边看,不能坐上棋凳。” “我希望他能够看懂,又不希望他能够看懂。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这种矛盾呢?” 高政抬起头来,看着棋枰对面的革蜚,眼神非常平静:“混沌?烛九阴?” 革蜚脸色骤变! 他的眼睛一瞬间发生改变,左眼漆黑如墨,没有眼白,右眼惨白如雪,没有瞳仁。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在他的体内苏醒!蓬勃!张扬! 血液是澎湃的,筋肉被力量充塞。 一时间天地似狱,杀机起如狼烟。 但高政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 天没有入夜,也没有变得更亮堂。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或者说,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无声的交锋持续了一段时间。 高崖边上的绿苔,剥落了一块。 革蜚忽然一笑:“为什么不叫我革蜚呢?” 他恐怖的气息一瞬间全部收敛,他的眼睛也恢复常态。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高政对面,显得非常温和。 “革蜚不会坐上这张棋凳,不会坐在我的对面。”高政淡淡地说。 革蜚立即站了起来,站在空白棋枰旁边,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然后问:“老师,学生实在看不懂,您在与谁对弈?” 空白的棋枰没有答案。 高政也没有给。 这位主导了陨仙之盟、又曾经问道暮鼓书院、被称誉为越国有史以来功业第一的国相大人,如今似乎也只是个独坐后山的孤寡老人。 他甚至于说话都显得很迟缓,只是慢慢地说道:“革蜚见不得蛛网落叶埃尘,从五岁那年开始,就会帮我打扫。我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扫帚高。” 他的眼神很遥远,好像穿透了时光,模仿着稚童跳脱的、自信的语气:“吾高不及帚矣,欲扫天下!” 又收敛了眼神,自己回答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而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这个革蜚,认真地道:“等会我记得打扫。” 高哲好像叹了一声,但又好像没有。 他毕竟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说道:“你太紧张了。” “易胜锋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并不知道你是谁,也并不足够了解革蜚……” 他抬起头来问道:“革蜚为什么不能让他感觉到危险呢?” 迎着老人的眼睛,革蜚笑了:“您说得对。” “你已经在越国生活了这么多天,革氏嫡传的身份,可以给你足够多的便利。而你竟然没有更了解我一些,贸贸然就想控制我,好让我替你掩饰身份……你太傲慢。” 高政慢条斯理地强调道:“在现世,你没有傲慢的资格。” 革蜚低头表示受教:“您教训得是。” 两个人完全就像是正常的师生那样。 一个认真教导,一个用心学习。 “傲慢是生存的障碍,紧张是失败的开始。”高政说道:“你要先解决这两个根本的问题。” 革蜚道:“还请老师指点。” “先从做事开始。”高政很随意地道:“现在下山去,不许杀人,不许动用超出应有范围的实力,解决你今天闯下的篓子。你杀的人,你要有交代,他们的后事,你要处理好,跟南斗殿有可能的纠纷……你要掐掉。” “明白了。”革蜚若有所思。 “今天就到这里。”高政说着,又回过头去,注视他那空无一物的棋枰。 革蜚慢慢抬起头来,嘴角带笑:“您真是一位良师。” “首先我是越国人。”高政毫无波澜地说道。 革蜚直起身来,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这一趟与他料想的太不一样,但却别有收获。 大有收获! 走到那扇木门前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那是下一课的知识。”高政看着他的棋,头也不抬。 革蜚又道:“我好像还没有回答您,我到底是混沌还是烛九阴。” “那不重要。”高政说。 革蜚看着他独坐棋枰前的侧脸。 像是看到了一幅已经斑驳的工笔画。 他只看到一个忧愁的老人。 不知他为什么而忧心。 他紧皱的眉头,像河流,像山川,像一幅萧瑟的秋景……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一丁点,因那个五岁孩童而起的哀思。 “吾高不及帚矣!” 那毕竟是真真切切的十七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章 一方领袖,坐地猛虎 名满天下的姜爵爷,此刻头戴斗篷,身披麻衣,漫不经心地走在成国的大街上。 看起来像所有不设目的地的旅人那样,一身风霜,不掩自由。 吃喝亦可,闲聊亦可,走亦可,停亦可。 当然,他不会真有这么闲适。 此刻他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正捏着一支小瓶,瓶内是保存得极好的鲜血,三昧真火微弱地焚在其间。 这一瓶是郑肥李瘦的血,而他正在干的事情,是用三昧真火来把平衡之血提炼出来,以作为仙宫力士的主材。 以他如今对三昧真火的掌控来说,这并不难做到,消耗的主要是时间。 大街上行人匆匆。 姜望颇有一种“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的感觉。 成国在庄国东南方向,是西境诸多小国之一。 即使是相对于崛起之前的庄国,它也是弱小的。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姜望自斗勉的手里赢得了一份基业,就是坐落于成国的小宗灵空殿。 这个宗门早先其实也能算是云顶仙宫的支脉,与那青云亭一般无二。曾经也在庄地发展,守望迟云山,后来被庄太祖打残了赶出来,勉强在成国安家,已是一个孱弱小宗,只是因着云顶仙宫那层飘渺的缘分,还勉强维系着,没有被谁彻底抹去。 当然现在云顶仙宫已有仙主,是所谓因果已断。 青云亭一夜覆灭,云游翁已经寂灭,白云童子新生。最没有延续理由的一个小小灵空殿,反倒是还存在着。 说句实话,姜望当初拿走这里的仙宫建筑后,也就是随手布置了一下。看不上的资源丢掉也是浪费,随着心情就安排了,压根没做什么指望。 事后也几乎是忘了。 这一次离开楚国,准备去不赎城与祝唯我见一面,才恍然想起来,他在成国还有一份“事业”。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灵空殿现在已经是成国实力排行第一的宗门了…… 虽然说成国朝廷压制宗门压制得厉害,虽然说成国国衰军弱,虽然说放眼整个成国,也压根不存在一个强大的宗门。 但这也毫无疑问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当初姜某人取走仙宫建筑,顺手提拔了两个“心腹”,替他经营灵空殿。 一个是“直臣”,一点也不方正的魏伯方。 一个是“宠臣”,一点也不英俊的诸葛俊。 不得不说,还真是两个人才! 彼时的他们俩,一个不过是内府修为,因为“忠直”,被他提拔成首席长老。一个甚至只有腾龙修为,全靠拍他独孤老爷的马屁,才被放上长老的位置。 彼时的灵空殿,高手死得差不多了,最大的靠山斗勉已走,新任的独孤殿主又一去不回头。只不过是临走前打开了本就寒碜的宗门秘库,让魏伯方和诸葛俊任意施为。 姜某人本是做好了这俩老小子卷东西跑路的准备的。 没想到事隔经年,路过这里偶然一看,竟然已是成国第一宗了! 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飞。 姜爵爷乔装打扮,在这里随意晃悠了几圈,也就大略摸清了两大“心腹”这几年的成长轨迹。 无非是扯虎皮加金钱攻势,各种拉拢收买,各种收编整合。 扯的是强势将楚国斗勉赶走的独孤大人的虎皮。 那位神秘莫测的独孤大人,在成国宗门界,已经被传为了某个强大宗门的真传弟子,很有可能出身须弥山! 出家人不太适合在他国发展势力,故而一直隐瞒身份,不肯露面。 而且独孤大人还能跟凌霄阁扯上关系。当初走的时候独孤大人可说了,有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凌霄阁找叶青雨!那位可是凌霄阁的少主。 魏伯方和诸葛俊拿着宗门秘库里的东西大笔挥洒,各种收买。勾结官府,打压竞争者……路竟然越走越顺畅。慢慢也就在矮山称了大王。 如今的灵空殿,九大堂口人才济济。又有四大供奉,都是内府境的高手。 首席长老魏伯方,和次席长老诸葛俊,在成国宗门界来说,也勉强算得上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 真可称得上是一方领袖,坐地猛虎。 所以他一大把年纪了,找个妙龄少女躺在枕边,在寂寞的长夜里传授一些人生经验,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院子里安排三班守卫来值夜,亦是应有的排场。 当然,当他大半夜看到床边站着一个不知来历的人,他也难免会惊悚、愤怒。 甚至于赤裸着老躯,一跃而起:“你是何人!?” 他那干瘦而难看的老朽肉身,在空中摆出一个战斗的姿态。而掀开的大被之下,好眠被惊醒,一具性感的年轻胴体尖叫起来—— 魏伯方反倒平静了。 他完全能够想得清楚,如此无声无息站在他床边的难度,以及他制造的动静,为什么完无法传出房间去。 在同样的一个夜晚,同样的一张床上。 丰满性感与老朽干瘪。 尖叫的女人与平静的老者。 如此鲜明的对比,带来强烈的反差。 姜望随手一挥,已经隔空按下被子,将那个惊慌失措的女人盖住。 转过身往前走,离开这张奢华的床榻,自顾自坐在了茶桌旁,淡声道:“穿好衣服。” 自古以来的修行者,能成神临者万中无一。 那条路是那么艰难,那么崎岖。 天人之隔,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能跨越的天堑。 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修行者前赴后继,要拼了命地向神临迈进? 或许眼前这一具老朽的身体,就是原因所在。 不成神临,万法皆空。 曾经年轻的身体,终究会老去。蓬勃的生命力如花枯萎,曾经移山倒海的力量,一点一点在岁月里风化,消散。超凡的强者,慢慢会失去超凡的一切…… 这是一个注视着自己腐朽的过程。 这个过程太残忍。 魏伯方现在还能保持一定的战斗力,但是从他的肉身情况来看,最多再过三年,就会失去内府层次的力量。谷 他开始耽于享受,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斗篷麻衣的神秘人,背对着床榻的方向,自顾自坐下了,从容、淡漠,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大。 魏伯方利索地穿好衣服,看也不看那已经不敢吭声的女人一眼,也完全没有趁机偷袭的愚蠢念头。只是安静地走到了茶桌的另一边,很有姿态地坐了下来。 甚至主动翻转茶杯,给面前这位突兀的访客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 “阁下深夜到访,事先没有准备,只能以凉茶相待,还请不要见怪。” 足够丰富的阅历,让魏伯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他并不体现愤怒,也绝不表达怨恨。 只是很有诚意地看着姜望,哪怕姜望好像并不搭理他。 他又道:“阁下是无生教的人?李城主七天前才主持我们讲和,你们在成国发展,就如此不给朝廷面子,实在是不太合适……” 姜望淡声道:“我不是无生教的人。” 魏伯方松了一口气,然后道:“不管无生教是从哪里请来的阁下,付出了多少道元石,我都愿出双倍的价钱。便是本殿秘库不凑手,卖了法器也要叫阁下满意!不知能不能谈?” “你让我很失望啊,魏伯方。”姜望扭过头来看向魏伯方,把斗篷摘下来,放在桌上,笑道:“我忠心耿耿的首席长老,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 出现在魏伯方眼中的,是一张已经很久不见的脸。 他以与年纪绝不相称的敏捷离开凳子扑倒在地,跪在姜望的面前,老泪瞬间横流:“殿主大人!属下是日思夜想,日盼夜盼,总是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他抹着眼泪,十分动情:“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日子里,殿里的弟兄们……过得苦哇!” 这一个“哇”的尾音,一咏三叹,余韵悠长,甚是感人。 若要如实来说。 他和诸葛俊本来也只是想先装模作样地支撑一阵,然后大捞一笔散伙走人。没想到随便发展了一下宗门,竟然发展起来了…… 索性短期转为长期,抢劫变成纳贡。毕竟捞一次不如天天捞。 至于那劳什子独孤大人…… 这么久了,连封信都没有,鬼还记得! 没想到那个复姓独孤的名门子弟,竟然还记得他们这偏僻小国里的弱小宗门。这种事情,荒谬得就好像一个注定要远上都城飞黄腾达的天之骄子,竟对隔壁村里攒的几个鸡蛋念念不忘一样。 这得多持家? 但是想不到归想不到,忘了归忘了。 此刻他的眼泪说来就来,可没有半点含糊。 “属下始终牢记您的指示,废寝忘食,舍生忘死,终于把灵空殿发展成了成国第一大宗!过程虽然非常艰难,但是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一想殿主大人的音容笑貌,属下就备受鼓舞,重新生出力量!如今这般成绩,也总算是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殿主,我的殿主大人!”他哭得悲怆而诚挚:“您回来了,老朽就真的可以瞑目了!” 姜望:…… 魏伯方所谓的废寝忘食,舍生忘死,他确然只看出来一个“废寝”。 但此刻也只是道:“魏长老的辛苦,本座很明白。这样,你先让人把诸葛俊叫过来,有什么话我们一起说,也免得多费工夫。” 他这次来成国只是路过,并不打算浪费太多的时间。 魏伯方立即抹掉眼泪:“好,我亲自去请诸葛长老!” 姜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我和尊夫人独处一室,恐怕不合适。” “殿主大人能如此为属下顾虑,属下便是立时死了,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魏伯方刚抹掉的眼泪又要盈眶,然后道:“那我命人去请诸葛长老。” 原先准备随手灭口的念头,却是掐灭了。 他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发现院中的护卫仍然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对屋里的动静浑然无觉,见得他开门,才过来行礼。 魏伯方心中更是凛然,却也不说别的,只轻声吩咐道:“去请诸葛俊长老来我房间,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与他相商。” 护卫匆匆便去了。 魏伯方关上房门,回身走来,殷切地看着姜望:“殿主大人这次回来得正好,刚好喝属下一杯喜酒。我与这个……小红,情投意合,正准备择日成婚。您可要做个见证啊!” 饶是姜望已经见多识广,还是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来。 他本只是顺带手的保这女人一命。没想到这姓魏的竟然顺杆往上爬地来了一出“成亲”! 也太是个人才了! 床上的女人裹在被子里,小声地道:“我是小紫……” “是,我有时候也叫她小紫。”魏伯方面不改色心不跳:“闺房之乐,让殿主大人见笑了。” 难为他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 姜望想了想,摸出一颗元石来,放到魏伯方面前:“来得匆忙,便以此为贺礼,预贺魏长老新婚。还请不要见怪。” 作为一个在生死关头要收买刺客,都只能以道元石为计量单位的老朽修士,魏伯方捧过这块元石,这回是真的老泪横流了。 依稀记得当初这位殿主,可是一接位就去搜秘库,把最贵重的东西全都筛了一遍。这一次竟然还能见着回头钱了! 而且还是元石…… “殿主大人的心意,属下怎么敢拒绝?”魏伯方哽咽起来:“只是您的深情厚谊,属下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还清……” 也不知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是怎么做到还能有永不枯竭的眼泪的。 当然,就算他今天哭死在这里,独孤大人也是万万不可能掏出第二块元石的。 就在灵空殿首席长老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到他去年是如何力挽狂澜,血战敌对宗门时…… 诸葛俊终于姗姗来迟。 与门外的护卫对话时,还很有几分上位者的架子:“魏长老这么三更半夜的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当初独孤大人随便布置了一下就离去。 只留下各怀鬼胎的两大“心腹”。 诸葛俊彼时能以腾龙境修为坐稳长老之位,与魏伯方分庭抗礼,全靠搭上了本城城主的线。 甚至于这一次跟无生教相争,也全靠他出面,请动成国官面上的力量,阻止争端扩大。 现今时刻,他在灵空殿内的势力,也并不比魏伯方弱多少。故而这么大半夜的被叫来议事,是很有些怨气的。要不是最近与无生教关系紧张,担心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他才懒得来这一趟。 听得动静,魏伯方立即肃容整衣,以刚直不阿的姿态,亲自去拉开了房门。 三角眼吊梢眉的诸葛长老,惊讶的目光从魏伯方身上掠过,落在了房间里端坐的姜望身上。 他几乎是以行刺的速度冲了上来,当场扑在姜望身前,一把抱住姜望的小腿,开始了三段式咏唱:“我的!殿主!大人!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渊如海 诸葛俊才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伤心欲绝。 哭得姜爵爷无言以对。 哭得魏伯方都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行了行了,殿主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听你在这里吊嗓子?” 魏伯方私底下的时候比诸葛俊嚎得还要声情并茂,但在人前,却是比 《赤心巡天》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渊如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剑已惊鸿 灵空殿所在的城域,名曰丰台。 在成国已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城。 这里有黑白两个世界,在夜晚的世界里,迅速扩张的无生教和灵空殿分庭抗礼。 一者信徒狂热,悍不畏死,一者多年经营,根深蒂固。 明面上,城主府当然是这里的最高权力机构。 甚至于成国朝廷破格派了一位外楼境的修士来此任职坐镇,就是为了压制宗门势力的进一步扩张。 隔壁国力蒸蒸日上的庄国,任职各地城主的门槛,也才是内府境修为呢。 但成国毕竟有其国情在。 这些宗门一方面为国家提供大量的税收,另一方面也是国力的一部分,在战争发生时,都有参战的义务。 所以如何把握压制的尺度,是很考验政治水平的事情。 无生教和灵空殿,也需要让成国朝廷知道,它们是在限度之内的,不会有越线的风险。 作为无生教七十二地煞使之一,奉命开拓成国信徒的宗教骨干。 地幽使者乃是五府圆满,拥有神通的存在,可以说以一己之力,压得灵空殿喘不过气来。要不是那个姓李的城主拉偏架,早就将灵空殿赶出了这里。 不过,也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他背后的无生教,已经拥有了灭国的实力。他在这里温水煮青蛙,也只不过是贯彻神主的意志,暂时低调行事,不想跟成国朝廷撕破脸罢了。 无生教虽然伟大,但现在并不是走到阳光下的时候。世人愚昧,真理非一日可得。 此刻他独坐密室中,面对神龛,诵念《无生经》。 这座惨白色的神龛之中,供奉着一个盘坐着的、没有面目的木塑神像。 神龛两侧各有三根白烛,从高至矮排列,对应得整整齐齐。 奉神却是没有檀香。 那白烛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只是幽幽燃烧,并无烛泪,烛焰腾跃在空中,却有隐隐的香气漂浮。 大约这就是无生教的香火一体。 与其说是供奉,倒更像是吊唁。 “我自来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凡六败七命者,皆有恙众生。为三哀八苦者,是无辜世人。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邪异的诵念声细细密密,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才停下。 两排白烛,也自动熄灭了。 就在烛火熄灭的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密室里,时机把握得刚刚好,当头一巴掌,就对着还未起身的地幽使者拍下! 如山如海,立见生死的压力! 地幽使者此时已经来不及做其它的反应,只猛然一仰头,暗沉沉的双眼瞬间翻白,那令人发冷的惨白色里,好像打开了某个未知的世界。堪称澎湃的力量倒灌而来,在这具身体里涌动,他在万分之一的时刻里,捕捉到了生机,整个人往前一窜—— 没有窜动! 他的通天海中掀起了海啸,他的血液肌肉骨骼……整个人都被形态各异的微风所禁锢。 嘭! 那高大的身影一掌拍落,直接把地幽使者的脑袋都拍碎了! 黑的白的红的,混同一体。 尸体委顿于地。 那立在惨白神龛之前的两列白烛,几乎是同一时间复燃。 那无面的诡异神像,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冒出两滴鲜血来。 邪异的气息降临! 那高大的身影全然无惧,一步踏前,双手抱锤,势如砸山而落! 混同五行的元气流绕双臂,外楼层次的力量毫无保留倾泻。 两列白烛同时熄灭。 咔嚓! 神像四分五裂。 一地的碎片。 高大的身影看也不看,立即转身,推门走出了密室外。 从容地在这个驻地里左转右转,视那些巡逻的教徒于无物,出了屋子,行到院中,轻轻一跃,已上了房顶。 身形在空中就极速缩小,化成一张黄符,被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 头戴斗篷身披麻衣、坐在屋脊上的姜望,静静看了一眼这张黄符,对它的表现非常满意。夹着黄纸轻轻一抖,已经将其收起。 不愧是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仙宫产物! 不枉费他姜某人在断魂峡血战屠魔,在山海境里冒死挖玉。 这仙宫力士实在是好用! 在他远程以龙虎之术配合的情况下,那什么地幽使者,压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而以仙宫力士出面,就算无生教那边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张临川也无法追查到他身上来。 强如算命人魔,也须不能卦算仙宫。张临川又如何? 仙宫力士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出场就杀人,杀了就走,本身也是为了切断线索。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地幽使者的所谓“神通”,总算是叫姜望看出端倪来。 如果猜测是真,都跟张临川有关的话…… 那七十二位地煞使者,人人掌握“神通”,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无生教可能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在世人全无知觉的情况下,暗夜里已经孕生了一头恐怖的怪物。 在这样的夜晚,姜望沉默坐在屋脊,安静地观察着无生教驻地。 他的身后是一轮明月。 月光倾在夜色里。 不多时,大开的房门被巡逻者看到,惨死在密室里的地幽使者被人发觉。 这可是成国无生教的首领,在此地所有教徒的心中,乃是代行神祇意旨的伟大存在!而且强大无敌,不可战胜。 可他竟然,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死状凄惨至极。 警戒声,呼喊声,法阵激发的动静…… 整个无生教的驻地都混乱了起来,不断有人掠进掠出,乱糟糟亮起的灯火,将这里映照得一片光明。 但就坐在屋顶上的姜望,却不曾被任何人察觉。 他右手拿着一本史刀凿海,当然是先前等待的时候顺便读的……左手捏着祸斗印,整个人被一层幽光所覆盖。 月光流经他,也流过了他。 毕方印法侧重于“法”,在淮国公他老人家的指点下,姜望用以进一步凝练了三昧真火的神通灵相。 而祸斗印法,其用在“藏”。内可以藏匿自身,外可以包容敌势。实在也是无上的法门。 一直以来,姜望的匿迹工夫就很稀松平常,全靠当初小烦婆婆制作的一件匿衣撑着场面。如今掌握了祸斗印,也算是在此一道鱼跃龙门,世界大有不同。 地幽使者已经杀死,姜望之所以还坐在这里,一是为了寻找这个驻点是否还有隐藏强者,二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无生教天罡使者之类的人物过来支援。 但观察了很久,也只看到一窝乱蜂,只听到嘈杂满耳。 完全不像是一个能够问鼎成国最强宗门的势力。 失去了地幽使者,他们好像就没了眼睛鼻子耳朵,没了脑子。 姜望当然能够由此判断出来—— 张临川对无生教的构建,是自上而下单向的节点控制。这样做的坏处,是组织力量不够凝聚。分散各地的据点,其实各自为政。 但这样做的好处则在于……任何一节都可以随时掐断。任何一个据点被扫平了,都不会被追溯到张临川那里去。 这也是这种左道势力必须具备的隐匿性。 不然随便什么时候招惹了哪位强者,说不得就被顺藤摸瓜,清剿了干净。 而这种组织架构的坏处,其实就邪教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张临川若是足够强大,完全可以用“神”的力量,直接沟通每一个信徒。到那时候,什么凝聚力都有了。 无生教不能再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了,不然张临川的力量膨胀得太快! 如今看来,在新的地煞使者到来之前,成国这里的无生教已无可虑之处。 但张临川隐藏在暗影里的根须,仍不可避免地在姜望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尤其是地幽使者秘祷时所诵念的《无生经》。 六败七命,有恙众生。三哀八苦,无辜世人。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他倒不是被经文所迷惑。 哪怕是先贤经典,现在也不可能动摇他的道心。 只是……外楼这一境界的重中之重,本就是“述道”二字。 已经接近外楼最高层次的姜望,完全可以判断得出来,这样一部《无生经》意味着什么。 此时的姜望,完全想明白了,为什么王长吉刚一成就神临,就立即暴露实力,扫除礁国境内所有无生教据点。 除了是一种宣战…… 实在也是时不我待! 张临川绝不是一个只会玩弄阴谋的人物,说不得又是一个庄承乾一类的乱世雄才。 最后看了一眼混乱中的无生教驻地,姜望起身一跃,消失在夜色里。 …… …… 丰台城域来了一位神秘强者,一出手就杀死了灵空殿最强的百衲道人,和无生教地幽使者。 一夜之间,叫相争连日的两大宗门偃旗息鼓。 使得朝野瞩目。 有传言说他是成国朝廷暗中派出来的国朝高人,为了遏制宗门势力的膨胀,痛下杀手,诛除乱源。 有传言说是本地隐居的无上强者,因见两方势力纷争不断,使得百姓不宁。才下手斩杀双方最强者,作为警告…… 但这些传言,这些成国修行界里津津乐道的故事,姜爵爷已是听不到了。 自黄河之会后,他对比的就只是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批人物,甚至于追溯历史,验证古今。诸如在声名不显的成国里作威作福的普通修士们,与他恍惚已经不在一个世界里。 修行之高峰,每跃升一层,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偶然路过。 无非是漫步红尘里,一剑已惊鸿。 …… …… 道历新启以来,官道大兴,国家体制盛行。 一至于今日,三千九百二十年,已经是诸国林立,列分现世。 但在诸雄列国之外,仍然有一些强大宗门,纵穿历史,横贯世间。 承继不朽之道统,还在验证修行的尽途。 在空间的意义里,官道已是盛极一时。在时间的刻度中,它却未必能够永恒。 时光会验证真正值得存续的力量。 天下再没有哪个地方,能像南域一样,并存如此多的强大宗门。 从血河宗、剑阁,再到龙门书院、须弥山,再到暮鼓书院、南斗殿……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天下大宗。 这当中固然有它的历史原因,也说明自古以来南域修行界的昌盛。 世人关于南斗殿的位置,有很多说法。或说在魏国,或说在理国,或说在越国,不一而足。 盖因这个宗门实在神秘。不像剑阁那样立峰为剑、控扼险关,请问世间剑魁。也不像暮鼓书院那样,坐落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广聚天下文气,邀见锦绣文章。 也不似龙门书院遥望观河台,不像血河宗永镇祸水。 南斗殿倒更像是须弥山,神龙见首不见尾。 声名远布,真迹却恍惚。 但要说是隐世清修,也不太符合这个宗门的风格。 毕竟如七杀真人陆霜河者,那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名声。 与众不同的地方更在于…… 南斗殿虽然是天下大宗,却并不广收门徒,而是……异常的随心所欲。 司命、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六大真人谁有心情了就去天下走一遭,看中了谁就带回宗门里去。 基本都是代代独传。 当然,多收几个徒弟也可以,不收徒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总之非常任性。 南斗殿的真实位置,当然并不在魏、理、越、宋任何一国,不然谁主谁次都是一个问题。 真正在南域常住过的修行者自会知道,在理国之西,魏国之南,暮鼓书院之北…… 有一个名叫度厄峰的地方。 在任何一个国家的舆图上,都看不到这个位置。 但以此峰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都被周边势力划为禁区。 而其实,这里也只是南斗殿的一个入口。 此宗并不真正在现世留有驻地。 当然作为天下大宗,南斗殿也有许多附属产业,有自己的资源需求,与周边国家也有相对密切的关系……不过这一宗的核心,始终就是那么几个人。 是所谓南斗六真。 青空雪云之下。 幽幽山谷之间。 有一条清溪,顾自蜿蜒。 溪水清澈得可以看到水底,能够看到游鱼是如何穿过水草。 溪边有一方青石。 石上盘坐着一个白发披肩的男子。 他双手扶膝,任由微风吹发,不语不言,闭着的眼睛像两柄横着的剑。 很钝很沉默的剑。 在某一个时刻,此方天地有了微乎其微的变化。 像是一缕风掠过飘叶,像是一滴水浸入了微光,像是远处雁鸣传来时、晚了千分之一息的时间……总之都是一些不应该被察觉、甚至于根本就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世界是永恒在变化的。 但青石上盘坐的男子睁开了眼睛—— 他的剑已开锋。 ……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生剑器以杀人 晴空流云下的溪水一泓,像是一条不知道归处的小路,承载着那些让人心碎的往事,蜿蜒向视野所不能及的远方。 青石之上的白发男子睁开眼睛,藏剑千年已见锋,此方天地都被刺痛。 云开了好几层。 但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剑眸照彻清溪水,无处生得一缕情。 “有事?”他问。 溪面的水波微微荡漾起来,映出来一个以玉冠束发的道袍女子。 她的眉眼鬓角如沐星光,面容端丽合度。既见风姿,亦见岁月。眸中的神光,也似这水纹微漾一般无常。 “诶我说。”道袍女子的声音带着埋怨:“大楚淮国公叫人给你传话,你听也不听?不管你那宝贝徒弟了?” “他要去杀人,我没管他。他要被杀了,我为什么要管他?”白发男子淡声问道。 水镜漾起了细纹,水镜中的女子面容,也像是有些支离破碎了。 “啊这……” 这番话竟然很有道理,让人一时无法反驳! “但他毕竟是你的弟子,也是我南斗殿的真传。”女子道。 白发男子平静地看着清溪水:“事情是他自己要做,路是他自己要走。那他就该有他的觉悟。倘若这一次就这样死了,那也是他的选择。” “你这徒弟啊。他的杀性之重,不输你当年。只是心魇难消,偏在我执。”道袍女子叹了一口气:“先前还专门来求我,想要我帮忙卦算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人。” 白发男子的语气依然平淡:“那他还挺会揭你伤疤的。” “可不是?”道袍女子带着些怨念说道:“余北斗出手遮掩的人,我哪里算得过来?你七杀真人陆霜河,是当世真人杀力第一,我这算力,可排不到那么高去。” “我有一计。” “计将安出?” 陆霜河淡淡地说道:“保护好自己,珍重身体,多活几年。等余北斗死了,你就是当世真人算力第一。” “这……余北斗好好的怎么会死?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我的意思是……”陆霜河道:“他年纪比你大。” “……”大名鼎鼎的天机真人任秋离,在水镜中沉默了一会:“谢谢,你还是这么会安慰人。” 当然真正的原因他们都清楚。 现世没有余北斗的道,他早就失去了成就真君的可能。所以他的年龄,是真真切切一步步紧逼的年龄。 只是对于任秋离这样的人物来说,一定要等到另一个人活生生老死,才能够问鼎当世真人算力第一……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不是她最终能够战胜竞争对手,而是对手已经输给了时代,且终会输给时间。 “不过话又说回来,胜锋他毕竟是咱们南斗殿的自己人,他来找我,也是一种信任。”任秋离道:“你真不打算管他?”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是什么吗?”陆霜河问。 任秋离道:“……是你的剑。” “我的剑还不够。”陆霜河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指着天空:“是它。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无论你怎么努力,它都是那样的,遵循它自己的秩序。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他仿佛完全没有读懂任秋离的话外音,只是陈述着自己的答案,继续说道:“当年选人的时候,我也只是看着。我接受所有结果。我希望他也能接受。” “现在不一样,现在易胜锋已经是你的弟子,你养了他这么多年……”任秋离说到这里顿住,惊讶地问道:“你想磨他的剑?在南域面对大楚淮国公府……很容易断的!” 陆霜河只道:“天生剑器以杀人,没有不许人折断的道理。” 任秋离道:“左氏千年世家,积威日久,强者如云。楚淮国公一声令下,不知有多少人拔剑。你若不给他支持,他没有活路。” 陆霜河道:“我相信他在出剑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他要面对什么。” “他毕竟年轻气盛,未必懂得大楚淮国公府的分量,也未必知道齐国……” “一个人如果在出剑之前,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陆霜河淡漠地打断道:“那他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任秋离叹了一口气,又道:“神临之下的人出手,也便罢了,我就怕淮国公府以势压人,传出去对咱们南斗殿的名声也有妨碍。” 这样的两位真人,反倒是做师伯的比做师父的更牵挂弟子。 大约这也是易胜锋去求任秋离帮忙卦算,却没有求自己师父的原因。 陆霜河看着水镜,异常平静地说道:“若有神临之上的存在对他出手,我当然要为自己的徒弟护道。” 如他自己所说,一个人在出剑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陆霜河毫无疑问是想得非常清楚的。 任秋离于是明白,这就是陆霜河划下的底线,也是他对大楚淮国公的回应。 她劝道:“不如还是把胜锋召回。长生君就快要回来,这段时间,咱们没有必要跟楚国……” “左嚣是左嚣,楚国是楚国。他能为一个齐人,做到哪一步?”陆霜河淡声以应。 又抬眼看向天空,一只血色的鹰状异兽,正好振翅掠过,切碎了游云。 “我也很想知道。”他说。 天穹一抹澄空。 无声,无相……也已经无鹰。 …… …… 庄雍洛三国交界之地,有城曰“不赎”。 这里是公认的法外之地,混乱之城。 三个国家的律法都无法延伸至此,俗世的任何道德、戒律都不在此生效。 这里只有一个声音,一种规则。 这里只有一个罪名—— 付不起命金只能等着被人杀死的……“穷”。 有人视之为西境的毒瘤,有人视之为现世的净土。 但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看待,它都静默地矗立在这里,并且也将长期矗立下去。 洛国且不去说,如今庄国崛起,雍国革新,两雄对峙,这交界之地倒是愈发稳固了。大概是谁也不想再启国战,都需要这么一块地方来缓冲。 于是不赎城愈见繁荣。 不能说它是滋生罪恶的土壤,但它的确是容留罪人的牢笼。 只要缴纳了足够的命金,就能在这里生活,能够生活得很好。无论善恶老幼。 没有命金,就没有命。同样无论善恶老幼。 靠坐在城门边的罪卫,已经打了好一阵盹。 虽然这座城市里都是恶徒,但他并不需要担心有谁闹事。不赎城的武力,早已在过往岁月里被一再证明……现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需要证明的时刻。 半睡半醒的昏沉中,有一个人走到面前来,停在了面前。 这人戴着斗篷,身穿麻衣,面容隐藏在斗篷下。 很有礼貌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他醒来。 这种礼貌,跟不赎城的气质格格不入。 罪卫瞥了这人一眼,就不再关心,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揭不揭面都无所谓。她只是打着哈欠问道:“知道规矩吗?” 斗篷下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愿闻其详。” 年轻人在这座城市不太好活下来。 因为年轻人往往还有脾气,而本事又还没长成。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 罪卫虽然不怎么耐烦,但还是把命金的规矩讲了一遍。 “说吧,你打算为自己的小命花多少钱?”罪卫背完了规矩,便懒懒地拿来入城简,提起笔来说道:“友情提醒,惜财的人往往在这里活不久。” “呃。”来人顿了顿,问道:“最低交多少?” 罪卫捕捉到了一种不太美妙的气质,把入城简和笔一收:“你可以一分钱都不交。” “那就不交。”斗篷下的年轻人说道。 很自然,很顺滑。 几乎是同一时间,聚集在城门附近,或站或躺或靠的那些人,全都投来了凶恶的眼神,个个如饿狼一般! 在这里盘桓的,都是因为各种原因,在城里已经快待不下去的人。可是他们当初来到不赎城,就是因为在外面活不下去。现在离开,只会死得更快。 他们每天蹲守在这里,等待有可能的“新肉”。 虽然会选择来不赎城生活的人,没有一个是好惹的,但也总会有一些摸不着情况的愣头青出现,在这个残酷世道,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比如眼前这个。 一身拙劣的伪装,以及年轻人特有的自负。 大概在什么地方,做下了一些也算轰动的事情,便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觉可以在任何地方横行。 他是需要教导的。 当然,也许不需要教导,只需要埋葬。 聚集在这里的人如鬣狗,但不赎城的罪卫也不会理会他们。有这么一群鬣狗在这里,进城的新人往往会舍得多交一点命金。 毕竟他们罪卫有规矩,不能像城里其他混蛋一样,直接动手抢劫。 城门边的罪卫,才不管新人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见新来的这个不肯交钱,也懒得劝什么。只随意地道:“那就进去吧,还愣着干什么?” “呃,有一个问题。”斗篷下的年轻人,根本没有在意那些凶恶目光,只是看着守门收钱的那名罪卫,依然保持着礼貌:“我来找一个叫连横的人,请问该往哪里走?” 笼罩在城门附近的凶狠目光,一瞬间全都散去了。 捉虱子的捉虱子,睡觉的睡觉,晒太阳的晒太阳。 一来就找罪卫统领连横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事,都不是他们能够得罪得起的。 唯独城门边的罪卫没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 交钱或者不交钱,找连横或者找张三,都只不过是一个影响了他打盹的人。 有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进去问别人。” “真是的,我就看个门,不能什么事情都找我吧?” 戴斗篷的年轻人倒是脾气很好的样子,完全不像其他初来不赎城的人那样暴躁凶狠。只是点了点头,还说了声:“打扰了。” 便自己往城里走去。谷 他是一个刀钱都没缴纳,命金为零的新人。 他独自走进了西境三国最恶的城市里。 并没有人来骚扰他,但也没有人搭理他。 “你好,请问……” 凶神恶煞的人们,各走各的,连一个好奇的眼神都欠奉。 这里的居民每天只操心怎么活着,怎么活得更有乐趣,并不在意其它。 姜望站在大街中央,很有礼貌地抬手抬了半天,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终于是放弃了。 他转过身,看向靠在城墙附近的那些人。 其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先前恶意最深。 姜望直接走了过去,挡住了他的阳光。 这人抬起头来,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另一只眼睛也在眉骨那里有一个刀口,整个人有一种骨子里的凶狠。 “这真是一个冷漠的城市啊。”姜望道。 独眼男人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应该没有命金了吧?”姜望问。 这人咧嘴笑了:“老爷准备赏多少?” “带路,不然我就杀了你。”姜望冷声道。 去找连横的人固然是不该惹,但是被找上门来威胁,也实在是不能退让。 靠坐在城墙边的这个人,很清楚这座城市的生存法则。 他的肌肉骤然绷紧,独眼里绽出凶光:“呵……” 锵! 他只听到了剑鸣,但是没有捕捉到剑光。 他没有捕捉到剑光,但是已经感受到了剑锋的冰冷。 剑锋竖过了他的头皮,一直扎进了厚重的城墙里。 他体会到一种微凉的感觉,那是剑锋在他的头皮上划过了一条线。 他全身骤然一麻,而后几乎陷入瘫痪,整个人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脊背上的冷汗,这时候才冒出来。 姜望微微垂下斗篷,声音异常森冷:“呵?” “哎哎哎,破坏城墙,这个可是要赔钱的啊!” 始终懒洋洋瘫坐在城门口、好像半身不遂一样的那个罪卫,瞬间就出现在了两人旁边,非常理直气壮地向姜望伸手要钱。 姜望:…… 赔过钱后,在心里骂骂咧咧的两个人,就离开了城门附近。 姜望在心里骂的自然是不赎城的贪婪,那个独眼男子心里骂的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不赎城的建筑没有什么规矩,除了普遍不太高之外,什么样稀奇古怪的风格都有。一切看起来都很乱,但在这种混乱中,又偏偏找得到一种离奇的秩序。 独眼男人在前面闷头带路,走到一处格调不凡的花楼前,方才停下。 “连横应该就在里面,我兜里没有金子,不能进去。”他说道。 姜望仰头看着这座高楼的牌匾,随手扔了一锭金子给他:“多谢带路。” 独眼男人接住这锭金子,眼神有些古怪,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杀气惊人的家伙还会给他钱。但也没有什么纠结的,拿了金子转身就走。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虽然他自觉是个王八蛋,但是他也要占便宜。 姜望依然仰看着视线里的牌匾,他不熟悉这座城市,也没有来过这里,只是看着这块牌匾,有些淡淡的疑惑。 真是让人惊讶,三分香气楼居然开到了这里…… “很奇怪吧?”一个突然出现在旁边的人,和姜望一起抬头看着牌匾。 此人身穿血红色劲装,扎了一个单辫,有一种睡眼惺忪的感觉。让姜望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向前。 不过他的声音倒是挺有情绪的,而且也很有欲望,不似向前那么厌世。 “为什么这么有名的风月场,会开在不赎城这种混乱的地方呢?” 他侃侃而谈:“这个问题我也是研究了很久。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我想你也很好奇。不如你花点钱,自己进去看一看。” 即使是有斗篷的遮掩,姜望的眼神还是表现出了强烈的怀疑——你丫在这楼里有份子吧? 这人眼见生意谈不成,便耸了耸肩:“我就是连横。听说你找我?” 姜望看着他,传音道:“我是来找祝唯我的,他说可以通过你来联系他。” 连横惫赖的表情顿时消失了,很认真地打量着姜望:“方便摘下斗篷吗?” “恐怕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姜望同样认真地说道。 “哈哈哈,不赎城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连横嚣张地笑到一半,又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自己把笑声截断了。 “呃,那个。跟我来吧。” 转身便往另一条街走。 姜望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也并不发表意见,只安静地跟在这人身后。 对方穿的是罪卫的衣服,这里又在不赎城,想来这地方是没谁敢冒充连横的。 祝唯我既然让他来不赎城,让他找连横。那么这个地方的这个人,就必然没有问题。 他当然不是信任连横又或不赎城,他只是信任祝唯我。 所以跟着走就是了。 连横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声嘀咕道:“怎么我老是给人带路?这样下去,老子快成迎宾了。” “哦?”姜望顺口问道:“阁下还给谁带过路?” “没谁,说了你也不认识。”连横看样子不愿意多聊,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姜望也就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穿街过巷,很快就来到了此城最高的建筑——一座七层高楼前。 大门正中悬着一块黑色的竖匾,匾额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囚”字。 两色分明,愈发将这个字凸显出来。 此字如枷如锁,有一种严苛的、令人束手束脚的气息。 人至此楼前,不由得屏气凝神。 “到了。”连横止步道:“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里间有一位侍女,对着姜望做出了请进的手势。 一切的流程都十分干脆,没有什么复杂的礼节。 姜望也便迈步而入。 侍女在前面引导着,行走在格调古雅的楼梯上,一直上到了四楼。 即使是以姜望如今的眼界,也觉得这里的布置十分不凡,竟然并不比淮国公府差多少。而这并不仅仅是钱财可以办到的。 囚楼中的这位侍女完全不说话,只是指了地方让姜望坐下,而后奉上一杯茶,便顾自离去,连句交代也没有。 进来的时候,姜望就已经仔细地观察过环境,规划了好几条离开的路线。 仙宫力士一共造出了三尊,现在正在云顶仙宫里收拾废墟——据白云童子说,它们有修复仙宫的本能,毕竟云顶仙宫当初建造的时候,基础劳力就是仙宫力士。当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什么材料的情况下,它们修复的进度几乎不必期待。 不过对现在的姜望来说,一尊外楼巅峰层次的仙宫力士,就足够让他的战斗方式多出更多选择。 此时无人理会,他也不急不躁,当然也并不喝茶。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运起功来。 修行世界有无穷的线索,等人的工夫切不可空耗。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茶已经凉得彻底了,一个身穿黑色华裳的冷艳女子才走了进来。步履从容,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气场。 她的面容是精致美丽的,但一双冷漠的凤眼,无形中便拉远了与世人之间的距离。 看到她的瞬间,姜望竟然想起了……尸凰伽玄。 在那天塌海陷的世界里,羽翼如画的美丽身影,振翅间便带来了夜色…… 姜望结束修炼,连忙起身:“冒昧叨扰,实在是失礼了。” 黑裳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要找祝唯我?” “是……他请我来此相见。”姜望道。 “你跟祝唯我是?” “朋友。”姜望认真地答了,也走形式一般地反问了一句:“您是?” 黑裳女子只道:“这是我的城。” 姜望于是拱手为礼:“见过罪君大人。” 不赎城的城主,号为罪君的凰今默,施施然在主位坐下,淡声问道:“怎么见了此间主人,还戴着斗篷?” “失礼了。”姜望先是将斗篷摘下来,放在旁边,以示诚意,然后才道:“实在是姜望的身份在这附近有些敏感,怕给罪君大人招惹麻烦。” 凰今默只是抬了抬手指,姜望旁边的窗子就已经拉开,楼外的喧嚣和天光一起透了进来。 而后才听得她慢慢地说道:“不用担心,这里没什么人认识你。” 姜望:…… “姜某性格比较谨慎,让罪君大人见笑了。”姜望斟酌着措辞说道。 凰今默不置可否,只道:“此楼向来不许外人进出,近来却已是一再破例。” “在下惶恐。” 凰今默丝毫不留情面地道:“你不用惶恐,这次破例也不是因为你。” 她语气平淡:“庄廷一直在通缉祝唯我,你是知道的吧?这里的每一个人,全都认得祝唯我。你们在别的地方见面,不太安全。” 姜望恳声道:“我替祝师兄感谢罪君大人的照顾。” 凰今默却柳眉一挑,很有威仪地看着他:“你是他什么人,要替他道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见过 " 不赎城的人,还真是有一脉相承的特性。 从魁山到凰今默,说话间都有一种找茬的腔调。 也不知是他们风格如此,还是对自己有意见…… 被这样一位执掌此地生杀权柄的强者,用冷肃的眼神注视着,不可能完全没有压力。 但姜望依然坐得笔直,神色也依然从容:“祝师兄当然有他自己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来人 囚楼有七层,每层各不同。 它的建筑风格当然是美丽的,高出此城所有建筑的高度,也足能显得出它的特殊和威仪。 它也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矗立了很多年。 但它给人的感觉,仍然是疏远且令人紧张的。 立在此间,不似在此间。 楼上的人看人,楼下的人经历人生。 在不赎城的这次见面,是姜望和萧恕都不曾想到过的。 不意相逢却相逢。 当萧恕察觉到注视,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双宁定的眸子,一种愈发清晰的轮廓,和风霜刻磨后的坚韧。 其人绝不是那种完美无瑕的美男子。 但自有其与众不同的风姿。 他坐在那里。 你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年轻,他旺盛的生命力,他如烈火般燃烧的勇气。 你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笃定,他的从容。 经历过太多,战胜过太多,所以能够从容。 他负重前行不曾回头过一次,因而如此笃定。你知道他会一直往前走,除了生死之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将他阻拦。 萧恕当然不会忘记这个人! 虽然在山海境里缘铿一面。 可但凡是参与过黄河之会的人,谁会忘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张脸呢? 天骄云集之刻,他摘魁名。 群星璀璨之时,他最耀眼。 如今。 止步于黄河之会十六强的失败者,孑然一身,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仰望在黄河之会摘魁的英雄。 如今。 在山海境不自量力无功而返的庸才,仰望山海境最后的胜者。 此刻他仰头望去,天光刺眼。其人坐在整个不赎城最高的地方,即使是在这种法外之地、这种极度混乱的城市里,也是当地最高权力者的座上宾。 而他是街中路人。 人和人,如此不同。 曾经同台较技的经历,像是一个狠狠的巴掌,在人生里扇了过来。 萧恕下意识地掩面,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离开。 但随即他又停下脚步。 又把手放了下来。 然后笑了笑。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包括他的不服。 包括他的不甘。 包括他的羞耻感。 …… 萧恕这个人,姜望当然记得,但是当初黄河之会的匆匆数面,并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列国天骄聚集在一起,耀眼的人物太多,一部分人的光芒被另一部分人所遮掩。 真正让他印象深刻了的,是在见我楼时,楚煜之所说的那一番话。 也由此知道了这位丹国内府层次的第一天才,在丹国所遭受的种种不公。 说起来萧恕在黄河之会的成绩的确不算亮眼,但作为丹国来说,能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胜利。更别说将萧恕淘汰的人是秦至臻,那可是黄河之会上唯二的天府修士,有资格问鼎黄河魁首的强者。 当初在观河台上同场较技的那些天骄,谁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可以闯过秦至臻那一关? 听楚煜之说,因为山海境的再一次失利,借用的大量资源难以偿还,神魂又遭削弱,萧恕已经被彻底剥离了元始丹会的资格…… 那种遭遇的确令人叹息。 但无论是楚煜之自己,还是听到消息的姜望他们,都不觉得萧恕会就此一蹶不振。 不管怎么说,萧恕都是丹国内府层次的最强天才。 只要迈过去这一关,未来仍是可期。 但他怎么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来到不赎城? 姜望有些好奇,但旋即又想到这种好奇或许于对方而言是一种冒犯,所以只是善意地颔首,便收回了视线。 …… …… 这一天的不赎城,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 这种热闹不是因为来的人多,以前拖家带口一整个寨子几千人逃来不赎城的,也不是没有过。 这种热闹,是因为进城的人里,别具一格的人多。 比如一个舍不得交半文钱命金的,比如一个恨不得把鞋袜都脱了交上来的,还有现在这个二话不说闷头往里走的…… “诶诶诶,干嘛这么急?”守门的罪卫嚷道:“规矩知道吗?” 新来的这人穿戴不俗,面容坚毅。 踏步之间,如虎行山,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 “让开。”他只道。 他的声音并不宏大,但自有一种久在高处的威严。 虽然身后有整个不赎城为之撑腰,这守门的罪卫好像也没有什么脾气,耸了耸肩,真个就让开了。 在城门附近那些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新来的这人大踏步地往里走。 他对这地方的秩序大约是不满的,甚至可以说很不喜欢这个地方,而且他也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不喜欢,眉头皱得很明显。 但他毕竟走进了城池里。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无论是谁,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必须要接触自己不喜欢的人,必须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必须要去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有的人甚至一生都是如此。 他懂得这个道理,也教会自己忍受。 佛家以此为八苦之一,是为“怨憎会”。即是说与自己所怨憎的人或事,因缘聚会在一起。 这是人生难以摆脱的苦楚。 他不觉得自己应该例外。 此时他立在城门之后的大街上,立在那充斥着各式恶意的目光中,放眼望去,是各种乱七八糟的不规则建筑,各种烂七八糟的不体面人。 不赎城不是一座特别巨大的城市,但庄雍洛三国乃至于整个西境走投无路的人,全都涌进了这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要在这里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腾空而起。 如神的力量骤然勃发,他强大的灵识离体而出,如水银泻地,以一种无所顾忌的姿态、迅速铺展开来,涌向四面八方! 他当然不能够以灵识覆盖整个不赎城。 但是在这种灵识铺地的情况下,掠搜整个不赎城,不会超过三十息。 他腾跃在空中的姿态、不加掩饰的强大气息,以及足能令人感受到压迫的汹涌灵识……无不昭示了他神临境修士的身份。 一位看起来如此年轻的、神临境的强者! 能够在不赎城里生存下来的人,全都是识相的人。 一时间以这人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凡是能够看得到他的人,全都像惊鸟一样掠走,往更远的地方散开。 唯有一人,逆人潮而行。 扎着一条小辫的连横,不知从何处,懒洋洋地钻了出来。 他身上的血色劲装,的确有鲜血的严酷。 他反手拔出了一柄狭长微曲的腰刀,轻轻一抖,寒芒满街:“提醒一句。在不赎城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但如果你要来杀人,就需要先缴纳万倍于那人命金的赎金……不然的话,就是与我不赎城为敌。” 新入城的神临境强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踏空一步,便已落在三个街区之外,一个两手空空、孑然一身的男子身前。 这时候他才道:“哦?是吗?” 他嘴里随意地问着问题,眼前却是看向面前的……萧恕。 “他奶奶的,我感觉我在这里一点面子都没有了啊。” 在这人的身后,一身血色劲装的连横追着跃上高空,手提腰刀飞身落下,对着这人的后脑勺,以战斗的姿态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这里是不赎城,在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明显是为萧恕而来的神临强者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这区区内府修士有这般勇敢。 “规矩……”他点了点头:“好像是应该守的。” 他回过头来看向连横,语气轻松地道:“你刚才说赎金需要万倍于命金是吧?萧恕给了多少命金?” 连横一只手提着腰刀。另一只手翻出入城简,火速瞥了一眼,异常严肃、字正腔圆地道:“四万一千零二十七颗道元石,二十两赤金,十三两雪花银,二十六枚环钱……买命四十天。” 他补充道:“今天是第一天。” 面容坚毅的神临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地道:“我张巡,有我张巡自己的规矩!” 众皆讶然。 此人竟是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神临境天骄张巡! “……”连横亦讶然,当然他意想不到的点并不相同,把入城简收回:“意思是你不想给钱?” 张巡冷漠地收回视线,又向萧恕走去。嘴里道:“你可以有你的理解。” 他这话是在对连横说,又像是在对萧恕说。 的确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而这全都无法改变结局。 从始至终,萧恕都非常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什么话也没有说。 甚至没有任何反抗的姿态。 他能够逃到这里来,已经是付出了所有的努力。 将生死置于他人掌中,悬在别人的规则里……这不是强者该有的选择。却已是他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山穷水尽已无路的一条路。 他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而连横大怒! 他提着腰刀,整个人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叫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把腰刀劈在张巡的脑门上。 而后他毫不犹豫地扭过头,对着囚楼的方向大喊:“好兄弟快出来!有人砸场子!!” 此刻正坐在囚楼四楼窗边的姜望:…… 姜望记得萧恕。 当然也记得张巡。 在观河台上,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张巡是唯一一个跃跃欲试,想要接李一一剑的人。 说他过于自信也好。 说他不自量力也好。 他为丹国拼命的决心,却是不容否定的。 他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跨越千里,要来亲手扼杀丹国的另一个天才。 这样的事情,实在叫人不知如何评述。 但最让姜望无言的,还是连横的这一嗓子。 这位兄台,我只是路过这里。 你们不赎城的事情,关我屁事?我又没收人家的命金! 但他姜爵爷毕竟是个厚道的人。 想了想已经加入不赎城的祝师兄,想了想萧恕的坎坷遭遇,想了想同样坐在楼里、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罪君凰今默…… 他猜想凰今默或许也不愿意跟丹国交恶,张巡那边,又是不是一定有擒杀萧恕的理由呢?他如果能出面稍为转圜,或许可以避免这场干戈。 心念变化间,随手戴上斗篷,人已似惊鸿掠过长空,落在了萧恕的身前!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中,这一下出场潇洒极了。 他昂扬,挺拔,身姿出尘。修长美好的身形根本无法被那一身麻衣遮掩。虽然斗篷遮头,但一手按剑,直面神临强者,自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张巡,张兄!可否听路人一言?” 张巡抬眼看着他,眉头一拧:“姜望,这里没你的事!齐国的手,还伸不到西境来!” 远远旁观的不赎城居民一片哗然。 天下修士,没有见过姜望的人很多,没有听过姜望之名的人已经很少。 先有黄河魁名,后有天下缉魔,紧接着就是余北斗连同三刑宫为其正名青史第一内府。现世众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是想不听到姜望这个名字也难! 而姜望本人…… 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尴尬的静默。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的本意是想隐藏身份,假作不赎城内部人士,展现力量的同时,阻止争端进一步扩大。事了扶衣去,深藏功与名。 念及自己头戴斗篷身穿麻衣,向来伪装得很好,又有祸斗印遮掩,张巡此刻又未覆盖灵识……想来是可以假作神秘地聊几句的。 可这个张巡,完全不配合。 认出来了不说,还叫出来! 让“全副武装、神秘兮兮”的姜爵爷好生尴尬! 可此时的姜爵爷决计想象不到…… 被张巡隔着斗篷一眼就认出来,并不是他今天最尴尬的场景。 因为紧接着,那绑着小辫的连横就愣然道:“这位兄弟,我不是喊你。” 剩下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表现得非常明显——你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你跳出来干啥? 这一刻姜望很想拔剑,当然不是砍张巡。 不过这种尴尬到底是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很快人们就知道,连横大喊大叫,喊的是谁! 就在张巡毫不犹豫继续往前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 他不得不顿住脚步。 不得不仰头望天——他已被刺痛! 被一缕似乎贯穿了天地的锋芒,对准了眉心。 他不得不做出应对! 在那高天之上。 有大日高悬。 在无穷的光和热里,有一点格外炙烈、格外耀眼的光。 一闪,而灭。 一灭,又再现。 天边只见红霞一抹。 日晕在云层里移动。 一杆长枪先一步穿进了视野,继而是那张扬无尽、锋芒无尽的人! ------题外话------ “天边只见红霞一抹,日晕在云层里移动。” 这是我前几天跑步时看到的画面,分享给你们。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银月当空 “啊,不在楼里啊……”连横有些尴尬地自语道。 祝唯我既然没有在囚楼里,囚楼里又没有其他的男人。 那他喊的那一嗓子好兄弟,不是喊这个新来的姜望又是喊谁? 换谁能不误会? 人家姜望肯站出来,真是足够厚道了! 不过连横的尴尬,也没有任何人注意。 此时此刻,谁还能关注其他的人、其它的事? 所有的视线,都被一种璀璨所掠夺。 自那高天之上,那一点好像从太阳之中飞溅出来的火星…… 已经坠落人间! 穿行过千丈万丈的高空,仿佛在描述每一缕阳光的轨迹。 天边的云,燃烧起来。 一路掠过的空气,燃烧起来。 它带着细长的焰尾。 它所经过、所穿透的一切,都留下了它独有的痕迹。 它的光,无限膨胀。它的焰,无限膨胀。 太阳真火,飞落人间。 要焚却,这山河万里。 要烧尽,这八荒六合。 它是如此的辉煌灿烂,如此的威严光明。 人、枪、火,已分不清。 哪里是太阳真火,哪里是薪尽枪,哪里是祝唯我? 你只知道,他们已经降临,太阳的一部分在坠落! 那样的一个人,像是从太阳里落下来,沾染了一身的烈焰,摇动了天地。 展露他如神的威严。 天边艳染千里的火烧云,像是其人身后一道亮眼的红披。 自此而展,千里万里。 而当他不断坠落、极速坠落,这红披霎时一卷!无穷光和焰,尽数敛于其身、其枪,成为枪尖尽处的一点。 面对如此一人,如此一枪。 立在地面,立在不赎城某条大街上的丹国第一天骄张巡,张开了他的双手。他仰面向天,像是在拥抱这个世界,拥抱他所看到的一切。 却已经毫无保留地……展现他神临层次的力量! 身上衣袍鼓荡。 长发飘扬如旗。 堪称恐怖的力量,无差别地排斥着他附近的每一个人。 而他张口一吐—— 一枚白灿灿的丹丸就此跃出。 好似平地生明月。 呲呲呲,呲呲呲。 雷电般的刺响接二连三,一声追着一声鸣。 自这白灿灿的丹丸中,生出了连绵不绝如海潮的剑啸。 好像有一千柄剑、一万柄剑,在月中长吟。 而后有一根根实质般的锋利银丝,自这枚灿白丹丸中穿出,那是恐怖的剑气凝聚所成,是代表剑术极高成就的剑气之丝! 万千剑气已成丝。 在空中高速疾驰,你追我赶,仿佛逐日而去! 张巡竟然炼了一枚剑丹! 黄河之会上,他并未展露分毫。当时是以水磨工夫,磨了足足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败对手,取得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想来这一颗剑丹,就是他为那一次黄河之会准备的底牌。 而在今日,祝唯我卷太阳真火而来,他便直接吐出银月剑丹应对。 天与地,日与月,金黄和灿白……如神的二者! 此情此景,华丽得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剑丹腾照,千丝万丝奔天而去。 就像是一轮圆月腾空,而月光竟自人间反照天穹! 人间有千万月华,此时要赴那一点火星之约。 那天边的太阳,人间的月。 终于撞到了一起。 无尽的剑丝将那一点枪芒包裹,如蚕丝织茧,聚成银月当空。 “月亮”吞食了“太阳”。 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其间蕴藏的恐怖力量。 剑丝不断飞出,不断聚集。 “银月”越来越紧密,越来越膨胀,越来越像是一轮具体的月。 可那银月之中有金色。 初时只见一点,而后染了金晕。 而后照开了金光。 愈见清晰,愈发分明。 轰! 金色的火海铺开来,瞬间撑爆了剑丝之茧! 像是一朵金银两色的花,在空中绽开了…… 千万银色剑气之丝,是不断绽开不断凋落的“花瓣”。 中心的那一个骄傲身影,是独对天风的“花蕊”。 而已经炸开的金色海洋,是它的美丽,是它的颜色,是它的芳香! 不。 它分明是一条河。 一条岩浆般的河。 如岩浆之河横流,冲过银白剑丝的阻截,浩荡倾落! 战场还在高空,可不赎城里的很多人,已经感受到了炙热,感受到了焦灼。 悬在张巡上空的剑丹。 一坠,再坠,又坠。 连续下坠三次。 而后忽然放出灿灿银光。 不再有剑丝赴高穹,不再有剑丝去修补更高处那已经支离破碎的战场。 万千剑丝就在原地交织,就在空中,以剑丹本身为剑格,迅速编织成了一柄亮银色的华丽长剑。 刺啦! 这柄长剑形成的同时,空中就出现了一条极长的黑线。 那不是黑线,那只是光在那里被吞噬,那是一整片巨大的空间都已经裂开! 那似乎无边无际的金色火海也开裂! 而人们终于看得清楚,在分开的火焰、分开的空间中,两种锋芒仍以惊人的速度穿行,亮银色的剑尖,抵住了金色的枪尖,在空中短暂而又辉煌的静止!谷 在最激烈的时候,它们竟然是沉默的。 这是真正神临层次的对决。 且绝不是一般神临修士能够拥有的力量! 一时间声色皆无。 视线被切断而又被接续。 一切湮灭而又新生。 人们看到—— 张巡立在长街正中,那一柄亮银色的剑,悬在他身前。 墨发垂落的祝唯我,倒提了薪尽枪,落在长街右侧的屋脊上。 那天空的烈焰、剑气之丝、空间裂隙……全部都已经消失,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抹去。 如此恐怖的对决结束了。 不赎城未碎一砖一瓦,未伤一人一物。 姜望没有扭头,但他知道,是凰今默已经出手。 张巡今日没有任何胜算。 他连祝唯我都没有压住,而不赎城还有一位罪君。 甚至于姜望清楚,这里还有一个脊开二十一重的武夫,说不定也已经晋位神临。 张巡当然也能够懂得形势。 他直脊如铁,仰起头,看着屋脊上的祝唯我道:“萧恕盗取六识丹,乱我元始丹会,是我丹国国贼!我不远万里,来此擒贼。你们不赎城,当真要包庇于他?” 六识丹?元始丹会?姜望瞬间回想起楚煜之说过的那些,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所有人都在等待祝唯我的回答。 祝唯我下巴微扬,只道:“不赎城有不赎城的规矩。” 连横在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往前走几步,他的腰刀已经归鞘,懒洋洋地说道:“在这里,没人拦着你杀人,只要你肯交钱。没人在乎你有什么故事,你从哪个地方来,你背负着什么责任。你看萧恕来这里,可有说一句他的委屈,可有求恳一句?因为他比你更懂得这里,更明白什么是不赎城的规矩。” 萧恕就站在姜望身后不远的地方。 仍然沉默。 连横又道:“在他用命金购买的时限结束之前,他是不可以加价的。认真算一算,其实也花不了太多,你与其在这里闲聊浪费时间,倒不如抓紧时间去筹钱。” 这位不赎城的罪卫统领,真是抓紧一切机会为不赎城“创收”。 他也是真的不在乎张巡和萧恕之间的是非因果。谁对谁错都无所谓。 他只在乎不赎城,只在乎这里的规矩。 但连横说了这么多,张巡根本也不理会。 神临以下皆蝼蚁,于他张巡而言,不赎城里这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哪有说话的资格? 他仍只是盯着祝唯我:“萧恕是我丹国人,也的确给你们不赎城添了麻烦,我愿意出一笔元石,用以表达我的歉意。” 他取出一个小布袋:“这里有二十颗元石。人我带走,元石我留下。你看如何?” 二十块元石,不能说没有诚意。 比起萧恕交出的命金,已经膨胀了很多倍。 这二十块元石,大约等同于二十个普通的储物匣,也可以购买二十颗甲等开脉丹。在超凡的世界里,也绝对算得上是一笔丰厚的资产。 当然,不是说张巡拿不出更多来,而是他觉得,这么多应该已经足够了。 他给了不赎城足够的面子,给了面前这位神临强者足够长的台阶。 萧恕只是进了一趟不赎城,就能给不赎城创造这么大的利润。难道不赎城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吗? 丹国之于不赎城,是何等庞然。 他张巡又是何等人物? 他已经退让至此! 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应该到此为止了。强者之间,各自留有体面。 但祝唯我却只是看向连横:“你没有跟他说过不赎城的规矩吗?” 这是一个怎样骄傲和锋利的人! 张巡视连横如无物,他就一定要让连横体现存在感。 竟全然不留下半分余地,不给这位丹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一丁点面子。 连横闻言,笑着摊了摊手:“当然说过喽,但恐怕人家没有认真听。” 张巡面沉如水。 他给的价码当然不低,但若是对应于赎金的数目,也实在差得太远。 他压制着怒意,尽量平静地道:“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规矩,都是给不得不守规矩的人准备的。还是说,阁下还有什么别的诉求?” 祝唯我立在屋脊上,轻轻摇了摇头,他觉得有些遗憾,一个有着如此实力的人,为何竟也是一个庸俗的人呢? 他忽然看向斗篷麻衣的姜望:“姜师弟,你怎么评价他这番话?” 姜望倒是没料到自己又被点名。 略想了想,索性将这自欺欺人的斗篷收了起来,身上的如意仙衣也还转为青衫。 他就以他姜望的身份,以他姜望的名义,在萧恕的身前说道:“我以为,规矩就是秩序。破坏规矩,就是在破坏秩序。如果不是准备以新的、更好的秩序,来取代现有的秩序,那么这种行为的本质,就是在掘根须,毁基础。一次不查,两次不觉,慢慢的规矩就没有人在意,秩序就已经失去它存在的基础,蚁穴可溃长堤千里,星火可焚高楼万丈。纵览史书,列国陈事殷鉴未远,诸位不可不察。” 祝唯我笑了笑:“张巡,欲掘我不赎城之根基乎?” “乱法之地,有什么长远可言!”张巡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怒火:“何必说这些!” 祝唯我于是不笑了:“我姜师弟大约是对萧恕有些同情,所以说些什么规矩、秩序。当然,也有可能单纯只是他史书读得好,读出了自己的感悟。你张巡的意思我明白,坦白说,我跟你的观点是相近的。所谓的规矩,无法束缚真正有实力的人。但问题是……” 他横枪于身前:“你是那个人吗?” 太骄傲,太自我,太不把张巡放在眼里! 但这时候的张巡,反倒笑了。 他怒极而笑,声音是严肃的、平缓的:“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们不赎城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我丹国为敌?” “你让费南华来,你张巡还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不赎城四楼的窗口,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孤冷的女人,金线绣在黑色的华裳上,勾勒出惊人的弧度。而她凤眸含煞,就那么冷漠地看了过来—— “滚出去!” 张巡的拳头一下子握紧! 但又缓缓松开。 比那杆长枪更可怕的,是那悄无声息抹去所有战斗余波的力量。那也是他之前选择停手谈判的原因。 而此刻,也成为他忍气吞声的理由。 他吞下了自己的剑丹,就像吞下自己酿造的苦果。 他真个转身,往城外走去。 在不赎城居民形色各异的眼神中,他独自往城外走。 走到城门之外,却停住了。 今日他颜面扫地,今日他备受屈辱。 可他没有就此拂袖而去。 也没有传信丹国,再请高手来援。 没有再说些什么夷平不赎城之类的狠话。 因为这并不是一件太现实的事情。因为高层强者跨国来此不太容易。因为丹国的高层战力本就是捉襟见肘。因为丹国的军队开不过来。因为擒杀一个萧恕,本不该需要那么多力量。 因为从头到尾,他只需要擒杀萧恕,不需要得罪不赎城,不需要给丹国平白树敌! 有太多太多的理由…… 跑了一个萧恕,乱了一场元始丹会,丹国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他走到不赎城的城门外就停步。 这样一位放诸天下都可以称得上有名的神临境天骄,转过身来,面对着不赎城,面对着那些各怀心思的眼神,就那么以地为席,盘膝而坐。 他沉毅的面容上再不见一丝波动,只道—— “我在这里等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因缘 张巡独坐不赎城外,等的自然是萧恕。 萧恕盗丹而走,逃亡千里,早已经山穷水尽。这一路逃过来,是如何艰难,如何斗智斗勇,都不必再细述。 如今他两袖空空,交付命金的那些钱财,已经倾其所有。 而这四十天,是他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 这四十天,张巡必须要尊重。 不赎城所展现的强大武力,捍卫了命金的规矩。 被罪君逐出城外的张巡,忍受着巨大屈辱,独对城门而坐。 他要擒杀萧恕的决心,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而此时仍然立在长街上的姜望,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跑路的事情了…… 在不赎城的大街上被叫破名字,当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虽然说星月之约后,庄国已经不可能在明面上如何针对姜望。虽然说杜如晦在玉京山裸身受刑,现在伤势都未必好转…… 但对于那对君臣,用怎样的心思去揣测都不为过。 不过在这之前…… 姜望回过身来看着萧恕:“需要我帮你联系楚煜之吗?” 他当然跟左光殊有兄弟之谊,他当然在淮国公府感受到了非常珍贵的情谊。他亲身经历了左光烈的战死,非常清楚左氏为楚国付出了什么。也认可左氏这种世代忠烈的世家,应该享有那些荣耀。 但同时,楚煜之的话,也的确是给了他触动的。 那些在泥泞中行走,想要为自己,为千千万万平民挣扎出希望的人……他是被触动了的。 正因为他清楚自己这一路走来有多么不容易,他才能够较为深刻的体会到,这个世界可能需要更多的公平。 但他不是生而知之的贤者,没有与生俱来的智慧。对于这个世界的太多问题,他也没有自己笃定的答案。他甚至有时候的确不知道,谁更对一些,谁更错一些。 他只能不断地学习、不断地了解、不断地接纳、不断地修正,但这个过程,注定漫长。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对于人生,他也在寻找自己的答案。 那个答案未必是正确的,未必能符合人们的认知,甚至于他也未必找得到。 他只是在经历他的人生而已,不是一定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赤心是他的神通,歧途也是。 不周风是他的神通,三昧真火也是。 他有剑仙人的神通,继承了云顶仙宫,也未必就要复刻仙宫时代。剑仙人的仙,也未必就是九大仙宫的仙。 他只是往前走而已。 他并不忠于任何人的期许,他只忠于他自己。 但是一个从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他是知道的。 如果努力永远没有收获,付出永远没有回报,那将是怎样一个绝望的世界,他是明白的。 所以他能够理解楚煜之为什么割袍断义,能够理解萧恕为什么铤而走险。 所以为什么,他今天会帮萧恕说话。 所以为什么,他此刻会帮萧恕想办法。 萧恕盗丹而走,原先在丹国的关系自然全部没用了。姜望暂时也只想得到一个楚煜之,还有可能会想办法帮助他。 萧恕摇了摇头,说出了他在张巡出现之后的第一句话。他笑着道:“还是不要了,他说不定现在比我还惨。” 他竟然是笑着的。 他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与他的面容与他的现状都无关,而几近于一种“术”的表现。 “那么,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么?”姜望又问。 他当然不是被萧恕的笑容所影响,他是本心就想帮一点忙。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借钱的准备。 有了贤弟左光殊的资助,他现在囊中不算羞涩。 借萧恕一些元石,让这位刚刚逃出丹国的年轻人,能够在不赎城多呆一阵子,多活几十天…… 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萧恕看着姜望,略有些惊讶地道:“你跟楚煜之是朋友么?” 他的确不太想得明白,姜望为什么会愿意帮他。他们在此前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想来想去,或许是能够在楚煜之那里凑一些交集。 姜望摇了摇头:“数面之缘,不算是。” 萧恕若有所思,又问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选择盗丹逃亡么?” 姜望认真地说道:“我想,相较于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你如何解决你当前的人生困境,才是更为紧要的事情。” 萧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今日方知,去年在观河台,为何是你独耀天下。希望以后我还能有机会,和你坐而论道。” 然后他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他学的是纵横之术,擅长的是口舌如簧。 很懂得远交近攻,太擅长借力打力。 但他没有再接受姜望的帮助,也没有求恳任何一个人。 此刻他竟然并不打算再说话,而是就在长街上……同那城门外的张巡一样,盘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丹国的两位天骄,一坐城外,一坐城中,隔着数个街区,遥遥对峙。 有一种奇妙的因缘感。 这样一座混乱的城市,仿佛分割了两种人生,两种命运。 人生而有异,命数自然不同。 有的人习以为常。 而有的人……不认。 就在萧恕坐下来的那一瞬间,他体内的道元立即开始汹涌,卷动惊涛。天边骤然亮起了一个光点,璀璨如星辰! 在场众人,包括还守在城门外的张巡,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萧恕的打算。 他打算就在这四十天的时间里,立成星楼圆满,然后借用六识丹之力,当场突破神临,以此来破这必死之局! 这毫无疑问是非常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成就神临不是吃饭喝水,不存在理所当然。在无人护道,积累也不足够,时机根本不具备的情况下,冲击神临是九死一生。哪怕他萧恕也被称名为天才! 天才往往秀出群伦,人群罕见。可放诸天下,放诸历史,却是多如过江之鲫。可那么多年少成名的天才人物里,能够从容跨过天人之隔的,又能有几人? 但话又说回来,设身处地,这的确是唯一一条看得到希望的路。 换做任何人处在萧恕的境地,在各方面条件和萧恕一致的情况下,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哪怕如此仓促地冲击神临,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但谁也不能否认,一旦成功,他就有了和张巡周旋的资格。 此刻,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萧恕当街盘坐,闭目冲关。一分一毫的时间都不愿意再空耗。 天边之星光,宣扬着他的壮举。 整个不赎城,见证着他的勇气。 他竟然有如此信心,他竟然敢走出这样一步棋…… 实在令人惊叹。 山穷水尽已无路,劈山凿河又一天。 非大智大勇之辈,何能为也? 姜望最后看了正在建立星楼的萧恕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重新戴上斗篷,转过身去,独自往城外走。 他走得很快,很急,没有跟任何人告别,不想给庄国君臣留下任何针对不赎城的话柄——也许凰今默并不需要,但他总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立在屋脊上的祝唯我,默默地注视了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此刻,才开口道:“连横,做事。” “封锁消息,在一个时辰之内,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以任何渠道,传出姜望出现在这里的情报。抓到一个,处死一个。” 连横呼哨一声,大街小巷,立刻出现了许多身穿血色劲装的罪卫身影。个个提刀按剑,以冷漠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街区的人,宣示着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的力量。 “小事一桩。”连横很是轻松地看向祝唯我:“然后呢?” “然后……”祝唯我笑了笑:“我和我姜师弟浪迹天涯去也!” 话音落下,人便飞身而远。 “啊?” 连横有些发愣,但已经连对方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而他扭过头去看囚楼,先前立在四楼窗口处的罪君凰今默,也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了身影。 …… …… 姜望没有去跟张巡再打个照面的意思,孤身而走,走的是另一边的城门。 位在庄雍洛三国之间的不赎城,本身即是建立在一片巨大的野地中。 在三不管的蛮荒地带,建立起了独特的秩序。 出城之后没有过太久,姜望人还在无名的密林中穿行,祝唯我就已经追了上来。 其时天光游过叶隙,他倏忽出现,半蹲在一根横枝上,眸如寒星那样,落下了骄傲的清辉。 并不很出挑的血色罪卫劲装,在他身上格外鲜艳。 每每想到祝唯我的时候,姜望都会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场景。 在那墨染的夜色里,一点火光出现。 点亮了长夜,摇曳在寒风中,骄傲不眠。 “祝师兄风采更胜往昔了!”姜望笑道。 祝唯我看他一阵,也笑了:“山海境里不方便说话,本想在不赎城里和你好好聊一聊,没想到姜师弟这般有名气,在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 姜望心想,师兄你这和罪君说的可不一样,回去该不会挨板子吧? 嘴上却道:“只是刚好同张巡萧恕都见过面,所以他们认得而已。倒是祝师兄一现身,我看全城都沸腾了!” “哪里哪里,师弟你天下闻名,可是去年的黄河魁首!” “还是师兄风采更胜,你刚才可是一枪压下了上过观河台的神临天骄!” 祝唯我嘴角微扬:“两个背井离乡的人,却也很爱互相吹捧!” “这不是传统么?”姜望无奈地一摊手:“好比你孤舟下望江,我去林氏一剑横门!” 祝唯我似叹似慨:“姜师弟你雨夜杀董阿,可是让我查得很辛苦。” 姜望的语气也变得轻缓:“祝师兄你一去无音讯,我也找了很久你的消息。” 祝唯我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叶隙之外的天空:“直到今日,才能够重新这么肆意地欣赏阳光。” 姜望道:“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祝唯我跳了下来:“我想也是!” 两个人相视而笑,在这个无名的山林里,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 笑得飞鸟惊散,笑得树叶摇晃,笑得穿过叶隙的天光,也有了自由的形状。 没有人问对方的苦,没有人说自己的累。 他们都清楚自己经历了什么,于是也能够感受对方。 一切的一切,只有一句—— 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说起来。”姜望问道:“祝师兄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张巡交手,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祝唯我隐姓埋名,躲在不赎城修行,一朝神临之后,离城而走。罪君对此也并不知情。”祝唯我挑眉道:“所以有什么问题?” 姜望有些惊讶地发现,祝师兄这个挑眉的姿态,竟跟罪君如出一辙…… “噢。”他斟酌着道:“毕竟对于庄高羡和杜如晦,师兄比我更了解。” “除了他们自己,谁能真正了解他们呢?”祝唯我叹了一声,转道:“当然,不赎城也比你想象得更复杂一些。不然你以为它怎么能在三国之间立足,怎么可以维持这么无本万利的规矩?” 姜望念及山海境的种种,想到随时有可能自幻想中归来的凰唯真,不由得点了点头:“师兄这么说,我就有底了……师兄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祝唯我道:“跟你去浪迹天涯咯!” 姜望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才道:“不知师兄是不是说着玩。师弟我在齐国还有些薄名,祝师兄又是天纵之才,若是愿意去齐国,定能在那里有一番大作为。只不过我还有一点小事情没能做完,暂时还不能回去……不如师兄先去,我让人迎你?” 祝唯我当然并不打算跟姜望浪迹天涯。 他也没有问姜望没做完的小事情是什么。 只是看着姜望,惯来骄傲的眼睛里有一些很轻松的笑意,像是那种惯会撺掇老实师弟做坏事的师兄:“想不想看看萧恕能不能成功?” 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容易惹麻烦。” 祝唯我哈哈一笑,勾住他的肩膀便往回走:“咱们现在悄悄溜回去,谁能发现?兵法有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师兄,没听说这是兵法……” “那你现在听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日拱一卒 对不赎城里的人来说,这一天实在是跌宕起伏。 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悍然挑战不赎城的规矩。有人从天而降,开启了一场神临之战。 不速之客是曾经登过观河台的丹国神临境天骄。 而站在不赎城这边,身穿罪卫服装的这个神临强者,竟然是已经失踪了一年多,在不赎城声名极著的祝唯我! 还不待他们思考此事将给不赎城带来的影响,以及庄国那边会是如何态度…… 祝唯我已经拍拍屁股就走了。说是要和那个姜望一起浪迹天涯,从此以后和不赎城无关…… 糊弄鬼呢这是? 但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知道他在糊弄,他也知道他在糊弄,但是他还就这么糊弄了。而且他这么糊弄了一下,不赎城就真的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庄国的扯皮。 除非庄国做好了在舆图上抹去不赎城的准备,不然还真能过来把不赎城搜个底朝天? 不过所有人也都觉得,就算祝唯我临走前拍拍屁股的那番话是在糊弄。也怎么都会在外面藏个十天半个月的,等风头过了才回来。 毕竟如今在这西境中部地区,庄国已经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国家。庄高羡更不是谁都能小觑的君主。 就算是做个样子,也怎么都该做得有诚意一点。 谁也没有想到,祝唯我统共出城都不满两个时辰,就悄悄地溜了回来。 并且此时此刻,正躲在不赎城最高建筑的六楼里,和庄国的另一个敌人姜望一起,悠然地欣赏着萧恕的冲关之旅。 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四十天的时间,从五府圆满的修为,开始冲击神临。 这样的事情绝不多见,他们也非常期待结果。 古往今来,历史如此厚重。八荒六合,天下如此广袤。作为一路走来已经足够耀眼的天才人物,囚楼之上的这两位,并不忌讳看到别人的光芒。 恰恰是他们都有足够的自信,更愿意自己生活在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与星辰争辉芒,方显璀璨本色。与强者争更强,才是天骄风流。 偌大的六楼,此时只有两个人。 相较于四楼颇有格调的布置,六楼皆以玉饰。青玉白玉红玉紫玉蓝玉……雕大椅,刻廊柱,垂珠帘,立瘦瓶。 更有阵纹铭刻,为此地汇聚浓郁的天地元气。那阵纹本身亦是极具美感的,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实在是一个太适合修行者居住的地方。 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 姜望此时端正地坐在一只玉蒲团上,在靠近窗边的位置,手上拿着史刀凿海“卷三十一”,嘴里念念有词,偶尔会远眺一眼,看看盘坐在大街上的萧恕。 这六楼的镂空雕纹玉窗,本身亦是法器。在这里可以看得到窗外,窗外却是看不进来。… “姜师弟。”祝唯我忽地凑过来道:“你说你还有没做完的小事情,不会是背这个吧?” “哈!怎么会!”姜望哈哈地笑道:“谁还能逼我背书不成?” 祝唯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随口说了一句:“我看你挺用功的。” “正所谓,‘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师弟很喜欢读史!”姜望目光灼灼:“师兄喜欢么?” “唔。”祝唯我不着痕迹地坐远了一些:“可能,也许……略有。” “师弟这里有一套……” “诶你看萧恕!”祝唯我忽然很激动地探过头去。 姜望也跟着扭头一看。 但见远处长街上,萧恕一人独坐,端如泥塑,却面腾紫气。 天边那一个星点,已经亮了数个时辰,还在星穹远处照耀着。 以萧恕五府圆满的状态,要立起第一座星楼,不应该耗时这么久才对……就算再怎么精雕细琢,这会也应该已经搭建起了轮廓,星光应该已经隐去。 一般的修行者,就是先搭建起星楼的轮廓,使之在星穹深处立稳,而后才在漫长的修行时光里细细雕琢。 如重玄遵当初在稷下学宫那样,说立就立,一立就已完备,反倒是极其罕见的事情,是属于天才的特例。 而以萧恕的天资,就算不能像重玄遵那样,也不应该比普通的修行者还慢才是,尤其是他现在的时间还很紧迫。 “他刚刚服下了一颗丹药,不知是什么丹。”祝唯我说道。 看着萧恕面部蒸腾的紫气,姜望若有所思:“萧恕既然想到利用不赎城来给自己争取时间冲击神临,应该不至于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才是……他也许有别的思路。” 又看了一阵。 萧恕那边再没有发生新的变化,天边星光依然,他端坐依然,面部的紫气也依然。 相较于心浮气躁的看客们,他反倒是异常沉得住气。 “这才是第一天。”祝唯我收回了视线,对姜望道:“你好像对这个萧恕很了解?”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姜望还真是有些了解,因此说道:“炼丹之术是丹国的国本,放眼天下,无出其右者。丹国出产的丹药,历来是精品的代名词,比照同阶丹药,价格总要上浮一成。而元始丹会是丹国面对国内修行者的最高盛会,每一次举办,都会至少拿出一枚超品丹药出来,用于鼓励国之天才。” “十年前的元始丹会,有一颗天元大丹。丹会前的各项考验,萧恕都是第一。最后那枚天元大丹却给了别人。这一届的元始丹会,则是有一颗六识丹,据说能够帮助修行者凝练灵识。 本来以萧恕的表现,这颗六识丹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整个丹国没人有资格跟他争。但这届元始丹会又暗许了他人,主持丹会的丹国高官,说些什么为大局考虑之类的话,劝萧恕再等十年……… 萧恕态度强硬,表示一定要争,并通过参与山海境试炼,来为自己赢得更多的筹码。 但这一次山海境试炼,他一无所获。 在损失了大量资源、神魂本源被削去三成后,回到丹国,被直接剥离了参与这次元始丹会的资格,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 “想来这就是他盗丹而走的原因。” “当然,我说的这些,都是光殊多方打听,拼凑出来的信息。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 祝唯我听罢,微微点头:“难怪我觉得你对他抱有同情。” “与其说同情,倒不如说是共鸣吧。”姜望说道:“当权者肆意妄为,践踏规则,也正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的原因。” “丹国这是自绝未来啊。”祝唯我摸着下巴道:“倒是张巡这样的人物,竟也会这样短视,是我没有想到的。” “张家就是丹国最大的门阀世家,十年前那颗天元大丹,也是被张巡的亲弟弟张靖服下。他能有今天,不是代表他张巡个人。作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他坐在现在的位置上,肯定要为他身后的力量做点什么……”姜望说到这里就停住:“我就随便分析一下,做不得数。”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分析得很有道理!”祝唯我点头表示肯定:“史书没有白读!” 姜望看了他一眼:“对了,祝师兄,我听说这囚楼五楼往上,从来只有罪君本人能进。师兄你不仅可以随意进出,还能带着师弟我一起……看来师兄在不赎城内部的地位很高啊!” “主要是隐蔽。”祝唯我不动声色地道:“咱们两个通缉犯,藏在别的地方毕竟不太安全。” “师兄,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谷 姜望云淡风轻地提醒道:“那个,我不是通缉犯。庄国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公开通缉齐国的三品大员。” 祝唯我:……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个孤冷的声音:“连横,姜望竟然胆敢在不赎城现身,公然挑拨我们不赎城和庄国的关系。传令下去,全城范围内通缉此人!” 身穿黑色华裳的凰今默走了进来,收起手里的传音匣,淡淡瞥了姜望一眼:“现在你是了。” 姜望:…… 六楼共计有二十四面窗,每一张窗子的雕纹都有不同。能够直接看到萧恕的两个窗子前,一个坐着姜望,一个坐着祝唯我。 凰今默漫步走了进来,在一张墨玉所制的大椅上坐了下来,对两人抬了抬手:“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本座。” 姜望看看祝唯我,祝唯我看看姜望。 一个都不吭声。 然后十分默契地一起眼观鼻鼻观心,运起功来。 …… …… 时间有时候是过得很慢的,比如当凰今默就坐在旁边时。 姜望完全无法闲适地一边背书,一边观察萧恕,还一边跟祝唯我闲聊了。… 只能五心朝天,神沉五府,一心一意地琢磨起修行来。 所幸世上还有修行这样的事情,简单、纯粹、充实。 涓滴的努力,都会留存在时光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姜望醒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祝唯我和凰今默都已经不见了。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 他扭头往窗外看了看,夜色下萧恕依然独坐,面部萦绕的紫气,使得他在这个夜晚格外显眼。 祝唯我早已让人警告过,整个不赎城都不会有不开眼的人来打扰他。 从张巡出场一直到现在,萧恕都保持了足够的笃定,也足够沉静。 他必然已经深思熟虑过,才会做出这样冒险的选择。 但仅是如此,就能跃升神临吗? 这是盘踞在所有人心头的疑问。 天穹映照萧恕的那一点星光依然明晰,在群星之中,也仍旧显得寂寞。 姜望收回视线,神映星楼,继续自己的修行。 他现在已于遥远星穹建立了两座星楼。一座立在玉衡星辰概念的核心位置,外显为青色宝塔。一座立在开阳星辰概念的中间位置,外显为一座形制古拙的五角小楼。 两座星楼都是七层,暗合七星之数。 玉衡星楼有观衍大师打下的基础,再经过长时间的细致打磨,已经很是完整。开阳星楼也在淮国公的指点下,有了非常妥帖的雕刻。 当然,修行是日长月久的事情,星楼也永远都还有雕琢的空间。 无非是日拱一卒无有尽,功不唐捐终入海。 姜望部分神魂刚刚显化在玉衡星楼里,被镇压在底座的森海老龙就有了感应。 遍体龙鳞炸起,剧烈腾身,带得锁链哗啦啦的响,用龙角不断地撞击石壁。 可惜玉衡星君留下的手段坚不可摧,无论祂怎么挣扎,也都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 姜望落在星楼底层,低下头来,隔着逐渐透明的石板,看向石牢里挣扎的老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姜小哥!姜小哥!” 姜望很久没以神魂显化降临了,大都是遥遥感应星楼,在现世运用星力来雕琢、修炼。 森海老龙积蓄了很久的热情非常炙热:“这段时间吾日思夜想,翻检记忆,想起来许多有用的信息。吾有一桩天大的隐秘,要说与你知!” 祂激动地咆哮道:“涉及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隐秘,事关你将来是否能成道,证就当世真人!” 这话太有诱惑力了! 没有修行者会不好奇世界的核心隐秘,没有修行者会不期待成道的可能。 但姜望只是用靴子敲了敲石板,令它透明的部分重新归于石质,慢慢隔绝了森海老龙的视野。 “下次再说吧,我现在有点忙。” 只留下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心念一动,已经离开玉衡星楼,到了开阳星楼中。 所谓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隐秘,所谓成道的机会…… 说一点都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但姜望完全不认为自己现在有探知这种隐秘的资格。 神临都还未成就,去考虑洞真,实在也有些遥远。 他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步伐往前走,不打算去争神临的时间,也不去做什么一步登天的指望。 当然,森海老龙的品格,也完全没有值得相信的地方。 以这老龙的老谋深算,既然肯提出这样的话茬,接下来不知还有多少心思等着。 姜望不打算挑战自己的定力,也没想跟一个囚犯斗智斗勇。索性置之不理,多给老龙一点时间,让祂对现实有更深刻的认知,也让自己更冷静一点。 自己有康庄大道,大步前行便是了。非要去穿羊肠不得什么时候就迷失了方向。 开阳又名武曲,在阴阳五行中属阴金,在星穹中为北斗第六星。 相对于玉衡的概念而言,它的确要更锐利一些。 姜望显化神魂,规规矩矩地盘坐在这五角的小楼中。让心神沉静,而后引动星光如剑! 在这遥远的星穹深处。 剑光绕楼飞,星华似流萤。 美而无人知。 美而寂寞。 但寂寞是修行路上,必不可少的风景。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星路 “罪君大人不是针对你。那个,现在跟庄国这个局面,不赎城总要意思一下。”天光大亮的时候,祝唯我坐到了姜望面前,解释道:“也通缉我了呢。” 姜望假装压根看不到他脖颈上的红印子,非常大度地道:“当然,我完全理解。” 祝唯我扭头看向窗外:“哈,萧恕怎么样了?” “没有新的变化。”姜望道。 “真是一个很稳得住的人。”祝唯我感慨道。 姜望本想说,师兄你也很稳得住。但是想了想,终是没有这样说。 四十天说长也长,相对于人的一生来说,又实在太短。 每过去一天,萧恕就距离那名为死亡的结局更近一点。 这种压力常人难以想象。 而丹国年轻一辈第一人,神临境的张巡亲自堵在不赎城外,不杀萧恕绝不罢休……此等决意,此等杀气,如铡刀已悬颈。 更是身负高山,高山之上又垒巨石。 足以压垮任何不够坚韧的意志。 此外还有叛国之恶名,盗丹之罪孽…… 世皆非之,世皆恶之,人人欲见其死。 可以说,此时的不赎城,九成九的人处在萧恕的境地,都无法站稳。 而萧恕仍然在按部就班,进行着自己每一步的修行。 这些压力,他全都默默承受。 他就用这种触及极限的压力来逼迫自己。 甚至于让观者恍惚觉得,张巡坐在城门外,四十天的死亡倒计时……本就是这场神临之旅的一部分。 最后姜望说道:“若是稳不住的人,也不可能和楚煜之在山海境里,一直守到天倾的时刻。他至少是一个很会把握时机的人。” “你觉得他会成功吗?”祝唯我问。 姜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知道曾有人一步神临。” “内府一步神临和内府境用四十天冲击神临,这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虽然后者如果能够成功也很了不起……那个人是谁?”祝唯我语带惊讶。 “齐国十一皇子姜无弃。”姜望轻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祝唯我嘴巴微张,终是只叹了一口气:“太可惜了。” 姜望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街区里,盘膝独坐长街的萧恕,慢慢说道:“我希望他能成功。” 这世上有太多精彩的人物陨落了。 有太多灿烂的故事不能继续。 有太多的遗憾,永远无法填补。 所以奇迹发生的时候,才如此动人。 …… …… 丹国天才人物萧恕,在不赎城坐到第五天的时候。 围观他的人,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不赎城的居民。 丹国仅次于张巡的天才,在不赎城枯坐,要用四十天的时间,冲击神临。 这消息有巨大的、爆炸般的效果,瞬间在附近三国传开。 许多人都赶赴不赎城,要亲眼见证这挑战奇迹般的壮举。 压力已经不仅仅在萧恕一个人身上。 张巡所承载的目光,也已经重如山岳。 往大了说,萧恕盗丹逃国,已经是丹国巨大的丑闻。丹国是否会彻底沦为天下笑柄,全看四十天之后,张巡能否将萧恕明正典刑。 而无论有多少人赶来,无论人们怎样评论。 张巡对城而坐,也同样没有睁眼过一次。 旁的且不说,来自丹国的两位年轻一辈代表人物,一个坐在城内,一个坐在城外,全都表现出了自我的坚持,和超乎寻常的定力。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们大概的确称得上是对手。 …… …… 萧恕来到不赎城的第十二天。 天边仍然是只有那一个光点,那团紫气仍然是笼罩着他的面部。 他盘膝坐在那里,仍然没有别的动作。 昨天如此,前天如此,这十二天来,每天都如此。 “搞什么?说是要用四十天冲击神临,这都十多天了,第一座星楼都没建成?” “他是不是放弃了啊?” “散了散了,看他娘的什么!老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个鸟变化!” “这个王八犊子到底行不行?声势浩大的搞到现在,好歹冲锋一下吧!?别整得到时候四十天时间过了,外楼四境都没有圆满!” “他是不是想笑死张巡,然后趁机跑路?” 等着看戏的人都已经烦躁起来。 真正直面死亡步步逼近的那个当事人,却依然如泥雕木塑,没有半点动作。他仿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 若不是面部紫气还在升腾,直如已经坐化了一般。 …… …… 黄河之会正赛一轮游、自以为了不起的萧某人,坐在大街上修炼的第二十一天。 他冲击神临的进度……还在第一座星楼。 这二十一天,也是姜望认真修行、认真背书的二十一天。 与已经成就神临的祝唯我交流,对他自己的神临之路,也有很大程度的裨益。 只是师兄弟两人偶尔看向楼外的萧恕,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谁也不知道,萧恕这走的是什么路子。 他可能有他自己的设想,但二十一天没有进度,本身即是一种残酷的宣告。 他冲击神临的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无限缩小。 他呆坐在那里,越来越像是一个笑话。 等在附近围观萧恕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拨。 若不是不赎城的罪卫还在附近维持秩序,只怕早有不耐烦的人上去给他几脚了。 人来人往,有时也如日升日落。 …… …… 盗丹叛逃的萧姓修行者,傻坐在大街上的第三十天。 他建立第一座星楼,已经建立了整整一个月。 这简直是一种奇观! 历来不曾有谁,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来建立星楼。 那些天资不足、积累不够的修行者们,要么就是连第一个星点都无法锚定,早早地迷失了这部分神魂,更严重的,直接全部的神魂力量都被牵扯进宇宙深处,就此身死道消。 而但凡是已经锚定了第一个星点,接下来就都是水磨工夫——可也没谁需要磨这么久。 从第一个星点的锚定,到星楼骨架的建立,耗个三五天时间就已经很少见了。 如萧恕这般耗时足一个月,好像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的,简直闻所未闻。 “其实之前我一直不觉得他有冲击神临的积累……”立在窗边的祝唯我如是说:“但我现在倒是觉得,他有可能成功了。” 姜望放下手里的书:“为什么这么说?” 祝唯我只问:“你的神魂能够支持你连续不断地雕琢星楼多久?”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大概三四十天吧。” “……我是说,你内府境圆满,刚刚开始建立星穹圣楼的时候。” 姜望眨了眨眼睛:“我说的就是那个时候。” 祝唯我叹了一口气,伸手搭住了姜望的肩膀:“师弟,对不起。师兄忘了你在内府层次是青史第一。我应该找个普普通通的人来做例子的。比如说连横,他最多也就连续雕琢个十来天,神魂力量就跟不上了……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姜望也立即反应了过来。 先前他以己度人,并没有觉得萧恕持续一个月日夜不息地雕琢星楼,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他忘了这世上九成九的修行者,都没有他这样的神魂强度! 项北能够做到这一点也就罢了,萧恕也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是在山海境失利后,以被削弱了三成的神魂强度来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值得惊叹的! “的确是我忽视了。”姜望道。 祝唯我继续道:“他先前吃的那颗丹药,应该就是用于补充神魂消耗的。他面部的紫气,应该就是药力的体现。” 姜望道:“即便是有丹药支持。他本身对神魂之力的细微掌控,也堪称杰出了。所以他一直到现在还没完全建成第一座星楼,绝不是因为办不到……他究竟有什么设计?” 萧恕到底有什么设计? 他的路在哪里? 所有的旁观者,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唯独是当事人自己,像是已经睡过去了一般,一直没有别的反应。 “变化发生了!”祝唯我的声音也稍稍激动了一些,毕竟有一种等待许久终于等到花开的喜悦。 姜望也立即扭头看向窗外,他看到—— 就在那远处的大街之上,闭目独坐一整月的萧恕,面上紫气忽然散去。 他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天边持续亮了一个月的那个星点,在遥远星穹呼应他的那处星楼印记,忽然间垂落一束星光。 这束星光并不飘渺,反而坚实得似有实体,像是直接贯穿了天和地,贯穿了遥远星穹和现世的距离,贯穿空间和时间。 分割了视野。 这星光如索,如虹,如桥梁! 人间不曾有星光如此。 史书不曾记载星光如此。 修为不足看不懂这一步的人,也都为此情此景惊叹。 而所有境界足够的人,到这一刻都已经明白,萧恕在这三十天里,到底干了些什么。 他用三十天的时间,建立了一条足够稳固的通道——独属于他和他的星穹圣楼之间的通道。 可以称之为“星路”。 任何一个外楼修士,都有这样的“通道”。任何一个外楼修士,都跟自己的星穹圣楼有着独有的联系。但从来没有人,会把精雕细琢的力气,放在这条“通道”上。 因为这条“通道”本就与星楼一体伴生,介于虚实之间,乃是星辰规则的一种体现。 更因为这种星辰规则的体现,几乎没有捕捉的可能,更谈何雕琢?这件事情本身就难以做到,本身就已经体现了能力。 而更重要的是…… 几乎所有的修行者,都把雕琢的力气放在星穹圣楼上,恰恰因为星穹圣楼才是修行的根本。星楼越强,修行者与星楼之间的联系就越稳固,这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在修行世界的正确认知里,本是如此。 萧恕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建立“星路”上,在正统的认知里,毫无疑问是舍本逐末的行为。尤其是在他时间如此紧迫的时候! 可他还是坚定地这样选择了…… 沉默地用掉了四十天安全时间里的三十天,如此沉默、如此坚定地,搭建这样一条独属于他自己的“星路”。 他不是一个幼童,没有那么多的闲暇时间。 他不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虚度。 要知道,这四十天……也许已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勇气? 到底是需要何等的自我相信、自我坚持,才能够在这样一条狭隘偏僻、闻所未闻的道路上,坦然以生死为注? 人们只看到,历时三十天,萧恕的第一座星楼终于建成。 他和他的第一座星楼之间,建立起了一条如此清晰的“星路”。 亘古未有的路。 而后就在这遥远高穹中,第二个星点、第三个星点、第四个星点! 几乎是以三息一个的速度,全部亮堂了起来。 前三十天的时间里,萧恕都在搭建第一座星楼,而在第三十天,竟然同时开始搭建剩下的三座星楼。本来已经看不到希望的神临之路,竟然一下子就清晰可见! 不赎城沸腾了! 围观者议论纷纷,惊叹不已。 姜望直接亮起乾阳赤瞳,看向那遥远高空。 喃声道:“我隐约感觉到,在星穹的深处,应该也有一条‘星路’,连接着这些星楼。虽然我现在看不到。” 祝唯我道:“如果真是这样,他星楼与星楼之间的联系,远比同境修士紧密,他的几个星楼,也远比其他人稳固。” “他所建立的这个‘星路’,应该就是他迅速巩固外楼,冲击神临的倚仗了。再加上他盗走了那枚六识丹……” 姜望说到这里,与祝唯我对视一眼。 萧恕成功的希望,已经很大了…… …… …… 原丹国内府境第一天才,萧恕萧天骄,以八风不动的强者姿态,端坐于不赎城中修炼的第三十五天。 第一座星楼与他之间,以独有的星路贯之。 剩下的三座星楼,同时开始搭建,同时开始雕琢。 这一幕异常的稳定,异常的灿烂。 围观的群众里面,已经多了很多给萧姓天骄鼓劲喝彩的存在。 而在这第三十五天。 远处天边,无声无息移来了一片阴影。 似是云翳飘来的不赎城。 可细看来,却不是阴影,而是一只黑色巨鹰! 此鹰利爪如钩、羽似钢刀,明明是机关傀儡,修者的造物,却灵性自见,气势凌厉至极。冷眸梭巡之处,仿佛随时要扑击下来,时时刻刻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而巨鹰背上,立着一个脸覆玄铁面具、背悬赤铜方箱的赤足男子。 姜望在不赎城的六楼,几乎是立刻收回了视线…… 不意又见墨惊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且行 祝唯我往窗外淡淡地瞥了一眼:“认识?” “出身墨门的神临境强者墨惊羽。”姜望平静地说道:“第三次见了。” 准确地说,第一次只是“听见”。那时候他还在破旧道观的供桌下等死,在那场改变他人生的大战里,听到了鹰唳,听到了墨惊羽之名, 第二次在雍国威宁候府,才算是“看见”。那时候他扮成祝寿的宾客,身具两府两神通修为,而墨惊羽是雍国威宁候的座上宾。 今天是第三次。他已经是天府外楼修士,神临可期,端坐囚楼中。墨惊羽再次乘鹰而来,仍然飞得很高,却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祝唯我很随意地问道:“有仇?有怨?” “仇算不上,怨也算不上。有些事情,因果纠缠在一起,对错也论不清楚了。”姜望道:“不过神临之后,我与他当有一战。” “这样啊……”祝唯我又往窗外看去,那位墨门的神临境天骄,自有一种强大的姿态。 他轻声道:“我已经开始期待那一天了。” 姜望不怀疑自己能够神临,祝唯我也不怀疑他能够神临。 因为对姜望来说,那一步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萧恕与他这种层次的天骄区别在于……在真正实现之前,萧恕都不是确切的能够神临。 哪怕他前所未有地搭建起了星路,又有六识丹的准备,也只是机会变得很大了。 “有机会”和“必然能”,就是非顶级和顶级的差距。 当然,真正的强者,总是能够抓住机会的。 这些时日以来,来不赎城围观萧恕冲击神临的人,与日俱增。 萧恕能否成功神临,和张巡堵门截杀是否能够成功,这两个盘口,下注者不计其数。 自萧恕连通星路,同时开始搭建剩下的三座星楼之后,赶来不赎城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短短五天时间。不赎城的命金收入就已经暴涨许多倍。 那个守门的罪卫,一人已是忙不过来,现在是两队足足二十名罪卫守在门口收钱。 不交钱只看戏的人也有。但在不赎城这样到处是凶徒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避免麻烦,绝大多数人还是愿意花一些钱的。 能够在张巡手下保住萧恕的性命,不赎城的命金制度,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说服力。 但纵观整个不赎城,这么多天来的这么多人里,墨惊羽毫无疑问是最有分量的那一个。 名门背景,神临修为,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理所应当得到注视。 此刻他乘巨鹰而来,在心思各异的目光里,飞越了城墙,悬停在萧恕上空的位置。 他立在这外形凶厉的傀儡巨鹰之背,双手微垂。 玄铁面具遮盖了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叫全城遍闻:“墨门墨惊羽,代表雍皇而来。所来无他事,不忍明珠蒙尘、贤才遗野耳!萧恕,你若愿意加入雍国,效忠吾皇。你给丹国造成的损失,雍国来弥补。你和丹国之间的矛盾,雍国来解决。” 墨惊羽是来招揽萧恕的! 围观群众一下愕然,随即又恍然。 在墨惊羽乘鹰而来的这一刻,萧恕的布局好像已经非常清晰了。 他为什么千辛万苦逃到不赎城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以四十天为界限,吸引了这么多人的注视,来这样一场万众瞩目的神临之旅? 必须要实事求是地说,他今天即便创造奇迹,真个成就了神临,也不可能是张巡的对手。最多就是有了挣扎的余地,可以试着逃脱而已。 而且背负着丹国的通缉,他即便神临了,也不可能自在。 但如果说他本就是在展现天赋,以期待价而沽,那么一切都似乎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这才是完美的破局思路。 他在不赎城这样一个地理位置特殊的地方,用四十天冲击神临的噱头,吸引诸多目光的注视。 他展现了他非同一般的价值,自然会有人掂量他所背负的麻烦。他展现的价值越高,愿意出价的人就越多。 在他表现出在四十天内冲击神临的可能性之前,没有哪个势力会冒着得罪丹国的风险保他。而在他展现出这种可能性、这种价值之后,似乎面对丹国,也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触碰的选项了…… 若能得一神临境天骄,尤其他还如此年轻,那么得罪丹国,又有什么了不起? 墨惊羽只不过是第一个来出价的人。 或许并不是最后一个。 此时此刻,萧恕还在用心雕琢自己的星穹圣楼,并没有对墨惊羽的招揽做出什么反应。 城门外的张巡,却是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巨鹰背上的墨家门徒,冷声道:“恐怕有些损失你们弥补不了,有些矛盾,你们也化解不能。” 张巡这话并不客气。 任谁站在他的角度,也客气不起来。 墨惊羽只扭头看向他,声音无喜亦无悲:“张兄不必动怒。若是萧恕真个同意入籍雍国,我自会向贵国展现雍国的诚意,再与你好好沟通。” 姜望当初在雍国威宁候府看到墨惊羽时,就在疑惑墨惊羽的身份归属。毕竟这人早先曾受秦国方的命令,参与围杀左光烈。后来却又在雍国如鱼得水。 今次倒是确定了,其人现今的确已经是雍国人。 只不知他是跟着墨门整体的大方略在走,还是已经彻底归附雍国新君韩煦…… 在姜望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毕竟是“神而明之”的人物,意志坚定,很难被外物影响。 而墨门在扶持雍国之前,是与三刑宫类似,走的“学我者不必归我”的路子,只求传扬道统,并不拘泥国别。 在扶持雍国,被确立为雍国唯一正学之后,就有些类似于道门的路子了。 墨惊羽作为墨家门徒,在墨家有需求时,放弃在其它国家的发展,建设属于墨门事业格局的国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没有什么好沟通的。” 张巡站起身来,直接跃上高空,与墨惊羽遥遥相对。 萧恕修炼了三十五天,他也静等了三十五天,炼了三十五天的心。多少暗嘲的声音,多少讥讽的眼神,他全部视如不见。 但是今天,却是不能再坐下去了。 “杀一个人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他如是说道:“敢保萧恕,就是我张巡的敌人。” 墨惊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如此。” 他们在高空中彼此对望,谁也没有退缩的意思。谷 气氛一时凝肃。 两位神临强者的对峙,将这场风波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而这场风波的主角,萧恕却依然沉默。 沉默中有不凡的变化在发生。 他轻轻一吸,面部升腾的紫气,全都被吸入体内。 天边四个星点交相辉映,剧烈地一闪,便消失了,连同那清晰的星路一起。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四大星穹圣楼,已然矗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睁开眼睛,轻声笑道:“我还在破关,你们在这里剑拔弩张,很让人分心啊。” 墨惊羽看着他道:“吾皇挽救时危,蓬勃社稷,有万世雄图,诚待天下英杰!萧恕,你正是吾皇所需要的人才,你也需要雍国这样一个环节。我今日诚意来请你,请务必多加思量。” “我在丹国二十年,丹国不知我是人才。”萧恕叹道:“想不到才来不赎城三十天,连雍国人都知我是人才了!” “有才无德是为天下害!”立在空中的张巡冷脸怒斥:“去岁观河台你我同去,你的待遇未曾少我半分。丹国荣养你二十年,名爵许之,厚禄许之,名师授业,秘法真传……这一切的一切,却只换来你盗丹而走,使我国传承多年的元始丹会毁于一旦。却只换来你现在一句,丹国不知你是人才?!” 他越说越激动,看起来几乎是要立即向这边扑来。 但一种无形的威压笼罩着他,令他明白不赎城主的回答。 终不能越城门一线。 张巡在这里说萧恕如何有才无德,萧恕并不做一句争辩,墨惊羽也显得毫不在意。 他只是又对萧恕道:“我雍国自新皇登基以来,不拘一格,唯才是举,斩除旧弊,革新朝政,使大国新生,英灵得慰……今日之雍国,正适合你这样的有为青年大展拳脚!你现在跟我走,雍国保证你的安全,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更充足的准备来冲击神临。当然,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要强迫你做选择。雍国的诚意已经在这里,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我现在先不打扰,你好好修炼。” 雍国的确诚意十足。 他们几乎是给了萧恕一条绝对安全的退路,萧恕现在完全可以退出这场冒险,加入雍国,去好好地巩固外楼修为,然后以更好的物质准备,来冲击“我如神临”的境界。 他们愿意用神临境的价格,买萧恕外楼境的现在,只因期许他神临境的未来。 韩煦的确是一位大方的君主! 萧恕雕琢星路,完全立起四座圣楼的事情传开后,对他心动的势力定然不在少数。 但唯有雍国,第一时间派出了墨惊羽这样的神临强者,亲身驾临不赎城。 这份诚意无人能及。 但萧恕,只是再一次地闭上了眼睛。 丹国的批判,雍国的诚意,他全都不回应。 此时天上地下再无什么异象发生,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开始准备最后的冲刺。 虽然看不到他体内的情况,但他一定是在细致地梳理自身,以期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有人制造大的动静。 萧恕冲击神临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五天。 所有人都在等待。 …… “墨惊羽代表雍国来了,杜如晦会不会来?”囚楼之上,姜望问道。 “不会。”祝唯我很笃定地道:“庄国离丹国太近了,压力太大,他们不会想要萧恕。既然萧恕对庄国无用,那他就算在这里闹出再大的动静,杜如晦也不会多看一眼。” 姜望心知祝唯我一定是更了解杜如晦的,因而问道:“如果没有丹国的影响,如果萧恕对庄国有用,杜如晦又会怎样?” 祝唯我道:“那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到萧恕面前来。诚恳地跟萧恕说——‘庄国的未来非你不可!’” 姜望叹了一口气:“咱们现在坐在这里看戏,我总有一种在虎山边打盹的感觉。有些不安。” 祝唯我不动声色地道:“虎确实是有。” 姜望不去接这作死的话茬,毕竟他也不是神临的体格,不够抗揍,只道:“只剩最后几天了,便看萧恕如何选择吧。” …… 其实对目前的萧恕来说,雍国的确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放眼整个西境,能够在丹国面前硬气的国家其实不多,如成、陌、洛、礁之类,根本不敢收容萧恕。 秦国倒是没有丝毫压力,但秦国未必看得上萧恕,萧恕自去投奔也便罢了,不至于叫他们千里迢迢派人来争。 新崛起的庄国离丹国太近,庄国若是堂而皇之地收容丹国国贼,丹国就算是想装看不见也不行。 在争夺萧恕这件事上,雍国具备这样大的优势。韩煦却并不因此压价,反而是承诺解决萧恕的所有麻烦,且不需要他现在便成就神临,甚至愿意先行保证他的安全,将他请回雍国之后,给他更好的条件,以帮助他冲击神临——这样的条件,放眼天下,也没几家舍得拿出来,无疑是对萧恕的太大尊重。 所以墨惊羽这一次亲自过来,也是抱有很大的信心。 可萧恕还是选择了继续冲击神临。 就在此地,就在此时。 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道路。 也不仅仅是因为神临之路是千军万马过索道,凭借的是一鼓作气。有时候再多的资源堆砌,也比不上这样一份志气。失了今日之勇,未必还有来日之功…… 这些都是原因,但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只是选择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就像他拒绝丹国高层的建议,就像他选择去山海境冒险。 就像他亲手夺回了那颗六识丹。 诚然雍国已经是他现阶段最好的选择,但他一旦能够成就神临,便是天空海阔。天下之大,又何处不是选择? 他当然能够成就。 山海境发生了超乎寻常的变化,大约是与凰唯真有关。 他认为隐约与凰唯真有着某种联系的不赎城,现在前所未有的安全。 所以他才拼尽一切努力,逃亡至此。 这一步赌对了,其实在他看来,结果就已经注定。 世间万事唯在心。 且行,且行,且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奢求 萧恕来到不赎城的第四十天…… 张巡已经等了四十天。 墨惊羽也等了五天。 他们都没有再等到萧恕言语上的回应。 而今天,这场万众瞩目的神临之旅,已经来到了最后的时刻。 若不成神临,回应无用。 若身成神临,何须回应? 此时此刻,身前身后,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人。 数不清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有形无形的压力,如山似岳。 萧恕静心凝神。 行了二十年,今日冲击天人之隔。 今生今世他一切的努力,都要在今天得证一个结果。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深邃而亮堂,贯彻着独属于他萧恕的意志。 他站了起来,衣衫单薄,两袖空空,可他直立如松。 他的双足扎根于大地,他的双肩承担万钧。 他平静地目视前方,眼神却似乎看到了更远、更古老的时光。 恍恍惚矣。 他双手一张,五指微开。 以他为中心,周边的天地元力顿时翻江倒海。 但见天边层云流散,四座星楼一齐闪耀! 轰轰! 他体内的血液在奔腾! 如大江大河,似洪流涌动。 他的气势开始拔升。 如海潮咆哮,一潮高过一潮去。 他的力量不断发散,叫人所察知,叫人心生敬畏。那力量仿佛永无止歇,好像在永远地膨胀, 而他微微一垂眸,目光停在身前半尺,一粒龙眼大小的无色半透明丹药就此显现,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转。 它明明无色,内里虚幻,可每个人注视它,都看到了一种色彩。每个人看到的都不相同。 这就是丹国著名的六识丹!这就是这一届元始丹会上的压轴宝药! 原来竟是藏在萧恕的目光中的…… 它美丽而神秘,具体却又恍惚。 人们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视线。 视线却又被拉着走,移到了萧恕的唇边,被他一口吞下! 六识丹入腹,视线被截断。 看到这一幕的人,禁不住心中生出一种遗憾来。好像本应属于自己的珍物,就这样消失了。天生宝物有其憾。 而萧恕的神魂……一瞬间好像壮大了无数倍! 那当然是一种错觉,但是坐在囚楼六楼窗边的姜望,还是感知到了那骤然腾升的压迫感——就好像萧恕的神魂深处,有一头恐怖的凶兽正在苏醒。 萧恕的感知在扩大,萧恕的掌控在拔升。 他不断地加深对此方天地的了解,不断地加强对此方天地的掌控,塑造他的“域”,成就他如神的威严……当然就给人一瞬间神魂壮大了无数倍的错觉。 在六识丹的作用之下,他轻松地驾驭了膨胀的力量,并且还往更强大的方向推动。 无尽险峰,岂有绝路? 天梯穷途,仍可上行! 天高有多高?此世辽阔何极? 南行北赴,春去秋来,问世间几多英豪! 在这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感觉中,萧恕情不自禁地浮空而起,越过围观众人的头顶,越过屋檐,与张巡、墨惊羽平行……又越过这两位神临。 高处还有更高处。 他漂浮向那无垠的高空,整个人沐浴着神一样的光芒。 他体内的力量,就此沸腾了! 一身道元如在燃烧! 一身血液如在咆哮! 他的肌肉在颤动,他的骨骼在炸响。 一种关乎于生命本质的改变,正在发生!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知到,天地之间不曾掩饰的共颤,元力的臣服,规则的响应,此方天地正要迎来一位新的神临! 但萧恕的脸色忽然一变,在这极尽辉煌的时刻! 那一瞬间他脸上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继而是痛苦!怨恨!不甘!恐惧!挣扎!但很快就平静了。 极端的情绪来得太快又散得太快。 他的脸像是一块皱巴巴的抹布被抹平。 天地之间的共颤终止了。 血液的奔流停歇了。 燃烧的道元寂静无声。 烈火烧到一半,抽走了柴薪会如何? 飞鸟掠空至半途,翅膀断掉了会如何? 他眼中的神光黯淡了。 他的气势如泄洪! 他像是一只折翼的鸟儿,坠落高穹! 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一座接连一座的熄灭。像是冥冥中某个伟大的存在,吹灭了属于他萧恕的希望之灯!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骨骼发出清晰的断裂声响。 “噗!” 他的脑门砸在地砖,弹起又落回,最后无力地贴着地面,嘴里的鲜血,还在喷个不停。 很快就在脑袋下方积出了血泊…… 这一场万众瞩目的神临之旅,失败了! 从神而明之的耀眼存在,到躺在血泊里蜷成一团的败犬。 他只用了一息的时间。 天堂地狱一瞬间。 “啊……” 人们发出不知是恍然还是惋惜的声响……但什么都不能影响结局。 姜望坐在窗边,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有一些没能反应过来。 他在已经公开暴露行踪的情况下,冒险和祝唯我潜回不赎城,藏在囚楼里,等了足足四十天,就是为了见证一场奇迹的发生。 从摸不着头脑到既赞且叹。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又一颗星辰要闪耀苍穹时……萧恕坠落了。 这一路看过来,姜无弃神临,王长吉神临,斗昭神临,钟离炎神临,祝唯我神临…… 说起来神临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他所接触的这些人,本都是天底下最顶尖的那些天才。 世间本有参差。 奇迹毕竟没有发生。 姜望不免,感到了遗憾。 长空倏忽传来一声鹰唳,惊醒了愣怔中的众人。 像是一颗石子搅乱了水面。 整个不赎城,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嘈杂中,所有人都情绪激动地讨论这件事,讨论这个结果。 而在那万里澄澈的高空,利羽划破了游云,那巨大的刀羽飞鹰,已经振翅而远。 飞鹰背上的墨惊羽,没有多看地上躺着的萧恕一眼。 地面上的人们争论着,吵嚷着,说这个找死的萧恕浪费了六识丹这样的宝药,又或者说四十天是个太狂妄的选择,讨论如果答应雍国的条件有多好…… 人们消解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有的离城回府,有的准备去赌场玩两把……终究各自散去。 这不是他们的故事,他们只是见证了这场“事故”。 没有人再理会血泊中的这个人。 他还奄奄一息着,但跟死了已经没有区别。 星楼俱灭,五脏破碎,神魂将熄……本就是只剩等死了。谷 可他为什么还不肯死? 他蜷在血泊之中,像一条巨大的蠕虫,可毕竟还在呼吸着。 已经一败涂地,已经输掉了一生。 又为什么还在挣扎? 一个将死者的痛苦。 没有人在乎。 不。 或许是有人在乎的。 一个头戴斗篷,身穿麻衣的人,不知何时出现了。 步履行空,踏过数个街区,落在倒地的萧恕旁边,半蹲了下来。 伸手按在萧恕的心口位置,徒劳地渡送着道元——这当然救不了萧恕的命。 不管怎么说,萧恕喷血的动作止住了,他死前的痛苦,至少消解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这个伪装拙劣的家伙,咧嘴笑了。 他眼睛生得很深邃。 他唇生得很薄情。 他生就一张疏冷的脸。 但是他好像很喜欢笑。 他吐着血沫笑道:“坐而论道是不行了,看来只可躺而论道。”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有一种很难描述的心情。 哀伤并不至于,他和萧恕此前不存在交情,也很难说得上为之有多么痛苦。 可兔死狐悲的悲凉,是有的。 可感同身受的无力,是有的。 他此刻现身并不理智。 可是当他在高楼的玉镂窗台往下看,看着这个人在血泊中最后的挣扎,看着曾经聚集在这个人身上的目光,一转眼如烟散去…… 他情不自禁地飞身下来。 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够做些什么。 但想来一个人那么辛苦的不肯离去,一定有他那么辛苦的理由吧? 一路挣扎到这里,一直挣扎到此时。 最少最少,也该有个人听一听,他最后想要说些什么。 应该有那样一个人存在。 姜望愿意成为那个人。 “可惜论不了几句。”姜望轻声说。 “够了。我还奢求什么呢?”萧恕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但他撑着劲问道:“道友,你觉得我是个愚蠢的人吗?” 姜望诚恳地道:“任何人只要见过这四十天的你,都说不出愚蠢两个字来。” “嗬嗬……”萧恕艰难地笑了两声,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墨惊羽吗?” 不等姜望说话,他已经自己回答道:“我不喜欢别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我……” “他和丹国那些人,其实一样。” 他又看着姜望:“你不一样。” 他在这个时候,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抬起手来,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姜望的眉心上。 姜望没有阻止。 一缕复杂的信息流,涌进他的脑海里。 那是……星路之法。 姜望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萧恕很轻微的,摇了摇头:“不用了……” “为什么?”姜望忍不住问。 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才见过几次的人。 为什么不请求任何回报,也没有任何遗愿。 人生至此,难道真的没有遗憾吗? 萧恕慢慢说道:“愿意冒险给予我同情的人,我相信他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说着,他的手垂落下来,被姜望轻轻接住,慢慢放下来。 他已经虚弱得眼睛都不能再睁开了。 他闭着眼睛,用游丝一般的声音问道:“张巡还没有走吧?” 姜望抬头看了一眼还悬立在不赎城外的张巡,回答道:“没有。” 萧恕呢喃道:“他要看着我死,他才会放心的……” 他在最后的时刻,轻轻勾起了嘴角,似笑似讽。 他的气息,终于消散了。 而姜望半跪在这样的一具尸体前,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改变世界的勇气……吗? …… …… 张巡沉默等在不赎城外的空中,至少在此时此刻,相较于墨惊羽,他的确展现出了对萧恕的更多的执着。 虽然这种执着……并不那么温情。 张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口气,像是萧恕最后散尽的那一口。 此出彼落。 然后他转身往丹国的方向飞去,没有再回头。 他的表情是平静的,他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静藏。 他疾飞在高空,依然是如神的强者高高在上。 然而转身离开不赎城的这一刻,他终于脊背生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虚弱,和一瞬间无法摆脱的彷徨。 他深藏于心的恐惧,只在四下无人时,才有稍微显露的片刻。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在恐惧什么! …… …… 墨惊羽走了,张巡走了,萧恕最后一口气也散掉。 长街四望无行人。 扎着小辫的连横走了过来。 “兄弟。”他的声音客气了许多,看着姜望,小心翼翼地道:“对于收尸,其实我还算擅长。” 姜望松开了萧恕的尸体,站起身来。 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对连横点了一下头:“有劳。” “不客气。”连横耸耸肩,自嘲道:“对自己打杂的身份,我已经开始习惯。” “行了,我们的副统领大人。”祝唯我不知何时踏落长街,伸手按在连横的后脑勺上,把他轻轻一推:“忙你的事情去。” 连横利落地取出一个裹尸袋,将萧恕包裹住,反手提起来,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再怎么令人惊艳的天才,死后也可以只用一个袋子就裹住。 连横扛着这个包裹,一边走一边还对姜望道:“兄弟,看到了没?要好好努力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打架打不过,就只能打杂。” 姜望上次从囚楼跳下来帮忙调停的事情,显然赢得了他的好感,这时候话密了很多。 可惜赶上了姜望不想说话的时候。 “走吧。”祝唯我摆了摆头:“这次师兄真的陪你去浪迹天涯。” 姜望没有说话,跟在祝唯我身后往外走。 师兄弟两人沉默着,在有心或无心的注视里,再一次离开了这座城市。 城外的野地,有山,有林,有荒野,当然也有乱葬的坟堆…… 满目荒凉。 “想什么呢?”祝唯我走在前面,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姜望闷闷地说道:“他们说我不一样,但老实说,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 “嗯,除了萧恕之外,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是一个叫平等国的组织里的人。但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也不认同他们的理念。甚至只把他们当做敌人。” 姜望的声音里,有一些迷惘:“但他们看到我,好像把我当做同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心 “平等国?”忽然有个孤冷的女声问道。 姜望抬眼看去,只看到在前方不远处,立着一个兼具威严和美丽的身影。 不知是何时出现,也不知是怎么出现的。 她当然只能是不赎城城主,罪君凰今默。 迎着姜望的眼神,她解释般地说了一句:“来者是客,你在不赎城里的安全,本座还是要管一管的。” 凰今默是何等人物,她为人为事,又几时需要与人解释? 余光扫过眉眼骄傲的祝师兄,姜望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罪君是听到祝唯我那句浪迹天涯,才特意追了出来。 不然以这女人的性子,得吃得有多撑,才会特意出城来护送他姜某人? 当然,已经成长了很多的姜爵爷,并不会把这种怀疑表现在脸上。 他反而是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又诚恳道歉:“实在是给罪君大人添麻烦了。” 凰今默摆了摆手,示意些许小事,不必多言,只又问道:“你刚才说……平等国?” 姜望心想,这女人可真喜欢偷听别人讲话。 嘴里只道:“我与平等国有过几次接触,对他们的行事风格有一些了解。” “你觉得萧恕也是平等国里的人吗?”凰今默很直接地问。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他们可能对这个世界,有近似的困惑。但平等国的那些人,已经有了严密的组织架构,一致的行动纲领,以及他们称之为理想的坚定信念……他们确立了自己的道路,虽然在很多人看来,他们已经走在了邪路上。” “而萧恕的理想与平等国不同,并且,萧恕他们,还并没有找到抵达理想的道路。” 姜望听过楚煜之的慷慨陈词,也听过萧恕的临终遗言。 他明白萧恕的理想,就是楚煜之的理想。 这两个人志同道合,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所以一个丹国出身的平民天才,和一个楚国军伍出身的天才人物,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才会那么地信任彼此,互相给予毫无保留的支持。 “此外。”姜望补充道:“如果萧恕是平等国的人的话,以他目前表现出来的价值,平等国应该会派人来接应他才是。我所了解的平等国,实力强大。若只是一个张巡,威慑并不足够。” 凰今默听了几耳朵,忽然瞥向祝唯我,声音依然是冷冷的,但又没有太冷:“你这是什么眼神?” 祝唯我耸了耸肩:“听到你们在聊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我一时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失落。” “那要看你觉得什么比较重要了。”凰今默道。 一旁的姜望:…… 还以为你们真的对平等国很感兴趣。 “那什么……”姜望很自觉地开口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要不然,就送到这儿吧?” 凰今默和祝唯我的脚步,几乎同一时间停下。 姜望看着祝唯我,心中有些不忿,但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祝师兄不是说要跟我浪迹天涯吗?” 祝唯我左右看了看这荒野,淡声道:“对,我已经浪迹过了。” 想了想,他好歹补了一句:“师弟慢走。” 出了一趟城,就已经浪迹了天涯。 他的天涯,真的很近。 …… …… 从不赎城到丹国之间的距离,对于一个全速飞行的神临境强者来说,并不是多么难以抵达的遥途。 但此时此刻在疾飞之中的张巡,却是觉得……实在太远! 他忍不住地会想,萧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天才,才能够以内府境的修为,在那种强度的追杀之下,逃了这么远的距离,逃到不赎城来? 而自己,又是何等的愚蠢啊。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此时此刻他心中难言的悲痛,都是因为萧恕之死! 而他又如何能够让人知道呢? 所有人都以为,萧恕的失败,是因为他自己的狂妄。是因为他定下的四十天时间,相对于神临境界,实在微渺。是他的积累太不足够,是他把自己逼迫得太紧…… 但在场的那些人里,唯独张巡自己明白,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在于那一颗六识丹…… 萧恕在冲击神临最后一步所服下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六识丹。 丹国已经没有能力炼制真正的六识丹! 这才是让丹国高层惶惶难安,让张巡感到恐惧的事情。 他们绝对不能够让这件事情暴露出去。 在强秦的压迫下,在满目疮痍的河谷平原前。 丹国之所以还能够苦苦支撑,还能够勉强维持着声势,凭借的是什么?不就是他们恃之为国本、独步天下的炼丹之术吗? 一旦这最后的一层遮羞布被扯掉,丹国之于秦国,就是一块完全不设防的肥肉! 所以为什么他们苦心遮掩? 所以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不给萧恕天元大丹,不给萧恕六识丹? 因为丹国根本就已经没有! 所谓的元始丹会,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空壳了。 所谓的张氏无能世家子,张巡的那个弟弟张靖,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幌子。 用他的嚣张跋扈,无能自骄,来掩饰这个国家最大的隐秘。 就连张靖自己,也以为他当初真个吞下了天元大丹,只是天赋所限、运气不好,未能完全发挥出丹药的效果。 这是一场绵延了太多年的戏剧。 作为丹国第一世家,从一开始,张氏就放弃了张靖,故意把他培养成一个骄横无能的二世祖。 令他跋扈,令他无礼,令他贪婪,令他不自知。 家族的强势、长辈的百依百顺,狐朋狗友的吹嘘逢迎,令他十分满足。他真以为自己其实是不输于大兄张巡的天才人物,现阶段只是明珠蒙尘,还未能照耀光彩。 他真觉得自己现在只是懒得用功,等他真个用功了,必然一日千里,追上大兄,不在话下。 他还眼巴巴地等着六识丹,等着他神临的指望。却不知就算真的等到了,他仍然是不会有大的突破,而那个废物的骂名,却要叫他一生背负! 谷</span>   甚至于在必要的时候……用来让张巡“大义灭亲”,重塑国人对国家的信心。 能够产出诸如天元大丹、六识丹这样的宝药,一直以来都是丹国最大的底牌,最重要的倚仗,是他们与强秦抗衡的根本底气。他们不能,也不敢失去。 他们宁可制造一个极度不公平的氛围,让那些遭受‘不公’的天才,生出打破这个不公环境、带国家重回正路的决心和勇气。 也不想让国人对这个国家完全失去希望。 更不敢让它国看到丹国奄奄一息的虚弱! 黄牛坦腹,群狼必然噬之。 秦国固然虎视西境,诸如庄高羡之辈,又何尝不是野望无极? 丹国怎么敢赌? 对于萧恕这样的天才,丹国高层里还准备了要唱红脸的另外一派,在萧恕绝望愤懑的时候,重新给予他希望,继续给予他支持。让他能自烈火中获得新生。 就如十年前一样。 等萧恕自己也成长为了丹国的高层,届时再告知他真相,他自然能够明白高层们的苦心。 但是没想到的是……十年之后的这一场戏,唱砸了。 萧恕直接盗丹而走。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萧恕竟真个靠自己,一路逃离丹国,逃到了不赎城,为自己争取到了四十天的时间。而用这四十天冲击神临的壮举,使得天下瞩目! 所以其实在萧恕最后的时刻,张巡其实是已经做好了彻底与不赎城撕破脸的准备的。他其实已经决意要强冲不赎城,湮灭萧恕的所谓遗言。 但萧恕……什么都没有说。 他好像压根就没有发现他吞下的六识丹货不对板,在最本源的地方有所缺乏。 可如萧恕那样的天才人物,在某一刻真正触及了神临的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他只是在那时候明白了一切的真相,而选择了沉默! 所以他才会说…… 不看着他死,张巡不会放心。 所以张巡现在才会感到悲哀,感到伤痛。 他和他的国家,是真的失去了一个对国家满怀热爱的天才人物,可是这一切……又能够怪谁呢? …… “恭迎张府君!” 一排排的下人迎在府外,如秸秆被风吹折,一排排地倾倒。 张巡飞身而落,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坚毅与沉肃。 他往前看去。 张靖那张格外跋扈的脸,果然就立在人群之前。 “大兄!”张靖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将手一扬,展现自己的杰作:“你看你是多么地受拥戴!你看咱们张家是什么样的声势!” 张巡并不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对着那些伏地的下人道:“诸位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张巡没什么可看的,也并不值得迎接。” “啧,你总是这个样子,无趣得紧。” 看着很快散去的人群,张靖撇了撇嘴:“大兄你万里逐杀,戮叛贼萧恕而后返,难道还不值当这些贱婢迎接一下吗?要我说,就是那满朝文武,也该在国境迎你呢!一群废物,连个丹都看不住!酒囊饭袋,国朝养他们何用!” 这话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一般人听都不敢听,他却说得很是自然,可见平时也没少说。 张巡不说话,继续往府里走。 张靖紧随身后,谄笑着道:“诶诶,大兄,六识丹弄回来了吗?” “没有。”张巡道:“已经被萧恕吃了。” “啊?”张靖一脸的失望:“那你出国这么久,白跑啦?” 张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张靖缩了缩脖子,很是委屈地道:“好吧好吧,那我再等下一颗六识丹吧。唉,他娘的,我运气也太差了,大好的日子里,遇上这档子狗屁倒灶的事。这么下去,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神临啊?” 旋即他又咬牙切齿:“这个该死的萧恕,贱奴之子!给了他那么多还不知足。竟贪得无厌,妄窥宝药,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身份!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事情已经结束了,就不必再说了。”张巡淡声说道。 他在张氏古老的宅邸里行走,却并没有寻到回家的安宁。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可蒙在心上的阴影,根本无法甩脱。 张靖急追几步:“欸,大兄,你走慢一点,我还有个事情没跟你说呢!” 不待张巡追问——当然他也知道张巡不会追问——他便乐呵呵地道:“你把你的郡守印借我使使呗?前几天我在春香楼,跟姓高的干上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非得抽冷子整一顿这孙子不可!” 张巡猛然转身,险些与停步不及的张靖撞上。 而在张靖愕然的眼神里,张巡狠狠地盯着他,心中已是暴怒如狂! 自己为了维护丹国的秘密,在不赎城忍受屈辱,城外一坐就是四十天。 萧恕挣扎一生,奋斗二十年,最后只落得个丹毁人亡,身殒不赎城。 而张靖还只是想着窑子里的那点事情,只想着争风吃醋! 可他能够骂张靖没有自知之明,此生根本不可能神临吗?他能够骂张靖是个废物,完全不能跟萧恕比吗?他能说萧恕死得不值,死得不好吗?他能说丹国根本就炼不出新的六识丹了吗?! 他不能。 所以他如此愤怒地看着张靖,最后却只是怒斥道:“谁让你把下人都赶到门前去迎接的?我张氏需要这样的排场吗?你整日里花天酒地,无所事事,你的时间无所谓,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计!他们去门前迎我,寒风里一等数个时辰,可他们该浇的花还是要浇,该喂的马还是要喂,该洗的衣裳还是要洗!他们是会敬畏我,还是在心里暗怨我!?” 张靖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道:“不就是这么点小事嘛,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大不了以后我不这么干了。” 张巡看着他,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就这样吧。” 张靖小心翼翼地瞟着他:“那……郡守印的事?” 张巡面无表情地转身,摆了摆手:“自己去拿吧。” “大兄!你太好了!”张靖喜笑颜开,冲着张巡的背影大声欢呼:“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这一刻满心快活的他,并不知道。 兄长彼刻无法抑制的那一缕怒火,才是对他的情感。 可是已经抑制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送丧(最后一天求月票) 姜望来不赎城的时候,经过了成国,又绕到陌国,穿行大片野地,再至洛国,最后从洛国赶赴不赎城……如此在庄国的势力范围外,绕了一大圈。 现在离开,则是简单得多。他打算直接入境雍国,从彼处转道云国。 在这片三不管的混乱地界里,不赎城是唯一的一座城市,也是唯一一个有秩序的地方。此外便是大片的野地。 在这样的野地里,其实也生活着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些寨子之类的地方。他们依附于不赎城而存在,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进入不赎城生活。 如果说整日徘徊在不赎城城门附近的那些人,是不赎城的底层。那么游荡在不赎城外野地中的,就是底层里的最底层。 除了残忍的底色,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所以他们的残忍程度,可能也会超乎人们的想象。 当然,今时今日的姜望,自是不必担心这些人的威胁。 还在庄国的时候,这一片三国夹缝里的不法之地,可能就是认知范围内最危险的地方。而修行至此时,天底下也只有诸如边荒、虞渊、迷界之类的地方,可以真正称得上险地了。 修行如登高,一层是一层的风景。 与祝唯我凰今默道别之后,姜望一边揣摩着萧恕留下的星路之法,一边慢悠悠地赶路——不能当空直行,不可横飞无忌,还要尽可能地保持低调……想快也快不起来。 荒草放肆的地界,荆棘丛生,蛇的遗蜕像枯枝一样。 没有来过这里的人,很难想象这里是西境腹地,且竟然在好几个国家的包裹中。 它是如此荒凉。 如果没有不赎城,这里或许就完全被孤立于人类世界之外,但也或许早已经被开荒,被附近的几个国家切分。 这个混乱的地方支撑起了不赎城,不赎城也让这个地方有了自己强大的生命力。 很难说谁更离不开谁了。 山坟处处,小路蜿蜒,时不时还有几声孤零零的老鸦叫。 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惯来容易催生恶鬼, 但无论什么怨魂恶鬼,也都只有避让姜望,没有叫姜望避让的道理。 他独自行走着,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但他强大的生命力,本身即在驱散阴翳。 若是像钟离炎那样的神临境武夫,已将气血练出神性,生命力澎湃如海,只要不收敛气息,走到哪里,鬼魂就要崩溃到哪里。 乌鸦叫得让人心烦,姜望皱了皱眉,不由得生出一缕杀意来,想要一剑斩之,但随即便生出警觉! 何以会对一只乌鸦生出杀意? 不朽之赤金光芒瞬间照耀五府海,姜望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与此同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在视野范围内,一座座无主的山坟接连开裂。一只只朽白的骨手,破土而出!… 喀嚓! 白骨道?无生教?张临川?还是谁? 姜望此时才醒觉,他对危险的感知,被某种力量压制了太久! 惯来勇决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出手。而是立足在大地,脚下如生根,双耳上玉光流过,已是开启了声闻仙态,使万声来朝。 骨架摩擦声,骨头破土声,乌鸦的叫声,风吹荒草声…… 周边环境以声音的形态,在姜望的感知中重构。 耳闻一世界,目察一世界。 而后他便看到,先于那些骷髅架子钻出坟墓的,是飘来荡去的幽魂。 一只,两只,三只…… 视野所及,足以千百计。 如燕聚,似云流。 它们摇摇晃晃地,钻出那些无主的山坟外,又好像在一瞬间同时得到了某种指示,如一道道黑色流光,有了统一的、高速的行动。 半数幽魂在空中极速穿梭,如一根根黑色的线条,在勾勒着某种怪异的纹路。恐怖而阴郁的气氛,随之降临。 而另外半数幽魂,则是以恐怖的高速,带起一道道晦暗的尾痕,向姜望疾冲而来! 天地之间,有一种细微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一件斗篷、一身麻衣,一种风姿。他独立在荒野间,动也不动。但一圈炙热的火线,已经以他为中心,极速地扩开。 热浪如潮。 热焰似花。 轰! 火线所膨胀到的地方,那些幽魂流光根本连停滞片刻都做不到,顷刻就被焚化了。 那迅速膨胀开的火线,在焚化了迫近的幽魂之后,又当场散开,扑棱棱,化作一只只飞腾的焰雀。 啾啾啾啾…… 散为千百,啄向空中剩下的那一半幽魂。 这一手火行道术的随心所欲,正是姜望前段时间在淮国公府的修行成果。 目前的形势非常明显,直接袭击过来的这一半幽魂,明显是在为另一半幽魂的动作创造时间。 那潜在暗中不知多久的敌人,定然还有诸多的后手等待掀开。 姜望不管那些,直接以烈焰横推,既要烧此,也要焚彼。 只要将所有的幽魂都焚尽,敌人有可能的后续,也自然就随之湮灭了。 此为堂堂之师,以正伐奇。 咔咔咔! 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危险,那些自山坟里钻出来的骨头架子,已经加快了动作,有的已经探出了上半身,有的将骷髅脑袋高举,有的从别的骷髅架子身上,抓过一只骨手,给自己接上…… 而所有的骷髅架子上空,都有一个白色的光点跃出身外。 光点和光点之间遥相呼应。 因为这些惨白色的光点,散落在不同山坟里的骨头架子之间,仿佛有了某种阴冷的联系。 它们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节点,又像是亡魂世界里的星辰。 而在高穹飞速运动勾勒着某种轨迹的的那些幽魂,也由此蒙上了惨白色的光华……它们因此并不惧怕火焰。… 这种一环接着一环,一层递进一层的攻势…… 暗中的敌人必然做了大量的准备。 此时骤然相逢的这一战,背地里是难以估量的决心和计算。 姜望必须要尊重对手的这一份心血。 他依然立足不动,但是他的一双眼睛,游过了赤光。 他的驭火之能远胜以往。 他随念转换的这一手火线腾为焰雀,却也不这么简单! 今日之焰雀,非是昨日之焰雀。 每一只焰雀的眼眸,都有深赤的一点,那是三昧真火烙下的火种。 它们是由天地之间的火元所凝成,却也沾染了神通之火的力量,甚至于姜望的三昧真火,随时可以通过这些焰雀降临,如此运用由心,多出无穷变化来。大大提高了神通火焰战斗的灵活性。 而体现在此刻的是…… 空中疾飞的所有焰雀,焰火温度骤然腾升数倍有余,轻而易举地啄破了那些惨白光华,扑在幽魂之上! 只是一眨眼,就已经将空中飞驰的所有幽魂,全部一焚而空。 此时那些骷髅架子甚至还未能完全爬出坟墓来。 姜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对不可谓不精准,道术不可谓不玄妙。 但是在焰雀消散的同时,四周的气温骤然下降,阴冷的感觉如附骨之疽。 姜望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到在那天穹的阴翳里,外状奇诡的阵纹已经绘成…… 那些幽魂真正起作用的地方,是那些晦暗的尾痕! 姜望心中彻底敲响了警钟。 他意识到,隐藏在暗中的对手,非常非常地了解自己! 这种了解,不是说仅限于战力上的了解。 而是对自己的战斗风格,应对习惯,都有了充分的洞察。 是易胜锋? 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的确算得上是相互了解。 而且根据淮国公府的情报,山海境之后,易胜锋还专门去找了太寅来着。想来其他跟自己交过手的人那里,他也没有错过。 如果是他的话……对自己有这种程度的了解和针对,的确不足为奇。 心念急转之间,姜望的一双眼睛,彻底转换为赤红。 乾阳赤瞳已然开启,无边的火焰绕身而出。 天地之间,有赤色为此。 有焰雀飞,有焰花开,有焰流星落……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焰世界,就此燃烧在这荒芜的野地中。 灿烂辉煌,喧嚣明朗。 他以自己为中心,瞬间释放了火界之术,仍然是寓攻于守。在不知敌人底细的情况下,先拔高敌人进攻自己的难度,为自己留出更多的反应余地。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那邪诡的阵纹已经绘成,阴森邪异的阵法已经落定,开始展现它的影响。 火元在此地被驱逐离散。 对姜望温顺的一切,都开始与他为难。 但姜望的火界有三昧真火主持,有炙火骨莲支撑,失去天地元力的补充,一时半会倒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要想再跟平时一样,目光所及之处,火焰随性腾升,却是难以做到了。 针对性太强…… 这座阵法的本貌是什么? 敌人又到底会暗潜在哪个地方? 姜望神目如电,梭巡着四周。 他的乾阳赤瞳,在斗篷遮掩下仍然显眼,但这本身亦是他对自己的掩护——让对手以为他是在靠这双眼睛捕捉线索。 在山海境里才修成的乾阳赤瞳,应该还不至于被对手了解太多信息。 乾阳赤瞳的能力,不在察微,所以他捕捉对手的重点手段,其实还是放在声闻仙态上。 在这种全神贯注的戒备之中,突然间他的耳朵跳动了一下,捕捉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声响——在几乎所有的山坟里,都有骷髅架子爬动的声响,但这处格外不同,骨骼格外强健有力。 它太细微,但是在声音的世界,响如惊雷。 而姜望已经动了! 那邪异的阵法传来一阵阵的压制之力,空气有水一般的稠感……可根本无法压制姜望的行动。 他不动则已,动起来则只见寒光一道。 落足潇洒从容,只留下那燃烧中的火界,还在与阵法的力量对抗。可身如长虹,已经人随剑撞,横贯至一座巨大的山坟上空—— 这是一座格外大的山坟,大约当初埋尸的人偷懒,一次性埋下了不少人。 尸气鬼气混杂在一起,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恶臭味道。 山坟本身倒还未被彻底扒开,有五六只骨手正艰难地穿过泥土,在外间透气……指骨僵硬的一弯一弯。 姜望电闪而至,手指轻轻一动,已经反握长剑,像把玩匕首般如意,自上而下,极其干脆地一剑扎落! 人落下,剑亦落下。 人与剑彼此无分,连发丝都锐利。 咆哮的剑气直接将这座山坟绞碎,将其间的骨手、骨架,全部绞为碎末! 泥土斩开了。 被某种力量操纵着的尸骨斩开了。 恶臭且毒性极重的味道也斩开了。 一根黑色的铁锏,自坟堆里探将出来, 一股极凶、极恶、极疯狂的煞气,缠绕在这根铁锏之上,把锐利的剑气都吞没了。 铁锏握在一只粗糙的大手中。 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红着眼珠子的汉子,就仰躺在这荒野无名的山坟里,隔着纷飞的泥土、碎骨、乱飙的剑气和煞气……与头戴斗篷的姜望对视。 他瞪视着姜望藏在斗篷后的赤眸。 其间是无限疯狂的杀意。 此锏名送丧…… 此人,名杜野虎! 姜望自出道以来,厮杀未歇,历战无数,从来没有在战斗中迟疑过。 从来没有! 可此时此刻,看到这张脸,看到这个人。 他不由得愣住了一刹! 他猜测过这一次埋伏在暗处的对手是谁,他计算过无数种可能,可就算他有重玄胜的智慧,就算他有赵汝成的聪敏,他也决计无法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这样一个人。 他握剑的手,几乎是本能般地往旁边一移,剑气绕杜野虎而走,咆哮着贯入地底。 可杜野虎的送丧锏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着它凶猛的轨迹,当头便已经砸了过来! 锏还未至。 姜望的斗篷便直接碎灭了! 如意仙衣麻衣的伪装已经褪去,回复了一直以来保持的青衫外状。 护体的道元当场崩碎。 五神通之光绕身而起,姜望完全是出自求生本能地往后一仰—— 疯狂的煞气却已经砸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砸得仰首而飞。 在空中喷血!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赎城外(新年第一天求月票) 送别姜望已经有一阵了。 祝唯我立在原地,始终没有动弹。 凰今默也便站在不远处,负手眺望荒野。 云空如雾,衰草连烟。 仅从送别的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站得足够久。 要送的那个人,也早就已经不在视野里。 但从等待的意义上来说……时间本身就是等待的衡量物。 在这片混乱的地域,凰今默是绝对意义上的主宰者。但真正亲眼见过她的人,其实并不多。 有关于她有形形色色的传说,但没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到她的故事。 囚楼是不赎城里最核心的建筑。 她是囚楼里的那个“人”。 她是如此的高贵,但又如此的孤独。 此刻她站在那里,婀娜又冰冷,好像已经站了很多年。 祝唯我终于道:“你怎么跟出来了?” 凰今默没有看他,只是冷漠地道:“不赎城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祝唯我叹了一口气:“不赎城很安稳,你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冒险。而且……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凰今默转过头来,凤眸高岸,声冷如渊:“本君还以为,你祝唯我真的什么都不关心。” “谁说的?”祝唯我故意笑道:“我对我姜师弟就挺关心嘛。” “你好像以为你是一个风趣的人。”凰今默的目光像是结了冰,将隐约的柔情也冻住了:“祝唯我当真这么不自知吗?” 祝唯我沉默半晌,终于是又叹了一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关心呢?” 凰今默的声音还是不见什么温度,但她毕竟已经挪开了那可以割伤人的视线:“没关系,庄高羡表面上作风强硬、行事锋利,实际上是一个很能隐忍的人。他每一次的怒而兴师,事后看来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她孤冷地说道:“他当初能够躲在深宫那么多年,忍受雍国一次次的挑衅。那么今天忍受一下本君的傲慢,也是合情合理的。” “啊,你凰今默竟然是这样的想法吗?”随着话音突然落下的,是一个满头乌发的老者。 他的强大根本不需用语言来表达。 他的声名早已在西境广为传唱。 此刻他虚立在空中,眼神深邃,语带讶然:“你难道真的以为,你凰今默有在庄国面前傲慢的资格?你难道真觉得,不赎城之所以能够留存至今,是因为你的实力?” 上一步时,他还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步时,他便出现在了凰今默的面前。 一步天涯已咫尺。 庄国国相,杜如晦! “呵呵呵。” 与此同时,一阵笑声轻轻洒落。 一个面目平和,如富贵士绅般的中年男子,同样踏足于空中,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目光极为随意地落下:“不愧是胆敢僭越称君的狂徒,孤倒是对这份自负很是欣赏。”… 他的语气平淡,他的姿态随意,可是当他立足于此,这里的一切就已经改变! 这片区域本是在不赎城所属的范围里,它本来只有一个名为罪君的主人。可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在对这名男子表示臣服。 不仅仅是荒草,不仅仅是荆棘,也不仅仅是天地元气。 此方天地,换了人间! 会在此时此地与杜如晦一起出现,会称孤道寡的那个人,自然只能是庄国国主庄高羡。 主导了庄国崛起,打赢了庄雍国战……整个三国区域,甚至于整个西境中部地区,堪称最具影响力的一对君臣,竟然同时驾临于此! 他们踏足在空中,像是日月并升,煊赫耀眼。 而立在地面,立在这茫茫荒野上、显得有些孤独的两个人,却无一人低头。 凰今默甚至是完全略过了这对君臣的话语,忽略了他们的威严,只看向祝唯我,凤眸里这时倒是有了一缕温柔的笑意:“你看,你还想一个人护送你那姜师弟离开,找机会单杀杜如晦,现在傻眼了吧?” 祝唯我手中燃起金色的火焰,他慢慢自火焰之中,拔出他那杆外形并不亮眼的薪尽枪来,一边摇头苦笑:“我确实没有想到,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庄高羡身为一国之君,竟还敢离境出手。” 但凡西境局势的人,没有谁不知道,如今潜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涌。 雍国新政之后,国力全方位复苏,雍君韩煦迫切地需要一些功业,来证明自己新政的效果,来展现自己革新的必要性,同时进一步说服国内那些顽固守旧的势力。 而环顾雍国四边。西出伐礁,已经是不了了之。北上无异于找死,东边那个和国地位特殊,同样不能轻动。怎么看怎么都只剩南下一条路可走。这种外拓无门的困境,也是过往年月里,雍国一直挑动庄雍边衅的原因所在。 发生在道历三九一八年年尾的庄雍国战,于庄国而言,是荣耀和功勋。于雍国而言,是洗不掉的屈辱。 反伐庄国、收复旧土的功业,无疑能够立即让韩煦赢得国民拥戴,在雍国的历史地位上,远远超越他的父亲——他非常有必要证明这一点。 事实上在获得墨门支持的情况下,韩煦能够一直忍到现在,耐心地推动新政,巩固国内形势,稳定邻边诸国关系,柔和地处理与墨门之间的利益往来……已经是非常可怕的定力了。 他以惊人的政治手腕抚平了一切。 如今雍国朝政稳定,国力大增。 这个本已经朽去了的国家,重新焕发了生命力。 当初的殷歌城的城下之约,随时有被撕毁的风险。 庄高羡敢在这个时候离开庄境,来到不赎城这样一个三不管的地界,不可谓不胆大!这情报若是被雍国得知,调动力量将他围杀至此,庄国基本可以宣告国灭。… 但于庄高羡而言的这种危险性,也同时更让人意识到,他对此行的决心。 姜望或者祝唯我,或者他们两个一起……竟然让已经证就当世真人、建立中兴庄国之大业的庄高羡,有如此执念! 祝唯我微扬着头,以他固有的骄傲,看着空中的这对君臣,继续道:“你们猜,庄国皇帝和国相全部在外,失去国势的支持,也没有别的力量保护……这消息能够保密多久?” 这个问题是很有趣的。 但是庄高羡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低头看着祝唯我:“孤一向欣赏自负的人,你说是吗,祝卿?” 这位庄国的中兴之主,志要奠定万世基业的君王,俯瞰着他曾经最为欣赏的臣子:“不如你来猜一猜,你们能够支持多久?” 无声的威严已在蔓延。 “你在看谁呢?!”凰今默一步踏空,与庄高羡平行而视,也切断了他对于祝唯我的那种压迫。 她曾经对昧月说,如果庄高羡亲自来要人,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人交出去。 但此刻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退让:“你以为你的对手是谁?” 庄高羡眼神极淡地看向她:“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僭越称君也就罢了,因为和楚国那一点隐约的关系,你就敢在孤面前如此放肆么?” 凰今默笑了。 黑色华裳映衬的这个笑容,像是黑色蔷薇在空中绽放。 “在这几千里的小小池塘里纵横来去,你可能真觉得你是不世雄主了!本君少出囚楼,对杜如晦好言好语,也让你们敢于轻慢了!” “你们以为,韩殷在时,为何不来不赎城?” “你们以为,雍国为什么始终不对这里生出野心?” “你们不知道。是因为以前的庄国太弱了。而你们太过无知!” 她那涂着黑色蔻丹的双手轻轻一绕,已经各自握住了一柄凤翅刀。 她孤冷地瞧着庄高羡:“放眼天下,本君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杀死真人的神临,庄高羡,你要试试么?” 好狂言! 洞真是什么境界? 在古老的时代,神临曾称不朽,后来五百一十八载寿命尽,被证为假不朽。 而洞真之境,是洞彻了世界的真实,是看到了“真不朽”! 放眼天下,甚至于遍寻古今,也从来没有哪个神临敢说自己能杀真人。 便是在现世来看,天下第一神临或许有争议,但东域第一神临毫无疑问是曾经的凶屠重玄褚良。 可就算是重玄褚良,手掌割寿之刀,也没有在神临层次搏杀真人的战绩! 在众所周知的那些战绩里,重玄褚良一生于神临之境,战真人境有五次,一次比一次危险,最后一次更是在濒死状态养了足足一年!便是这种战绩,也已经让他成为毫无争议的东域神临第一。 于神临境搏杀真人?重玄褚良也不敢放此狂言!… 凰今默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倚仗,敢说这样的话? 凰今默到底是凭借什么,能够有如此之自信? 真的只是坐井观天的狂妄吗? 还是……凰唯真当年留下了什么? 凰今默的背景,让人有太多猜测。隐藏在她身后,那个传奇人物的阴影,也难免会让人多生揣测,让人不安! 但庄高羡是何等人物,又怎会被三言两语就吓退? 他只是淡漠地看着凰今默:“那么,孤真的是很好奇了。” …… 发生在不赎城外的这场战斗,大约注定不会被太多人所注视。 然而对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影响深远。 在战局的另外一边,杜如晦完全隔绝了庄高羡和凰今默的对话,他对庄国现在的这位君主,当然没有半点担心。 他只是用一种痛惜的眼神,低头看着祝唯我:“你还很关心朝廷,这是令老夫欣慰的地方。” 他接续着祝唯我的话茬:“但是没关系,皇甫将军足够强大。而且……” 他抬起了右手,对着祝唯我,嘴角很自信地扬起:“应该足够老夫赶回去了。” “我的确还很关心你们。但不知国相大人你……”祝唯我握住长枪,毫不犹豫地跃身而寒芒如星落,朵朵金焰似莲开:“是否受得住呢?!” …… …… 谁也难以料想,号称在混乱中建立秩序、一贯中立稳定的不赎城,会接二连三有这样大的事情发生。 张巡与祝唯我大战,萧恕冲击神临身死…… 而在不赎城外的荒野中,涉及生死的战斗,分为了两场。 一边是牵扯三位神临一位洞真的华丽大战,另外一边,则围绕着被一锏砸得吐血而飞的黄河魁首展开。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祝唯我正在为他而战,亦是因此牵扯了凰今默。 他只是遭受了情感和身体的巨大创伤,在无力的倒飞之中,一瞬间百念千转。 对手是任何人姜望都不会惊讶。 无论和谁交战,他都有面对的勇气。 他永远敢于战斗,永远追逐胜利。 但是杜野虎这一锏,砸得他黯然失神! 在炸开的坟土,和破碎的白骨之中,杜野虎身上缠着凶厉至极的血色兵煞,迎面冲撞出来。 其人身后的虚空,兵煞隐隐凝成一只恶虎,仰天长啸! 走九死一生的古兵家之路,直接以气血冲脉,炼出至凶兵煞。 而后在战场上无数次经历生死,将杀戮之血气与至凶兵煞合贯,方成此【恶虎煞】! 他如此疯狂地追将过来。 他的眼睛看着姜望的眼睛。 二哥看着三弟。 庄国九江玄甲统帅,看着齐国青羊子。 姜望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危险,这让他深切地明白——他如果不拼命反抗,他或许真的会死! 他一瞬间惊醒过来。 从那种不敢置信的痛楚情绪中,挣脱出一个战斗状态下的自己! 一念之间,世界大有不同。 战斗姿态下的姜望,杜野虎是见识过的…… 所以他明明已经重创了姜望,明明已经追击到了一半——此时他反而后撤! 他以比前突更激烈的动作后撤,横锏于身前,做足了守势。 而姜望的胸腹之间,一个一个的炽白光源亮起。 五神通之光,天府之躯! 这强大的状态,瞬间撑住了伤重的身体,并向他灌注了磅礴的力量。 他在倒退之中,搅动了流风,流风仿佛也为他所鼓动。 他在这种不够真切的强大中,看着杜野虎—— “杜老虎,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今夕何夕 “呱呱!” 乌鸦的叫声怪诞而尖利,让人烦闷的继续着。 而五神通之光灿烂夺目,赤心神通使异志不染。 姜望的眼睛开始体现坚决。 属于天府外楼的澎湃力量,在这片荒野展现强大。 任何人面对姜望,都应该要有直面生死的觉悟才是。 而此时此刻的杜野虎,只是说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跟你叙旧?”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藏在床底的好酒?”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志向?” “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庄国人?” 他每说一句,身上煞气就更浓一分。 整个人好像和正在运行的杀阵联系到了一起。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视野范围内的那些山坟里,白骨骷髅全部跃起在空中,各显矫健之态,遥相呼应彼此。而在很多坟坑的底部,紧接着就跳出一个个全甲覆身的悍卒! 总计约有三百之数,行动之间,训练有素。 他们全都和杜野虎一样,借助某种特殊的手段,在白骨骷髅的遮掩下,深藏于山坟之中。 直到此刻,悍然跳出。 个个沸腾着气血,一瞬间便结成了兵阵,兵煞一卷,已经咆哮着贯于杜野虎之身,令他的恶虎煞愈发凶厉。 此乃九江玄甲之劲卒,名将段离一手打造,庄国以举国之力培养的最强军队! 九江玄甲一共只有三千人,今次就来了三百之数。 在这张赌桌上,杜野虎下的本钱不可谓不厚。 他把握着这熟悉的兵阵之力,每一分兵煞都仿佛与自身连为一体。他感受到了膨胀的力量,横于身前的送丧锏,直又竖将起来,一瞬间便撤守转攻,当头怒砸! 引兵冲阵和捉对厮杀,有时候也没有区别。谁更能贯彻自己的意志,谁就更能把握战机。 在无法计数的生死交锋里,杜野虎早就将杀戮贯入了本能。 铁黑色的重锏,像是一个巨大的把手,轰隆隆地拉开了天地间的生死之门。 而血色的恶虎煞,一左一右,咆哮着结成两个凶恶的煞灵。 左为牛头,右是马面。 一齐前冲! 阴神开道,兵煞凝真。以锏送丧,无悼良人。 这一锏,是名生死之门。 是杜野虎绝不轻易展现的绝杀手段。 而姜望的剑,便在此时来了! 如天塌,如地陷。 那撑天之峰倒下为剑,天府之躯握之,一剑横贯,要叫万里无云烟。 此剑以席卷一切的姿态冲撞。 天地之间,皆是剑光! 自古以来,兵阵一道,就是以众凌寡,集弱为强。那些领军征伐的天下名将,在手握大军之时,战力绝不可以修为来计算,更远不是只身为战时可比。 就像当初在齐阳战场,重玄胜和姜望借用秋杀军那等天下强兵的兵阵力量,也越境击杀了衰老的阳国名将纪承一样。… 杜野虎虽然现在只是内府境的修为,但手握这样一座近三百名悍卒结成的军阵,已经展现出全然不逊色于姜望的气势。 何况姜望还真切地受了重伤。 可两相敌对时,姜望的这一剑是如此果决,如此悍勇,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只有必破敌阵的坚决,只有对自己无与伦比的信心。 倾山一剑,谁可当之? 剑与锏坚决对撞,剑气和兵煞,一瞬间有千万次丝丝缕缕的交锋。那恶虎煞凝成的牛头马面,当场便散去了!什么威能都无法展现。 守门之恶鬼死。 生死之门开。 而英年早胡的杜野虎,整个人都被斩飞。 一如前一合,姜望倒飞在他的送丧锏前。 战斗姿态下的姜望,哪怕身受重伤,也非现在的杜野虎能当之。 围绕在他身上的兵阵之力,直接在这种毫无保留的正面对撞中,被轰然斩开。段离亲传的兵阵,一合就被斩破。 着甲的士卒纷纷坠落。 像是寒冬时节,漫天的冰雹子。 落地之后,东倒西歪,有一些再也没能站起来。 近三百名九江玄甲的悍卒,在正面迎上姜望这一剑之后,死伤已过半! 这就是如今的姜望。 这就是天府外楼的力量。 这就是站在现世同境修士最顶层的天才。 令人恐惧的战斗力! 姜望提剑踏步,身上的伤好像不是伤,感受的痛好像不觉痛。 他向着倒飞的杜野虎疾冲。 “兵家体魄,果然不凡,换做是别人,已经死了。杜老虎,你——” 话音便在此截止,姜望人在空中,忽然环身。 这一剑横拉一圈,当场将无声无息飘到身后的一只狰狞恶鬼,斩成了黑烟。 他的动作自然之极,就像这来势凶猛的恶鬼,是自己往他剑上来撞一般。 而他反手一甩,森冷长钉已离手而出,在空无一物的视野中,直接钉破了一只无形的怨魂! 杀生钉化不周风,霜白之风在视野范围内极速飞过,绕行一大圈,利落地掠回姜望手中,没入食指。 无声无息的,那些自坟堆里跳出来的白骨,全都消散了。 在重新进入战斗状态的那一刻,姜望就开始捕捉这场战局的掌控权。 他非常清楚一件事情——即使杜野虎是真的与他反目成仇,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也做不出这么细致、这么绵绵不断的伏手。 能够完全针对性的对自己设局,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设下伏兵。 用幽魂遮掩幽魂,用明面上的动作连环掩饰,用幽魂尾痕完成了此刻笼罩这里的大阵。 用白骨骷髅遮掩九江玄甲精锐战士的存在,反过来又用这些九江玄甲的战士,来掩饰白骨骷髅的动作。 能够推算到自己必然会捕捉阵眼,让杜野虎提前埋伏在那里,给出了重创自己的第一击。… 能够想到利用自己和杜野虎之前的感情…… 这熟悉的风格,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姜望心中迅速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林正仁。 所以他拔剑对撼杜野虎的军阵时,最大的警觉仍然落在那个还未现身的敌人身上。 他明追杜野虎,暗寻林正仁。 所以当林正仁下一步的杀手出来时,他才轻而易举的将之击破,并且更进一步,直接毁掉了那些白骨骷髅。 这隐形的怨魂,狰狞的恶鬼,都是狠毒的手段。 但还远远不够。 姜望相信林正仁一定不会忽略自己的强大。 在观河台上,宁愿让庄国颜面扫地、承担着被杜如晦一巴掌拍死的风险、也坚决不肯登台战斗的他,一定不可能低估自己。 所以还有后手! 这一步怨魂和恶鬼,仍然只是试探而已…… 后手在哪里? 那些骷髅已经被不周风吹为飞灰,后续的演变应当已经被掐灭。 那么还有哪些被忽略了的细节? 林正仁,藏在什么地方? “呱呱!” 乌鸦的叫声仿佛在为谁祭奠,挑拨着人心深处躁动的杀念。 姜望不断地以神通之光将心境抚平。 “姜望!” 顿足在空中、把空气踏出了爆响的,是眼珠子红透了的杜野虎。 三百劲卒转眼间死伤过半,自己也负创于姜望的剑下,此刻他身上的杀气腾跃如实质。 他身上的甲胄直接炸开,片片飞碎如蝶舞。 赤裸的、肌肉虬结的上身,有血色的纹路顺着肌肉线条蔓延。 那血纹在他的胸口位置,凝成了两杆残破的战旗,交叉斜立,一似于招摇在战场上。 这两杆战旗一现,顷刻有烈马长嘶,有兵戈交鸣。 荒野上对峙的双方,好像撞进了金戈铁马的沙场。 是为神通,饮血! 此恨难绝,饮血枕戈! 这门神通有两个效果,其一是将神通所影响的范围,划定为战场。战场上每一份被打散的血气,都将有一部分力量被神通拥有者所容纳。简单来说,可以从战死的士卒身上获得力量。 其二则是作用于神通拥有者自身——受伤越重,就能在此神通之上获得越多的力量。 两个神通效果,所容纳的力量上限,都只取决于神通拥有者自身的体魄和神通所开发的程度。 此时战场上战死士卒已过百。 此刻杜野虎身披剑创,已伤脏腑。 恰是饮血神通最佳的发挥时机。 但见其身,血纹鲜艳欲滴。 青筋如山脉,肌肉似铸铁,络腮大胡和乱发一起,飘荡在凛凛劲风中。 将乃百兵之胆。 他太像一个将军。 太是一个将军! 如段离以前所说,他生来就是冲锋陷阵的猛将。 送丧锏握在他的大手上,也彷似有了灵性,贪婪地吸纳着兵煞。 他在一瞬间完成了饮血神通的激发,整个人的力量,膨胀至可怕的强度。腾绕周身的恶虎煞,如大旗一卷,重新将剩下的那些玄甲劲卒卷进兵阵中。… “你怎么敢!” 嘭! 他踩爆了空气,人如高山之上滚巨石,轰隆隆向姜望而来。 其状凶蛮,其势无匹:“在我面前回头!” 人还未至。 劲风已先卷来。 风刀斩面,隐隐刺痛。 是天威,人威,战威。 而姜望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左手,五指大张,正对着这一人如万军的杜野虎。 超品道术——龙虎! 通天海内,掀起滔天巨浪。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束缚住了四肢百骸。 杜野虎有饮血神通之威,杜野虎走的是至凶也至恶的上古兵家之路,杜野虎裹挟着兵阵之力……此时此刻的杜野虎,已经是他最强大的状态。 但。 他面对的是姜望。 “今时不同往日了。杜老虎!” 在道院外门的时候,的确没人敢和拼命状态下的杜野虎正面对轰。但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今日之姜望,何人也?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剑已经横出。 天地之间开出一条线来。 分高低,割生死。 学自朝宇,演化自名士剑,这一剑了断的,何止是恩仇! 传承自古旸国皇室的超品道术龙虎,就算只能让诸多加持下的杜野虎停顿半息时间……那也已经足够。 就如杜野虎那一锏打来不曾容情,此刻姜望这一剑也凌厉冰冷没有留手。 但就在长相思的锋刃,已经贴近杜野虎的脖颈时。 姜望的双手手腕,双足足腕,同时传来了冰冷的触感。 那感觉—— 就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抓住了他的脚腕,把他固定在空中!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道元疯狂流逝,如泄洪一般往外狂涌! 他的剑刃勒在杜野虎的脖颈前,剑气已经切出血痕……但未能再进。 反而是杜野虎一瞬间摆脱了龙虎的束缚,聚合兵阵的力量,送丧锏毫无迟滞地砸来! 而在此时。 茫茫虚空之中,似有神鸟鸣。 曰之为,“毕方”! 在四肢被缚、道元疯狂流逝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明白了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到底忽视的是什么。 那叫得令人心烦意乱的乌鸦! 他一开始听到乌鸦的叫声,就生出杀意来,想要去杀死那些乌鸦。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他对乌鸦生出的杀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杀念,不让自己跟着杀意走,以避免落进对手的陷阱中。 可这种“克制”,才是藏在暗中的那个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那个人是真的把姜望算得太透彻了。 让姜望感受到杀意的干扰,从而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个选择,反而真就忽略了乌鸦的叫声。 但其实这些名为鬼鸦的东西,一直叫下去,会慢慢削弱姜望的感知,瓦解他的神魂防御。 也就造就了此刻,无形之鬼得以近身,缚住姜望的状况发生。 从而与杜野虎的送丧锏完美配合,构造了这一刻的杀局。 堪称恐怖的战斗布局,近乎完美的战机把握! 姜望在最短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这件事,而他凭借战斗本能所做出的反应,比他的思考更快! 火焰。 好似无穷无尽的火焰,自这青衫修士的体内炸开。 他一手捏着毕方之印,一手提着天下名剑。 那赤红色的、无物不焚的烈火,一瞬间漫天流落! 晴空火雨,一世花开。 在这漫天飘落的火雨里,在这青衫修士的身后,神鸟毕方张开了翅膀,仰首对天。 毕方!毕方! 三昧真火以姜望为中心,瞬间席卷四面八方,几乎焚尽了一切!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莽夫(为大盟树犹如此加更3/3) 既然已经被占据了先手,既然今日这一战,是无心之时撞上了有心之辈。 既然对手有精巧的布局,繁复的心思。 那姜望便果断放弃了见招拆招式的交锋,选择以强大的力量来横推这一场! 他直接用毕方印催发神通灵相,用强大的神通之火来覆盖整个战场,摧毁可见不可见的一切,是战斗本能所做出的选择。 但若是深思熟虑之后,他大约仍然会这样选。 因为这就是最佳的应对! 这是千锤百炼后的战斗本能,是在无数次生死厮杀中,培养出来的战斗直觉,是他与生俱来的战斗才情。 在内府阶段,神通最大的制约,就是神通种子所容纳的力量非常有限。 比如姜望一开始,三昧真火只能使用个三四次。 随着修为的增长,和神通的开发,神通种子的制约才会不断被打开,神通力量的极限也不断被拓展。 仍以三昧真火为例。 对姜望而言,一府二府至五府,乃至于现在星外立二楼,带动了神通种子作为“容器”的成长。 领悟“了其三昧”的奥秘,是神通本身“质”的提升。 凝结神通灵相,则是关乎于神通“量”的扩容。 神通灵相并非是所有神通都必经的高级形态,也并不是所有修行者的神通灵相效果都统一, 只是具体在姜望自己身上,是以毕方印助力凝结的神通灵相为躯。以自身的三昧真火为源,在身外另开一“火炉”,吸纳天地间的三昧真火,从而绕过自身体内神通种子容纳的极限,达到神火如瀑的效果。 如此神通一开,万物成烬。 天地间那种阴森的、晦暗的事物,被烧灼得青烟处处。 那些复杂难明又足够坚韧的力量,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了其三昧”。 而那些本质并不难洞彻的,几乎是一触即焚。 关乎于那邪异阵法的压制、关乎于阴森鬼气,乃至于杜野虎和杜野虎的兵阵……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这灼热的火海一经铺开,此方战场顿无一丝余裕。无非是烈焰,和被烈焰所摧毁的一切。 生死危机已临前! 杜野虎亦是久经战阵,生死厮杀无数的人物,当然不会感受不到眼前的危险。 只见他身上的恶虎煞沸如烟云,大手用力一握,竟将缠在身上的兵阵之力全部抓在手中,化为一根凶戾无匹的长矛,反手便甩开! 却并不是攻击姜望,而是将这根兵阵长矛,径直甩出了火海外。 出得火海又有数里远,这根兵阵长矛才在空中炸开,与兵煞合贯的百余名玄甲劲卒,一时纷如雨落。 杜野虎在这有焚天灭地之势的火海中,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送手下的士卒逃走! 他看得到危险,但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危险。 他为何不自己带着士卒一起逃走,而是独留己身,在这片火海中?… 他始终盯着姜望的眼睛,似乎就是答案。 他自己不仅不退,反而进一步撞进火海中,撞进神火最炙烈的地方。 如此疯狂!如此勇悍! 他的送丧锏依然往前砸落,深沉的铁黑色似是要砸破赤红。 他绕身的恶虎煞被火海焚为血烟,很快就连血烟也被烧没了。 澎湃的道元沸沸扬扬,不断涌出。又似雪遇骄阳,不断被灼空。 他的毛发开始干枯,他的皮肤开始焦裂。 他的血液开始干涸,他的肌肉开始溶解。 可他身上的血纹,愈发鲜艳了! 可是他的眼睛,愈发坚定了! 他的力量随着他的伤势,近乎无限地在膨胀。 饮血之神通几乎催发到了当前程度的极限。 而一锏砸向了姜望胸膛! 铛! 在千钧一发之际,长相思如天外贯来,横在了流光过隙的那一瞬间,挡在了送丧锏之前。 这是绝妙的一剑! 杜野虎在火海之中独身反冲。 身填死地,是几乎不可被预知的一步。 然而姜望的剑,仍然出现在恰当的位置。 以剑抵锏,锐当万钧。 这是绝对实力上的超越。 但几乎已经被三昧真火烧死的杜野虎,自饮血神通之中所获得的力量,实在太过恐怖。 送丧锏砸在长相思的剑身上,虽然被格住,却仍然在前行。带着剑身一起往前砸,咆哮的恶虎煞冲击着锋锐剑气。 与此同时,姜望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万鬼嚎哭之声,齐齐哀叫,惨不忍闻。 而他的道元,自七窍,自毛孔,自身体任何一“漏”,疯狂流泻。 一身有万漏,处处泻根本。 那缚住手脚的无形之鬼明明已经被三昧真火焚化,那凄叫不止的鬼鸦,也早就消亡于火海中,三昧真火焚烧过这座邪异阵法所存在的根基,可他的道元……竟然还是在流逝! 在他展现最强大一面的时候,也是他最容易遭遇危险的时候。 杜野虎不退反进,不断叠加伤势和力量,奋起一锏而来。隐藏在暗中的那个对手,几乎已经明确了身份的林正仁,也在这个时候发起了最疯狂的攻击。 这邪异非常的大阵,名为万鬼噬灵。 此刻已然催动至极限,动摇了天地之力,奋其所有的压制着姜望的无边火海,不断吞噬着姜望的道元。 换做一般的外楼修士,这会道元已经被噬空,只能徒为鱼肉。 便是道元雄浑如姜望,此刻也不得不开始调动在五府海支撑天地孤岛的道元。 而在他横剑格挡住送丧锏的同时,在他的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湿漉漉的鬼影,面目模糊而狰狞。 此鬼之威势,远超之前所有。 身上鬼气几乎凝成了实质,骨刺狰狞,暗纹邪异。 它当然扛不住三昧真火,无论鬼气怎么膨胀,无论怎么催动力量,身形都在火海之中急剧缩小,被一层一层的剥落。… 可它毕竟没有一瞬间就被焚尽,毕竟探出了一只鬼爪来。 无声无息地…… 掏向姜望后心! 掏进了……一道幽光中。 这是一种隐蔽的、沉静的力量,团绕在姜望的指掌间。 祸斗之印,一者在藏,一者在容。 藏则匿迹,容则纳敌。 得传自凰唯真的无上印法! 此刻他昂然在这漫天流火的中心,毕方神鸟的虚影在他身后展翅。 而以左手捏住祸斗印,巧而又巧地拦在身后,轻易容纳了这只狰狞鬼爪,使无边鬼气不得寸进! 于是蓦然回首。 嘴唇微张,吹出一口霜白风。 霜风拂去,万物凋杀,一切都被消解了,那恶鬼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虽然狰狞恐怖,虽然阴森僵直,可依稀能见旧貌几分。 曾经骄纵,曾经无礼,曾经残忍,曾经怨毒……如今只剩恨意和杀意。 竟然是…… 林正礼! 不周风轻飘飘地吹过,简单得像是拂过了一片埃尘。这头狰狞水鬼惨叫着崩碎了,碎片又尽数被火焰所吞没。 只剩一颗黑色的细小珠子,无力下坠,坠进了泥土中,散开成了冥水之气。可又瞬间被灼干了绝大部分! 然而与此同时,姜望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心悸! 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力量在一瞬间束紧了,以至于跳动艰难。 这头水鬼,正是这座万鬼噬灵阵的核心阵眼。 姜望挡住了它的偷袭,并且及时将它杀死。 但这正入局中! 在姜望消灭这头水鬼的同时,整座万鬼噬灵阵的反噬力量,也都加于其身。几乎瞬间模糊了他的感知,绞碎了他本就被鬼鸦消解的防御,僵直了他的身体。 自此一瞬,局势立转。 杜野虎的送丧锏,仍是毫无保留地前轰,终是在这种最极限的情况下,砸破了五神通轮转之光,把天府之躯打得熄灭了,砸碎了姜望的胸骨,并且还在往前! 剧痛之中,姜望再回头! 这一刻他完全地抵抗了万鬼噬灵阵的反噬力量。 目光迎上状若疯狂的杜野虎,单骑入阵图就此拉开,一瞬间进入了神魂层面的战斗。 在神魂的层面中,姜望青衫仗剑,毫无顾忌地杀进了通天宫。 通天宫对宿主的庇护,根本不足够保护杜野虎的神魂。出身庄国,一直成长在庄国的杜野虎,也没有什么地方接触内府层次的神魂秘术。 因而这完全是一场碾压式的对决。 姜望只是一剑,便斩残了杜野虎的道脉真灵——一头赤虎。 再一剑,直杀得杜野虎的神魂险些当场崩解。 从神魂的层面退将出来,杜野虎砸在胸膛上的送丧锏已经失去了力量。 只有已经入体的恶虎煞,还在惯性的作用下纠缠此身。 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 感受着胸骨倒插入心脏的痛楚,那漫天流火、展翅毕方,顷刻间全部收缩回体内。 赤红的火焰在身体里流窜,那光芒几乎映照在青衫上。 在道元将近枯竭的此刻,他必须以全部的神通力量,来抵抗肉身所承受的伤害,来驱逐在体内肆虐的兵煞。 胸腹之间的五个炽白光源,又渐次重新亮起。 眼皮微抬,眸照剑光。 在这一瞬间,他直接显化了剑仙人之身。 身绕流火时,霜披飘卷御风,灿然间如有神辉。 在他身前,整个人都已经呈现焦枯状的杜野虎,锏落,人坠。 生命气息急剧的凋落。 而姜望本人飘飘然如仙临世,踏碎青云,化作一道长虹,瞬间贯至整个战局的东南角——一处自始至终未发生什么异常变化的小小坟包前。 天边星楼闪耀,星光旋绕之间,给他提供了道元之外的力量。 于是自上而下,倾山一剑落! 整个坟包都被剿空了! 包括泥土,碎石,尸骨,也包括那一只惨叫不停的血鬼。 但是没有林正仁。 这里有主阵者的气息,有主阵者的动静,但是没有林正仁存在。 战斗进行到了这个时候,搏杀到了这种程度,林正仁在这里,居然还留下了一重伪装! 姜望没有半点犹豫,将身一转,已踏青云而去。 剑仙人和天府之躯都有时效,他受的伤也不允许他再继续纠缠,林正仁和杜野虎身后有可能会出现的杜如晦,更是让他没有恋战的底气。 一剑剿空,一步而远。 只是在心里,再一次深刻了一个名字。 林正仁……林正仁! …… …… 几乎是在姜望前脚离开的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息就骤临此地。 一步从容踏来。乌发老者的身影,在此刻降临荒野。 庄国国相杜如晦! 他衣衫齐整,鬓发纹丝不乱,完全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 目光只是一扫,便已经洞察了刚刚发生此处的厮杀,那些仍在混乱中的天地元力、空气中残留的血腥,说明了这场战斗的激烈。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并没有那个姜望的身形,但是其人遁逃的痕迹,却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尤其是那缕残留的气息…… 曾经在庄国境内追逐过一次,后来有很多次他都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在祁昌山脉初见时,就随手将其抹去。 杜如晦眸光远眺。 世间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以天息应人息,凭一心照山河。 他抬起右手,并成剑指,只往远处一点。 磅礴的地脉之气喷涌出来,迅速汇聚成型,结成一只土黄色的大锥枪,其形如山石打磨而成,厚重强硬,但却一闪即逝,不复见于视野中—— 已在天地之间流动。 天息法加河山刺!… 天息的力量、地息的力量追逐在茫茫虚空之中,跃过一切有形无形的阻碍,遵照那冥冥中的轨迹,捕捉那人息的终点。最终造成命定的杀戮。 杜如晦天息法加河山刺出手,便合拢手指,收回了视线。 地上躺着的这个杜野虎,再不施救,便已是死定了…… 庄国的国相大人轻叹一声,于是半蹲下来。 他先是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两粒色泽光润的丹药,很柔缓地放进杜野虎嘴里。而后伸手悬按在杜野虎的心口位置,至精至纯的道元源源不断涌入,帮助杜野虎化开药力,调和伤情。 便在这个过程中,地底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很快一双巨大的鬼手探出地面,用力一撑,土黄色的鬼躯便已跃将出来。 泥土为其所开,也因其而合。 这只高有三丈余、肌肉强壮的负棺土鬼,依稀有一副皱痕苍老的面容,它半蹲在地上,背上背负着的棺材被打开。 林正仁从中走了出来。 表情庄重,对着杜如晦无可挑剔地一礼:“见过国相大人。” 其人谨慎如此,在伏杀姜望这样的事情里,也完全不显露半点真身痕迹。用一重假象叠着一重,从头到尾都躲在暗处。直到杜如晦亲身降临此地,且已经开始帮杜野虎治疗伤势,他才肯真个现身。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这一次辛苦你了。” 全然看不出当初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拎着林正仁如拎死狗,一副厌极恶极直欲杀之而后快的姿态。 高手争杀,生死只在一线间。 天时、地利、修为、应变、心志……能够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太多。 强如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外楼修士姜望,也在林正仁和杜野虎的联手之下,身受重创。 他们所倚仗的,无非是一座名为万鬼噬灵的法阵、一座三百名九江玄甲精锐战士结成的兵阵、长时间以来林正仁对姜望的苦心研究、从别处得到的一些情报,以及……姜望对杜野虎的情感。 在他们能够动用的力量层次,几乎是利用了所有能够利用到的一切,也的确是给姜望造成了伤害,并且真创造了把姜望留下来的可能。 以有心算无心,以二对一,伏击偷袭……如此越境对敌,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姜望当初和向前设伏,也曾越境反杀钓海楼长老海宗明成功。 但是这个被伏击的人,毕竟是姜望。 今日这个有机会被留下来的人,毕竟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毕竟是有资格争夺天下最强外楼之名的那个人。在星月原上剑压陈算,在郢城之外与斗昭定下神临之约…… 林正仁和杜野虎在这场战斗中体现出来的价值,也因此蔚为可观! 所以杜如晦救杜野虎救得很卖力,他对林正仁,也非常亲切。… 林正仁更不是一个会‘不知好歹’的人,杜如晦态度亲切,他简直是要肝脑涂地了。 他十分感动地道:“为国效力,何辞辛劳?正仁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是值了!” 直到这个时候,杜野虎麾下还活着的那一百多个九江玄甲士卒,才从远处互相搀扶着走回来, 见到杜如晦,一个个激动非常,立即大礼拜倒,哭着嚷着求杜如晦救他们的将军。 “诸位将士辛苦了,不必拘礼,自己找地方休息便是。杜将军乃是国之壮士,老夫必然会竭尽全力。” 杜如晦很自然地取出另外一瓶丹药,随手递给林正仁:“正仁你看看将士们的伤势,帮助他们调养一二。老夫要专心救治杜将军,腾不开手了。” 士卒们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林正仁恭敬地接过丹药去了,对这些士卒嘘寒问暖,聊一聊家乡,说一说未来,仁爱非常。 处理这些,对他来说自不是难事。 杜如晦这才把注意力全部落回到杜野虎的身上。 这是一场相当重要的战斗,对于此战的考量,他只会放在心中。 从战斗的痕迹上来看,姜望所出的最后一剑,是为了斩杀林正仁的真身。在紧急状况下,一击未能得手,就此以重伤之躯远遁,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也的确因为这个选择,避开了与自己直接碰面…… 从这里来分析,这场战斗应该是没有什么疑问的,战斗双方的意志都很坚决。 林正仁和杜野虎都展现了相当出彩的一面,姜望也的确是具备碾压于他们的实力。 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姜望当时是否来得及补上一剑,让杜野虎彻底回魂无望? 从杜野虎此刻的伤势来判断,在不能及时得到救治的情况下,也几乎是必死的伤势了……所以姜望不补那一剑,也是完全合理的选择。 毕竟任何代入姜望的处境,都要考虑到还有一个敌人潜在暗处、未见真身,还有更强大的敌人随时可能出场…… 他是必须要速战速决的,没可能在此纠缠。 心中转着这些思考,杜如晦手上的动作未有止歇。 ……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庄国的国相大人脸上都出现明显的疲态了,杜野虎才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满脸的络腮大胡,此刻七零八落,枯的枯,焦的焦。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狼狈,唯独眸子里还注着野性,光芒不曾稍减。 杜如晦此时却松开手,站起身,表情变得很严肃。 “谁允许你来的?谁让你擅自调兵,来不赎城围杀姜望?!” 杜野虎缄默地躺在地上,被焦黑的泥土所依托着,并不吭声。 杜如晦又接连喝问:“你知不知道不赎城为什么能够在这里立足?” “你又知不知道,姜望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效命于哪个国家?通魔之罪都让他们洗白了,你以什么由头伏杀他?齐国真要追责起来,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杜如晦简直是痛心疾首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鲁莽,会给我们国家带来多少麻烦?你统领大军,难道能够如此莽撞吗?” “其实……”林正仁这时候恰当地插话道:“是我先发现了姜望出现在不赎城的消息,并告知杜将军,杜将军这才当场调兵与我前来设伏……国相大人,此行若有罪,罪在林正仁。与杜将军无关。” “我不知什么罪不罪的。”杜野虎闷声道:“我也管不了那许多!姜望勾结白骨道,害我故土陷于幽冥,只要有机会,我必要杀之!曾经我有多信他,现在我就有多恨他。这事是我自要为之,若是有谁问责,朝廷只管把我交上去便罢了!我杜野虎一人做事一人当,谁也不怨!” 杜如晦气得胡须乱颤,一脸怒容地伸指点着他:“你啊你!” 一拂袍袖,怒而离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河山刺(为盟主劳燕分飞嘛加更!) 姜望一剑落空,顷刻转剑而走。 这是一场极其难受的战斗,他的任何一个战斗选择,都仿佛已经被提前针对。 他有理由怀疑,有关于他的情报,已经被某些人整理好,送呈于庄国君臣面前。 而林正仁这种极具耐性、极其谨慎的毒蛇,恰恰能够借此放出他的毒牙…… 倘若仅止于此也便罢了。 若无杜如晦随时会现身的威胁,或者说,若非他需要表现出对庄国国相随时有可能现身的忌惮。 他今日掘地三尺三十尺,又有何难? 林正仁藏得再深、再好,总得有一个藏身的地方。上穷高天下杀碧落,还能藏在何处? 理论上来说,只要今日之林正仁,只要敢对他出手,就是必死的结局。 但是杜野虎…… 姜望伸手抚在心口位置,面不改色地拨正了断骨。 他是真真切切地让自己受了伤,也是真真切切给杜野虎留下了足以致命的伤势。 剩下的,只能留给命运。 这就是选择。 姜望在疾飞之中,咀嚼着这种难言的感受。 但在某一个时刻,身上煊赫的光影还未消解,他赫然回头! 但见天地之间,一支土黄色的锥枪,从无至有显露出痕迹,以恐怖的速度撞进视野里来。 它飞的并不是直线,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如庖丁解牛,利刃游走于肌肉的纹理,这一支圆锥,也在天地的“纹理”中游走。 奥妙,难测,如神的领域! 强势,坚决,不可挽救! 姜望于是明白,杜如晦已经出手…… 人未至,神临的力量已至。 他心中先是一松,继而明白,这何尝不是又一场试探呢?——你是否真的受伤! 他并不相信,杜如晦现在真敢公开出手杀他。 玉京山上的鞭声,至今还未消呢! 让林正仁和杜野虎出手已是极限,一旦真个出事,事后全部推出去伏法送死就行。 所以此时这一击的意义在于…… 姜望会如何挡下,会在天息法之下,给予杜如晦怎样的反馈? 天息地息交感,纠缠人息。 姜望清楚地察知到,自己已经被牢牢地锁定,那恐怖的力量似乎与他已经连接在了一起,根本没有避开的可能! 动念之间,已转身不由己之剑,人似飘叶,却被那股锁定的力量扯住!飘不开,荡不开,避不开! 天边星楼亮起,灿烂星光垂落,持于手中这柄天下名剑,可是却骤然崩散!全被如神的力量压碎了! 大好河山,凝此锥枪。 姜望手上一抬,立即按出火界之术,生机无限、灿烂无尽的火之世界,却在那厚重的土黄色的光芒前崩溃。 一触即溃。 河山刺仍在往前。 姜望结出祸斗之印,以幽光前笼,可这幽光一下子就被撑爆了! 他一退。… 再退。 终于退无可退。 直到他看到天边,有一点火光闪现。 他瞬间握紧了长相思,气血奔涌之下,胸骨再一次震碎,脏腑之伤,难以回挽。 他就在这样的身体状态下,再一次按出了火界,在瞬间崩溃的火之世界里,以天府之躯、剑仙人之态,聚势合意,杀出人字剑来! 此剑无退。 此剑撑天地! 这强势无比的一剑,也的确挡住了这一支土黄色的锥枪……片刻。 人道剑势在压倒性的神临境力量之前崩溃了。 他的确展现了伤重状态下的极限。 杜如晦以天息法连接的河山刺,终于是临近了面门,击破了他的势,就要将他碎灭。 哔剥! 寒夜里火星炸响。 一杆长枪突兀降临,自上而下,一枪将这土黄色的锥枪,扎进了泥地里。 轰轰轰! 河山刺在泥土里不断撞响。 河山之力皆碎之。 赌对了! 看到祝师兄那飘扬的墨发,熟悉的骄傲眉眼。 姜望心神一松,仰面而倒。却是已经彻底封闭五识,让自身进入休眠状态中。 他的伤势本就是真的,此刻又受了杜如晦这一击,伤势已经无法压制。 杜如晦的这一击,恰是姜望竭尽全力能够接下的程度。 也就是说,姜望如果能够接下,他就没有受根本性的伤。那么今日这一战意义全无。 力量控制得如此精准,再一次说明了他们对姜望的了解。也说明今日这一战,绝不止眼前这些这么简单。 纵观庄高羡杜如晦的历次出手布局,没有哪次是蜻蜓点水轻描淡写的。 但是心神沉寂的姜望,暂时已经不能够再思考。 “总算是……赶上了。” 斜提长枪的祝唯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什么也没有多说。单手把姜望提了起来,跃身便远。 …… …… 当姜望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仍是囚楼六楼的布置。 当然华贵,当然亮堂,可此时再看到,莫名感受到了一种疏冷。 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寂寞了很多年。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铺上,被褥软和,身上也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在烘烤。 祝唯我坐在旁边,墨发束得利落,用一块绒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枪尖。脸上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下颔有锋利的线条。 “醒了?”他随口问。 “我休眠了多久?”姜望问。 “不到两天。” 外间已经尽是暗色,屋内也亮着玉灯。 身上的伤势已经被妥善地处理过,但是要真正恢复过来,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才行。 “那还不算太久。”姜望说道。 祝唯我笑了笑:“你好像很有受伤的经验。” 姜望很服气地瘫着:“我无法反驳。” “你之前在昏迷中,一直喊杜野虎的名字。”祝唯我问道:“是被他打成这样的?” “师兄认得他?” “我还在庄国的时候,他就很受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的器重。”祝唯我语气随意:“我记得你们好像是结义兄弟?什么枫林五侠,对吗?” 对当年的道院大师兄来说,外门几个弟子之间的结义,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事情。 不过他此时说来,却不是什么揶揄的语气。 因为除了姜望对杜野虎手软,他实在想不出来杜野虎能把姜望打成这样的理由。 姜望仰躺着,俨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认真地问道:“庄廷有多少人知道杜老虎以前曾和我结义?”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没有谁一身锦绣 祝唯我想了想,说道:“好像是没有谁知道……也没有人问过我,所以我也没有说过。” 整个枫林城域的人,都陷进了幽冥与现世的夹缝。那些知晓枫林五侠之名、确然被所谓枫林五侠行侠仗义过的人,全都不复存在。 在姜望想来,这才是杜野虎能够在庄国继续待下去的原因。 而如果这件事被人知道了呢? 先前那一战,从头到尾都是林正仁的布局风格。 仅靠杜野虎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藏身在第一重阵眼等待突袭的。 从这一系列的战斗布局里可以看到,至少林正仁是知道他对杜野虎的感情的。所以当初他们结义之事,九成九已经暴露。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怎么暴露的…… 这件事暴露出来了,以庄高羡、杜如晦这对君臣的性格,怎么可能对杜野虎放心? 所以杜野虎如果还想要在庄国待下去,这一次的厮杀,就有了必要的理由…… 现在杜野虎唯一需要掩饰的,就是他知晓枫林城真相一事了。唯有他相信了姜望才是枫林城域覆灭的元凶,才是勾结白骨道的那个人,他才有仇恨姜望的理由。 姜望迅速理清了思路,感受着胸口位置的隐痛,不由得苦笑道:“他的锏确实很重。” 这么些年来,谁都没有虚度啊…… 杜老虎那一身恶虎煞,竟不知是如何才能熔炼出来。 要刀口舔几回血,要鬼门关前走几遭? 祝唯我轻轻瞥了姜望一眼,随口道:“我记得你不是个手软的人……算了,我找个机会帮你杀了他。” “别!”姜望一下子坐起来。 牵动伤势,不由得‘嘶’了半声。 迎着祝唯我疑问的眼神,他解释道:“我相信杜老虎。” 祝唯我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抬了抬下巴,对着他:“哪怕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望语气坚定地说:“哪怕如此。” 他和杜野虎对话的时候,杜野虎在所谓关于“叙旧”的反问之后,就很直接地说道——“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藏在床底的好酒?” 在当初枫林城道院的那个外门宿舍里,众所周知,好酒早就被分着喝了,杜野虎藏在床底的,都是劣酒。 是他每次花光了银钱,又馋酒馋得要命,才会勉强用来治治酒虫的最差的那种酒。 用赵汝成的话说,就是狗都不喝。 当然,为这一句话,赵汝成少说挨了半个月的打。 既然那一句话里,好酒是假的。 所以曾经的志向也是假的。 所以是不是庄国人也不重要。 所以这一场战斗,并不是他的真情实感。 杜野虎向姜望传达的消息——是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他与姜望在同样忍受! 而他出于某种不得不为的原因,才这么毫无保留地对姜望出手。 他需要姜望的配合。… 所以才有了姜望横冲直撞的剑势。 其实战斗到了那一刻,姜望又怎会相信林正仁的真身就藏在那个小坟包里? 以他的战斗才情,又如何会在战斗中接连犯下那么多错误? 人都是会犯错的,他需要叫人知道,他姜望也是如此。 他假作相信,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不对杜野虎补剑、同时可以迅速离场的理由——他受了伤,他找不到林正仁的真身,他担心杜如晦追来,所以他只能离开。 在林正仁始终不露面的情况下,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了掩饰的可能……他总不可能真的把杜野虎生机全部斩绝。 所以他需要那样一个“失误”,好让自己合情合理的退场。 而因为他一贯以来的强大,要那样自然的“失误”,反倒比争胜更难,难过百倍千倍。 自枫林城覆灭,不,自杜野虎被九江玄甲征召之后。 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杜野虎来信里说好的一起过年,兄弟重逢,说他要如何如何衣锦还乡……再也没能实现。 家乡不在了。 后来潜入九江玄甲军营里的那一次,姜望也只是偷偷看了杜野虎一眼就离开。 他知,他不知。 算起来这一次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可惜没有喝酒,没有碰拳。 没有欢呼雀跃,没有谁一身锦绣。 只有浑身浴血的兵煞,只有万里遥途的霜尘。 彼此对彼此痛下杀手。 杜野虎在无边火海中不退反冲,在焚身灭骨的伤势中往前争杀,固然是完成了他取信于庄庭最重要的一环。 同时也是把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交付到了姜望手中。 但凡姜望的手抖一丝,或是对杜野虎有一丁点怀疑,他就已经被彻底抹去。 甚至于就算姜望完美地演完了那一场,把一位顶级外楼修士不该有的失误,演得顺理成章。把他对于庄国更高层强者出现的紧迫感,演得入骨三分。杜野虎的性命,还是系在那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杜如晦身上。 杜如晦会不会出现,杜如晦会不会救他,杜如晦会不会相信…… 都是问题。 杜野虎都把自己的性命捧在了这里,悬在姜望的剑下。 他怎么可能不相信杜野虎?! 姜望的“配合”,是建立在杜如晦一定会救杜野虎的情况下,才算是完满。否则的话,伤成那样的杜野虎,说死也就死了…… 因而在遇到杜如晦的那一记山河刺时,姜望的第一感受,是松了一口气。其次才是怎么应对杜如晦的那一击。 见姜望如此坚定,祝唯我也不说别的,只道:“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有两件事,可能跟你有关。” 姜望勉强坐着,手撑在地上,让自己的状态更轻松一些:“哪两件?” “第一件事,楚国来了一个叫楚煜之的人,问了是谁给萧恕收的尸,然后给了连横七颗元石,在萧恕的坟前上了几炷香就走了……你认识吗?”… “他是萧恕志同道合的朋友。”姜望说道:“想来那七颗元石已经是他的全部。” 祝唯我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大楚淮国公发布无限制逐杀令。颁行整个南域范围,使天下逐杀易胜锋。 任何人只要能摘下易胜锋的人头,就可以到淮国公府领赏。 奖励是元石千颗,外楼级法器一件,超品道术一门,灵识凝练之法一部。 且淮国公府承诺杀人者的安全,使其不受任何势力报复……” 他瞧着姜望:“我记得你跟那个淮国公府的小公爷关系很好,这事与你有关吗?” 姜望愕然! 先前遭遇伏击的时候,他就想过,潜伏在暗中的对手,会不会是易胜锋。 他早就通过淮国公府,知道易胜锋一直在收集有关于他的情报。知道易胜锋一定是对他有很多了解的,是最可能针对性伏杀他的人。 他也做好了一决生死的准备。 但没想到的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易胜锋都没可能再出现了…… 楚虽败于河谷,亦是南域霸主。 左氏乃是大楚千年世家,是有能力左右大楚朝局的豪门。 淮国公府的无限制逐杀令,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易胜锋从今往后,除非不出南斗殿半步,不然永远都陷在危险之中,从此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此刻他坐在不赎城的囚楼中,想起第一次踏进淮国公书房时。 那位老者说——“孩子,我现在只想看看你。” 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情谊。 楚非故土,却叫人生起故乡之情! 姜望叹道:“易胜锋是我的生死大仇……从儿时恨到现在。” “何等样大仇?”祝唯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笑道:“他抢了你的拨浪鼓?” 姜望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祝唯我问。 姜望叹道:“我以为师兄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知道拨浪鼓为何物的。” 祝唯我轻咳一声:“师兄也是有童年的。” 姜望想了想那位爱听墙角的师嫂,识趣地止住话茬,转而解释道:“我与他从小就是玩伴,每天形影不离。当年南斗殿七杀真人择徒,对我们说只会选一个人走,他就把我推进了河里……后来我进了城道院,而他就在南斗殿修行至今。” 虽然姜望这番话说得很是平静。 但是一个毫不犹豫把朝夕相处的玩伴推进河里的孩童,实在叫人感受得到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酷冷。 “他们倒真是天造地设的师徒。”祝唯我如是评价道。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一直想杀我,我也一直在给他机会。”姜望道:“不过现在他得先活下来才行。” 祝唯我笑道:“如果他没有躲在南斗殿里的话,活下来的难度有点大。” 姜望一时也笑了:“仗势欺人的感觉还不错!”… 笑了一阵,祝唯我打量着他道:“伤好点了吗?” 姜望收下了祝师兄的关心,说道:“好多了。” “你走吧。”祝唯我道。 姜望略愣了一下,便点头道:“好。” 然后起身。 尽管此刻他的身体还很需要将养。 尽管他一直是用意志力在压制痛苦。 平生不欲叫人知。 他想了想,对祝唯我道:“杜如晦那边,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他那一记锥枪虽然是为了试探我,但我如果真的受了伤,真的扛不住呢?他怎么敢冒这个险,公开杀我?我想他们肯定有什么阴谋存在,师兄你要多加小心。最好……可以出去避避风头。”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杜野虎很可靠,而杜如晦对他有疑心,那他的那一记河山刺,反倒顺理成章了。” 祝唯我平静地分析道:“他知道我会去救你,他认为你不知道我会去救你。所以他知道你不会死,但是他可以看你生死间的反应。” “而且他的河山刺,还有别的作用。” 祝唯我的手顿在枪锋上:“逼得我来救你,阻止我去杀林正仁和杜野虎。” 姜望沉默了半晌,他已经知道,祝唯我和杜如晦之前交过了手。 他在警惕杜如晦,比他更了解杜如晦的祝唯我,当然也在警惕。 所以此时才会不留他养伤,催着他赶紧走。 因为接下来,祝唯我并没有护住他的底气。再不似先前,勾着他的肩膀,请他一起回头看萧恕冲击神临。 现在想来,彼时祝师兄新成神临,有枪挑杜如晦的锋芒。此刻…… 在祝师兄参与的那场战斗里,是不是有庄高羡的出场? 祝唯我未提一句,姜望已经想了很多。 但最后只是道:“祝师兄,请珍重。” 然后转身,独自下了囚楼。 世上最不可能避免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误会。 因为每个人的三观、经历,甚至于彼时此时的心情,全都不尽相同。就算是同一句话,也会叫人有不同的感受。 所以信任才如此可贵。 如他和杜野虎。 如他此刻和祝唯我。 …… …… 如果说这世上的信任难能可贵。 那么易胜锋对姜望的信任并不比任何人少。 只不过杜野虎的信任是交托生死,祝唯我的信任是不必多言。 而易胜锋的信任…… 他是知道凭借林正仁和杜野虎,断没有杀死姜望的可能。 无论他花费了多少代价收集了多么详细的情报,无论他提出了多少针对性的法子,无论他无偿地给予了庄廷多少信息。 只要庄高羡没有舍弃一国基业、再次亲手追杀姜望的勇气,姜望都不会死。 他知道这一点,但他仍然给了这么多。 无它,他自己正在被追杀,他也不能让姜望好过。 仅此而已。 并不是说他有多么仇恨姜望。 当年他才是那个胜利者,他才应该是那个被仇恨的存在。 而是在于……他清楚自己和姜望之间注定要分生死。 那么在自己东奔西跑、难以静下来修行的同时,他也不能够给姜望安稳修行的时间。 尤其听那个姓林的说,杜野虎和姜望曾经还有结义之情。 那就更好了。 无论姜望杀死杜野虎,还是杜野虎杀死姜望,都是好事。 后者自不必说,一了百了。 前者也能坏了姜望的道心,严重一点不是不能生出心魇。对于他们以后的厮杀,大有好处。 “呸!” 易胜锋吐了一口血沫在雨中。 提着剑二话不说便已拔身飞远。 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影在雨幕中穿出来,沉默无声地围拢了这漏风又漏雨的破旧山神庙。 但庙内已空空。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定(为盟主只为俗人回档加更2/3) 姜望的脚步声很轻,但也在耳朵的世界里慢慢远去了。 飘渺不可闻。 祝唯我依然擦拭着他的薪尽枪,动作极慢,极认真。 凰今默就在这个时候,从楼上走了下来,长裙及地,依然是高贵冷艳,不可侵犯。 “你大概在虞渊厮杀了太久,已经忘了人情世故。” 她对刚才听到的对话如是点评。 她堂堂罪君凰今默,当然不是一个喜欢偷听别人讲话的人。只不过神临强者难免耳聪目明,这两个年轻人在她耳边讲话,叫她如何能听不到? 祝唯我倒也习惯了,只淡声道:“跟虞渊没有关系,我向来便是如此。人情世故这种东西,不过是弱者报团取暖的方式。” 凰今默下巴微扬,当然是很欣赏他的这种锋芒,但嘴上只道:“他的伤势还远远称不上恢复了,不留他养伤,也不解释几句。不怕他心生怨恨?” 祝唯我只道:“姜望非是哀怨之辈,我亦不是怜弱之人。解释得再多,不懂的还是不懂。懂你的,又何须解释?” 凰今默轻声笑了:“你说你不是怜弱之人,不过他好像也没有多强。你直接对上杜如晦,都没有他伤得严重。” 她明明已经听到了姜望和祝唯我的对话,却还是要这样说,分明是一种情趣。 而祝唯我想了想,竟然很认真地回应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弱。大约是游脉境?但我追杀了很久的吞心人魔,正是被他纠缠住,也正是终结在他的剑下。” 他语气平静地道:“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人魔就已经是认知范围里最可怕的存在了。整个庄国,所有城道院里,只有我敢提枪追杀。而姜望当时弱成那个样子,在摆脱了人魔之后,不仅不逃,竟然返身给了那人魔一剑。害我单杀吞心人魔的战绩,多少有些不完美。” 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 对于在座的两位神临修士来说,游脉境的确已经是太遥远的故事。 “那还确实是挺有勇气的。”凰今默看着他道。 “当然,呃……什么意思?” 凰今默凤眸微抬,眼神似笑非笑:“我刚才听见你们说起拨浪鼓,祝唯我这么有种吗?” 祝唯我想了想,说道:“有时候也可以有。” 凰今默一时没有说话,只转眸看向窗外。 但见夜色如水,星光温柔。 祝唯我慢条斯理地擦拭完了枪刃,把绒布收好,手上轻轻一旋,便将薪尽枪收了起来。 想了想,还是说道:“告诉庄高羡他们凰唯真大人将要归来的消息,没有问题吗?庄国背后,靠着玉京山在,虽然自上次杜如晦受笞之后,关系已经没有那么紧密……” “没关系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凰今默看着窗外的星光,有一种不自觉的孤寂感,像是已经看了很多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父亲的归来。”… 凰今默竟然是凰唯真的女儿! 天底下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天底下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恐怕也没有谁会相信。 因为凰唯真已经死了九百多年,而一位神临修士的寿限,是五百一十八年。 非洞真无以越。 凰唯真的女儿,怎么可能以神临境的修为活到现在? 但这件事情,切实的发生了。 凰今默在不赎城,已经呆了很多年。 若是有人现在要问,不赎城建立在何时?恐怕没有几个人答得上来。 祝唯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凰唯真的名头的确足够响亮,在他们和庄高羡、杜如晦捉对厮杀的时候,凰今默吐露了凰唯真将要归来的消息。 庄高羡几乎是立刻就停手了,还主动跟凰今默道歉,表示都是一场误会,希望重修于好云云。 对于凰今默来说,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凰唯真的名头,放诸天下,在哪里行不通? 别说他将要归来。就算他不会再归来,凰今默只要说出她和凰唯真的关系,庄高羡就绝不可能动她。 对于庄高羡来说,惹不起就道歉,这也是太正常的事情。其人虽是一国天子,对于个人荣辱并不看重。人前道歉不可能,私底下只要条件合适,怎么道歉都行。 应该来说,自这一次的山海境试炼结束,凰唯真的消息隐约传出后。现在的不赎城,是前所未有的安全。 就如萧恕逃离丹国,也选择以不赎城为目的地一样。 纵观整个西境,除了秦国和玉京山,还有哪个地方,能有不赎城这般隐性的威慑力? 但祝唯我心中仍有一抹挥不去的不安。 这种不安,源于他对杜如晦、对庄高羡的了解。 源于这次他试图伏杀杜如晦,却看到庄高羡也亲离国境。 杜如晦好像了解他的想法,他却不知道杜如晦在想什么! 这也是他没有留姜望在不赎城养伤,让其尽快离开的原因。 凰唯真再强,再可怕,终究归来之期未定,甚至于未必一定能成功归来。 庄高羡这样的人,真的会因为凰唯真的一个名头就退却吗?尤其是在已经得罪了凰今默的情况下…… …… …… 时为庄历大定三年。 庄国真个有了“大定”之相。 谷   一战割下雍国大片国土,威势凌于周边列国。 外观天下,不少不得志的人才纷纷来投。 内察国境,可以说一声四海升平。 就连普通的庄国百姓走在路上,都明显比往年更昂首挺胸——以往雍国边军可是年年起衅,基本上每年都要打死几个庄国边军士卒。庄国只能一次又一次压下将士们的愤慨声音。 而自大定元年的那一场国战之后,祁昌山脉不再是庄雍两国的边界,双方驻军在锁龙关和殷歌城遥遥对峙。… 占据锁龙关这等险关的庄国边军,边防压力明显大不同于往年。 庄国日新月异,新安城一日胜过一日的繁华,庄王宫倒是依旧没有什么改变。有些寒酸的,与庄国现在的地位难符。 当然也一直有臣子建言,要大修宫室,彰显君主之贵,要重建都城,以示国家之威。 庄帝只道,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天子之贵,在仁不在威。 于是朝野钦服。 虽则宫室简陋,皇族生活节俭,但当今庄帝并不是个吝啬的。 调拨大量的财物,不断堆砌锁龙关的城防时,可没有迟疑过半分。 对待能够考进国道院的人才,更是大开天子之库。 自副相董阿遇刺身亡后,一直再没有第二个能接掌相位的人物出现。大庄国相杜如晦,也至今仍在相位上勤勤恳恳。 他为国家做了多少事情,这个国家的人,都能够有清楚的感受。 总之,如今的庄国,君圣臣贤,天下归服,一切欣欣向荣。 国相府中,杜如晦坐在上首,林正仁陪坐在旁,只沾了半个屁股。 “所以你刚一提及姜望的行踪,他就立即调兵同你出发设伏?”杜如晦淡声问道。 林正仁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确实是这样。对于伏杀姜望一事,杜将军表现得非常……非常积极。” “坐下,坐下。”杜如晦抬手虚按了两下,语气亲近:“老夫与你就是闲聊几句,不要太拘束。” “我对国相的尊敬,情不自禁……”林正仁说着,又用那种只沾半边屁股的姿态坐了回去。 “你啊你,就是喜欢摆弄这些虚礼。”杜如晦很亲近地批评了一句,又微微皱眉:“那你觉得在战斗中,他是否尽力?” 当着杜如晦的面,林正仁不敢胡编乱造,更清楚战斗的痕迹骗不过杜如晦的眼睛。 因而如实说道:“杜将军在战斗中的表现,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而且也很配合我的布置。” “在你看来,他们的结义之情到底如何?此后又剩几何?”杜如晦又问。 从头到尾,他问的都只是‘在你看来’,而并不发表半点自己的看法。这是上位者高明的问话技巧,叫人难以揣摩心思,不敢伪言矫饰。 林正仁也的确表现得如履薄冰。 “他们的结义之情,应是确有的。不然姜望不会避不开杜将军的第一击。不过杜将军的态度很坚决,并无半点留手,确实深恨之。 而姜望此人,假仁假义惯了。平日里表现得重情重义,喜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表演,比如在姜梦熊的保护下去钓海楼救个人什么的。可一到关键时刻,但凡有谁于他有一丝妨害,他绝不容情。本质上冷酷无情到了极点。” 林正仁每次说起姜望,总是可以长篇大论,因为他们之间,的确是有太多可以说的地方:“据我查知,当初姜望在枫林城还有一个结义兄弟,姓方的,排行第四。因为一念之差背叛了他,实际于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可是后来姜望要报仇的时候,他那个结义兄弟跪在地上向他求情,他还是一剑杀了。… 此人之冷血,浸到了骨子里。 就像这一次,他受了杜将军一锏之后,再对杜将军出手也是狠辣至极。都已经烧焦了不是? 他们已经生死成仇,而姜望绝不会对与他结仇的人手软。我以为,他们昔年结义的事情,此后不必再提。杜将军毕竟是我国统军大将,是国内少有的人才,不可让人猜疑过甚。” “你告知他们当年结义之事的时候,有人跟我说,你只是想要打压杜野虎,老夫是不信的。”杜如晦看着林正仁,一脸赞许:“现在看来,果然正仁你尽忠为国,并无私心。” 林正仁并不去计较那个‘有人’是谁,因为很可能就是杜如晦自己。 他只是十分恳切地道:“当时我意外得知,杜将军竟然与姜望有这样一层关系。我心里紧张极了!生怕它成为我们国家的隐患。毕竟姜望与咱们庄国势不两立,几成我国国仇,而他曾经的结义兄弟却手握重兵…… 所以我第一时间毫无保留地向您汇报。 这一次杜将军能够展现大义,不为私情困扰,我的心里只有欣慰。 林正仁并非是全无私心的人,其实也贪生怕死,也喜欢名爵利禄。但我深刻的知道,只有在国家昌盛的基础上,才有我个人的小小发展。 国若不强,我何其轻贱!” “说得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杜如晦很是欣慰的样子,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有一点老夫要纠正你,姜望可不是什么国仇。虽然他数典忘祖,通魔连邪,覆我国土……但镜世台既然都已经公示其人所谓的‘清白’,我们也不可公开说这些话。” 他叹了一口气:“毕竟要以大局为重。强齐蛮横不止一日,我辈只能暂时隐忍,以待他年!” “是正仁国仇家恨集于一身,对上此人心神难守,考虑不周了!”林正仁感动地道:“相爷都能为国家忍让此獠,我又何能再逞口舌之快?以后自当谨言慎行!” 杜如晦点了点头,转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想要多多学习吗?所谓学无止境,修无尽途,我也深以为然。回头我就传一道手令去国院,予你自由进入藏经楼的权利。你这样的可塑之才,就应该自由一些。” 林正仁一脸惊喜地起身拜倒:“多谢国相大人栽培!您的良苦用心,深情厚谊,正仁永生难忘!” “诶诶,起来!这副姿态是做什么?”杜如晦这次直接上手将他扶起来,怪责道:“要不了几年,你也是身披青紫、立于高位的人物了,怎可轻易屈膝?” 林正仁慷慨陈词:“我林正仁这一生,铮铮傲骨,一双膝盖,只跪天跪地、跪陛下跪相国! 天地生养万物,跪而拜之,是敬法自然。 陛下可敬,相国可亲,跪而拜之,是心怀感恩。 我对您的尊敬、对您的爱戴,发自肺腑。 若无国相大人栽培,我林正仁算个什么?能有什么成就?您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就算我以后站得再高,走得再远,也永远是您门下走狗,毕生以您为学习的榜样。” 杜如晦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动情道:“你不是我杜某人的走狗,你是我庄国的栋梁。记住,你要为国家,而不是为我杜某人做些什么!” 窗外的麻雀叫了一声,振翅而走,仿佛也为这份情谊感动。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此时不知青天外 麻雀的叫声是杂乱而尖细的,叽叽喳喳,没个韵调。 但并不会影响窗里人的心情。 “相爷的教诲,林正仁必定牢记于心。”林正仁十分谦卑地道:“书上说所知越多,越觉自身渺小,我领会相爷越多的教诲,越觉高山仰止。” 有些话就算你知道它不是真心的,也十分顺耳。 杜如晦矜持地捻了捻胡须,又坐了回去,叹息道:“可惜一样米养百样人,如那姜望,也是我庄国出身的人才,却半点不顾念国家。实在可惜。” “我以为并不可惜,有才无德是天下害!” 林正仁义正辞严地说道:“世人都说姜望英雄,其实都是看不透其人的本质。究其根本,他只是个欺软怕硬,媚上凌下之辈,是个只许我负他人、不许他人负我,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奸佞小人! 对强过他的人,就满口公义道德规矩,对不如他的人,生杀予夺,哪会留情!? 当年他还默默无闻的时候,把他后母送到我族弟的床上,死皮赖脸要与我林氏结成姻亲,对我百般讨好。 可一转身,他不知怎么与那祝唯我勾搭上了,便敢借了薪尽枪上来堵门!当时我顾念同为道院弟子,便放了他一条生路。 他却视此为奇耻大辱,修炼有成之后,屠我林氏满门! 这样的人,要我说,幸亏他不在庄国,不然他日为害,其祸何极? 在齐国,好歹还是有人能治他的。他这才还能保持一些伪善!” 与其说林正仁对姜望恨之入骨,每每提及,怨恨不绝。但不如说他一直在用这种同姜望势不两立的态度,来展现他在庄国阵营的坚定性。 他越是怨恨姜望,就越有被使用的价值。 杜如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带感慨:“还是正仁你看人准啊。” “我也只是接触得多一些,所以更了解他的真面目罢了。”林正仁低眉顺眼,又小意地问道:“话说回来,之前在不赎城那边,您为什么不直接……” 他的话没有说全,但问的无非是杜如晦为什么不亲手杀了姜望。 当时明显是有机会的。 在他的角度看来,他这一次拿着姜望的行踪去找杜野虎,本就是在杜如晦监督下的一场行动——若非有杜如晦压阵,他怎么可能现在去找姜望! 他知道这一局不止是对杜野虎的考验,也是对他的考验。杜如晦考验杜野虎的忠诚,而考验他的能力。 有了黄河之会上的那档子事,他的忠诚永远不会再被信任,而他如果不能够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展现他这段时间以来努力的成果,他非常清楚他会是什么结局! 他竭尽全力,和杜野虎联手,终于是给姜望造成了一定的伤势,完美应用既有的条件,把一切都发挥到了完美的地步。极限地展现了他的能力……这就足够了。… 要杀死姜望他当然愿意,但是要让他拼命去杀,他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而彼时杜如晦来得太巧。 恰是姜望脱身,恰是杜野虎将死。 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杜如晦始终在监察战局。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现在的庄国军方,年轻一辈确实没谁及得上杜野虎。那是真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威信,战为先锋退则断后,杜野虎的悍勇,连他都有耳闻。 若是换了一个人,或许会觉得,可能对杜如晦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救杜野虎更重要。杜野虎是军方大将,杜野虎是庄国军方的未来…… 但林正仁当然不会那么想。 杜野虎当然是天生将才,当然悍勇、纯粹、好用。但相较于姜望这个人未来有可能造成的威胁……根本就不应该成为一个选择。 在姜望已经受伤的情况下,直接杀死他,把责任全部推在杜野虎身上,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做到吗? 杜如晦本就是打着阻止杜野虎冲动的幌子离境的! 像杜如晦这样的人,一定早就做好了方方面面的打算,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都可以及时应用。 是什么导致已有预案的这些,并没有施行呢? 杜如晦确实杀不了姜望?或是完全无法遮掩推责? 当时还有别的强者在场? 林正仁并不知道庄高羡杜如晦与凰今默祝唯我大战,而后又谈和的事情。 在他的视角里,他这一次竭力表演的行动,就是整个行动的全部。 所以他很好奇原因。 然而…… 杜如晦只是淡声道:“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林正仁心中一凛,自知是说错了话,这事问不得。 他太明白这位大庄国相的心思有多么渊深,适才所有的温情只是一种默契的假象。如果有需要,捏死他的时候杜如晦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尽管心中骇浪叠起,涌来千头万绪。 却也不再说一句废话,只恭恭敬敬的道别离去。 杜如晦独自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思考着这个国家方方面面的事情,并没有去看林正仁的背影。 他不必给这个人太多压力。 林正仁是个很“识趣”的人,只要确保让他看到利益,他就会足够恭顺。他的能力也很突出,交代给他的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妥当。 只要能够压得住他,就可以用,且很好用。 要说信任的话,相较而言,还是杜野虎那样的人更可靠一些。可惜又太过冲动,是将才非帅才。 想到这里,杜如晦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林正仁、杜野虎、黎剑秋、傅抱松。 这些年轻人各有各的可用之处,可也各有各的毛病。 要是祝唯我未叛,也不必担心林正仁的以后。 要是董阿还在,自己更不必劳心于这些…… 想到这一次与祝唯我的正面交手,杜如晦不免生出一些疲惫来。… 时间证明,他当初的确没有看错,祝唯我的确是庄国最杰出的天才,然而…… 人终归没有一双洞彻时光的眼睛,就算你有再深邃的智慧,思考了再多时间,做出了当前局势下最好的选择…… 放在历史的片段里,拉开了时间来度量,它也许反而是错误的。 当然,错误和正确,也只是相对的概念。 身后在玉京山所受的鞭痕,现在还隐隐作痛。 但杜如晦只给了自己一次叹息的时间。 一声叹息后,就已经将这些疲惫抹去。 他重新是那个智珠在握的大庄国相,重新把握这四千里山河。 他站起身来,脚步轻轻一踏,再落下时,已经出现在一处军营中。 他的脸上,已经完全见不到关乎疲惫、虚弱之类的东西。 他昂直地站着,乌发如墨,抵抗着时间的刻度。 他的眼睛,深邃而有威严。 但哪怕是对着守在营帐外的区区一个卫兵,他的语气也很和缓:“去告诉杜野虎,老夫来看看他。问问是否方便进去。” 天子赐的宅邸,杜野虎几乎从未去住过。 他永远都是住在九江玄甲的军营里,跟手下士卒打成一片。 庄国边军他轮驻了个遍,不是在战场,就是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哪怕是正在养伤的时候,他坚持不肯在条件舒适的太医院,执拗地要回军营里住。 杜如晦当然可以一步踏进营帐里,但杜野虎这种性格的年轻人,格外需要尊重。 他也愿意给予。 卫兵走进去没多久,杜野虎便胡乱披着一件袍子出来了。便是见国相,也不怎么修边幅。 “见过国相大人。”他拱手道。 语气也是粗疏的。 “你伤还没好,怎么还迎出来了?我不是说等我进去吗?”杜如晦很生气也很亲切地呵斥了一句,又瞪着那个卫兵:“你怎么传的话?” 杜野虎拍了拍卫兵的肩膀,示意他离开,自己则道:“国相大人驾临,末将怎能不迎?” 好歹礼节是有的。 虽然完全比不上林正仁那般的圆润。 但对杜如晦这等见惯了虚情假意的人来说,反倒觉出几分可爱。 看了看这位英年早胡的年轻人,大庄国相声音里有一些笑意:“你好像对老夫还有怨气?” “不敢。”杜野虎闷声道。 “走吧,进去聊聊。”杜如晦说着,也不待杜野虎回答,掀帘便走进了军帐里。 偌大的军帐,里间空空荡荡,几乎看不到什么装饰。 一些兵书,一些酒,一副甲胄,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冷峻极了。 杜野虎一声不吭地跟了进来。 杜如晦随意地翻着案上的兵书,发现不少地方都有鬼画符一样的文字笔记。内容且不去说,也看不太懂……至少态度是认真的。 “你觉得林正仁这个人怎么样?”他随口问道。… 杜野虎摸不清杜如晦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明白这个问题藏着什么深意。 但很早以前段离就告诉过他,在庄高羡杜如晦面前,永远不要有斗智斗勇的打算。除了心底最深的秘密永远咬死外,其它的都完全按照本心来,照实说话,照实做事。 不要表演。 所以他道:“我不喜欢他!” 杜如晦慢慢地翻着兵书,似乎对杜野虎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慢条斯理地道:“我只问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没问你喜不喜欢他。” 杜野虎板着脸,语气里有一种不情不愿的别扭的味道:“本事是有的。” “不错,看得到别人的优点。”杜如晦点点头表示赞许,又翻了几页,问道:“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杜野虎瓮声道:“我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老要猜他的意思又猜不到。跟他待在一块很累!” 杜如晦眼角的皱纹深了一些,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但毕竟有国相的身份和态度在。 因而只是严肃地道:“你们都是我庄国的后起之秀,同殿为臣,怎可随意地说什么不喜欢这人之类的话?” 杜野虎好像很不服气:“您问我我才说的。” “还挺会犟嘴。”杜如晦把目光从兵书上挪开,落在杜野虎脸上:“我看你伤是好得利落了!” “没好也差不多了。”杜野虎梗着脖子道:“您要想打我军棍那就打吧。” 杜如晦伸指点了点他:“你啊你,莽夫一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这话就显得很亲近了,有一种长辈式的关怀。 换成林正仁,说不定马上就跪下来叫爷爷。 杜野虎却只是杵在那里不说话。 这是他不如林正仁的地方,也是他比林正仁可贵的地方。 诚然杜如晦永远不会完全地相信谁。 但莽直的汉子,喜怒都在脸上,总归是让人没有那么戒备的。 杜如晦看了他一会,又问道:“这次你擅自领兵去伏击姜望,对错我且先不论了……你觉得林正仁是怎么想的?他尽全力了吗?认真想想!” 杜野虎脸上有些不服不忿的,但毕竟还是尊重国相的权威。 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恨好像也没有很恨。至于说尽全力……我分辨不出来。但是他的布局确实很厉害,针对性也很强,好像对姜……那个人非常了解。如果不是他,我远远伤不到那个人。” 伏击姜望一战,从头到尾,林正仁脸都没有露一个,很难说他是真的拼尽全力了。整场战斗里,一直都只是杜野虎在拼命罢了。 杜如晦点了一句:“姜望在外面有个天下大宗出身的仇人,前阵子与林正仁有过接触。” 杜野虎不说话了。 段离告诉过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话。… 杜如晦又问道:“姜望出现在不赎城的消息,是林正仁告诉你的?” “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消息?”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杜如晦的声音很平静:“现在想。” 杜野虎倏然感受到一种压力,他敏锐地感觉,这个问题可能很致命! 但他不能多想。 他没有理由在杜如晦身前多想,毕竟他是如此深爱这个国家,如此信重国相以至于敢在国相面前使性子…… 他索性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姿态道:“我哪知道他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说话绕得很!” 杜如晦看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脖子上顶这么大个脑袋,就只是用来吃饭喝酒吗? 杜野虎明显不服气,但憋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杜如晦又骂道:“你也不想想,姜望是那么好对付的吗?那是观河台第一!你有几条命够填进去啊!说去伏击就去伏击?你什么境界,人家什么境界?你的对手都是谁,他的对手都是谁?” 他滔滔不绝地骂了一通,仿佛真的对杜野虎的‘擅自主张’气愤非常,又瞪着杜野虎:“想说什么你就说啊,别憋着了!” 杜野虎真个就梗着脖子道:“怎么不能对付了?他不也受伤了吗?也没比我多个鸟!” 哪怕自己的情绪并不真实,杜如晦也一时真生出了几分火气。 是那种长辈对叛逆晚辈的生气。 险些抄起旁边的桌案,给这个恶虎一顿砸。 “是人家南斗殿的人在利用你们,是那些在山海境里跟姜望交过手的人给出了情报,是那个叫易胜锋的,给了你们针对的法门,给了你们珍贵的阵盘,是林正仁百般算计,是你还带上了我大庄最精锐的军队!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杜如晦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要不是老夫收到消息赶过来,你已经死了!” 杜野虎胸膛如风箱一般的响,但咬着牙还是不说话。 “算了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杜如晦长叹一口气,很有些心累地道:“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你伤既然没什么问题,我也就走了。朝廷里还有一大堆事……” 说着说着,他又有点怒气上来了:“你们就不能少让老夫操点心?一个两个的不沉稳!” 没有一句亲热的话,但话里话外都是信任和亲近。 谷   杜野虎只闷声道:“哦。” 杜如晦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枫林城是陛下和我,心中永远的痛,也是咱们庄国的耻辱,和抹不去的创痕!你和剑秋,已经是枫林城仅剩的两个人了,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以后凡事留个心眼,别动不动那么冲动。相较于报仇,你能够安安稳稳地成长,才是对我们庄国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我不希望看到你出事,明白吗?”… “知道了。”杜野虎低着头道。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杜如晦又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一个踏步,消失在军帐里。 偌大的军帐中,只剩杜野虎一人。 帐中挂着的唯一一幅盔甲,投下沉默的阴影来。 杜野虎确实是“知道”的…… 他低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杀气。他默默地看着地面,好像是在发呆一样。可是整颗心,都几乎要炸碎了。 杜如晦他……竟然敢提枫林城啊。 而且是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堂而皇之的提及,好像枫林城域外的那一块碑石,刻印的是真实的故事。仿佛那数十万人的真相,真是他们所涂抹的那样。 好像从头到尾,他和庄高羡都只是那一幕惨剧的受害者。 受邪教之害,受叛国贼之害…… 杜野虎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他不擅长做戏,所以段离说,在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板着脸就行了,生气就行了——他并不能确定,此刻有没有人在观察他。 而那个会教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只是慢慢走到摆放在军帐角落里的那堆酒坛前。 解开盖子,深深地、深深地嗅了一鼻子。 馋啊! 他将酒坛的盖子盖好,沉默地坐回了桌案前。 拿过那本摊开的兵书,神游物外地看了起来。 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虽然莽撞,冲动,但是他并不愚蠢。 他和姜望曾经是结义兄弟的消息已经暴露了,他是知道的。 赵二听前段时间死在和雍国的边境冲突里,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当兵打仗死人很正常,赵二听的死,实在不值得什么大惊小怪。 除了他是跟着杜野虎杜将军风里来雨里去的老部下,除了他曾经作为杜野虎麾下的小兵、远赴枫林城道院送口信,除了他知道杜野虎和姜望等人感情甚笃,除了恰好杜野虎前脚离开休整…… 整个冲突的过程,实在太正常。 边境的摩擦,尤其是庄雍边境,哪一日断过? 杜野虎手刃敌虏为其复仇,这情真意切的故事,或许也值得喝一碗酒。 唯一不正常的是,赵二听的尸体被人动了手脚,赵二听的身上不止有刀伤。 杜野虎相信赵二听什么都不会说。 但有些时候,人的身体并不能够为自己保守秘密。 他当初没能下定决心杀赵二听灭口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 所以当林正仁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说起姜望的行踪。 他二话没说,直接点兵杀赴。 他不可能不出手,不可能不尽力,不可能不调精兵。 但凡有一点迟疑,他在庄国留下来的这些日夜,便都是空耗。 只要有一处做得不对,段离就白死了! 他不怕死。 可是他在庄国呆了这么久,一刀一锏一身伤地走过来,是为了什么?… 如师如父的段离,用脑袋为他取信庄君,是为了什么? 所以在与姜望交手的过程中,他的确以命相搏。 林正仁从始至终与他在一起,杜如晦更不知是不是一直藏在暗处。 他没有一丁点空隙脱身,又或者与姜望传信。 他清楚他和姜望现在的实力差距,知道他拼尽全力也不能把姜望如何。 但是当他在山坟坑底里与姜望骤然相逢,姜望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开剑锋时…… 天知道他有多么痛苦! 他确信姜望能够领会他的意图,能够感受他的痛苦。 在那无边灿烂的火焰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不如死了好! 那一刻他用缠身的兵阵之力包裹手下士卒,全部投出火海外,仅以自身向姜望冲锋。 他是真的想过,不然就这么死了吧,把一切的仇恨和责任,都留给姜望。 也正是这种死志——说服了林正仁,打动了杜如晦。 林正仁永远都做不到勇而赴死。 而杜如晦知道赴死的勇气有多难得。 他毕竟活了下来。 活下来,就不能够再逃避。 姜望给予了他一如既往的信任,而他怎么能把庄高羡杜如晦这样可怕的对手,留给姜望一人? 现在…… 考验或许是通过了。 用他在生死边缘的这一次徘徊为代价。 这样的考验以前有过,以后或许还会有。庄高羡和杜如晦永远不会完全的信任一个人。 而他只能忍耐。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兵书上来。 他不够聪明,脑子远不像赵老五那样灵光。所以他想一件事情,要非常认真,要反复地想。 而面前这本书,也还有很多的内容,等着他费劲地去理解。 …… …… 书海漫漫,人海茫茫。 姜望拖着伤躯,换了一身斗笠蓑衣的装扮,独自离开。 他对庄高羡、杜如晦满怀警惕,心中不安无法纾解。 但此时的他,却是也还做不到什么。 只能走得快一点,让自己至少不要牵累于人。 祝唯我比他更了解那对君臣,也比他更有实力。 祝师兄说过,不赎城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不赎城主身后的未知处,还有凰唯真的传奇笼罩…… 或许姜望更应该担心自己一点。 诚然杜如晦不会再亲自出手,诚然易胜锋现在无暇自保,会不会遇上那个胆大包天不在乎齐国威严的家伙,也难说的紧。 他握着他的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人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需要独自行走。 他早已习惯。 早已习惯了。 “誒,这位朋友!” 就在城门边,一个怪模怪样的少年叫住了他。 这少年瞧来约莫只有十四五岁,身穿绸衣,腰系彩带,足踏马靴,背着一只外绘复杂纹路的铜箱。… 他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很对称地涂了几道油彩,倒是并没有遮住他的眉清目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姜望……蓑衣下的如意仙衣。 这仙衣的防护效果实在算不得好,尤其是相对于姜望现在所经常会遭遇的战斗强度来说。 或许是早先几次破损太严重,自动恢复之后也不大如前了。总之在先前的那场战斗里,被万鬼噬灵阵削弱防御后,杜野虎一重锏砸来,他都吐血了,这仙衣本身倒是没有损坏。 也不知除了可以自动恢复,以及随意变化外观外,它仙在哪里。 细细想来,还真没有一次防住了谁的。 但是这个陌生的怪异少年,倒像是爱极了它。 “你这衣服卖吗?” 短发少年郎眼睛不动,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取出一个布袋,举起来轻轻一摇,里间全是元石碰撞的声响:“这样的钱袋,我给你二十个。” 姜望下意识的分辨了一下声响,听出这一袋有十颗元石。 不过他当然不敢卖齐天子所赐的东西,只道:“自己穿的。” “啊,这样……”少年语带惋惜,终于把遗憾的目光从姜望衣服上挪开,落在他藏在斗笠下的脸上。“这样,我给你留个地址,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随时联系我。条件任你开。” “不必了。”姜望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诶诶诶。”少年急追两步,手指灵活地一抖,一张烫金帖子便跳了出来,被他夹在指间,拦在姜望身前。 “大哥哥,收下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万一你以后出个什么事要用钱呢?” 不知是谁家教出来的,瞧穿着打扮、出手的豪绰、说话的底气,出身应是不俗。 只是这句大哥哥叫得虽是亲热,话的内容实在不怎么中听。哪有素不相识,随口就咒人以后要出事的?要是有尹观的能力还了得? 但姜望也懒得跟这么个熊孩子计较,随手将帖子接过了,脚步未停。 “欸,你这也太敷衍了,我还没教你怎么用呢!”少年道。 谁家的小孩这么烦人? 姜望急着赶路,急着找地方养伤,实在是没心情跟他闲扯。 “我会用,你快回家吃饭去吧,我刚听见你娘喊你了!” “你骗人呢!”少年气鼓鼓地道:“我娘早死了。” 姜望愣了一下,心里觉得有些抱歉。“总之我记住了,要卖衣服的时候会找你的。” “你又骗人!”少年很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没骗你,我真的记得了。”姜望无奈道。 “这张‘如面帖’是我才做好的,你怎么会用?”少年很不开心地质问。 他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执拗,应该是很少吃过什么苦头。 姜望这才认真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烫金帖子,将信将疑地打开来,只见帖子里空白一片。… 他发现他确实是不知怎么用。 这是个什么玩意? 好在少年也凑了过来,信心满满地道:“你呢,要找我的时候,用道元在帖子里写上我的名字,它就会根据你所在的位置,给你指出来,最近的一个能够联系到我的地方。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听起来确实是很方便。”姜望想起来曾在迷界用过的指舆,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少年:“这是你自己做的?”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少年身上带着某种阻隔观察的东西,叫人看不透底细……气血和道元的强度都看不清楚。 由是愈发叫人觉得神秘。 “是咯。”少年摊了摊手:“很简单的小玩意,有手就能做。” “……好,我知道了。” 姜望自觉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接触来历太神秘的人。很清醒地保持着距离:“下次再见。” “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大骗子。”少年不满地叉住腰:“你都没有问我的名字。” “那么,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是女孩子,你要说‘请教闺名’。” “什么?”姜望吃了一惊。 穿着打扮身材都很像少年的这一位少女,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耳朵霎时红了:“你看什么呢!” 姜望赶紧解释:“啊,没什么区别,啊不是,我是说没看什么。” 这雌雄难辨的少女凶巴巴地瞪了姜望一阵,终究是没有继续跟他计较,只道:“我呢,叫戏相宜。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在我名字前面加个墨字。” “墨戏相宜?” “我是说,我也可以姓墨——算了随便你。”少女摆了摆手。 “总之,这件衣服什么时候想卖了……”她伸指点了点姜望手上的名帖:“联系我。” 可以姓墨。 背着这么一只铜箱。 能够自己做出来如面帖…… 姜望略一沉默。 “我知道了。” 墨惊羽前脚才走,怎么墨家的古怪少女又来了不赎城?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姜望终究还是独自出了城。 不赎城外,没有什么官道,走出去就是荒野。 四野之风一下子就拉开了帷幕,扑面而来的荒凉, 披着蓑衣的那个人,把斗笠压低,渐行渐远。 此时不知青天外,飞羽为谁待烟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她(他)是神 名为戏相宜的墨家少女,在敲定了一桩未来的买卖之后(她自认为),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城中。 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眼睛好奇地左瞧右瞧。 绝不规整的城市建筑,凶态各显的各路好汉……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好奇。 旋即想起来正事,脚下安了弹簧一样蹦起。紧赶几步,找到一处较为空荡的地方,半跪下来,把背后的铜箱解下,放在身前。 她灵巧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而后轻轻一按,这铜箱便自动打开,两边分层,直如台阶一般延展下来。 每一层都堆放着不同的器物。 这些东西奇形怪状,有的如拱门,有的似圆饼,有的方,有的尖,有一些长针,有一些勾线。 材质倒是都很相近的样子,散发着同一种光泽,但非金也非铁。 她的一双手灵活至极,甚至于留下了幻影,不停地自铜箱里拿出东西来,在身边摆放。 很快就堆出一个约莫三尺高、造型复杂的塔状事物来。 恰似是一层一层的四方砖,交错堆叠而成。 “塔”尖则像是一个人的五根手指聚拢在一起,一道竖立的雷电,在尖端悬跃。 因为是在大街上做这件事情,而且这些东西又这么稀奇古怪,所以引来了很多的旁观者。 不赎城里的人,素质是没什么保证的,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什么小屁孩,兔儿爷。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动手动脚,随便拿几个物件玩玩。 不赎城罪卫统领连横刚好伸着懒腰,从三分香气楼里走出来,瞥见这一幕,顿时挤开围观的人群,两步走到忙碌的少女面前:“谁家孩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堵在大街上玩什么——” 他的声音,截止在一个布袋之前。 本来他还以为是暗器,很是巧妙地玩了一个手法,接到手里一看,顿时被那元石的光芒晃花了眼睛。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找爹啊?”他环绕一周,大声驱赶:“滚滚滚,别耽误了人家少年郎忙正事!看你们一个个游手好闲的,不务正业!下一期的命金不用交啦?” 拳打脚踢带咆哮,把围观的闲杂人等全部赶跑之后,他才对忙碌着的戏相宜道:“鄙人不赎城罪卫统领连横是也,咱们这是一个好客的地方,良善之地。您看您还需不需要一点什么别的服务?这一条街够不够你发挥的啊?茶水糕点呢,有什么偏好吗?” “两件事。”戏相宜头也不抬地道:“第一,我是姑娘家。第二,别吵。” 连横立即闭嘴,原地转身,小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他双手背在身后,以站岗的姿态立在这里,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大有誓死为这神秘少女保驾护航的架势。 宾至如归啊,宾至如归,不赎城真是一个注重服务的地方!他很满意地想道。… 戏相宜只顾着埋头捣鼓,东敲敲,西敲敲,一双手忙得穿花蝴蝶也似。 不多时,她就搭起了五座相似的塔状事物,并将它们各自摆开,匀等的呈五角分布。 把自己和敞开的铜箱都包围在其间。 五塔分立,五道小巧雷电悬空跳跃。彼此之间,有一种隐约的联系。 戏相宜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在空地上铺了一层地砖一样的东西。这才合上铜箱,重新背好,很开心地跳了出来。 她飞跃的姿态很是灵动,人在空中,反手就是一指。 塔尖的五道雷电瞬间拉长,连接到一起…… 爆发出耀眼的强光! 注意到动静回头来看的连横,不得不抬臂遮住了眼睛。 当他移开手臂,他看到那五座造型复杂的怪塔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褐衣草鞋的老者! 而地上……是一层黑色的齑粉。 连横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完全看不透这老者的修为,而只感受到如渊如海、难测的力量! 这老者身形干瘦,发疏眉淡。可每一寸皮肤,都仿佛是精铁铸就,有一种不讲道理的冷硬和厚重。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 短发少女戏相宜叉腰大笑:“我这反五行挪移塔是不是很好很强大?!” 干瘦老者撇了撇嘴:“那么狂暴的力量,只有真人才能掌控,而且距离也很短,消耗又那么大,还有你这个准备的时间……老夫外楼境的时候都比这飞得快!” “闭嘴吧死老头!”戏相宜伸手一扒拉,把五座挪移塔全部一股脑塞进背后的铜箱,都懒得拆卸再分门别类了,很是不忿:“那你自己飞回去再飞过来!” 而连横愣在那里,满脑子只有一个词——“真人”。 这个古怪少女一阵捣鼓,竟然捣鼓来了一位当世真人! 褐衣草鞋的干瘦老者倒也并不在意挨骂,反倒是很宠溺的笑了笑:“但是已经很不错啦,比那群老东西的法子进步了不止一点!” “哼哼。”戏相宜得意的皱了皱鼻子,脸上的油彩跟着扯动。 “唔……该办正事了。”干瘦老者道:“让我来看看,钜子急令我们来不赎城,是想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信我还没看呢,就知道让我们一起来了。”戏相宜说着,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封信,拆将开来。 连横这时候正鼓起勇气往跟前挤:“那个,这位前辈,不才在下是不赎城罪卫统领,不知您大驾本城,所为……” 那边戏相宜念道:“不赎城城主凰今默,杀我……墨门弟子墨惊羽!” 连横愣住。 “请铁真人并戏相宜赴不赎城,擒回钜城问罪。若不得擒……杀之可也。” 戏相宜念着念着,也自变了脸色,收起信件,仍有些不敢置信:“墨惊羽被杀死了?” 而在南境享有名誉,号为天工真人的铁退思,此时更是直接一个横步,跃上了高空,恐怖的气势横压四方:“凰今默,敢杀我墨家的人,给我滚出来受死!”… 连横连多一句废话都做不到,整个人就已经在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势之下,倒飞十余丈,跌落在地,一时生死不知! 当世真人驾临不赎城,代表墨门前来问罪。 整个不赎城,都陷入巨大的惶恐中! 就连空气里,都有颤栗的隐纹。 是的,这里是不法之地。这里是凶徒云集的地方,这里的人见惯生死。 可这里的人,也最知道强者的分量! 在全城的畏服和缄默里,整个不赎城最高的那栋建筑中,有两个人影相继飞出。 洞穿了那近乎凝滞的恐怖气氛! 一者黑色华裳覆身,冷眼清孤,贵不可言。 一者墨发束起,身披金焰,骄傲锋利。 然而无论是凰今默还是祝唯我,此刻表情都凝重异常。 他们在不久前的交锋中,才逼退了庄国君相,本是有应对真人的底气。 可天工真人铁退思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位当世真人,他代表的是当世显学墨家的力量! 完全可以这么说——就算凰唯真还在世,就算凰唯真还是巅峰状态,墨家也完全不会虚! 尤其是墨惊羽突然身死,墨家钜子下令,天工真人铁退思登门,这事本身就透着蹊跷奇诡。 祝唯我非常确定,自那天墨惊羽乘鹰离去后,他和凰今默甚至都没有再见过其人一面! 如何杀之? “这位墨家真人,此事应有误会!” 在代表墨家而来的当世真人面前,骄傲如祝唯我,也难得的主动解释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和罪君大人在一起,形影未离。我们根本就没有再见到过墨惊羽,又如何能杀其人呢?” “是了。”铁退思大步行在空中,像是一座行走的火山,有爆裂的力量在潜行、爆裂的力量正在爆裂! 他直接大手一张,同时向两个人压去。 “要想杀墨惊羽,凭她一个人的确不那么容易!小儿辈,束手就擒,再来与我狡辩!” 这个身材干瘦的老者,一手张开,瞧来又瘦又小,可五指似囊天地,一掌如覆山河。 出手之前,天地自有其规,出手之后,世间已有它法。 无形的规则之线已经将两人笼罩。 束其身,缚其魂。 操纵灵识,掌握五感。 天工真人以规则为线,钳制万物。 真人吐真言,洞行本质,此天工之线,见不着、摸不着,却是有天地真威! 但凰今默亦开口,她美丽的身体里似乎潜藏着无穷的力量。 那种力量令她强大、令她伟岸,令她即使在当世真人面前,也高高在上! “跟这老东西废什么话!” 她用这句话止住祝唯我的解释,而后用冷漠的凤眸看着铁退思:“随便死了个阿猫阿狗,就栽到本君头上,来我不赎城撒野。天工真人,天工真人!你记住!今日你若不能擒杀本君,那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铁退思凶悍,她比铁退思更凶悍。 铁退思强硬,她比铁退思更强硬! 她是凰唯真的女儿,从生下来到现在,没有受过委屈,没有低过头! 在铁退思这位当世真人的规则钳制下,她依然说话,依然转眸,她的五识依然自由。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破了束缚,几乎诸行无碍! 此时这天下,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神临修士,打破天人之隔,享寿五百一十六年。 凰今默是如何在未成就真人的情况下,打破神临修士的寿限,暂不得而知。 她的过去她的经历,都掩埋在时光里。 但一位年龄超过九百岁的神临修士,在这个境界,究竟能掌握什么样的力量? 凰今默拥有现世唯一的答案。 凰今默正要展现答案! 她的双手在空中舒展,像是凤凰张开了它的羽翅。 她那涂抹着黑色蔻丹的双手,握住了两柄金灿灿的凤翅刀。 金刀黑蔻白玉手。 简直世间造物第一流。 刀锋只是微颤,似是不堪重负,又像是寂寞的鸣响。 那无形的规则之线已经被切断! 天地之间不许有它规。 此生此世不许有人缚! 她踏步而起,自在穿行在空中,像一只骄傲的黑色的凤凰。 拥有极致的高贵和美丽。 快刀是她的双翅,冷漠是她的眼眸。 她在规则的钳制里游走,以强横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强行撞碎那一根根无形的操纵之线! 斩破了所有阻碍! 她与当世真人之间,本无天堑!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空中绽开了一片金海。 金色的火海。 极其自我、毫不节制地燃烧着。 耗尽此生、仿佛不会再有来年那样的燃烧着。 那无尽火海里的每一缕,竟然是跳跃着的,竟然是拥有生命力的! 在这无边的金焰中,华贵威严的三足金乌振翅而飞。 它鎏金的长羽自有故事。 见证了不朽也砥砺过锋芒。 有凰今默先一步打破规则操纵之线,祝唯我也紧跟着摆脱了钳制。 神临之境,神通种子已开花结果。 此境才能够真正把握完整的神通,洞彻神通的真义。 神临之前知其然,神临之后知其所以然。 故曰,神而明之。 金焰铺开已成海。 灵识汹涌亦如潮。 凡三足金乌金焰所照耀之处,即是灵识潮涌之处,即是他祝唯我的“域”。 太阳之真火,万古之炙焰。 光热无尽, 他即是神! 在这极致绚烂的金色里,他五指虚张的右手,在身前自左而右一拉——已抽出他的薪尽枪来! 像是在燃烧的柴堆里,抽出正烧得哔剥作响的那一根柴薪。 像是在寂寞的冷夜中,抽离那温暖的梦。 所有的不甘和不舍,都是真切的。… 所有的疏冷和离别,也都是真实的。 火星炸开。 一瞬间把视野全点燃。 他以一切辉煌的倒影和美梦,熔铸这一往无前的薪尽枪。 势必要洞穿一切强大的、坚固的、所谓不可挑战的! 向铁退思而去。 向代表墨家的当世真人而去。 到了现在这一刻,看到天工真人铁退思打上门来问罪,祝唯我哪里还不明白他早先的不安落在何处? 他哪里还能想不清楚? 他和凰今默,还是中了庄高羡杜如晦那一对君臣的招!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他自有与生俱来的骄傲,才成神临,就想先杀一个杜如晦,了一了君视臣如草芥的大仇。等着杜如晦来找姜望的麻烦,他便伏而杀之。 有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的确是来了。 但还来了个庄国皇帝庄高羡! 幸亏还有一个凰今默,替他挡下了当世真人。 他以为那就是结果,这一切以他失败的伏杀而结束。他有大好年华,无限未来,可以再等以后。 但是他错得离谱。 庄高羡和杜如晦,不是摆在供桌上的泥塑木雕、木石傀儡。不会坐在那里不动,等待仇人成长之后再去施施然手起刀落,轻松完成复仇。 他们在当前把握的力量层次下,也会继续成长。甚至于他们完全不会有什么强者尊严之类的顾忌,能够消除隐患,就算是一只蚂蚁,他们也愿意弯下腰来亲手摁死。 祝唯我错就错在他以为自己了解庄高羡和杜如晦,但是却还不够了解。 从一开始,庄高羡和杜如晦的目标,就并不是姜望,而是他祝唯我!是这个不赎城! 经历过通魔一案,齐国保住姜望的决心,已经是天下可见。 是为了齐国自身的声誉也好,是为了东域霸主的威严也好,是为了齐帝姜述的大略也好。齐国把姜望的名字,写进星月之约里,是不争的事实。 在某种意义上,姜望之荣辱,与齐国同系之。 庄高羡是有多么大的倚仗,是有多么悍不畏死,是有多么不在乎他庄国的基业,敢在这种时候亲自出手擒杀姜望? 这位庄国的中兴之主,冒险亲赴不赎城域,是冲着他祝唯我来的。 对庄国来说,姜望和祝唯我,谁更具备威胁? 在这一次的山海境之后,还真不好说! 且不说实力上祝唯我已经成就神临,姜望还在成就神临的路上。 单从背景上讲,祝唯我现在和凰今默走到了一起,而凰今默身后,隐隐站着那位声名流传几千年的传奇,隐隐靠着楚国。 要除祝唯我,须得先除凰今默。 谷   要除凰今默,便不能不考虑凰今默身后那些若有似无的关系。 于庄国而言,已经证就神临且背靠不赎城的祝唯我,绝对是一个棘手的难题。他钉在庄雍洛三国交界处,是庄高羡和杜如晦的肉中之刺!… 好像并不能拔掉,好像难以触及。 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翻手为云覆手雨,仍然是落了这样一记凌厉无匹的杀棋。 庄高羡与凰今默匆匆交手就作罢,哪里是怕了凰唯真的名头?他根本就在战斗中已经捕捉到了足够的凰今默的气息。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所谓林正仁杜野虎对姜望的埋伏,不过是杜如晦随手为之的试探,随手予他祝唯我的障眼法,伤的是姜望,迷的是他祝唯我! 让他心中虽有不安,不安却不能扑灭自信。 让他以为,庄国君相也不过如此,不敢明着杀齐国大员,不敢得罪凰唯真的后人。 让他竟然恍惚把这一对主导了庄国中兴的君臣,当做了案板上躺着的猪!以为不过是待宰之也…… 可庄高羡和杜如晦如果是砧板上的肉,割地的陌国君臣是什么?朝贡的成国君臣是什么?死掉的雍国太上皇韩殷是什么?被虎口夺食的白骨邪神,又是什么? 此时的祝唯我想明白了一切。 萧恕坐在不赎城,用四十天冲击神临。雍国直接派出墨惊羽来招揽,开出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雍帝韩煦所展现的气魄和度量,绝对是超出人们所意料的。 就算萧恕最终拒绝,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效果。可以说雍帝韩煦最大程度上利用了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从此以后,如萧恕那般逃离国家的天才,又多了一个选择。 韩煦绝对是一位明主。 但庄高羡和杜如晦,也并不如人们所想象的,因为跟丹国较近的关系,只能坐看这一局。 他们的确不适合沾手萧恕的事情,因为得不偿失。 但却在这件事里,精准抓住了这根本不能算是机会的机会,悍然杀死墨惊羽,嫁祸凰今默,在斩掉雍帝一员大将的同时,还要一举拔掉不赎城这颗钉子,解决祝唯我这个隐患! 此等心机,此等决断,不可谓不老辣,不能说不可怕。 哪怕只能在方寸间落子,这处处血光处处争杀的手段,实在也是天下间一流的棋手。 祝唯我甚至能够猜想得到,庄高羡是如何杀死墨惊羽,又是如何将墨惊羽的死因指向凰今默,如何误导墨家,如何把那一切做成铁一般的所谓‘事实’…… 庄高羡和杜如晦太擅长做这种事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能够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自证,他和凰今默或许还有机会洗清自己。 但在墨家已经初步认定了的事实下,这个天工真人根本不会听他们的解释。 如墨家这样的天下显学,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在本宗神临境天骄的死亡之前,完全不具有耐心。 这不是战场上两军征伐,那生死都听天由命。门下弟子死得多了,墨家也不会去找谁扯皮。 但现在,墨惊羽死于谋杀! 死在自不赎城离开的路上。… 墨家遍布天下的生意,墨家在现世的诸多布局,都是以他们的强大为基础。在他们已经认定凰今默是凶手的情况下,墨家必须拿出强硬的手段来。要让天下人看到墨家的不可撼动。 要辩解也不是不行,但如天工真人铁退思所言——束手就擒再说! 几个神临境层次的修士,何至于让墨家慎重? 可以凰今默的性格,以祝唯我的性格。 要让他们束手就擒、生死由人,他们如何肯答应? 正因为想明白了这些,知道没有和谈的余地, 所以凰今默直接拔刀。 所以祝唯我也不再废话,悍然接出一枪! 凰今默的刀,切割规则之线。 祝唯我的枪,承挑无回之心。 若说神临境中的强者,祝唯我当然能够算得上。 先战张巡,后战杜如晦,虽然都落在下风,但也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强大。 他晋升神临的这一步,有着充足的积累。 有长时间在虞渊厮杀的磨砺,有与武夫魁山的切磋并进,有凰今默的尽心指点,有不赎城的资源给予…… 作为一代传奇凰唯真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凰今默手指缝里漏出一点东西,就已经足够惊人。能够堆出一个接近二十一重天的武夫,培养一个神临修士的资源更不在话下。 而凰今默本人,更是以某种方法打破了神临寿限的特殊存在。 从凰唯真活跃的时代,一直延续生命至如今。 超过九百年的岁月,意味着什么? 把天底下所有的神临修士放在一起,她也是有资格争一争魁名的存在。 天下第一神临,她可以一论! 此刻两位神临境中的强者联手,在这不赎城上空,悍然迎战来自墨门的天工真人铁退思。 恐怖的力量波动,压得整个不赎城都似乎低了一头去! 而面对这一切的铁退思,表现得非常平静。 相较于装扮古怪的墨门少女戏相宜,他更像一个纯粹的墨者,更符合传统的墨者的形象。 堂堂当世真人,身上并无一件饰物。 褐衣草鞋,显得十分简朴。 他的确有愤怒,但那愤怒是因为墨惊羽的死,而不是因为眼前这两个神临修士的狂妄。 他的确有惊讶,惊讶于面前这两个神临修士的强大,但也仅止于惊讶。 他毕竟……是一位当世真人! 所谓念动法移,所谓天地受命,所谓万法本真! 他张开的五指只是一抓,断裂的规则之线便又重新接续。 或左,或右,或前,或后。 一根线是一重天。 天堑已是难越,重重天堑更是隔世隔人。 枪锋于此难再进。 烈焰至此也回头! 锋芒无匹的祝唯我,连人带枪便阻于半途。 每断一根规则之线,速度便慢三分。 连断九根之后,人和枪几乎停滞。 而凰今默在空中优雅踱步,她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些规则之线,并且能以神临层次的力量与之接触。… 她的每一步,都踩在规则之线上,妙曼得如在拨动琴弦。 那道则颤动的声音或者当然是美妙的,可惜没有多少人有福耳闻。 她与铁退思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余丈,往时动念可至,如今在空中连绕连转,才能慢慢逼近。 她灿金色的凤翅刀寒光连闪,整个人似在空中舞动。 无比高贵,无比冷艳。 艳的不止是她的姿色,更是她的刀光。 一般人已经根本无法看清她的动作,甚至于看不清她的存在了。 只有漫天刀光走过的轨迹。 划天地以成线,分日月,隔星河。 铁退思布下的规则之线根本不足以成为阻碍。 她一刀快过一刀,一刀重过一刀,一刀强过一刀。 连绵刀光铺开一路,几乎成了一条涌动着的、刀光的河。 人们乍一看来,好像九天之上银河倒灌。 凤舞九天百二连刀! 她在一瞬间,斩出了此式之下,极限的一百二十刀。 刀刀堪破规则之线。 刀刀触摸生死极限。 这无疑是当世最巅峰的神临杀力。 金躯玉髓岂足道,人间再难见此刀。 刀光之河直接扑向天工真人的面门,简直势不可挡! 而铁退思…… 当然没有退。 世间不曾听闻,有真人避退神临。 他也只是将五指合拢,握成了拳头。 天地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绷紧的声音。 那是此方天地的某种规则之线,被一瞬间拉扯到了极限,拉扯到几乎要崩溃的地步。 而他就把握着肉眼不可见的、数量恐怖的规则之线,往前轰拳! 拳头打进了刀光之河里。 并没有什么交撞的声音。那连绵的斩击声汇成了一声,锐利得几乎连听觉也割伤,而后声音被拳头打散。 铁退思的拳头继续往前,像是砸碎了飞雪,而漫天刀光如月光碎落。 一拳碎刀河! 他绷紧了规则之线的拳头,正在靠近凰今默。 一股连他也觉得有些炙热的高温,铺天盖地涌来。 其中寒芒一点,令他的肌肤生出隐痛。 祝唯我的太阳真火,祝唯我的薪尽枪! 人枪如一,一贯至此。 在当世真人与现世最顶尖神临强者的交锋中,觑见了战机,洞入了战局。 此亦绝顶之天赋…… 当诛! 天工真人索性把拳头放开了,他也伸出了左手。 他的双手都大张,铺开在此身两侧。 此身为真,此世为真,手握其真! 这个世界并不是虚无的存在。 它是由无数的规则搭建而成,凡是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是天地完美的造物。 甚至于天地本身,也只是规则的一种具现。 见不到它们的人,生活在它们成就的世界里。 而看得到它们的人,沉醉在它们的美妙中。 他铁退思,拉扯的是天工之线,把握的是“操纵”的规则。… 此刻他十指连天连地,连人连焰。 那跳跃的刀锋、凌厉的枪芒、炙热的神通火焰、两具强大的神临境肉身…… 天地之间,无物不可操纵。 且夫以天地为盘,万物为棋,规则为线,共演这一世一局。 他双手往身前一错,十指同颤,开启操演! 此局名为“天地演”。 高空中凰今默和祝唯我的身形,几乎同时绷紧! 在碎落的刀光长河后,在燃烧的金色火海中。 两位神临境的强者,也不过是蛛网上的飞虫。 操纵祝唯我显然是更容易一些。 所以凰今默暂且被定在半空,而祝唯我全身的肌肉都僵住,手中长枪一转,连人带枪折向凰今默,那锋锐的枪尖,直抵凰今默之天灵! 他的太阳真火,已经随着他怒卷。 而他的双手如铁铸一般,直似焊在了枪杆上。 他不由自主,他不由自主! 他体内的血液如狂潮咆哮,可是无用! 他的骨骼似爆竹一般节节炸响,可是无用! 他的神通灵相嘶鸣不已,近乎无限的膨胀,可是无用! 他的灵识结成刀结成枪结成剑,想要割断那无形的束缚,可是无用! 怎可…… 祝唯我只能在心里挣扎。 因为他甚至连声音都已经被操纵。 他是已经跨过天人之隔的神临境强者。 可他说不出话来。 他是能够与杜如晦正面交锋的神临境强者。 可他说不出话来! 近了,他的枪锋愈近了。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凰今默的脸,那样冷艳且高贵的、那样孤独而寂冷的。他们曾经共度多少时光,他们之间有多少独属于彼此的了解! 那些无人知晓的故事,是两个孤独的人相遇了。 寒夜之中有另外一颗星辰闪烁,寂寞也就不那么寂寞。 这世上还有谁,如她一般……如她一般? 怎可…… 怎可…… 他的双眼他的鼻孔他的耳朵他的嘴角,七窍全部溢出鲜血来。 可他毕竟喊出了声音! “怎可!” 仿佛是山呼海啸的声音。 仿佛是雷霆炸裂的声音。 轰轰烈烈,震耳欲聋。 他身燃金焰,以搅动天地威严的力量,僵硬地在空中将身一折。 嗡嗡嗡,嗡嗡嗡。 那颤动而沸腾着,执拗而骄傲着的…… 啪! 一声脆响。 那杆三十年来薪未尽的薪尽枪…… 断了。 半截枪身坠落,祝唯我握着另外半截枪杆,吐血而飞。 宁折此枪,不刺所爱。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大家一起聊一聊 " 这本来是一个请假单章。 很久没有休息了,想要休息两天。 也是有点懵,想要避避风头。 因为怎么说呢。 小说里写一个不同于常的人,我以为读者的反应应该是好奇,是产生探索欲。 比如凰今默竟然打破了神临的寿限,寿命超过九百岁,但她还只是神临境界。这应该是很有戏剧效果的。 我以为的读者反应是——啊,为什么呢?是曾经有什么故事吗?真好奇! 但我看到的反应是——又他妈写崩了!九百多岁了连个洞真都不是!凰今默是废物? 大致如此。 今天孙哥给我发红包,我先堵一句,说你可别安慰我,这样会显得我很弱。 还有盟主私聊建议说,说阿甚以后写这种情节,可以结尾放点预告,比如庄高羡到底在想什么呢?姜望怎么会受伤呢?墨家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请于明天准时来看。 这样大家可能就不会吐槽了。 但我觉得……这样还有阅读趣味么? 我信心满满地跟他说,没事,等我以后把这段剧情写完。争议自然就没有了。我不会受影响的。 但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的确是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我枯坐了一整天。 我想不明白。 确实最近我卯着一股劲,躲进小说的世界里。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用努力回应争议。 我认为我的确是全身心的投入小说了,作为日速四千的选手,能够日更八千,是砍掉了我自己运动的时间、做饭的时间、发呆的时间,跟朋友聊天的时间。这几天我顿顿叫外卖,也几乎不水群。 我确认我是很认真地在写这一段。 但确实是争议不断。 我想,我很认真地跟大家讨论一下这段时间的剧情设计吧,看看到底是有什么问题。 今天这一章已经差不多勾完了剧情线,不至于产生剧透,所以的确可以讨论一下。 首先楚煜之的线,是楚国国家矛盾的具体体现,所以有了他在见我楼割席那段戏。那是让楚国更立体的剧情。 同时在楚煜之那里,埋下了萧恕的伏笔。 所以有了盗丹来到不赎城,用四十天冲击神临的剧情。 萧恕和张巡,应该是写出来了,也勾勒出来丹国这样一个国家。同时进一步清晰了天下列国的格局。 姜望的性格决定了他会给萧恕收尸。 接下来就是争议部分了。 祝唯我的性格是非常骄傲的,他成了神临,就想杀杜如晦。因为杜如晦有咫尺天涯,本就是经常到处跑,而且杜如晦肯定非常明确姜望的威胁。因为这两点,他有可能针对姜望搞阴谋—— 这是祝唯我想伏杀杜如晦的基础。 文中多次明示暗示了易胜锋对姜望的调查。包括拦路问太寅之类,他当然也不会错过庄国这边的情报,所以跟庄国这边也是有沟通的……在自己被到处追杀的情况下,选择把给自己做的一些准备,转交庄国方面,让敌人的敌人帮自己拖住敌人,当然能杀死更好——这是易胜锋方面的逻辑线。… 雍国方面派墨惊羽来,是为了招揽萧恕。这里侧写一点韩煦。之所以派墨惊羽而不是别的神临,因为不赎城毕竟是个法外之地,杜如晦又咫尺天涯,派其他人容易出事。墨惊羽墨家出身的背景,也让他在这里是比较安全的——这是韩煦的逻辑线。 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思路在这一章就已经非常清晰了,他们就是要搞掉祝唯我。通魔一案他们失败了,输得很惨。短时间内无法再打姜望的主意。但已经神临的祝唯我不搞掉不行,以后如果抱上楚国的大腿更麻烦,同为霸主国,楚国比齐国离得近啊。 他们不是那种会坐着不动等玩家升好级拿好装备再来刷经验的Boss,他们一直以来,就是有野心、有胆子、思路清晰下手狠。白骨邪神的丹也抢,成了真人就跟雍国打国战,姜望都代表齐国夺魁了,他们还是搞出了一个通魔……这些都是他们行为模式的延续。 他们本来设计了一个很严密的阴谋,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突然发现墨惊羽来了。就产生了新的想法,并且立即执行。这种抓机会的能力和决断,也是他们确实会有的。 在搞掉祝唯我的过程中,杜如晦首先要让祝唯我判断错误,所以他确实要弄一手姜望。但他不想惹麻烦,毕竟才在玉京山挨过打。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是林正仁和杜野虎的自作主张。成了也好,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但成与不成,都是对林正仁和杜野虎的考验。是同时对这两个人的考验。 ——这些是庄高羡杜如晦的逻辑线。 林正仁没有选择,林正仁是必须要展现自己的价值,不然他就会被杀死。因为他已经被证明是一个没有忠诚的人,他在黄河之会后,需要证明的只有价值。所以他在这次伏击中,一定要搞出一点成绩来。所以他也是拼了命在算计了,关于他的战斗布局能力,我想黄河之会已经体现过,甚至于更早,三城论道时期就描述了——这是林正仁的逻辑线。 杜野虎没有选择,杜野虎必须要证明自己的忠诚,所以林正仁一过来试探,他马上就出动了,慢一步就是死。至于他为什么留在庄国,行路难卷里的“虎臣”那章应该就已经描述过了(另外多说一句,赵二听的死我以为会引起一些情绪的,没想到没几个人在意,可能是确实太久了,再加上没法细写)——这是杜野虎的逻辑线。 姜望离开楚国来不赎城,一是为了跟祝唯我聊一聊,二是想跟易胜锋决一生死。在南域易胜锋没有机会,他也没有机会。 在遭遇杜野虎的伏击后,他也没有选择,他必须配合做戏,不然杜野虎必死。所以他频频踩中林正仁的设计。 在原文中有非常明显的一句暗示——“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 我想这句话足以证明,姜望的演戏,不是事后找补。 那么在杜野虎饮血神通+恶虎煞+三百九江玄甲组成的兵阵+易胜锋提供的情报及应对之法(主要是压制姜望对危险感知的法门,这一点以后会展开)+万鬼噬灵阵+百鬼昼行神通+林正仁拼了老命的战斗布局+姜望自己步步踩坑的情况下。 姜望能不能受伤呢? 我从来没有写内府不能破外楼的防吧?这又不是网游小说,姜望防御999,杜野虎一刀777,所以不破防,不减血。 姜望是怎么昏过去的呢?是在斩得杜野虎将死,故意找错林正仁的藏身地,然后因为担心杜如晦的出现,赶紧离开……紧接着遭遇杜如晦的天息法+河山刺。 他在发现了祝唯我的情况下,自己加强了一点伤势,再全力去拼,然后才重伤沉眠的。把他搞成这样的是杜如晦。 ——这是姜望的逻辑线。 整个逻辑顺下来,这么多人的线碰在一起,就发生了这个剧情。 坦白说我不知道崩在哪里。 如果你们要说虐主,在我的细纲里,这是这一卷里最后一抑。(另外我每次在写最后一抑的时候,都会挨喷,真的没有一次不是这样。) 如果你们说是逻辑有问题,逻辑的问题在哪里? 如果你们说是作者的态度有问题,四千字选手的我日更八千下来,除了吃睡就是写了,我到极限了。 是不是我以后写任何一个剧情,我都要先写A,再写B,然后写C,接着写D,把方方面面都写一遍,再来写碰撞后的ABCD呢? 真的有人喜欢看吗? 萧恕的故事线结束了之后。 我要先写一下庄国,再写一下易胜锋,再写一下情报获知,再写一下调兵埋伏……要这样写才行吗? 那么姜望被埋伏的时候,真的还有戏剧性吗? 你们要看怎么样的故事,你们希望作者怎么写? 大家畅所欲言一下吧,也不用憋得辛苦。 当然今天这一章之后,骂这些的已经听不到了,现在都在骂墨家为什么这么傻逼,被庄高羡一骗就骗到了。 但是墨家这个剧情线,不是现在就能收的。整个故事还没有走到那个剧情阶段。 就算我咬牙切齿再日更八千一段时间,也不可能给出答案。(当然我也做不到了。) 所以我没有办法。 对,我没有办法。 身为一个小说作者,要开单章解释自己的剧情,毫无疑问是一种耻辱。 可我确实没有办法了。 我以为尽我所能的写快点写好点,咬牙肝下去,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望仔挨打的剧情整个逻辑都写完了,现在是开始喷墨家傻逼。 我能冒着崩大纲的风险先把墨家全部写一遍吗? 我不能。 我只能拿已经暂时收完了的剧情线,问问你们—— 你们想看什么?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涅槃,明鬼 自祝唯我出道以来,薪尽枪就伴着他声名鹊起、一同闪耀。 所谓此枪如此人,世人无不知晓。 枪至则人至。 枪鸣则人鸣。 这一杆外观并不惊艳的长枪,他爱之如命。 行则倒提,战则紧握,立则抱怀,坐则横膝。 枪身的每一道痕迹,都在时光里叫他细数。 所历生死之战无数,每战必以此枪破敌。 每战之后,他必亲手擦拭长枪,从不假手于人。 所谓—— 此枪薪尽枪,三十年来薪未尽。 此人祝唯我,平生不输人! 而如今他自折之。 强者可死不可制,此枪也从来笔直。 神与枪养,意与枪合。 祝唯我长枪崩断,整个身体顿时失控,金躯玉髓也不能安稳! 这一幕让人意外,但也没有太意外。 以洞真对神临,铁退思有充足的余裕去调整,有足够的空间来解决所谓“意外”。 不过是一个有冲劲的孩子,拼命之下,跳到了他原本跳不到的地方。 天工真人的右手再次一抬,一甩! 祝唯我整个人都被无形的天工之线吊了起来,像一条被钓出了水面的鱼儿,一荡之后,悬在空中! 这一幕看得凰今默眼皮一跳,一双美丽凤眸里,杀气如海浮沉。 她被密密匝匝的规则之线所操纵,在天工真人的“天地演”里,沦为无数棋子中的一颗,不能进,不能退,不能动。 于她而言这是莫大的侮辱。 而眼睁睁看到祝唯我折枪的这一幕,更仿佛在她的心口上割了一刀! 在凰唯真去世后的这九百多年里,她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一种孤独中。 起初她藏在一个很幽深的地方,不吃,不喝,不动,几百年不跟人说话。 她想她也许会永远那么躺下去。 永恒的孤寂,永远的悔恨,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后来有一次地龙翻身,她待的地方裸露了出来,引来了很多人……很吵,很麻烦。 她就从那里离开了。 她不喜与人相处,可这世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人的痕迹。 她一个人游荡在这个世界,有时候看看风,有时候看看雨,无风无雨的夜晚看星星,躺在山坡上看一整天的云,不与任何人交流。 也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混乱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 她始终告诉自己,她是有罪的。 她停了下来,为自己搭建一座监狱,把自己囚禁在这里。但因为天性爱美,又不愿再回到地底,所以建在了地上,建成了一座楼的样子。 故名,囚楼。 楼是那个框,她是那个人。 在这种混乱之地,一座规整的建筑,一个美丽的女人,总是会有很多麻烦找上来。 当然对她来说,那些所谓的麻烦,不过是蚂蚁爬过靴子的那种打扰。 她有时候会杀一些人,有时候会阻止人杀人。 后来嫌麻烦,就立了几条规矩。违背的就杀,其它不管。 就像那个姜望所说的那样,“规矩”本身就是一种秩序。 再癫狂再邪恶再不要命的狂徒,也渴望一种生活中的有序。 混乱之地里的秩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聚拢在这里,维护规矩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她便随手提拔了几个人,组建了罪卫。 罪卫是规矩的延伸。 后来就有了不赎城。 她为罪君。 罪在不赎也。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让她留恋。 她还活着只是因为无法死去。 第一次看到祝唯我的时候,只是有些欣赏。 但仅止于欣赏。 魁山若将其杀了,也便杀了。 祝唯我在战斗中突破,摘下三昧真火,力敌魁山,天资的确不凡…… 但放了也便放了。 第二次看到祝唯我的时候,是不赎城提供场地,给庄雍洛三国谈判。祝唯我技惊四座,力压另外两国天才。那时候她想,庄国运道还真是很好。 不过小鱼塘终究只是小鱼塘。 池鱼难有褪鳞日。 第三次再见,便是那场轰轰烈烈的伐城叛国。战至力竭,连下十城,在战场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竟然转身就宣布叛国! 她忽然对这个人有了很浓重的兴趣。 也许是因为祝唯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唯”字。 也许是因为几百年来哀郢玉璧终于开始复苏,叫她看到了一点希望,对这个世界稍微有了一点希冀…… 也许是在那骄傲的眉眼中,她依稀看到了已经九百年不见的那种风姿。 总之她罕见的出了手。 她是一个骄傲的性子,他更是眼高于顶。 就算托庇于不赎城,也坚持只是合作,不是从属…… 一笔一笔都算得很清楚,说所借必有偿还。 她也就故意给他一点事情做,让他穿上罪卫的衣服,在人前叫自己一声君上…… 从不赎城到虞渊,有太多太多的片段。 那些时间在她的生命中是很短暂的。 可是想起来,竟有那么多的可以回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不那么孤独了呢? 九百多年来她高高在上,孤冷自矜。 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其实很辛苦。 她是囚楼中的那个人啊,她是罪在不赎的囚徒。 不赎城里全都是恶人,她是最恶的那一个,她是罪人的君主。 但还是有人对她,伸出了手。 有人站在灿烂的金焰里,告诉她,会有光的。 我即是光。 “我”即是光。 以前她看风看雨看云看星星。 现在她看祝唯我。 她最喜欢看祝唯我的眼睛。 眸如寒星。 但比星星更好看。 光就在那里。 此时此刻祝唯我为她折枪。 那是祝唯我珍若生命的薪尽枪。 此刻她感受到一种清晰的痛苦,听闻了灵魂深处的裂响,好像她的心脏和那杆长枪一样,裂开了。 于是她的指骨也裂了。 她的腕骨,她的小臂……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出现了裂纹。那是金躯玉髓的神临之身,也根本不足以承受汹涌力量的表现! 世间岂有寿过五百一十六年之神临? 青史岂有寿过九百之神临? 唯她凰今默! 此一时令天地都颤栗的力量澎湃在她体内。 亘古未有的神临之力咆哮在金躯玉髓中。 手中凤翅刀一颤,清越作凤鸣。 她以远超神临层次的力量,以她无比强横的神临之躯都无法容纳的力量。 先裂自身,再破天地演! 她那张冷艳至极的脸,也生出了裂纹来。 那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破裂,因为碎掉了光,所以显现为幽黑色。 那些裂纹非但没有让她变得丑陋,反而让她多了一种脆弱的美感。 她像是一支琉璃所制的黑色蔷薇。 极冷,极艳。 极脆弱,极美丽。 她的刀光好冷,好孤独。 好像永远也不会有人懂,永远也没有人明白她。 她在等待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结果,在眺望或许永远不会再出现的流星。 这样的刀光! 像是纵横交错的明月之线,遍布了整个不赎城的上空,将铁退思笼罩。 她在自身的崩溃中,斩碎了天地演之局。 令天工真人铁退思也为之动容! 一时间,整个城市的上空,都被纵横交错的刀光所笼罩。 立在这混乱之地的不赎城,第一次有这样的刀光照耀。 它们渺小时像凰今默脸上的裂纹,似是绝世美人某种不经意的妆花。 它们膨胀时像是一个巨大的网格罩子,像是一个线条锋利的铸铁棋盘。 砸了下来,好像把这个世界都切割了! 空气是碎块的,空间是碎块的。 刀光和目标之间的所有,全都成了碎块状。 强如天工真人铁退思,在这样的刀光面前,也不由得脸色一变,后退了半步。 这是一位当世真人,面对神临修士的退避! 这是足以被记录下来、被人们传唱的战果。 凰今默却在进。 她面无表情地在前进。 她进步斩刀压着一位当世真人来斩击! 天地演瞬间的崩溃,让铁退思一时也有些迟滞,他掌控的规则之线,竟然被生生撑爆、而后被斩碎在刀光中。 就算这是一位顶级神临修士自毁式的攻击,这种杀伤力,也未免太惊人了一些! 无边的、碎灭的刀光坠落了。 好像要将一切都毁灭。 铁退思单手往下一按,空气瞬间以一种玄妙的方式编织到一起,顷刻凝成了实质,结成一只半透明的、无比坚韧的气罩,将古怪的墨门少女戏相宜覆盖在其中。 相较于早就一个个往城外逃奔的不赎城居民。 戏相宜却也本就毫无惧色。 无边刀光碎落之前,她正双手撑地仰头望天的欣赏这一场战斗。 铁退思巧为天工、一手编织的气罩落下来,也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表情。 她简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凰今默,欣赏着这位冷艳绝伦的大姐姐,欣赏那孤寂又凋零的美感。 而铁退思随手护住戏相宜后,返身又一步,恰与凰今默迎面! 哪怕对方正在澎湃着超越神临的力量,哪怕对方正在自毁的进程中。 他身为当世真人,也不可能依靠等待赢得胜利。 钜子有言,若不能擒,即杀之。 这般凋零碎灭的自毁姿态,显然没有生擒的可能。 那便杀之! 在她彻底自毁之前,杀了她。 凰今默可以死,但必须是死在墨家的惩罚里。 他大踏步走进碎灭的刀光中。 规则于此已破碎。 他也不试图再接续。 无边刀光尽以身受! 铛铛铛铛铛! 连绵的交响。 那是超越神临的力量,与规则的碰撞。 铁退思身上穿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褐衣。脚下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草鞋。 粗布织就,稻草编织。 不是什么宝具法器。 可在他的编织之下,已是天工! 刀光皆不能破。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左眼微微一跳。 是什么样的刺痛,让真人之身有所感? 铁退思为之转眸。 他看到了一种具体的锋芒,正迎向他的视线,剖开他的目光! 在凰今默身现裂纹,以超出神临极限的力量斩碎天地演时。 被吊在空中的祝唯我,也在一瞬间获得了自由。 身体出现裂纹的凰今默,当然让他目眦欲裂。 可如他这样的人,也当然不会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把时机放纵在痛苦里。 他手里握着薪尽枪,枪头是断裂的枪杆的截面。 没有寒芒一点,只有木刺嶙峋。 光秃秃的断裂枪杆,像它曾经在炉灶里作为柴薪燃烧的时候,那么不起眼,但又那么坚韧,可以捱过三十年的时光,等到懂它的人。 在这样的一场战斗里,在此时此刻。 没有间隙让祝唯我去捡掉在地上的前半截枪身。 没有机会让他去做其它的选择。 他已然是如神的存在,可是在当世真人的面前,却也依然孱弱。 他必须面对他这相对的孱弱,可他确信自己绝不渺小! 他仍然进攻! 他就以这木刺嶙峋的枪杆截面为锋,以己身为枪杆,以燃烧着的三足金乌为羽翼,势与意合、气与血合,融身于力,灵识相贯,一瞬间就穿到了铁退思身前—— 恰在铁退思身撞刀光之时,一枪点向他的左眼! 铁退思竖起了左掌,恰恰拦在左眼前。 断裂的枪杆截面,狠狠扎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是干瘦的、有着皱皮的,如此普普通通,甚至不能够称得上有力。 但祝唯我这燃烧余力的一枪贯来,竟连皱皮都未能挑破! 实力的差距,并不能够被意志跨越。 铁退思握住了这支断枪,好像也握住了断枪之后的祝唯我,握住了那金色的火焰,握住了这一整片空间!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已堪破其间奥妙。 这的确是不错的木材,铸成这个样子……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成就名枪,手法太粗糙了一些,实在可惜。 若不是的确养出了灵性,他连这一点可惜的情绪都不会有,只会觉得太糟践。 何为天工? 他问出了声音。 “何为天工呢?” 铁退思五指合拢握住这断枪截面,握住了与此枪相连的关乎于祝唯我的一切,这支枪杆以惊人的速度在他手上重新构造,木纹分裂,枝蔓横生。 难以计数的木的线条,如丝如缕,似蛇似滕,反过来向祝唯我束去。 瞬间就将其裹成了一只木茧。 谷表面光滑,如自然生成。自然得仿佛祝唯我本来就是一只蚕,本来就会作茧自缚! 此为天工! 木茧之中是无光无气无声的世界。 祝唯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能够再感知。 他在这寻不到前路也看不到方向的茫然中,还在尽其所有的燃烧。 他几乎把牙都咬碎了,血液如潮信,撞来又撞去。浑身的筋肉都绷到极限,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可都不能够再挣脱。 那一次挣脱天地演而折枪,已经是超越了潜能。 对于铁退思这样的当世真人来说,现在只不过是将那份力量再拔高。拔高到这个小朋友跳起来也够不到的位置…… 然后缚紧。 祝唯我整个人猛地一僵,连灵识都给定住。 五识皆寂。 那沸腾在木茧之外的金色的太阳真火,熄灭了! 铁退思毫不吝惜展现一位当世真人的力量,他绝不介意让世人知晓墨门的强大。 但在这个时候,一线冰冷的刀锋,贴在了他的眉心正中。 竖切下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自上而下剖分。 他当然不可能忽视掉这样的一刀,但也的确有些讶异——竟然让一个神临修士贴近了这般距离! 此时人在咫尺,刀近毫微。 铁退思没有别的动作,只将自己的额头往前一送。 以额触刃! 铛! 如深山撞老钟。 刀锋定在额头上,竟被反弹了半寸。 此刀竟未能破! “真人之躯,也是你能斩?” 铁退思厉声而喝,顺手一巴掌,已将凰今默刺向丹田位置的另一刀拍飞。 手掌拉回来的同时,也倾斜。 倾斜成一记手刀,自下而斜上,将凰今默整张脸,从脖颈至头皮,全都斩开! 像是一个瓷瓶碎裂了。 这大自然至美的造物,在此刻被残酷的摧毁。 这种一种让人忍不住心碎的、美的凋零。 这样的结局,或许从她身显裂纹那一刻起就已经注明。 绝艳世间的不赎城主,死前仍然穿着她最常穿的那一身黑色华裳,像是花瓣凋落。还在半空时,气息已寂灭。 铁退思遥拉空中的木茧,骄傲无比的祝唯我,此时正在茧中。 他或许感知到了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许并没有——真不知哪一种更残酷。 总之他没有任何动静。 在代表墨门的当世真人面前,竟然还敢负隅顽抗,今天发生的这一战,让铁退思稍微有些不满意。 以及他虽然对于墨惊羽没有多少情感,但也难免为墨门的威严受损而有怒意。 不过现在都结束了,也没有什么好萦怀。 “我们只能活捉这一个回去了。”铁退思低头对着地上的戏相宜道:“相宜啊,收拾收拾……” 他截断了话语,猛然回头! 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凰今默正在坠落的那具尸体,在半空中竟然腾起了赤色的火焰。 那火焰又急又烈,只是一卷,便将整具尸体都吞没。 赤色火焰收为一个拳头大小,又骤然铺开,铺开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不赎城的上方熊熊燃烧! 其间尤其炙烈的位置,甚至于隐隐染成了黑色! 有隐约的凤影映照在半空。 在死的寂然之中,有生的萌动。 在无尽的寂灭里,有神圣的变化在发生。 铁退思看着这个巨大的火球,像是看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中有另外一个世界。 而这赤焰中的黑炎渐渐扩大,渐渐勾勒出一个具体的轮廓。 如瀑的黑发,孤冷的凤眸。 微抿的唇,完美的身段。 冷艳绝伦的凰今默,身披黑色华裳,如仙如神,自那火焰中重生了! 堂堂天工真人铁退思,有着无法掩饰的震动。 洞真之境,洞见真实。 他绝无可能被一个神临修士所欺瞒,所以他刚才一定是真正杀死了凰今默。 所以此刻的凰今默…… 也是真真切切的已复生,自死而生。 这是传说中的绝巅神通——凤凰涅槃! 不死之神通! 凰今默跟庄高羡对峙时,说她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搏杀真人的神临修士。 她在天工真人铁退思打上门来的时候,直接以生死相论。 都是因为这一点。 因为她有这不死的神通! 几乎是在铁退思醒觉过来的同时。 凰今默的身影已迫近。 “放开你的脏手!” 此时她的凤翅刀已经跌落地面,所以她是两手空空。 她两手空空但她凤眸中的杀意如此清晰,她的脚步如此坚决。 她冲向铁退思,仿佛根本不知何为当世真人! 不。 她知晓何为当世真人。 可这个当世真人,不知道何为凰今默,不知道谁是凰唯真! 这个墨家出身的所谓真人,怎么敢那么牵着祝唯我? 怎么敢如此撩拨她的愤怒! 凰今默那染着黑色蔻丹的美丽双手,就在铁退思的面前如花绽开。 花开一世界! 风霜雨雪,落叶飞花,碧空雷霆,怒海孤舟…… 几乎无穷无尽的意象此起彼伏,此生彼灭,融为一炉,合成一个世界,尽在一印中! 此乃凰唯真所传无上印法,山海典神印! 姜望所学之毕方印祸斗印,也只是其中两种。 大楚三千年来最风流,昔年凰唯真,仗之以纵横天下! 凰今默虽然远未到当年凰唯真一推八百七十一印的境界,这九百多年的时光里,却也断断续续累积了三百六十五印。 这是一种简直无法形容的力量。 是此方空间此方时间都难以容纳。 她金躯玉髓的身体也根本无法支撑,在印出的同时已经开始毁灭。 但是在毁灭之前,她的印法已经临身! 这如何只是一双手?这是泱泱大楚的无尽风流! 铁退思五指一握,可规则之线根本无法凝聚。 他后步而撤,可堂堂当世真人,竟也一下撤不开! 那幻生幻灭的辉煌世界,在那双美丽至极的手中,不断演化,不断推进。 而终于撞至他的面门。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铁退思反覆五指,盖住了自己的脸。这一瞬间无法再保留!元神立在元神海,叫天地受命,见万法本真。 天工巧为,在万分之一的刹那里,将空气编织成了盾,将元力编织成了墙,将空间编织成了锁! 凰今默的印法落下了。 空气编织的天工之盾,一瞬间被打穿。 元力编织的天工之墙,顷刻已崩解。 空间编织的天工之锁,一触即溃! 凰今默的印法压在了铁退思的五指上,按住了他的面门,还在往里按!好像要将这一颗真人的头颅爆掉! 劲力消失了…… 那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只辉煌了极其短暂的刹那,便已经消散。 凰今默连人带印法,已经消失得干净。却是自己无法承受这等极限的印法力量,在印死铁退思之前,先一步身死。 铁退思缓慢挪开覆面的五指,竟然觉得脊背有些寒凉。 他这五指的指骨,已经明显有凹进去的痕迹。 对于任何一位当世真人而言,神临都不够强大。 但是一个身具不死神通的神临,就连真人也不可能忽视。 神临的攻击通常也的确很难跨越规则的鸿沟。 可凰唯真传下来的力量,尤其是在凰今默能够倚仗不死之身无限拔催的情况下……的确有杀伤真人的可能! 实在是挑战常识,实在是超乎想象。 这样的神临强者,古今难再寻。 他好不容易陪着戏相宜出来一趟,接到钜子令顺手执行个任务,竟然就碰上了。 铁退思也不知这是自己的幸运还是不幸。 就在他的这种警觉之中。 那赤色的火焰再一次燃烧在空中。 一卷卷过尸身,俄而收缩又铺开。 赤焰之中见黑焰,自此死地而见新生。 凰唯真那美丽的轮廓再一次清晰起来,凤眸冷芒,长身孤寒。 这样的一位修士,虽然只是神临境界,可要如何应对? 如何擒杀? 铁退思虽然还不至于畏惧,但也终于感觉到了棘手!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地面街道上的那个少女一眼。 此时偌大的不赎城,几乎已是空了。 在这里生活的形形色色的恶人,根本不会在乎谁。那些罪卫就算想做点什么,又能做点什么? 正在冲击武道二十一重天的魁山不在,不赎城剩下来最强的副统领连横,连个拔刀的姿势都没有摆出来,现在还晕厥在那里——也没有谁逃走的时候想着带上他。 所有人都清楚,墨门是何等样庞然大物。而一位当世真人登门罚罪,又代表着什么。 完全可以说,不赎城毁于今日矣! 留下来只有陪葬。 此时此刻的不赎城中,唯有面涂油彩的短发少女独坐地面。 在天工所织的气罩中,悠闲地欣赏战斗。 微妙的是…… 前些天萧恕用四十天时间冲击神临,也是在这里。 也是在这条长街。 当时的凰今默和祝唯我,都只是高楼上的看客。与祝唯我坐在一起的,是齐国的青羊子。 当时的萧恕最后失败身死。 现在的祝唯我被囚在茧中。 现在的凰今默刚刚又复生。 而现在的姜望…… 整个不赎城的范围里。 所有的人,都逃奔往城外。 而在城外的荒野中,有一个斗笠蓑衣的身影,正逆着人潮的方向,往不赎城的方向疾驰!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 人皆向生。 何以独他向死而行? 与千万人相反的方向,写满了孤独,也写满了勇气! 然而有一件残酷的事实是…… 扑火的飞蛾,从来并不重要。 没有谁会在意它们的生死,没有谁会在意它们来不来。 灯亮着,从来就不是为了等飞蛾。 灯燃灯灭,从来与飞蛾无关! 在许多个长夜里,扑火飞蛾皆死尽,人们吹熄了灯。 还有很多飞蛾在窗外,没头没脑的打着转…… 就在此时这空空荡荡的不赎城中。 混乱世界里唯一的秩序所在。 千家闭户,街巷空空。 短发齐耳的少女仰头望天,高空之中悬立着孤独的木茧。 天工真人铁退思表情凝重,站在木茧旁。 而那赤色火焰里的黑焰,终于再一次摹绘了凰今默的美丽。 她自这火焰中重获新生,再一次掀起澎湃如海的力量,脚步往前一踏,却是在铁退思的认真戒备下将身一转,疾冲地面—— “放开祝唯我,不然杀你门人!” 叱言有怒,胜人有力。 纤纤玉指张开,再一次按下山海典神印。 一印一世。 一百零八种印法合成这一印,乃是山海典神印中的一个大循环,在神临层次也足够横推,对这样一个小女孩,更没有失手的道理。 战斗到此刻,凰今默已经触摸到了铁退思的力量。她的力量也正在被这位当世真人所熟悉。 一位“洞真”的强者,对力量的洞察和适应,是极其恐怖的! 她乍然复生的那全力一击山海典神印,未能击杀铁退思,此后再想成功,已是千难万难。 神临与洞真之间,终究是有一个大境界的鸿沟。 转变思路,以人质相胁,非是她的性子,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决心既然已下,她也绝不会留手。 这个世上没有太多人值得她考量。 凰今默丝毫不理会自身的防御,甚至于本就是以身为墙,在阻隔铁退思有可能的救援方向,如此一印落下来,快绝,强绝,狠绝。 逼得铁退思必须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用祝唯我交换他带到这里来的墨家门徒,还是眼睁睁看着这个门人死去? 然而…… 对戏相宜明显十分紧张的铁退思,此时却根本连脚步都未移动一下,他也完全没有放开祝唯我的意思。 甚至于那天工所织气罩下的短发少女,也只是灿烂一笑。 好像她仍然是在看戏,并未入得局中。 她脸上的油彩有红黄绿三色。 两边是各三道斜纹。 像是虎须一般。 此时她看着凰今默,像是在跟这位美丽的大姐姐分享她的心头之好:“我墨家曾以‘启神计划’,创造出了三尊真人级傀儡,名为‘天志’、‘明鬼’、‘非命’。” 她仰面正对姿容冷艳的凰今默,手上灵巧地结出一个道决。 很平静地说道:“这一尊明鬼……” 她抬手往上举。 “由我,负责维护!” 就在天工气罩崩溃的同时。 一道恐怖的虚影,从她背后的铜箱里电射而出。 一瞬间就腾升在半空,结出了具体的模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以有情付无情 凰今默想以地面上坐着的短发少女为突破口,在与铁退思的攻杀中夺回先机,救下祝唯我。却是忘了,墨家钜子的那封信里,可是点名让戏相宜同铁真人一起来不赎城! 何以铁退思竟与戏相宜在墨家钜子的这封信里并列? 因为这位墨家的天才少女,正驾驭着这样一尊真人境的力量! 驱使真人境的力量,就算自身远未有真人境的修为,也可以真人视之。 放眼天下,墨家最重视也最尊重外物的力量。 所以明明是钜子亲自下令的这样一件大事。 却是戏相宜优哉游哉地先入城,试验一番她的最新创造,而后才慢悠悠地看钜子的密信。 铁退思陪着她玩耍,当然是有宠溺的情感,可是在钜子的命令之前,能有这种程度的自主,甚至于这封信是在戏相宜手上……本身即是一种分量的体现! 此时此刻,凰今默一印落下。 戏相宜直接召出真人级傀儡,与之相对。 那道行动间快如闪电的虚影,一瞬间便已凝实。 却是一尊彩绘覆眼、赤面獠牙、高足一丈、肌肉虬结的大汉。 上身赤裸,面容狰狞,却有一种昂然正气。 似神又似鬼。 煞气鼓荡的同时,身上亦流转着赤色的宝光。 此身从外表瞧来,与人身并无两样,但是体内咆哮的不是气血如潮,而是高速旋转的齿轮声! 咔咔咔,咔咔咔。 仿佛天地运行的道理,是一种亘古规则的体现。 所谓天地之间有其神鬼。 鬼神惩恶扬善! 人应知之,敬之,惧之。 由是得到约束,不施恶行。 故为,明鬼! 世间不能惩恶扬善的鬼神,墨家灭之。世间不存惩恶扬善的鬼神,墨家立之。 现世享国者,最多不过三千九百二十年。 而墨家这种古老宗门的历史,跨越了数个大时代! 这一尊称为明鬼的真人傀儡凝出身形,即刻拔身自起。 所有的元力都为他所汇聚。 他握拳的声音仿佛是在拳心捏爆了天雷,他胳膊上的肌肉在一瞬间由数千个精密的部件推到极限。 膨胀,扩张,爆发。 他一拳! 以此一拳砸向自高空压落的凰今默。 以无匹的力量,迎向那传说中的山海典神印。 空气碎灭了,空间碎灭了! 印落,拳至。 一百零八种幻生幻灭的景象,在这无与伦比的力量前崩溃离散。 凰今默按下的是横行神临层次的力量,可是反覆而来的,是货真价实的真人级力量。 她的身形无限倒飞,一瞬间离开了不赎城,只剩下一个黑点在远空。 被一拳砸去了高天! 一位当世真人,以“天工”享名的存在。一尊真人级傀儡,启神计划造就的瑰宝。这样的战力摆出来,足以横行诸小国,来这区区一个不赎城,岂有不碾压的道理?… 也实在令人绝望! 脸上涂着油彩的戏相宜,仰面看着那远处的黑点,语气说不清是赞叹还是揶揄:“铁老头,看来你一个人很难将她擒住了。” 铁退思并不否认,感慨道:“钜子令我带着你一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神临!” 但这句话说完,他愣了一下。 此时再看钜子的这个命令,会发现它本身就说明了钜子对凰今默的了解。不然擒杀区区神临,何至于派出两个真人级战力? 他从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也感受到了钜子的坚决。 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 墨门神临境天骄客死不赎城,擒两个疑凶回去审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不先限制自由,等到证据确凿,疑凶全跑了怎么办? 戏相宜皱了皱鼻子,反驳的重点全然跑偏:“是我带你来的好吧!信都是先传给我的,我先进的城,我还布了阵!” “好好好。”铁退思对她很是宠溺,连声附和。 但慈和的笑容收敛后,立即便拔身反起! “老夫现在倒是很想看看,这门传说中的神通,究竟有没有极限呢?” 高穹的黑点在下坠,墨家的天工真人在拔升。 明鬼静静地浮在戏相宜上空,并不参与这场碰撞。 但随着咔咔咔的机括声响起,一根根幽黑的符文铁索,突兀地钻出虚空来,绕着整个不赎城的上空,封锁了一圈。 身影与身影,在高空相遇。 铁退思再一次与凰今默贴近。 这一次他再无保留,以应对真正对手的姿态,应对这一位古今罕见的神临! 他的手反而是很平静的,像是一个寻常老人,舒展筋骨一般,横掌在身前轻轻掠过。给人的感觉,是动作稍大一些,就要折了老骨头。 其间汹涌的碰撞、涉及生死的交锋,全在规则层面发生。 实力境界不足的人,根本连看也看不到。 凰今默先是猝不及防,遭受了真人级傀儡明鬼的一拳,被直接打破山海典神印,打上高穹。 才定住身形飞回,就又遇到了迎面反冲的铁退思。 铁退思把握的时机妙到毫巅,恰恰是她刚刚涌现力量,却又不能够鼓上巅峰的那一刻,完全洞彻了她的气机流转。 她这一次甚至连印法都没来得及铺开,山海典神印还停留在成型的那一刹,手指却散开了。 铁退思的掌刀,轻巧掠过了她脖颈。 一似惊雀掠柳梢。 那美丽的孤冷的身影,直接被抹去了。 凰今默一瞬间被斩碎了所有规则的构造,被分解成了天地元气一般的存在。 一记手刀过去,天地空空! 铁退思就静静地看着这片天地,洞察着所谓凤凰涅槃的痕迹……还能存在吗? 很短的时间在洞真的世界里被分解得很漫长。… 但这么漫长的过程也不能够看清真相。 俄而。 一点火焰诞生。 赤红色的火焰扩张成了火球,火球之中勾勒了黑焰,黑焰之中再一次具现凰今默的模样。 而她甫一复生,便绽开双手—— 花开一世界,三百六十五印叠加,山海典神印! 生死幻灭皆成空。 春花秋月,枯海怒礁。 无尽世界生和灭。 足以伤害真人的力量,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推来。 将高空中的铁退思下压! 此时此刻是毫无保留的铁退思。 他的双手十指大张,尽皆勾起天工之线,在规则的层面上轻轻一挑,挑起一只黑黝黝的斧子来。 似是水中捞明月,可是这柄黑黝黝的斧子真实存在。 其名鬼斧。 所谓鬼斧神工,不似人力所能及。 这只斧子被天工之线操纵着,锋刃反迎,自下往上,就那么轻轻一劈—— 山海典神印那幻生幻灭的世界景象,尽数被劈碎了! 但是在这之前,凰今默已经先一步崩解了身体死去。 天工纵鬼斧,继续前驱,却已空空无物。 刚才的一切轰烈,好像都只是幻影。 那幻生幻灭的世界景象,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 只有铁退思,和他的鬼斧存在于空中。 有一种莫名的寂寥。 但不多时,赤红色的火焰又一次诞生。 在赤焰之中勾勒出黑焰。 凰今默再一次从黑焰里踏将出来,一点迟疑都没有,仍然是毫无保留,三百六十五印叠加一起,再次落下山海典神印。 直向铁退思! 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誓要杀铁退思于此! 就只盯着他,就只与他相拼—— 用她自己不死的命! 铁退思毫不顾惜真人境的力量,调动鬼斧再劈之。 凰今默又死。 凰今默又生。 凰今默又按下三百六十五印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鬼斧再劈! 凰今默再死。 凰今默再生。 凰今默再按下三百六十五印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 如此重复足有九次。 铁退思的鬼斧终于未能斩碎凰今默的山海典神印,反而被压了下去! 凰今默又一次死去了! 凰今默又一次复生! 她难道永远不会死,她的神通难道没有极限?! 就算凤凰涅槃这样的绝巅神通可以无限次使用,难道一次次死亡不断叠加的痛苦,不足以动摇她的决心吗? 凰今默的答案,仍然是三百六十五印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戏相宜远远看着天空的这一幕,瞧着那死而生、生而死的情景,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笑容。 她看着这个冷艳又孤寂的女人,感受到一种执拗的力量。 凰今默的脸上没有一丁点表情。 凤眸中的情绪,冷静得可怕。 即使是有真人级傀儡明鬼的庇护,即使符文锁链已经封锁了四周,戏相宜也油然感受到一种寒意,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心脏都紧绷了起来。… 她虽然是墨门千年难出的绝世天才,小小年纪就能够负责真人境傀儡的维护,但毕竟亲身经历的生死几乎没有,意志上也稍有不足,一时竟被慑住了心神。 有明鬼在前,自不至于心神受创,但心中的阴影一时难以抹去。 而空中的铁退思,也终于开始后退,开始下坠。 他想要试探凤凰涅槃这门绝巅神通的极限,可好像先一步触摸到了自己的极限。 毕竟凰今默的每一次进攻,都需要动用真人境的力量来抵抗。 毕竟他连“鬼斧”这样的杀招都已经动用了! 这种消耗无比真切。 “让明鬼配合我封禁!”他终于说道。 “好……好的。”戏相宜从一种难言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涉及到任务本身,她仍旧展现出了天才的素养。 悬停许久的真人境傀儡立即拔空而起。 环绕不赎城上空的符文锁链开始产生一种共振。 然而也同样在这个时候,凰今默已经在不断的死而复生、不断的山海典神印之中,迫退了天工真人很远,而终于靠近了悬在空中的那个木茧—— 困住祝唯我的木茧。 这一次的复生之后,她再一次按出全力叠加的山海典神印。 铁退思几乎是下意识地退让开,而凰今默印法一收,却是已经靠近了那个木茧,美得难以形容的手掌,贴在了木茧上。 那一瞬间温柔得仿佛在触摸祝唯我的脸庞。 木茧中的祝唯我,仿佛也感知到了凰今默的靠近,仿佛也在拼命挣扎。整个木茧都微微震颤起来,然而未能打破,他终是无力! 凰今默用力一推! 整个木茧以恐怖的速度急转而下,撞向囚楼,直接砸进了囚楼中,从顶楼一直砸到底部,砸入地底,砸进了一片空无中!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也太坚决,让人完全来不及反应。 而凰今默也好像在这一推中,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整个人无力后仰……坠落。 虽然在凰唯真当年的手段之下,又有凤凰涅槃这种传说中的绝巅神通,真君之下的力量永远不可能真正杀死她。 但她也确实到达了某种极限。 心力和意志的极限。 她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永生不死的能力,可也永远没有突破神临的可能。 以神临的境界与真人搏杀至此,一次次的战死又复生…… 她早就到达了极限! 只是苦苦支撑,支撑这么一个放走祝唯我的机会。 此时明鬼才腾身而起,手握一条符文锁链甩来。 啪! 竟就已经将凰今默缚紧。 如此轻易地捆缚她的身体,禁锢她的神魂……反倒叫戏相宜生出一种不敢相信的情绪来。 天工真人第一时间踏进囚楼里,然而所见空空,所感空空。 “气息消失了。”他语气复杂地说。 又回头看了一眼被明鬼牢牢捆住、已经陷入昏睡的凰今默。… “算了,不重要。”他叹息道。 对于家大业大的墨门来说。 一个神临境修士的生或死,是友是敌,的确不很重要。 他隐约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非常重要,隐隐觉得或许需要更多的慎重、更多的考量。 但在天下这局大棋里,落子无悔。 “回去复命?”戏相宜仍然有些难言的情绪,未能消解。 铁退思看了看她,道:“回去吧。” 真人境傀儡明鬼一手提着被捆住的凰今默,一手将短发少女捞到肩头,正要离去。 戏相宜看了看旁边已经沉睡的凰今默,终是飞身而起,飞到了铁退思身边。 嘟囔着道:“铁老头,你带我吧。” 铁退思什么也没有说,伸手一招,将地上的两柄凤翅刀收起,牵住戏相宜,便飞身离去。 明鬼真傀紧随其后。 …… …… 铁退思在不赎城怒声问罪,誓言擒杀凰今默,声震全城,荡开四野。 整个不赎城被压得悄无声息。 唯有凰今默和祝唯我并肩出战。 尽管交战双方都有意克制范围,激烈的大战余波仍然震动数十里。 而在城外的荒野中,姜望当然也有所捕捉。 他在第一时间就已经返身。 他已经是第二次出城,又是第二次返城。 可纵然他不顾伤势逆着人潮疾飞而至,却已是连墨门真人的背影都不能见。 这场战斗说起来缓慢,可过程其实快到很多人根本没能看清,很多人动静都没能听明白! 姜望所见,唯有空空荡荡的不赎城,毁于一旦的囚楼,一个晕厥在街角的人……以及长街之上,斜插入地,那断裂的半截长枪。 此枪名薪尽。 他曾借它去望江城,一剑横门。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蓑烟雨 真人已去,真人的威严,还慑服着彷徨在城外的人。 此时偌大的不赎城里,还站着的,唯姜望而已。 他捡起地上的半截长枪,在袖子上擦了擦,又走过去,提起了晕厥中的连横。 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往城外走。 无以言表,所以无言。 无能为力,所以无为。 祝唯我在铁退思出手时想明白的一切,他当然也能够想得清楚。 他想得更清楚。 对于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段,他理应领会深刻的。 就像当初在黄河之会,他一举扬名,使天下知姜望二字,恍惚已见复仇曙光。这一对君臣却决定对他出手。 起先是毫无动静的。 任他加官进爵,任他荣耀满身,任他是天之骄子,任他有无限未来。 可一旦他出了齐国国境,手段立刻就来了! 不动则已,动则雷霆加身。 通魔之罪,玉京山诏令,镜世台出手。 一转眼便是天下罪人。 如果不是苦觉老僧万里追踪,如果不是齐国异常激烈的、不惜与景国撕破面皮的反应,如果不是他有血傀真魔宋婉溪这样一记杀手锏,如果不是洗月庵里的救治…… 他早已经尸骨无存。 只不过这一次,庄高羡杜如晦对付的,是祝师兄…… 这一次的山海境试炼之后,凰唯真归来之期已经进入倒计时。 连远在丹国的萧恕,都觉得此时的不赎城正处在有史以来最安稳的时刻,把决定自身命运的赌局,选在了这个地方。 祝唯我成就神临,枪拦登过观河台的神临天骄张巡。 凰今默更是一言让张巡滚出城外。 两位神临,一位强过一位。 再加上这座城市背后影影绰绰的楚国的影子,隐有传言的那位堪称传奇的凰唯真…… 这样的不赎城,如何不安稳,如何不强大? 但庄高羡杜如晦,还真个就出手了! 其实细细想来,他们哪一次不是刀锋弄险、虎口夺食?从古老强大的幽冥神祇,到天下六强之列的东域霸主…… 这一对君臣,只要认定了局势、笃定了收获,什么样的险都敢冒,什么样的事都敢做。 数十万人换一丹如何?一战赌国运,又如何? 他们所赌的那些事情,有任何一件失败了,今天庄国还是否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相较起来,一个不知是不是真能归来的凰唯真,也的确算不上什么了…… 姜望一直心有不安,祝唯我也怀有警惕,但他们都想不到,庄高羡和杜如晦能做到这一步。 姜望也就是劝祝唯我自己避避风头,祝唯我也就是让姜望先走……大约便是这种程度的不安了。他们没想到的是,庄高羡杜如晦要直接抹掉的是凰今默,是不赎城,是祝唯我现在的背景! 既然凰今默不可能放弃祝唯我,那就设局把凰今默一起抹掉。… 杀墨惊羽以陷不赎城这一步棋,显然是因为雍帝的动作而临时更改的计划,算不上是天衣无缝的布局,但时机把握得太精准了! 因为这种快、这种准、这种狠,让这个计划本身的漏洞,轻易被抹去了。 雍帝韩煦选择派墨惊羽来不赎城招揽萧恕,也是有考量的。其人墨家门徒的身份,让他在不赎城这法外之地,比其他人更安全。几乎是毫无风险——谁会那么不长眼呢? 但庄高羡杜如晦真就出手了。 一旦暴露真相,一旦被揪出尾巴来,就是同时得罪雍国、不赎城、墨门、不赎城背后的存在……庄国说不得都要被抹去。 任是谁来想一想,庄高羡和杜如晦都没有出手的理由。 韩煦想不到,他如果想得到也不会派墨惊羽来。 古老而强大的墨家,更很难想到庄高羡会有这么疯。 而在这起事件中,墨家绝不会对墨惊羽的死忍气吞声。 墨家也根本不会怕一个凰唯真。 在明面上证据指向清楚的情况下,先行控制住疑凶,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但凰今默,绝无束手就擒的可能。 所以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姜望现在想不清楚的是,庄高羡自信能瞒过墨家的倚仗是什么,而墨家一次派出两大真人级战力,实在也有些太势在必得了些…… 但这些没想清楚的地方,并不妨碍整个事件的演变。 这场杀局里,体现出来的庄高羡君臣对凰今默的了解、对各方势力心态的把握,却非一日之功。是真正在刀锋之上,夺到了自己的果实。 此后呢? 凰唯真如果不能成功归来,此事就尘埃落定。 凰唯真如果能够成功归来,凰唯真与墨家对上,无论哪方胜哪方负,对庄高羡来说都没有坏处。墨家出事,动摇的是新生之雍国的倚仗,而这正是庄国最想看到的结果。 再退一步说,凰唯真就算能够成功归来,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焉知庄高羡不能凭借国势崛起,证道真君?一个真君固然不一定扛得住那时候的凰唯真,但真君能够从道门获得的支持,也非现在可比…… 可以说庄高羡杜如晦弄险的计划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无论如何走向,庄国都必然会获利的结果。 这才是他们的局! 此外那些。 什么林正仁必须展现他有活下来的价值。什么杜野虎不得不拿命去拼一个信任,什么姜望不得不忍痛将杜野虎打得真正濒死…… 也只不过是这局棋外随手的落子! 是迷惑祝唯我时的顺便。 有时候你觉得天大的事情,你觉得对你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只不过是别人的随手为之,别人的随意揉搓…… 对姜望来说是如此,对杜野虎来说是如此,甚至于对林正仁来说,亦是如此。 只是如此……… 姜望沉默地走出城外,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烟朦朦的,看什么都不很真切。 一些穿着罪卫衣服的人围了过来。 姜望认出了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总懒洋洋靠在城门外收命金的家伙。 他们当然不是来找麻烦的。 甚至于支支吾吾,不太敢说话。 罪君都被人擒拿了,罪卫哪里还有存在的意义? 其中大多数人,也只是担心地看着姜望手上提着的连横。 姜望把昏厥中的连横丢给他们。 只道:“不赎城没有了,各自活命去吧。” 长期以来作为这片不法之地核心的不赎城,就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其人则在或惶惑或迷茫的视线交汇中,独自提着那杆断枪离开。 斗笠蓑衣,一任烟雨。 …… …… 荒野之间,长空远远,有一声疾来—— “大雍墨惊羽客死不赎城,不赎城主凰今默嫌疑重大,已经成擒。奉吾皇之名锁境彻查,任何人不得擅离!” 声音在某种法器的作用下,不断回响,扩向四面八方,惊起飞鸟无数。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是大批疾飞的军士。 在高空疾飞中,亦始终保持着完整的阵型,血气澎湃未发,兵煞隐隐相连——这绝对是一支难得的精锐! 领头的青年男子,身披战甲,腰悬双股剑,端的是英武不凡。 他在空中忽然一折,自由矫健得如苍鹰一般,悬空立在一个斗笠蓑衣的身影前方。 “回去,现在不许任何人离境。”他低头如是说。 此人恰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曾在观河台登场过的北宫恪! 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浴血奋战,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未使荆人南下,战后被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黄河之会上他闯进八强,是雍国几百年未有的成绩,以此夸功耀名。 在某种程度上,北宫恪这个名字,代表了新生雍国的力量。 他的背景说明雍帝未忘勋臣,他的年纪说明雍国的勃勃生机。 无论家世、功勋、天赋、能力,都是雍国年轻一辈第一人,更被视为雍国之未来。 他当然该有昂扬的自信。 而斗笠蓑衣提断枪独行于烟雨中的人,抬头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解下了斗笠。 “我是姜望。” 那一个抬眸的冷冽锋芒,令北宫恪禁不住瞳孔微缩! 但旋即他又定住了眼睛。 身后的雍国军士围拢过来,被他单手拦住。 他看着姜望,面上带着微笑:“姜青羊当然有来去的自由……” 但他又双手扶住双股剑,眼中是按捺不住的战意:“试试?” 黄河之会上他被秦至臻击败。 而秦至臻又输给了姜望,错失魁名。 双方的差距,是黄河之会八强到黄河魁首的差距。… 但没有哪个锐气十足的年轻人,会相信世上存在无法攀登的高峰。 正如秦至臻当初的纸面实力明显在姜望之上,最后的胜利者却是姜望一样。在真实的战斗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不交一次手,始终有遗憾。 他相信姜望能够体会他的这种心情。 而面前的姜望,也的确只道了一声——“来。” 锵! 双剑已出鞘! 北宫恪人在空中,两道锋锐剑气已经一前一后,错成一个“十”字,把此方天地分割成四份。 继而是四道剑气,继而是八道…… 双股剑前,剑气仿佛无穷。 姜望脚步一转,于是踏过剑气更往上。 所谓剑,所谓势,所谓人。 萧恕四十天冲击神临,他也看了四十天。 张巡剑气成丝洞穿太阳真火,他也亲眼所见。 修行未有一日不进益,每每往前又复往前。 养孤岛,雕星楼,体世情,踏遥路,感悟道途,验证神通! 一道道的剑气此来彼去。 如飞鸟,似游电。 而姜望足踏青云印记,只是向上,只是往前。 在愈来愈刁钻凶狠的剑气下前行。 闲庭胜步。 他的右手仍然提着那杆孤零零的断枪,那柄天下闻名的长剑仍然悬在腰间。 他的左手放松,准备随时捏出祸斗印,在遇到无法避开的剑芒时,便以祸斗之幽光将其吞没——但是并没有遇到。 他越走越上,越往越近。 一身蓑衣,如行朦朦烟雨中。 那在极短时间内变幻了数十种性质的剑气,仿佛于他并不存在。 他只是看着北宫恪的眼睛。 北宫恪的眼睛里,有一点星光显现。 天边亮起了与之对应的星辰! 独属于北宫恪的星楼,矗立在遥远星穹,星光垂落。 不,垂落的并不是星光。 而是剑光。 那无法计数的银白色的剑光,似以巨瓢泼大雨,自天上而贯人间! 恐怖的剑啸,在一瞬间便已经发生。 北宫恪曾在观河台展露风采的成名绝学坠银河剑气阵,彼时技惊四座,使天下知晓雍国人物。彼时还需要以密集的剑气为伏笔,只作最后一“起”,逼出了秦至臻的天府之躯, 如今在外楼境界,却是动念即发。 且以剑光换剑气。 更快,更凶,更煊赫。 是为—— 坠银河剑光阵! 九天之上,银河倾落。 四野之间,更无风景。 唯有这煊赫的银河,与银河之下……那平静而冷冽的人! 今日的姜望格外冷冽。 普普通通的蓑衣,在天府之光的照耀下,一瞬间似是沾染了神话的气息。 他以天府之躯,逆银河而行。 像是传说中逆着奔流只为化龙的金鳞。 他的左手变幻不断,一会挑出剑气,以自身的剑气分割剑光,一会儿印出幽光,将剑河中的惊涛吞没。… 对每一缕剑气的分配、每一丝幽光的应用,全都恰到好处,妙至毫巅! 远远看来。 他步履依然,仿佛从未有紧张过,也从来没有认真。 他走向北宫恪,就像是一次寻常的登高望远。 就在这样的上行中。 他的右手一翻,已经倒握了断枪,枪头就在他的虎口下方,好像被他握成了匕首。 赤红色的三昧真火,在这杆已经失却了灵性的断枪上流动。 姜望便握此枪,人在空中像是绷成了一张弓,手掌断枪便是一支箭,往前往上,狠狠一扎—— 剖开了银河! 漫天剑光皆流散。 那些旁观此战的雍国军士只看到—— 他们的北宫将军被一只手揪住了甲领,闪烁着寒芒的枪尖,正抵着北宫将军的脖颈。只要稍一用力,雍国年轻一辈第一人,便要在今日终结一生。 一时无人敢上前。 姜望就这样以断枪抵住北宫恪的要害,一字一顿的,说的却全然是与此战无关的事情—— “墨惊羽绝不是凰今默杀的,更与祝唯我无关。用我姜望的名字为他们担保,此中另有隐情!” 北宫恪静静地看着他,迎着他眸中的冷冽,迎着他话语里的重量。 他的蓑衣他的战甲在这空中都很沉默。 一阵之后,北宫恪终是道:“那是墨家的事情,我的职责是锁境。” 姜望松开了这个人,什么也没有说。 独自转身,踏空走向远处。 荒野碧空,烟雨未尽,一身蓑衣,几分寂寥…… 确实什么也不必说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言之言 北宫恪的身份地位,并非只代表他自己。 他领兵来这不法之地,一定有强者压阵,那个人很可能是英国公北宫玉。 说的是封锁此地,彻查墨惊羽之死。 可疑凶凰今默都已经被擒拿,祝唯我生死不知,下落难明。 封锁这里,却是查谁? 这封锁……又什么时候才会解除? 封锁期间,这不法之地,还能“不法”吗? 雍法一旦施行……又还会废除吗? 前脚墨家两位真人级战力擒走凰今默,后脚雍国大军便前来锁境。 这份默契真可以说浑然天成。 上责城主,下查流民,一个墨惊羽的死,倒像是整个不法之地所有人都能沾边! 姜望如今已不是懵懂的小镇少年,身居霸主国高位,长时间受重玄胖熏陶,又翻烂了史书,再怎么样也能看懂一些局势。 昔者庄雍国战之时。 九龙崩灭,雍国太上皇韩殷战死,杜野虎先登锁龙关。雍国就此失去了祁昌山脉,也失去了锁龙关这座天下险关。 富饶的国土腹地,暴露于庄国兵锋之下。 雍帝韩煦引来墨家的力量,一夜之间立起殷歌城,以钢铁雄城遥峙锁龙关,如此才算是稳住了阵脚。 此后殷歌城与锁龙关这条战线,就成为庄雍之间新的生死线。双方各驻大军,遥遥相对。 雍国无一日不想夺回险关,庄国也是不惜成本、日夜加固城防。 如此对峙,已近两年。 三岁小孩也该知道,殷歌城与锁龙关这条战线,无论对于庄雍哪一方而言,都是难以突破的,双方都有在此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觉悟。 于雍国是退无可退,于庄国是退一步就会失去已经赢得的所有。庄国在老朽雍国身上割下的肥肉一旦失去,很难再从新生雍国身上赢得。 庄雍之间必然还有一战,但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打。雍国背后的墨门,庄国背后的玉京山,会给予双方什么程度的支持……也都尚留一个疑问。 道门就算不重视庄国,也不可能不警惕想要入局官道的墨门。所以雍国引入墨门,本身就是给了庄国获取更多道门支持的借口,这亦是庄高羡当初能够和韩煦达成默契的理由之一。 而不赎城所代表的这块不法之地,这块庄雍洛三国之间的交界地带,一旦被雍国占有,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雍国完全可以在殷歌城锁龙关战线外,另开一条战线! 什么天险锁龙关,直接绕过可也。 可谓是一念天地宽! 围绕着不赎城的三个国家,除了洛国孱弱、无力开拓之外,庄雍谁不想吞下不赎城这块肥肉?谁不想把刀子抵在别国的后腰上? 但雍国肯定是动作更快的那一个。 毕竟有墨家的两位真人级战力为之开路——这或许是一个意义巨大的转折。… 雍国虽然立墨家为国学,墨家也的确是第一次正式扶持一个国家,入局官道。但墨门对韩煦的支持,从未有明目张胆超过真人层次的投入。 这是一条非常清晰的警戒线。 一旦跨过,意义截然不同。 显然无论是墨门还是雍帝韩煦自己,都是有一定顾忌的。 这一次天工真人联手明鬼真傀擒凰今默而走,虽然是以调查墨门天骄之死的名义。但也的确在事实上,完成了用真人级战力替雍国清扫障碍的行动。 这才有了雍军入境。 对雍国来说,墨惊羽突然身死,真相当然重要。但雍国本身如何应对墨惊羽身死一事,才是更重要的问题。他们大可以先对不赎城造成事实上的占领,先把握住国家利益,再来慢慢调查真相。 若墨惊羽真是凰今默所杀,那也没什么好说,墨门自有墨门的威严。若是此事与庄国有关,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凰今默未死,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凰唯真就算真的归来,受蒙蔽的墨家也不是没话可说。 至于雍国…… 关雍国什么事?雍国只是大军锁境,查一个真相而已。 韩煦的反应韩煦的决断,全体现在北宫恪这位腰悬双股剑的青年将领身上。 墨家的态度墨家的强硬,已经随着天工真人明鬼真傀而远去。 所以姜望还能说什么呢? 他愿意以他一路走来用生死践行的信誉,为凰今默祝唯我作保。如果有机会,他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明庄高羡栽赃嫁祸的真相。 但他的信誉无关紧要。 而在凰今默祝唯我的身后,其实并没有人能为他们声讨。 除非凰唯真立即从幻想中归来,把飘渺的可能实现为真实。 可就算是刚刚见识过山海境玄奇、对凰唯真归来具备相当信心的姜望,也知晓那是需要以百年为刻度的时光。 他影响不了墨家,在此事上,也影响不了有资格与墨家对话的人。 时至今日,仍然渺小。 所以他无言。 把枪尖抵在北宫恪的脖颈上,说出他其实知道并没有作用但还抱着一丝期待的那些话……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刻意留下的伤势还未痊愈。 他往前疾飞,的确找不到任何办法。 重伤自己来掩护杜野虎的时候,他没有想过值不值得。就像察觉到战斗动静第一时间回返不赎城那样。 有些事情,没有值不值得。 是你必须要那样做。 可有些事情,你那样做了,你不顾一切,也没有结果。 他无话可说。 他在这荒凉的、四下无人的野外,陷入了面对自己的沉默。 他无话可说,可是天边此刻亮起了星光。 他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可是他的修行他的道路,一直在陈述着。 天边星光在何处?… 北斗七星之天枢! 烛九阴百般筹谋化为乌有。 混沌终不肯死在笼中。 三叉被操纵爱恨,又被随意杀死。 只有内府境的楚煜之,要为天下平民走出一条路。 萧恕用四十天冲击神临终究身死。 自他踏进城道院以后一直闪耀在他的星空中的祝唯我,是师兄也是追赶对象的耀眼存在,输了一着,便断了兵器失了所爱输得什么都不剩…… 天地如笼! 每个人都困锁其中。 在遥远星穹,在天枢星辰的概念之中,独属于姜望的星光开始闪烁。 可与此同时,在玉衡星辰的核心定义里,属于姜望的玉衡星楼,倾落星光如瀑! 姜望一边开始修筑他的第三座星楼,一边调动那玉衡星辰核心概念的力量,雕琢他的星路! 他心中有难以尽述的苦闷。 不能迁怒,无法纾解,只可前行。 他一直就是这样,以前行对抗一切。 姜望和他的玉衡星楼,本就亲密无间。 纵观整个现世,他应该是距离玉衡星辰核心概念最近的人。在现世之外,可能也只有一个人比他更近,那就是证道玉衡星君的观衍。 此刻几乎是心念一动,便有星流如瀑。 在平时的战斗中,由于星穹与现世的遥远,再加上自身修为的限制,他得天独厚的星楼其实很难体现优势。 星力虽然可以说是几近源源不断,可星力传输的速度和数量,终是有限。身体能够接收并驱使的星光,亦非无尽。顶多就是说在持续战斗上,比起其它修士的星力储备,要更浑厚一些。 星路的拓展意味着他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星力支持,或许能够真正发挥玉衡星楼的优势。 便在此地,便在此刻。 萧恕苦心探索的星路秘术,重现人间。 连接那遥远星穹与现世,像是一道横贯人间的桥梁。 桥的那边是玉衡星楼,桥的这边是姜望。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之下,星力隐迹,并未造成什么太煊赫的异象。 可是在他自己的视角之中,此时他遥望远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他能够踏着他的星路,追寻先贤的痕迹,走到那遥远星穹之上! 不是他曾通过森海源界,踏神阶所至的、森海老龙捕获玉衡的宇宙深处。 而是真实联系了命运长河,对应着现世所有星辰概念的遥远星穹。 “玉衡”是玉衡星辰概念的统合,汇集了玉衡星辰在诸天万界的映照,它并不存在于一个具体的时间或者空间里。观衍证道玉衡星君后,时刻处在玉衡核心。 只有在类似于森海老龙捕获玉衡的那一刻,它才会有一个较为具体、却也相对片面的存在,在彼时彼刻,存在于那个空间里。 但汇聚了世上所有星辰概念的遥远星穹,是真实存在于某个时间某个空间里的。… 虽然遥远虚幻、古老神秘、不可捉摸,可确切存在。 先贤曾经于彼处划分星域、刻画道途、阐述大道,也在那里,稳定了命运长河。 现在令姜望产生“吾亦可往”之错觉的,正是那里。 萧恕用三十天的时间,建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星路。 而姜望琢磨透彻之后,动念而起,用时不过三刻,玉衡星路已成! 此时他的第三座星楼,才刚刚锚定星光,连轮廓都未造就。 此时的姜望,身体远非巅峰状态。 可星路的连通,令他有了一种亘古难摧的稳固感。 他悬立空中,有此身之外的支撑点存在。 当时他没能看清萧恕的星路真相,只是有所猜测,后来得到完整秘法,自然知道萧恕的几座星楼之间,都都以星路相连。 这时候他也立即开始搭建玉衡星楼和开阳星楼之间的星路,将这两座星穹圣楼连通一体。 不断地调用玉衡星力,当然也不断地抽取森海老龙的力量。 玉衡星楼底座囚室里的森海老龙,终究难以忍受这种力量的高速流失,又不知外间在发生什么,只觉得这座星楼变得更稳固、有了更强大的变化,祂怀疑姜望一声不吭地就要杀死祂,不由得在囚室里疯狂撞击! 咆哮,咒骂,威胁,利诱,告饶…… 曾经肆意玩弄生灵命运的强大存在,此时在囚室之中反反复复,几近崩溃! 现世中的姜望充耳不闻。 他和玉衡星楼之间的星路为主干,以玉衡星楼延伸出的星路,去稳固开阳星楼的存在。 这条星路一搭成,开阳星楼就有了除姜望之外的依撑,立时稳定下来,能够反过来给姜望提供更多力量。 这时候姜望、玉衡星楼、开阳星楼已经连贯一处,冥冥之中,建立起了足够稳固的联系。 独属于姜望的第三座星楼,几乎是顷刻就被茫茫星力所浇筑,转瞬即成! 这是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相较于开阳星楼的古拙、玉衡星楼的沉重,它显得活泼,又有凶意暗藏。 毕竟天枢又名贪狼,乃是传说中的杀星之一。 而姜望所思所想,所感所得,为这一楼定下的是“仁”字。 以仁驭杀。 仁者,从“人”从“二”。二人相亲,人与人之前的友善和亲近,就是最早仁的本意。 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他,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父亲那么说,也是那么做的,姜氏药铺常常施药于家贫之人。 他的父亲很平凡,从未接触过修行,没有见识过枫林城域之外的风景。 可的确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拥有平凡生活里的伟大。 他亦常怀悲悯,每每以剑决不平。 但是此刻他所立之仁,不止如此。 一路走到现在,他有他与众不同的经历,有独属于自己的思考。… 在他看来这个“仁”字,那两横不仅是两个人,也可以说是天与地。一上一下,亘古平行,永恒不变。而立在旁边的“人”,须得洞察此意。 “仁”可视为“天”字的异化,皆是“人”与“二”,皆为天地人。 他应求的,不仅是一人之仁,更应该是天地之仁。 何为天地之“仁”?无非公平! 就像仁字那平整的两横,不该有半点曲折。 若有公平。 三叉不该消失。 楚煜之不该无路。 萧恕不该身死。 凰今默不该成擒。 祝唯我不该生死不知。 庄高羡不应该还在逍遥! 世上当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甚至于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公平的路在哪里。不知道所谓的天地之仁,该以何求。 但这个字是一种规束,一种警示……一种理想世界的雏形。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稍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每一个在泥泞路上打滚的人,儿时也都期望过成为救世的英雄。 只是后来满身泥泞,再也想不起来。 不比前两楼的信与诚。 这是姜望可能永远也求不得做不到的一个字。 他当然有恻隐,当然有悲悯,当然从来没有吝啬过力所能及的善意,也曾为了心中正义拼死一搏……但都只能算是他的一人之仁。 欲求天地之仁,何其难也! 往后他未必不会动摇,未必不会改变,未必不会放弃。 人一时有一时之思想。 但于此时此刻,的确是他的真情实感。 萧恕临死之前对他说——“愿意冒险给予我同情的人,我相信他有改变世界的勇气……如果他愿意的话。” 姜望至少在这一刻,试着做出了回应。 于今立成三楼矣。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世如苦海,你我皆争渡 连日的大雨终是已经停下。 天边云散,挑出一抹晴光。 当然人间的阴翳,并不会被轻易抹去。 腥味是一种粘稠的东西,它会跟你的鼻腔粘连在一起。时刻提醒你,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 血,在地上蜿蜒成了线。 遍地尸体,排列出独特的风景。 曾经鲜活的、鼓噪的一切,都已经沉寂了。 易胜锋将剑收入鞘中,迈步离开。 七天十七战,无非杀人,行走。 虽则说七杀真人与淮国公府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淮国公府的逐杀令里,当然不会提到什么限制。谁去杀易胜锋都可以,谁都能领到赏钱。谁都可以在杀死易胜锋之后得到庇护。 关于神临之上不得出手这一部分的限制,由南斗殿的威慑来完成。 哪位神临或神临以上的强者对易胜锋出手,七杀真人陆霜河便会亲自以剑问之。不问出身,不问来历,皆决生死。 “什么狗屁默契,完全是单方面的妥协。” 易胜锋默默地想到。 但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胜者有理。他早已经明白,也没什么可怨尤。 当年把姜望推下河中,很多年他都根本没有再想起这个人。 按说是溺死了,就算没有溺死,在枫林城凤溪镇那么个破地方兜兜转转,姜望最大的成就,也不过是继承他父亲的药材铺子,了不起再开几个分铺。 这样多年以后,他纵剑回到出生地,以高耸于云巅的心境,俯瞰人间。或许也只会对当年的事情付之一笑,放下百两千两黄金,缅怀一下童年的友谊。 可偏偏不巧的是,姜望没有死。 姜望不仅没有死,竟也开始修行。 在错失南斗殿的仙缘之后,却还是踏上了修行路。 修行也就罢了,在庄国那一亩三分地里耕耘,在庄国的小小道院里打转,奋斗一辈子,以后最多也就是个缉刑司司首。腾龙境还是内府境来着? 可姜望竟然去到了雄霸东域的齐国,竟然代表齐国,夺下了黄河之魁。 因而比他易胜锋,更见了广阔的未来! 那么他把姜望推下小河险些溺死的仇恨,也就成为了真实的仇恨。 那么水中的冰冷、压迫、窒息,生死之间的巨大恐怖,也就真切可感! 姜望不再是童年稀薄记忆中的一缕,而是真真切切从那条小河里跳出来,跳进他纵剑青冥的世界里,为他所听闻,为他所感知。 他从小就是一个执拗的性子,儿时与姜望以木剑相斗,无论输过多少次,他都会咬牙重来,拉着姜望不让走,一定要赢回来不可。 但姜望其实也是同样。在那么多次的斗剑里,姜望从来没有让过他一次。 他明白姜望一定不会放过他,他因此也一定不会放过姜望。 便是这么简单。 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心有所感,禁不住抬头望天。位于那遥远星穹的彼处,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响应。 他的星楼,如风穿叶沙沙,但不知为何而响。 南斗殿道统古老,并不因循所谓的四灵星域。 易胜锋所立星楼,皆在杀星。 曰荧惑,曰七杀,曰破军,曰……贪狼! 忽然产生微妙响应的,正是贪狼星楼,此星亦有一个名目,唤做天枢,位在北斗。 这种感觉,像是微风吹皱湖面。 他凝神去追寻,却是不知风从何来,不知风往何处,湖面也已经平静。 正要神魂显化星楼去洞察这一缕波澜,心尖忽然血似潮涌! 危险已至。 易胜锋毫不犹豫地转身,立即抛弃了预设的行动计划,穿林而去。 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置身险地直面生死。但如果一定要面对,他一定是拔剑求自己生,让对方死。 世如苦海,你我皆争渡。 这一场整个南域范围内的大逃杀,当然是大楚淮国公府的态度,当然是七杀真人默许予他的磨剑之旅。 但也是他易胜锋扬名证剑的好时候。 须不能弱了南斗真传、陆霜河亲授的名头。 …… …… 不法之地的南面,就是庄国岱山郡。 庄国四郡,曰华林、清河、岱山、永昌。抛开新立的永昌郡,传统三郡中,岱山郡一直是武备最足的一郡。兽巢最多,士卒最悍勇。鼎鼎大名的九江玄甲,便出于此。 这一日道上烟尘弥漫,一支骑军快速奔来。 当头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两个大字——“皇甫”。 身为庄国第一武臣,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却是一个常常被人忽略的存在。 世人提及庄国,言必庄高羡、杜如晦。 再就是追溯往古,忆昔庄承乾。 在西境问十个人,有九个人不知道皇甫端明是谁。 在庄高羡隐居深宫的时代,他倒是常常与杜如晦争锋相对,那会还有几分存在感,可惜也常年被杜如晦所压制。 当然,这一出将相不和的戏码演了多年,最后收尾时,也得到了丰厚的收获,使他们顺利夺下白骨真丹,叫庄高羡一举洞真。 庄国迎来中兴时代后,庄高羡谓之雄主,杜如晦称名贤相。执掌军方的皇甫端明,却好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少有什么彰显存在的动作。 然而庄国能够大破雍国,庄军能够攻下锁龙关,可也不仅仅是庄高羡和杜如晦的功劳。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再大的格局、再优秀的谋略,也无法施行。 庄高羡私下常言,皇甫将军是吾龙骨,拔之天倾矣。 皇甫端明虽然低调,但他在庄国政局里的分量,却是从未消减过。在军中的地位,更是无人可以动摇。 这些年南征北战,都是以他为核心。 锁龙关拿下之后,也是他亲自坐镇,守得八风不动,固若金汤。 如今他悄然离开锁龙关,出现在岱山郡。亲自领军,挥师北上,意图已是不言自明。 庄国君臣费尽机心拔掉凰今默这颗钉子,如今当然要享用果实。 与雍国相比,他们的劣势在于——只能被动等待墨家强者的出手,动作上肯定会慢一些。 但优势在于——他们更早做出准备。 你说巧不巧? 墨家两大真人级战力问罪不赎城时,皇甫端明正好在九江视察。 他甚至来不及禀告天子,第一时间亲自挥师北来,自然是名将决断。 风鸣马嘶甲叶撞,战场的声音总是能给武人别样的宽解。 皇甫端明纵马而行,默默想着天子这一次的布局。 庄高羡还在神临境界时,以潜修为名躲在深宫养伤,一隐多年。彼时以祁昌山脉为界的雍国,竟然未能发现,朝野同样无人知。 瞒了天下人那么多年,自然有他独特的倚仗。 如今成就洞真,更是不同。 为什么他能够骗过白骨邪神,精准地在最后时刻夺走白骨真丹? 为什么他有信心在玉京山公审姜望,给出通魔铁证? 为什么他自信可以嫁祸凰今默,叫谁都一时间查不出真相来? 皇甫端明当然是知道答案的。 可纵然知道答案,仍是难免不安。 天子用计太险,终非堂皇正途。 可话又说回来…… 强秦独霸西境,雍国获得墨家支持,玉京山最大的利益都在景国,根本也分不出太多力气在庄国身上,庄国君臣本身也不想被玉京山影响太深…… 在西境如此的局势里,不弄险,又能怎么办? 天子洞真,破雍得关,这样一步步弄险过来,所获匪浅,但实在也是不能停下了。 有朝一日打破僵局,跳出棋盘外,成为真正的执棋者,或许也就不必再如此…… 但是要到那一天,还有多长的路可以走? 还要用多少尸骨铺就。 如段离贺拔刀者……还有多少呢? 皇甫端明默默思忖着,面上不显分毫。 前方一骑哨马疾驰而来,大声传道:“雍国英国公北宫玉,已经军管不赎城,有大量雍军正在前方阻路!” 雍国的国公当然不是霸主国的国公那么有分量,但作为雍国唯一的一位公爷,北宫玉所代表的意义自是不同于常。 在雍军入境法外之地的第一时间,庄国高层对于这一战就已经有了共识。此非倾国之战,而是争地争势之战。 就是说打也要打,也要在一定的范围内尽力去打,但不能大打。 往常的时候,庄国如果想要玉京山更多的支持,就必须要接受来自道门的更多限制。好处和约束总是对等的。 但现在不同。 墨门布局官道,选择了雍国这么一个地方。 道门若是想要有所限制,其实除了庄国之外也别无选择。 遏制墨门对官道的布局,以及加强对庄国的控制,玉京山也必须要有所衡量、取舍。而这就是庄国高层腾挪的空间…… “老狗来得倒快。”皇甫端明将所有思绪深藏,只以马鞭北指,气冲霄汉:“咱们便去会会他!” …… ……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城门外,一个衣衫褴褛、满面脏污的人,正到处拉着人问问题。 他破烂的外衣曾经一定非常鲜艳,但现在红得很黯淡。 从扎着的小辫来看,他曾经一定很潇洒,但现在脏污油腻,像是已经胶在了一起。 此时的不赎城,早已经进入军管状态。 什么命金制度,什么一切自由,全都成为历史。 唯独能够在这里算数的,只有雍军军法。 两列披甲执剑的雍国士卒驻卫城门,气质森然得紧。 “滚开!”其中一个士卒不耐烦地道。 但这个人只是问:“有没有见过?” 他双手比划着:“这么矮,这么瘦,很有钱,是个姑娘,有很多玩具。” 他问:“你有没有看到?” “没看到没看到,赶紧走吧,等会被一刀砍了不值当。”另一个士卒做出驱赶的手势。 这人缩着头往旁边走,但嘴里嘟囔道:“看到了就把她赶走,不要让她在这里玩。” “这是何人?”城门楼上,腰佩双剑的年轻将军问道:“我看他还有些修为在身,怎会沦落至此?” “北宫大人,这人据说是以前这里的罪卫统领,叫做连横。”旁边的亲卫统领回答道:“戏姑娘操纵反五行挪移塔的时候,他收了一袋元石,还在旁边放哨呢。天工真人降临后,他当场就昏死过去。姜望把他捡出来,交给其他罪卫。那些罪卫也想等他醒过来主持大局,没想到待他清醒,知晓祝唯我生死不知,凰今默已经被擒走问罪,不赎城毁于一旦后……他直接就疯掉了。” “那些罪卫呢?”北宫恪问道。 “一部分已经收编,一部分还躲在野地,不过人心早散了。”亲卫统领看着城楼下疯疯癫癫的连横道:“不然他也不会一个人在这里晃荡。以前没人管这块地方,这些罪卫说话比什么都好使,嘿嘿,他也算是潇洒过了。” 一个曾经做到不赎城罪卫统领的超凡修士,疯成现在这样,实在有些让人惊讶。 但北宫恪大概也能够理解连横疯癫的原因。 连横无非是觉得,是他给了那个墨家少女传送真人过来的机会,是他身为罪卫统领的不警惕,导致城主错失了逃离的可能。是他连横财迷心窍,引狼入室。 本就伤重未愈,身心脆弱,一时无法承受这种冲击,神智因此直接崩溃。 但最残酷的地方在于,墨家要抓凰今默,凰今默应对得再完美都没用。如连横这样的人,不管做了什么,更是连应对都算不上。哪怕他曾经也风光过,曾经也潇洒过……高山倾落,人似浮埃。 大人物的一局棋,棋子磕在棋盘上的那一声脆响,便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哀哭。 他北宫恪或许也很难例外。 这时城门楼下闹腾了起来。 “让你滚你不滚是吧?”最先那名不耐烦的士卒拔出了腰刀,向着疯疯癫癫的连横走去:“一直嚷,一直嚷,嚷得爷爷烦死了!” 连横全无所觉,还在那边叫喊:“不要让她在这里玩,这里是我们的家,这是我家!” “把人救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养着。”北宫恪随口道, “大人,大战在即,兄弟们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亲卫统领有些不愿意地道:“已经疯成这样了……” “照做。”北宫恪只说了这样一句,便自往另一边走,继续巡视城防去了。 亲卫统领只得一边跃下城楼,一边忍受连横疯癫的声音继续—— “赶她走,赶她走,赶她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云雾 “欸?姜望来过了?”潇洒出尘的叶大真人翩翩而来,语气里有些疑问。 叶青雨正在那边捣鼓着什么,一时没有回话。 阿丑显化了巨大的体型,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姜安安正陷在它柔软的长毛里,双手歪七扭八的散乱着,好像掐了个印决,又看不太出来是什么,正仰躺着呼呼大睡。 姓姜的带来的那条小蠢狗,正挤在姜安安旁边,也学她一样仰躺着,哈喇子已经打湿了好几撮阿丑的长毛。 叶凌霄毫不客气地上去踹了两脚阿丑:“你怎么也在啊?” 阿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要不是怕吵着安安睡觉,丑爷我这一口下去,你腿就没了。” 叶凌霄冷笑:“要不是安安在你背上睡觉,本真人现在就塞你一嘴靴子!” “行了,我叫丑叔来的。”叶青雨在那边道。 语气里有一些较为明显的不耐烦。 叶凌霄当然知道原因何在。 “咳。” 他轻咳一声,放过了阿丑。 背起双手,姿态潇洒地踱步过去,又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姜望来过了?” “叶真人就这么喜欢明知故问吗?”叶青雨好像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不满:“他哪次过来瞒得过您这洞真的眼睛?” “你说这话,为父可就不爱听了。”叶凌霄很严肃地道:“本真人上索道途无穷,下理宗门万事,每日里不知有多忙!难道还会有心情他姜某人吗?” 叶青雨撇了撇嘴:“你自己知道!” 叶凌霄打了个哈哈:“姜小子这次确实走得有点匆忙哈。但是爹绝对没有威胁他,你爹不是那种以大欺小的人!” 叶青雨柳眉竖起:“你以前还威胁过他?” 被欺压得很不愉快的阿丑立即哼了一声。 “那什么!绝无可能的事情!”叶凌霄拔高音调:“对了丑兄!上回你说要 找个母踏云兽的事情,我帮你打听了,万妖之门后兴许还有!” 阿丑不吭声,但是摇了摇尾巴上的水球,表示你最好没骗老子。 “姜望这次一来就走,你很开心是吧?”叶青雨盯着自己的老父亲质问。 叶大真人半点也不尴尬地笑了笑。 “怎么这次这么自觉……” 迎着宝贝女儿的眼神,他迅速修改了语气:“我是说,怎么不多呆两天?姓姜的再怎么不懂事,再怎么粗鲁无礼没文化……也毕竟是安安的亲哥,我还能拦着不让他跟自家妹妹多亲近?凌霄阁是一个有人情味的地方!” 叶青雨本想反驳,但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语带担忧地道:“不知道啊,他什么困难都不会说的。” “你看看,缺乏信任嘛,没把你当朋友。”叶真人看见机会就扎刺。 叶青雨自顾自地道:“他只说自己有事要忙,留下一点东西就马上离开了。爹,你知道他在楚国发生了什么吗?”… 叶凌霄笑眯眯地道:“没什么事情啊,他可能是被刺激到了吧。山海境结束之后,那什么斗昭、钟离炎都马上成了神临,就他还是个外楼境界。兴许是在山海境里被揍得太狠了……回头我找个机会说说姓斗的,这些楚国人,待客之道实在不行!爹跟你说啊,爹当年去楚国游历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什么屈斗左项……” 叶青雨截断道:“斗昭和钟离炎都比姜望大,先一步神临很正常啊。再者说了,姜望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情绪低落?不管谁走在前面,他只会奋勇直追。” “啊,他情绪低落了吗?他哭了?掉眼泪了?跟你说他不开心了?没有吧?”叶凌霄很不愉快地道:“会不会是你多想了呢?” 叶青雨道:“说话也正常,笑得也正常,但如果不是情绪不好,他不可能不在这里多待几天的。他多想安安啊,我还 ……我还有道术打算跟他讨论呢。” 叶真人完全不在乎姜某人的心情如何,拍了拍胸膛:“跟爹讨论!爹比他强一百个阿丑!什么道术?” “不用了,已经忘了!”叶青雨道。 叶大真人感到心痛,也不愿再继续姜望的话题,扭头看了看熟睡中的姜安安:“她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就睡觉。”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她说她哥哥好辛苦,她要努力修炼,早点帮到哥哥。努力着努力着……就睡着了。” 叶大真人撮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撮牙花子:“那还真是挺努力的。”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又问道:“你叫爹过来……是?” 此时的叶青雨,窈窕立在一方云纹条桌前,穿得素净,不掩仙姿。 屈指叩了叩桌板:“虽然你不怎么喜欢他,可能还私下里威胁过他,甚至跟他动了手也说不定……但他还是尊重你的。” “前面那些全都不存在,本真人对他和对蠢灰都是一样的,一视同仁。”叶凌霄双手抱怀:“所以?” “他特意从楚国带回来一桌美食,嘱咐我一定要请您老人家一起享用。”叶青雨道。 “哈哈哈。” 叶凌霄笑了:“请本真人吃饭?还是从楚国打包过来的饭菜?你说他要是亲自下厨那还算是个心意了。楚国的东西特别了不起是吗?米饭都格外香?笑话!本真人什么没吃过——” 叶青雨默默记下来,以后得问问姜望擅不擅长厨艺,说不定可以缓和他跟自家老父亲之间的关系…… 在叶凌霄肆无忌惮的嘲笑声里,她伸手一拂,在储物匣中藏了许久的精美食盒,就已经在条桌上摆开。 “但是年轻人一番心意,我看在安安的面子上,还是尝一口吧。”叶凌霄话锋转得极快,人比话锋更快。 这时已经是端端 正正地坐在了叶青雨对面,当世真人的实力一览无遗,姿态礼仪更是无可挑剔。… 以他当世真人的境界,这食盒一摆出来,他就窥见了其间玄机。 做这桌菜的人是谁也? 虞国公屈晋夔! 那是立在超凡绝巅的伟大存在,衍道修为,真君强者。 其人之烹饪,虽说应不会故意藏些道韵在其中,但哪怕是随手为之,也可见天地之妙,人世之理。 愈是强者,愈能有所觉。 退一万步说,就算什么修行上的好处都没有。吃屈晋夔亲手做的的菜,那是什么级别的享受? 全天下恐怕唯有这一位真君会亲自下厨。 也就是说,此乃天底下独一份的享受。 不知姓姜的是怎么哄来的,但确见几分心意! 一时间叶大真人心中的敌意都消了许多……当然,那小子私下跟自家女儿独处的时候,还是不能放松警惕的! 叶青雨对自己的亲爹也没什么好说,只将食盒一一揭开。 顿时香气浮动,似雾如云! 在阿丑绒绒软软的背上,姜安安和蠢灰异常同步的挺身坐起、翕动着鼻子,眼睛溜圆溜圆地看了过来。 阿丑缩小了身形,轻轻将这两个小不点送下去,也是一个晃身,便已经坐在了桌前。 看着满桌佳肴,嗅着那令神魂飘然的香气,满心感动。 “姓姜的特地请了我?”阿丑眼睛转也不转地问道。 “是呀,有您一份。”叶青雨柔声道。 “好兄弟啊,好兄弟啊!”阿丑连连晃头,赞叹不已:“姜望真是个好兄弟啊!” 叶青雨看了它一眼。 它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贤侄!真是贤侄!这孩子打小我就看好他,是个厚道人!” 谷叶凌霄拿眼瞪它,它也只作不见。 “当着安安的面,胡说些什么呢!”叶青雨羞恼道。# 说安安,安安到。 姜安安迈开小短腿,一溜烟跑在了蠢灰前面。毕竟蠢灰腿更短。 在桌前来了个急停。 她人还没有条桌高,踮起脚来,双手搭着桌面,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些佳肴:“青雨姐姐,这些是什么呀?好不好吃呀?” 姜望虽是与她见了一面,东西却是都留在了叶青雨这里。怕安安记不住,也怕她嘴馋,自己一个人吃干净了。是以她这会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桌好东西。 蠢灰人立而起,很是焦急,在姜安安旁边不停地跳起来,被她悄摸一巴掌按到了后面去。 它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转了一个弯,立即跑到了叶青雨旁边,拼命地摇尾巴。 叶青雨一边随手分了一碟酥肉,放在地上让蠢灰尝,一边对姜安安道:“你哥从楚国给你带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呢。” 一听是自己哥哥带来的。 姜安安更理直气壮了,腰也直了,脚也不垫了,爬到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好了,表情乖巧,一副“我已经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做好准备了”的样子。 蠢灰更是一息都未停下,已经开始吧唧吧唧。 叶青雨看了看这一桌老小,忍不住地想叹息。 “开动吧……” …… …… “师姐师姐,姜大哥这次过来,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呢?”凌霄阁弟子小王王月仪一脸兴奋地问道。 与圆脸的可爱小王不同,她的姐姐大王王月柔性子是极温柔的,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表现得并不热切,但眼睛里也满是期待。 凌霄阁并不是那种门徒广众的宗派,不多的几个长老常常满天下跑,美其名曰维系商道,实际上也不知是领着俸禄在哪里潇洒。 凌霄秘地里大猫小猫三两只,同门之间感情倒是极好。# 大小王自来就是叶青雨的闺中密友,这么久的时间,她们当然也知晓叶青雨的心思,一个个都很关心自家少阁主和姜某人的进展。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一泓清溪有了涟漪:“算是有吧。” 小王更激动了:“是什么礼物,快拿出来看看!” 大王的眼睛也亮亮的,这可是重大突破! 名满天下的姜青羊,在素以浪漫著称的楚地回来,会送出什么样的浪漫礼物呢? 真是想一想,就羡煞旁人呐。 叶青雨捱不过请求,手指一绕—— 夹出一张土黄土黄的黄符来。 小王:“阿这……” 大王仔细瞧了瞧,实在也没在那符文上看出什么隐藏的诗章,有些迟疑地道:“想来它别有玄机吧?” “是呢。”叶青雨说着,抖了抖黄符。 一个魁梧的身影骤然降临! 眼如铜铃,筋肉虬结,端的是气息沉稳,稳重有力。 惊得小王都跳了起来。 “这这这……”小王语无伦次。 大王也是愣了一下,但接着就笑了:“这是想要保护咱们青雨师姐呢,那个,心意可嘉!” 叶青雨往回一收指,那魁梧力士又化作黄符,夹在指间。 手指再一抖,魁梧力士又现身。 如此津津有味地反复耍弄几次,自笑道:“别说,还挺有意思的。比在墨家买的傀儡好玩多啦。” “呀呀,好神奇。”小王实在没看出来好玩在哪里,无精打采地道。 “就只送了这个吗?”大王问。 叶青雨略想了想,道:“还有一封信,跟这张黄符一起给我的。” “快来快来,一起品读一下!”小王迅速又来了精神。 “唔……有些话是不好当面说的。”大王也道:“写信是一种更诚恳的表达,姜大哥有心了!” 叶青雨取出一封保存得很 好的信,递了过去。 小王拿到信封就鹅鹅鹅地笑了起来:“这么厚的信呀,这得憋了多少话在心里。” 大王也道:“姜大哥奔波南北,多少大事担肩,还能这么惦念着咱们青雨师姐,真不容易。” 小王这时候已经取出了信纸,正满面红光地要展开细读。 大王也很积极地凑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四只眼睛一齐放光。 但见题曰—— “仙宫力士战法之我见” 副题曰—— “详论仙宫力士在云篆体系下的应用方式” 哗,小王翻了一页。 哗,小王又翻了一页。 哗,小王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页。 好家伙,十几页信纸,真个全都是讲的如何利用仙宫力士战斗! 小王握着这一沓信纸,久久无言,而后喟然叹道:“我总算知道观河台那么多人,为何他能摘魁了!” 真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她心里有一堆吐槽的词儿。 但叶青雨坐在云廊上,双脚垂在云雾里,笑得眉眼清清:“的确设计得很见心思,不是么?” “对了,姜大哥去哪儿了?”大王在一旁问道。 叶青雨瞧着脚下的云雾,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怔然地说道:“我想是从山上不小心跌下来,又往山上去了吧。” 少女的心事,是云啊雾啊。 云里雾里。 不知所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洞中无日月 离开法外之地,出了雍国。去了一趟云国,留下礼物就匆匆离开。 不赎城的遭遇让姜望意识到,他现在仍然没有休憩的资格。 凌霄秘地里的安逸和放松,也只是一时假象。 云国只有一个叶凌霄。 诚然这是一位在神临层次就被洞真无敌向凤岐认可过的强者,是毋庸置疑的当世真人。但毕竟独拳难当四手。 能够力战真人的凰今默也说擒就被擒了…… 罪君的强势,祝师兄的耀眼,一度让他在不赎城找到了近似于凌霄秘地里休憩的感受。 天下大风雪,皆在窗外。 所以他才会答应陪祝师兄看萧恕冲击神临的结果,在不赎城一等四十天。 但是那个岁月安好、人世无恙的泡沫,已经被戳破了。 庄高羡一日不除,不能宁一日。 他满心疲惫,但是不能够留恋安慰。 所以只是捏了捏姜安安的小脸,跟叶青雨道了一声珍重。 留下他准备的礼物,带走他经历的风霜。 除了虞国公亲手做的一桌宴席之外,还有祸斗精血和毕方精血,都交给了叶青雨保管,让她决定是否服用,什么时候服用,她和安安一人一颗。 仙宫力士他有三尊,但只送了一尊给叶青雨护身。 没有给姜安安,是因为安安还很小,心智不足以驾驭外楼层次的力量。若是哪天玩闹之下,用这仙宫力士伤着了人,便是悔之晚矣。总之稚童持刀,是有害无益。 天下局势动荡,正是野心家翻云覆雨的时候。 丹国、庄国、雍国、墨门、玉京山……这些大小国家势力频频的动作,未尝不是一种反映。 巨潮起于微澜。 他不敢在云国逗留,怕这里成为第二个不赎城。 也没有第一时间归齐,而是找了一处荒寂无人的地方,独自修行。 这个地方……正是当初赵玄阳带他潜藏的兀魇都山脉。 位在天马原、卫国、勤苦书院、仁心馆这几方所环绕的范围内,是一片火山群。 姜望当然没有去那座上古魔窟,只是在偌大的兀魇都山脉里,随意选了一座火山,跃入其中。 整个兀魇都山脉都是没什么人迹的。 赵玄阳消失在这里之后,倒是热闹了一段时间,如今又重新恢复了荒寂。 谁也想不到,这一次的山海境结束后,在楚国大出风头的姜青羊,会独自一人潜居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整个世界依然沿着它固有的轨迹运行,不会因为姜青羊的出现或者消失,而有什么改变。 每个人都继续着自己的故事。 姜望独坐岩浆里。 每日就是运转道元、调理天地孤岛、探索藏星海、雕琢星楼星路,演练道术剑术,在太虚幻境以论剑台切磋……以及诵读《史刀凿海》。 以史为鉴,照见得失。 他心中的迷茫,有时候会想在史书里寻找一个答案。… 他相信他姜望不是世间唯独的一个,他遇到过的困惑,历史上应该也有人遇到过。那些人是如何面对,如何处理的。 他由此自思。 修行,读书,思考。 如此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姜望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生活里,有时候会有一种孤独感,但一个恍惚便消逝。 一个人看到的天空,听的风,感受到的世界,与在人群中所经历的并不相同。 那些美好的、绚烂的都很难长久。 孤独是世界永恒的真相。 焰花焚城、龙虎、五识地狱……诸般道术运用由心。 祸斗印、毕方印,传自凰唯真的印法往更深、更根源处探索。 论剑台一场未败,一路打到了太虚幻境外楼前五。 姜望没有再挑战。他并不想让易胜锋对他有更多的了解,在太虚幻境里击败易胜锋,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以命还命,他只要易胜锋的命。 易胜锋当时没有进山海境,想来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倒是与宁剑客切磋未断,不断完善自身的剑术,体悟剑道的更多奥义。同样的一剑,外楼境和内府的视角并不相同。而宁剑客在每一境,都有关于剑术最极致的表达。那是剑阁在漫长时光里屹立不倒的力量体现。 同重玄胜偶尔通信,但也提醒,小事勿扰。 自黄河之会后,他一直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搅进大大小小的漩涡里,疲于奔命。 现在只是暂时挣脱尘网,跳出浊世,让自己更专注于修行——虽然他从来也没有放松过。 太虚幻境里的福地排名还在一直下降,倒是因此让姜望对时间有了一点概念。 天柱山、商谷山、张公洞、司马梅山、福地排名六十一的长在山…… 于是恍惚知晓—— 哦,已经是十月十五日了。 火山喷发了五六次,火山灰积了不知多少。 姜望自己也蓬头垢面,如一块岩浆池里的灰礁。 缄默,孤独,冷冽。 所有炙热蓬勃的一切,都潜藏于地底。 或许有人在等待,或许没人再等了。 但是没关系。 他在继续。 …… …… 在姜望脱离尘网、潜心修行的这段时间,天底下的人也没有闲着。 几个月的时间意味着什么? 对斗昭这样的绝顶人物来说,可能意味着神临的修为已经稳定,开始对神临境的强者发起挑战。 比如不赎城之争尘埃落定,雍国守住了不赎城,庄国尽割不赎城以南——这当然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庄国不可能像雍国一样,在不法之地连夜起一座雄城。说是占得的地方,最后也只能放开,退回到原来的边界。 没能攻下不赎城,就是失去了法外之地。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 据说墨家有真君上了一趟玉京山,具体沟通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墨家和道门都没有再加注。… 庄国和雍国,好像也立即就清醒了,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打了几次。 比如荆国和西北五国联盟矛盾加剧,短短几个月里,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比如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完全隔绝了内外消息,外人倒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能关心的人也不多,毕竟雪国总是有一种游离在世外的感觉。 比如南斗殿易胜锋声名鹊起,在淮国公府发出的无限制逐杀令之下,竟然真的一次也不回南斗殿。完全不依靠宗门,独自在整个南域范围内游走,一连几个月,无日不战,竟然还活蹦乱跳! 就连曾为外楼层次无敌、已经成就神临修士的斗昭,都说自己在外楼的时候,恐怕也很难杀死易胜锋。 当然以姜望对斗昭的认知,他可能最多就是随口说了一句,“很难抓得住那小子”。话传了出来,就变了味道。南斗殿这位真传,俨然有了问鼎天下外楼第一的呼声…… 总之该发生的一切仍然在发生。 这个世界离开了姜望依然在发展。 譬如凌霄秘地中…… 姜安安正坐在地上,抱着蠢灰在玩耍。双手按住蠢灰的双爪,学着人类比划着种种不同的手势。 蠢灰也不知道小主人在玩什么,咧着嘴在那里傻乐。 叶青雨走了过来,坐在姜安安的面前。 “今天的功课做了吗?”她问。 “嗯呐!”姜安安回答得很有底气。 叶青雨于是伸指,点在姜安安的眉心,一阵之后道:“你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现在可以服用你哥哥给你带回来的异兽精血……” 她摊开如玉的手掌,手心两滴异兽精血如琥珀一般悬浮。 “一为祸斗,一为毕方,你想服哪一滴?只能服一滴,多了反倒不好。” 姜安安也早就知道了这事,并不惊讶。 毕竟这段时间调理身体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她本是有决定了的,但这会又有些犹豫。 咬着指头想了想。 忽地一团灰影窜出! 蠢灰飞跃起来,快如闪电地叼住了那颗祸斗精血,扭头就要跑路。 道术的光芒流散间,一只小手精准捉住了它的脖颈。姜安安大怒,一手拎脖,一个扫堂腿,把这恶犬撂翻在地。 小手掏牙,凶巴巴地道:“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这一颗是青雨姐姐的!” 叶青雨:…… 你刚不是还没决定吃哪一颗么?怎么这会突然这颗就是我的了? 蠢灰呜呜呜叫唤个不停。 无论姜安安怎么蹂躏,扭来扭去,死活不松口,也怎么都不咬姜安安一下。 “好了好了。”叶青雨笑着拉回安安。 “祸斗精血被它吃了,你就只能服用这颗毕方精血了。唔,对你学习火行道术有好处,正好继承一下你哥的绝学。” 姜安安瘪着嘴道:“哥哥说了,咱俩一人一颗的……”… 叶青雨笑道:“我身怀云篆,不能服这凶血。本准备留着是个念想……也是浪费了,给蠢灰吃了正好。” 虽则蠢灰跟着姜安安山珍海味,服用了不少有灵气的好东西,早已经脱胎换骨,不是寻常土狗……那一扑真有几分迅疾如电的架势。 但以叶青雨的实力,若是有意拦阻,又怎可能被它抢食成功? 无非是念着它是姜望抱来的狗,又叫安安养了这么久,默许了罢了。 “真的?”姜安安抬眼问道。 迎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叶青雨笑得柔软极了:“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姜安安这才乖乖服下祸斗精血,在叶青雨的帮助下,规规矩矩地打坐运功,开始吸收毕方之力。 “呜呜呜。” 趁姜安安在修炼,蠢灰又跑了过来,绕着叶青雨呜呜呜地叫唤。眼睛转啊转,尾巴摇啊摇,似是在请求原谅。 叶青雨又好气又好笑,屈指敲了一下狗头:“都说你蠢,你挺贼啊!” 蠢灰也不知听没听懂,又高兴地傻蹦起来。 …… …… 自上一次的山海境结束,已经过了七个多月。 自不赎城毁于一旦,也已经过了将近六个月。 而要是从曹皆阵斩锋芒甚利的盛国名将齐洪,助牧国夺下离原城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八月十九日,牧国以盛国副相梦无涯在观河台对上国无礼为由,以完颜雄略为帅,尽起骑军乌图鲁,兵锋直指盛国边城“离原”。 景国西天师余徙以为盛国太后祝寿为名,亲临盛都未城,此后一直坐镇。 景国以源源不断的战争资源给予盛国支持,更是调集了不少道属国兵马驰援盛国。 牧盛旷日绵延的交锋,一直持续到现在。 两国七日一战、半月一伐,离原城附近,几乎被打成了血沼。 但无论如何,牧国的青天神图旗始终飘扬在离原城上空。 这座拒北的大城,在被牧国占据之后,就再未易手。 盛国虽然是第一道属国,在道门体系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毕竟与霸主国有本质的差距。 景国固然是要消耗牧国之锐气。 牧国又如何不是在借机磨损这柄道门钢刀呢? 一年多的战争打下来,牧国越打越凶悍,如恶兽逐渐显出了獠牙。狼鹰马之神在草原以外展示威严。 盛国却越打越无力,疲态终是渐显。 纵有西天师余徙坐镇威压,纵有景国不断的给予物资支持、保障后勤,纵然有很多道属国兵马的驰援……盛国也是打不下去了。 于是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七日。 景国以南天师应江鸿为帅,调动神策、斩祸、杀灾、灭难,四大强军,尽赴盛地。正式对牧国宣战! 景八甲出动其四,景国皇室、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全部出手,这是景国对外战争里,百年未见之阵容!… 神策统帅冼南魁、斩祸统帅荀九苍、杀灾统帅裴星河、灭难统帅杜遥,个个都是一时名将。 而他们都归于南天师应江鸿的麾下。 应江鸿绝非什么不通军阵的强者。其人是在冼南魁之前的神策军统帅,他得证真君、进封天师后,才将神策军兵权交出。在他之后的那一任神策军统帅战死万妖之门后,再接着才是冼南魁掌军。 牧国方面也不甘示弱,派出天下名将金昙度,率天下骑军第六的铁浮屠南下,亲掌牧国大军,与景国争锋。 又以宗室赫连虓虎调动王帐骑兵南下,星夜驰援前线! 神殿金冕祭司,也一次性派出了足足三位。 主持苍图神殿的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更是亲临离原城,誓要为苍图神守住向中域拓展信仰的钉子。 一场声势浩大的霸主国之战,就此全面爆发! 这是更胜于秦楚河谷之战的恐怖阵容,仅真君强者就聚集了五位! 南天师应江鸿、西天师余徙、盛国镇国强者宗室出身的李元赦,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铁浮屠之主金昙度! 此外当世真人超过十人,神临强者难计! 景牧双方都展现了不惜将盛国打成白地的决心,一定要一战再定北域与中域的界限。 水底潜流的暗涌,冲撞一年之后,终于爆发出了动摇天下大势的惊涛!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吹灭灯台都是月 姜安安的八岁生日,姜望在修行中错过了。 九月十五日,福地挑战掉到司马梅山的时候,他还想起来这件事。 而后沉浸在修行的世界里,一恍惚便已过去了。 在十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开始时,他才惊觉,十月十二日姜安安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他知道自己还会错过的。 但他不知道,对于姜安安的成长,他还要错过多少。 无论处在多么艰难的境地里,他每年都会至少找一次机会去看安安。但凌霄秘地不是净土,如果他不够强大,世上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天下风起云涌,他也短暂站上过潮头。 但他必须要认识到,无论是在天涯台还是在黄河之会,他的风光都是建立在既有的秩序之下,是在同境公平竞技的基础上……他本身并不具备抵抗秩序崩溃的实力,更没有制定秩序的资格。 所以别放松。 一刻也不要。 一息也不要。 一座喷发的火山,可能已经沉寂了千年。 一块沉默的灰礁,大概也曾被人听闻。 道术,剑术,神通。 所行之路,所求之心。 恍恍惚洞中无岁月,真不知世上已多少年。 直到一只肥纸鹤,飞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中。 信上只有两个字—— “速归。” 火山群绵的兀魇都山脉,飞鸟绝迹,碧色无踪。 在某一个寻常的、黯淡的时刻。 轰隆隆隆…… 滚滚黑烟之中,暗红的岩浆喷涌而出,巨大的声响仿佛把天地都震破了! 飞溅的、被烧得赤红的岩石,如流光一般飞掠,在烟与灰笼罩的画卷里,留下一道道刺痛的刻痕。 火山喷发! 一块黑灰色的、与众不同的礁石,也在这激烈的喷涌飞跃起来。 在暴怒的岩浆流里,它也只是无力的抛物。 但它飞到了高处后,并没有如其它石头一般坠下,反而像是生出了无形的翅膀,继续拔升,不断拔升。 它冲天而起。 它的黑灰色渐渐剥落,露出如有流光环绕的天青色。 “它”的轮廓慢慢清晰,逐渐伸展出四肢。 这是一个人。 有人的形状,人的外表……逐渐复苏人的气息。 烟熏火燎之中,仍然可以看到他流转赤金的眼睛。 烟与灰与火的世界里,他带来了一抹清晰的亮光。 洞天彻地! 一瞬间所有的光焰和声色都湮灭了,一袭青衫人独立,漫天赤焰绕他开。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鞘中长剑一声鸣,声震千里远,似将火山之啸都割破! 他飞过。 像是传说中青鸟来信,掠过人世间。 他飞过哪座火山,哪座火山就开始喷薄。 荒寂无人的兀魇都山脉,一座一座的火山喷发,仿佛壮其行色。 飞过某一座火山时,姜望眸光一掠,看到那光秃秃的火山上,立着一颗突兀的老树。… 他记得,当初赵玄阳带他来这里时,并没有这颗树存在。 横枝皱皮,老根错盘。 这颗老树长得很怪异,也很哀伤。 姜望回手遥遥一按—— 轰轰轰轰轰轰轰。 正在喷薄的一座座火山,接连寂灭! 像是神灵竖于大地的灯台,被一盏一盏地吹熄。 其时也,天地如寂,唯见一衣掠影,很快就消失了。 …… …… 世上有城名离原,拒北不使马蹄前。 当然这话已成过往。 此时此刻。 满头小辫的宇文铎立在城头,往远处看,但见天幕低垂,沉云弥散。黑影错杂着锐光,如潮涌动,代表景国的乾坤游龙旗飘扬于高天,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古老、神秘、雄踞于中域、开启了国家体制大兴之时代的天下最强之国,已经踏马而来! 提剑问北牧。 宇文铎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 他觉得滚烫。 现在若用一把刀子割下去,他相信他的血液能把石头灼穿! “曳赅,到了证明我们草原儿女的时候了!”他慷慨激昂地说道。 身后高空飘展的青天神图旗,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 城中坐镇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使他的信仰坚如磐石。 身边站着的曳赅,林立于这座烽火大城里的袍泽,令他无所畏惧,满怀勇气! 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眺望远处的,是一个戴着青铜恶鬼面具的男子。 如果说赵汝成之名,在黄河之会上乍起,使天下知昔日秦怀帝犹有后人在。 那么在固守离原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所有驻守此地的牧国将士,都记得了这位青铜鬼面的将军。 每战必先,逢敌必破,他在血与火之中拔出天子剑的一幕,几乎已是一种胜利的喻示。 拒绝了牧国公主赫连云云的任命,拒绝了真血家族宇文家的提拔。 只身入军。 参与了攻伐离原城之战。 参与了此后长达一年多的离原城守卫战。 从一员十夫长做起,到现在独领一军,是一战战杀出的功勋! 破阵一十七次,截援三次,斩将九员,亲斩之敌颅不计其数。 人称青鬼! 战场上闻此名者,莫不胆寒。 与热血沸腾的宇文铎不同,也不同于很多牧国将士所想象的好战如命、嗜杀成狂,此时的赵汝成手按城砖,眼神和城砖一样冰凉,一样冷静。 他默默地观察着如潮涌来的景国大军,心里面并没有别的情绪。 对他来说,在牧国参战,只是为了获得力量。 获得更强的力量……获得让自己不再遗憾悔恨的力量。 与当初在边荒厮杀,没有什么不同。 他对牧国有一定程度上的认同感,但也非常有限,最多就是基于宇文铎和赫连云云的亲近。 他对景国的感觉也非常淡漠。… 对他来说,这场战争的胜负,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他要获得足够的功勋,让人无法质疑的功勋,以此迅速在牧国走到高位。 他再也不想被动地承受噩耗! 眼前这席卷而来的景国兵锋,是绝不会输给大秦帝国的武装力量。 是毋庸置疑的霸主之锋。 若能却之,也能却秦。 良久,赵汝成才道:“景国不动则已,动如雷霆。兵锋之烈,天下难有其匹。”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驻守离原城的主力是乌图鲁,这支名字里有勇敢无畏之意的骑军,也算是牧国的精锐军队,但并非那种纵横诸方的天下强军,远不能同铁浮屠相比。 盛国方的主力也就是盛国的几支精锐,外加西天师余徙调来的一些道属国军队。 战争的烈度和强度绝对不低,但也局限在一定的程度里。 赵汝成和宇文铎可以在其中如鱼得水,屡获功勋。 但在接下来的战争里,还能如此吗? 此时盛国的态度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或者说,自牧国兵破离原城,西天师余徙亲赴盛都之后,一切就已经不在盛国的控制中。所谓的第一道属国,归根结底,也摆脱不了一个“属”字。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盛国当然不是没有做过努力。 作为敌对方,始终厮杀在前线的赵汝成,能够在一个个将士的死亡里,清晰感受到盛国高层的挣扎。 但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外交上也不能够得到。 甚至于盛国的挣扎,又何止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呢?在这之前更早更久远的时候,盛国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杰,年轻天骄如盛雪怀,宗室出身的真君强者如李元赦……到今天有什么改变吗? 赵汝成非常明白。 从头到尾,这场棋局一直就是在景牧双方的掌控下演变,从未脱离景牧高层的意志。景牧交锋,盛国流血,直至于今日,真正的大战爆发! 这或许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烈度最高的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很可能将改变天下格局,而宇文铎,还只是沉浸在过去一年牧国牢牢占据的局部优势里。 如宇文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景国以盛国为刀,想要消磨牧国的锐气,或者也有敲打盛国的意思在。牧国则用这一年多的战争,唤醒草原人的血性,也竖立对景的信心,索性用盛国这柄道门钢刀的刀刃来砥锋。 双方最高层的意志,赵汝成无法接触。 但就他的亲身感受而言,牧国将士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高涨士气中,甚至已经有人喊出了马踏天京城的口号——当然可以说得上一句军心可用。 可若是盲目自信,一头栽进这尸山血海中,谁能保证自己才是那个踏着万军枯骨站立的人? 在这种规模的大战里,别说宇文铎了,他赵汝成又如何不是一粒尘埃?… “景国当然强,不然如何用一个盛国,就阻我神辉千年?”宇文铎咧嘴道:“但是会过去的。他们太老了,也该过去了。” 赵汝成心中一动。 宇文铎也不全然是盲目自信的莽夫,他的话里显然是有一些倚仗在。 宇文氏是牧国顶级真血家族,宇文铎是真血子弟,的确有可能与闻一些秘辛,只是不能对外说。这种程度的暗示,已是极限。 那么牧国究竟有了什么凭仗,这一次几乎是毫无顾忌地跟着景国加码,定要重立北域中域之界线? “无论这场战争如何。”赵汝成慢慢地道:“我只希望战后还能和你喝酒。” 这句话说罢了,他便转身走下城墙。 素来冷漠待人的赵汝成说出这般话…… 宇文铎立在城墙上,只是拍了拍胸膛。 拍得砰砰响。 …… …… 天下医道圣地有其二,一曰东王谷,一曰仁心馆。 东王谷医毒双修,在东域声名赫赫。有不少附属宗门,如青木仙门等,又暗中扶持申国这样的国家,使其在强齐面前保持独立,可谓根系甚广。 仁心馆位在北域,分馆遍布天下,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少涉纷争,声名极好。 这一日,仁心馆宗门驻地之外,来了一位斗笠蓑衣的神秘人。 手托云暮樽,樽中养有毒性甚烈也极为罕见的五色鱼,引来了诸多医修围观。 所谓医毒不分家,仁心馆虽不似东王谷那般医毒并重,对毒的研究却也不会轻视。 不少人当场就要买下这五色鱼。 医修有“钱途”,仁心馆的医修,更是钱途无量。 这些弟子个个手头宽裕极了。 这个道:“你只管出个价,多少道元石肯卖!” 那个道:“用万元石结算也可!” 更有人当场拿出疗伤宝药:“你再添两块元石,连同这鱼缸和鱼一起给我,我这瓶有吊命之效的一线生机散,便卖与你!” 面容藏在斗笠下的姜望,着重看了第三个开口的人一眼,暗暗提醒自己,记住这人的长相,以后离他远点。 “怎么样?”这个长得一脸老实的家伙,一见姜望看过来,顿时喜笑颜开:“我这独门宝药,轻易不予人,你今天可是捡到便宜了!” “呵呵。”姜望目光从他身上掠过,环视一周,只道:“不知本阁医师易唐可在?我此行专为他而来。” 众皆哗然。 在仁心馆而言,本阁医师已经是神临以下医道修士所能拿到的最高成就。 再往上可就是宗阁医师! 有“小圣手”之称的本阁医师易唐,在一众弟子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当下就有人问道:“你谁啊?易唐师兄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我不是谁。”姜望道:“我只是对易唐医师敬仰已久,得了这受一吻而必死的五色鱼,想要找个机会送予他。” 那长相老实的家伙又道:“这事简单!你交给我就行,我帮你转送。” 说着便伸手过来。 姜望后退一步,轻巧让开,微笑道:“不见到本人,我是不会交出五色鱼的……你们不会强抢吧?” 仁心馆怎么说也是声名极好的天下大宗,或者也免不了出几个败类,但是在宗门驻地之前,堂而皇之地抢夺他人物品……这种事情还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 是以姜望这话一出,围拢的人甚至都还外撤几步,生恐被人误会了。 “你这小子可恨,话里话外挤兑谁呢?”那反过来要卖一线生机散的家伙恼恨道:“走走走,休在这里招人厌!” 这时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郝真,不得无礼。” 围观众人一下子都激动起来。 唯独姜望满心无语。 这个好假的家伙,居然叫郝真!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问剑 仁心馆不倚名山,不藏深谷。 其总馆就坐落在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附近,以便天下求医者。 围绕着仁心馆,本就建立起了极为繁荣的生态。 真个说起来,在所有的天下大宗里,也就是仁心馆的宗门驻地最容易寻见。 此时随着声音走来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长相不算出色,但有一种恬淡的气质,让人觉得很舒适。 “师兄。” “师兄。” “易师兄。” 众人纷纷行礼。 这人自然就是姜望特地来寻的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 他用很通透的眼睛瞧着姜望:“阁下认识我?” “易师兄跟你说话呢!还不把斗笠摘喽!懂不懂礼貌?”那郝真叫道。 姜望直接忽略了这个好假的郝真,只对易唐拱手:“冒昧前来,失礼了。我虽未见过阁下,但对阁下仰慕已久……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借!”郝真又嚷了起来:“藏头露尾之辈,你说借就借?” “好了。”易唐拍了拍郝真的肩膀,叫停他的暴躁。 对着姜望伸手一引:“阁下请跟我来。”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很有风度的人物。 姜望自也不会跟郝真计较,只脚步从容地跟在易唐身后。 一路无话,行了一阵,进得一处院中。 院内清幽洁净,一应布置全都规整有序……倒是并无第二个人在。 易唐回过身来,立在中庭,只是一个回身,你立刻就能感觉到,他是此地的中心。 “这是我自己独居的地方,轻易不会有谁来打扰。”他道:“阁下气机悠长,修为不俗,应也是个有身份的,遮面前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望于是揭下斗笠,欠身为礼:“不请自来,实在冒昧。” 易唐眉头微挑:“姜望。” “易兄认识我?”姜望有些惊讶。 易唐笑了笑:“去年传你通魔的时候,我见过你的画像。” 姜望咧了咧嘴:“那说明镜世台的画师有些技艺。” 对于这轻描淡写的姿态,易唐有些欣赏。 但对于姜望和镜世台之间的恩怨,他不做评价。只道:“阁下远来仁心馆,想来也是寻过许多法子了。不过请放心,就算我治不了,还有我师父师伯师祖呢,来仁心馆,你就只等痊愈了!唔……不知是何隐疾?放心与我说,医有医德,绝不会外传。” 姜望越听越不对劲:“等等,等等,易兄误会了!我来非是问疾。” 易唐用理解的眼神看着他,劝道:“有些病可能难以启齿,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更是要顾全颜面,这些我都理解……但姜兄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只要对症下药,没有什么毛病是不能解决的。” 姜望说不清楚,索性直接道:“我是来找你切磋的!” 他表情端正,认认真真地拱手一礼:“听闻易兄乃是仁心馆神临以下第一人,姜某心向往之,特地前来问剑。”… “哦,问剑。”易唐双手微垂:“仁心馆所修,非逞勇斗狠之术,请恕我不能奉陪。” “此行不为逞勇,不为争名,只为切磋而已。此心纯粹,绝无其它。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但我扪心自思,天下外楼修士,能使我别见风景者,已是寥寥无几。易兄恰在其中,此心之切切,实难按捺……” “便以此为注。” 姜望托起云暮樽,那色彩斑斓的五色小鱼还在其间畅游。 他非常诚恳地说道:“阁下若胜,这五色鱼便留予阁下,想来于仁心馆而言,它有些作用。阁下若败,我只作今日无事发生,也绝不向外人提起一字。” 易唐这时才反应过来,姜望为什么遮面来访。其人身份在此,递个名帖就能见到的事情,却要费这么大周折——分明就是不想被误认为是踢馆争名。 其真其诚,其恳其切,尽在这一只现在才收起来的斗笠里。 “阁下真是爱武成痴……”易唐略一沉吟,自觉也没什么可扭捏的,便道:“我对黄河魁首的实力也很好奇,便全此约!” 姜望将蓑衣解下,先道了一声:“僭越了。” 于是反手一按,已是合拢了院门,而后五指合拢,更将此地声音隔绝。 此后任是院内天摇地动,外间也须听不到动静。 姜望又抬脚轻轻一踏,于是震起一粒石子,飞上空中。 “外间应该听不到声音了。”他如是道:“石子落下之时,向易兄讨教。” 易唐淡淡地看着这一切,只将双手拉开,道了声:“请。” 一粒跟米饭差不多大小的石子,落下来的时候,速度很快,声音很细微。 但是在强者的眼中,它很慢,在强者的耳中,它很响亮。 那是划破了空气的、轻微的刺响。 却可以在听识中澎湃汹涌。 渺如蚊蚁,震似山洪! 姜望在声闻仙态的时间里,感受着声音的浩大。 咚! 石子落地。 战斗同时开始。 易唐张开的双手往前一推,两人之间的空气,成了一堵墙。 一堵愈厚愈重、愈来愈坚实的墙,像是被高速疾驰的骏马拖拽着,以不可阻挡的气势碾压而来。 刷! 天地之间拉开一线,锐利,坚决。 仿佛是因为这一剑,天地才如此划分。 人间才分了上下。 才有彼,才有此。 当然它更代表尸首异处,生死两消。 剑已横,剑气才过。 那坚实绵密的空气之墙,就这样轻易地被剖开,而后在瞬间崩溃。 在那一瞬间近乎半透明的状态里,可以看到它像是一块豆腐被拦腰斩开,剖面上翻…… 嘭! 炸成一团散乱的气。 不,不对。 又什么地方不对…… 咚!石子落地的声音。 刷!长剑出鞘的声音。 嘭!气墙崩溃炸开的声音。… 这声音…… 咚……刷……嘭! 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些声音怎么还在继续,还在回响? 在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姜望的耳朵立时显见了玉色,又在下一个刹那,如败兵褪去! 他所学的是声闻仙典,他所领悟的是声闻仙态。 在声音的世界里,他如君似帝,主宰一切,令万声来朝。 可如果来朝之诸侯,全都比受朝者更强呢?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声闻仙态直接被撑爆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一直以来,姜望所遇到过的对手,鲜有在声音一道上有卓越造诣的。 就算是有,也从未有谁超过他的声闻仙态。 毕竟这“自此以后十九息”,是以万仙宫声闻仙典为蓝本,又在太虚幻境里捕捉了神秘的道音,在层次上绝对是顶尖那一档。 如斗昭也有大自在苦海正音,可对上他根本无用。 但今日他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医修所主望闻问切,本就是修行根本。易唐身为仁心馆真传,在五识之上的修行难以揣测。 易唐对声音的掌控,是这个层次之下最极限的存在。 自姜望禁声那一手,他就已经看出了姜望对于声音之道的掌控程度。 推气成墙只是起手。 石子坠地之声,姜望自己的拔剑声,乃至于气墙崩溃的声音,才是他的主要攻击! 他精准判断了姜望的控声之能,将前两种声音催发到极限,冲撞姜望对声音的瞬间掌控能力,而以第三种声音,直接击破了声闻仙态,并以此而进,立即要落下这场战斗的胜负手! 仁心馆是天下大宗。 他易唐是仁心馆最年轻的本阁医师。整个仁心馆,神临之下以他为最优,怎么可能没有几分傲气? 虽不喜争杀,不欲逞勇,但姜望若找上门来要切磋,他当然也要将胜利收入囊中。 且要大胜! 在声音的世界里,一次敲击是数以千万计的碰撞统合,一个音节可以拆分为一曲磅礴的歌。 其音入耳,占绝听识。 以此拓据五感,以此溃散身心! 姜望拔剑割气墙,锋锐无双,但是在声音的世界里,易唐正势如破竹。 音发如三军推进,声动要一鼓而定。 俄而五狱落! 眼狱、耳狱、鼻狱、舌狱、身狱。 姜望召发五识地狱,第一时间要封闭易唐的五感。 但…… 根本封不住! 易唐眸有精光,双耳剔透,鼻翼翕动,抿唇未语,但五识自由。他的五识皆似有灵,与万仙宫之“万仙”竟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最强硬的姿态撞碎了忽然降临的五狱。 于是他只见—— 神魂层面姜望一人独来。 五识地狱之后,紧接着的是神魂攻击。 一张长卷果断拉开。 姜望剑撞通天宫! 像是一枚烈日落在了宫墙。… 即使是立在通天宫内,即使是在通天宫的庇护之下,易唐还是感到神魂一震。 不由得大惊! 姜望表现出来的神魂强度太可怕! 当然,有通天宫的庇护,这只是极其细微的、恐怕不到千分之一息的恍惚。 大约根本不会影响到战局。 大约……吧? 这细碎的念头一掠而过。 他的通天海中,便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此身受缚。 超品道术之龙虎! 内有海啸如龙,外有八风成虎。 龙虎成缚,要行此诛。 与其他第一次接触这门道术的人不同,易唐乃本阁医师,对人身之洞察,同境罕有其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自身为何所缚,熟知“病理”,于是“对症下药”! 他的五府海上空,一座青色府邸轰隆隆出现。 通天海上,同步凝聚出一方药鼎虚影。 那咆哮不安的通天海,仿佛是鼎下沸腾的虚火,甚至于药鼎上方,还有青烟袅袅。 于是通天海内风波平! 他的身体竟然散发出一种药香。 令人耳清,令人目明,令人可以感知到他的力量——一种生机勃勃的、与世无害的力量。 他身外的筋肉,每一处纹理仿佛都灵动起来。 好像有了自己的生命力。 一收一涨。 于是八风骤破! 然而并没有什么喘息的时间。 在此身立得自由的那一刻,易唐只看到一个变幻中的手印迎面而来。 姜望还是那个姜望,可是姜望的长剑还在剑鞘中。 开战时候一剑横割,神魂的世界里纵剑而来……仿佛只是一场恍惚的幻梦。 从未开始,从未发生。 但这一印却无比真实。 其人胸腹之间,闪耀着五个炽烈的光团。 有一只单足神鸟的虚影,在其人身后振翅而飞! 天府之躯,神鸟毕方。 易唐有一种巨大的危险预感,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他的五府海内,接连耀出两种神通之光。青白两色绕身而起,结成一把垂珠之伞。 珠玉粒粒,宝色柔韧。 诸邪不侵,诸恶退避。 此乃元珠伞,是他最强的防御之术,从未被神临以下的攻击打破过。 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焰花之海一瞬间铺满了地面,漫天焰雀肆意飞舞,焰火流星划破长空…… 火的世界降临! 易唐抬头望去,透过元珠伞看到那高天,一座燃烧着的、华丽且巨大的火焰城市,从无到有,自那火界的上空轰然落下—— 嘭! 元珠伞直接崩溃了! 易唐在五识方面的能力当然更强,但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击溃姜望的声闻仙态。 声闻仙态之所以溃如山倒,是姜望自己完全放弃了于声音一道的争斗。 在察觉此道难敌对手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转换战场。 以五识地狱应局,进一步强化自己对五识之战势在必得的印象,在易唐最擅长的领域里,给他最丰沛的自信。 再接神魂攻击,动摇其心。 再接龙虎之术,迟滞其身。 最后才是绝杀手段。 姜望瞬开天府之躯,以毕方印强化三昧真火,以巨量的三昧真火支持火界。 又在火界之中,砸落焰花焚城! 糅合印法、神通、神通合术以及超品道术……诸般妙法融为一炉,这一道复合之术落下,威能已经不仅仅用恐怖来形容。 甚至于姜望自己,也只能在天府之躯的状态下完成。 易唐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危机。 他仿佛置身一个无垠的火的世界,孤身一人,被整个世界所倾覆。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法抗拒! 啪~ 是这样的一声轻响。 其实只是一只修长的手掌,收拢了五指。 于是焰城消,焰花凋,焰雀安静了,焰流星也停滞…… 漫天焰光散。 火的世界消散在姜望的掌心里。 那极致华丽极致暴力的一切,仿佛从未出现过。 如幻梦一场。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剑万千雪 易唐强不强? 仁心馆真传,当代最年轻的本阁医师,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强者。 其人在五识上的造诣,同境之中,恐怕很难再寻得到对手。 但姜望在错失先手的情况下,借势而行,直接以让人眼花缭乱的术法,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几是碾压的结果。 那些有顶级传承、强者亲授的天才修士,一入外楼,即以真传登高,而后以天资登顶。 如斗昭、重玄遵者,天下有几人抗手? 而十七岁逃出枫林城的姜望,却是要从头开始攀登。 对他来说,每一步踏出以后,都是全新的、陌生的世界,他杀过外楼,在内府境就杀过外楼,但是对于外楼境,他并不能说懂得。。 重玄遵可以在观河台上轻蔑地说“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他不能。 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一路争。 在淮国公府补充了积累,在山海境、在不赎城丰富了阅历。 见识过世界生灭的真相,与听过九百年前的秘闻,感受过许多种复杂的人生。 在兀魇都山脉停下来与世隔绝,独坐近半年之久, 才终于消化了外楼以后的所有收获,向着此境最强的位置行去。 他是坦然的, 也是安宁的。 战斗已经结束了。 易唐看着姜望收回去的手, 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这么输了吗? 他没有展现全部的自己, 他还有很多仁心馆的秘传手段,未能使出来…… 是的, 就这么输了。 对于一场战斗而言,学了多少学了什么都不重要,在战斗中体现出来的, 才重要。 “承让。”姜望适时地拱手道,声音温和,不带一点攻击性。 易唐回过神来,回礼道:“姜青羊名不虚传,易某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 姜望结礼的手摊开来, 手掌上托着晶莹剔透的云暮樽, 有五色小鱼畅游其中。 他将这云暮樽递过去:“承蒙易兄成全, 这场切磋令我获益匪浅。以此薄礼略表心意,万请不要推辞。” 易唐摆手道:“我已是输了,怎可厚颜再要你的五色鱼?” 姜望仍然抬着手,表情恳切:“这鱼儿身具奇毒,天下罕见,只有在易兄这样的圣手手里, 才能发挥作用。我得到后一直空置,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不瞒易兄说,此来便是专为这鱼儿寻个归处,切磋反倒是其次了。” “你这又是五色鱼, 又是法器的, 令我惴惴不安。”易唐看着他道:“不知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还真有一事!”姜望笑道。 易唐有一些‘果然如此’的放松,表情平常地道:“不妨说说看。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不会推辞。” 言外之意在于……力所不能及的事, 你也别怪我。 “不知易兄能不能帮忙写一封引荐信,让我可以私下去见到崔一更?”姜望笑道:“勤苦书院毕竟不似仁心馆妙手仁心, 大开方便之门,不太容易混进去。”… 勤苦书院乃天下四大书院之首,而崔一更是勤苦书院外楼第一。 其人在勤苦书院的地位,与易唐在仁心馆的地位差不多。两个天下大宗离得也不远, 在姜望看来,这两人怎么都能有一点交集才是。 易唐讶道:“也是去挑战?” 姜望只道:“只是潜修日久, 终得出关。想要接触山外之山,有所验证罢了。” “姜兄你才是那山外之山呐。”易唐摇头叹了一声,便笑道:“这封信我该写,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不能只有我易唐知!” 显然在他看来,勤苦书院的崔一更,也不会是姜望的对手。 姜望笑道:“易兄若是不嫌麻烦,不如多写几封。” 易唐抬眸:“姜兄还要去哪里?” 姜望道:“这一路走过去,勤苦书院,青崖书院,东王谷,悬空寺,三刑宫。” 易唐霍然动容:“看来姜兄这是要剑试天下,必证第一了!” 姜望道:“我的封地在青羊镇,这只是一条回家的路。” 易唐笑道:“那这条路有些绕了。” 姜望眸光宁静:“能见天下风景,绕一下也是应当。” “其它的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去东王谷的话,姜兄最好不要用我的引荐信……”易唐伸手引道:“请进书房稍坐。” 看来这医道两大圣地,积怨颇深…… 姜望想着,嘴里道:“无妨,若能激发一些怒火,想来切磋更见真实。” 其实要激发东王谷修士的怒意,他也不需要易唐的信了。以东王谷对申国的支持,他出现在东王谷,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再聊一聊他曾经剑斩东王谷修士莫子楚的事情……简直可以直接爆炸。 但也并不影响他对易唐示个好。 易唐也只是笑笑。 到了书房,几封内容大同小异的信,随笔挥就,并加盖了自己的私人名章,递予姜望。 姜望再三道谢,也不多做逗留,斗笠一戴,便自离去。 书房中安静了很有一阵,直到那个名为郝真的仁心馆弟子,推门进来。 “易师兄,刚才那人是谁?” “一个熟人。”易唐道:“怎么?” “没、没怎么。”郝真挠了挠头:“就是有些好奇。” 正坐在书桌前翻看医案的易唐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奇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果管不住自己,就很麻烦。” “师兄教训得是。”郝真低头道。 易唐抬指点了点桌角立着的那一只云暮樽:“拿去吧。” “啊,师兄,给我?”郝真有些惊讶。 易唐的表情很平淡:“你不是喜欢么?拿去吧。” “多谢师兄!” 郝真喜笑颜开地把云暮樽捧在怀里,也仔细看着其间游动的五色小鱼。 “但是有个条件。”易唐道:“人家送出这五色鱼,希望能物尽其用。你得尽快把毒素提炼出来,看看怎么破解,能不能入药。”… “好嘞!” 郝真随口答着,抱着云暮樽,爱不释手地往外走。 “对了。”易唐的声音在身后道:“让悬壶郎这阵子多下工夫,景牧相争,天下难保不出乱子。雪国那边是什么情况,也须得尽快探知真相。我们对荒漠的研究到了紧要关头,这时候断不可少了材料……” 他强调道:“雪穗很重要。” “好嘞!”郝真道。 能被易唐这样对待,他当然也不像姜望所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惯会忽悠人的家伙。 仁心馆有医修云游天下的传统,随身只带一只竹杖、一个葫芦,救死扶伤,不收贫者诊金。 而在仁心馆内部,他们还有收集天下情报的责任。包括各种疑难杂症、各种匪夷所思的稀奇事情,以及各大势力的动向…… 其中最优秀的那一批。 称为“悬壶郎”。 …… …… 天下四大书院各具风采。 勤苦书院以勤苦立学,排名第一。 推崇“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精神,以“读破万卷书”为治学基础。 崔一更就是这种苦学精神的代表。 在别的孩子还光着屁股到处跑的时候,他就每日练剑到一更。 谷   先生嘉之,遂以一更为名。 如今在整个勤苦书院,神临以下,便以他为首。 听说有人拜访,他本是不欲见的。学海无涯,道途无尽,浪费时间就是在扼杀生命。但仁心馆易唐的信,他也不好轻慢。 便在自己练剑的地方,见了访客一面。 日期很是寻常,不是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与已经过去的那些日子没什么不同。 但是在这位陌生访客到来的第一时间,崔一更就听到了自己鞘中的剑鸣。 于是他把目光从面前的碧竹上挪开,看向了这个易唐亲笔引荐、斗笠蓑衣的访客。 他练剑的地方,是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里,只有他一个人。 十年前他就开始转到这个地方来练剑。 每次只对一竹,每次只练一剑。 十年的时间,三千多天将近四千天,几乎对这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挥过剑。 但练剑十年。 整片竹林,无一道剑痕。 十年来没有一片竹叶,是因为剑气而落。 这是一片幽静的竹林。 而崔一更的声音,是沉闷且坚实的。 “剑阁?”他问。 话语简略到了极点,显然是一个非常不愿意浪费时间的人。 所以姜望直接摘下了斗笠:“姜望。” 崔一更立在竹林间,仿佛也是一颗竹,与这里的一切都很相契。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外表上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也绝没有什么让人觉得怪异的地方。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普通,也非常简单。 甚至于他的剑——以竹为鞘,以木为柄的一把剑,也简单利落到了极点,一丝多余的刻痕都没有。… 他此刻的表情也很平常,好像根本对姜望这个名字没有什么波澜。 什么黄河之魁、什么大齐天骄。 在他的世界里是根本不重要的。 唯此一人,一剑,一生。 “何事?”他问。 姜望拱手为礼,以并不浪费对方时间的姿态,同样简洁地说道:“问剑。” 崔一更像是连思考的过程也省略了,只道了一声:“可。” 姜望左手握着剑鞘,将长相思横于身前,以此对着崔一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就如崔一更一般,他也感受到了长相思的鸣颤。 这是名剑与名剑的对话。 是世之极锋者,欲与争锋! 崔一更于是转了一步。 他的脚尖,正对着姜望。 于是整个青翠竹林,所有的竹叶全部立起,所有的竹叶瞬间转向——所有的竹叶,叶尖全部指向姜望。 每一片竹叶,都像是一柄剑。 于是此时此刻对着姜望的……是数以百万计的剑! 此时此刻崔一更的剑还在鞘中,可是他的剑已经刺出了! 势在剑先,意在势前。 锵! 姜望毫不犹豫地拔剑。 以剑应剑。 拔起剑时,天边星光乍起。 星路连远穹,滚滚星光如瀑。 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堪称巨量的星力! 此刻他一剑横斩,乃是名士潦倒之剑的架势。 但是这一剑横拉出来,斩出来的,是咆哮的锋锐的剑气,具体成了以千万来计的、雪色的剑丝! 剑气成丝! 丹国张巡曾经在不赎城所展示过的剑术技巧。 姜望潜修半年,与宁剑客论剑未歇,终是将这种剑术技巧复刻了出来。 张巡的剑气成丝,乃是以神临修士的灵识控制为核心,以那一颗无上剑丹为源泉,所成就的极高明的剑术技巧。 而姜望此时复刻的剑气成丝,却是以星穹圣楼为源泉,以星路为力量传输通道,将巨量的星力贯入剑气中,大大减少掌控的难度,而后以庞大的神魂之力,完成最后的一步。 此刻一剑万千雪,正是以多对多,以锋斩锋。 万千剑丝,对满林竹叶。 一夜春风来,又是一夜雪。 那种极致的锋锐的对立,仿佛把空间都已经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掠过鼻端的空气,都带来一种冰冷的刺痛的割裂感。 剑术至此已通神! 崔一更后退。 他的剑并未出鞘,他的剑意仍在勃发,他先后退。 他退的样子并不着急,是很稳、很平静地往后走了一步。 他的靴子踩在落叶上,好像是很注意不要发出声音一样,有一个柔软的、递进的过程。他没有打扰这片林子,没有打扰竹叶和剑丝的对峙。 他只是退了这一步。 整个人忽然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明明还站着那里,明明就在视线里存在着。 可是他好像已经离开了。 远离了这个世界。 不知怎么的,姜望斩出来的那万千剑丝,竟像是一瞬间丢失了目标一样。 已经失去了气机的锁定! 这么密集的剑丝,姜望在凝成剑丝的同时,不可能还做到掌控每一根剑丝的走向。他的神魂之力再强,也毕竟未能凝聚灵识。所以他是以锁定气机的方式,在出剑的同时,就给了万千剑丝一个共赴的目标。 如此一剑千万雪。 但是现在,“目标”已无。 这啸动竹海的一剑,等于是斩了个空。 崔一更对气机显然有自己独具一格的理解,对于剑术,也有非常高超、几近此境极限的认知。 并且他还有一门非常独特的神通。 才能够做到如此精彩的一步。 而他看着姜望,他的手握着他的剑柄。 他开始拔他的剑。 y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竹海听潮 崔一更拔剑的时候,整片竹海仿佛都静了。 那尖锐的、不安的、刺痛的一切,都在此时沉寂。 被剑割伤的一切,也为剑所慑服。 崔一更那不大不小的一双眼睛,看着姜望的时候,和他看竹子的时候没有区别。 他好像在探究着什么,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握剑的手非常稳定。 你感觉以这样的姿态再过十年、二十年,他的剑他的手,也不会有丝毫偏转。。 他拔剑的过程非常具体。 在视觉之中显得相当缓慢。 他的五根手指,一根根落下。 他的指骨开始发力,细长的经络浮现在手背,根根凸起。 那原木制成的剑柄,好像长在了他的手心里。 他从竹鞘拔出他的剑,就像是从身体里抽出他的骨头。而他的血液,他的坚持,他那汗水浇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早就熔铸在剑刃里。 姜望在这一刻,甚至于想到了观河台上赵汝成拔出天子剑的场景。 这是怎样的一剑!? 出鞘的过程就像是已经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 而他出鞘后的长剑,只是在宣布这样一个结果。 十年来,二十年来,自垂髫之时起……秋霜春月,夏风冬雪,在所有的经历里,崔一更就只练这一剑。 无日有歇。 他手中长剑,名为“一心”。 读圣贤书,练一心剑。 其时也,竹海波涛敛,天地寂无声。 百万竹叶所指,剑意全部凝于此剑。 于是这一剑独来。 剖开了空气、剖开了空间,甚至于剖开了视线。 所见、所经、所逢的一切, 都要被它剖开! 姜望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化解这一剑! 仅以剑术的层面, 他已在冲击此境绝顶。在复刻出剑气成丝的技巧之后,更无疑是已在绝顶中。 但他不可能以纯粹的剑术接下这一剑。 名门真传如宁剑客者,所修绝剑术,每一门都堪称绝顶剑术。她将每一门绝剑术, 都练到了当前境界的尽头。 但宁剑客也挡不住这一剑。 因为有些剑术在特定的人手上, 是可以冲破极限的。 宁剑客修的是前人之剑。 崔一更修的,却是他自己的剑, 且已臻于极境。 所谓绝顶之上高一线。 是此境所不可能见之风景。 唯有真正贯彻自身, 真正感悟极意者,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那无比纯粹的一剑迎面而来, 在视觉的感受里, 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那是因为这一剑已经把视线斩得支离破碎。 虽然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仍能够感受这一剑。 它的锐利,它的坚决, 它的锋芒。 无法回避,不能阻挡。 于是近前来。 于是剑至也。 有五府神通之光, 耀于胸腹间。 有流火绕身而起。 有霜披迎风招展。… 有赤金色的眸子里, 剑光照耀。 天府之躯, 显化剑仙人! 姜望整个人笼罩在一种难以述尽的煊赫中,势、意、术、道、气……统合成最极致的剑意。混同此身, 更达天外。 所谓剑仙人者,剑演万法之神通。 本就是统合自身所有的极意神通,本就会随着自身实力的成长而成长。 今日之姜望。 独坐兀魇都山脉, 潜心悟道的姜望。 消化了山海境、淮国公府、不赎城所有收获的姜望。 以术破术,砸碎了仁心馆易唐最强防御的姜望。 以剑演自身,化出这绝巅倾倒之剑, 锋芒无尽! 撑天之柱已折。 此时如何?此世如何? 当天塌地陷,以绝人间! 他无法在剑术的层面上战胜崔一更这一心之剑。 但崔一更这至精至纯的一剑, 也有一个最恰当的应对方式——自倾所有,爆发全力,以极意对一心。 是以力破巧,以大锤砸剑尖! 整个竹海,位于姜望身前的翠竹, 全部向后反仰。无所不在的恐怖剑意, 如狂风使之折腰。折的是崔一更之腰! 但它们的竹叶,仍然剑指姜望。 指的是崔一更之剑心。 一心剑与长相思终相遇! 甚至于剑气都已经先一步撞出了声音,那叽叽喳喳如千万燕雀鸣叫的……恰是厮杀正烈的剑气。 不。 两柄天下名剑事实上并未相遇。 在那或许已经不到一毫的间距里,崔一更忽然往后撤步。 他这一步,又退进了“空”里。 他从那个锋芒毕露、仿佛要斩破一切的剑客,又退到了世外,孤立于某一个并不存在的地方。 而他又以一个具体的动作,在视觉意义上的缓慢中,还一心剑于竹鞘中。 他已经看到了两剑对撞的结果,所以不必再继续。 他只有这一剑,因而胜负已分。 有时候收剑比拔剑更见勇气,也更见能力。 在他的对面。 姜望鼓极意一剑,推倾天之峰,驾驭如此恐怖的剑意—— 最后却是轻轻一挑,长相思的剑尖微颤,如秋湖泛漪,挑起了一朵剑气剑意编织的剑花。 半透明的剑花,映锋刃如霜雪。 花瓣一瓣一瓣的凋落。 而关于剑势的所有煊赫的一切,也随之云淡风轻的消散了…… 他归剑入鞘。 有和崔一更相似的具体。 两柄天下名剑,各自安静了。 那些弯折的翠竹又立直,那些尖锐的竹叶,当然也和缓了锋芒。 此时才有风能吹来。 于是哗啦啦,哗啦啦…… 竹海听潮。 “你赢了。”崔一更从‘空’的状态中走出来,很平静地说道:“需要我通过书院昭告天下吗?” 姜望很认真地道:“我此行只为切磋,不为声名。天下不会有人知道这一战的结果。” 崔一更只“哦”了一声。… 那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姜望于是向他拱手:“告辞。”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不要浪费他的时间,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 …… 离开勤苦书院,继续往东走。 牧景两国已经正式在开战,现在战线仍然在离原城一带展开。 但这种局面势必不会持续太久。如景八甲以及铁浮屠、王帐骑兵这样的劲旅,是不可能困宥在方寸间的。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战争的加剧,整个盛国或许都将沦为两大霸主国的战场! 北域和中域,也难免会陷入动荡中。 从未踏足中域的姜望,这一次却是亲身来赴。 与想象中风雨已来的氛围不同,沿途所见倒是宁和非常。人们好像根本对正在发生的大战没有什么觉察,两大霸主国的碰撞,好似天边云翳一般。 或许是姜望走到的地方离盛国还很远,或许是因为中域人在漫长时间里建立起来的自信。 毕竟从道历新启一直到如今,景国始终占据现世的中心。 当然,对于景国,现在的姜望没有太多想法。 若是约战景国的外楼境天骄……也不知陈算是否成就神临,想来即便没有,陈算这会也是没空搭理他的。 当初在星月原借观衍大师所赠星光,压了对方一剑,姜望自己不能够心安理得,想必陈算也不会真个服气。 但在个人荣辱和景牧大战这样的盛事里,陈算会如何选择不言自喻。 至于其余人等……不战也罢。 倒不是说景国无可战者,只是姜望只要寻最强的那一个。 在黄河之会前死在万妖之门后的那位景国内府第一,若是能够存活下来,想必现在也是足堪一战的人物。 但现实就是这样冰冷的,像尸体一样,失去了体温,逐渐冷却……不论那人如何天资卓绝、力压景国同境,身死之后,很快就没人记得。 别说姜望了,就连景国内部,恐怕也没有太多人还记得其人的名字。 但也不很紧要。 姜望此行是为青崖书院而来。 在几乎是道门一言堂的中域,青崖书院能够立足并且声名远扬,位列天下四大书院,成为所有读书人心向往之的书香殿堂,自然有它的不凡之处。 或许是因为中域道门风流的关系,青崖书院也有一些任性自然的道家气质在其间。 在勤苦、龙门、暮鼓这样进取向上的书院队列里,青崖书院的散漫别具一格。 当然,姜望对此也有非常深刻的认知…… 拿着易唐的引荐信登门拜访,倒是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 也非常轻易的见到了此行的目标—— 人称三绝才子的莫辞。 与自称神秀才子的许象乾不同。 莫辞这三绝才子的雅号,可是前辈名儒亲口认证过的。 所谓三绝,乃诗绝,琴绝,剑绝。… 莫辞自认诗第一,琴第二,剑第三。但即便是这第三的剑,也冠绝书院同辈。 而他的诗集《云里桃花》,更是畅销中域多年,一度叫天京纸贵。 相较之下,许高额创作并自费结集的《神秀诗集》,至今也只“卖”出去了十九本。 买家分别是李龙川、姜望、晏抚、姚子舒…… 此时出现在姜望面前的莫辞,长得有些清瘦,眉眼之间很见神采,一袭长衫,自显风流。腰间只悬一块墨色环玉,隐有极细的刻文,不仔细瞧很难瞧见。 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极好的,尤其是在姜望揭下斗笠自陈姓名之后—— “这不是咱们赶马山双骄里的另一骄嘛!” 姜望:…… 他发誓他一辈子都不想跟人提起,他曾经去过赶马山。 但莫辞的语气其实是亲近的,当然有一些揶揄的成分在,不过并没有什么恶意。 姜望也只好道:“没想到赶马山这么有名。” “那是当然!”莫辞一本正经地道:“正所谓‘赶马山绝唱,文思如水飙。人间已无敌,绝世这双骄。’这首诗在我们这里可是传唱一时啊……哈哈哈哈哈……” 他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姜望当场就想告辞。 好在莫辞笑了一会反应过来,换了一种相对严肃的口吻:“对了,你这次来青崖书院,所为何事?” 他抖了抖手里的信:“还用得着让易唐写信么?”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青崖书院,本是想找莫辞师兄切磋的。”姜望苦笑道:“没想到来晚了。” 之所以说来晚了。 是因为眼前的莫辞,灵识凝练,气机深藏,俨然已经是神临修为。 莫辞当然明白姜望的意思,表情有些古怪地道:“你想要试剑天下,难道不先查一查情报么?我成神临已经很久了。” 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千万年来用鲜血一次次验证过的兵家至理。 在战场上如是,在个人争杀中亦如是。 姜望当初若不是提前得到竹碧琼的报信,又通过重玄胜掌握了海宗明的情报,再有重玄褚良提供的针对思路……哪怕有向前的帮助,也很难杀死海宗明。 反过来说,如果海宗明对姜望的情况了如指掌,那他基本也不会存在翻盘的可能。 莫辞这话是觉得……姜望未免也太过自信了。竟然连最基础的情报工作都不做,就挨个登门挑战,把胜负完全寄托在自己的个人实力上。 但话出口之后,又想了一想,试剑天下、问剑各宗第一,本身即是一种自信的体现。 姜望年纪轻轻,得享盛名,有这样的自信倒也正常。 “非是姜望狂傲,小觑天下英雄。”姜望很认真地说道:“只是我这一路走来,是想要验证一身所学,不想被其它任何的因素所干扰……诚实地说,我战斗的能力,会影响我对自己修行的判断。” 这话乍听之下非常狂傲! 因为自己战斗的能力,强到足以影响对个人修行的判断。所以不事先探知情报,不让自己有提前的准备。只管一路走过去,在战斗中接触,在战斗中了解,只管与天下大宗同境最强的那些人切磋,尽情地考验自我! 有几个人敢这样说? 然而姜望的表情是如此真诚。 莫辞于是知道,他的确是这样想,也的确是在这样做。 “有趣,有趣!” 莫辞道:“就你这份心气,我青崖书院应当没有哪个师弟师妹能够胜过你。不过你既然来了,也不好白跑一趟。今日在书院的外楼弟子,我看得过眼的有……” 他捻指算了算:“一十七人!” 脸上不自觉的有了笑容:“我都叫过来,与你切磋一二,帮你验证自我,如何?”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得饶人处且饶人 从青崖书院离开的时候,姜望脸都是木的。 莫辞那贼厮根本没安好心。 什么狗屁“帮你验证自我”。 全让莫辞安排成现场教学了! 每个书院弟子过来,战前先商量方略,战斗中随时点拨,战后详细总结,一整套下来,把姜望利用得明明白白。 他明明是来问剑,是要与此境强者交锋,印证彼此所学,追寻外楼极意。最后却给青崖书院的弟子结结实实当了一回陪练! 十七场教学战斗啊。 打得那叫一个繁琐细致,身心疲惫。 尤其打着打着,莫辞还时不时会来一个暂停……然后吧啦吧啦一顿点评,然后再叫一声继续。 在战后的总结里,还会拉着姜望过来亲身说法“你看他当时如果这样这样,你是不是会这样这样……”诸如此类。 姜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墨门出品的傀儡,不,比傀儡还不如。傀儡好歹也得花钱呢! 他可倒好。 送上门来辛苦教学,让人家书院弟子“见见世面”,还得谢谢人家!就差还掏钱当做“验证自我”的花销了…… 虽则说这十七战是摧枯拉朽,每战皆胜。虽则说青崖书院的外楼弟子也各有风姿,战斗中不能说全无收获。虽则说在青崖书院里留下了相当响亮的名声……但姜望毫无胜利的喜悦,只有被剥削的辛酸。 太辛酸了。 来青崖书院这一趟,体会到了老黄牛一般的感受。 吃的是草,卖的是血。 等到姜望匆匆告别,逃荒般离开,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趟来青崖书院,愣是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净来做贡献了! 谁说青崖书院散漫自然? 是什么给了自己错觉,让自己觉得许象乾的师兄,竟然能是一个厚道人呢? 许象乾雁过拔毛,莫辞物尽其用。 不是一家人,哪进一家门? 可恶!可恨! 姜望一边整理着在交手过程中偷师的几部青崖剑术,拆解其中可以利用的部分,化入人道剑式中……一边愤愤不平。 怀着对青崖书院无良弟子的怨念,再一次启程。 径往东北方向,直赴东王谷。 这一路上当然也有不少国家、宗门,但没有谁再值得他驻足。 …… 东王谷位在断魂峡更东,声名赫赫,但其实宗外之人对他们的驻地情况少有了解。 盖因自处偏僻之地,又兼毒物聚集,瘴气蔓延,生人莫敢近之。 东王谷的修士,本身也不很张扬,或者说为了淡化与齐国的对立感,这些年来有一种刻意的低调。 倒是一些附属宗门,常年在外显圣。 东王谷所控制的地域里,也是有不少平民百姓生活的,千里毒瘴一锁,俨然自成一国。 但东王谷统治范围内的百姓,并不允许向外迁移。 甚至于东王谷自身与外界的接触,也多是通过申国或者其它的附属宗门来进行。… 当然,没有超凡力量庇护的普通人,也基本没有迁移的能力。 悬空寺属地那些信民,也没有谁要迁移去别的国家的。 很多普通老百姓,终其一生,可能也就是在出生的小镇附近打转。很多人甚至一辈子连村子都没有出去过。 只是说东王谷的管制可能更严格一些……也便如此了。 仁心馆当然是天下大宗。 易唐的面子在这里也非常好使。 姜望拿出易唐的引荐信,顿时多了十几个人围着他。 个个跨刀提剑,热情非常。 很真诚地致以问候,并殷切请他吃几盏残酒。 姜望委婉拒绝,并表示自己是受易唐推荐而来,身上背着使命,不能够吃拿卡要,好意只能心领。同时奉劝小孩子不要喝酒,且再次告知,我是来找你家大人的…… 总之一番亲切交流之后。 一大帮人亦步亦趋地“护送”他去找谢君孟易唐信中指名要拜访的东王谷外楼第一人。 这是一个相貌甚佳的男子,就是肤色苍白了些,稍稍有些病态。 姜望看到他的时候,他刚从一个黑幽幽的地窖里走出来。 披一领绿袍,长发垂落,手里抓着一条不断扭曲的双头怪蛇,举起来在阳光下细瞧。 那细鳞是黝黑的,翻起来又有绵密的雪浪。 护送姜望过来的一大帮人都没说话。 姜望于是也没有说话。 谢君孟自顾自的细瞧了一阵之后,随手将这条怪蛇扔进地窖里。 然后才对姜望笑道:“久等了!听说你找我?” 姜望旧调重弹:“我对阁下仰慕已久……” “易唐跟你是什么关系?”谢君孟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头,又抬起手来往外拨了拨,对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 乌泱泱的一大帮东王谷弟子,一点废话都没有,又乌泱泱地走了。 这是一个性格极为强势的人,而且脾气可能不太好。 姜望在心里判断着,嘴上道:“只是认识。” 谢君孟笑了,他的笑容莫名有一种幽冷的味道:“怎么,不是仇人吗?” “哈哈哈,算不上。”姜望努力地调节气氛,以便之后可以转进切磋的话题:“易兄其实说过,他的引荐信可能反而会给我造成麻烦,但我觉得,东王谷乃天下大宗,谢兄你是名门真传,应该也不至于迁怒我。其实我此来……” 谢君孟点点头,自顾自地道:“他既然会有这样的提醒,那应该可以算得上是朋友了。” “哈!这小子这么闲,还随随便便就写封信来麻烦我。正好我新研究出一种毒素,用你来考考他,岂不合适?”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错,看着姜望道:“别紧张,我会预留足够的时间,让你可以赶回仁心馆。作为天下第二医宗,他们医术很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一根手指,点向姜望:“但是最好不要挣扎哦,不然我万一弄错了剂量……你会死得很难看。”… 话音落下的同时,指尖便窜出一缕黑烟,疾飞成线,迅猛无比地向姜望袭来! 竟是他娘的二话不说,先拿姜望试个毒。 此时的姜望斗笠在头,蓑衣在身。 未露形容,也不说别话。 只是在一瞬间张扬其势,眸转赤金。 乾阳赤瞳,引发三昧真火! 确实不必再说话了,仁心馆和东王谷到底谁才是医道第一宗,当然跟他没有关系。谢君孟随随便便就拿人试毒,当然也有些叫他生气。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形式引发的战斗,比正儿八经的切磋,更合他心意,也更能验证他的修行。 他没什么可说,需要回应的,只是战斗本身。 眸光落下之处,便是火焰焚起之处。 那一缕袭来的黑烟之线,尚在半途,便已经燃烧起来,发出唧唧呲呲的怪响,竟像是一群极细小的活物! 但也立时就被焚尽了。 一眼空空。 谢君孟的眉头挑了起来,冷声道:“你麻烦大了!”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有一种怪异的韵律,如笛音一般,但吹奏的是令人烦恶的声响。 在他身后,忽然涌出来大片大片的黑雾,蒸腾弥漫。于黑雾之中,扭曲着一条一条的雾蛇。像是一朵蛇盘花,开在他的身后,绕过他本人,齐齐向姜望冲来。 或显獠牙,或吐蛇信,结成各种恶状。 在此之前,那腥臭的味道就已经先一步迫近! 而姜望直接封闭了鼻识,脚下一踏! 踏出来焰花遍地,焰雀满天。 辉煌火界绕身而开,四面八方不留半点空隙。 他深知东王谷用毒的手段防不胜防,是以先一步隔绝自身,确保不要阴沟里翻船。 然后视线移动,眸引赤火,将那些袭来的雾蛇,一条一条点燃。 雾蛇焚成火蛇,空气中滋啦怪响。 火的世界里姜望赤瞳稍移,已经看向谢君孟。 于是点燃! 三昧真火落在谢君孟身上的同时,他也已经用自己的视线,接上了谢君孟的视线。 在一瞬间引发了神魂之争! 外争一息,神魂千年。 在神魂的世界里,得自大楚项氏的单骑破阵图迅速展开。 似有战鼓起,似有厮杀声。 姜望斗笠蓑衣的身影印于其上,而后以此为桥梁,立即杀进了谢君孟的通天宫! 在神魂显化之身攻入的同时。 嘶嘶嘶,嘶嘶嘶。 难以计数的神魂匿蛇也钻进通天宫来。 以神魂世界里的匿蛇,还报身外之雾蛇! 又有神魂焰雀,飞在这座通天宫的穹顶。叽喳而鸣,啄破本地之道元。 在极短的间隙里,姜望就已经在神魂层面完成了全面入侵! 通天宫内的谢君孟,此时站在一只巨大碧眼蟾蜍的头顶,表情很有些惊讶:“是谁给你的勇气,胆敢杀进我的通天宫?” 说话的同时,屈中指而前弹,身前弥散的神魂之力,顷刻便已凝结、聚成一根银针,疾射如电,倏忽破空。… 这是一根头尾缠绕浅淡银辉、针体明显有三个亮芒节点的神魂之针。 速度不算快,在神魂的世界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缓慢的。 但它带起了尖啸声,如鬼哭一般。 真正令人惊惧的地方在于…… 在它出现的瞬间,无论是各呈恶相、到处游窜的神魂匿蛇,又或是漫天乱飞的神魂焰雀,一时全都定止了,动弹不得! 激烈的神魂入侵,在此针之前,变成了静止的画面。 就连手提长相思显化剑灵的姜望,也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凝聚之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困锁,此身受梏,难以挣脱。 很明显,这一次神魂之争,姜望撞上了铁板。 谢君孟对神魂的运用之精巧,并不输于他,甚至于犹有过之。 双方事先都不清楚对方的底牌,而在愈见激烈的见招拆招中,逐渐将战局推演至高潮。 这就是战斗的莫测之处,也是战斗的精彩之处。 而谢君孟的这一针,名为定魂。 东王十二针之定魂! 其名如此,其实也如此。 一针落下,定魂也杀魂,神鬼皆受枷。 姜望的神魂凝聚之身,不仅被无形的力量所禁锢。而且每一寸都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刺痛!像是有千根万根的尖针,遍身扎来,带来几乎超过意志承受极限的痛苦! 神魂几乎是要崩溃了。 然而在下一刻,姜望遍身生芒! 他的神魂显化之身,发出炽烈的、太阳一般的光。 此身红彤彤,一时间光芒万丈。 将谢君孟这通天宫,也映照得满室亮堂。 其身化为烈日,好似重演了神话中的场景,太阳坠落人间,于是迎接末世。那执着前来定住一切的定魂针,直接被崩飞了,遍身焰赤的烈日,直直杀向谢君孟。 一时间主客颠倒,攻守异位。 换了人间。 神魂杀法,坠西! 于此同时,那侵入此方通天宫的神魂焰雀和神魂匿蛇,也全都获得了自由,它们像是此间自有的灵物,比谢君孟那只碧眼蟾蜍还要自如。 在疯狂的撕咬中,又一只接一只的剧烈爆炸,每每炸在神魂之力汇集的关键节点,在通天宫里发出震天之响。 姜望自己的神魂运用技巧,虽不及东王谷千万年来流传下的绝世针法精妙。但他经红妆镜磨砺后的神魂强度,却非谢君孟可以比拟。 在技巧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不惜以数倍的神魂之力损耗来与谢君孟神魂对杀,当场就掀翻了定魂针! 谢君孟所踩的那只碧眼蟾蜍,乃是他的道脉真灵,在此等震动之下,也是险些没能站稳。 一直以来自信的眼神,终于露出惊惧之色。 “易唐的神魂都不可能这么强!你到底是谁?!” 当然惊讶是真的,恐惧却是不可能。 他眸中的惊色跳将出来,自这惊异的情绪中,化出一根携带五色流光、如梦似幻的飞针。… 名震天下的东王十二针,有三针专应神魂,曰定魂、曰镇魄、曰惊梦。 定魂针已经被掀翻,在姜望如此磅礴的神魂之力前,镇魄针也很难再起到作用。 因而此针为惊梦! 它像是卷来了一场梦,一场让人迷醉、让人沉沦、让人不想摆脱的梦。 在寂寞的长夜里,给你以短暂的慰藉,和片刻的安宁。 而后一针击破! 漫天焰雀的轰炸,好似缄默了。 四处匿蛇的撕咬,好像停止了。 那一轮炙烈辉煌的太阳,好像从来没有升起过。 这座属于谢君孟的通天宫,像是一直都如此平静。 在这神魂战场的厮杀中。 谢君孟已随惊梦而醒,彻底摆脱了糟糕的神魂处境。 姜望庞巨的神魂之力如潮退去,仿佛从未出现。 以结果而论,这场神魂层面的较量,应当是姜望吃了亏。 因为他的神魂平白损耗许多,却无功而返。但以他远胜于谢君孟的神魂之力,这种程度的损耗也根本影响不到战局。 无非是此处不开花,别有花开处。 此时此刻,在神魂的世界之外,三昧真火已经爬满了谢君孟之身,火势暴烈,一转眼已将其焚灭,化作一块焦炭坠落。在坠落的过程中,焦炭也被烧没了。 谢君孟当然不是什么木妖化形,所以这一块焦炭当然也不是他。 此处谢君孟已无,真正的谢君孟则如春草破土,在一道碧光里钻了出来。 李代桃僵后,是又一年春草生。 碧光游动间,绿袍披身的他抬手一按,千丝万缕的碧光忽然有了灵觉一般,直接扎在了火界上,并立时侵入! 他的碧光是一种“生”的力量,然而在生机勃勃之中,又有幽幽的杀机涌动。恐怖的毒素在其中蕴藏,在其中生长。 碧光侵入燃烧着的火之世界。 不断被焚化的同时,又不断地生长。 它好像无穷无尽,它好像永远不会枯竭。 将焰雀也染绿,将焰花也浸透。 以可怕的顽强在这赤火世界里蔓延,疯狂异化它们所接触的一切事物。 将赤色铺成碧色。 姜望的胸腹之间,五府轮开,炽光共照,已现天府之躯! 在如此状态下,乾阳赤瞳已催发。左手捏出毕方印,单足神鸟火界遨游。本来只是作为此界火种的三昧真火,顷刻铺满了火界,取代了道术之火,成为此方火界的底色! 三昧真火远非俗火可比。 了其三昧,而后焚之。 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火界之中碧光便已化尽。 然而同样是在这时,谢君孟的眼睛里,骤然闪烁出了一缕疯狂的杀机! 这一缕杀机非常生动,非常具体。像是自有灵性一般,倏然便跳将出来,横掠于外。此针并无形状,可是通过谢君孟的视线,瞬间就杀至姜望的眼前。还未有什么别的动作,姜望的乾阳赤瞳已有裂开之痛感!… 这并非结束。 时至此刻,谢君孟也不会觉得自己能够一针就解决对手。 他同时咬破了舌尖,飞出一线舌尖血。细长而淡的血丝亦是一针,穿梭天地时,也裂杀万事。针还未至,姜望的血液已经开始发热,血管逐渐焦卷,渐而神昏、气弱、力虚……此身气血,如要枯竭一般! 在如此恐怖的攻势里,谢君孟的双手也未闲着。他抬起右手食指,遥遥点向姜望的心口位置,未见针影,未见法痕,但姜望的心脏从这时候开始痛苦、开始痉挛,产生一寸一寸的裂感,如要破碎! 谢君孟右手的尾指亦弹将起来,好一似灵蛇出洞,太快、太突然、太精准。视野之中什么也不见,只有那闪电般的一记蛇吻。獠牙现时,当一针悬命! 千古以来厮杀未绝,死生相依,医毒不分。 谢君孟的左手大拇指同时往前按,像是按手印一般,遥遥按向姜望的眉心。 坚决,有力,贯彻了某种权柄。 这一指按下去,仿佛签下了生死的契约,订下了不可更改的亡故文书,牵动了涉及生死的规则! 当无命矣! 裂目!灼血!碎心!悬命!移寿! 东王十二针,皆穷天地之理。谢君孟连发五针,一针更比一针凶恶,誓要杀敌于此,抹掉对手所有生机。 这五针各具杀力,又彼此相连。如潮接涌,似海奔流。 东王谷多少年的辉煌传承,此刻真实不虚的展现在姜望面前。 天下大宗东王谷神临以下第一人,真正展现他毫无保留的杀力。 笼罩姜望身周的火界,哪怕是有三昧真火的全面加持,也在瞬间就已经崩溃了。毕方神鸟的灵相,也与此界同归,支离破碎。 但是在这种崩溃之中,火界里的那个人还在前行。 在这种万物破碎的崩灭里,有一道剑光闪耀! 它太灿烂! 是一路前行,是逆境不屈,是言出必践,是诚于此心,是在那迷茫困惑之中,坚持往前去追寻人生的答案。 人生的答案,不可外求。 每个人都只好叩问自我。 他的人和他的剑一起往前。 他本身即是一个“人”字。 披风浴火的人。 披荆斩棘的人。 绝不完美,做过很多蠢事,但绝对真实的人。 他的剑左撇而右捺,也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 此剑即此心,此心即此人。 天崩地灭后,人字再开天! 万世混沌如何?万法末路又如何? 此人亦“人”,此剑亦“人”。 裂目之针,此剑受之。 灼血之针,此剑受之。 碎心之针,此剑受之。 悬命之针,此剑受之。 移寿之针,此剑亦受之! 这一记人字剑,真正体现了姜望生而至此的一生。 一整个火之世界崩溃的力量,都混同在这无匹的剑势中,浩浩荡荡前驱,轰然扫平了一切!… 只听见叮叮叮叮叮五声脆响。 在开天辟地的尖啸声中如此无力。 又一同静默! 崩溃的火的世界消失了,咆哮如龙的剑意静藏了。 此方天地自毁灭而后新生,一切澄澈而清新。 一袭绿袍的谢君孟呆愣在原地,脸上只有惨白一片。额上有冷汗滴落。 姜望握着他的剑,剑尖正停在谢君孟的咽喉前。 低垂的斗笠之下,姜望的面容隐在面巾里。 但他眼睛里的冷意,是如此清晰。 “好好一个名门弟子,行事作风如旁门左道一般,实在令人遗憾!” 刷! 在那滴冷汗落下来之前。 寒光已逝了。 姜望收剑入鞘。 只有一声遗憾,别无它言。 于是转身。 在身后,谢君孟咬牙问道:“我要杀你,你这一剑,为何不刺下来?” 姜望没有回头,留下一道平淡的声音,也如他的剑一般,刻在谢君孟脑海里 “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斗笠蓑衣的身影,只身往外行去。 几分寂寞,几分孤独,几分洒脱。 正所谓 “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 “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 …… …… ……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齐青羊子 谢君孟是一个强势、自我、偏执,甚至于有一些癫狂的人物。 不然也不会二话不说就要拿姜望试毒,用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考验仁心馆易唐的医术。 他并没有什么正邪的观念,只有自己的随心所欲。 易唐敢写这封信,这个戴着斗笠的家伙敢拿着易唐的信来烦他,他就要给出一个教训,如此而已。 至于易唐到底能不能及时解毒,这人能不能活命,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交手的过程里,被完全地激发了杀念,真正对这个陌生人下了死手,他同时也有被杀死的觉悟。 他若死了,他会认。 但这个隐在斗笠蓑衣中的年轻人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无法言达。 他惨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绪。。 而姜望只是按剑而行,未有一次回头。 他这一路东来,只为试剑,只为验证自己的道路。 是他自己执意用易唐的引荐信为敲门砖,他也有意激发谢君孟的怒火。 虽然谢君孟的强势狠辣超乎意料。但的确是最大化了这场切磋的效果。对他来说,目的已经达到,别的倒是没那么重要。 在兀魇都山脉静坐半年,令他沉淀过往。 从仁心馆到勤苦书院到青崖书院再到东王谷,他的心态也渐有不同。 他终于明白,向凤岐当年为何要试剑天下,也真正理解了向前重走无敌路的道途。 不杀谢君孟,当然有东王谷的原因。 但哪怕现在不在东王谷,没有别的什么威慑,他也不会杀谢君孟。 无它,是他自己要上门来切磋而已。 向凤岐当年试剑天下,想必也有很多人对他痛下杀手,想必也遇到过很多次生死危机。 但他一步步地走了下来,最终杀出来一个洞真无敌。 得饶人处且饶人,重点不在宽容,而在从容! 唯有真正掌控胜负,把握局势,才能够说战就战,说停就停,说打到什么程度,就打到什么程度。 姜望让谢君孟看到的,是难以逾越的差距。 所以他颓然若心死! 便在此时,忽有一声响在高天—— “何人在我东王谷嚣张!?” 自那高天之上,有一道银针倏忽落下。 此针才出现在视野中,姜望就已经感受到了穷途! 穷途末路。 无可救挽。 同样是东王十二针,同样是一针悬命,这一针却是真正定下了道则,定下了死亡的结局——姜望绝对接不下! 但他根本也不接。 只把斗笠一扯,顺带连蒙面巾也一起扯下。 反而跳将起来,跃在空中,就这么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朗声道:“大齐青羊子姜望!” 他甚至于手都离开剑柄,双手大张,仿佛在拥抱这自高天而落的一针,展现的却是毫无顾忌的张扬态度! 他只问:“我持青牌巡视东域,你有什么意见?”… 我就在这里。 我不反抗。 我什么都不做。 你敢伤我一根毫毛吗? 无论出手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帮助谢君孟抹掉阴影也好,单纯护短也好。 在姜望显露身份的情况下,东王谷谁敢杀他? 要知道这可是在东域! 朱禾之盟已经签订了很多年,齐国青牌捕头可以横飞无忌的东域! 东王谷虽然也是天下大宗,但毕竟没有诸如道门、三刑宫那样的底气。 曾经的枯荣院又如何?甚至号称佛门第三圣地。 齐天子还不是一手推平? 高空那倏然而现的银针,又倏然而止了。那根恐怖的悬命之针,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让人窒息的强大威慑,就此消散无踪。唯有余波阵阵,搅得天边云涌。 落在姜望身上的,只有和煦的阳光,和阵阵微风。 笼罩在此时的东王谷的,是一种难言的尴尬。 尤其是那一位出手的强者,要出手的也是其人,无法再继续的也是其人。极其嚣张地出手,却连半点威慑都做不到,甚至于还要极力收拢自己的攻击,不使余波沾染姜望丝毫。 姜望在这种毫不设防的状况下,真是擦着就伤,挨着就死。死了就是东王谷的责任! 可任他这么昂立空中,张扬喝问无人应,也难免折损东王谷的威严。 好在这时候,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姜小友今日怎么得闲,来我东王谷闲逛?” 说话的老者,从远处走来,踏进视野中。 他脸上带着慈和的笑容,几步便落在了姜望的面前。 说起来东王谷虽然暗中扶持申国,与齐国有些龃龉,但也算是为保证自身独立而做出的一些动作。 真正在明面上,并没有跟齐国针锋相对。 再者说。 像钓海楼那样几乎摆明了车马跟齐国争近海利益的,组建镇海盟的时候,不也甩不开齐国么? 在东域,没有谁能忽视齐国! 所以东王谷内部对齐国的态度,也是分化的。在必须维持宗门独立传统的共同前提下,有敌对派的,也有亲和派的。 比如当初在天涯台的时候,为了帮姜望救竹碧琼,华英宫主姜无忧就特地请来了东王谷的医修——正是面前这位姓苏的老者。 谢君孟以惊梦针在神魂层面给了姜望一个教训,而这位苏姓老者,彼时则是以惊梦针换得竹碧琼片刻回光,留下“遗言”。这才有了后来葬入天府秘境,得以意外归来的事情。 姜望不能不念这个情。 所以他也飞身落下,轻笑道:“只不过是来寻谢君孟谢兄切磋一下,并无他事……早知苏老在谷中,我当叨扰一杯茶!” “哈哈哈哈。”这名为苏椽的东王谷长老大笑道:“现在去喝也来得及。” 姜望礼道:“那就叨扰了。” 苏椽伸手一引:“请这边来!”… 两人说说笑笑,也便行远了。 只当先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谢君孟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又独自往地窖里走去。 “那柄剑……我早该认出来的。”他想。 那一袭绿袍,在黑漆漆的地窖里,有若隐若现的、幽幽的光。 当事人虽是缄默了,东王谷里关于姜望的讨论却未停歇。 某处药圃中,几个采药的弟子犹在愤愤不平。 “嘿!这姓姜的真是嚣张啊。他刚是在质问谁?咱们要是哪位真人出手,真个给他悄悄毒杀了,死无对证,齐国又能怎样?” “就是!咱们宗门长辈不好与他一个小辈计较而已。拿个破牌子真当能免死了?”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哪用得着真人出手?他那九死毒就够姓姜的喝一壶!” “季修师兄……唉。我还记得他以前跟我说,他来东王谷的目的,是为了帮别人留住心爱之人的笑容,让世间少些遗憾……” 药圃里一阵沉默。 有些早早就结束了故事的人,曾经也是另外一些人仰望的星辰。 故事的残酷之处,正在于此。 而更残酷的地方在于,有些出身于小国小城的天才修士,因为死得太早。连名字也不会再被提起了,如阳国嘉城莫子楚。 很多人都可以有故事的,但不是谁都能活下来。 “说起季修师兄,他失陷的那次天府秘境,是不是姜望也参加了来着?”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得回头问问处理情报的师兄呢。”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定不至于……” “嘘!叫人听到,还以为你在质疑谢师兄!” “少华,你怎么不说话?”又有人问道。 曾经登上观河台、惜败于雍国北宫恪,如今躬身在药圃深处、正用药锄慢慢翻土的江少华,只是耸了耸肩膀:“你们说得对。” …… …… 姜望当然没有跟苏椽喝太久的茶,意思一下,也就告别了。 从东王谷出来,离齐国已经很近,但是姜望没有直接回去。 而是一路经容国、过郑国、穿越星月原……来到了悬空寺。 为了安安稳稳地完成切磋,他仍然是戴斗笠,蒙面巾,披蓑衣。 悬空寺的山门,他来过好几次,已是很熟悉了。 轻车熟路地找到知客僧,顺手掏出易唐的引荐信,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听得一句熟悉的——“师弟!” 姜望刻意控制声线,硬着头皮继续对那知客僧道:“这是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的引荐信,某家乃闲云野鹤,特来求见贵宗……” 一只胳膊已经搭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回掰。 净礼干干净净的光头凑了过来:“哈哈哈哈,净深师弟,你来看我啊?” “怎么还遮着面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把姜望的蒙面巾扯了下来,还把姜望的斗笠摘走,往自己的光头上戴。… 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那知客僧一脸迷茫看着他们俩,搞不懂这闹的是哪一出。净礼大师亲口认证的师弟,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一趟悬空寺,还需要仁心馆的修士来写引荐信? 姜望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了脸,眼睛藏在指缝间,声音也从牙缝里挤:“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办,你别瞎嚷啊。” 净礼和尚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扭头对那个知客僧道:“你先忙你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记住,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你赶紧忘了。” 知客僧半懂半不懂地往边上走。 净礼大师的禅机好深奥! 我到底是要记住……还是要忘了? 这边厢净礼和尚凑到姜望耳边,悄悄地道:“闲杂人等已经走开了,师弟你是要办什么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凑到耳边来说悄悄话,也太鬼祟了! 真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在身,还不当场就被你暴露了? 姜望挪开一步,有些无语地道:“怎么每次我都能刚好被你碰到?” 净礼戴着那个斗笠,笑嘻嘻道:“这就叫缘分。” 他仿佛是为了骗自己相信一样,又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佛缘!” 姜望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好吧。”净礼确实是没有骗人的本领,垂头丧气地道:“是师父发现你回来了,特地让我来堵你的。” 听到净礼嘴里说出师父二字,姜望本能地就要拔腿跑路。 但终究还是止住了。 “不是回来,是拜访。”他纠正道。 “对对对。”净礼狂点头:“三宝山才是咱们的家。” 姜望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其实我这次过来呢……”他小声对净礼道:“是为了挑战你们悬空寺的外楼境第一人,好像是叫净海?你能帮我把他骗……叫出来吗?” 净礼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道:“你也看他不顺眼啊?我揍他好几回了。你等着,我去把他套过来。” 套?姜望没太明白净礼为什么用这个“套”字,但是不妨碍他赶紧拦住净礼。 “我是为了切磋,较量,你明白吗?我要和他交手,不是要打他。” 净礼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打他,那你跟他交什么手呢?” 姜望读史这么久增长的智慧,不足以支持他此刻的表达。 他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净礼解释。 但也不必解释了…… 因为耳边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 “嗐!我以为干嘛呢!还在那交头接耳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约个人切磋吗?!这事多容易!你找你师父我啊!”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姜望好悬没有踩出青云一朵,控制着自己扭过头去,果然就看到了苦觉那张枯黄的老脸。 僧衣好像有些大了,浪荡的挂在身上,脸上皱痕如刻痕,他总是会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好像从来没有安定下来过。 好像一直在流浪。 哪怕你明知道,他的背后是天下佛宗、佛门东圣地悬空寺。 此刻偷听完了两个爱徒的对话,他以救世主般的伟岸姿态登场(自以为)。 “还用得着找人写信?” 他很做作、很嫌弃地捏起姜望手上那封引荐信,高傲地瞥了一眼:“一个无名小辈嘛,哪有我这悬空寺下任方丈的面子大?” “师父……”净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苦病师叔上次说,让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晃荡。不然斩死你……” “哈!哈!”苦觉看了看净礼,又看了看姜望,大哈两声,然后道:“你看他敢不敢!” 而后他大手一挥,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走!为师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雷音 十一月的日头,也不免浸染了寒意。 门墙外的香樟树,似乎也没有什么精神。 一只蚂蚁好像迷了路,脱离队伍独自在高高的门槛下打着转。 姜望和净礼苦觉一起,在降龙院门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那传信的和尚说回去知会首座,然后便一去不复返。 苦觉双手抱胸,气势很足地站着。俨然像是一个上门催债的债主,而非一个吃了闭门羹的可怜人虽然他面前只有紧闭的大门。 也难为他足足两个时辰都能这么昂首挺胸,姿势一变不变了…… 姜望也站着,但是很沉默,沉默得像是一块青石。他自来是有足够的耐心的。 净礼戴着那斗笠,蹲在旁边,时不时看师父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什么。 “咳。”姜望终是不忍心看这黄脸老僧继续窘迫,便道:“也许降龙院首座不在,要不然明天再来?” 苦觉松了一口气:“乖徒说得对,苦病那小子大概是出远门了,就算知道我的消息往回赶,一时半会也来不及。改日,改日!” 他扭头看向净礼:“还不快去给你师弟准备一些斋饭?蹲在那里像个木头,笨头笨脑!” 净礼蹲着不动,只抬眼看着苦觉:“师父,我觉得……不要耽误师弟的正事。” 苦觉斜乜着他:“怎么个意思?” 净礼低下头,闷声道:“我的意思是,师弟又不是要跟师叔打,师叔在不在没关系。他要找净海嘛,我进去跟净海说一声,不就成了?” “你觉得你比我有面子是吧?”苦觉用手指着他,又对姜望道:“哈哈哈,这小子竟然觉得他比我有面子!未免也太不清楚悬空寺下任方丈的分量了!你说好不好笑?” 姜望对净礼合掌道:“那就有劳小圣僧了。” 净礼毕竟是个乖徒弟,得了姜望的请托,仍眼巴巴地瞧向苦觉。 苦觉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 “看我的吧!”净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如碎雪一般。 窜将起身,赶着步子便自旁边的小门撞进降龙院。 偌大的铜钉大门外,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真是增进感情之良机。 “嘿。”苦觉忽然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撞姜望的肩膀。 以姜望的下盘之稳,都险些一个趔趄。 “不是师父跟你吹啊。”他已经吹开了:“要不是祖师当年立下规矩,任何人不得在降龙院里闹事,师父早就打进去了,还轮得着那老小子在这里摆谱?你可知道你师父在悬空寺是个什么地位?” 他滔滔不绝:“我也就是看苦命师兄年纪大,命又苦,才让他一回,叫他先当个几年。那些个国家里,有个什么太上皇对不对?你师父也差不多就是太上方丈了!你现在剃度入门,为师还能给你安排一下插队,我之后就是你,如何?”… 姜望闷声道:“我当初刚来悬空寺的时候,特意在山外找几个信徒问了您的行踪,想看看您在不在寺中……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苦觉大师是谁。” 这事实确然有些打脸。但苦觉何等人也?半点尴尬的情绪都没有。 “凡眼哪识真佛呐!”他语带感慨:“你师父低调啊!虔诚礼佛,那叫一个告手穷经。你懂吧?就是那些佛经的道理,我连我的手都告诉了,那你说说看,你师父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师父淡泊名利,不似你那些个师伯师叔沽名钓誉,霸着些职位不放手。山下那些凡夫俗子,只晓得他们几个的名字,却不知,真佛在山中,真佛在路上,真佛” 他伸手照着自己画了一个圈:“长这样。” 姜望扯起嘴唇,回了个微笑,并不说话。 苦觉还要趁热打铁。 降龙院的大门忽然洞开! 一个巨大的嗓门先一步响起“就是你徒弟想跟我徒弟练一下?” 而后才是长得干巴瘦小好像奄奄一息但呼喝之间如似惊雷的苦病,自那院中大步走将出来。 好好一个佛门圣地、天下大宗,门外的真人像无赖,门里的真人像山匪。 苦病身后跟着干净清秀的净礼和尚,净礼和尚旁边的那个光头,想来就是悬空寺当下的外楼境第一,法号名净海的和尚了。 他师父瘦得皮包骨头也似,他却是一个大胖子。直有净礼三个宽,脸上肥肉堆叠,比重玄胖都要更胖几分。 “就是我徒弟!”苦觉双手叉腰,得意洋洋:“怎么的?” 苦病瞪大眼睛看了他一阵:“你谁啊?我们悬空寺有这一号人物吗?” 这位降龙院首座,不管说什么,都像轰雷一般,炸得人胆战心惊。 “师叔。”净礼在后面巴巴地喊了一声。 苦病又哼了一声,但真个就放过了这茬,转身往里走:“要打就正正规规的打,也免得某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免得某些人忘了源头根本!” 他径自喝令一声:“开降龙台!” 其声如天雷,令人耳震神摄。若是心有阴邪者,难免魂魄离分。 苦觉满不在乎地掏了掏耳朵,大摇大摆地往里走,还不忘了招呼姜望:“乖徒跟上!师父跟你说什么来着?区区一个降龙院首座,敢不给你师父面子?降龙台都给你开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规格?” 他凑近了姜望耳边,以手掩道:“上一次开放还是因为须弥山那群秃驴。怎么样,知道你师父的地位了吧?” 姜望眨巴眨巴眼睛,只觉这黄面老僧确实是不同凡响。 降龙院首座摆出来的下马威,竟然随口就变成了他的台阶。 如重玄胖、许高额之流,皮厚归皮厚,毕竟太年轻,还是得要学习一个! 一行人在偌大的降龙院里东折西转,沿途僧侣全都行注目之礼,望向姜望的眼神各种好奇。… 苦病开口,一般人想听不到也难。他们当然都知道这人是来挑战净海和尚的,不过没谁上来搭话。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座巨大的佛像之前。 它高大到脖子以上的地方,都笼罩在高天云雾之中。只能在云潮涌动时,依稀看到佛像面目的轮廓。 它盘膝而坐,莲台便如一座高山。 它的一只佛掌立在胸腹前,一只佛掌平伸这只佛掌,即是降龙台! 佛掌的大拇指、中指、无名指、尾指竖起弯曲,便是这降龙台的围栏高墙。唯有食指平伸,便构成了进入这座降龙台的通道。 一行人飞身而上,渺却云烟。 相对于人身而言,便是这条佛指通道本身,也非常宽阔,大约可以并驰三驾马车。 行人走在这条通道上,不免望佛而叹,深觉自身渺小。 及至走进内部,便看到这佛掌如广场,佛掌的掌心位置,筑有一座高台。 台下齐刷刷地坐着许多光头,并在一起,一个比一个亮堂。 而在佛掌广场之后,便是这尊巨佛的手臂,一直延伸到视线远处,连接着伟大佛躯。 苦病也不说什么废话,扬了扬下巴便道:“上去吧。” 净海看样子很听他师父的话,闻声立即对姜望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姜望微笑点头以应。 恰在这时,耳中传来净礼和尚鬼鬼祟祟的传音:“净海师兄所练不灭降龙金身的罩门在……” 姜望又觉好笑又觉无奈,立即传音制止:“净礼师……净礼小圣僧,我是来公平切磋的!” 净海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你们俩鬼鬼祟祟的传音干什么!?” 净礼皱了皱鼻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传音啦?” 净海大怒:“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净礼捏着拳头冲他晃了晃:“你看错了!” 净海立即寻苦病告状:“师父,您看到了吧?净礼他吃里扒外,吃里扒外啊!” “胡说!”净礼骄傲地道:“净深师弟跟我是同一个师父门下,俺们才是自己人哩!” 以苦病降龙院首座的实力,当然能轻易捕捉净礼和姜望的传音,知道姜望已经拒绝了净礼告密泄底的行为……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家徒儿既然发现了,那他还是要展示一下威严,给徒弟撑撑场面的。 当即枯瘦的手指往外一指,冲净礼和尚道:“你给我滚出去!” 声如天雷炸响,每一个字音都带着恐怖的压迫力。 净礼委屈巴巴地看向苦觉。 苦病也立即凶神恶煞地看向苦觉,大有“你敢出头,连你一块儿赶”的架势。 苦觉只是乐呵呵地把双手揣进袖子里,并不说话。 净礼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样子可怜极了。 一会看看高台,一会看看苦病。 嘴里不吭一声,但眼睛是的确会说话的,全是可怜巴巴的求恳。… 苦病扭过头去:“行了行了,就坐那吧,再不许废话了啊!” 声音仍是像雷鸣滚滚,哪怕是说好听的话,也像是在骂人。 净礼大喜,一个疾冲便回转过来,端端正正地立在了高台前。 苦病摇了摇头:“好好一个琉璃佛子,硬是被某些人带坏了!” 他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当然他这个超大嗓门,也很难掩饰什么。把自言自语也喊得像是在对天宣誓,仿佛下一刻就要誓杀苦觉老贼,清除宗门败类。 唯独让姜望诧异的是。 以苦觉惯来的行事作风,今天竟然没有破口大骂,甚至连反唇相讥都没有,好似这段时间转性修佛了一般。不对……他好像本来就是修佛的。 姜望斩掉脑海里无关的想法,轻轻一步,便跃上高台。 此刻他的斗笠还在净礼脑袋上,蓑衣已解,青衫独立,昂扬直脊,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立在那里。 他的锋芒还在鞘中,但想来无人能够忽略他的锐利。 无论台下立着多少光头,有多么重要的人物观战,无论这里是谁的主场…… 只要进入战斗,姜望的眼中就只剩下对手,以及一切能够左右胜负的因素。 净海紧跟着飞了上来。 这座立在佛掌广场上的高台,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是气息古老、厚重,有一种穿透了时光的威严。 甚至于这座高台本身,也隐隐给了姜望一种近似于森海老龙的感觉。 降龙台,降龙台…… 佛掌降龙? “开始吧。”苦病的声音道。 他的随口宣声,就如九天雷行。 姜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启了声闻仙态! 他的双耳玉光隐现,令人瞩目。 姜望一直以来都是重实战、轻风姿,在使用声闻仙态时很少会外显玉光,此时如此,是难以控制力量的表现。 使用过声闻仙态不知多少次,如何还会难以控制? 自然是因为……他试着掌控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是来自于苦病的雷音! 一直以来姜望的声闻仙态,都是以收集战斗情报为主,w.间或反制对手的音杀之术。八音焚海之术渐渐跟不上战斗层次,他也就很少有以声音进攻对手的时候了。 与仁心馆易唐的交手,让他眼界大开,对于声音一道,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和理解。 彼时易唐挪用他拔剑的声音,反过来对他展开攻击,连声而进,直接击破了他的声闻仙态。 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临场应变,也把苦病不自觉的雷音引为己用。 于是众人只见 在姜望和肥大的净海之间。 忽而炸开一大片雷光! 雷光暴耀之间,勾勒出灵动的形状,而炽白的电光之上,又燃起了一圈火线。电与火的交错中,恐怖的精灵已诞生! 只听得叽叽喳喳,漫天雷鸣。 只见得雷光暴耀满场,整个降龙台无一处空隙。 是为……雷音焰雀! 引真人之雷音为己用,实在是异想天开。 也实在是惊艳之笔! 首先苦病并无战意,只是随口喊出了雷音,因而此声出则无主,才有了被利用的可能。 其次姜望的声闻仙态,正是此境顶级的控声之法,他对于声音一道的领略,更是与日俱进,才能够将这种妄想实现。 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控制声闻仙态的稳定。 可正因为它艰难如此,所以它此时体现出来的力量,无比恐怖! 开战只是一个瞬间,悬空寺外楼境第一人,降龙院首座的亲传弟子净海,就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雷光所淹没! 1秒记住:。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灭降龙金身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太突然。 谁能想到如苦病这随口的雷音,竟然也能被引入战斗中? 他竟有这般妄想,他竟真能实现! 场下许多僧众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战局就已经铺展到了激烈如此的程度。 “姜青羊把握战机的能力,当真天下无双!”有和尚忍不住慨叹。 降龙台当然不会轻易开放。 至少仅仅凭借姜望和净海这一战的分量,应是不够的。 降龙院里这一尊巨佛矗立了漫长岁月,佛掌降龙代表了何等辉煌的过往。 在道历重启之前,悬空寺就已经屹立。。由此追溯至古老时代,天下佛宗,未易其名。 在人皇逐龙皇于沧海的中古时代,佛门是感化了最多龙族的宗门,甚至于有一位神秘的“龙佛”,感召龙族难计,敕封护法天龙。为最后的人龙之争,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 区区外楼层次的切磋,哪怕是本宗第一外楼对抗东域这几年风头最劲的天骄,也未必能吸引这么多僧人来观战。 开启这降龙台。 苦病有苦病的怒意,苦病也有苦病的原因。 但无论背后的因果如何,在台上的这一战中,姜望毫无疑问先声夺人! 滋滋滋滋。 啾啾啾啾。 雷与火暴戾的声响,完全充塞了听识。 暴耀全场的雷光,当然也占据了目识。 一瞬间数以千百次的雷电轰击,以及同时发生的恐怖高温,也一定铺满了净海的身识。 在雷音焰雀的狂暴中,姜望遥遥伸手,同时按下了五识地狱! 痛苦是生灵本能对自我的保护。 知道痛才知道自己受了伤,才知道躲、知道挡。 在雷火肆虐的环境里,姜望如此体贴地帮助净海隔绝五识,自是要扑灭他的自我保护。 封闭他的五感, 瓦解他的防御, 使他无知无觉,无依无靠,自败此身。 绝妙的衔接! 在这一刻,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雷光暴耀之中, 根本已经看不清净海的所在。 声色俱握, 五识皆杀,姜望起手就把战局推进至高潮, 并且那汹涌攻势看起来在短时间内毫无止歇的可能。 台下众僧不免胆战心惊了。 扪心自思, 没有几个人能够抗得过这一轮。 但是在炽白的电光和赤红的火光中,有一种永恒的金色渐渐显现。 在焰雀的尖啸、雷电的爆鸣声里, 有一种浩大的声音, 异常坚定—— “瓦!啊!哈!夏!沙!嘛!” 这梵唱之声如深山撞钟,浩荡悠长,好似一声能回响一整天。 而那种金色是如此稳固,仿佛从亘古绵延至如今,接天又连地。庄严, 肃穆, 八风不动,六声不闻, 雷电不侵,火焰不焚。 六道金刚咒! 不灭降龙金身! 五识地狱根本挤不进这金色里,悄无声息便已倾覆。… 在雷与火愈发暴躁的肆虐之中, 净海那胖大的身形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确。 包括他的光头, 他的肥胖,他脸上的肃穆表情。 他就在高台的那一边盘膝悬坐,整个人都覆上了沉淀永恒之意的金光, 身外塑金身,高坐如佛陀。 一动不动,便有辉煌和伟大。 不言不语,已见慈悲与威严。 在此金身之后, 显现在无边佛光中的, 是一条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金龙虚影。鳞爪毕现, 纤毫具体, 两条龙须垂下,如笞魔之鞭,依照着某种玄秘的轨迹扭动飘舞。 它的金鳞寸寸放光, 像是反照着烈日。 它的龙爪轻易撕开了雷电, 便欲扑将出来。 从神话衍生出现实,自永恒攫取着力量,要撕开虚妄,要镇压灭世之劫,要还乾坤以明朗! 便在这时,忽然响起来一声长唳。此声清于万声,明于万念,在雷鸣、雀叫、梵唱声中,依然保有自己的高傲威严。 声音来自于一只单足神鸟,口呼“毕方”!焰翅张开,好似连天灼云。那天边映红了的云霞,都像是它羽翅的延伸。 其翼如……垂天之云! 烈焰焚之,真火之本意。 天上地下,无所存身。 姜望的一双眼睛,此刻已经转为赤金。与眸光一同落下的,是一座燃烧着的火焰的城市,以让人无法忽略的华丽和霸道,轰然砸向净海! 轰! 焰花焚城砸在那护体金龙之上,将它的扑势生生砸止。 这碰撞的声响,相对于此时喧杂异常的降龙台,其实并不清晰。但是在声闻仙态的感知里,它每一个细节都足够丰富。 具体到每一朵焰花熄灭的过程。 它被扑灭的生机,它被消解的细节,它作为一门道术而存在,又在寂寞的声响里碎灭。 在这种具体而微的把握中,那亭台楼阁、车马行人……汇聚焰城的一切,骤然崩解了! 焰城归于火焰,火焰里开出焰花、飞出焰雀、掠过焰流星! 围绕着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火之世界已降临! 不灭降龙金身乃是降龙院镇院之术,须焚神通种子为香火,虔以礼佛,方有机会掌握。再辅以号称万法不侵的六道金刚咒,是真有同境不灭之威。 哪怕是面对焰花焚城这样的超品道术,它也依然守住了阵线,完全没有被击溃的表现。 但焰花焚城直接转为火界的这一手,简直妙得让人想要尖叫。 姜望为何先开毕方印,再落焰花焚城? 自然便是为了这无缝衔接的此刻,为了保证他如潮的攻势一息也不停歇! 在火界笼罩不灭降龙金身的同时,姜望胸腹之间五道炽光轮转,已经瞬开天府之躯,以三昧真火替换了火界的基础构成,将此术一瞬间推至极限。 而后再一次…… 在火焰的世界里,那璀璨华丽的焰花焚城再一次砸落!… 极限之外,还能更强! 天府之躯、毕方印、三昧真火、火界之术、焰花焚城…… 汇聚一炉,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怖爆发! 强如仁心馆易唐,便是在这一套攻势下直接被碾灭防御,宣告败局。 相较之下,那还未完全消散的雷鸣焰雀都被人忽略了。 如此强势的力量,如山崩,如洪涌,一瞬间倾覆在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上。 那稳固而似能永恒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黯淡! 黯淡! “轰!” 那恐怖的声响,不是术的轰击。 是悬坐高台的净海,口发雷音。 他像是盘膝坐在末日的景象中,作为最后一个虔诚的信徒,守着佛的信仰。 他的嘴角流下金色的血液。 他的眼睛圆睁,呈现佛陀之忿怒。 他身后的护体金龙虚影,金色龙眸亦随之显露威严。而龙口张开,竟诵佛音—— “瓦!啊!哈!夏!沙!嘛!” 以护体金龙之力,再一次加持六道金刚咒。 他的肉体,他的金身,已经完全成为两种力量交锋的战场。 他当然不愿意,可是他不得不承受。 谷 姜望牢牢把握住了这场战斗的主动,把交锋的过程死死钉在他身上。 他唯有扛过去,才能有其它的可能。 他一定要扛过去! 倒不是因为自家师父与苦觉师伯互相看不顺眼。 也不是因为净礼那厮多次敲自己闷棍。 而只在于…… 这里是降龙台! 他代表了降龙院! 他如何能输?! 此时此刻。他肥大的身躯每一寸都在发力。 你看着他,会发现他的脸好像都是发力的器官,辛苦地拧成一团。 身、魂、意、势,诸法证心。 他那已经晕染为金色的眼睛,开始映照出一种永恒。 可永恒也被淹没了。 被淹没在如潮如海的恐怖攻击里。 世界好像陷入了死寂。 白昼好像并不存在。 人间好像从来没有阳光,没有声响。 降龙台上关于视线和声音的一切,已经全部都被摧毁了! 以净礼的实力,当然能够在这种崩溃中凝聚自己的视线,可是当他看到降龙台上空那如蛛网蔓延般的空间裂缝,也不禁吃惊得嘴巴微张。 而台下众僧,尽皆失声。 而后有声音,凝聚在无声的世界里。 自“无”而“有”,自“空”而“真”。 “佛心证我,我证莲华……”其声如是唱曰。 梵音始终微小,并不曾更易声音的本貌。但是在听者的心中,它逐渐显出恢弘,展露伟大。 “我得舍利时,则诸般异相,不与知闻。问世尊知世者,外道何以降服。以金刚体,罗汉果,万法不磨……” 它是一种证悟,一种觉知,一种道途的体现。 “我入地狱时,则恶念诸邪,不避此心。问浊世浊经虫,佛心何以长存。以金刚意,罗汉功,千因不果……”… 在这密密的细细的梵唱声中,有一种变化正在发生。 在双方战斗的高台之外。 在整个名为降龙台的佛掌广场之外。 在降龙院之外。 在现世之外。 在那古老而遥远的星穹里……亮起了星光! 独属于净海的道途之力,于今尽显,念证舍利! 金色…… 黯淡了太多却摇摇不坠的金色,在无光无声的降龙台上,逐渐显现出来。 仿佛冰冷残烬中,拨出来的、还未彻底黯灭的炭光。 台下众多僧人,几乎想要欢呼,几乎要流泪! 净海扛住了! 在那样可怕的攻势之下,净海竟然守住了自己的不灭金光! 他踏着他的道途,走出了末法时代。 他的眉眼鼻唇,乃至于纤毫毛孔,都是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分明是罗汉,分明是金刚,分明具有佛的形象,佛的威严,佛的神通! 尽管他的眼角有血线,尽管他的唇边有血线,尽管他七窍皆有金色的血液流淌,似是法躯已败,神通已枯……可是他毕竟身上还照耀着金光! 那是不朽不灭,贯通永恒的一种光。 把声音还给耳朵,把视线还给眼睛。把被那恐怖攻势毁掉的一切,通通还给这个世界! 不灭金光像是希望的火种,重新点亮了人间。 当然也点亮了—— 一个披霜风、浴赤火,脚踏青云的身影! 姜望纵剑已东来。 那咆哮的是空间的悲鸣。 那纵横的是剑气的锋锐。 撑天之柱已西折,仙人仗之以为剑,以此撞神佛。刚刚被不灭金光点亮的晦暗“人间”,立即又迎来了倾覆的危险。 这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世界! 此时的降龙台,一似怒海过孤舟,风雨飘摇,天地如晦,陷在末法时代。 净海和尚如佛陀跌坐,证悟苦海。以金身镇灾厄,点燃了不灭金光。道途结舍利,金龙护佛躯,重构正在毁灭中的世界,重拾极乐之国。 在重构那一切的的同时,也是在掌控那一切的同时。 慈悲救挽,威严护道。 可是姜望的剑—— 到了! 以天府之躯叠加剑仙人状态的倾山一剑,几乎是在不灭金光出现在视线中的同时,就已经倏忽而至,撞在那条巨大的护体金龙之上! 剑光咆哮间,那代表无上降龙之力的护体金龙,直接被绞成了漫天的金色光点,在那隐约的金龙悲鸣声、信徒哀哭声中,飘飘洒洒,人世浮沉。 极壮美而极其无力。 一剑已屠龙! 但姜望的剑并没有结束,他的绝巅倾倒之剑行至尽途,撞破了天地,斩碎了净海的护体金龙,完成了“灭世”之意。而后剑光竟骤然剑光两分,写下了一个“人”字。 人字剑! 这是他第一次把绝巅倾倒之剑和人字剑统合起来,这能够体现他姜望最强剑势和最强剑意的两剑,在他一路东来,一路挑战天下大宗最顶级的外楼修士,而一路无敌之后—— 终于完成了轮转! 撑天之柱倾倒,天塌地陷后,人字再开天。 这是何等璀璨,何等辉煌的剑式! 落到最后,却是华光尽敛,极快又极平静的一横。 长相思霜雪般的剑锋,在净海和尚的巨大不灭降龙金身上一掠而过。 如惊鸿掠影,是月白过鎏金。 胜和负,天和地,有永恒意味的道途之力亦由此被分割。 锵! 在这极其简练的一声里。 姜望收剑入鞘。 青衫长剑人独立,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在他面前的净海,身上的不灭金光瞬间熄灭! 整个人七窍流血,胖大的身躯仰面便倒。 谁说降龙金身……不灭?! …… …… …… …… (净海所诵《证悟不灭金刚经》为小说作者托名所作,非真实佛经。)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心如何 " 死寂。 整个佛掌广场,陷入一种难言的死寂。 于台下众僧而言,这是一场太难以描述心情的战斗。千言万语在喉口,不知如何感慨才是。 谁能说净海不强? 连姜望击破易唐的那一套恐怖合术,他都全盘身受,在一点余波都没有错过的情况下,生生扛住了。 纵观姜望一路走来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间正道是沧桑 此时的姜某人,全然不知他新学的秘术全是“赃物”。 心里记着苦觉老僧的情谊,简单把两门秘术了解了一番,便一路琢磨着,自行归返齐国。 在东域的范围里,他当然不需要再隐藏行迹,也可以一边习练秘术,一边肆意横飞,而不必管飞过了谁的领地,又会冒犯谁的威严——这就是齐国在东域的地位,也是他在齐国奋斗那么久所收获的尊严。 先前重玄胜的信里,说了一件大事。 说是兵事堂已经正式上书,请求兴师伐夏。 这份请战之书,由镇国大元帅亲笔书写,足足五位九卒统帅署名。 而齐天子……御笔亲准,已经按下了天子之印! 也就是说,在景牧两国战争全面爆发,进入最激烈层面之时,齐国这头战争猛兽也已经露出獠牙,兵锋直指夏国,意图完成当年齐夏争霸时未竟之大业! 正如当年齐夏争霸的尾声里,景国在夏国布设仪天观,被视为战争结束的标志。 从齐天骄打赢星月原之战,让景国订下星月之约,裁撤仪天观开始…… 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一战迟早会到来。 这一次伐夏与上一次春死军奔袭剑锋山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当然在于目的。 上一次是齐天子倾山落子,要给夏国一个教训,同时砸烂整个棋盘,逼出潜藏暗处的平等国,转移齐国内部的矛盾。 当然如今来看,那一战也可以视为今次这一战的预演,几乎是一次挫折夏国锐气的大练兵。 今次这一战,齐天子就绝不仅仅满足于只是给夏国一个教训了。 当年一战奠定齐国霸主资格,于齐天子是毕生最大之武勋,是让他足以和齐太祖、齐武帝并列宗庙的伟业。 但未能一口把夏国彻底吞下,终是白璧有瑕,成为他心里抹不掉的遗憾。 彼时景国势大,即使是他姜述,也不得不避让锋芒。 如今积蓄国力三十多年,彻底坐稳了霸主之位。 往前看,彻底打服了所谓承继旧旸帝国的日出九国,或灭其国,或受其贡。东域称霸,无所抗者。 往海外看,在近海群岛稳扎稳打,在迷界战场成为人族绝对主力,压得钓海楼艰难求存。好不容易拉出来一个镇海盟,也不得不让渡权力给齐国。竖一张海勋榜,全给齐国天骄扬了名。 在内拔除隐患,压服各方矛盾,齐天子一手把控军政,握八柄于掌心。 放眼天下,说教训夏国,就一举打下了剑锋山。说参与黄河之会,就拿下了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 在万妖之门后,齐九卒之精锐,使列国知闻。 围绕着齐天骄姜望的声名,亦是一场藏于水下的齐景交锋。最后的结局是道属庄国自吞苦果,而三刑宫还清名于齐天骄。 在星月原,更是打赢了齐景天骄之战!… 这样的齐国……当然有资格生出更多的野心。 仪天观是道门的战略级武备,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投放高端武力,甚至于接引道门三圣地之力。当年夏国境内的仪天观一筑成,齐国立即退兵! 景国现在裁撤仪天观,就是完全放弃了在夏国的利益,以此避免与齐国牧国两面开战。 因为星月原之战,已经让他们看到了齐国的力量和决心。即使是天下最强之景,也必须给予当今天下局势以足够的慎重。 齐天子调曹皆去草原,帮牧国夺下离原城,就是为了今日。 牧国伐盛国,第一战略目的是击败景国,把苍图神的荣光播撒至草原之外。次要战略目的是折断道脉第一属国这柄钢刀,打开南下门户。 他们受够了年复一年陪着盛国失血,马蹄永远踏不出草原的日子! 齐国则要趁景牧大战无瑕分心的机会,南拓疆土,再建武勋。 一旦完成这个战略构想,齐国立即成为一个横跨东南两域的庞然大物,未来的潜力不可估量。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谁也不可能瞒得过谁。 齐景双方驱使象旭两国在星月原开启的战争,就是一种彼此之间的沙盘推演,是双方对于对方底牌的试探。 齐国是以放弃与牧国联手为条件,逼景国放弃夏国。 而景国有天下第一强国的傲慢,甚至于他们并不缺乏两面作战的底气。要放弃夏国,他们必须要试一试齐国的斤两,于是有了星月原之战。 在齐天子的角度,这场试探也是他想要的。景国若是仍然保持了雄视天下、远迈诸国的实力,他也只能暂时放弃对夏国的野心。 景国若是表现出来外强中干,已是巨木内枯的状态,那他说不得就要联手牧帝,先行切分中域这偌大的膏腴之地。 星月原之战景国虽败,但景天骄毕竟也展现出了风采,没有出现人才断档的情况。 于是景国放弃夏国,齐国伐夏,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双方的默契,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达成。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景国毁约,齐国也将战争的时间一延再延,一直延续到景牧战争全面爆发。 这一次攻夏之战,战略目的是要扫灭夏国社稷,彻底在南域站稳脚跟。 规模远不是以前伐明灭阳可比。 要灭大国,自不可能朝发夕至,仓促成就。 需要动员的人力物力难以估量。 在星月原之战后,齐国就已经开始暗中准备。在景牧战争演进到最激烈的时刻,才开始正式动员全国! 此时景国不可能再抽身。 整个东域乃至近海群岛,都无可虑者。 齐国需要对付的,就只是夏国而已。 这是一场如此重要的大战,往大了说,关乎齐国未来百年国运!往小了说,也关乎齐国国内政治格局的变迁。… 当年一场齐夏争霸,兴衰多少家族?有多少人起,多少落? 前事未远,后之来者,自当有知。 是以各大世家名门踊跃参与,甚至于一改以往一场战争绝不参与太多嫡嗣的原则…… 摧城侯府李凤尧、李龙川。 朔方伯家鲍伯昭、鲍仲清。 乃至于博望侯府重玄胜、重玄遵…… 全部确认参战! 从世家贵子到平民百姓,从王公大臣到一执戈小兵,齐人闻战,未有惧者! 这是齐天子即位以来,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为齐人立起的旗帜。 紫微中天太皇旗所指,即齐人刀锋所向。 挡者必破之。 重玄胜急信姜望回归,便是因为这场战争的重要性。 而姜望之所以一路东来,一路问剑,在这么紧要的时刻还疯狂提升自己,逐个挑战天下大宗顶级外楼修士。 是因为他知晓,他和重玄遵的正面竞争,已经不可避免了…… 从他当年第一次来齐国,他就知道重玄胜的对手是谁。 他必须要帮到重玄胜! “小娃娃!” 姜望在高空疾飞中,忽然听得这样一声叫喊。 他在云端往下看,只看到一座凉亭立在山顶,亭中摆着一桌酒肉。 一个身形魁伟、相貌堂堂的阔面汉子,正坐在桌前喝酒吃肉,好不豪爽。 姜望自然认得他,正是郑国第一高手,早前在平等国神秘神临强者追杀中援手救过他的顾师义! 此人声名极佳,乃天下一等一的豪侠人物。出身郑国皇室,但不贪权位,不走官道,靠自己成就当世真人,为人侠肝义胆,常行锄强扶弱之事,有天下豪侠之美誉。 彼时一巴掌扇得万里河山清明,叫姜望至今记忆犹新。 救命之恩,自然不敢忘。 姜望收起思绪,热情地应了一声:“顾前辈!” 顾师义抬眼看向他,只招了招手:“下来喝酒!” 这是昭国境内的一处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顾师义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在这地方喝酒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姜望飞身落下。 先行拱手礼道:“自上次一别后,姜某常忆前辈风采。不意今日于此遇见,实在惊喜!” 顾师义披一领黑金两色御风袍,大马金刀地坐着,只一挥手:“这些片汤话不必再说!” 这人说话实在是太直接了些。 当然他顾师义有无所顾忌的资本。 姜望苦笑一声,便问道:“顾前辈为何会在这里呢?” 顾师义道:“我与人在此吃酒,那人走了,我却还未尽兴。你若不嫌羹残炙冷,便陪我喝几坛!” 姜望往桌上一看,确实已经吃得七零八落,杯盘狼藉。 在顾师义对面的位置上,还摆着一套用过的餐具,堆迭着啃干净的骨头、抛洒的酒水等等。人却是不在,座位也冷了一阵了。… 那酒倒是香,有几坛还封着泥呢,香气一个劲地往外涌。 “陪前辈喝个几碗自是应当。”姜望在顾师义旁边坐下了,随手拿起一坛酒,拍开封泥,拿一只干净的瓷碗,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 “我先敬前辈三碗,以谢前辈上次援手之谊!” 他端起酒碗,就要尽饮。 但顾师义却伸手一拦,止住了他。 此人已不知在这里喝了多久,身上酒气浓郁得仿佛都稠了。 堂堂当世真人,眼中也有几分微醺。 他瞧着姜望,态度明确:“某家说过,举手之劳,不需言谢。你若是为谢我,这酒不喝也罢。若是要陪我尽兴,这酒才许你喝!” “那就不言,心里记得就是!”姜望说道:“但姜望还有要紧事急着回国,陪前辈喝几碗没问题,要喝得尽兴……这次恐怕不能。” 顾师义松开手,酒意微醺地看着他:“叫你喝个酒都百般为难,你这厮也不是很尊重某家嘛!” 姜望坐得笔直,很见傲骨,但语气很谦和:“红尘浊世,此身实难自由,还望前辈体谅。我若轻言答应,之后见前辈要一喝四五天才能尽兴,又想方设法找理由离开,那才是对前辈的不尊敬。” “哈哈哈哈。”顾师义大笑起来:“小娃娃真诚可爱,是个妙人!” 别看顾师义外貌才四十多岁的样子,实际年龄已经两百多岁了。叫姜望一声小娃娃,他倒没什么可别扭的。 只拿起碗来道:“我敬前辈一碗!” 两人碰了酒碗,各自一饮而尽。 姜望只觉一道灼热的气流,从喉间一直燎到心口,好烈的酒! 无怪乎就连顾师义这样的当世真人,也喝得微醺。 那热气燎过肺腑之后,只留下一种火辣辣的痛感和舒爽感。 “再来?”顾师义眼里情绪莫名。 姜望二话不说,又搬起酒坛,先帮顾师义倒满,再给自己倒满。 于是又碰碗,一口饮尽。 这一碗下去,先前已经沉下去的气流,竟然又再次冲上来,两次酒气对撞,一瞬间炸得满身满心的酒意! “好!是个痛快人!”顾师义很随意地用袖子抹了一下嘴,亲自拿起酒坛,要给姜望倒酒。 姜望连忙拦住:“前辈,这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顾师义将他的手拨开,很是爽快地倒满两碗,嘴里道:“你也别前辈来前辈去了,酒桌之上无大小,你便叫我一声顾兄弟!” 酒是好酒,也很有些醉人。 但什么顾兄弟,顾师义倒是敢听,姜望怎么敢叫? 不由得苦着脸道:“您岁高德重,我怎么敢没大没小?前辈还是不要纠结称呼的事情,让我怎么顺口怎么来。” “也别东说西说了。”顾师义一挥手,不很耐烦地道:“这样,既然某家虚长你几岁,那你便叫某家一声顾大哥,某家叫你一声姜老弟!”… 大了一两百岁,也叫虚长“几岁”? “啊?” 姜望还在愣着,顾师义便已经拿碗撞来:“姜老弟,来喝!” 于是碰碗,于是又一饮而尽。 这酒是喝一口,回冲一口。酒香迭加,酒意回缠。叫人越喝越有劲,越喝越想喝。 几碗下肚,姜望已有三分酒意了,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是什么酒?” 顾师义斜眼看他:“你叫某家什么?” 那酒气仿佛撞在五脏六腑,撞在心间,撞在脑海里。 在醺醺然中,姜望脱口而出:“顾大哥!” 仗着酒意,这一声顾大哥喊出口,他顷刻间也自然了许多:“这酒实在是烈!不知叫什么名?” 顾师义慢慢地把酒倒满了,这一次没有跟姜望碰碗。 只道:“沧桑。” “沧海桑田的沧桑,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沧桑!” 他抬碗一饮而尽。 眼中是说不出的神情。 这样一个皇室嫡脉出身、少年成名,却选择弃国去位,不受龙庭,只身闯荡天下,誉满列国,至今已两百多年的人物。 他的经历他的故事堪称传奇。 他的心情他的怀念又有谁能知? 在他天下任侠的人生里,一定也有很多的遗憾,有很多无法忘却的回忆。让他在如现在这样的时刻,慢慢怀缅。 也只能怀缅。 感谢盟主怜云打赏的新盟! 感谢所有在漫长旅途里一直给我力量的人。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赋到沧桑句便工 生命中有些遗憾,谁也无法抹去。 任是你风华绝代,任是你天下无双,任你掌握世间最高的权柄。 也是无用。 如齐天子亦有爱妃之悲、姜无弃之憾。 如姜望又怎能忘记枫林城的大街小巷,邻舍同窗? 他又怎么想要错过姜安安的成长? 正因为“不想”,而终究发生了,所以成为遗憾。 姜望陪了一碗,喝得是五气翻涌,热意搅荡。 饮得四海皆风雷,胸中豪气涨。 “既如此,这酒倒不如叫人间正道!”他酒意上来,有那么点瞎咧咧的意思。 顾师义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人间正道!” 他又拿起酒坛倒酒,对姜望道:“来,咱们再干一碗这人间正道!” 那一次又一次的酒气回涌,层层交绕,香而浸香。 腹内酒虫已醒,馋得人挠心挠肺。。 身体里每一个部位都似乎在等待美酒的灌溉。 但姜望伸手按住自己的酒碗,摇头道:“我不能喝了。” 顾师义放下酒坛,看着他:“是酒不好?” “酒太好了!我本无酒瘾,如今有酒虫在挠,馋得要命!” “那是某家这个人不好?” “顾大哥修为盖世,誉满天下,又如此不拘小节,让人亲近,怎么会不好?” “那你拒绝这一碗酒,原因在哪里?”顾师义问。 “适可而止。”姜望迎着顾师义审视的眼神,认真说道:“越是会让我上瘾的东西,我越是要克制, 越是要保持距离。” “才说过你痛快,你又这般不痛快!”顾师义道:“年轻都不能纵意, 难道要等老了再怀缅?” 姜望只道:“我要走很远的路, 所以我不会在路上停留太久。” 他的眼中晕染了酒的意, 他的脸上也腾起了酒的红,他的声音也有些酒的飘忽, 但他的表达很平静。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他的自我。 顾师义沉默地看了他一阵。 姜望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普通的、随时要倒下的醉汉。但是宁定自我,又绝不普通。 “你说服了某家。”顾师义把酒碗一推:“那就不喝了!” 那酒液荡出酒碗, 洒在桌面上,如碎玉一般。有一种让人心碎的遗憾。 姜望有些歉意地道:“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停下来,陪顾大哥喝个尽兴。” 顾师义停顿了一会,道:“你知道先前是谁在这里陪某家喝酒吗?” 姜望摇头。 “你好不好奇?”顾师义问。 姜望反问道:“我该不该好奇?” “你很狡猾!”顾师义道。 姜望道:“我只是本分。” 顾师义又笑了。 他真是一个喝多了的人,与那些市井中的醉汉无甚两样, 情绪变化非常快。 他叹息一声:“那是一个曾经会陪我喝酒尽兴的人。” “看来现在是不会了。”姜望道。… “人总是会变的!”顾师义说。 顿了顿, 他又道:“又或许, 像你所说的那样,一个有长路要走的人, 是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姜望道:“顾大哥的朋友, 顾大哥自己肯定是更了解的。” “那人不是我的朋友!”顾师义说。 但是他又道:“或许算是吧。” 他的心里很矛盾, 他的情绪很矛盾。 当世真人莫不是掌控道则、洞见世界真实的存在, 按说哪怕世界末日也不会轻易动摇意志,他却显得如此不同。 如此复杂。 或许这也是一种“真”。 这个人太有故事了。姜望心想。 但他也只是说道:“一个一直往前走的人, 总是要丢下一些什么的, 当时或许有意或许无意。但事后看来,应都算是有意的。” “你为此难过吗?”顾师义眼睑微垂。 “难免会有遗憾。”姜望说道:“但我还是要往前走。” “不会有人停在原地等你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要发生。”顾师义说。 “这是让人遗憾的地方。”姜望道:“有时候你别无选择。” “小小年纪, 哪来这许多感慨!”顾师义语态疏狂起来:“你现在很俗气!” 姜望道:“都是些书上看到的故事。可能我醉了,胡言乱语。顾大哥不要怪责。” “言者无罪, 饮者有理!”顾师义缓了一口酒气,大概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转道:“姜老弟, 你如何看待‘义’之一字?” “义有大有小。有仗剑为友之义, 有恩仇必报之义,有惩恶扬善之义,有家国之义, 有族群之义, 有天下之义。”姜望道:“此先贤之论,我不能言。” 顾师义用手点了点他,似乎又要说他狡猾,但最终并没有这样说。而是用带着醉意的眼神,注视着他:“你秉何义?姜青羊为义士乎?” 姜望摇了摇头:“我非义士。曾有正义在前,我不能伸张。曾有愤怒在心,我不能拔剑。曾有利益相争,我仗剑杀人。” 他重复道:“我非义士。” 顾师义语重心长地道:“有些时候你需要克制自己,有些时候你只能在糟糕的选择里选相对不那么糟糕的一个,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人生,上天赋予你与众不同的使命。” 姜望道:“我想我不是一个那么特殊的人。我的缺点和优点,都让我成为我。” 他想,我的人生在于我自己的选择,我的使命不由任何存在赋予。 顾师义却只是一挥手:“你不喝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走吧!”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声保重。 便自起身,带着微醺的酒意,就那样踏云而去了。 来去无非几碗酒。 此身如云漂泊。 荒山少有人迹。 也不知这山巅这凉亭是何人所建。 其实已经败落得不太成样子了。红漆剥离,风见朽木。… 顾师义独坐其中,对着残羹冷炙,好像对着他的遗憾人生,于是又开了一坛酒。 沧桑酒,沧桑酒。 赋到沧桑句便工。 “一个不能尽兴、也不能尽意的年轻人,的确不是义士。” 他叹道:“但却是个诚者,是个信人。” …… …… 昭国对齐国的恭顺,是出了名的。 此国朝野上下,甚慕齐风。昭国第一等人才,都是以出仕齐国为荣。去不了齐国的,才会留在昭国。 其实整个东域范围,又岂止昭国如此呢? 正因为齐国广纳天下贤才,才有今日齐国之盛。 只是昭国表现得格外明显一些罢了…… 其他地方的人,好歹也得说个什么“良禽择木而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云云。 昭国人就直接堂而皇之的把仕齐当做理想,把成为齐人当做人生奋斗目标。 这在昭国绝不是什么寒碜的事情。 甚至于昭国国主自己都多次上书,持之以恒地请求并入齐国版图。 在递与齐国的国书中,昭国国主以昭侯自称,不敢称君,表示愿舍龙袍,为大齐帝国一世袭侯,愿为齐天子躬耕百亩之地,使齐天子食有其蔬……临书泣涕云云…… 被齐天子以故旸宗庙不可荒弃为由拒绝。 前些时间平等国暴露出来他们三位最高首领中,有一个称为“昭王”的。 吓得昭国国主连夜上书齐天子,自陈无辜。请求齐廷派人来昭国调查认证,还他清白。并紧急召集群臣,商量着立刻更改国号,免受无妄之灾。 最后齐天子专门回书安抚,说“昭”乃荣誉之名、旧旸正朔,不可轻言废弃。又道龙虎岂为蛇鼠改道? 如此才将风波平息。 姜望当初在这个国家隐修过,只因为说话带着点临淄口音,就受到了店家极热情的招待。 如今越境过此,自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除却酒意醺醺,除却云端渺渺,无甚可陈。 一路高空掠影,偶有雷音。 有凡夫俗子偶然觉见,恍惚以为仙人。 …… …… 过阳地而不入青羊镇,姜望径往齐都。 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线中,他陡然生出一种依托感。 他的爵他的名,他的官职他的人脉,都与这座伟大的城市亲密无间。 当初舍北衙都尉之重职而外走,当然是自己并不后悔的选择。 在楚国在山海境的经历也足够精彩,他并没有主导什么,但他见证了精彩的篇章。 这一次游历天下后再回返,见到临淄城的这一刻,他真正意识到,他在这里奋斗了太久、经历了太多。他与这座城市,已经建立起了太深的羁绊。 临淄居,大不易。 而他姜青羊,恍惚似是此间人。 …… …… 兵事堂上书奏请伐夏,天子御准。 整个齐国都动员了起来,道元石、粮草、情报、沿途诸国的交涉……千头万绪。… 但战争的决意一旦落下,洪涌就很难改道。 一夜之间,刀枪出库,兵戈如林。 不过在伐夏之前,还有一个最紧要的问题—— 此次伐夏之战,当以谁人为三军主帅? 齐国霸业新就,是六大霸主国里最晚一个成就霸主的国家。 很多在历次战争中证明过自己的天下名将,都尚在军中。有资格领大军者,不在少数。 然而夏国,毕竟有它的特殊意义在,本身它的强大也不应该被忽视。 当年齐夏争霸,是当今齐天子御驾亲征,什么重玄云波、重玄褚良、重玄明山、重玄明河……什么晏平、什么姜梦熊、什么阎途、什么阳建德、什么田希礼……皆在阵中。 云集将星,蚁聚谋才,兴全国之军,生生将彼时横跨东南两域的夏国打残。 而自元凤三十八年一战平定明地楼兰公之乱后,齐天子再未亲身披甲。 当然如今的夏国,也不值得齐天子亲征的阵仗了。 按说齐天子不出,伐夏主帅除大齐军神姜梦熊之外,应该不做第二人想。 这位镇国大元帅也的确上书请战。 姜梦熊的荣誉和能力都不必再说,有无敌之超凡伟力,又用兵如神,是当之无愧的军中第一人。 但同时请战的,还有三个人。 这三个人,都有非同凡响的分量。 一个是春死军统帅曹皆,一个是新晋真人凶屠重玄褚良,一个是囚电军统帅修远。 这三个人也都是足以统领百万大军的帅才,执掌大齐帝国最精锐的九卒劲旅,用兵之能毋庸置疑。 修为上倒不是什么问题。若是由他们出掌大军,齐廷自然会再另派衍道强者镇军随行。 所以伐夏主帅的人选,其实还有得争。 这其中,曹皆用兵最稳,是齐天子口中的“天下之善战者”。不管多少军队交给他,基本没有出问题的可能,当然也很难看到速胜大胜的情况。 一直有声音认为他只会打呆战、笨战。 但之前假借完颜雄略的身份,阵斩盛国名将齐洪,助牧国拿下离原城,也展现了他用兵风格的多变。 他是真正的全能帅才,仅在用兵一道,足能与军神相争。 凶屠重玄褚良则有当年破夏首功,对夏国的情况非常熟悉,在伐夏主帅的争夺中,这一点因素非常关键。 且他虽不及曹皆全能,也不比姜梦熊“天下用兵第一”,但他的兵锋之利,却是独一份的,天下难有其匹。 在这种灭国之战里,能够最快打出局面来。如之前令他封侯的灭阳之战,就几乎是摧枯拉朽。用最短的时间击溃了阳国的反抗,没有给阳国末帝阳建德一丝机会,斩其于万军之中。 其人又才以东域第一神临的实力晋位洞真,证就洞真的第一战,就刀指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 无论势、意、力,都处在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候。此时用他,兵锋正盛。… 而修远…… 他的至交好友斩雨军统帅阎途,去年被证实为平等国奸细,受千刀万剐而死。他自己也在狱中走了一遭。 如今正是需要一场战争来证明自己。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表明姿态,来陪个跑而已。伐夏这等大事,不可能交给他来证明自己。 虽然他修远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天下名将,但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态,首先就将他排除出了主帅名单。 当今齐天子是个知兵的,只令这四人各递一份军略上来,言明只以军略定夺帅位—— 一时间风起云涌,上至朝堂百官,下至贩夫走卒,不无在争论伐夏主帅人选。 这个说军神无敌,那个说曹帅不败。有人说凶屠因破夏而成名,正该以凶屠终结夏国。也有人说修远一生征战,多次以弱击强,乃是真正兵道大家,应该有这样一个场合来施展。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 .. 澶у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с€傘€?/p> 但无一个人,说此战不能开,说伐夏不能胜。 于是国相江汝默曰—— “人心可用。” …… ……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是清代赵翼的句子。他还有一句更有名的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夺帅 若说大事,伐夏主帅之争,就是近日齐国最大的事了。 姜梦熊、曹皆、重玄褚良、修远,毫无疑问都是现世顶尖的人物,甚至于这个“顶尖”前面,是不必加任何限定语的。 他们之间的竞争,得失非是一职一份。在确保伐夏胜利的大前提下,背后必然关乎历史,关乎各方利益,关乎整个齐国的政治格局,当然也一定关乎齐天子在整个天下的落子。 在伐夏这样重要的大战之前,面对积极请战的几位天下名将,齐天子云淡风轻的一句以军略定夺帅位,信手落子,使风雷激荡于平湖底,尽显天子执棋之力! 重玄胜脸上带着惯有的笑意,懒洋洋道:“天子大有深意。” 这里是定远侯府。 才回临淄的姜望,却是被重玄胜拉到了这里来与闻机密。 此时的侯府书房里,唯有重玄褚良、重玄胜、姜望、十四,四人而已。。 身形微胖的重玄褚良,靠坐在偌大的紫沉木书桌后,和善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所谓“凶屠”之态,眼睛半闭半睁,如似养神。 重玄胜和姜望则各移了一把椅子,分开坐在书桌前。当然重玄胜的座椅要比姜望宽两倍有余。 囿于体型,重玄胜去什么地方都要带上自己的特制大椅,不然就只好站着,或便席地而坐。只有来重玄褚良的府里不用如此,这里永远有他能坐的椅子。 十四惯例是藏于甲胄中,立在重玄胜身后,如塑像静默。 听得重玄胜的这句话,重玄褚良才睁了睁眼睛,开口道:“什么深意?” “哈哈哈哈。”重玄胜开心地笑了起来:“叔父大人请放心,我不会瞎说的。” 人家是响鼓不用重槌敲,他是你这边肩膀一动,还未抬手,就已经自己响了起来。 姜望默默地琢磨着,并没有说话。 重玄胜这时又问道:“那几位给出的军略如何?” 重玄褚良终是没法子跟这厮太过计较,想了想,说道:“彼时天子说让大家两日之后交上军略,以军略来定主帅人选,镇国大元帅当时就在天子面前绘空为图、拟气为山川河流、兵马军械……演了一遍军略。” “伐夏之事,军神自是早有盘算的。”重玄胜若有所思地道:“想来这份军略是挑不出毛病的。” 重玄褚良慨声道:“军神之用兵,的确举世无双。举国名将,哪个对夏国没有想法,哪个没有琢磨过伐夏军略?但军神这一份军略,权谋盖压、形势大胜,真无敌也!” 重玄胜两眼发光:“恨不能一见!” 重玄褚良看着他:“想什么呢?这也是你能见的?” 姜梦熊的伐夏军略,自然是齐国当前最高机密,当时演军略之时,与闻者也只有政事堂兵事堂里的那几个人。 重玄褚良当然不可能犯这个错,转与重玄胜知。 “这不是在您面前,不必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么?”重玄胜嬉皮笑脸:“在外人面前,我可不这样。”… 自那一次重玄褚良为他拔刀对军神之后,他在重玄褚良之前,就不再那么谨小慎微了。甚至于可以说……有点蹬鼻子上脸。 重玄褚良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时候觉得心有宽慰,有时候又觉得挺招人烦。 索性并不吭声。 重玄胜整个人陷在坐垫柔软的大椅中,坐没个坐相,笑嘻嘻地问道:“曹帅呢?” 谁能想到堂堂凶屠有这般好脾气,这般好耐心,几乎是有问必答:“曹帅也早就做好了伐夏军略,但是当时并没有拿出来。而是等到第二天,直接拖了十口箱子入宫,里间是舆图、阵图、粮草用度预算、军械对比、道元石储备耗用情况……各类资料,甚至包括了夏国各地的地方志……讲他的军略,讲了足足一天一夜。” “得。”重玄胜摊手道:“您熟悉环境的优势也没了。” 重玄褚良也自摇头:“那也没有法子。曹帅军略之完备,令人叹为观止。千变万化的战争态势,皆在他掌握之中,我只有自愧不如的份。” “唉!”重玄胜忽地叹道:“老一辈人才太多,何时才能有我这等年轻俊彦出头之日?” 重玄褚良笑骂道:“你先成就神临,再说出头的事吧,年轻俊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重玄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于是话锋一转:“那修帅呢?军略如何?虽说他没什么机会,但他跟咱们姜望可是很有交情。想来姜爵爷是很好奇的。” 他特意看了看姜望:“是不是?” 姜望只是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吭。 他自问对军略一窍不通,对朝政形势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坚持只带一双耳朵来的原则,听着,学着,如是而已。 从他现在的角度看过去,正能看到重玄褚良的身后,挂着一幅杀气腾腾的图。画的乃是两员武将,一刀一枪,并肩破阵的情景。画风极为凌厉,寥寥数笔,便勾勒得杀气纵横。题曰“名刀破阵”,落款是“顾寒”。 他想,顾寒是谁呢?看画作是名家水准,但却怎么也想起不来这人是谁……大约是未能成名的。 当然耳中也并没有错过重玄褚良的回答。 重玄褚良说道:“修远连夜针对夏国,制定出了一份军略。极尽技巧之能,也堪称一流军略。” 姜望心想,看来囚电军统帅的军略,并不叫定远侯服气。 重玄胜这时却笑道:“想来叔父的军略最是简单!” 几位大帅递呈天子的军略,乃是帝国最高机密,重玄胜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重玄褚良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他:“那你说说看,我写的是什么军略?” 姜望也颇感好奇。 “军神用兵天下无双,曹帅军略完美无瑕,修帅也是兵技巧之大家。叔父要赢得帅位,已经别无他法……” 重玄胜慢慢坐直了一些:“无非是立个军令状!或曰五月灭夏,或曰四月灭夏。要叫天子瞧见,您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这场战争,使国家前事无忌,后顾无忧。这是这次帅位争夺里唯一的胜机,而叔父恰恰是齐国锋芒最盛的人物,不会放过这个胜机,更不会怯了此等挑战!”… 重玄褚良笑了,他的笑容与重玄胜极为相似。 一样的温吞绵软,一样的人畜无害。 但是他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个月。” 他说道:“我与天子立下的,是三月灭夏之约。若三月期满,世间仍有夏国,我愿削爵为囚,身赴刑台。” 他语气平静。 但姜望一时震撼难言! 且不论一位站在当世霸主国最高层次的实权人物,抛弃一生所有积累,需要何等决心。 只说这三月灭夏的军令状,所体现出来的锋芒,真是天下无匹! 夏国可不是早已经名存实亡的日出九国,它曾经横跨东南两域,有资格争夺天下霸权。如今虽衰,却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当年齐夏一战后,改元神武,沿用年号至如今,可见雄心未灭,不曾忘辱。这么多年来也是厉兵秣马,未有一日放松,渐渐恢复了几分旧况。 放眼天下名将,有几个人敢说三月就灭之? 偏偏重玄褚良就敢立下这样的军令状! 重玄胜也自凛然,他知道他这叔父凶名昭于列国,从来锋芒锐利,却也仍是低估了割寿之刀的锐利程度! 五个月灭夏和四个月灭夏,不是一个难度。四个月灭夏和三个月灭夏,难度更以倍计! “叔父觉得……”重玄胜道:“天子会用您为帅吗?” 重玄褚良淡声笑了:“谁知道呢?天心难测。我也只能做出我最大的努力,然后等待天子的选择!” 越是了解齐国,越是靠近这些现世最顶尖的人物,越是能够懂得齐天子的威严。 称为大齐军神,用兵第一、拳头第一的姜梦熊;号为“天下之善战者”的曹皆;人称“凶屠”、兵锋锐利无双的重玄褚良;乃至于“大丈夫行必远途”的兵技巧之大家修远…… 这么多璀璨的人物。 皆要等待齐天子的决断,都需要臣服于齐天子的意志。 三百里临淄巨城,数万里东域疆土,乃至于近海群岛,乃至于迷界,乃至于万妖之门后,乃至于天下! 齐天子姜述的意志,就那么屹立在现世最高处。 一言则山崩,一言则河倾,一言则国灭。 八荒六合,四方寰宇。 抬手天开地阔,覆手激荡风雷。 如重玄褚良这样的绝顶人物,也只能说一声,天心难测! 而多次陛见齐天子的姜望,又如何不是感受深刻呢? 此时此刻在定远侯的书房里,坐着的三人皆是不言,在一种无声的默契之中,感受着那高渺难测的威严。 “说起来……”重玄胜忽道:“上一次阳国之战,历历如在前,时间过得真是匆促。” 姜望明白,重玄胜为何有此感慨。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灭阳之战,正是重玄胜争夺重玄氏家主之位的转折点。 从一个没什么希望的痴肥公子,到与重玄遵分庭抗礼、相争重玄家家主,重玄胜只用了一场战争。… 此后以丘山弓厚赠李龙川,求得东华学士一句话,觐见天子,一句“恭爱兄长之心”,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而后在与王夷吾的争斗中,几乎扫清重玄遵势力……凭借的都是在齐阳之战里挣得的本钱。 在那一场战事里,他和姜望并肩作战,杀阳国日照郡守宋光,驱散当地战兵,使秋杀军兵进赤尾,无侧顾之忧。 又在赤尾之战里身先士卒,两人裹挟军阵,联手斩将夺旗,给了老将纪承一个悲壮的落幕。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想来,真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而这一次的齐夏之战,重玄遵也已经确定参战。 在已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重玄胜通过一系列的布局,展现了他超人一等的智略。而重玄遵通过大师之礼、黄河之会、迷界之行,展现了夺尽同辈风华的个人武力。 与此同时,重玄胜本身亦是天赋不俗的超凡修士,重玄遵本身也有不凡的智略。 博望侯的纠结,在某种层面上,亦是二者才华的僵持。 以当今天下之局势,往前往后都很难再出现类似于这一次齐夏之战的时机。 至少在老侯爷重玄云波的有生之年,大约不会再有了。 鉴于伐夏这一战的重要意义,它必然会极大影响整个齐国,当然也关乎整个国家里大大小小的人……换而言之,这一场重玄氏家主之争最终的胜负手,很可能就在这场战争里发生。 将门之后,终究要用战场上的成绩来说话。 所以从不轻易表露情绪的重玄胜,才慨然如此! 重玄家家主之位,对于重玄胜的意义非同一般。 他从一个备受冷落、所谓家族罪人之后的身份,察言观色、谨小慎微的生活了那么多年,抓住一个并不是机会的机会,与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的重玄遵坐在同一张棋盘前。 一子一子地争取,一个气口一个气口地战斗。 从天府秘境到齐阳之战再到聚宝商会再到王夷吾……每一步都走得很辛苦! 毕竟重玄遵是儿时就被太虚派祖师看重的人物。 天下真人算力第一的余北斗,看他一眼,便说他夺尽了同辈风华。 出一趟海,偶遇他的血河真君也见猎心喜,想要收为真传。 这样的人物,完全是说书故事里的天命主角。无论是谁坐在他对面,都很难有胜算可言。 而重玄胜竟是从全面劣势一步步扳回来,一度在场面上压制了重玄遵! 在重玄遵也已经全面反攻的如今,也可算是维持了平分秋色的局面。 可当初重玄家几个家老为了敲打重玄遵,才给重玄胜一点机会的时候,谁能想到他可以做到这一步? 重玄胜从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尽冷眼,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也是重玄氏嫡脉公子,却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明明是当世真人、风华绝代的人物,为什么死后连名字都是一个禁忌。 如果可以,他不想从小就做一个聪明人。 以他如今展露出来的才华,哪怕从重玄家分出去,未来也大有可为。但他需要那个家主的位置,来证明他默默努力的那些年! 被人故意绊倒了,他就躺下,等人走了,他再爬起来。 他不想再问为什么。 但是他要让人知道—— 不可以这样。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心难测 重玄胜的这份心情,以前只有十四知晓。 现在也只是多了一个姜望。 十四从来是少在人前说话的。因而姜望开口道:“这些时间你我没有一日虚度,今日如昨日,想来明日也如今日。” 我们今天像昨天一样努力,明天也像今天一样努力。 那么昨天收获的成功,明天也会再次收获。 这当然是一种美好的期许。 但也未尝不是对自己和重玄胜一路前行至此的肯定。。 毕竟他们一起完成的很多事情,曾经都被人们视作不可能! 重玄胜先是笑了一声:“我都累瘦了!” 然后才道:“我们想要的都会实现。明日当如昨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重玄褚良在这个时候说道:“不要觉得战争是一件可以让你们予取予求的事情。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上战场,我恐怕只能给你们收尸!” 姜望重玄胜尽皆肃然。 在战争这件事情上,重玄褚良无疑是有发言权的。 这一次重玄胜和姜望都要上战场,他特意带姜望来定远侯府,就是想要战前再突击受训一番。不求姜望立成用兵大家,至少也要他在战争中能够对主帅的意图有所领会。 值此大战之前,整个齐国秣兵历马,个个磨刀霍霍。若非重玄褚良这时还在等待天子的最后决定,也须是没时间来理会他们的。 此刻,重玄褚良看着书桌对面的这两个年轻人,当然话主要是对着他这个太聪明、也太倚仗聪明的侄儿说。 “你道夏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南域两半,以书山相隔。大宗雄踞,大国林立,千年万年以来,征伐频仍。你道夏国是怎样从泥淖中一路厮杀出来,统合南域东部,灭理吞梁,兵锋望东北?” 理国和梁国在历史上都曾为夏国所灭,当然夏国灭掉的国家绝不止这两个……只是唯有这两个国家后来复国成功,这段历史才会被人提及。 重玄褚良此时的目光里,有一份历史的厚重:“你以为伐夏是唾手可得的功勋?” “你以为夏国是阳国那样的软柿子,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被消灭了历法、消灭了文字?” “你以为我递给天子那份军令状,是因为这件事情毫无危险,所以肆意争功吗?” “你以为我和军神,和曹帅,和修帅,是在争什么?” “你怎么敢小觑了夏国?” “阿胜啊阿胜,你须知道。当年那场战争开始前,朝中一半人主和!很多人畏夏如虎,大战还未开始,已经有万家哀哭。有士卒敲断了自己的腿,只为了不去前线!” 重玄褚良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道:“你须知道……当年那一战,赢得非常艰难!” 重玄胜当然知道他未竟的话语是什么。 有不能言者,有不忍言者。… 前者如废太子姜无量。 后者如已经死去的重玄明图、重玄明山,乃至于当年那些同样声名显赫,现在却已经不被记得的人。 万家枯骨,才换一将功成。 伏尸百万,方有霸业诞生。 在这种规模的大战里,真君都有可能陨落,真人都未必能够自保,神临修士可能在一次冲锋里就烟消云散。 所谓天骄,所谓天才……又何如浮埃? 重玄胜坐得非常端正了,他诚恳地说道:“是侄儿狂妄了。” 而后他问道:“叔父,以您之见,今日之夏国,有哪些值得重视的人物?” 重玄褚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值得你们俩重视的人物,那就太多了。” 姜望老老实实地听着。 “值得您重视的人物呢?”重玄胜又问。 重玄褚良沉默一阵,道:“首先当然是夏太后!” “当年一战,夏皇死于万军之中,被咱们帝君摘下了头颅。夏太子,夏二皇子,夏四皇子,夏五皇女,尽死!夏三皇子被我亲手斩杀…… 彼时那位堪称雄主的夏皇,唯留一个九岁的幼子存世,于是皇后监国。 她在掌权的第一时间,就与景国达成了盟约,秘密修筑仪天观。 那时她着凤冠霞帔,坐镇夏都城楼之上,远眺东土,身对我大齐兵锋,说‘大夏龙脉若绝,当自国母始。’于是重贿四邻,和议八方,诏天下勤王。 在夏皇战死后,我军仍然遭遇了非常顽强的抵抗,等到终于兵临夏都时……仪天观已经落成。 咱们不得不退出南域,回师东土,叫夏国得以保全社稷。 及至如今,是为今日之夏太后!” 重玄胜赞叹道:“有些事情从书上读来,不甚稀奇。今日听叔父您讲述,方觉确实是母仪天下,彼之英雄。” 姜望更在意的却是那个定远侯轻描淡写带过的“夏三皇子”。 虽是轻描淡写,但能被凶屠记住的人,又怎会简单? 重玄褚良当年孤军入夏,转战千里,直到今天都被视为壮举,过程当然极其凶险。如夏三皇子这样的对手,在夏国境内他遭遇的肯定不止一个。可最后仍是叫他打穿了夏军的后方,来去纵横,如入无人之境。 所以说,重玄褚良为什么是东域第一神临! 这时候的重玄褚良又道:“此外,夏国尚有两位王爷,与国同荣,都是世之真君,谁敢小觑?” 姜望的史书却是还没有背到夏国来。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帮他问道:“侄儿虽知其名,却不知他们厉害在何处呢。与咱们军神相比如何?” 重玄褚良道:“一是武王,姒姓名骄。夏国皇室出身,从现在这位夏皇的辈分算起来,得往前追溯九代。是夏国真正的镇国强者,甚至于在当年的大战中,都曾与咱们陛下交过手。” “第二个嘛,乃是岷王虞礼阳。上一次在剑锋山,带人围攻咱们大齐军神的,便是他了。”… 武王娰骄乃是积年的真君,曾经都与齐天子交过手,实力自不会弱。 而岷王虞礼阳当初联手五位真人,一齐围攻大齐军神姜梦熊,结果被当场毙杀一真人,使天降血雨。其人与姜梦熊之间的实力对比,当然也不必再说。 当时死的那一位真人,正是阵道名家,夏国太氏之太华真人。 重玄胜想到这些,忽然道:“死掉的那个太华真人,他有个侄孙叫太寅吧?上过观河台的?” 他看向姜望:“望哥儿在山海境是否与他交过手?” “是。”姜望语气平静地说道:“当时对上了他和项北。” 他没有说胜负如何,胜负自是不必说的事情。 太寅在观河台被重玄遵打得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今日之太寅固然远强于当日之太寅,什么五龙封天术,什么神狱六道阵,都是后来所习,知耻而后勇,更上一层楼。 但今日之重玄遵,更非当日之重玄遵可比。煊赫迷界,已有外楼无敌之姿。这种无敌,不是观河台上年轻天骄中的无敌,而是囊括了所有未能冲破神临、所有累聚于外楼层次的那些修士。 姜望若是连太寅也打不过,那现在便确实没有什么与重玄遵相争的可能了。 故而重玄胜也只是问道:“赢得艰难吗?” 姜望实事求是地道:“不算容易,还叫他们扎穿了后腰!” “这样……” 重玄胜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失望。 从一开始,他和姜望就是追赶者的角色。 他从一个仅用于威慑敲打重玄遵的样子货,迅速成长为与重玄遵分庭抗礼的家族继承人。 而姜望初来齐地时,连天地门都未打开。后来却也同境力压王夷吾。 姜望已经成长得非常快了,的确不该再给他太多的压力。 只是,在姜望未能追赶上重玄遵的情况下。接下来的伐夏之战里,他就不得不多做一些思考了…… 与重玄胜认识这么久,姜望自是知道重玄胜这会在想什么的。 甚至于这胖子提及太寅,无非就是想对他现在的实力有个判断,同时又不想给他直面重玄遵的压力。 想了想,姜望语气平静地说道:“如果是在黄河之会,我对上太寅,胜负难料。在山海境的时候,如果太寅不是偷袭,如果没有项北,我和他单独放对,我可以无伤杀他。如果是现在……他和项北加起来,都伤不了我分毫。”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平静地列举了自己与太寅在不同时期的实力对比。 黄河之会,山海境,现在。 然而这种对比是如此直观、如此清晰地勾勒了他的成长轨迹。 以太寅这样一位本身也一直在飞速进步的夏国天才人物做对比,可以看到他的成长速度是何等惊人! 姜望没有说他现在对上重玄遵会怎样,但他的自信,已在不言中。也验证在他坦然走过的遥路上。… 重玄胜当然也听懂了。 所以他只是在满脸肥肉中咧出了笑容,又对重玄褚良道:“夏国就没有值得您在意的当世真人么?” …… …… 当传旨太监丘吉走进摇光坊姜府时,天还未亮。 姜望的确是没有意想到。 在准备伐夏的关键时刻,正以天下为棋的齐天子,竟然会召见他这样一个并无什么实权在身的年轻人。 而且他回临淄才两天,齐天子就抽出了时间来。 甚至于……有些着急的意味。 这样一位站在当世最高处的霸主国帝君。 且夫以山河为局,列国为阵,龙盘六合,剑指天下! 齐天子这时候动用的棋子,要么是政事堂朝议大夫、要么是兵事堂九卒统帅,动的是现世风云,移的是人间山河……用他一个姜望,实在对全局不可能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为何会在这时相召? 怎么想也想不出理由来。 难道当真就只是为了闲聊? 姜望莫名忐忑地看向丘吉。 这位向来与他亲善的秉笔太监,今次却是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都不给。 这下姜望心里更忐忑了。 但天子相召,也没有给他平复心情的机会。 别说焚香沐浴什么的了,连句话都没说明白,丘吉便命动身。 与丘吉同来的一顶大轿,隔断了重玄胜若有所思的目光,关住了满心茫然的姜青羊。 自往深宫去。 丘吉在轿前步行,落地无声。 有他在前带路,自是畅通无阻,轿子在东华阁前,方才落下。 这位秉笔太监站定步子,立在轿前,语气平静地道:“姜爵爷,到了。” 姜望从对观自在耳的琢磨中醒过神来,弯腰走出大轿。 下意识地看了丘吉一眼,丘吉仍旧面无表情。 好像双方以前的交流全不存在,是陌生人一般。 但他转念又想,或者丘吉什么表示也没有,正是某种安全的表达。 不管怎么说,天子用与他相熟的丘吉来传令,本身应该是一种亲善态度的体现,不至于要担惊受怕才是…… 于是斩却杂思,跟在丘吉身后,不紧不慢地往阁中走。 上一次来东华阁,还是跟重玄胜一起。彼时重玄胜来个“裸其身”,让天子赐了他一件紫衣。 那一次也是他真正意识到齐天子之威权的时候…… 东华阁在紫极殿前不远,天子在朝议之前,习惯在此暂歇,或是晨读,或是提前接收一些朝议信息。 一般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所以在东华阁的觐见,总是短暂的。 但今日天子来得比较早,甚至还未到寅时。 天是暗沉沉的,东华阁里的灯盏也很柔和。 丘吉立在门外,姜望独自走了进去。 在明黄的灯光里,齐天子坐在一张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闲看。 旁边站着的人,恰是李玉书,之前正小声与天子说着什么,在姜望进来之前,就已经止语。 姜望远远听得到动静,但很懂事地没有细听声音内容。 此时走进阁中来,也只是恭谨地躬身行礼:“臣姜望,奉旨觐见!” 说起来,已经是第二回来东华阁了,他才敢稍稍打量一下天子所处这房间里的布设。 不比紫极殿里的大气威严,高高在上,这东华阁中,倒是有几分温暖亲近的气氛。 天子一时没有说话。 姜望于是也躬着身没有起来。 于是无形的压力已经落下。 阁中安静得很,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宿命的呼应。 上一次来东华阁,是重玄胜更改命运的关键落子,也是几乎与“东华学士”这个称呼绑定的李玉书在旁待诏。 如今,又到了重玄胜与重玄遵之争的关键时刻。 而他又来到了这里。 只是前一次有重玄胜智珠在握,他除了脱衣裸露他的一身伤痕,并没有别的事情做。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来面对。 在这点滴漏断的难捱静默里。 心中不由得又想起定远侯那句话—— “天心难测!”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 并不很广阔的东华阁里,蓄着恰到好处的暖意。 ????这里的每一缕风,每一种贴于肌肤的感受,都有专门的人打理。 ????不使帝君为任何无关紧要的事情分神,就是他们对大齐帝国最大的贡献。 ????齐天子坐着。 ????姜望躬身。 ????李正书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丘吉守在阁门外,远处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 ????连房里的灯光也是本分的,不敢有一丝摇曳。。。 ????这种等待的时候最适合用来修行。姜望心中莫名其妙地想。 ????但毕竟也只是想想。 ????时间的意义在此刻很难度量。 ????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次翻页声后—— ????“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 ????天子的声音像是从九天之上垂落,明明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姜望一瞬间反应过来,立即接道:“太祖以为不详,逐于青丘。乃立商华。” ????勤苦书院大贤司马衡所编著的《史刀凿海》,是记载道历新启以来天下列国历史最为完备的一部史学巨著,是天下公认的信史。 ????司马衡周游天下,拜访各地旧址,溯古追今,搜集旧闻、秘史、历代名人的只言片语…… ????各国的史书、各地的地方志、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气候的变化,山河的变迁……这些全都是他的素材。 ????一定要在互相验证之后,得到可信的历史资料,方才落笔。 ????司马衡笔锋简练、精准,行文不偏不倚,几乎不表露任何个人的情感倾向。 ????如史刀凿海开篇的那一句话—— ????“司马氏名衡者,鲁钝之人,唯观史而得自知。无舟可渡,削刀凿海。” ????他说他这样的蠢人没有什么天生的才情,没有与生俱来的洞察和智慧,他只有遍览历史兴衰,才能够认识自己。 ????他说历史本身就是最真实的评价,他没有资格置喙前人。 ????他说他只是历史的记录者,而非评述者……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整部《史刀凿海》洋洋洒洒千万言,但那些弃置删减的文字,又何止千万字。为这千万言所下的工夫,更何止亿万言! ????他用长达三百年的时间,前后修订四十三次,方才成书。此书一立,即成天下信史! ????《史刀凿海》记录的历史自道历新启而始,至道历三九零零年而终。国家兴衰,王侯将相,使天下人知古今事,人道洪流,尽涌其中。 ????根据司马衡的说法,此后每过一甲子,会再增补一次内容。如今是道历三九二零年,所以道历三九零零年后的列国历史还未成书,不过他的门下弟子也早就开始搜集可信的相关资料。 ????全千万言,结成三百零七卷。有的国家史料自成一卷,有的国家只能跟其它国家合订一卷。 ????而卷一至卷十,皆为《景略》! ????那些一直屹立至如今,或者曾经煊赫一时的霸主国里,景略十卷,旸略六卷,秦略八卷,楚略九卷,牧略六卷,荆略七卷,齐略三卷…… ????齐天子所诵“是年三月,太子射龙狐。”,正是《史刀凿海》卷二的内容。… ????而下一句,便是“太祖以为不详,逐于青丘。乃立商华。” ????这一个部分,讲的是景太祖废立太子的历史。 ????姜望接得非常熟练,当然的确是下过苦功的。 ????“青羊子不要拘礼了。”齐天子随口道:“坐着说话。” ????姜望心想,原来真的要抽查。幸好自己背了……一部分。 ????转念又想,大齐天子还是很仁厚的,只考这么前的篇目…… ????他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毕竟没有完全松开。 ????他直起身来,很端谨地道:“归齐已是休憩,得天子召见更是天幸。臣站着说话就很好。” ????开玩笑呢,东华学士李正书都站着,他怎敢坐下? ????这马屁拍得毕竟直白,天子毫无波澜,当然也没有继续赐座,只又问道:“你说说看,景太祖为何视之不详?” ????姜望愣住了! ????当初向您告假,离齐赴楚的时候,您只说要背书,没说要全盘理解啊! ????我怎么知道景太祖为何视之不详?我又不能去问他! ????为何?为何!司马衡也没有写呀! ????当然这些话他是没胆子跟齐帝说的。 ????有心硬着头皮强行理解几句。 ????最后只是道:“臣鲁钝,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姜望拍马屁的时候,李正书皱了一下眉,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水平可言。但这会鲁钝二字出口,他眼睛里却是有了一丝笑意。 ????司马衡在《史刀凿海》的开篇,也是以鲁钝之人自居。 ????这恰恰是一种对待历史的态度! ????可以不懂,但不能装懂。 ????可以不解,但不能曲解。 ????世间治史者千千万,何以唯独司马衡编著出了天下信史? ????答案正在书名中。 ????无非四字,“史刀凿海”! ????在一尺一寸,在一笔一划,在实事求是。 ????不管姜望是有意还是无意,这鲁钝二字,用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是巧妙不过。 ????李正书心中赞许,但默不作声。 ????只听得齐天子笑骂:“果是不敏、无智又少识!你读的什么书!” ????姜望低头道:“臣惭愧,今后自当发奋!但臣少无良师,长无余暇,短时间内恐怕不能让陛下满意。” ????天子转头看向李正书:“你看看,现在说话还知道给自己留后门,这是鲁钝之人吗?朕看他十分狡猾!” ????李正书笑道:“狡猾或者鲁钝,也都在帝君彀中!” ????天子道:“你也是个狡猾的!” ????这位‘玉郎君’只道:“李正书岂非王臣?” ????天子用手指了指他,终是又笑了:“那你这个大狡猾,便教教这个小狡猾!” ????齐天子与李正书之间的亲近,实在是非同一般。 ????难怪说东华学士近些年几乎是李正书一人的头衔,也难怪李正书明明并不掌握什么实权,却在齐国有相当的影响力。 ????姜望心里琢磨着,行动上却并不慢。赶紧行礼道:“这是姜望莫大的荣幸,有劳学士指点!” ????李正书笑了笑。 ????“指点”有时候是一种很犯忌讳的事情,尤其是他这种不正式在朝堂任职的大儒,向来对麻烦敬而远之。… ????但姜望是可以参与摧城侯府家宴的晚辈,于情于理他指点一下都没有什么问题。 ????也不做什么准备,张口便道:“要理解这段史料,只需要理解一个地方——‘青丘’。” ????“青丘是个什么地方?” ????“这地方在万妖之门后,乃狐族圣地。景太子射杀龙狐,景太祖却将他放逐到青丘,这不是简单的放逐,这是让他去死。这种程度的惩罚,绝不是简单的‘视之不详’可以解释的。何至于此?” ????“我们再来看这件事情的起因。” ????“景太子亲赴万妖之门后,射杀龙狐,以其皮毛制成裘衣,送呈景国皇后。一则夸耀武功,二则表现孝心。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甚至应该是值得夸赞的事情。为何景太祖竟会恨成那样、要他去死呢?” ????李正书语态从容,娓娓道来,很善于启发听者的思考。一言一思,实在是有一种时光赋予的魅力。 ????“我们应该注意到。在《史刀凿海》卷一的部分,司马衡记有一笔,曰‘太祖镇妖,分而化之,聚而歼之,七年逐虎,九年退柴胤。’” ????姜望当然记得这一段,背是背得滚瓜烂熟了,但的确想不到它跟景太子射龙狐有什么关系。 ????李正书十分耐心地道:“万妖之门构筑于上古时代,彻底隔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实在是人皇的无上功业。但万妖之门后的厮杀,却是从未中止。妖族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攻现世。 ????万妖之门不是说立起来就可高枕无忧,需要有人不断地维护、加固。 ????一真时代的覆灭,宣告近古时代结束。 ????景太祖立天京城于万妖之门上,由此建立景国,号为天子守国门,一度有人皇之望。 ????他也的确在万妖之门后,建立了不凡的功勋。 ????万妖之门后,是另外一个广袤的世界,对我们来说,现在还有太多的未知和危险存在。当然最大的危险始终是妖族。 ????人族大军和妖族在那里厮杀,跨越中古、近古,一至于如今,从未停歇。 ????《史刀凿海》所载‘七年逐虎’,是说景太祖用七年的时间,驱逐了当时盘踞在战场最前线的虎族,大大推进了人族在万妖之门后的阵线,为人族大军赢得了更多的战略空间。 ????而柴胤乃犬族第一强者,景太祖用九年的时间击退了他。 ????这处记载的重点,在于景太祖对待妖族的政略……在于这个‘分而化之’。 ????景太子射龙狐的年代,狐族就是景太祖分化妖族的主要目标,龙狐则是当时最有名的狐族强者。” ????姜望有些恍然了。 ????李正书继续道:“这件事表面上的原因,是龙狐乃万妖之门后景国正在争取的妖族强者。景太子鲁莽的行为,毁掉了景国分化妖族的努力。所以景太祖‘以为不详’。” ????姜望若有所思:“非不详也,是不智?” ????李正书又道:“但在当时的形势里,分化妖族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关于那个年代的妖族形势,很多史料都有记录。龙狐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角色,索求无度,根本没有诚意。不然景太子射杀它,也不会引得军中欢呼‘永寿’——这件事情在史刀凿海里没有记载,景史不闻,楚史里却是有记载的。”… ????他说着,顺便就背了一段:“伯庸射龙狐,乃得军心,山呼永寿。” ????“原是如此!”姜望恍然大悟:“短短一段文字,不意有如此波澜!” ????李正书微笑道:“能于青史留名者,自然都有壮阔一生。” ????伯庸即是那位射杀龙狐之景太子的名字。 ????一般来说,只有敬贺天子,才会用到“永寿”一词。 ????军中欢呼“永寿”,既不合礼,又显得伯庸有收拢军心之嫌疑,实在太过僭越。 ????如此说来。 ????景太祖以不详之名,逐杀伯庸,恐怕还是天家争权那一回事。 ????景国史书对此当然要有所避讳,楚国史书则完全不会替景国遮掩。 ????而司马衡之所以在《史刀凿海》里并不收录此事,大约是对楚史记载的景国历史并不能够完全信任…… ????读个史书真是复杂! ????姜望觉得比什么观自在耳之类的道术修行,可难太多了。 ????李正书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真大儒也! ????不愧是青崖书院大儒……嗯?青崖书院? ????姜望莫名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听到李正书又道:“但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景太祖早有废后之意!” ????他那俊逸非凡的脸上,表情无辜得紧。好像在说,你自己脑子不够用,忽左忽右,可不能怨我。 ????他微笑道:“我只说一件事,当时的皇后,乃是大罗山出身。之后立的皇后,却是玉京山出身。” ????在整个“教导”的过程中,姜望的观点完全是随波涛起伏,跟着李正书的讲述不断游走,七上八下,频频转弯。每每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接着就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直到最后,其人才忽以真相宣告! ????倒不是说有什么坏心思,但这恶趣味,也是太有青崖书院的感觉了…… ????真够无聊的! ????而由此推及……齐天子故意问这样一个复杂得让人头炸的问题,哪里是什么仁慈天子?分明有意看我姜某人出丑! ????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姜爵爷也只能配合地疑惑道:“事涉道门三脉的斗争?关乎景国皇室和道门三大圣地之间的暗涌?” ????李正书笑了笑:“你如果读完了景略,那你应该知道。景太祖之太子,先立长子伯庸,伯庸之后立商华,商华之后立子昭。但最后等到景太祖退位修行,继承大位的,是符仁。所谓景文帝。”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自然是不太方便细说,同时也不必再细说了。 ????姜望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了一阵,道:“我实在糊涂!” ????他对齐天子道:“陛下您也看到了,姜望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我认得那些字,但它们凑在一起,我便难得明白。” ????对他急于摆脱读书枷锁的小心思,齐天子只回以漫不经心的眼神:“你去楚国之前,朕跟你说过的话,你可记得?” ????姜望道:“臣自不敢忘!” ????“自己说吧。背了多少了?” ????“臣,背了一些……” ????“一些?” ????“约有三分之一。” ????“约有?” ????姜望斩钉截铁:“确有三分之一!” ????“玉郎君,你来替朕抽查,就抽查前一百卷的内容。”天子随口说罢,又问道:“时间可够?” ????李正书含笑回道:“朝议还早。” ????齐天子于是一挥手,懒散之中,也真有山河独断、定鼎千秋的气势:“开始吧!” ???? 这一章写完,人秃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垆意气曾少年 从东华阁里出来的时候,悬于观星楼的朝闻钟,正在悠悠响起。 震醒了姜望有些恍惚的神思。 他真是背书背得头昏脑涨,背得战战兢兢。 虽则平时的确下了苦功,但这一个没背好,可就是欺君之罪!压力实在太大。 他断是没有想到,齐天子召他来东华阁,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竟然真的 《赤心巡天》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垆意气曾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百万雄师 廉铸平一没有什么太强大的武力,二在齐国没有太深厚的根基。这么些年来,廉家当然也有自己的经营,鉴于家族产业的特殊性,主要的人脉都在军方里。   而重玄家在军方的影响力……可以把廉氏这样的家族,按下去一百次,一千次。   双方能够调动的资源,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倒也用不着体现智略上的差距。   对重玄胜来说,廉氏这局棋,从来就不存在什么难度。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只在于廉家能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而他在什么时候收官最恰当。   伐夏的时机百年难遇,无论他之前有什么计划,都必须为这场战争让步,所谓“顺天应时”。   于是在齐王宫外接了姜望就径来南遥城。。   整个廉氏夺权的过程,没有半点所谓惊心动魄的场景。   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很干脆。   廉铸平在宗祠里自焚而死。   廉雀在宗祠外宣告了命牌制度的结束。   势如秋风扫落叶。   倒也谈不上什么悲喜。   无非旧愿已偿,无非酒垆意气曾少年。   而在廉雀正式接掌了廉氏权力的时候……   齐天子诏令已下!   以曹皆为伐夏主帅,以钦天监监正阮泅、前相晏平为镇军军师。   于是征调昭、弋、昌、容等东域小国兵马,计有三十万,编为三军,以朝议大夫谢淮安居中调度,并发伐夏。   全国征郡兵三十万,以朝议大夫陈符领之。   发九卒者其三,曰春死,曰秋杀,曰逐风,以为伐夏主力。   此次出征,计有真君两位,真人五位。   百万雄师攻夏!   尽显齐天子灭夏之心!   此前呼声最高、朝野信心最足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却是并未掌军,也未镇军随行——这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毕竟以姜梦熊在军中的威望,出则为帅,入则镇国,镇军很难只是镇军……   镇军军师这个军职,都是临时生造出来的。表示军令从一, 表示主从之分。虽则阮泅、晏平都是衍道强者, 而且身份一个比一个不凡, 但在这次伐夏之战里,也都必须遵从主帅曹皆的军令。   军神自己未能出征,但是他的几个弟子, 除计昭南还在万妖之门后厮杀、无暇分身外,大弟子陈泽青, 关门弟子王夷吾, 却是都要参与此战的。   而凶屠重玄褚良虽然没能拿下伐夏主帅之职, 却也是伐夏之战的绝对主力,亲掌秋杀军出征。   唯独是修远……   囚电军并不在这次伐夏的主力阵容里, 修远请旨争帅,但是最后连战场都没能上去。   天子之心,实在难测!   而不声不响挤进伐夏主力的逐风军, 乃是当代摧城侯李正言所领强军。   一般来说, 大齐九卒除天覆军乃是毋庸置疑的最强之军外, 其余几只劲旅向来是各呈千秋, 难分高下。   但亦有此言——   四时第一曰春死,四象第一曰逐风!   总之, 无论背后有哪些考量、是如何筹谋。齐国这一次南下的大军,也都算得上是齐国的主力军队,完全可以代表大齐帝国的真实武力。   不说是倾国而战, 也是在确保镇压各方的情况下,所能抽调出来的最大力量了。   “帝君是如何考量的, 我们不必去想。主帅已立,征期已定, 其它的事情现在都无关紧要。我们接下来需要考虑的,是在这场战争中, 关于我们的所有。”   姜望和廉雀曾经对饮过的酒垆中——   重玄胜盘坐在竹席上,正谈论着天子诏令的事情。   三人此时围着一方火塘而坐,火塘上方架着一个大瓮,烧着满满的一瓮酒。   整只已经烤好的牛腿、羊腿,摆在食盒里,堆在竹席前的条桌上,酥烂喷香的大肉间, 只横着一柄食刀。   廉雀手持一根竹水勺,不紧不慢地给两位朋友舀着热酒。   十四披甲带剑,独自立在门边。   冬月煮酒,窗外正飘雪。   重玄胜继续道:“如无意外, 我和重玄遵肯定是要进秋杀军的。在这场战争中,叔父不会偏帮于我,最后的结果可以预见——一定是我和重玄遵各领一军,在战场上各凭本事。两人斗分生死,我自是不如。但是单论领军,我不会输给他。”   他看向廉雀:“届时我手底下应该有万人。这万人的兵甲需在出国前完成补给,我要最好的。”   “不违例的事情,我肯定尽力配合。”廉雀非常干脆地道。   真要无所不用其极,廉家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其实有很多。比如在给重玄遵麾下士卒换装时做点手脚什么的……   但重玄胜不会那么愚蠢,那么没有分寸,廉雀也不可能答应那样的事情。   在守规矩的情况下,廉家能做的事情就相对有限了。   但重玄胜也并不会急切。   类似于廉家这样的准备,他做了很多。积小优而成大优,正是他在与重玄遵竞争过程中,一直在做的事情。   面对重玄遵,能有一点优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战场上瞬息万变,现在说再多其实也没什么大用。我们只能做好先期准备。剩下的事情,到了夏国再说。”重玄胜端起酒碗道:“喝了这一碗,便回临淄!”   三人举碗相碰,一饮而尽。   几年前各自不名的少年,今时今日已各有各的事业。   值得庆幸的是,还有旧时心情。   重玄胜便要起身。   姜望却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支断枪来,递给廉雀:“廉兄,你帮我看看,这杆枪能否修复?”   廉雀接过来瞧了一眼,便道:“这杆枪,最精彩的地方在枪身,枪头反倒没有多卓越,打造的时候有些浪费……但现在枪杆已经折断,灵性毁掉了。”   他又看了看,语带可惜:“毁得很彻底。”   “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姜望问。   见他这般认真的样子,廉雀盯着这杆断枪,凝神想了一阵,才道:“我可以试试……但几乎不可能成功。”   “不管怎么说……试试也好。”姜望有些萧索地说道。   廉雀于是便将这支断枪收下了。   然后道:“你们在战场上多加小心,之后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随时让人通知我。”   重玄胜当然不会假客气,他辛苦入局,就是为了得到整个廉氏的助力。此时也只道:“战争一旦开始,就很难再被个人的意志所干涉。接下来我们恐怕都要辛苦很长一段时间……你新掌廉氏,有没有什么需求?”   廉雀想了想,看向姜望:“你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   “记得我们在这里说过的话吗?”   “当然。”   廉雀取出一块墨色的方形金属牌:“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姜望笑了:“你的命牌嘛。”   一旁的重玄胜,当然也记得这个小玩意,当初姜望交还廉雀,他还替姜望很舍不得来着。   廉雀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拿着它去螭潭,替我找一样东西。”   “螭潭?”姜望自是不知此地是何地的。   重玄胜则若有所思:“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见姜望有些惊讶地看过来,他恼道:“《大夏方志》里的内容。还真以为只有你读书啊?打仗之前,这点功课我总会做的!”   姜望于是又问廉雀:“要找什么东西?”   廉雀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廉氏所在的故国原址,便立着如今的夏国。我只知道螭潭那里或许有个廉氏先祖留下来的什么东西,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我现在是廉氏族长,这命牌虽解了,却也与我关系紧密。你有机会的话便带着它去看一眼,没机会也不紧要。过了这么多年,兴许什么都不剩了……”   齐国这一支廉氏族人,是当年国破逃散时迁来的一支。   但廉氏故国在夏国占据那里之前,就已经被伐灭。如今山河变易,岁月流迁,的确很难还有什么过去的东西存在。   螭潭里或许藏着什么,这事说起来是廉氏的隐秘,但日长年久,也不见得还有什么指望。   姜望接过这张命牌,认真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廉雀只抬起酒碗:“祝两位马到功成。”   姜望同重玄胜于是又喝了一碗,这才一起离去。   ……   ……   东域霸主一朝竖起战旗。   整个现世都为之震动。   大齐兵锋所向,天下莫有当者。齐夏之间,诸国惶惶。   齐历元凤五十六年十一月七日,伐夏朝议后的第二天,天子赐剑、赐甲、赐印,曹皆正式被确立为伐夏主帅,主持此战一应事宜。   凡涉此战,必应其命。   于是在点将台升起帅旗,号令三军。   此时距离景国正式向牧国宣战,才刚刚过去十九天。   景牧两大霸主国的全面战争,正如火如荼……   临淄西郊,点将台上,立着两杆大旗。   一杆紫微中天太皇旗,昂扬风中,堂皇大气。   一杆帅旗,正中绣一个“曹”字,立如山川。   曹皆全身披甲,那所谓的“小媳妇苦面”上,此刻只有统御三军的威严。   天下名将如云,能掌此等规模大军、主导伐灭大国之战的,又有几人?   这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也是他有生以来所承担的最大的责任。   一身星图道袍的钦天监监正阮泅,和穿得素净非常的前相晏平,立在其人身后。是为镇军,亦是在彰显三军主帅的威严。   钦天监监正神秘非常,虽然位置关键,但从来只对天子负责。穷星象之变,测国势起伏,常在观星楼,与百官少有交流。很多人今次都是第一回见着他,只见貌如少年,气质绝逸,真是神仙般人物。   而卸任后隐居贝郡多年的晏平,这一次据说是天子亲自登门,才请得他出山。此刻也是闭目养神,藏如深海,绝不喧宾夺主。   在阮泅和晏平之后,则分别立着朝议大夫谢淮安、陈符、秋杀军统帅定远侯重玄褚良、逐风军统帅摧城侯李正言,或宁目,或肃容,一字排开。   今日将台上站着的这些人物,都是站在大齐帝国高层的绝顶人物,齐聚一堂,各有风仪。   不必言语,已显尽大齐风流!   而将台之下……   三军列阵、旌旗密布,人马俱静,刀枪皆芒,兵煞撞得万里无云!   伐夏的百万大军不可能全都聚集于此,很大一部分都已经开往前线。   此时在这临淄西郊聚集的,乃是春死、秋杀、逐风这三军的精锐,各有一万人。   三万人铺开,已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   大齐九卒的精锐,有劈山斩云的锋利。   大齐帝国的中低层将领、东域诸国领军代表……全都聚于台下。   名门弟子,军中良才,群星璀璨!   有那名满天下的姜青羊,有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此外如李凤尧、如晏抚、如文连牧、如鲍伯昭……济济一堂!   今日之大齐帝国,的确是人才鼎盛。   而曹皆在那高高的将台之上,往前一步!   本来平淡无奇、气质温吞、面带苦色的他。   这一步踏出,仿佛贯穿了古今杀意,从那过往无数英烈存在的战场踏将出来。   气吞万里如虎!   你看着他,仿佛看到这个伟大帝国数不尽的英魂在他身后驻马,如林兵戈迸发出滔天兵煞,猎猎战旗扬在霜风之中,过往岁月里抛洒的无尽鲜血,都凝聚成了他盔顶的红缨。   而他的目光缓缓移过校场,好像注意到了每一个人。   他好像在给每一个人鼓励,又给予了每一个人他的威严。   在这种沉静肃杀的气氛中,他缓缓开口:“我不是一个喜欢说漂亮话的人,我也没有时间跟你们讲废话。我要告诉你们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声音恢弘起来,如战鼓,如马蹄,如轰雷——   “我曹皆,必然会带你们取得胜利!”   轰隆隆隆!   这个世界仿佛在颤动。   人类的伟大力量好像能够摇动人间。   立在校场之上,在山呼海啸的洪声里,姜望也不自觉地被一种氛围所感染,不自禁地涌上热血。   “万胜!”他随周围的将士一起喊道!   ……   ……   ……   ……   【赤心巡天第二卷《从此无心爱良夜》实体书已经上市(三册合订)。   在当当网购买,前八百本有签名+赤心巡天世界地图。(世界地图是必掉物品)   在天猫华文天下自营店购买,前两百本有签名+赤心巡天世界地图+Q版姜望、姜安安钥匙扣。(世界地图和钥匙扣都是必掉物品)   我也不知道编辑为什么搞得有点复杂……总之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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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机纠缠,气势相撞。 他们之间的战斗早就开始。 甚至于早在今天之前。 争势,争意,争力。 姜望后退一步,道:“有劳久候。” 你等我再立一楼。 我让你一步之势。 以就公平。 晏平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阮泅欣然负手。 一道金光迅速走了一圈,将重玄遵和姜望圈在其间。这巨大的金光圈并不会影响两人的战斗,但是会遏制他们的战斗余波,使之不至于影响战斗范围外的人。 只听得曹皆道:“那便开始吧!” “吧!” “吧!” “吧!” 此字在落地的过程中,已经成为音啸,回响不断,顷刻动雷鸣。 俄而雷鸣作惊雀,焰光绘其形。 说开始,已经开始! 曹皆只是普普通通地说了一句话,并不像悬空寺苦病那样给了无意间的机会。但姜望驾驭其声,灌注以降外道金刚雷音,在绝不存在的时机里,创造了时机! 因为时间的关系,这门音杀之术他练得不够纯熟,但只需引发雷音便足够。 以一声而得万声。 一瞬间雷光洗地,遍耀重玄遵身周,雷音焰雀叽喳爆鸣,如彻天地之响! 欲再现悬空寺一战,争一着先手! 及至今日,放眼天下,神临以下修士,谁敢在姜望面前,让出这一着先手来? 观河台列国天骄之战有一桩好处——除了展现人族未来、检验各国潜力之外,也让列国年轻一辈天骄,彼此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现世未来百年之风云,很大程度上,无法脱离他们之间的碰撞。 姜望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面对重玄遵,我的优势在哪里? 若落在具体的黄河之会上,他的优势在于……彼时一路打到魁名在握,他也没有进入濒死状态过。 换而言之,在观河台上,他并未展现他彼时的极限。 而重玄遵因为遇到了斗昭这样的恐怖对手,在当时打到了油尽灯枯! 比之于重玄遵对他的了解,他要了解重玄遵更多。… 因为重玄遵在观河台上展现了更多。 姜望认为,自己具备“知见”的优势。 重玄遵的天府五神通,日轮、月轮、星轮、斩妄、重玄,他全都有所了解。皆在“知见”中。 此刻他以降外道金刚雷音转雷音焰雀抢占先手,一瞬间将雷音铺遍全场,任是重玄遵身法绝世,也不可能不沾一道雷电、不碰一缕音纹。 重玄遵或以日轮防御,他便重现悬空寺那一战,重玄遵之日轮再结实,总不至于强过不灭降龙金身! 如果是为了争夺先手,重玄遵也有可能以星轮抵抗伤害——那更是大赚!一道雷音焰雀就能换一次星轮的效果,如何不赚? 抬手的一瞬间,整场战斗的无穷变化,便都映照在心。 然后他看到—— 一道刀光! 炽白的刀光撕裂了天地,划分了雷海,把声音和雷电全都撕开了一个裂口,而直指根本所在,斩杀过来! 好像从未被蒙蔽,从来没有被迷惑,从一开始就知道该往何处挥刀,应在哪里结局。 这是道途之力,【斩妄】的精彩! 斩妄既是他的神通,也是他的道途。 就如斗昭以【斗战】之道途,所向披靡,杀伐无敌。重玄遵以【斩妄】为道途,无敌无妄,每一刀落下,都是对手的破绽所在。 于是一刀裂雷海,斩到了姜望面前来。 他走在最直接的道路上,刀光掠过最洒脱的轨迹。 那刀光倏忽已近了。 一瞬间的一抹炽白,在雷海中变得具体。 姜望的乾阳赤瞳中,映照着那刀光的具现。 他首先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如雪的袍袖间伸将出来,手的颜色也不比雪逊色半分。而这只手……握着一轮月亮! 理所当然地,重玄遵斩出了月光! 月轮神通! 一瞬间月光之柱如林,铺满了全场,定住了无数雷音焰雀,也封死了姜望腾挪的空间! 重玄遵竟是以月轮为刀,驱以道途之力,这一刀,既破雷海,又分音潮,禁锢目标,更是直指要害。 太快!太强!太果决!太精准! 怎么会有如此精彩的一刀? 在黄河之会的时候,重玄遵的刀术便是未能臻于绝顶,相较于斗昭、甘长安这些天骄有所不如。 可从现在这一刀来看…… 何须绝世刀术? 若你每一刀都直指根本,洞彻根源,那你落下的每一刀,又如何不是绝顶之刀? 世间万法,殊途同归! 雷海在月轮之光照下如此寂静。 你仿佛感受到了它的安宁。 只有刀光还在前行。 在禁锢自由的时代,此刀斩至本真! 在姜望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中,映照着的雪亮刀光,一瞬间被赤光所覆盖。 于是单骑破阵图在神魂世界里展开。 姜望身如赤日,经由这单骑破阵图,直接砸进重玄遵的通天宫。… 项氏所传的神魂图卷,在神魂战斗中实在好用。若无此图,没有这么容易完成“大军入城”。 强大的神魂力量如万军冲杀。 但见那雄阔伟大的通天宫内,跃出一袭白衣。重玄遵直面这神魂攻势,反冲高穹,嘴角好似噙着淡笑,偏偏竖掌如刀,冷峻孤绝,反劈这坠西之落日。 神魂之力锤炼成的刀芒,在神魂的世界里璀璨夺目! 还未靠近,竟已叫落日开裂。 神魂之妄,亦不能迷。 生死之门,为谁而开? 自那开裂的落日之中,姜望持长相思之剑灵显化出来。一剑对杀。 以神魂撞杀神魂! 剑芒与刀芒撞成云烟。 姜望动念放出数百条神魂匿蛇,权为骚扰。而后将身一转,退出了神魂之争。 他有神魂之力的优势,对方有通天宫的主场优势。 神魂层面难以建功。 肉身层面的困境却急需解决。 此时月轮之光定住雷海。 让一切变得如此寂静。 而那刀光近了。 近在眼前! 姜望胸腹之间亮起五团璀璨光源,却是先一步开启了天府之躯。 澎湃的力量鼓荡于身。 锵! 长相思已出鞘。 一抹分割天地的霜华之后。 是数以万计的、呼啸着的剑气之丝! 一剑剑气已成丝,万千银雪撞月华—— 一刹那感官的世界似乎都已停滞。 人们只见得一团耀眼的炽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地皆雪,视野尽茫茫! 雪白撞着月白,剑气之丝撞着月轮之光照。 刺啦刺啦,尖锐的声响,是关乎于剑气和月光的千万次的交锋。 在那白茫茫的世界中,有一个身照五府神通之光的存在。 俄而又亮起了一个五府神通之光! 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清楚那白茫茫世界里交撞的两个人,只大约知道此刻天府正对天府。 那白茫茫的感受在视觉里逐渐消退。 可是两个身绕天府之光的身影却愈发明晰。 太快,太快了! 快到视线难以捕捉。 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如电光一般团转。 重玄遵白衣飘飘,如鹅毛,如飞雪,如月华。飘渺灵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肆意把玩着重玄之力,加持自身而限制姜望。 可姜望身上腾升起来赤色的烟气,起伏不定,使他如似画中人。 恰是左光殊所创造的能够对应复杂重玄环境的无御烟甲,又兼以天府之躯把持自我,更是脚踏青云印记,以平步青云之仙术漫步空中! 他对重玄秘术的熟悉非止一日,平日里与重玄胜的刻苦练习,方才换得此刻面对重玄神通的自由。 但见月轮斩着长相思,两个人在方寸之间互相逐杀! 一青线一白线不断交错,彼此环转,像是在编织一团美丽的光之网络。… 在铿锵的金铁之鸣里,那密密麻麻的光痕,已然织就一个方圆十丈有余的光球。 这光球网络里的每一个点,都是两个人交锋的印记。 空间“记住”了他们的战斗! 哪怕如此短暂,可又……如斯漫长。 旧的痕迹还未消散,新的痕迹又已诞生。 两个人仿佛在挑战观者目力的极限,倏忽上下左右,俄而前后折飞,要在千钧一发的间隙里,完成每一次交锋的判断—— 需要何等样的自信,何等样的强大,才可以完成这样的交锋? 说起来这不过是一场庸俗的争斗,两个年轻人斗杀,为一个伐夏先锋的名头。 世间争权夺利而厮杀者,不知凡几。 这两个人也并不特殊。 可这场战斗本身,又的确叫他们演化成了一种美,一种艺术! 明明是最为凶险、数息就能定夺生死的方寸之争,他们却这样彼此缠战,在心弦绷紧、极度专注状态下,杀了个天昏地暗! 此时此刻,争杀的不仅仅是术,不仅仅是势,也不仅仅是力。 还有意志! 谁心坚如铁?谁不可动摇? 谁……会先犯错? 而唯有真正的强者可以看到—— 在这场极其凶险的近身搏杀里。 重玄遵刀刀直指根本所在。 而姜望剑术已通神。 这是两种道路,却都演至此境绝顶。 绝顶的身法,绝顶的刀与剑。 堪为绝世天骄的两个人! 姜望的眸中,不朽之赤金光芒流转。 他要让重玄遵看到他的永恒。 在如此激烈的逐杀之中,还不断开启神魂之争! 在身外的层面剑啸道术起,印法按神通。 在神魂的层面一次次剑撞通天宫,一次次留下骚扰的神魂匿蛇或神魂焰雀。 身内身外,肉身神魂,无处不战! 姜望的势,姜望的意,无不在向重玄遵昭明—— 杀到天荒地老也罢,杀到油尽灯枯也罢。 我绝不会改变。 我要在这种程度的交锋里,与你对耗最后一滴灯油,一点烛泪。 姜望自信他是更恒久的,至少在神魂的层面,他可以先一步看到重玄遵的短板。以这样的心理优势,在愈发激烈的逐杀里,他愈平静,愈笃定! 而重玄遵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好像对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不很在意。 但他在一记斩击之后,五指一握,一把将月光握散了。 他的手中出现一团炙热的光,现出一轮烈日。 压制一切邪秽、扫荡一切污浊的日轮神通。 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他先一步变招,握散月光,握住了日轮! 其实他有与姜望对拼到最后的自信,在体魄的层面,他千锤百炼的肉身,绝对可以先一步看到姜望的短板。他绝对相信他的斩妄能够先一步斩破姜望的缺漏。 但那种苦熬之后等来的胜利……… 未免不够潇洒!不够浪漫! 他的变招不是迫不得已,而是一种更强于姜望的自信! 姜望坚持要对耗下去,要等待他的变招,等待他犯错,等待那在变化中产生的机会。 他便要让姜望知晓—— 不是所有的机会你都可以把握,有些变化,你接不下。 你的等待是一种虚弱,你的忍耐是一种不确定。你的心,已经输了! 力未杀尽,已杀意。 相对于嘴角的散漫笑意,他的眸子如此冷峻,漆黑透亮,执黑乃争先! 日轮握在他的手中。 他流线型的肌肉,有着分明的轮廓。不似魁山的肌肉那般巨大,那样高高坟起。 可是当他五指握紧日轮,他的肌肉里仿佛有大江大河在奔涌,那是无法遮掩完全的、恐怖的肉身力量! 手握日轮,加持以重玄。 呼啸有风雷,砸向姜望的脑门! 他好像对别人的脑门,有一种莫名的偏执。 而这一击砸下,空间竟然产生蛛网一般的裂痕—— 姜望正在那蛛网的中央! ------题外话------ 艹,突然发现。 昨天是姜望的生日,明天是我的生日。 而我俩都在上班。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毕方衔日,神通对轰 《》 ?/118/118725/夜的命名术作者:会说话的肘子蓝与紫的霓虹中,浓密的钢铁苍穹下,数据洪流的前端,是科技革命之后的世界,也是现实与虚幻的分界。钢铁与身体,过去与未来。这里,表世界与里世界并存,面前的一切,像是时间之墙近在眼前。黑暗逐渐笼罩。可你要明白啊我的朋友,我们不能用温柔去应对黑暗,要用火。1、想等的人第一卷。夜的第一章:奏鸣。……2022年,秋。淅沥沥的小雨从灰色苍穹之上坠落,轻飘飘的淋在城市街道上。时值秋季,时不时还能看到没打伞的行人,用手挡在头顶匆匆而过。狭窄的军民胡同里,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与一位老爷子对坐在超市小卖部旁边的雨棚下面。雨棚之外的全世界灰暗,地面都被雨水沁成了浅黑色,只有雨棚下的地面还留着一片干燥地带,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块净土。.七他们面前摆着一张破旧的木质象棋盘,头顶上是红色的‘福来超市’招牌。“将军,”少年庆尘说完便站起身来,留下头发稀疏的老头呆坐着。少年庆尘看了对方一眼平静说道:“不用挣扎了。”“我还可以……”老头不甘心的说道:“这才下到十三步啊……”言辞中,老头对于自己十三步便丢盔弃甲的局面,感到有些难堪。庆尘并没有解释什么,棋盘上已杀机毕露,正是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少年面孔干净,眼神澄澈,只是穿着朴素的校服坐在那里,就像是把身边的世界都给净化的透明了一些。老头将手里举起的棋子给扔到了棋盘上,弃子认输。庆尘旁若无人的走进旁边超市的柜台里,从柜台下面的零钱篮子里拿了20块钱揣进兜里。老头骂骂咧咧的看着庆尘:“每天都要输给你20块钱!我上午刚从老李老张那里赢来20块钱,这会儿就全输给你了!”庆尘揣好钱,然后坐回棋盘旁边开始复盘:“要不是他们已经不愿意跟我下棋了,我也不至于非要通过你来赢钱。你需要面子,我需要钱,很公平合理。”“你就吃定我了是吧?”老头嘟囔道:“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七十八岁,我现在才五十,这要是每天输你20块钱,我得输出去多少钱?”“但我还教你下象棋去赢回面子,”庆尘平静的回答道:“这样算下来你并不亏。”老头嘟囔道:“但你这两天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庆尘看了他一眼:“不要这样说自己。”老头:“???”老头没好气的将棋盘重新摆好,然后急切道:“行了行了,复盘吧。”这一刻,庆尘忽然低头。那刚刚流逝过去的时间,像是从他脑中回放一般。当头袭来的炮,楚河汉界上的悍卒,在脑海里一一回荡。不止这些。还有下棋时从他们身旁路过的大叔,手里提着刚买的四个烧饼,刚出炉的烧饼晕开一些水汽,在透明塑料袋里染上了一层白雾。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撑伞走过,她小皮鞋的鞋面上还有两只漂亮的蝴蝶。苍穹之上,飘摇的雨水落在胡同里,晶莹剔透。胡同尽头,103路公交车从狭窄的胡同口一闪而过,有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举伞奔向公交车站。脚步声,雨水汇入路旁窨井盖时的流水声,这些嘈杂的声音反而显得世界格外寂静。这一切,庆尘都不曾忘记,虽然回忆起来有些困难。但困难,不代表不可以。这古怪的记忆力,是庆尘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是他随手从时间长河里抽取了一条存档,然后读取了那片存档磁条里的画面。.七/118/118725/庆尘忍住大脑的眩晕感,捏起了棋盘上的棋子。老头顿时不说话了,双眼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每局之后的复盘也是赌局约定条款。庆尘负责教棋,老头输钱之后学棋。这一幕有些诡异,庆尘没有少年人面对长者时应有的谦虚与腼腆,反而像是老师一样。对方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红方炮二平五,黑方的炮八平五,红马二进三,黑马八进七,红方车一进一,黑方车九平八……”庆尘一步步挪动着棋子。老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前面都是正常开局,可他想不通怎么到了第六步,自己明明吃了对方的马,却突然陷入了颓势。“弃马十三招的精髓就在于第六步的进车弃马,这是撕开防线的杀手锏,”庆尘静静的说着:“你前天和王城公园里那个老头下的棋我看了,他喜欢顺跑开局,你拿这弃马十三招打他没有问题。”对面的老爷子陷入深深沉思,然后小声问道:“真能赢他?”“一个星期内学会我教你的弃马十三招,你就可以把面子找回来了,”庆尘说道:“毕竟……他下的也不怎么样。”老头面色上露出一丝喜色。但他又突然问道:“学一个星期能赢他,那我学棋多久可以赢你?”雨棚之下,庆尘认真思虑起来:“算命的说你能活七十八岁吗……那来不及了。”/118/118725/老头面色一滞:“你少说两句我说不定能活到七十九……咦,你这会儿应该在上晚自习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他知道庆尘是高二学生,今天周二,所以两条街外的十三中这时候应该正在晚自习。庆尘想了想回答道:“我在等人。”“等人?”老头愣了一下。庆尘起身看向雨棚外面的细雨,目光飘摇在雨幕中。老头说道:“庆尘你小子下棋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参加象棋比赛?你不是说你缺钱吗,得了冠军也有钱拿啊。”/118/118725/少年庆尘摇摇头:“我只是将许多棋谱都记在了脑子里而已,并不是我下棋有多么厉害。记忆力并不代表分析能力,跟你们下下还行,真遇上高手就露怯了。我的路不在这里,下棋只是暂时的。”“全都记在脑子里……”老头感慨了一下:“我以前觉得,过目不忘这种事情都是别人瞎编的。”雨缓缓停了。就在此时,老头忽然发现庆尘愣了一下,他顺着少年的目光,朝着军民胡同尽头看去,正巧看到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男孩走来。中年女子穿着精致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子,盒子上系着紫色且好看的缎带。灰蒙蒙的世界也挡不住三人身上的喜悦神色,庆尘转身就走,留下老头坐在福来超市门口的雨棚下轻声叹气。中年女子看到了庆尘的背影,她开口喊了庆尘的名字,但庆尘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胡同的另一端出口。胡同两边的墙很旧了,白色墙壁脱落后,留下一块一块斑驳的红砖模样。/118/118725/庆尘要等的人来了,但他又不想等了。奇快是广大书友最值得收藏更新最快的网络小说阅读网,网站收录了当前最火热的网络小说,免费提供高质量的小说最新章节,是广大网络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七|7K妏敩|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奇快为你提供最快的更新,第一百七十八章毕方衔日,神通对轰免费阅读。加入书签上一章←章节列表→下一章加入书签var_hmt=_hmt||[];(function(){varhm=document.createElement("script");hm.src="/hm.js?c8dd68f7f0720326457d6dfb2fb3b5";vars=document.getElementsByTagName("script")[0];s.parentNode.iBefore(hm,s);})();新书推荐:战龙归来林北、林阳苏颜、都市之最强狂兵、林北苏婉、王婿叶凡、叶凡唐若雪、炼气五千年最新章节、 情何以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间极意,剑落九天 自古以来,道途外楼本已是人中龙凤。 天府修士更千万人中无一人。。。 如今提前掌握了道途的两位天府修士对杀,无论神通、招法、修为、战斗才情,都是这个境界最顶尖的存在。 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一战。 但见神通光耀,但见澎湃辉煌。 全场静无一声,无人舍得移开视线。 能旁观此战,是一种幸运! 但对战斗中的两个人来说,胜负是唯一的考量。 重玄遵的世界里,不存在输的概念。 而姜望自兀魇都山脉出关后,东归大齐,一路无敌,如今更是并立四楼,把握道途。当然也不肯相让分毫。 胜负相争于瞬息之间,是术、法、招、神通、道途、意志的全面碰撞。 任何一丝一毫的差距,都会在这种对抗中被无限放大。 终于,姜望感受到了艰难! 神通对轰固然精彩。 天下强者,亦非独有重玄遵。 可重玄遵的体魄优势太明显。 神通对轰到最后,不可避免要考验双方的承受。哪怕你能够精准挡下对手的每一击,次次攻敌之必救,神通的反震、伤势的累积,仍然是不可避免! 在这种极限程度的交锋中。重玄遵神魂的损耗是缓慢的,可姜望肉身所受的创伤却是清晰具体的! 姜望足够坚韧,也有足够的意志忍受痛苦,可是体魄受创,一定会影响到战斗中的整体表现。 通过歧途神通不断弥补的知见,让他在与重玄遵的争斗中愈发敏锐。也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变强”。 可是他变强的速度,赶不上他衰弱的速度。 得心应手这四个字,能够得心,不能应手。 更要命的是…… 重玄遵的星轮还有足足六次效果未曾动用,可以容纳他六次错误。 而姜望一次犯错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战斗进行到现在,双方都没有犯错,重玄遵唯一的一次动用星轮,是为了争先。 但姜望已经有清醒的认知—— 在这样下去,必无胜理。 他以神通对轰救挽局势。 可是在神通的对轰里,重玄遵的表现也是完美无缺,步步紧逼。 微弱的劣势累积,最后一定会导致全局的崩溃。 姜望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有所变化。 可他同时也明白,这一点亦是重玄遵与他的共识。 重玄遵好不容易凭借先手优势把战局推动至现在这个阶段,怎肯轻易让他走脱? 所以…… 赤金色的不朽之光,遮掩了姜望眸子里所有的情绪。 他的右手再次拍向重玄遵面门,掌心杀生长钉森森冷冷。 左手散去了毕方印,遥遥一按。 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 锁通天海,定修者身。 是为道术龙虎! 但正如姜望为今日这一战准备了很久,重玄遵又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地面对他?… 当初在观河台,重玄遵就有些遗憾,未能同境与姜望相争。 今日一战,也算是顺了心意。 他当然愿意等姜望四楼圆满,等姜望掌握道途,等一个最强状态下的姜青羊。 而此刻! 他的天府之躯岿如山岳。 通天海内日轮悬照。 五府海内月轮当空。 藏星海内星轮耀世。 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全部不可动摇! 那所谓八风,才一出现在他的肉身表面,就已经被汹涌错杂的重玄之力所撕碎。 他几乎是不受半点影响地将身向前,镇压龙虎,而姜望白白浪费了一次出手机会! 就如两军交战,杀伤最大的时候,往往出现在一方溃逃之时。 姜望想要脱战,就必须给他机会。 谁敢在战斗中给他重玄遵以机会? 此为胜负之机,他必然将其把握! 白衣如雪飞度,他手中日轮用力一砸!绝无偏转,绝不错过,将杀生钉砸回了一缕不周风。 此等尖锐之物,固然杀力无匹,可最怕的就是铜墙铁壁,就如铁锤之于铁钉。 重玄遵已近姜望身前一步! 与此同时,恐怖的重玄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铸成了一座重玄之牢狱,八面铁墙合围! 摘下了重玄神通的重玄遵,在这一个瞬间调动的重玄之力,何止于重玄胜百倍? 姜望身外的无御烟甲几乎是瞬间就被压灭了。 肩有万钧,足有万钧,身有万钧! 可纵然身负万钧之重,姜望仍有……他的剑! 锵! 天府之躯强负万钧,无御烟甲熄而又起。 天地骤开一线,名士潦倒之剑横斩在日轮之上。 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顿止……日轮这稍稍一顿的工夫。 重玄遵便迎来了他此生所见最辉煌的剑术风暴! 无边剑气已成丝。 又有相思杀剑如明月高升。 只听得剑啸摇动,剑气飙飞,剑光四照! 长相思与日轮月轮一瞬间千百次地交击。 姜望极意极势,贯注所有于剑术中,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分心,连术法神通也不做衔接。 因为但凡他有千分之一个刹那的停顿,重玄遵就一定能抓住间隙反攻。 龙虎是必然失败的结果,他等重玄遵入瓮来,他不会给重玄遵间隙! 在姜望达到此境绝顶的剑势剑意里,在汹涌咆哮的剑术风暴中。 重玄遵或格以日轮,或斩以月轮,每每在间不容发之中,斩却虚妄达本真! 但也一时间只有抵抗,而不能反制了。 铛铛铛铛铛,连绵的交击声几如潮起。 长相思的剑芒完全充塞了此方天地。 姜望不停地进攻,横抹,竖挑,斜斩,反撩! 于是老将迟暮,于是名士潦倒,于是身不由己,于是年少轻狂……于是人字剑! 这一路剑式极限演化过来,人字剑再不可被阻隔。… 终是一剑挑开了月轮! 人字剑撑开天地,顺理成章转化绝巅倾倒! 天地初开而又合。 今以此剑绝人间。 咔~ 如此微小,但如此清脆的的声响。 重玄遵身周浮沉的璀璨星辰,又碎灭了一颗。 可是在星轮碎灭的同时——只见得天穹星光流落,属于重玄遵的星光圣楼明耀一时,与姜望的北斗四楼璨然争辉。 外楼之星力,汇聚神通之光,捏成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拳头,对着姜望当头砸下! 道途杀力具现。 星光驭五神通之拳! 姜望此刻,已尽剑势剑意之极,逆转颓势斩破星轮,不可谓不是巅峰。 但在他展现剑术巅峰的时候,也是他最不能够防备的时候。 这一拳简直是打在了命脉上! 倒好似——重玄遵正是要用这一颗星轮的破碎,来锁定最后的胜利! 姜望一瞬间开出火界,可是火界当场就崩溃了。 他又按出焰花焚城,可是焰花焚城也被轰爆了。 祸斗之印按出来的幽光,在这种恐怖压力之下,甚至于连成型都做不到,就已经流散。 他要再转剑势,可剑势剑意都已行至尽途。 他欲抽身而走,可重玄遵的身法丝毫不逊色于他。 这一记五神通之拳,绝非重玄遵最强的杀法,可在此刻,是最恰当最合适,最不可避免的、直达本真的一击! 好似无可应对。 他要如何应对? 人们只看到—— 姜望在崩溃的火之流光里。 拔身而起,面迎此拳! 他的四大圣楼一齐光耀,天边星光摇落,沐浴此身。 经由星路之法,他一瞬间能够动用的星力,远在重玄遵之上。 重玄遵的星光似雨。 他的星光似瀑! 他自人间而冲高穹,似是卷起了一条星河,倒挂长空。 恐怖的星力汇聚成势。 他的双耳泛起玉光。 在这个瞬间。 他开启了声闻仙态。 开启了观自在耳。 万声来朝观自在! 风的声音,空气的声音,拳头轰落的声音……本不存在的、神通之光彼此纠缠的“声音”! 前面那些声音本就万声来朝,在悬空寺顶级秘术观自在耳的加持下,更加具体细微。后面那些并不是声音的“声音”,却是观自在耳溯源的听闻。 声闻仙态是十九息的声音掌控。 观自在耳的爆发只在瞬间,却能够让他洞微查真,明其根本。 在万声来朝观自在的瞬间状态里,他已经洞彻了这一拳的本质, 面对这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全身燃起了熊熊之赤炎。 是为三昧真火! 他以身迎拳,不闪不避! 星光汇聚神通之光的巨大拳头落下来,在轰击此身的同时,已经被近乎无限地分解。 明明是如此恐怖的一拳。 明明是砸在了命脉上的拳头。… 却像是一块豆腐,砸在了钢刀上! 这一瞬间的姜望,实在强得可怕。 他整个人都陷在这一记星光巨拳里,人却在烈焰中毫发无损,反而借此获得了自由。 在已经大势难挽的状态下,顶住了压力。在根本不可能的局势里,创造了可能! 但是在那赤炎腾腾的辉煌身影之下。 有一袭白衣如影随形。 随之倏忽折转,随之高上云霄。 就在姜望分解那星光巨拳、骤得自由的同时。 重玄遵手上的太阳与月亮都被捏碎了。 在大袖飘飘的此刻,他修长有力的左手探在空中,他的手心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捏碎在双手、绕飞在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在他的左手中,连接在一处,三光同耀,极尽辉煌! 这是一柄形如三轮弯月相并的神通之刀,这柄刀出现的瞬间……好像就已经割伤了观者的眼睛。 天地都无光,因为光华都在刀身上。 它只需前行,因为前方就是命脉所在,根本所系。 无论是剑术极意也好,还是了其三昧而后焚之也好。 姜望从未摆脱重玄遵,从未! 而此刻,他必须要面对重玄遵这最强的一刀。 曾经煊赫观河台,曾经把近乎无敌的斗昭逼成了平手的这一刀——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 这哪里是刀术? 此刀近于神通的本质,近乎于道。 此刀绝天地之所系,断人身之所据。 姜望挡不下,姜望绝对挡不下。 身怀烛微神通如李龙川者,亦做出了这样清晰的判断。 目有隐忧,一时难去。 有这么多强者在场,他不担心姜望的生死。可作为朋友,他担心这一刀,斩碎了姜望的“势”。 銆愭帹鑽愪笅锛屽挭鍜槄璇昏拷涔︾湡鐨勫ソ鐢紝杩欓噷涓嬭浇 .. 澶у鍘诲揩鍙互璇曡瘯鍚с€傘€?/p> 曾经雷占乾独占乾坤,势难其匹,可是在连番受挫于姜望,又遭遇姜无弃之死后,一颓千里。 今时今日伐夏之战,都未能入场。 曾经王夷吾打遍军中无敌手,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在临淄也称同境无敌。可败于姜望之后,世人也久未见其名。 世人知第一,谁知第一的手下败将? 此为势,此为望,此为名。 姜望今日若败,会怎样? 在事情发生之前,谁都没有答案。他也不敢去想! 而面对这一刀的姜望自己,又如何感受不到它直斩命魂的的可怕呢? 在看到这一刀的同时,他的心就好像已经被斩开了。 他的人好像也已经尸首分离。 他的身、魂、心、意,好像全部都要被撕裂。 他好像是已经先死去,而后才看到这一刀。… 不! 在赤金色的不朽眸光中,姜望完全不存在无力的感想。 他看到,他面对。 如此简单! 此时此刻的姜望,极于势,极于意,无论剑法、术法、神通,全都在这一场巅峰对决里淋漓显尽。 此刻他已经达到他一生至此最强的状态。 那么,剑来! 于是星路贯通,于是星光流动,于是在那遥远星穹,连同七星之路,贯穿四楼之道……一切的一切,合于人间姜望的掌中剑—— 北斗动摇了! 人们看到遥远星穹显照的北斗,仿佛正在移动。 不,不是仿佛。 是真的正在移动。 姜望的道途之力,姜望的真我之道。 姜望融贯道途的这一剑,好似摇动了九天之力,是天外飞来的仙剑,正合与人间的重玄遵争锋! 重玄遵真的是很强,真的是太强! 强大到姜望不得不动用他根本还没有把握掌控的这一剑。 那屹立在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是真的在移动! 他已经穷尽他的最大可能,来证明他的那一句“或可当之!” 这夺尽人间风华的一刀和九天之上垂落的一剑,还未正式交锋,就已经将双方所处空间里的一切都排空! 恐怖的威压叫观者皆肃容。 谁能想到这是外楼层次能够发生的对决? 谁胜?谁负? 结果又一次扑朔迷离! 而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垂眸道:“这一路的风景,我已经看尽了。” 他嘴角噙着的若有似无的笑意,真个地释放了出来。 他真的笑了。 这一笑令天地无色彩。 这一笑叫人间无风华。 此刻他自大地而赴高天,他左手握住那柄极尽璀璨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他好像拥有了一切,而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够将他拥有。 人似月,衣似雪。 天地共振,道的共鸣! 他的肌肉是山川,他的血液是河流。 他是天生的修行种子,是命定的人生主角。 他生来把握自我,生来我行我素。 他是绝代风华的存在,他于今日,在万军阵前成就神临! 天地在颤动! 他如此辉煌,仿佛天命之人。 立在此世间,是毋庸置疑的人海中心。 而这浩大的晋升、天地的鸣贺…… 倏忽已消。 他在一瞬间爆发出了光耀人间的精彩,又在顷刻间敛去,化为衣袂飘飘。 像是一缕绕袖的风,如此轻柔、平静。 在人间之刀对峙九天之剑的关键时刻,说神临就神临,如此轻松一步成就。 此真绝世之人! 斩妄在握,修行哪有关隘? 他还在低空,往高空踏步。 他还在人间,此处行往彼处。 可他掌中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已经消失了。 可他身上的光耀也归于平静。 此时他何须再用刀? 何须再倚神通? 他从容地走向姜望,两手空空直面九天垂落的、那令人颤栗的一剑。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也都在期待着—— 期待是否还有奇迹发生。 期待是否还能在不可能中见到可能。 而姜望比所有人都更早认识到了结果。 他在一瞬间散去了漫天星瀑,隐去了北斗之星路、共照之四圣楼,熄灭了天府之轮光……还剑入鞘中。 “我输了。”他认真地说。 ------题外话------ 最后一天了,月票不投就浪费了噢! …… 感谢书友赵慕申ovo成为本书盟主!是为第277盟! ———————————— 新年快乐朋友们! 新的一年,请快乐!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旌旗如龙 重玄遵积累已经圆满,可以无憾神临。 他姜望今日才并起四楼,把握道途,怎么也需要一段时间体悟。。。不能够以长远未来的代价,于此时做神临之争…… 他是可以这样说的,但是他没有。 他只说“我输了”,只有这三个字。 没有任何借口,不找任何理由。 这一战他的确是输了。 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未出的那一剑,能够击破重玄遵的几次星轮,尚是未知之数。 而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却是一定可以将他斩落。 诚然他还有不能显于人前的歧途神通作为底牌。 可歧途对上斩妄,是否真能完成错误干扰,也还真是未知之数。 他的胜利都是未知,他的失败却是现实。 所以他当然是输了。 他非常清楚。 重玄遵之所以选择跃升神临,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对自己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没有信心。而是他不愿意以狼狈的姿态赢得胜利,不愿意让自己迎接平局的可能,更不能够接受两败俱伤后、自己错过这一场伐夏之战的结果。 能够在外楼阶段以外楼层次的力量碾压姜望,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今时今日他已经做不到。 今时今日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 纵是他不负风华之名,也最多只能够隐胜一线——刚才的那一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他前行。 如他所说,在与姜望战至如此程度后,外楼境的风景,他已经看尽了。 于是迈向神临。 于是成就神临。 此刻姜望在高穹飘落,直面现实,坦然地接受结果。 他已经拼尽了所有,因而没有什么可遗憾。 此刻他与重玄遵在空中错身而过,他面向万军,归于他败者的阵列,重玄遵面向点将台,迎接他胜者的荣光。 姜望的步履依然从容,脊背仍旧挺直,他的剑在鞘中,仍未失了半点锋芒。 没有什么所谓的沮丧,所谓的衰落。 此世群星并耀,天骄相争不止。谁都可以失败,他姜望也没什么可例外。 努力不是他姜望独有,才情不是他姜望独具,每一个光耀人间的天骄,也都有自己特异于人的经历。 只要的确竭尽全力了,那么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 去面对。 胜自欣然,败亦坦然。 只是。 当姜望走下来,看着那茫茫无际的人海,也正要汇入人海中。 却忽然听得一声—— “彩!” 是千声,是万声。 是所有军中的勇者,是所有注视这一战的观众,他们情不自禁,为大齐的绝世天骄而呼喊,为这精彩绝伦的一战而喝彩! 不是什么玄妙的音杀之术,不曾灌注什么秘法神通,却有震动人心的力量。 精彩! 为天府之战! 为大齐壮士! 为两个竭尽全力来争胜的人!… 姜望愣了一下,而后微笑。将台前重玄遵亦回身。 他们几乎是同时点了一下头,为这些给予他们喝彩的人。 姜望继续往前走,像是一滴水,汇进了人海, 李凤尧看着他,李龙川看着他,晏抚看着他,重玄胜看着他…… 他的朋友们看着他,以目光温柔地相迎。 而身后是曹皆在将台上的宣声——“重玄遵勇冠三军,当为伐夏先锋大将!自春死军拨三都锐士,立为先锋营,与其陷阵!” 作为大齐帝国最精锐的军队,九卒军制,一都乃计千人。 一都设一都统,两副都统,十队正。 都统任职门槛为打破天地门之腾龙修士, 副都统任职门槛为通天境修士。 队正任职门槛为周天境修士。 队正之下,虽无超凡门槛。却也须通过诸军拔选。是优中选优之壮士,才能进得九卒。 修为只是门槛,升职则需军功。修为到了却卡在军职之下的,比比皆是。 所以这样一只劲旅,超凡比例非常惊人。 何为超凡? 超迈凡人者,在哪个地方都能生活得很好。 要想把超凡修士留在军伍里,用军规束缚,使其令行禁止。除了荣誉之外,也一定要让他们看到真切的晋升希望,拿到切实的、优于其它地方的好处! 人家好好的超凡老爷不做,凭什么要来任人呼喝,身受军枷? 责任、理想,终究不能够维系所有人。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修士愿意投身军伍呢? 因为军中自来就是平民子弟最好的晋升之处。 在齐国,甚至于涌现出了修远、阎途这种一路走到帝国高层的九卒主帅。 而那些机会、资源,都是做不了半点假的东西,是实打实的支出。 旁的不论。 这些天下强军,仅每个月的军俸,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道元石须以车载斗量。不是天下霸主国,不可能养得起这样多的强军。 这样的强军,每日吃喝什么?须得搭配什么灵药? 穿什么甲?用什么兵器?应该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刻印什么样的阵纹?阵纹还得定期更换,需得因时因地调整,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那些混了妖兽血脉的战马,当然也不能用普通的草料应付。一匹马就是一只吞金兽。 此外,如此锐士,适用什么样的兵阵阵图?兵阵阵图绝不可一成不变,固步自封。那些军阵合术更是需要不断地推陈出新,不然上了战场,就只有挨打的份。别国出了新的军阵合术,你要第一时间组织人手破解。同样的,你用过一次的军阵合术,也早就被别国找到了针对的办法。 这些兵阵阵图,这些军阵合术……需要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来不断地革新、演进? 前相晏平在职时,曾有一次在批复术库消耗时忍不住说——“顿觉手冷!”… 连晏平这样的人都觉得难以承受,可见耗资之巨。 如此种种,几只强军,完全可以把一个不富裕的国家抽干。 这还只是平时养军! 大军一动,军俸首先就要翻倍。此外还有安家费,你是要让人去拼命的,不给安家费怎么成? 仅这两笔支出,就是恐怖数字。更别说兵甲损耗、军械更新、战场上的道元石补充…… 一场旷日绵延的大战打完,把国库都打空了的故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与超凡资源的消耗相比,那些普通兵马所耗用的粮草,倒都是其次了。 如庄国这样的新兴区域强国,以举国之力,比照强国,也只养出两只铁军。大肆扩军之后,也只是把九江玄甲从一千人扩充到了三千人。 更不用说九江玄甲的三千人,和大齐九卒的三千人,到底有多么大的差距了。 双方平日里的操演、所用的兵阵图、所穿的甲、所练的功、所修的术,方方面面皆是差距。 可就是这,也已经是庄国君臣勒紧了裤腰带的结果! 这样的九江玄甲,也足以打得周边小国低头弯腰。 而这样的大齐九卒呢? 一支秋杀平灭了阳国,一支春死守住了剑锋山。 横扫东域,雄于诸国。在万妖之门,在迷界……在所有人族兵锋所至之处,战功彪炳! 这样的精锐战士,在强大军阵的作用下,是真正可以挑战超凡差距的! 曹皆此时以春死军三都甲士调拨重玄遵,他这伐夏先锋大将可谓有名有实。 且不论齐夏之战的大局,在这场关乎世袭博望侯的最后斗争里,他携神临之威、胜过姜望之武,以堂皇大势,这时的的确确压过了重玄胜一头。 “末将听令!” 重玄遵对曹皆行礼,姿态仪表,无可挑剔。 自有曹皆亲卫近前,引着他去春死军,去寻他的三都甲士。 在挪步之前,他又专门对陈泽青拱了拱手,算是一礼。 他拿了春死军的三都甲士,自是需要有个态度的。 而陈泽青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既看不到对所部精锐被拨走的不满,也看不出对这位新晋神临的重玄风华有什么亲近。 他平静地靠坐在轮椅上,似乎了然一切,也似乎可以接受一切。 将台上的曹皆没有再宣布其他的任命,具体而繁的军务,自是军中众将一层层处理。 阵前天府演武,此古今难见之战,的确壮了声势。 于是他只望向夏国方向,道了声:“开拔!” 轰!轰!轰! 于是兵戈顿地,大军南行。 旌旗绵延如龙,腾飞在苍茫大地。 …… …… 姜望和重玄胜都归在秋杀军里。 重玄家的人,自然应在此军。 按照重玄胜的事先设想,应是他和重玄遵分为秋杀军正将,各领万人,在沙场上堂堂正正以军功分高下。… 但重玄遵走了万军阵前争先锋这么一步棋,直接跳出了螺狮壳里做道场的局限,把自己推到了更大的舞台—— 甚至于落在了齐夏之战的最中心! 所谓“先锋”者,乃是长枪的枪头,战刀的刀尖。 是两军对垒,最先碰撞的地方。 重玄遵所部只有三千,为了公平起见,重玄胜当然也不可能再领万人——以他的修为做秋杀军正将,本就很勉强,需要姜望帮衬。 最后亦是只掌三都甲士,自立一营。 秋杀军甲士或许并不输给春死军甲士多少,身在秋杀军,作为齐军主力,也绝对不会缺乏建功的机会。 但与先锋营的重要程度相较……实在很难看到翻盘的可能。 大军轰隆隆开往前线。 区区三都甲士,军务于重玄胜毫无难度,只作闲玩一般,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凑到姜望旁边来。 銆愯鐪燂紝鏈€杩戜竴鐩寸敤鍜挭闃呰鐪嬩功杩芥洿锛屾崲婧愬垏鎹紝鏈楄闊宠壊澶氾紝.. 瀹夊崜鑻规灉鍧囧彲銆傘€/p> 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差一点就赢了啊!” 姜望从对道途的体悟中回过神来,斜眼看着他:“安慰我?” 重玄胜肥脸皱将起来,很是凶险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平时为什么不多努力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赢他,你说你一天天的——” 他想了想,大脸又舒展开来,咧嘴笑了:“拉你逛青楼的时候你都在修行。好像也没有更努力的空间了哈!那是不应该苛责你!” 他嘴里说着‘我不该苛责你’,表达的却是,‘你不要苛责你自己’。 姜望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欣慰你愿意承认,以前逛青楼都是你拉着我去的。” 他当然能够接收到重玄胜聊胜于无的宽慰,但是并不影响他着重强调了青楼二字。 十四的表情藏在面甲后,仍然是没有言语。 但重玄胜以惊人的反应一个转身,立即就把话题甩开了:“我去找重玄遵!” “你找他干什么?”姜望在身后追了一句。 重玄胜头也不回:“我恶心恶心他!” “挨揍我可不管啊!”姜望顿了顿,对还在反应中的十四补充道:“我现在打不过重玄遵,你也看到了……” 十四竟然翻了个白眼。 然后紧追重玄胜而去。 姜望立在原地,好一阵无语。 好好的一个十四,最近这段时间是怎么回事?这也太护犊子了! 他拉我逛青楼你也不管? 你有没有听到? 算了…… 正好旁边一辆载着军用帐篷的行军车经过,姜望一屁股坐了上去,顾自修行也。 反正大军行进之中,重玄遵也不可能真把重玄胜怎么着。便由得他去折腾。 …… 重玄遵这种在哪里都发光的人物,当然是很好找的。… 一身白衣似雪,正与一位春死军将领边走边说着什么。 重玄胜低调地往前凑了凑,想听一耳朵这位风华堂兄的军务。 可惜他的体型不太能低调得起来。 再加上全身披甲的十四紧跟其后,竟很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样子。 重玄遵并不说话了,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重玄胜认得他旁边的那位将领,乃是春死军正将吴渡秋。军中有名的后起之秀——当然不会是重玄遵的部下。 在心中将其归结为重玄遵的狐朋狗友。 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已经把附近几个都统都记下来了。回头稍微查一下,就能找到对应的资料。 不是说一定要做点什么,至少要对重玄遵所掌握的力量做到心里有数。如此就能够更精准地判断重玄遵的选择…… 心里转着数不清的念头。 重玄胜却是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握住重玄遵的手,还重重地摇了两下:“兄长!” “今天大军开拔,你今天才成就神临,正需要停下来好好地巩固一下修为。在这种时候担当先锋之职,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一旦道途有瑕,此诚人生之撼——” 他动情地说道:“让弟弟替你去吧!” 旁边的吴渡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使劲憋着,才没让自己咳出声音来。 重玄遵眨了眨眼睛:“巩固修为是什么?我不太懂。” 他云淡风轻地道:“我成就了神临,好像就懂得了神临。” 重玄胜心中千言万语,一时间之只化作一声“他奶奶的!” 他用心险恶地说重玄遵特意等到今天神临,以此来压他和姜望的势,是把博望侯爵位之争,置于伐夏战争之上。 同时要故意表演兄弟情深,好叫重玄遵犯个恶心。 但重玄遵别的话题根本不沾,只在那里炫耀天赋。任你千言来,万语去,一句话里藏多少个陷阱,我只说一句‘我好强’,在语言上也真有那么几分“斩妄”的风格。 重玄胜松了手,笑眯眯道:“那愚弟就放心了。” 重玄遵笑道:“你只管把心放定。” 这一对好兄弟就这样笑意盈盈地对视。 对视在万军之中。 一个肥胖温吞,一个潇洒卓然。 吴渡秋在一旁,忽然觉得这个冬天,的确是有些冷的。 ------题外话------ 大年初一,恭喜发财! …… 感谢书友“心已远离吗”成为本书盟主,是为第278盟! 感谢大盟yangerrsun打赏的新盟! 感谢大盟泡发胖大海打赏的新盟!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子争于国 官道是一种杂糅百家的修行方式,之所以能够在现世大兴,几乎成为主流,自是有它革新修行体系的优越一面。 这是迄今为止最大化利用人道洪流的一种修行体系,非要类比的话,它可视为兵道在政治上的一种体现。。。 聚兵为阵,跨越超凡差距。 聚人为国,借用国势修行。 人在洪流之上,可以奔赴万里。水涨则船高,水急则船疾。 官道修士和国势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国势越强,能够供养的修士就越多、层次也越高。 官道若不昌,分享国势的官道修者,就会反过来吸国家的血。 小国以举国之力,不过奉养几个官道神临。 雍国日薄西山时,差点被一个真人韩殷吸干了国运。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官道修士要比宗门修士承担更多责任,这是由修行道路所决定的。《游生笔谈》曰:“若得其奉,必有其用。若用其禄,必受其职。若受其职,必承其责!” 所以那些天下大宗的修行者,当然更有相对的自由。 但若不入官道。 天人之隔可是那么容易跨越? 神临可是那么容易成就? 多少修士困顿一生! 国家越是强大,越是能够助益修行。 官道修士走到后面,也要收聚伟力,还势于国,摆脱官道束缚,得自我自由……与宗门修士也算是殊途同归。 以相国江汝默为例,其人本是洞真巅峰的修为。 承继大齐国相之位后,分享大齐国势,手握国相之柄,立即拥有衍道境的力量! 当然这种衍道不是真正成就,一旦去职,即刻消退。 但只要他坐稳了这个位置,完成大齐国相应尽的责任,他的力量就不会消失。长时间掌握衍道的力量,对于自身理解衍道,有多么大的帮助? 主政期间做出一些功业,得到更多的国势反哺。 多年之后再有人承接政纲,维护他的政治事业,使他带着庞大的资粮安然退位。他就有机会像晏平一样,伟力归于自身,真正成就衍道,证就超凡绝巅。 所以吴渡秋非常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伯爷侯爷家的子弟,为一个爵名争得头破血流。 所谓世袭罔替之爵,那是与国分享荣光! 非是天大的功劳,不可能给予。任是你再天才的人物,非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不可得。 凶屠重玄褚良当年够不够天才? 先有破夏,后有灭阳,功劳够不够大? 他的侯爵也止于自身,没有世袭罔替的资格。 如博望侯这样的世袭爵。能够借助的国势何等恐怖!换谁不打破狗脑子? 他吴渡秋家里若是有个世袭爵,他也必然打破脑袋去争,本来只是有望神临,借助国势能够让神临之境板上钉钉。本来只是能够神临的,借助国势有机会洞真……哪怕是天纵之才,一个霸主国的世袭侯爵,也至少可以少其十年苦功!… 任是你多么绝世风流的人物,谁敢说十年不过一弹指,可以忽略不计? 十年多么漫长?十年可以改变多少事情? 于外,那是地位,是显勋,是一生荣誉。于己,修行路本就是一步快、步步快。 为什么不争?傻子才不争! 如朔方伯家的那两个,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明争暗斗了多久?事关未来,谁肯相让半分? 只不过那边鲍家已经尘埃落定,这边重玄家尚在尾声。 这一次上得伐夏战场,在鲍家的运作下,鲍伯昭也在谢淮安麾下,跟那谢宝树一般,自领东域诸国兵马两万人,独成一军。同为鲍氏嫡脉的鲍仲清,却只掌了一都兵马……也是明确的一点机会都不给了。 当然,在此时的吴渡秋看来,重玄家的继承人之争,差不多也大局已定。 所以他瞧着重玄胜的表演,心里本该是有些同情的,就像他面对鲍仲清一样。 可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胖子,刚才在某个瞬间……竟然让他感受到了危险? 吴渡秋恍了恍神,重玄胜已经转身大步离去了。 “你这个堂弟,不简单。”吴渡秋道。 重玄遵对此没有回应,只道:“走吧,劳烦吴兄带我去找拨与我的那三都甲士。” 原来现在这里的甲士,全都是吴渡秋所属! 也就是说,重玄胜特意过来探查情报,探了个寂寞! 吴渡秋表情古怪:“不是吧,你来找我闲聊,就是为了等他?我的遵公子,你来这一手有什么用啊?你带的哪些人,他回头随便一查不就知道了么?” 重玄遵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逗逗他。” …… …… “贵子争于爵,朝臣争于政,天子争于国。” “盖凡天下所有,皆有定量,我多一分,他少一分,故不可不争。” “大道独行,是斩绝同行者之故。” ——《夏书·襄帝本纪》 …… 南域有大城,万里龙脉所聚,曰为“贵邑”。 是为夏都。 大夏享国千年,底蕴深厚。当年横扫南域东部,迁都于此,名以“贵邑”,意为至尊之居。 虽有东征之败,国灭之危,一度君王死、国土丧,却也顽强地存续了下来。 雄霸一时的夏襄帝,连同他所有成年的子女,都死在了疆场上。只剩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年仅九岁的幼子。 夏太后主政,武王姒骄主军,联手撑挽社稷。以襄帝幼子继承大统,改元神武,以示不忘武功,乃记东进。 一至于如今…… 已是神武三十二年。 此刻,大夏君臣议事的宝华宫内。 当今夏皇高坐龙椅,平天冠之下,看不到表情。姿态端正,倒也不失风仪。 龙椅之后,珠帘垂落。夏太后的宝座,就在其间。 世人皆知,当年那个凤冠霞帔立于城头的女人,才是这个国家政事的主导者。一手掌握大国权柄,决定这个国家的未来。… 丹陛有三阶。 在第二阶的平台上,分左右摆放着两张大椅。 分别是武王姒骄和岷王虞礼阳的位置。 作为这个帝国的柱石,与天子分享荣光—— 当然也必须一同面对挑战。 再往下,才是以相国柳希夷、国师奚孟府、镇国军统帅龙礁领衔的文武百官。 銆愯瘽璇达紝鐩墠鏈楄鍚功鏈€濂界敤鐨刟pp锛屽挭鍜槄璇伙紝.. 瀹夎鏈€鏂扮増銆傘€?/p> 在神武年代,大夏以举国之力,养出来两大强军。 这两支军队,是不输霸主国精锐军队的天下劲旅! 一曰神武,一曰镇国。 真人龙礁便是镇国军的统帅,而武王姒骄亲领神武军。 曾经夏襄帝时期,夏国有六支天下强军,横压四境。可惜输了霸主之争,耗用了帝国无数资源的六大强军死伤殆尽。 仅以残旅为武王姒骄所收拢,用之为骨架,建军神武,拱卫国境。 经过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才建设出第二支强军,以镇国名之。此后才算是安宁了四境,抹除了群狼环伺的蠢蠢欲动。 直至今日。 大殿上沉默已经蔓延了很久。 今日之夏国,远不如昔日之大夏。今日之齐国,却远胜昔日齐国! 齐国百万大军已经开拨,临淄西郊的誓师之声仿佛也响在贵邑城外,谁能没有压力?! 虽则这三十二年来,夏国一直都以恢复往日荣光为目标前行,一直都以齐国为假想敌,夏国上下心里早已不知设想过多少次战争发生的情景,直欲一雪前耻。 可…… 可是当这一幕真正发生,当景国裁撤仪天观,当齐国百万大军东来……人们仿佛才真正回忆起齐国的恐怖。 想起来当年强军尽丧、夏国皇室险些死绝、夏国境内遍地烽火一度只剩一座王都的那一幕幕! 想起来不久之前亲手送上平等国的使者,导致于后来在平等国报复里死去了一位珍贵的神临修士。 想起来一代阵道名家太华真人的血,就在去年,永远地留在了剑锋山! 这一桩桩一幕幕,怎能不让人心如倾山? “诸位,已经廷议两日了!”大夏国师奚孟府高声道。 他是一个瞧来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穿一领皇帝亲授的青色道袍,上一次的黄河之会,就是他带队参与。 此刻沉静的目光扫过殿中文武:“事已至此,是战是和,咱们还是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武王姒骄和岷王虞礼阳,向来都是不对国事发表意见的,非常尊重夏太后的主政。若非齐军誓师伐夏,覆国之危近在眼前,他们连朝议都不会参加。 大夏天子,或者说太后的意志,也当然不会太早显露。 此时的宝华宫里,有资格与奚孟府对话的人,其实不多。 须发皆白、面容严肃的相国柳希夷走将出来:“什么叫‘是战是和’?哪有‘和’这个选项!”… 他一出来就与奚孟府针锋相对,难掩愤怒的情绪:“齐国大军压境的时候,你问是战是和,本身就是有求和之意!” 柳希夷以希夷为名。 所谓“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大道无声无色故称“希夷”。 可他本人却是个脾气火爆的。 在朝堂上指着鼻子骂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殿上众人也早都已经习惯。 但今日的指责……在当前环境下,确实有些严厉了。 在如今形势下,沾上这样的指控,谁也都要急着辩解。 唯独奚孟府皱了皱眉……却是反问道:“不应该有吗?” 满朝文武哗然! 在夏国,向齐国求和绝对是大忌。 当年夏襄帝战死,夏皇的子女近乎死绝,打到只剩一座王都了,夏国人都没有向齐国人求和! 耻辱在心,国恨在怀,如此励精图治三十二年,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今日奚孟府竟然敢堂而皇之地问这一句—— “不应该有吗?” “自然不应该!”柳希夷气得脸都涨红了,怒声道:“你奚孟府何人也?先帝血战而死,太子继之。太子死,皇子继之。皇子死,皇女继之!我大夏将士千千万,血战不退,埋骨国土,方有这社稷尚存!你立在他们魂灵筑就的的庙堂里,竟然有胆子向齐贼乞和吗?” 奚孟府往后退了半步,似乎在躲避他飞溅的唾沫,语气平静地道:“是战是和,总要有人来说。廷议难道只能有一个声音?大家公议出一个结果,我自然都能够接受。但在此之前,大家就事论事,你提什么先帝呢?今时岂同于往时?当年能够一战,现在未必还能够一战。” “如何不能一战?!”柳希夷怒道:“我大夏满朝文武、亿兆子民,三十二年来未忘东进!” “未忘东进……” 奚孟府道:“三十二年来,未忘东进……” 他的声音抬高了:“可是未有东进!” 他直视着柳希夷,以这么多年从未让人见到过的、极其激烈的态度说道:“不仅未有东进,还叫人打破了剑锋山!太华真人血溅当场,剑锋山上构筑了几十年的阵法,尽摧之,东北门户大开!还要双手将平等国使者奉上!还要在齐国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自己证明我大夏并未有勾连平等国!敢问相国,这算是哪门子的未忘东进!” 人们此时仿佛才想起来。 当初姜梦熊拳问夏皇,国师奚孟府是一力主张大战的。他主张在当时发动倾国之战,一定要把齐军打回去,留不下姜梦熊,至少也要留下春死军。无论如何,要让齐国人看到夏国人的意志。 平等国之事刚刚发生,齐军偷袭剑锋山的时候。夏国上下也斗志昂扬,嚷嚷着要给齐贼一个教训。 可是在一位真君五位真人联手登上剑锋山之后,一切都变了……… 一位真君五位真人的恐怖阵容,不仅没能逼退姜梦熊,反倒被其当场毙杀一位真人。 不得不退下剑锋山,转而调动大军,想要以军阵之力磨杀姜梦熊。 而后春死军大军赶到。 再然后…… 也是在这宝华宫。 夏国君臣廷议,认为不宜在那个时候与齐国大战。认为夏国应该继续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待时机成熟。 这一待…… 就待到了景国裁撤仪天观,待到了景牧大战,待到了百万齐军东来! 耻辱吗?痛苦吗?愤怒吗? 柳希夷心中有太多的愤怒。 可是他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奚孟府的话语。 这种无力叫他生出更多的痛苦,痛苦之中又有更多的愤怒。 最后暴躁地一拂袖:“六趾贼不足与谋!” 这话似乎触犯了某种禁忌。 整个宝华宫,一时都静了! ------题外话------ 感谢书友临川烟月成为本书盟主!是为第279盟! …… 解释两句。 1,五神通的剑仙人与三神通的日月星刀 剑仙人并没有统合歧途的主动效果。 剑仙人a破一次星轮之后,姜望是主动撤剑,不是击中后只能a破一次。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不是三神通,是日月星+斩妄+重玄的五神通技,对此有疑问的,不妨回看黄河之会,当时有明确描写。 2,姜望为什么认输。对真君都敢出剑,怎么这次不敢 他的剑能否杀死重玄遵,结果未知。重玄遵的刀则确定可以杀他。 所以他认为在外楼这一战,他是输了。他认。 不敢? 如果是争生死,你重玄遵今天就算升衍道,姜望还是会出剑。但这次争先锋,只是胜遵家主之争里的第一步。姜望站出来是帮胖胜争势,输了此战,是输了先,不是全局。他没有放弃继续帮胖胜争,胖胜也没有拱手让出家主。争斗还在继续。 他不能掌握的一剑斩出,受伤错过伐夏,胖胜还怎么争? 斩外楼遵,一起退,优解。 斩神临遵,自己退,劣解。 本不想解释,这些都是文中就有的。 但读者的情绪可以理解。 只是,早知道该请假的。 …… 伐夏是从齐夏争霸就开始铺垫的剧情,我不会回避。但超凡世界的真正大战,没有先例,我确实没有信心能写好。 会很慢。请担待。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国有其孤 .中文域名一键直达 关乎奚孟府有一桩隐秘,几乎从来不会有人公开讨论。 但此刻身在宝华宫里的,都是夏国最高层,自然都是知晓的…… 奚孟府当年出生的时候,脚有六趾,被他的亲生父母视为畸形怪物,直接扔进了河里。 正好被一个船家救起。 那船家是个鳏夫,一辈子独自在船上过活,也不计较什么闲言碎语,便收养了他。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长到七岁的时候。 有一天叫船上的客人看到了他的六趾,以为是妖怪血脉,要将他绑了去喂凶兽。 船家来拦,竟被活活打死。 他趁乱跳到河里逃走,然后跑去报了官。 打死船家的人说自己是为除妖,庇护妖族的人死不足惜。 那时候还叫奚三儿的孩子,把自己在堂上脱得赤条条的,问在场那些大人,自己哪里是妖? 那个官儿倒是个明理的,判了那杀人者一个明正典刑。 可怎么处理奚三儿,却是犯了难。 船家已经没了。 千辛万苦寻到他的生父,可对方坚决不承认自己生了这么个东西。 那官儿没法子,便自己养了这孩子,算是收个家仆。 但这日子也没有过多久。 等到奚三儿九岁的时候……县衙失火,那官儿一家都被烧死。 独独这个奚三儿当时在外采买,逃过一劫。 有人说他是天煞灾星,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不得好死。有人说那官儿一家就是他烧死的,他心中藏着恨呢,不想做家仆,想要做那个官员的儿子…… 有人抓了他问罪,但怎么也查不出罪证来,只好放掉。 就这样他再一次没了家。 而这一次再没有人敢收养他。 这事情不知怎么的叫当时的夏襄帝知晓了,亲自批示下来,将这孩子送进国学院。。 说“国有其孤,国养之”。 奚三儿读了书,给自己取名字叫奚孟府。他认为自己是有家的,他是那个家的长子,所以叫“孟”,但他又是没有家的,那个鳏夫一辈子都生活在船上,所以他又取了一个“府”字。希望有自己的家。 后来有一回,夏襄帝驾临国学院,一时兴起要考考学子的学问。 教习一共选出了六个学生,送到皇帝面前,其中并没有成绩最好的奚孟府。 这当中的原因,奚孟府自是明白。 国学院是一个读书人聚集的地方,但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能够明事理。 “怪异”本身即是一种罪责。 他也早已习惯。 但夏襄帝说,教习选的不作数,他不要看编织出来的花团锦簇,要看自己生长出来的荆棘野草。叫人拿来名册,蒙上随行皇子的眼睛,叫小皇子随机圈选。 小皇子握笔圈墨,如此选出了七个学生。 夏襄帝亲自考过之后,非常高兴,因为有一个学生表现太好。… 他拍着这个学生的肩膀说,你是我夏国的良才。 这个学生跪下来问皇帝——“您知道我脚上有六趾吗?” 夏襄帝愣了一下,说:“知道啊,所以你有什么特别的能力要向朕展示吗?” 这个学生自然就是奚孟府。 陈年旧事自可不提。 但柳希夷今日竟出“六趾贼”之语,毫无疑问是对奚孟府莫大的羞辱。是对其人道德乃至人格上的巨大贬低! 是以本来很有一些文武大臣要附和柳希夷的,一时也都缄默了。 不敢再说话。 第二阶丹陛右侧的王座之上,岷王虞礼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毕竟他就是带着五位真人围攻姜梦熊,最后无功而返,还折损了阵道名家太华的那位真君…… 奚孟府所陈说的事情,句句都像是在揭他的短。 至于什么六趾贼,什么奚孟府不能言的痛……倒是无关紧要的。 左侧王座上的武王姒骄,则一直闭目不语,早已不知神游何处。 最高阶的龙椅之上,夏天子端坐着,静静地观察着满朝文武,一如过往那么多年岁月。只看,不说。 而御座后垂下的珠帘里,陡然响起一个威严的女声:“柳国相,你失态了!” 柳希夷脾气虽然火爆,对太后却是极尊重的,尤其此刻他其实也自知失言。对着丹陛之上拱了拱手,便退回到自己所站的位置。 此时只剩奚孟府独自站在大殿中间,穹顶明珠映照的人影,垂贴在地面,仿佛一个已经放弃挣扎的魂灵。他一时并没有说话。 关于当年与先帝相处的细节,他当然记得更多。 比如当时随行先帝的那位皇子,就是后来在境内围堵重玄褚良时被割寿刀斩碎的夏三皇子。 比如他当时其实回了一句话,说:“我特别努力。” 而夏襄帝说:“这就是最特别的能力。” 比如……那天晚上回去,他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好久。 但他现在什么也没有说。 夏太后的声音又道:“去年剑锋山的决策,是哀家和众卿一起做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最恰当的决定,拉长了时间之后,在今日变得不妥。可若是能够撑过这一劫,时间再拉长十年百年,或许又是对的。谁有洞穿未来的眼睛呢?先贤卜廉亦有远古之谬,咱们不必翻旧账了。” 她并不缺乏承认错误的勇气,可是她不能够承认错误。 因为这件“错误”的主导,乃是虞礼阳。 是虞礼阳反攻剑锋山失败,是虞礼阳被姜梦熊击退。在以众击寡的局势里,虞礼阳甚至没能护住太华! 打不过姜梦熊不是错误,但对局势的不清醒、对实力的误判,虞礼阳难辞其咎! 可是…… 岷王虞礼阳是在神武十七年成就的真君,长久以来,一直被视为神武年代夏国崛起的希望——一个国家还能够有新生的真君成长起来,如何不是兴盛的证明?… 他一度给了夏国人太多信心和勇气,本身亦是夏国唯二的衍道真君,是抵抗强齐的根本。 此时如何能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来怪责这撑天的柱石呢? 夏太后的声音是动听而亲切的,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都深蕴其间。多少年来,总是能给人以一种内心安定的力量。 她用这样一番话,为剑锋山的事情盖棺定论。 然后又道:“和谈自是不可能的。非是哀家不舍得社稷,先帝留下的基业,哀家替他守了三十二年,九泉之下若能相见,也并不愧对与他。但众卿家不妨想一想,那姜述是何等样人?” “当年他就一意吞夏,不顾多方阻拦。诸国国书去了一封又一封,他一边假模假样地回复,一边进军。直到仪天观真正落成,才肯退兵。他不是被咱们谈回去的,是被咱们打回去的!” “这一回,他先暗调曹皆,助牧国拿下离原城,促成牧景之争。而后又在星月原与景国交战,赢得天骄之争,逼得景国撤去了仪天观。一步步行至此刻,选在牧景爆发全面战争之时,挥师百万东来,他的决心,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吞天野望,早就已经彰显。” “他要的不是一城两城,不是一府两府,他要的是我大夏二十一府膏腴之地,要的是我大夏千年历史积累。” “我大夏不亡,想来他难以安枕!” 夏太后的声音回响在宝华宫内,给所有人以清醒的觉知,打破那尚存的割地求和的幻想。 “太后圣明!” 镇国军统帅龙礁站将出来。 这是一条昂藏大汉,生得相貌堂堂,在这宝华宫里,亦是全甲在身。 他有一种坚毅的气质,给人以不可摧毁的观感。 此时只道:“姜述狼子野心,欲壑无填。要想让他退走,只有让他知道,夏国这块硬骨头,会崩坏他的牙!” 他抬头往上,面向整个夏国的最高统治者:“臣今日披甲而来,随时可以出征!臣若战死,无须棺椁,便任马蹄踏之,血肉混于夏土!” “好一个龙礁!”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不愧我大夏名将,未负勇名!”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奚孟府怯懦。 在许多大臣异样的目光中,奚孟府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只道:“大夏死一名将容易,三十二年前,就死了很多。可大夏建一强军何其艰难!龙将军,你若战死,马蹄踏之,一了百了。镇国军若覆,您何以教我?” 在柳希夷失言之后,奚孟府的词锋显然锐利了起来。 龙礁转面看着他,仍对他保持了相对的尊敬:“国师大人,战与不战,全凭太后一言而决。我只能说,若为战,我不惜死。我麾下十万将士,以镇国名之,敢不死在倾国之时?!”… 奚孟府微微颔首,表示敬意,然后道:“我尊敬您的勇气,但您的死,未见得能够解决问题。十万镇国军战覆,更本身就是巨大的问题!” “敢问国师大人!”奉国公周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您认为,什么能够解决问题?” 作为夏国名门周氏之家主,周婴是与太华并称的当世真人 他自然是有质疑奚孟府的底气和资格的。 他也的确没有客气。 “割一城?” “割一府?” “进降表?” “削帝号?” 他往前一步,便问一声。 愈见厉色,愈见激烈。 词锋如刀似枪。 “如那昭国之主,摇尾乞怜,‘愿为一齐侯’?” “还是说——” 他走到了奚孟府的面前,几乎与其人贴面:“直等到你为齐国之国师,问题才算解决?” 他的眸光已是冷得吓人,冷笑一声:“看来咱们考虑的,不是一个问题!” 大殿内的气氛,已经非常沉肃。 但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接道:“可惜齐国太大,以奚真人的实力,未见得能够做得来国师!” 说话的人,是广平侯郦复。 他郦复虽不是当世真人,但郦家历史悠久,底蕴深厚,身为世袭之侯爷,并不缺乏面对奚孟府的底气。 阳陵侯薛昌又冷道:“你想什么呢广平侯!齐国压根没有国师这个位置!” “那是本侯想得岔了。”郦复连连道歉,又故作疑惑:“那某些人图个什么呢?国朝厚恩重赏,果真养不熟无义之人?” 龙礁为国征战多年,累累功勋皆以鲜血铸就,为人又低调端方,在朝野间声誉极好。他表战心的行为,却被奚孟府咄咄逼之。 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先前认为柳国相言辞太过的人,这时候也无法对奚孟府抱有同情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从奉国公周婴到广平侯郦复,再到阳陵侯薛昌,一个比一个措辞激烈。 龙礁本人这时反倒不发一言。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有死战的决心,并没有针对谁人的意愿。 而奚孟府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人,直等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骂完,才道:“看来诸位都是觉得,求和不是一条路子了。”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扫过满朝公卿,好像在征询每一个人的意见。 见他好像有悔改之意,周婴冷哼一声:“遍翻史书,不闻世上有求来之和!” “哦,是这样。”奚孟府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叫他说服了。 然后又道:“既然求和不成,那老夫还有一策!” “国师大人但说无妨。”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所谓廷议,便是畅所欲言,辩理明非。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哀家是愿意听你的意见的。” 于是周婴、郦复、薛昌,一时都安静下来。 而奚孟府立在殿中位置,先道:“想必诸君已经知晓,安国侯赴楚,无功而返的事情了。” 安国侯靳陵作为帝使赴楚,陈说以唇亡齿寒的关系,奉请楚国援军,从星月原之后就已经开始了…… 但楚国好像并不在意东面的邻居是谁,又或者说有别的什么打算,总之无动于衷。 这也是如今夏国上下愁云惨淡的原因之一。 环顾天下,实在没有谁给他们面对齐国的倚仗了…… 奚孟府朗声道:“老夫以为,楚非不能来援,是安国侯法子不对!当尽割怀庆府以南之地,奉于楚帝。如此一来,等齐军南至,是打也不打?楚军西来,是守也不守?管教两虎相争,而我大夏高枕无忧!” 宝华宫内,群臣一时面面相觑。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亦贪生 《》 ?/118/118725/夜的命名术作者:会说话的肘子蓝与紫的霓虹中,浓密的钢铁苍穹下,数据洪流的前端,是科技革命之后的世界,也是现实与虚幻的分界。钢铁与身体,过去与未来。这里,表世界与里世界并存,面前的一切,像是时间之墙近在眼前。黑暗逐渐笼罩。可你要明白啊我的朋友,我们不能用温柔去应对黑暗,要用火。1、想等的人第一卷。夜的第一章:奏鸣。……2022年,秋。淅沥沥的小雨从灰色苍穹之上坠落,轻飘飘的淋在城市街道上。时值秋季,时不时还能看到没打伞的行人,用手挡在头顶匆匆而过。狭窄的军民胡同里,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与一位老爷子对坐在超市小卖部旁边的雨棚下面。雨棚之外的全世界灰暗,地面都被雨水沁成了浅黑色,只有雨棚下的地面还留着一片干燥地带,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块净土。.七他们面前摆着一张破旧的木质象棋盘,头顶上是红色的‘福来超市’招牌。“将军,”少年庆尘说完便站起身来,留下头发稀疏的老头呆坐着。少年庆尘看了对方一眼平静说道:“不用挣扎了。”“我还可以……”老头不甘心的说道:“这才下到十三步啊……”言辞中,老头对于自己十三步便丢盔弃甲的局面,感到有些难堪。庆尘并没有解释什么,棋盘上已杀机毕露,正是图穷匕见的最后时刻。少年面孔干净,眼神澄澈,只是穿着朴素的校服坐在那里,就像是把身边的世界都给净化的透明了一些。老头将手里举起的棋子给扔到了棋盘上,弃子认输。庆尘旁若无人的走进旁边超市的柜台里,从柜台下面的零钱篮子里拿了20块钱揣进兜里。老头骂骂咧咧的看着庆尘:“每天都要输给你20块钱!我上午刚从老李老张那里赢来20块钱,这会儿就全输给你了!”庆尘揣好钱,然后坐回棋盘旁边开始复盘:“要不是他们已经不愿意跟我下棋了,我也不至于非要通过你来赢钱。你需要面子,我需要钱,很公平合理。”“你就吃定我了是吧?”老头嘟囔道:“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七十八岁,我现在才五十,这要是每天输你20块钱,我得输出去多少钱?”“但我还教你下象棋去赢回面子,”庆尘平静的回答道:“这样算下来你并不亏。”老头嘟囔道:“但你这两天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庆尘看了他一眼:“不要这样说自己。”老头:“???”老头没好气的将棋盘重新摆好,然后急切道:“行了行了,复盘吧。”这一刻,庆尘忽然低头。那刚刚流逝过去的时间,像是从他脑中回放一般。当头袭来的炮,楚河汉界上的悍卒,在脑海里一一回荡。不止这些。还有下棋时从他们身旁路过的大叔,手里提着刚买的四个烧饼,刚出炉的烧饼晕开一些水汽,在透明塑料袋里染上了一层白雾。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撑伞走过,她小皮鞋的鞋面上还有两只漂亮的蝴蝶。苍穹之上,飘摇的雨水落在胡同里,晶莹剔透。胡同尽头,103路公交车从狭窄的胡同口一闪而过,有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举伞奔向公交车站。脚步声,雨水汇入路旁窨井盖时的流水声,这些嘈杂的声音反而显得世界格外寂静。这一切,庆尘都不曾忘记,虽然回忆起来有些困难。但困难,不代表不可以。这古怪的记忆力,是庆尘与生俱来的天赋,就像是他随手从时间长河里抽取了一条存档,然后读取了那片存档磁条里的画面。.七/118/118725/庆尘忍住大脑的眩晕感,捏起了棋盘上的棋子。老头顿时不说话了,双眼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每局之后的复盘也是赌局约定条款。庆尘负责教棋,老头输钱之后学棋。这一幕有些诡异,庆尘没有少年人面对长者时应有的谦虚与腼腆,反而像是老师一样。对方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红方炮二平五,黑方的炮八平五,红马二进三,黑马八进七,红方车一进一,黑方车九平八……”庆尘一步步挪动着棋子。老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前面都是正常开局,可他想不通怎么到了第六步,自己明明吃了对方的马,却突然陷入了颓势。“弃马十三招的精髓就在于第六步的进车弃马,这是撕开防线的杀手锏,”庆尘静静的说着:“你前天和王城公园里那个老头下的棋我看了,他喜欢顺跑开局,你拿这弃马十三招打他没有问题。”对面的老爷子陷入深深沉思,然后小声问道:“真能赢他?”“一个星期内学会我教你的弃马十三招,你就可以把面子找回来了,”庆尘说道:“毕竟……他下的也不怎么样。”老头面色上露出一丝喜色。但他又突然问道:“学一个星期能赢他,那我学棋多久可以赢你?”雨棚之下,庆尘认真思虑起来:“算命的说你能活七十八岁吗……那来不及了。”/118/118725/老头面色一滞:“你少说两句我说不定能活到七十九……咦,你这会儿应该在上晚自习啊,今天怎么放学这么早?”他知道庆尘是高二学生,今天周二,所以两条街外的十三中这时候应该正在晚自习。庆尘想了想回答道:“我在等人。”“等人?”老头愣了一下。庆尘起身看向雨棚外面的细雨,目光飘摇在雨幕中。老头说道:“庆尘你小子下棋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参加象棋比赛?你不是说你缺钱吗,得了冠军也有钱拿啊。”/118/118725/少年庆尘摇摇头:“我只是将许多棋谱都记在了脑子里而已,并不是我下棋有多么厉害。记忆力并不代表分析能力,跟你们下下还行,真遇上高手就露怯了。我的路不在这里,下棋只是暂时的。”“全都记在脑子里……”老头感慨了一下:“我以前觉得,过目不忘这种事情都是别人瞎编的。”雨缓缓停了。就在此时,老头忽然发现庆尘愣了一下,他顺着少年的目光,朝着军民胡同尽头看去,正巧看到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男孩走来。中年女子穿着精致的风衣,手里提着一个蛋糕盒子,盒子上系着紫色且好看的缎带。灰蒙蒙的世界也挡不住三人身上的喜悦神色,庆尘转身就走,留下老头坐在福来超市门口的雨棚下轻声叹气。中年女子看到了庆尘的背影,她开口喊了庆尘的名字,但庆尘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胡同的另一端出口。胡同两边的墙很旧了,白色墙壁脱落后,留下一块一块斑驳的红砖模样。/118/118725/庆尘要等的人来了,但他又不想等了。奇快是广大书友最值得收藏更新最快的网络小说阅读网,网站收录了当前最火热的网络小说,免费提供高质量的小说最新章节,是广大网络小说爱好者必备的小说阅读网.七|7K妏敩|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奇快为你提供最快的更新,第一百八十三章我亦贪生免费阅读。加入书签上一章←章节列表→下一章加入书签var_hmt=_hmt||[];(function(){varhm=document.createElement("script");hm.src="/hm.js?c8dd68f7f0720326457d6dfb2fb3b5";vars=document.getElementsByTagName("script")[0];s.parentNode.iBefore(hm,s);})();新书推荐:战龙归来林北、林阳苏颜、都市之最强狂兵、林北苏婉、王婿叶凡、叶凡唐若雪、炼气五千年最新章节、 情何以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潮如海 " 时值冬月,霜风掠境。 东南两域之交界,早已被马蹄踏得模糊。 若有人自高天往下俯瞰,当能见得—— 密集的甲士排开长龙,如河流在苍茫大地奔行。旌旗迎风,仿佛与天宣战。 那妖兽战马、驮兽,似是这“河流”里跃飞的奔鱼。 那战车、箭车,是坚决的激涌。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所谓倾国 " 姒骄深深地看了虞礼阳一眼。 这个相对他来说太过年轻的衍道强者,可以算是在他的注视下成长起来的。 其人年轻的时候,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及至后来成就真人,也以“桃花仙”自号。浪荡真人,是真浪荡,他的风流肆意,在整个南域都享有大名。 是大夏一度遭遇灭国之厄后,他才像是换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征旗指夏 万妖之门后,霜风谷。 此地常年盘踞极寒之风,等闲修士,挨着即死,身魂皆冻。 只有每年冬月,现世霜风掠境的时候,这里的极寒之风才会短暂散开,让出过境通道。 而在这个月里,人族妖族围绕这条通道展开的厮杀,常常比霜风更烈。 霜风谷的冬月,常见红与白。 在其中一处坳口,有一人卓然而立,正侧耳听着旁边的人说些什么,不时点点头。“嗯。”,“哦。。。”,“这样。” 此人白袍银枪,眉清目朗,真个风姿无双,是为大齐计昭南。 霜风谷并非哪方独属区域,每次开放,各方势力都可以派人过来,与妖族争夺此地资源。不管在现世有什么龃龉,至少在万妖之门后,共抗妖族才是人族大义。 在计昭南身前那人,像是看到了游说成功的希望,说得兴起,颇有挥斥方遒的架势。 计昭南听着听着,忽地手上一抬,那一杆天下名枪已如雪练横空,贯其喉而入,突出那人后脑! 生机连同声音一起湮灭了,其人跌落在霜风谷的白雪上。 事情的经过非常简单。 一场大战过后,妖族暂且退去了,计昭南他们占据了这处山坳。 这人便突然凑过来,以战友的名义,寒暄了几句。寒暄着、寒暄着,就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一些事情。无非关于“飞鸟尽,良弓藏”,关于君臣相忌,说些什么军神危矣—— 计昭南没有等他说完。 在万妖之门后杀人是大忌,但能在霜风谷厮杀的,还真没有太多傻子。 谁都看得出来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主动把现世的纠葛带到万妖之门后来,说些不知所谓的挑拨的话,计昭南听进去也就听进去了,听不进去把人杀了,也须怨不得谁。 众目睽睽,有几个真看不清是非? 看不清的,大多是心有定见,又或是不想看。 “你怎么这般手辣?” 站在对面一块巨石上的,是一个身穿黑色道袍的负剑男子,气质本来冷厉,此时却有几分笑意:“这人说得很有道理,也是为你们师徒着想哩!” 却是景国神临天骄淳于归。 在现世的时候打生打死,按剑相峙。到了万妖之门后,却能够彼此心平气和地聊几句,甚至于并肩杀妖。 这就是万妖之门后的世界。 一个说不上是更残酷,还是更纯粹的世界。 “兵者,诡道,无所不用其极。能把话传到这里来,也算他夏国人有些本事。” 计昭南撇了撇嘴:“只不过是不是太蠢了?这些话传给我有什么用?就算我被说动了,难道我不怕死吗?” 淳于归大笑起来。 笑罢方道:“倒也不用这么怕死,我景国大门愿意为你计昭南敞开,看哪个能杀你?” 计昭南好像很感兴趣地想了一下,然后道:“你们去年死的那个内府境天骄,叫什么来着?”… 淳于归耸了耸肩膀:“人生难免有意外。” 计昭南道:“那你们的意外也太多了!” “彼此彼此。”淳于归道。 “唉,意外!”计昭南叹了一口气。 淳于归轻轻踏了踏脚下的石,忽地又问:“你跟我说实话。赵玄阳是不是被你们齐人杀了?” 他看着计昭南,强调道:“人族不骗人族。” “是的。”计昭南毫不犹豫地点头。 甚至于兴致勃勃地讲述起过程:“本来齐人好客,热情,姜望给赵玄阳个面子,才跟他走几天。没想到赵玄阳那厮得寸进尺,竟然要把姜望带去玉京山。姜望说,你现在放手,我就饶你狗命。赵玄阳大怒之下出手,使用一招天绝地灭剑,那家伙,把山都削平了。我齐国天骄岂是好相与?一记剑仙人——啧啧,斩得渣都不剩!” 淳于归冷笑一声:“快歇歇吧。他连重玄遵都打不过,拿头杀赵玄阳?” “打不打得过重玄遵,和他能不能杀赵玄阳,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计昭南道:“我齐人的真正实力,要在生死关头见分晓!” 淳于归冷道:“等会石犀妖王过来,你倒是让我见识一下。” 计昭南嘿然一笑:“如果是为你复仇,我会的。” 周边零零散散一堆人,齐景两边的人还好,各自沉默着、严肃着。 其他国家的人,则全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兴高采烈地欣赏他们斗嘴。 淳于归懒得再说话。 但计昭南又道:“你刚刚说什么,姜望打不过重玄遵?内府打不过外楼,不是很正常么,也值得你一说?” “你是有多久没有离开万妖之门了?”淳于归道:“姜望四楼圆满,重玄遵已经神临!” “后生可畏!”计昭南叹了一句,又道:“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们齐国人?是因为你们景国已经根腐枝朽,已经没什么值得关心的人了么?” 对于计昭南斗嘴中带着的试探,淳于归只是笑道:“我只知道你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的名头,要保不住了。什么无双甲,韶华枪,真真笑死人。人家夺尽同辈风华,现在与你同境,你什么华都被夺走了!” 计昭南亦笑:“虽然你的激将法很愚蠢,很丑陋。但是我要跟你承认,我被激到了。等着的,我回去就教训他。” 但这声笑一落地,他便身涌道元,提枪直接跃出了山坳。 淳于归也不慢丝毫,疾身同赴,长剑已在手中。 呜~ 呜~ 呜~~ 声如牛角之号,妖族已临! …… …… “两个大国的碰撞,当然最终要体现在武力之上。但国家层面的战争,又绝不仅仅只限于武力。” 黑暗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姜述在黄河之会前先破剑锋山,是叫夏国人看清楚现实,认识到差距,消磨掉勇气。… 再解决仪天观,是剥掉了夏国的外势。 这么一套下来,已将夏国的坚硬外壳,先敲碎了一层。真乃势胜。” “这么说,在你看来,齐伐夏是大局已定?”另一个声音问道。 两个声音都非常飘渺,遮掩了道则,屏蔽了天机,完全不可能听得出本貌。 前一个声音道:“势胜不等于局胜……哪有必胜之局?夏国不会任人宰割。姒元虽死,遗志未消。强军殆尽,血勇仍在。这样一个国家,外壳是碎了一层,大螯还在。就算螯也断了,还有利爪,还有坚齿,还有肉中倒刺,并不那么容易入口!且夏国之胜在一子,齐国之胜在一局,难易悬殊,依我看,结果未可知也。” 姒元即是当年那位夏襄帝的本名。 后一个声音自是知晓的,只问:“所以你觉得,咱们这一次要不要冒险出手?” “昭王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掺和这场战争……你有时间么?”前一个声音淡淡地问。 “呵呵。”后一个声音道:“时间于我们很重要,也很不重要。我只是觉得让姜述吞夏,不是很好的选择。” “你觉得姜梦熊是在等谁?姜述坐镇临淄,又是在等谁?”前一个声音道:“你既然知道这次出手是‘冒险’,那我们就不应该出手。” 后一个声音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得对。” “拭目以待吧。”前一个声音用同样的话回应道:“时间于我们很重要,也很不重要。” 后一个声音低沉地笑了笑,忽道:“圣公,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谁?” “我却并不想知道你神侠是谁。”前一个声音道:“我只知道你的理想,知道你的志向。志同而道合者,何必揭面?” “许是人生有时,遥路无及……相交者,难知人心肺腑。同往者,不知几人同归?”后一个声音道:“但你说得对,就这样吧。” 两个声音于是都散去了。 若是有人能旁听这场对话,想必一定会为对话者的身份而惊讶。 因为圣公,神侠,昭王……正是平等国三大领袖! 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终是隐没,不叫世人闻。 …… …… 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一月十五日。 曹皆率百万齐军东来,沿途小国尽皆避道,军势连天,旌旗漫卷,终至夏国边境。 甚至于好几个小国主动调集军队,要随齐军出战。 曹皆却并不征召,自谓“惟将百万之能,不可有掌外之师。” 甚至于连粮秣补给都未收取,只严令沿途诸国保持大军补给线畅通。 必备的军需物资,是随大军一起出发的。 在国家体制盛行的时代,战争中所谓补给,自不会是宗门时代属民交战那般,以车载斗量。 一般的储物匣,容纳能力有限,无法满足大军需求。… 那些体型极小而储物空间极大的器具,又价值高昂,不可能普遍应用于军中。 就齐国而言,通常是以制器坊出产的储物方车来负责补给运送,以追风妖马负之,由专门的押运官负责。 这些押运官,都是优中选优的军中勇士,具备非凡实力。在军中地位极高,与旗卒并立,一般被普通军士称为“两佬”,是为“旗佬”和“粮佬”。计昭南当年,就是旗佬出身。 无论已经身居何位,军人之间一般交流起来,说起我是哪一年哪一军的粮佬云云,都会是非常骄傲的。 储物方车的纳物极限,和驮兽的速度,都是工事官员需要努力的方向。而这种努力,在某种程度上,又恰恰是国力的体现。 各大霸主国之强,委实是方方面面的强大。藏于民生,显于军伍,达于朝堂。 十万大军的补给,一队押运官,十来辆储物方车,就可以完成一趟。 在国家时代的大战里。 补给的损耗极大减少,补给的速度空前增加,补给线的压力也减少了太多。 当然,补给仍是行军布阵时的重中之重。 曹皆引军东来,沿途立旗,叫诸国看护,千里结阵,使兵脉无阻。 这种战旗有个名目,乃为“征旗”。 通常来说,会兼具示警、持途、攻伐之能。 “示警”很好理解,甚至可以说是征旗最重要的能力,能够很好的保证补给的安全。 所有的征旗之间,互相有所感应。可以算作是某种程度上的远距离通讯。虽然只能传递非常简单的示警信息。但征旗这种兵道之器,是目前唯一可以在战争期间保持远距离感应的器物!它的珍贵之处,也就可想而知了。 其次是“持途”,征旗在这方面有两个效果,一个是聚拢所立之地的天地元力,可以帮助持令而来的押运官和追风妖马迅速恢复状态。再一个是在影响范围内,增加持令押运官和追风妖马的飞行速度。在漫长的补给线上,这两个效果非常重要。 除此之外,征旗一般也具备一定的攻伐能力。在征旗覆盖范围内,押运官是可以借用征旗的力量来战斗的。 征旗如此重要,齐国的“紫极之征”,更是个中翘楚,乃是加持了大齐国势的兵道重器! 自齐境至夏境,百里一立,一路排开,一条稳固的补给线便建立起来。 每一杆征旗,都有专门的将士驻守。但同时,沿途诸国也须在战争期间提供相应的保护。若有所失……霸国问其责! 战争不是一两个人的对决,不是简单的拔剑分生死。 而是人吃马嚼,是行止坐卧、吃喝拉撒任何一件事,以千计以万计以十万百万计之时……如何才能掌控自如。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兵过十万,如汪洋大海。 将万军者,人中龙凤。 将十万者,天下雄才。 百万大军统帅,非世之名将不可当。 十一月七日齐军出征,十一月十五日抵夏。 短短八天的时间,就将百万大军有序地带到了夏境,且见军容严整,兵势如龙,实在是能够体现名将素质。 当然对曹皆来说,这再正常不过,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个挑战,是夏军直接放弃了国境线,选择坚壁清野,制造了百里白地,设置了无数陷阱,或以道术、或以器具、或以机关……以期迟滞齐军兵锋。 第二个挑战,则是百里白地之后,那座直似洞破苍穹的剑锋山…… 剑锋山上,亲自坐镇的大夏岷王,虞礼阳。 这是曹皆和虞礼阳的第一次交锋。 谁都不想要有第二次。 话说,今天快递点开门,我才收到实体书,可以对照着纸质地图写剧情。 它没有我想象中大啊,我还以为是那种可以挂在墙上的大地图。我在上面拿个笔圈圈点点,岂不是很有曹皆挥斥方遒的代入感…… 但现在这个才跟我的电脑屏幕差不多大。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七章 百万大军如海,向剑锋山奔流 重玄胜掌三都秋杀将士,归于重玄褚良麾下。 以姜望今日之爵名,虽未争赢先锋,自掌几都精锐也是不在话下的。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不去凑那个热闹—— 当然最主要是重玄胜让姜望去找定远侯要三都兵马,回来与自己手底下军队相并……定远侯只让青羊子带回来一个“滚”字。。 春死、秋杀、逐风,这九卒三军,自为伐夏主力,位在中军。 秋杀为前,春死镇中,逐风为后。 谢淮安所领三十万东域诸国兵马,列为右军。 陈符所领郡兵三十万,列为左军……当然,百万大军一时也根本铺不开。头尾相接,绵延难尽。 十万秋杀军中,重玄胜所部在靠后的位置。 最前线离得还很远呢。 夏国国境线后的百里白地、无数陷阱,姜望不去关心。 三军主帅、各路大帅的思考,他也不去揣度。 也就是在重玄胜打算为自己这一营起个响亮名字时,提供了一个当场被否决的建议……此外就尽是修行。 滔天兵煞,炼心红尘。 所谓真我,兼握神魔,岂能独仗神通为赤心? 从对道途的体悟回过神来,乾阳赤瞳里,映照着南面遥远的山影。 那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崇山峻岭中,存在着古老的天下大宗。 是所谓“立峰为剑,请问世间剑魁”的剑阁。 亦是太虚幻境里,那位宁剑客出身的宗门。 姜望真有几分动念,想在真实世界里,去见识一下绝剑术。想看看“古今剑魁皆问剑于此”的天地剑匣…… 但毕竟也只是想想。 此刻身在军伍,哪有自由之念。 他只是又想起,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例行的太虚幻境福地挑战日,他又是错过了。 “你们说先锋营会不会变成工事营?” 十四忽然说道:“这百里白地,要填坑覆土,排除陷阱,可得要不少时间。” 这可真不像是十四会说的话。 应该说……主动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真不像十四。 说到底,万军阵前争先锋,战斗中跃升神临、逼得姜望都收剑的重玄遵,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 即便是对重玄胜有无限信心的十四,也不免生出忧怀。 开始希望能落几分重玄遵的威风,哪怕只是短暂的沦为工事将领去排除陷阱…… 以重玄胜的智慧,当然能够明白十四的心情,只是笑嘻嘻地道:“连姜望都知道不会!” 无非是说,好十四,你瞧瞧,我真是没什么压力,还有心情嘲讽姜青羊呢。 “术业有专攻,工事也不是先锋营应该管的事情,不过是停下来等一等罢了。”姜望果然说道:“这百里白地,拦不了大军太久。真正的挑战,还是在剑锋山。” 他又道:“但先锋营在这时候停下来,难免锐气有失……”… “所以重玄遵不会停。”重玄胜很肯定地道。 差不多就在这句话落下的同时,浩荡如海的大军前方。 几乎绵延至视线尽头处—— 跃起一轮巨大的太阳。 正是天地行已迟,海上升红日! 姜望以乾阳赤瞳远眺,当然看得分明,那一轮巨大太阳的中心,是重玄遵白衣如雪的身影。 其人竟悍然催动了日轮,镇于其间,在万军最前,身趟陷阱! 先锋者何以争功? 唯以死而已。 所谓争先锋,争的是赴死的勇气! 因而临淄西郊重玄遵与姜望相斗,才让曹皆说是国之幸事,才真能壮此军威! 重玄遵以大齐博望侯嫡脉身份,主动请为先锋,当然是勇气的昭显。 而此刻,已证无憾神临的他,一身当前,外显神通,横趟夏军刻意制造的百里白地,是真真体现了何为“敢当人先”,何为“锋芒无阻”。 须知这百里白地之中,不知设置了多少陷阱,五花八门,极尽狠毒。即使是大齐精于工事的军队来解决,也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活计。 埋陷阱、拆陷阱,本身即是生死的攻防。 爆炸的、焰焚的、乱魂的……战场上的陷阱布置,一切以杀人为念。 这百里白地,是藏着多少夏人的恨? 陷阱之外,自也有夏国兵马觑机袭杀。 重玄遵以身横趟,简直是把自己当成靶子,要吸引不知多少敌意。说不得一次全力以赴的冲锋,就能将他留下。 但他就是这样做了。 直接显化方圆数十丈之神通大日,在夏军构筑的百里陷阱上巡行。其光无尽,其辉无穷。 轰轰轰! 日轮强势触发了一路经行的所有陷阱,横冲直撞,什么蛇棘阵、什么阴魂捻、什么败血刺……一个个爆发出来,一个个被镇压! 人们只见得一瞬间无数陷阱爆炸的光影,叠满了百里之地,从视野这头,一直铺陈到那一头。 如此多的杀人陷阱接连炸开,竟然不见阴毒惊悚,恐惧畏怖,反有一种澎湃的美感! 太快了。 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那一轮大日就已经巡遍百里之地,归来驻于空中。几是神迹! 其间重玄遵只是一握,已将日轮收到手中,而后伸手往前一指。 于是他所部先锋营三千人,其声喝道:“威!” 兵煞腾天而起,而后大步进军! 在整个大日巡行的过程中,那些伏在远处观察、本应伺机而动的夏军,竟只有零星的几道术法飞来,与那些陷阱一起湮灭。 而后便归于沉寂,在先锋营全军进发之后,更是立即逃散…… 于是百万大军如海,涌动在夏国的土地上,直向剑锋山奔流! 姜望的乾阳赤瞳,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仍然看得清重玄遵的姿态。 横扫百里之地,碾碎无数陷阱,神临之威,一至于斯!… 重玄胜目力不及,在这个距离只能看得见大概的轮廓,瞥了眼姜望,忽然叹了一口气。 姜望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只见这胖子忽地抬头,天穹星光垂落,瞬间沐浴其身。 他痴肥的身躯被星光所环绕,顷刻间已完成了淬体。 已从内府修士,晋升为外楼修士。 整个过程极快极突兀,看起来就像是天边有颗星辰闪烁了一下,一闪即逝。 “立个星楼压压惊。”他拍了拍手掌,如是说道。 “你第五府才摘的重玄神通,已经掌控了?”姜望问道。 虽说自重玄遵出稷下学宫,双方竞争到了相持阶段后,重玄胜就已经腾出了更多的精力来修炼,但毕竟落下了一些修行。他担心重玄胜失之于急切,未等及圆满就晋升外楼。 “在这门神通的开发上,不会比同境的重玄遵差。”重玄胜眨了眨眼睛:“凡是能够用脑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重玄这种变幻万般的神通,的确很适合重玄胜这种脑力恐怖的人。 姜望放下心来,盯着他的肥肉,反揶揄道:“凡是需要让你动弹的事情,才叫麻烦,是吗?” 同样是掌握了重玄神通,同样是具备开发神通的才华,重玄遵淬炼得体魄几近完美,这胖子却还是个胖子。甚至好像更胖了一些…… “也不麻烦,这不是还有你吗?”重玄胜饱含深意地瞧了姜望一眼。 说着已经大步往前,高举右拳,做了一个进军的手势,指挥这支被他最后命名为“得胜营”的队伍,跟上大军。 …… 剑锋山巅,大夏岷王虞礼阳,如天神一般屹立。 给予守山夏军以无穷信心。 但他自己的心情,并不明朗。 他当然没有指望过,那充斥各种陷阱的百里之地,能够阻拦齐国兵锋多久。 或许只有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关系都不是很大。 齐军年轻的先锋大将直接以身横趟百里陷阱、一点忐忑畏缩都没有,锐意难当,也只是让他稍稍惊讶。 毕竟是东域霸主之国,自有其不凡天骄。 即便是那些陷阱半个时辰都没撑过,也便罢了,不很紧要。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被派去观察陷阱区、伺机而动的那些军人,竟然连个真正出手的都没有,只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术法,便全都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诚然是没有什么机会…… 他也注意到齐国那个先锋大将实力强大、果决且快速,几乎是在靠近陷阱区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显化神通来横推。布置在那里的夏军,以实力而论,的确是找不到什么恰当机会的…… 是,军令里也的确说了,军队应以保全实力为上。 但是。 面对外敌,真能完全如此吗?真能只看机会,而没有冲垮理智的愤怒吗?哪怕只是五个人,三个人呢?哪怕只有一介匹夫,愿以血溅。… 虞礼阳这时候才仿佛意识到…… 去年的剑锋山之战,夏国到底输了什么! 他立在这剑锋山的绝巅之上,也同时立在现世的超凡绝巅,俯瞰苍茫大地,在那雄阔如海的齐国大军中,找到了伐夏主帅曹皆的眼睛。 当然,也感受到了其人身周,两缕绝巅之道的缠绕。 在此情形下,想要万军之中夺帅,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但他也只是为了看一眼,好叫曹皆知晓,这剑锋山立着的,竟是谁人。 岷王虞礼阳立此绝巅,要想越过剑锋山,焉能不留下足够多的鲜血?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对视。 虞礼阳的目光是深邃的。 而身在戎冲顶层位置,立于那钢铁城垛后的曹皆,眼神也很平静。 “真是虞礼阳。” 曹皆如是说道。 但下一句便是—— “传令重玄褚良,着其领所部兵马,疾攻剑锋山,我需要他给到虞礼阳压力!” 高大戎冲下守着的旗官直接马踏高空,飞速前去传令。 踏风妖马蹄落流风,如疾电穿梭长空,很快就飞到秋杀军军阵上空,其人高举手中令旗,跃马高呼:“传主帅令,着重玄褚良领所部兵马,疾攻剑锋山!战事目标为——给到虞礼阳压力!” “传主帅令——” 如是鼓荡道元,重复呼喊三遍之后。 秋杀军军阵之中,那杆勾勒着血色重玄二字的大旗,一下子高展在天!旗面一霎铺开,如浓云盖顶,竟有遮天之势。 重玄褚良接令! 十万秋杀军结成的军阵,在苍茫大地上涌动,仿佛一头远古巨兽已经苏醒,睁开了它凶蛮又饥饿的眼睛! 须以杀戮,须以血饮! 一株草芽倔强地立在霜风中,微微摇曳。 阴影蔓过来。 一只军靴将它踩倒。 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绵延无尽! 密密麻麻的……坚硬的军靴,齐整的甲胄,还有那雪亮的刀锋! 如林,如海,如换了人间! 这是一个冰冷的,肃杀的,全新的世界。 轰!轰!轰! 那是万声叠一声的军靴踏地声。 又像是擂动黄土为战鼓。 叫大地都隐隐摇晃。 从高穹往下俯瞰。 自夏国边境一路平缓涌动至此的巨大海洋,在这个时候骤然分拨了。 属于秋杀军的前军浪涌,一下子激烈起来,卷兵煞而前腾,如奔潮,如狂海。 秋杀之旗在潮涌中极速游弋,十万大军在重玄褚良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了九军。 各自结成军阵,鼓荡兵煞接天连地。一涌接一涌……似波涛九峰,一时如聚!在距剑锋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情况下,就已经发起了冲锋! 剑锋山虽是天下雄山,能够同一时间面对的军队也相当有限。 重玄褚良坚决执行了伐夏主帅的命令,直接把整个秋杀军压上,给予剑锋山最大程度上的压力。… 以八员正将各领万人在前,兵锋相接,兵势相继,兵威共彻。 而他本人亲掌两万大军,排出秋杀之阵,掌握割寿之刀,已自山脚望山巅,遥对虞礼阳! 凭借精锐大军,集十万秋杀之势,以当世真人对真君! 曹皆所在的戎冲,已是停止了前行。 十万大军的调动,需要时间。 能够在行军过程中,骤然接令,不需任何停顿、休整,直接调度大军发起冲锋……天底下能够做到的名将并不多。 重玄褚良便是其中一个。 曹皆静静看着远处秋杀军的动作,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气口。 又令道:“发棘舟百艘,不间断轰击剑锋山。不计损耗!” 这一回游弋附近的旗官并不踏马飞远,而是直接拔出腰间挂着的小令旗,离开马背,飞身进了戎冲内部。 嘭嘭嘭嘭嘭嘭…… 疾行在戎冲内部的楼道间,旗官举令旗一路呼喊:“传主帅令——发棘舟百艘,不间断轰击剑锋山!不计损耗!” 军令顷刻遍传。 这座高有三十丈的戎冲楼车,正面的冷硬铁壁忽然轰隆隆拉开。 像是古老的门户被打开了,有摇动世间的声响。 一艘有着冷硬金属光泽、外壳布满钢铁倒刺的狰狞飞舟,刹那间飞将出来,在激烈的机括声中,横过高空,带来一种极度森寒的杀机。 这是大齐帝国镇守决明岛,在迷界与海族相争的兵道杀器! 而后是第二艘,第三艘…… 一时间遮天蔽日。 数以百计的棘舟,齐刷刷掠过了长空,高速追上前军,直飞剑锋山!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天下险关 剑锋山乃天下雄山,高有三百余丈,左控羽涟江,右俯鸥鸟盆地。所谓“欲穿奉节府,必过剑锋山。”夏廷于此筑卡,经营多年,遂成天下险关。 整座剑锋山,地形独特,自底座而至高巅,天然可以分出五阶来。故又有天梯山的别名。 真人太华结合地势,亲自主持设计了覆盖剑锋山的五段式厚德载物阵。 下连大夏地脉,上接九天云气。聚势承意,镇压奉节山河。 大阵一经开启,地脉之力一段一段递增,及至顶峰,威能也达到极限,可以发出恐怖的地脉攻击。 它所承受的巨量伤害,又可自顶峰而至山底,一段一段递减,最后分担于大地。 可谓是攻守兼备之阵。 只可惜去年被姜梦熊一拳砸下百里之渊,直接碾碎了地脉,使这五段式厚德载物阵,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复旧观。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谢正文是一名儒家修士,求学于夏国境内的书院。去年推开的天地门,稳固了腾龙境修为。 南域毕竟是书山圣地所在,因而儒风甚著。 他早几年也想过去暮鼓书院进修,但又怕天资不够,考不进去,反耽误了军职,后来念头也就淡了,军中自有军中的路。再过些年,年纪大了,若是还无长益,就退伍去老家置办豪宅,养几房美妾……这便是一个平凡修士的一生。与凡夫俗子的暮年想象,倒是殊途同归,就如同那些超凡力量,最后也会在时光里消散一样。 生来赤条条,死时白茫茫。 去年的时候,他也在剑锋山,就在那位靖安侯长子华方宇的麾下。 老实说剑锋山是怎么丢的,他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稀里糊涂的就敌袭了,稀里糊涂的守将就死了,稀里糊涂的他跟其他溃兵一起逃散。甚至于根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从溃兵们的恐慌动静来看,倒像是满山都是! 当然,他谢正文也没有什么脸面去嘲讽别人。 起先参与驻守剑锋山的时候,他压根不觉得这是一个危险的差事。 毕竟剑锋山这里,已经近三十年未见烽火。 今年是神武三十二年。 昔年齐国退军,大夏百废俱兴。在景国仪天观坐镇的情况下,夏廷并未承认现状,武王领兵四处出击,从分食的群狼嘴里,一步步收复失地。在神武三年,就已经消弭了所有的周边战事,稳固了既有边界。 后来的镇国军,是在景国的帮助下,去万妖之门后练出来的。 境内承平多年,周边实是无可虑者。 齐国要东来剑锋山,怎么也绕不开虢国、杨国、胡国这几个小国。哪里能没有动静? 景国的仪天观仍在,齐国怎么可能敢打夏国? 就算真个打起来,神武年代的夏国,也重新有了一战之力! 以上三点,几乎是夏国军方的普遍共识。… 谢正文虽然压根没什么资格看天下形势,缺乏视野,缺乏格局,甚至于一丁点有用的信息都接触不到。但平时跟战友吹嘘的时候,也不免会指点江山。列出齐有几败,夏有几胜,如此之类。 直到去年那一战发生…… 说起来这个华方宇,身出名门,修为不俗。平日里排兵布阵,颇见章法,纵谈形势,头头是道。论起军略来,同龄人少有对手,不然也不能镇此要地。 只不意想,他临机之时愚蠢得可怕。 在骤逢偷袭的情况下,只顾着自己的生死之斗,竟完全忘了组织剑锋山防御,丢失了守将的根本! 谢正文反正在那晚是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 阵法形同虚设,军队各自为营。 败兵如潮,一经澎湃起来,谁也无法救挽。剑锋山上的数十年经营,全部留在了如瀑奔流的溃兵潮后,留给了齐军。 后来……也算是“夺回”了剑锋山。 真人太华死在自己的成道杀阵之中,天降血雨,落在他亲手设计的护山大阵上。 真有一种宿命般的悲性! 再后来…… 靖安侯华鸿诏跪在宫门外,请求亲自镇守剑锋山,表示要洗刷他儿子给靖安侯府留下的耻辱,言曰:“家国之耻,不可一死了之”。太后也应允了。 谢正文也便归于靖安侯麾下。重驻剑锋山。 靖安侯的能力,与他那个儿子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军中基层武官,谢正文的感受非常深刻。 以前华方宇守山的时候,他只觉每日就是例行公事,吃喝应卯。活在今日,想的是几十年后的退伍生活。 华鸿诏亲来后,将士们每天做的事情并没有更多,但一桩桩一件件都能见得成效。 每日操演军阵、修筑工事,非常规律充实,将士们的精气神都很饱满。 在靖安侯的麾下,他有信心面对任何敌人。 及至于今日……齐夏大战开启,岷王亲驻剑锋山。 所谓虞礼阳。 大夏活着的传奇! 神武年代生人,最崇拜的强者。 旁人且不说,谢正文见到的与自己一营的弟兄,全都士气高涨,已觉无不可胜,人人喊着必破齐贼。 而验证士气和想象的这一天,终是到来。 首先是守在陷阱阵地那里的兄弟们狼狈窜回,那种姿态令他莫名想到剑锋山失陷的那天凌晨。 一个异常嚣张的、战场上穿白衣的家伙领头,齐军的先锋营气势如虹,一路追杀到了山脚。 整个剑锋山上,驻扎了三万将士。 在防御的秩序里,以五段山分之。 包括谢正文在内的剑锋山一段守军,正要冲下去迎头痛击,把那白衣打成寿衣。 轰!轰!轰! 耳中只听得九天滚雷一样的闷响。 在齐军先锋营之后,无边无际的精锐大军,已如海潮涌来……很快就铺满了视野。… 一时竟不知,人海何处有尽。 上面将官点兵之后,才得出敌军十万的结论。 这还只是前军! 齐军百万伐夏,并非虚言。 但更可怕的地方在于—— 谢正文入伍多年,也算是老兵了。却从来不知道,十万人的大军竟可以变阵如此之敏捷、进军如此之速度。 他们剑锋山守军,平日里五千人一拨的轮番操演,都不能够这般自如! 真正在刀口上过活,在战场上乞食的人,当然能够明白这种强大。 懂得对手的强大,于是知道,何为恐惧。 立在高耸入云的剑锋山上,谢正文忽然感觉,自己所倚仗的,似乎不过是怒海中的孤礁。礁石或许依然坚固,但立在礁石上的自己,被吞没却是很容易的事情…… 好在靖安侯毕竟是靖安侯,上面迅速有军令传下来,简练直接地调动防御,叫谢正文和他的这一队人,不至于失去了主心骨。 可是刚刚到达阵地所在——一段山的山阳石座、也即护山大阵七十二个小阵眼之“寒蝉鸣”。 他便听到了如重锤击石的沉重破空声,胆战心惊地抬眼一看,他好像看到了一艘飞在空中的船! 舟应行于水,此船飞于天。 遍体流转着冷酷的金属光泽,外壳被狰狞的铁刺所覆盖,形如凶顽飞兽。 不,不止一艘! 密集的钢铁飞舟似雁阵东来,以恐怖的速度迫近了! 飞舟外壳上的复杂阵纹,瞬间亮堂起来。 天地之间的金行元力迅速汇聚,很快凝成一支支钢铁棘枪,闪烁着森寒的光。 而在爆炸般的尖啸声中,漫天棘枪飞落—— 一时如雹雨! “结阵!结阵!” 谢正文听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在这样大吼。 “结——” 一杆棘枪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山坡上,连同未竟的呼声,一同消散。 这些棘枪不但坚固、锐利,还具备很强的破法效果。 谢正文亲眼看到有人及时发动了防御道术,却也在一触之下就溃散,仍未能逃脱被钉死的下场。 旸谷的灼日飞舟、钓海楼的钓龙舟、决明岛的棘舟,乃是纵横迷界战场的人族三大飞舟。 其中灼日飞舟威能最强,钓龙舟速度最快,棘舟攻防兼备。 现如今这种军道杀器投入了齐夏战局,出现在了剑锋山。 谢正文觉得自己的腿在抖,心肝在颤,可身体里不知哪里涌出来的力量,让他的血液奔流! 或许是前些天靖安侯的战前动员。 或许是岷王大人立在山巅的伟岸身影。 或许是……昨夜读过的、父亲的来信。 他高高地跃将起来,以自己都没有想象到的敏捷,避开了一杆斜来的棘枪,扑落在战死的上司旁边,摘下了那枚兵都尉令。 “我乃大夏奉节府军,兵队尉谢正文!现暂代兵都尉!众兄弟听我号令!”… 他一边高喊着,一边将道元灌入令牌中,往前一个翻滚,将这枚兵都尉令几乎是砸到了阵石上,铛!催动了这一处“寒蝉鸣”的阵眼! 嘒!嘒!嘒! 海量的元气聚集起来,发出无尽的蝉鸣之声,瞬间在谢正文上空撑起气罩—— 嗖! 一杆棘枪将将坠射在他头顶,却被“寒蝉鸣”之气罩阻住了。 生死一线间! 破法棘枪在气罩中艰难前行。 谢正文顾不得抹去冷汗,跳起来一刀,便将它斩开! “结阵!结阵!”他如死掉的那个兵都尉那般喊着。 还活着的兄弟们都向他聚集,迅速按照平时操演的那样,结成了简单的五行阵,聚集兵煞以自保,支撑“寒蝉鸣”小阵的运行。 这只是整个剑锋山的一角……但已经是他们很多人全部的剑锋山之战。 在剑锋山山腰处,以大夏靖安侯华鸿诏的视野看来—— 一百艘钢铁棘舟绕剑锋山而飞,在完全不吝啬道元石消耗的情况下,漫天破法棘枪如雨倾落。 且落点极为精准,几乎全是抵着阵眼的方位,杀在关键之处。 嗖!嗖!嗖!嗖!嗖! 一轮齐射之下,剑锋山一段山的守军便损失惨重。 明明重建的护山大阵,阵眼位置已经重新调整过,却被齐人摸得这样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剑锋山的情报,已漏得如筛子一般! 华鸿诏恨不得亲自出手,去击落几艘棘舟,但明白这无济于事。此刻他露头就是个死,并且根本不能发挥什么价值。 “调一队人去二段山,山阴第七小阵是薄弱处,需要补充。”这位鬓染微霜的老将如此吩咐,声音竟是平缓的。 太华真人所创造的五段式厚德载物阵,的确有其非同凡响的一面。 整个一段山防线,在百艘棘舟不计成本的突然攻击下,被打得七零八落。七十二个小阵眼,只有三十三个稳住了。 可即便如此,巨量的地脉之力还是汇聚上来,直往二段山而去。 磅礴地脉涌动的过程中,一段山被打穿的那些阵眼也迅速光耀起来,腾升起气罩。 但就在此时—— 足有万人的秋杀军阵已经冲锋而至。 无边兵煞冲天而起,瞬间立成一个高达二十余丈的威武战将,高举一柄鬼头刀,对准剑锋山二段山的法阵节点,就是一刀落下! 秋杀之军。 一刀风云开,正斩护山法阵! 山真切的摇动了! 那尊巨大的兵煞战将一霎那已然崩散。 华鸿诏看得分明,聚集兵煞的这支万人军伍迅速一个变阵,已经让开了位置,退开休整。而第二个万军已接上,承前军之兵煞,瞬间聚拢,化为一尊高达二十五丈的战将,以相同制式的鬼头刀,再斩剑锋山!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有一种流畅的美感。… 主掌者是真正的用兵大家,是烙印在夏人伤痛中的重玄褚良! 恐怖的、加强了的一刀斩下,斩在剑锋山二段山关键的节点位置上! 整个护山大阵摇摇欲坠……但仍未坠。 华鸿诏咬紧了牙关。 这不仅仅是护山大阵的力量,更是整个剑锋山三万守山将士的众志成城! 他看得到的,看不到的……将士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殊死而战。 山脚下第二个万军队伍撤离了,第三个万军队伍冲上来。 似是潮涌又潮来。 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同样的情景再次发生,这一次秋杀军结成的兵煞战将已经高有三十丈,那柄兵煞鬼头刀,简直如要开天,重重劈落! 此乃兵阵杀法—— 断岳八斩刀! 兵煞不断聚集,兵势不断累积。 一峰高过一峰。 一斩重过一斩。 劈山断岳,无所不破。 二段山的法阵几乎破碎了大半。 但华鸿诏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整个剑锋山防线都仿佛被对方洞察的情况下,他必须把关键的力量用在关键的时刻。 剑锋山护山大阵所汲取的巨量地脉之力,在自第一段山升向第二段山的过程中,遭遇了猛烈的阻击。 爬升艰难,但仍艰难爬升着。 放眼整个战局。 百艘棘舟还在持续地调动金行元力聚集棘枪飙落。 万人军阵还在此起彼伏地结成兵煞,以断岳八斩刀轰击剑锋山。 绵密不断的尖啸、此起彼伏的轰响,震动着天地。 整个剑锋山防线,全部被生死的绞杀所覆盖。 而远处,在已经停驻下来,按兵不动的齐军中军里,主帅坐镇的戎冲楼车中…… 甲胄在身的曹皆眺望远处剑锋山,眸中神光万转,注视着战局中的所有,细听着战争的声响。 千变万化,皆在其心。 阮泅就站在他的旁边,星图道袍迎风飘卷。 “好!不愧是凶屠!” 局势还未发生变化,但曹皆显然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又果断令道:“着镇军军师晏平,锁定虞礼阳!” 晏平在后一架戎冲楼车中。以衍道之修为,自是不需要旗官再驰马去传令的。 听令只是在静室之中一睁眸,已经在茫茫无尽的意识层面,锁定了剑锋山上那道绝巅身影! 而钢铁城垛后的曹皆继续道:“我要让虞礼阳知道,如果他坚持不走,我能在今日之内找到机会杀了他!且会为此不惜代价!” 这位伐夏主帅向来温和的声音……在此刻彰显了霸道! 我一直说,感谢所有正版读者,感谢所有囿于经济无法订阅、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支持这本小说的读者。哪怕是随口一句,这书还能看,也是对这个世界的支持。 我亦完全理解,读者期待没有得到满足的落差。 理解很多人因为深爱姜望,不愿意见他狼狈,不愿意那么努力的他却不能够收获光耀。 在诸多的读者意见中,有一些流传甚广的表情包,我自己也在书群里使用。 书友的创造力让人赞叹。 有些梗玩得耳目一新,有些图让人忍俊不禁。 有些点,不是真正读过小说的人,难以把握。 现开启表情包大赛,欢迎大家吐槽。 茫茫书友中,谁才是最具吐槽才华的那个人? 参与方式及规则,详见书评区。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未有一将不死而失土之强国 都只说凶屠兵锋无双,可是他在齐阳之战里也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步步为营,逼得阳建德不得不出城决战,反求最后一搏。 都只说曹皆用兵极稳,可是在这剑锋山,他一见虞礼阳,就毫不犹豫下了重注! 没有等待,没有试探,连一句对话都没有。 就只是不断地加码,加码,加码。 好像把眼前的剑锋山,当贵邑城在打! 如秋杀军这样的绝对主力,如何轻易就在剑锋山发力? 聚集军阵之力,使用军阵杀法,通常都是决胜的手段。 士卒的气血和道元,都是有限的。 道元可以通过道元石来补充,气血也可以用气血丹恢复……无非资源而已。但士卒耗去的精神意志、体魄所留下的疲惫,却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哪怕是秋杀军这样的天下强军,也不能够长时间动用军阵力量。在这一次聚阵强攻剑锋山之后,必然要进入休整。 夏国国土广袤,共计有二十一府之地。为奉节府这一府之地的险关,就耗用秋杀这等主力军队的杀手锏,当真是值得的吗? 往后的二十府,要怎么打? 战争的初期,难道不是彼此试探,互相了解,双方建立战争认知的时间? 这种层次的大战,轻动胜负手,该是取败之道! 按照常态的战争而言,剑锋山这样的关隘,应该用那些郡兵或者征调的东域诸国军队来填才是。 打不下来,把守方防御体系摸索得差不多了,才再调动精锐猛攻——这才是正常的战争选择! 所谓“正常”,意味着不犯错,意味着放之天下而皆准,是王道之选。 所以夏国高层才认定,填一个真人在此,就足够拖延齐军半月。 岷王虞礼阳亲至,更是在稳守剑锋山的同时,于自身亦有足够大的进退空间。夏国方就是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拖延齐军最久的时间。 可是曹皆太强硬了! 齐军对剑锋山防线的了解,也超乎夏国守军的想象。简直就是看着布防图在进攻, 顶着真君虞礼阳亲自镇守的压力,一上来就是杀手锏,一上来就对准了剑锋山防线的要害。 秋杀军这兵阵杀法断岳八斩刀,此时已是斩至第七刀。 这一刻持刀的兵煞战将,已经有五十丈之高。 魁然似远古时代走来的巨人。 即使是在巍峨的剑锋山之前,也绝不是可以让人忽视的存在。 更别提那汇聚军势的一刀,正对着二段山的法阵节点而来——明明已经临时转移了三次关键节点,却还是被精准地找上了! 为这断岳八斩刀的每一刀落点,整个伐夏军府计算了多久,已是不必再说。 对所谓五段式厚德载物阵的研究持续了多久,齐国的情报系统做了多久的工作……同样不用描述。 那无声的、凶险的交锋,所有背地里的汗水、付出和积累……… 只需要看秋杀军阵的这庖丁解牛般的每一刀! 身在庞然军阵之中,此刻姜望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关于道元和气血的那些,迅速地离开自我,向一个共同的意志所聚集。 在得胜营中,这些聚集的力量为重玄胜所主导。但在整个万人军中,这些不同部分的力量,又向更宏大的部分聚拢,最终为那位秋杀军正将所主导。 万人的军阵,有一个外在的集中意志,以军阵阵图为根本依托。在主将的引导之下,聚拢了兵煞。 虽然本军主将的个体实力并不如自己。 但在此刻,姜望所感受到的这股力量,却是庞然而凶厉,远非自己能及! 整个得胜营的将士,在重玄胜的指挥下,严格按照平时的训练移动方位,身履阵图,遵循固有的节奏,鼓荡道元和血气,把自己的力量交付于“集体的阵图意志”。 姜望能够感受得到,属于自己的力量正涌动其间,在兵阵的作用下,迅速转化为同质的、秋杀兵煞的力量,混同于整体,而这股力量在阵图的调控下,为本军主将所掌控……甚至于本军的万人军阵力量,也同时服从于一个更高层次的意志。 在古老的时代,人族就是这样聚集孱弱同族的力量,团结所有超凡的不能超凡的族人,去战胜一个个对手。 这一刀接一刀的斩击如此连贯汹涌,是重玄褚良在遥控军势,在斩击剑锋山护山大阵的同时,蓄势于己,眺望虞礼阳。 面对这高大兵煞战将的斩击,二段山的守军几乎是绝望的。 剑锋山的护山大阵远不是巅峰状态。 在一段山几乎被百艘棘舟打烂的情况下,地脉之力涌上来,面对的又是秋杀军这样的天下劲旅。 他们是不计生死地拼抢,一队又一队的守军冲下来补位,才堪堪维持住了二段山的阵势。但大阵所吸纳的地脉之力,却一时也无法再往上行。 己身已摇摇欲坠,而巨大的兵煞鬼头刀又斩至—— “吼!” 骤然有龙吟! 一条兵煞结成的巨大青龙,鳞爪皆全,其势煌煌。在这关键的时刻腾将出来,一口咬住了刀锋! 尾缠剑锋山,蒸腾云气。龙口衔刃,照见宝光。龙眸已见其威,并将高大的兵煞战将撞得一个趔趄,往后仰倒。 大夏靖安侯华鸿诏! 他把握住了关键时刻,在断岳八斩刀最后一刀将出未出的时候,悍然结万人军阵,在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的加持下,兵煞化龙,杀出剑锋山外! 这是近乎完美的一击。 无论是从时机的把握,还是从兵势的凝聚,士卒的调动,皆是如此。 以远不如秋杀军的士卒结阵,悍然截断秋杀军行云流水般的军阵攻势,如何能不说一句“完美”? 可是…… 可他面对的,哪里只是这一尊巨大的兵煞战将,哪里只是这一刀?… 幸运的是他在此刻展现了自我。 不幸的是,他面对的是大齐定远侯,号为凶屠的重玄褚良! 兵煞青龙衔刃而抵,可口中之刀一下子崩散,就在它的面前,五十丈高的兵煞战将瞬间垮塌,一似雪崩! 磅礴兵煞如海倒倾,崩塌在天地间,而有一刀横过。 此刀弧极高而柄微曲,出无声而横无意,掠过之时,已经将滔天兵煞全都抹尽! 十万人的秋杀之军,已经完全统合起来。 十万人的意志凝如钢铁,十万人的血气、道元,全部混同为秋杀兵煞。 姜望身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与无数涓滴细流一起,汇成了狂涛。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一支军队的“魂魄”。 他感觉到,这样一支军队,是“活着”的,有确然的生机! 这种感受非常奇妙。 十万人共呼吸,同命运,血液齐奔,魂魄同游。 他彷如自己的“身外身”,注目集体力量的“楼外楼”。 他感受那种磅礴,也切身地参与其中。 而重玄褚良就带着这庞然大军的力量,腾身而起,一步就踩在了那条兵煞青龙头上——将其生生踩爆! 踩得夏军将士纷如雨落,踩得夏国靖安侯吐血而飞。 并且那些夏军将士的尸体,完全成了匕首投枪,坠落时呼啸生风,或击山上守军,或撞法阵阵眼。 重玄褚良本人却继续往上拔升,直面山巅上的大夏岷王虞礼阳。 控制兵阵战斗,并不是简单地叠加大量士卒力量那么简单。不是像姜望当初降临星月原那样,简单的裹挟庞然伟力。 那种力量完全是玉衡星君的赠予,军阵却是涓滴力量的汇聚。 指挥军阵,需要具体贯通到每一个冲锋的士卒,把握他们的状态,时刻维持阵型,稳定阵图,统合点滴而成潮涌…… 士卒越多,越难统合。阵图越强,越难掌握。 十万大军结阵。 非兵道大家不能胜任! 也因此具备跨越超凡阶层的伟力。 当然军阵是如墨家精巧机关般环环相扣的战法,是自士卒、队正而至都尉,再至正将,最后到统帅……每一步都紧密切合,才能不造成太多的力量浪费。但凡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影响整体。 越是强大的兵阵阵图,对士卒的要求就越高。 若无日复一日的操演,将兵阵站位刻入本能,是没可能应付真正的高烈度战争的! 秋杀军当然是天下劲旅,秋杀军此刻所展现的兵阵,自然是当世最顶级的那一种。 庞然伟力加持下,使得重玄褚良轻松踩爆了华鸿诏结阵所化的兵煞青龙,并且继续上攻。 于重玄褚良而言,他不是伐夏主帅,不需要考虑全局,不去想秋杀军强攻剑锋山是否划算。曹皆要他给到虞礼阳压力,他就给虞礼阳压力,如此而已。… 所以,此刻。 高跃剑锋山。 刀斩岷王! 十万秋杀军兵势一体,兵煞凝聚,运转天下最顶级的秋杀阵图,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人们见得重玄褚良拔空而起,那柄天下闻名的割寿刀,好像已经把天地分开了。 此人此刀,无限地铺开在视野里。 那高三百丈有余的险峻剑锋山,竟如泥丸! 当此之时。 那立在山巅,长得眉眼风流的虞礼阳,低低地俯瞰下来。 在茫茫无尽的意识层面,他已经与晏平追逐了好几个回合。道则层面的碰撞,很快就要真正发生。 而在这个真实无虚的世界里,重玄褚良以庞然军阵驭其刀,锋芒也已叫他感知。 凶屠掌割寿之刀,也以【割寿】为道。 因为此道太强,杀力太过恐怖,难握其真于天地间,而在东域第一神临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 其人……擅杀人寿! 驾驭十万强军,使秋杀将士意命合一,统治战局,此刀要割真君寿!! 此地,不能留了。 虞礼阳心中有一种荒谬的感受—— 他堂堂大夏岷王,真君强者,亲自坐镇剑锋山,极低限度地以稳守半月为战事目标,竟然也未能达成? 传扬出去,该是何等样的耻辱? 可的确是不能留了。 如果他一定要在此刻完全展现他的真君之尊严,武王姒骄也只能赶过来参战。 也就是说,大决战在这里就要发生。 夏国有地势之利,有二十一府的战略纵深,有这三十二年来在万里疆土构筑的层层防御……面对强大的齐军,他如何能因一己之荣辱,放弃这些? 不仅仅是不能多留,甚至是走得慢也不行。 因为晏平已经是很明显的在试图锁定他了,再晚一阵,不付出一定代价都不可能脱身。 曹皆一见他虞礼阳,就立即以大军压上,其果断、其魄力,真无愧姜述以他为帅! 这一步是堂皇正势,就是以力相逼,就是以势压人。 他要么掀起决战,要么避退,没有第三个选择! 也罢。 衍道强者在心中的叹息,让万里天空都变得阴郁了。 虞礼阳一步前踏,避割寿之锋而走,落在了山腰处的靖安侯华鸿诏身边,一只手往上一拉,顷刻将方圆三百里的地脉之力拉扯上来,仿佛从地底扯出了一条无形的势龙!灌入护山大阵中! 轰轰轰轰! 二段山、三段山、四段山、五段山…… 整座剑锋山连贯一气,磅礴的地脉之力冲天而起。 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整个的爆发出来。 三百里地脉之力层层递增,九天云气翻涌。 轰隆隆的巨响中。 一颗方圆十余丈的巨大陨石,好像是从云层的缺口里探将出来。粗粝,厚重,凶顽。 砸在空气之中,燃起赤焰,遍体流火。… 一颗、两颗、三颗…… 刹那间自天穹砸落了无数陨石……是遮天蔽日的陨石雨! 好像是九天神山已炸碎,如此祸乱人间。 仅仅飞溅的流焰,就把天空都烧成了火海。 在间隔凶屠之刀的同时,也轰向那浩荡如海的齐国大军。 而虞礼阳一手搭向华鸿诏,就要带其人离开。 华鸿诏的身形却骤然一避! “我不能走!” 这位老将全身上下绽放出耀眼的辉光。 独自冲向山外。 “华方宇太轻易地死在这里,他死不足惜,可毁了剑锋山,其恶难赎!” “华方宇是华家百年之耻。我今如求活,我是华家百世之污。” 声音落在华鸿诏的身后,他没有一次回头。他的发髻不知在何时散乱了,微霜的长发飘荡在身后。 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崩解。 “自古以来,未有一将不死而失土之强国。” “岷王请为国家先走,容老朽……为国家先死!” 虞礼阳虚抬的手终是没有再前握,这个状态的华鸿诏,强行拉走也已经没有活路…… 他堂堂真君强者,甚至不能够多看一眼靖安侯最后冲锋的场景。 在剑锋山大阵爆发轰落的陨石雨前,他的身形虚化,飞散在混乱的天地元气中—— 他已经被晏平看到了太多!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章 不见壮烈 虞礼阳甚至不能够细看靖安侯最后的冲锋,要在被锁死之前脱身。 重玄褚良却还特意顿下来,眯起眼睛,细看了一霎漫天轰落的陨石雨。 焰光万里,石落万丈。 轰轰烈烈,真乃壮景。 这是这座剑锋山、这座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最后的余晖了…… 静看这一眼后,他才抬刀,那柄如分天地的割寿之刀,只在空中轻轻一抹,飘渺得好似烟云一般—— 就已经收去。 而人们视线所及的、空中的一切,已经全部消失了。 包括云,包括火,包括好像无穷无尽的陨石雨……似乎从来都不存在。 一刀斩出万里晴空! 掌十万秋杀之军,调动军阵力量,重玄褚良能够发挥的杀力,绝对是在真君层次。 只是掌控十万大军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束缚,限制着主帅不能像伟力归于自身的强者一般自如。 历史上大凡以军阵磨杀衍道强者,必要先让其陷入阵中,以兵煞困锁,而后连绵不绝地冲击,才可以完成…… 所以曹皆才会让晏平来锁定虞礼阳。 天穹空空。 重玄褚良收刀之后,便自引大军后撤,该分的功勋秋杀军少不了,接下来的事情暂时与他无关了。 十万大军如流水泻地,在苍茫大地上涌动自由,真是一幅令观者舒畅的图景,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然轻快。。 用兵的艺术,莫过于此。 在这场剑锋山强攻战的图景里,没有人注意到夏国靖安侯华鸿诏。 因为他已经连同剑锋山护山大阵最后的余晖,一起被凶屠那一刀抹去了。 其人最后的冲锋,竟是连个光影也不存在的。 不见壮烈。 留在剑锋山上的,只有七零八落的无主之师、七残八缺的破损大阵…… “奉节已为齐境矣!” 戎冲楼车之上,曹皆如是道。 此刻虞礼阳已走,五段式厚德载物大阵最后的攻击被抹去。 整个剑锋山,已经是不设防的存在。 整个奉节府,二十三城,皆在齐军马蹄之下、刀锋之前! 这位刚刚逼退大夏岷王、用不到一天时间打破剑锋山的伐夏主帅,又连下三道军令。 令曰:“令陈符所部接收剑锋山,勿为不必要之伤亡!” 又令曰:“传令李正言,着他领所部,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攻城拔寨。三天之内,我要奉节府全境易帜!三天之后,我要逐风军集结于涟江西畔。届时我要以逐风军为先锋,攻入祥佑府!” 又令曰:“传令陈泽青,好生运作情报。‘岷王虞礼阳亲守剑锋山,坐拥大阵强军,一天都没守住。’这消息我要在最短时间里传遍贵邑城全城,叫妇孺知闻!” 连续下达三个命令之后,他便转身走进戎冲楼车里,再不看战场一眼。虽是旌旗飘卷,虽是人潮汹涌,虽然血与火尚未燃尽,但这个阶段的战事,已是结束了……不必再看。… 守在戎冲周边的旗官,迅速纵马而去,将曹皆的命令传向各方。 阮泅却依然袖手立在钢铁城垛之后,眺望天边散而又聚的云。 他虽不通兵家之学,但也能够看得懂曹皆的这几个命令。更从这几个命令里,看到了曹皆对这场战争无与伦比的自信! 接收此刻的剑锋山,根本半点难度都没有。 用哪只军队都可以。 但朝议大夫陈符是个极重分寸、极讲规矩的人,他所掌的郡兵,也定然比东域列国联军军纪更好。能够很好的完成“勿为不必要之伤亡”的命令。 而这个命令体现的意志,和曹皆第二个命令是一以贯之的。 让更精锐的逐风军去攻占奉节府全境,而不是让三十万郡兵或东域列国联军去做……也是因为逐风军这样的天下劲旅,军纪严明。在战争本身之外,不会做什么烧杀抢掠的事情。 至于“又要打得快,又要保存实力”的要求,则完全是为擅长奔袭战的摧城侯李正言量身定做。 这样可以安抚东域列国联军不能摘功的心情。 毕竟谁有李正言用兵神速呢? 但其实……剑锋山一天都没守住,虞礼阳都逃了,整个奉节府还有谁能坚守? 三天易帜听起来很难,实际上哪怕是东域列国联军也都能够做到。 统筹全局,兼顾各方,是为三军主帅。 之所以曹皆会如此下令,无非是因为—— 这是一场灭国并土之战,不是劫掠之战。 在曹皆的战略思维里,已经把打下的夏土,当成齐土。把俘虏的夏国人,当做将来的齐国人。所以才会格外战争之外的损耗。 整个夏境打残了的地方,等战争结束后,可都是要齐国耗费资源填补的。 而这样的想法,又如何不是体现了曹皆的自信呢? 至于第三个命令…… 陈泽青已经负责了很久的齐国情报工作,对这方面的事情得心应手。负责此次大战的情报相关,亦是顺理成章。 曹皆让传的那句话,很有意思。 说的每一个字,都可以算是事实。没有添加一个字的主观看法,也因此不能够被夏国人作为谣言打击。 但其实,倘若真实只被截取一角,本身与真实的面貌就已经截然不同。 完全抹去了齐军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掩盖了虞礼阳的权衡和牺牲。 首战告捷,且是一天之内逼走虞礼阳、击破剑锋山的大捷,曹皆当然是要最大化地利用其舆论影响。 绝大部分人,不会在意战争中齐军动用了多少力量,也懒得去想秋杀军直接以军阵之力强攻是什么程度的损耗……人们只会注意到,大夏岷王都守不住剑锋山,一天都守不住! 这会给夏国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心理阴影,制造多么浓重的恐惧? 若单纯以战事利益得失来衡量,其实很难说今天的剑锋山之战是占便宜了,很难说半个月的时间,和百艘棘舟消耗的海量元石、秋杀军进入暂时的休整,到底哪个是比较重的代价。… 但对曹皆来说,这一战夏国所承受的损失,还且等后看! 曹皆果断下了重注,这一战打的岂是眼前? 虞礼阳当然也看得到这一点,但是相对于对夏国军人士气的打击,一位真君的损失,是夏国更不能承受的。 曹皆今日好像是改变了风格在冒险,颇有孤注一掷的架势,但下的其实还是必胜的棋! 在看到虞礼阳的第一时间,他就算明白了战争的结果,于是毫不犹豫下注!下注!下注! 在百艘棘舟齐发,剑锋山防线千疮百孔的那一刻,虞礼阳就注定要吃亏了。 唯一的悬念,只在于两害相权,他会如何选择…… 甚至于这也并不是悬念。 因为谁都知道,要“取其轻!” …… …… “降者免死!” 一队队郡兵在将官带领下飞上剑锋山,随行旗官举旗大喊。 在剑锋山蜿蜒的山路上,一队又一队的夏国军士投降跪倒,解兵解甲。 此山固险也。 此军固雄。 但此刻负隅顽抗的夏军并不多。 毕竟他们大夏神武年代的传奇、国势复兴的代表人物,堂堂衍道强者,岷王虞礼阳!都一言不发地逃走了…… 谁还能比岷王更强,更有勇力? 身外山犹在,心中山已倒。 如此,也免了一场屠杀! 军中有名张泰者,是齐国凤仙郡人士,与曾经显赫一时的那个“张”并无关系。 或许几百年前能有些血缘? 谁知道呢! 反正凤仙张氏已经没有了。 当初的哭祠事件后,礼部已经正式宣告九返侯绝嗣。 陪武帝建立复国武勋,与大齐分享荣光的一代名门,就此烟消云散。徒有史书一笔,以供后人凭吊。 除九返侯那一脉之外,凤仙郡也并没有什么别的显赫世家。 张泰本人的家境很一般,也就是三餐都吃得上饭,不会饿死——在齐国,只要人不懒惰,四肢健全,就不会没有饭吃。 他十六岁就从了军,因为吃苦耐劳、敢打敢拼,体魄虽不很合格,却也慢慢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军人。为凤仙郡郡兵,拱卫桑梓。 五年前的军中拔选,他没能选进九卒,但因为在场上的拼命表现,回来后也升任了队正。手底下管个百来号人,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去年的时候,更是因为手下队伍在诸郡联合军演中多次取得良好成绩,累功得了一粒开脉丹!并于去年年底成功开脉,一跃成为超凡修士! 人生从此不同! 大齐九卒的门都为他打开了。凤仙郡郡兵这边,也给他开出了副都统的职务。 本来他是不会犹豫的。 九卒毕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地方,任何一个大齐士卒都向往的舞台。那是全新的,也代表无限的未来……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家有老父,家有慈母,都已老弱,而他终不再是那个十八九岁的自己。… 思前想后,他留在了郡兵队伍中。升任副都统,可以就近照顾老父母,年前也娶了娇妻,日子好不惬意。 他这个没有任何贵族血脉的老张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了,过上了体面的生活。 本次天子伐夏,全国征召军队,他是凤仙郡军伍里第十个报名的。 娘的,得到消息后他连夜去报名,本以为必是第一。前面九个狗东西,居然卷着铺盖在门外等! 对于齐国一个普通士卒来说,战争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功勋,意味着官职,意味着机会。 一步登天的机会。 远的不说,就先前那一场灭阳战争打下来,多少人累功超凡? 多少人鱼跃龙门? 他张泰张副都统,也想要获得资源,道脉腾龙,也试试飞天遁地的神仙感受呢!靠太平时节的军演累功,得演到什么时候? 更有甚者,娇妻已是有喜,眼瞅着这一战打完,孩子就该出来了。他难道不想给未出世的孩子挣一颗开脉丹吗?自己泥里滚血里趟,多么辛苦才超凡,在郡兵队伍里消耗了那么多年的青春,以至于看到九卒队伍里那些年轻面孔都生怯。 他将来的儿子或者女儿,难道不可以早一步吗? 自当今天子登基以来,齐国赢得了所有关键的战争,一路大战,灭国无数,才成就了东域霸主之基业。 齐人何惧战争? 他为什么不积极? 那些非军籍的老百姓,想要应征还征不上呢! 实话说,三十二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他没有经历过。且齐国是最终的胜利者,赢得了霸业。所谓与夏之间的血债国仇,他是没有太多感受的。 之所以闻战则喜,一是战争可以给他个人带来真切的机会、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便现在战死了,一颗开脉丹少不了他的家人。如他这般的武官,若是壮烈,郡守都会亲自登门抚问。他战而有益,死而无忧。 二是身为齐人,与生俱来的荣誉感。故旸已是历史的尘埃,强景这颗参天大树也早就开始老朽。作为天下最年轻的霸主国,顶着其它霸主国的压力走上来。就像黄河之会上,一代又一代的齐人奋死而战,最终摘下魁名。齐国人,就是应该打服天下人,见谁也不低头! “投降者免死!” 张泰如此呼喝着,领着所部士卒登山,熟练地收缴兵器,把降卒驱赶至一处,集中看守起来。 踏在嶙峋的山石间,他忽然眼前一亮。 在视线前方,一个年轻的夏国武官,仰面朝天,尸体跌落在山石上。 从身上犹在流散的文气看来,应是一位儒门修士。 大约是死在秋杀军阵的轰击之下,身上并没有棘枪造成的贯穿伤——念及秋杀军阵的威风,张泰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些羡慕来。 但立即又把目光投入到面前的尸体上。… 这个夏国武官开裂的甲胄里,有一张浸血的纸,露出头来。 夏国军中修行法?儒门秘术? 不管怎么样,肯定是好东西。就算不合用,也能卖上好价钱。 张泰心中暗喜。 战利品肯定是要统一上缴的,最后由上面的将军统一计功分配。 他可不敢私吞。但是作为亲手捡到的人,他也能分润一些。 白捡的好处哩! 一步上前,冲到死去的夏国武官旁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抽了出来。 满怀期待地展开一看,顿时垮下脸来。 这并不是什么秘法秘术,而是一封家信。信很短,但是折痕很深,想来被读过很多遍了—— “正文吾儿。 老父犹能食数盅,儿勿念,杀敌!” 只有两列字,字字透纸背。 张泰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随手将这张信纸丢开,又伸手在那死去的夏国武官怀里掏摸了一阵,什么都没有摸出来。 很有些失望地收了手,就起身离开。 但走了几步之后,不知怎么的,想了想,又回过身,把这张信纸捡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说有什么心理上的负累。 士卒的正义就是杀敌,而无关于其它。 两国交战,更轮不到他这样一个基层武官来谈悲悯。大家都有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自己微不足道的理想和追求,上了战场,以刀枪见生死,谁也用不着同情谁。 他只是在这封信上,看到了另一段人生。 人类作为个体,通常是渺小的。在战场上,更往往只是一个个数字。但具体到每一段人生里,爱和恨都如此真切…… 我的人生,他的人生。 “放下武器,投降免死了啊!”张泰又边走边嚷了起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旗镇山河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剑锋山之巅。 比山更高,与天更近。 此旗曾经飘扬于观河台上,现在也飘扬在夏境之中。 此旗凝聚了一个伟大帝国过往岁月里……那些不可磨灭的辉煌剪影。 方有此至尊之紫,方有此耀世之贵。 这一杆大旗立下,不仅仅代表着齐国的荣光,已经覆盖了这里。也切实地为南征的齐军,提供了大齐帝国国势的支撑。 旗镇山河! 大军一路东来,至此第一步已经站稳…… 山上的降军倒是并未受到什么虐待,只是被收缴了武器,就地看押起来。 浩荡大军自剑锋山下行过,以相对平缓的速度,向祥佑府进发。 重玄胜搭眼便算出了行军速度,对姜望说,三天之后,刚好能到祥佑府,不晚一刻,也不会早一刻。 逐风军已经就地散开,分为九军,横扫整个奉节府。 李正言独领一军,游弋四境,专啃最难啃的硬骨头。 对逐风军来说,这一次的战事目标,与其说是在攻坚破敌,倒不如说是在磨砺锋芒。 虞礼阳逃走、华鸿诏战死、剑锋山失陷……奉节府接下来的战事注定是乏善可陈的。 不可否认,夏国多志士,从来不乏敢死之人。 夏襄帝身虽死,志犹在,精神意志仍然在影响一代又一代的夏国人。 但剑锋山一日即陷,奉节府军的精神意志已经垮塌了。 据哨骑奏报,奉节府范围内,已经有大批的夏国军民弃城而走,向奉节府之外逃散。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守城池的,算是难得的坚韧。可逐风军是如此强大的天下劲旅……在巨石横碾之下,鸡蛋再坚韧也是无用。 对于曾经十日灭一国、大名久享的李正言来说,此行不过试锋。他的舞台在三日之后,在大夏武王姒骄亲自坐镇的祥佑府。 此时的中军,以春死军为前军推进。 秋杀军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保持着最松散的阵型,已是进入了休整状态。 成筐的气血丹和道元石被运出来,分发各路,以帮助他们恢复。 索性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姜望自也是随意坐了一驾军需车,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中。 第四星楼在大军出发前才正式立成,虽说算是完满,但也还需要再熟悉一些。 星路贯通七星,亦是古无前例,没有前人经验可学,他更要多加琢磨。 “在写什么呢?” 从修行中醒过神来,重玄胜也挤在了对面。这架军需车嘎吱作响,令人不由得担心起拉车的驮兽来。 这胖子自己倒是满不在乎,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一本小册子上记着什么。 姜望有些好奇。 “帮我亲爱的堂兄记功。”重玄胜笑呵呵地道。 此时的重玄遵,正带着他的先锋营,同逐风军一起,在奉节府横扫 先锋的好处就在于此。 有着最自由的姿态,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也能博得最多的功勋。… 如重玄胜他们,虽然并不需要休养,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秋杀军中,等待着主帅的意志。 姜望来了兴趣,凑过去看。 只见小册子上分两列写着两个名字,左为“重玄遵”,右为“重玄胜”。 重玄遵下面写着 破陷,百里。 破城,贰。 “他已经攻破两座城了?”姜望惊讶地问道。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现在的奉节府,破城哪有难度?我派重玄信去也是一样。” 说着,他又在“贰”后面写了个“小”。 以示这破城之功并不实在,只能小算。 再看重玄胜名字下,倒也有一条。曰:破关,剑锋山。 姜望笑了:“这不能算在你名下吧?” “攻破剑锋山的功劳,咱们能算个十万分之二?不对,算上三都甲士,加起来……” 啪! 重玄胜把册子一合,只道:“那么烦人呢!” 翻身下了车,翻拣着储物匣里的东西,自去慰问本营士卒。所谓养兵用兵,他这名门出身的,自是精熟。 十四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脚步重了一些。 “不要急,不要急。” 重玄胜百忙之中回身,握了一下她的手:“战争还在继续。” …… …… 剑锋山一日即陷,无疑是山崩一样的消息! 夏国军方虽然极力封锁消息,可是整个奉节府,二十三城、数百万人口,一夜之间,流离失所……又是怎么封锁得住? 更别说还有齐国谍报系统的发力。 人心惶惶! 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贵邑城里的气氛,是再恰当不过。 千家万户,忧心如焚。 街头巷尾,行人匆匆。 满朝青紫贵人,不知几人能安枕。 三十二年前齐军兵临贵邑城下的那一幕,有的人已经忘了,但不得不再次想起来。 青鸾殿。 巨大的珠玉垂帘,将这座专用于太后处理政务的大殿分隔两半。当然是没有专门的名目的,大夏正统是在夏襄帝的儿子身上……只是潜移默化这座宫殿是太后亲自处理政务的地方。 珠帘之后,大夏太后靠坐在凤椅上,以手支额,美眸微闭,似在养神。 旁边有一个宫女侍立,正抑扬顿挫地读着奏折。 听到关键地方,她便开口说几句。侧边还有一张书案,书案前坐着一个执笔的宫女,正疾笔记录。 多年的政事处理下来,她也可以像先帝一样游刃有余了。朝臣那些遮遮掩掩的表达,潜藏在公心里的小小私心,她一搭眼就能瞧见个七七八八。不言则已,每有言之,必切中要害。 政事一件一件的处理了,如流水过觞。 大夏这三十二年积累的国势,仍然可以叫她感受到力量。 未来还很长,她想。 有小黄门趋步进来,跪伏在垂帘外:“岷王殿下来了。” “宣。”夏太后只道。… 读奏折的宫女立即闭嘴,记录旨意的宫女也停笔。 但全都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往帘外瞥去。 不多时,神武年代的传奇,岷王虞礼阳,就已经逆着光线,走进殿中来。 “见过太后殿下。”他温声行礼。 无论风采仪表,权势地位,乃至于个人实力,都是大夏第一等的人物。 无怪乎叫人移不开眼睛。 “岷王请坐。”夏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来。 珠帘之前,大殿正中,摆放了一张尊椅。 虞礼阳走上前去,便自坐下,隔着珠帘与当朝太后对话。 “剑锋山一日即陷,是本王之过。”他如是道。 夏太后道:“战事经过,哀家已知。那曹皆以势强压,确无可当。说到底,非战之罪。是我大夏国弱,才使岷王声名受辱。” 虞礼阳苦笑一声:“太后这么说,是在宽解小王。” “此中事,明眼人皆知,不要在意庸人俗语。”夏太后缓声道:“天生岷王,是我大夏之幸。岷王能够为国家舍声名,哀家几有泪垂。” 虞礼阳不得不承认。 即使他足够强大,即使他立在超凡之巅峰,即使他根本没有被那些抨击所影响。 夏太后的话语,还是给了他巨大的安慰。 就像当年夏国全境烽火,他的骄傲在战场上被一再打破,自命风流的他退了又退,逃了又逃,狼狈地回到了贵邑城下,回到大夏最后的王都。 那天他一抬头 太后她凤冠霞帔,立在贵邑城头,如一支正在燃烧生命的蔷薇花! 那么鲜艳、那么灿烂, 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疲惫干涸如彼时的他,重新获得了生机。 那种力量,支撑着他在后来的岁月里,一次次站起来。 支撑着他成为岷王。 支撑着他今日,为大夏国柱! “说起来……”虞礼阳道:“齐军对剑锋山防线的熟知程度,远远超乎小王的意料。小王很怀疑,咱们大夏对齐国而言,还有什么秘密。” 曹皆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押上重注,显然是已经看到了最后的结果。 这种笃定,这种熟知,绝不是情报二字可以解释的。 夏国军方,必然有人巨细无遗的泄露了剑锋山防线的情报!或许,不仅仅是剑锋山…… 那个人是谁? 谁是国贼? 虞礼阳非常清楚。 靖安侯华鸿诏最后选择赴死,未尝没有以死明志的意思在。 毕竟他的儿子华方宇,丢关丢得实在可笑。轮到他亲自来守剑锋山的时候,剑锋山的相关机密,又被齐军渗透成了筛子…… 万没有苛责死人的道理。 华鸿诏既然用生命证明了他的忠诚,靖安侯府就不会遭受打击。 只是……若不是华鸿诏,那是谁? “哀家倒是觉得,岷王不必过于这些。”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死生大事,齐人又兵强马壮,霸绝东方。有人畏惧之下投诚,是再正常不过、也不可能禁绝的事情。”… “或许咱们大夏对齐国来说,的确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但也不需要有什么秘密。” “此国家兴亡之战,靠的不是秘密,不是什么隐藏的手段。而是切真的实力、审慎的智慧、团结一切的信念,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勇气。” 夏太后的意思很明确,如非有确凿的证据,她不会在现今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彻查内奸。 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使群臣互相猜忌。 那个人不揪出来,会有很多问题。但是现在就想要揪出来,会有更多问题。 反过来想,曹皆之所以并不掩饰他对剑锋山防线的熟悉,是不是正是要让他们自乱阵脚呢? 此一步是争在庙堂! 而夏太后选择忽视,举国抗齐,大势裹挟,她要让那个内奸也不得不出力。 虞礼阳道:“太后说得是……同央城防线是小王亲自负责构筑,后半段由武王殿下接手,除我们和龙礁将军之外,再无人有深刻认知。齐人便是想渗透,也无处可渗透了。” “所以祥佑府,才是真正检验我夏国军人的战场。”珠帘之后,太后的声音是带着重量的。 她的期许,自在其间。 她的忐忑,也并未掩饰。 虞礼阳本想说,剑锋山这么快被击破,留给武王的时间太少,不知道他老人家能不能够提早完成防御构筑。 但最后只是说道 “是啊!” …… …… 同央城高有四十九丈,是难得的雄城,屹立在江阴平原。 山南水北是为“阳”,山北水南是为“阴”,所以这处平原自然是在涟江南面。 准确地说,在这条大江的西南方。因为涟江在舆图上是倾斜的。 江阴平原本来无险可守,同央城立在此处,便成了险要。 所谓雄城,所谓高墙,绝不是简单的堆砖砌土。 不然的话,随便来几个超凡强者,施以强大道术,三五日不知能立起多少大城。 但是那样的城池,哪里能够扛得住战阵的打击? 以道术构造的城墙,也必然会轻易为道术摧毁。 真正的雄城,每一块墙砖,都需刻以阵纹。阵纹与阵纹,必然相连,勾连城中所有关键建筑,兼合地势,如此结筑成整座城池的护持大阵。 甚至于墙砖本身都是大匠精心烧制而成,说句夸张的,随便拿块墙砖去与人相斗,也未见得就比寻常刀剑差了! 任何一座大城,都是国家几年十几年的心血累积。用血汗浇筑,方能岿然。 正因为筑一座切实有防御能力的大城如此艰难,当初墨门在雍国一夜之间立起“殷歌”,以之对峙锁龙关,才叫人如此震动! 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太寅的手指在微颤。 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虽则剑锋山一日告破,的确让他心惊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齐人的强,他早有心理准备。… 无论是黄河之会上的重玄遵,又或是山海境里的姜青羊,都已是让他亲自感受过了…… 身为太氏嫡传,他本也比一般的国人看得更清楚。霸主国的对手,只有霸主国。 他颤抖的手是因为疲累。 几日夜不眠不休、高强度刻画阵纹,即使是他这样已经外楼圆满的修行者,也是有些熬不住。 阵师的意志心血,都在阵法上。 这几天的努力,不比连番生死大战轻松。 但在同央城的街道上如此走着,看着脚步匆忙的每一个人,他多希望自己还能够再坚持一阵。 所谓“同央”者,“皆在此中”。 包括他,包括城里的每一个人。 叔爷太华真人当年走遍全国,亲自修补并改进每一座护城法阵,呕心沥血,将它们与护国大阵贯通一处……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他老人家若是未死,今日又见齐人东来,想来只会比家主更坚决…… 心里想着这些,终是走到了太氏的营地里。 太氏族中青壮尽在于此,连家兵一万三千人,皆来了同央城。 偌大营地里却是极安静的。 静得太寅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绝大部分太氏族人都还在抢修工事,还在营地的都是撤下来休息的,个个都在抢时间恢复状态。 这种安静里。 沉蕴着动人心魄的力量。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非是一家事 人过必留痕,事去必有迹。 万事万物的痕迹,自有其生命力,常常让太寅感怀。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看得到它的存在,能够牵动痕迹的灵性,也因此被视为阵道天才,在一众同辈间脱颖而出,被叔爷太华真人带到身边亲自教导。 当世真人的时间自然是宝贵的,尤其是太华这样的阵道真人,可以说是整个大夏国防的“修补匠”,方方面面都离不得。 可即便如此,对他的课业,太华也从未放松。 从小到大,他在各方面的表现,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为夏国第一天骄,也一向被视为太华真人的接班人,是太氏跃升大夏第一名门的希望。 但他其实……从来不想成为第二个太华…… 他的理想,是人们以为他该有的理想。他的道路,是太华叔爷所划定的最优的道路。 他也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走在最正确的人生道路上。 直到在山海境里,被那个陌生的张扬男子,一枪撂倒。 输给重玄遵,他可以面对。夏国和齐国有本质的差距,他不是不懂。他的确是用尽全力了,也的确越不过实力的天堑。 夏国的第一在天下的舞台,的确算不得什么。 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第一,可是在观河台上,只有一个人能站到最后,其他的肩负着那么多期望、一路走在荣光中的第一……都要倒下。 他只不过不幸的身在其中。 他更努力,更拼命。 输给姜望,他可以面对。姜望的名声不是自封,是一场场生死战斗拼出来的结果。山海境天骄相竞,被内府境的黄河魁首后来居上,不算丢人。 也许他还不够努力,不够拼命。 他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他可以咬咬牙再跟上。 但随随便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人,以那样张扬的自信,刺出那样锋锐的一枪……他动摇了。 自山海境结束后到如今,他一直在动摇。 此刻他沉默地走着,自我舒缓。 舒缓他的五指,也舒缓他的精神。 国家兴亡担于肩,家族兴衰负于脊,人们的期待,自我的期许……他绷得太紧! 是家主也是伯父,名为太煦的中年男人,正从另一边匆匆走来,看样子也是刚刚完成了防线上的工作,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见着太寅,只是使了一个眼色,便径往内室走。 太寅沉默地跟上了。 …… 随着房门的闭锁,明黄的光芒一闪而逝。 隔绝一切查探的五行禁神阵,太寅自是熟悉的,只是不可能掌控得有这般自如。 又有什么大事? 他心中泛起难言的不安。 如今的太氏家主太煦,是个眉眼柔和的长相,性情却很刚烈。 不然也不会行此毁家纾难之举,尽全族青壮来前线。 “魏国明确了态度,他们不会出兵。”在软垫上坐下来,太煦如是说道。… 太寅跪坐在他对面,一时没有说话。 楚国自不必再说。 在魏国之前,理国,越国,也已经全都拒绝了求援。 梁国? 梁国甚至于已经陈兵边境了…… 当然不是为了帮夏国,而是蠢蠢欲动,想在纷乱的局势里,咬下一口带血的肉。 使夏国在这等社稷兴亡的关键时刻,还不得不分出兵力去边境防备。 自当年梁慜帝死在贵邑城,双方仇恨就已经不可化解。 本来梁亡也就亡了,末代之君,没几个人怀缅。 但梁国宗室康韶借着当年齐夏争霸之机,复国成功,这血债就延续了下来,非一方国灭不可消…… 陈年旧债,也没什么好说。 剑阁? 早年没有剑阁的支持,康韶拿什么守得住后梁! 三刑宫? 作为法家圣地,三刑宫与书山的地位是差不离的,但三刑宫比书山更不可能插手。 三刑宫的修士遍布天下,但三刑宫本身只作为治法之地、法家修士穷经之所,绝不支持任何一方。 真要以三刑宫出身的修士而论,齐国在三刑宫内部的影响力,只会比夏国强,不会比夏国弱。 理国曾经也被夏国吞并,后来复国。只不过双方高层近些年来多有交流,在外交关系上较为缓和。但理国本身是不具备干涉齐夏大战的实力的。 整个南域范围内,真正有影响战局能力、且有可能出兵的,其实也就魏国和越国。 但现在相继宣告失败。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齐国为此付出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在外交层面上,夏国亦已经被锁死。 太寅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 这是一场全方位、多维度的战争,是真正的灭国之战! 而这场战争开始的时间,恐怕比他所知道的还要更早。 太煦看着太寅,很直接地说道:“你不能死。” 太寅双手扶膝,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太寅……我……侄儿……” 接连变幻了三次自称,才微微垂头,说道:“太寅要与太氏同生共死。” 他的字句都很清楚,所以当然也已经是想得很明白。 “当然。”太煦说道:“你生则太氏生,你死则太氏死。” 太寅想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 想说自己求的不是这种同生共死,不是孤零零地系住家族命运。 但太煦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像以往的那些时候一样。 确实又何必说话呢? 太煦不是不知道,不是看不清楚他的心情。只是太煦觉得,有更好的选择。于他,于太氏,都更好。 这位太氏族长自顾自地说道:“你继承了你叔爷的衣钵,继承了我太氏阵道最精妙的部分。他老人家生前最看重你。我也……” 他不欲继续说情感,转道:“所谓阵道,是引天地之力而用之,是以人道演天道。天道若欲使夏亡,夏便亡了,我太氏无非以血祭之。只是唯独于你,一定要留下我太氏的火种。”… 太煦的眼神如此平静,平静中有巨大的、隐忍的痛苦:“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走,我太氏是大夏名门,现在让你走,等同拱手投降。无异于对国家的背叛。我是说,在最后的时刻……” 太寅咬牙道:“胜负犹未可知。夏国三十二年前未亡国,今次也不会亡国!” “当然。”太煦道:“我相信我大夏还有未竟之天命,我愿为此奉献所有,奋战至最后……我只是说最坏的结果。如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把话说下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太氏唯独你不能死。”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青色的、宝光朦朦的阵盘,交付到太寅手里:“其它的东西我不能给你,因为我还需要战斗,大夏还需要我战斗。这张青冥挪移盘,历来是太氏家主的保命之物。传到我手里,已经有二十年。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帮助你逃走。我现在交给你,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使命。” 太煦有自己的儿子,有自己的女儿,但是这张唯一的青冥挪移盘,他给了太寅。 他看着太寅,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死,太氏不灭,阵道不灭。” 他合上太寅的手,用双手握住,重重地按了两下。 而后便自起身,离开了房间。 太寅想说,不会的,不会到那一步。 太寅想说,如果所有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要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甚至想说,不,我所想象的阵道,不是你们所说的那样。就算我活下来,活着的也不是太氏古老的阵道。不是你们的道。 可他竟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他怎能说出一句话来? 在这间再没有其它声音的静室里。 他跪坐在原地,和他的影子一样孤独。 …… …… 太家事,非是一家事。 齐军在一日之内摧破剑锋山,简直是当头一锤,砸在了很多人的脑门上。 此战所造成的深远影响,或许只有战后复盘,才能看得清楚。 单就现在而言,开始谋求后路的,已不止一家一姓…… 而齐军还在前行。 百万齐军,摧枯拉朽。 奉节府全境易帜,刚好在三天之内完成。 “紫极之征”随之贯通奉节,在拓展补给线的同时,也帮助军队完成对占领区的管控。 齐军并不苛虐夏人,也不刻意阻止夏国百姓逃亡。 一则,有强烈逃散意愿的百姓减少,会降低已占领区的管控压力。 二则,只要是在夏国境内,无论他们逃到哪里,齐军都会打到哪里。最后都是要回归统治,此前不妨就粮于敌! 三则,逃亡的夏国百姓,本身就是最真切的恐慌源。 派一百个间谍在夏国境内制造恐慌,也比不上一个背井离乡涕泪横流的夏国老百姓来得有用。 曹皆用兵,对细节的掌控近乎完美。… 此时此刻,齐国百万大军,集结于涟江之畔。 旗官纵马驰骋于半空,举旗高喊:“传主帅令渡河!” 擅长水行道术的修士,沿着涟江水岸一字排开。 动作整齐划一,几乎是同一时间掐动印决,发动了军阵道术。 咔咔,咔咔。 冰层迅速在水面蔓延。 这种冰,不是河流表面的一层浮冰、薄冰,而是厚至半截河岸、完全可以跑马走车的冻冰! 术法过后,涟江已冻。 那流动着的、外绕江阴平原而走的数百里涟江,于此时凝固了。 折射着日光,一时间竟然显出虹影。 逐风军人人驭马,结阵为前军,雄赳赳踏河而过…… 人淹没了河! 而将目光自这强军潮涌上跃起,眺望远处 但见日垂平野,旭光分流,在那彷似视野尽头的位置,有一座雄城的阴影。 在这富饶的江阴平原,同央城岿然伫立。 夏国最强的神武、镇国二军,皆在于此。 大夏国柱武王姒骄,亲镇此城。 更有百万府军,云集而来,要以同央城为中心,建立一条稳固的东北防线,将齐军牢牢挡在此线之外。 立在空中,重玄胜眯起眼睛高眺远方,在那座雄城的阴影之中,看到烟尘弥漫,大片的骑军如黑云涌来。 “夏军竟然敢出城大战?”旁边一同升空的姜望,有些惊讶地问道。 在他看来,齐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强。横扫天下,非霸主国不可撄其锋。 夏军唯一的优势在于地利,据城固守才有可能与齐军相抗。 怎么会这个时候反倒出城大战呢? 尤其那一杆绣着镇国二字的军旗,说明这支军队乃是夏国最强的劲旅之一。这明显不是试探,夏军气势很足,好像要一轮将齐军打回涟江东岸! 重玄胜淡声解释道:“山川之险不能固其国,有死之志方能镇其疆。在守城之前,肯定要打一场的。这一战不打,夏军心气皆无。曹帅为什么不惜代价要一日攻陷剑锋山、三日全占奉节府?这就是原因!” 如果虞礼阳真把奉节府变成了血肉泥潭,成功迟滞了齐军。那么祥佑府这里自然可以从容固守,以逸待劳,守它个天荒地老。 但剑锋山一战即陷,奉节府三日易帜。夏国人的军心战心,几乎已经被凿烂了。 一场国战打到现在,若仍是一次正面的交锋都没有,一点勇气都不能够彰显,守城是守不下去的。人的意志若是没有依托点,早晚崩溃! 秋杀军这时候还在涟江东岸没过河呢,此战轮不着他们。 故而姜望与重玄胜还能在这里讨论几句。 “这一句是哪本书上说的?”姜望问道:“山川之险这一句。” “哦。”重玄胜随口道:“夏襄帝说的,在夏书上有记载,这也是他们镇国军这个军号的由来。” 虽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足以说明,为这场伐夏战争,这胖子已经做了多少准备!明明今次身在军中,最多只能算是一个中层武将,只需要着眼于手底下的三都人马,可是对于全局的考量,他没有丝毫放松! 他以主导伐夏大战的姿态,来应对他和重玄遵的竞争。 旁人如何能说,胜负已定? 哪怕在临淄西郊,重玄遵以神临大势赢得了先锋大将之职。 哪怕重玄遵现在于夏境领军横扫,在功勋上几乎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这场战争还未结束。 还有无限的可能。 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都无疑是能够把握“可能”的人。 此一时姜望并没有说其它的,他看着前方汹涌的军潮,只道:“想来曹帅也是早有预计了。” “不然你以为,逐风军为什么要先砺锋?三日拔城二十三,使奉节府全境易帜,现在正是逐风军锋芒最盛的时候!此刻刺刀见血,锋刃对杀,正当其时!” 重玄胜说到这里,忍不住叹道:“对面的每一步,都无法脱离曹帅的掌控。并不是他们智短,而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这就是堂皇之师啊!”为你提供最快的更新,免费阅读。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地为弓,山河铸鼎 " 别看重玄胜平时乐呵呵的,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实际上少有真个看得上谁的时候。以他的超卓才智,一旦越过实力积累的阶段,早晚搅动天下风云。 可在这一次的出征里,他对曹皆的用兵之能,是赞了又赞,佩服得不行。 有他的解读,不通兵事的姜爵爷,于是也能见得山高海阔。 许是涟江东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四章 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 “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 ——陈朴《九月七日忽闻业师死》 …… …… 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当年写下的这首小诗,大约可以描述道途艰难之万一。 以现世之广阔,古今之浩瀚。多少绝世之才前仆后继,可最终才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万里征龙 拱卫同央城的九条离火之龙,已经在射月弩的强大攻势里证明了自己。 可是在大齐帝国的“紫极之征龙”面前,几乎是纸糊一般,难堪一击! 这显然是让人没能意想,也难以接受的。 偌大的同央城城楼,夏国的文官武将炸开了锅,有人跃身而起,想要以身卫城,有人紧急调动军阵,想要以兵煞击 《赤心巡天》第一百九十五章 万里征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夏国护国大阵开启后,战争便进入了全新的相持阶段。 接下来会是齐夏双方围绕护国大阵各个支撑点的交锋,是必然会蔓延在大夏广袤疆土上的全面大战。 而这一点,整个齐夏战场上,能够提前预见的人,恐怕不多。 重玄胜便是其中一个。 他所说的“机会”,也正在这里! 《赤心巡天》第一百九十六章 世间岂独英雄能长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怕误军情 依曹皆之令。 陈符率三十万郡兵进攻夏国北部的幽平、吴兴、豫辞诸府。 麾下有田安平、田安泰、碧梧郡郡守杨落之弟杨敬、白芷郡莫氏的莫连城、祁问之子祁祁良华、静海高氏高哲、吏部郎中张卫雨、贝郡晏抚等…… 此外还有一些境内随军的宗门强者,其中不乏神临,阵容不可谓不强。 《赤心巡天》第一百九十七章 怕误军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乃知兵者是凶器 夏国确实难打。 虽然曹皆将百万之师东来,从剑锋山一路打到同央城,的确势如破竹。 但这只能说明齐军的强大,说明曹皆的军事才能,而绝不意味着夏国是块好啃的骨头。 无论是剑锋山上赴死的大夏靖安侯华鸿诏,还是江阴平原上与十万逐风军骑军对冲的镇国军,都足够说明夏国人的顽强。 而在护国大阵开启,曹皆选择把战火烧到夏国每一寸国土之后……齐军终于感受到了这个国家坚决的抵抗。 在幽平府、在临武府的两支大军,虽然都在坚决地推进,但的确在每一寸突破的土地上,都费了苦力气。 不说是一寸泥一寸血,像奉节府多城望风而降的那种情况,也几乎没有再出现过。 但是在剑锋山的时候,重玄胜没有说过夏国难打。 在同央城外骑军对冲的时候,重玄胜没有说过夏国难打。 在临武府境内一路穿插,见识了临武诸城的坚决抵抗,重玄胜也没有说过夏国难打。 刚刚经过的、甚至没有一个超凡武力存在的刘家庄,却让他叹气了。 “记得我们打阳国吗,在日照郡,几个带头的一杀,败兵一驱,大军立时就崩溃了。”重玄胜道:“夏国人不会这样。。只要他们不被夏国高层像放弃奉节府一样放弃,他们就不会轻易放弃……时至今日,我更加认识到了晏相和灭之策的厉害。” 文字绝,历法灭,君臣各朽,私心自问……当初阳国的覆灭,的确是水到渠成。 今时夏国则不同。 夏国的荣耀,还长久地存在于民众心中。 离开刘家庄后,沉默了很久的姜望,这时候说道:“这是一个拥有坚强意志的国家,这个国家拥有伟大的人民……我看到了他们守护家园的决心。” 他曾在阳国立旗,护佑一方百姓,使青羊镇免于动乱。 他亲眼见识了阳国官员的腐败,瞧见了那个国家遍处流脓的恶疮。 齐军吞阳,两年而大治,人心皈服,想来那便是王者之师,所谓“伐不义者”。 但今日之夏国呢? 他在夏国看到的,是这个国家最坚强的东西。 使得他今日虽为齐将,虽受军职,国法军规加之,亦不免反思己身。 我无道耶?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他非常重视这个问题。 自古以来,有这样的困惑的,非止姜望一个。在战场上有道途迷思的,不是姜望一人。 战争是太残酷的事情,战场是太考验人性的环境。 诗曰——“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昔年景国名动天下的黄河魁首,号称要使景天骄胜天下一百年的绝顶人物,不就是在征伐别国的战争中,见识到了战争最残酷的一面,开始否定自己的道途,从而道心崩溃,沦为废人么?… 那一战景国主帅为了显示威严,震慑诸方,选择了筑京观、屠大城,杀得江河为堵,血漫高原…… 一瞬间心中已经想过很多遍,重玄胜才慢慢地开口:“夏国当然有千千万万守护这个国家的百姓,我不否认这一点,我也亲眼看到了。但是在我们的背后,在我们身后的齐国里,更有以亿兆来计的民众。他们的利益需要维护,他们的支持需要回应,他们的荣耀,需要体现。他们要吃得饱,穿得暖,活得有尊严,一个固步自封的帝国,无法保证这些。天下相争,本就是不进则退。” “从历史的角度,当年夏襄帝挥师东进,要奠定夏国霸业,那一战齐国若是输了,就已经不复存在。那一战之后,夏国以神武纪年,念念不忘东进,此百年千年之国恨,谁能回避?去年夏国勾结平等国,挑拨国内矛盾,先刺君,后哭祠,难道是善类?彼时一个应对不当,说不得国家已经动荡。” “从天下大势而言,他日我们若与景国争锋,夏国必然是第一个冲出来的。夏之于齐,就如盛之于牧,乃是心腹之患,皆为景国掌中之刀。强景天下驾刀,雄视六合。这些刀若不能折,景国霸权永在。此刀如不断,齐国一旦势弱,必叫穿腹!” “从我个人的角度而言,我是齐人,生于齐国世家,我要为齐建功,此是天经地义。我要争家主之位,我也需要在这场战争里争得足够的功勋。于公于私,此战我如何回避?” “从朋友的角度来说,你与我一同领军,辗转辛苦,是为了帮我争勋。就像你一直所做的那样。这是你我之间的相交至谊。” “而从你自身的角度来说。你姜望受齐爵,得齐职,享齐俸,是齐人!齐国为你遮风挡雨,齐国为你硬顶景国,齐国为你把庄国的国相逼到玉京山上吃鞭子……齐国有战,你不能不出战。” “现在,我再来说一些更宏大的事情。” “一统天下,擒握人道洪流。于诸国天子,此乃超脱绝巅之路,不可回避。天下雄主,谁肯放手?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战争是不可能避免的事情。天下早归于一,天下百姓就少受一天战乱之苦,你以为如何?” “我再言之!” “当今之世,东有海族,西有虞渊,北有魔族,南有陨仙林,万妖之门后,妖族大军未歇。要想彻底清除外患,使人族现世永宁,必要先统合人族的所有力量。此是千秋功业,万载荣勋,大一统,即为大义所在!此人族万万载大义之下,小仁小义皆不必言。” 说到这里,重玄胜摊开双手:“你看,我有这么多的理由给你。关于这场战争的必要性,关于你我参战的必要性。我还可以给你更多理由,但我想你也都知道……所以是为什么,你现在会觉得迷茫?”… 姜望沉默。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都不知如何说。 重玄胜的话,给了他一些答案,但不是全部的答案。 重玄胜又道:“在阳国的时候,你都比现在果决。是因为阳国朝廷已经彻底腐朽,无药可救,是因为那里民心向齐……而夏国现在军民一心?但阳国也有纪承那样的忠臣良将啊。甚至于残酷地说,若非我大齐压制,阳建德本可以成为明君,将国家治理得很好,纪承本可以成就神临,再守阳国社稷百年……” 这话简直像刀子一样,刮开了姜望的沉默,使他不得不审视自我。 “大约是道途吧!”姜望说道:“是我的修行。” 他叹息道:“信,诚,仁,武。我以四德自锢,不免时常问自己,是否相配。姜望,汝信否?诚否?仁否?有武之德否?” 道途,道途,越是靠近,越是迷惘。越往前走,越生蒙昧。越是有所觉知,越是觉出自己的无知! 未得道途者无此惑,因为本就不可能走这般远! 重玄胜在这个时候反倒笑了,他笑道:“你是谁?” 走在他旁边的年轻人没有再沉默。 这个因为太虚幻境里的一个约定、不远万里赴齐……而已经成长至如今模样的年轻人,用他固有的语气说道:“姜望。” 重玄胜摇了摇头,道:“你是大齐伐夏大军里、得胜营的核心人物,你是大齐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姜望。” “战争是最残酷、最凶险的事情。你在战场上,你的身份就是你最大的自我,你的胜利,是你唯一的追求。战争的仁,就是不行无谓之杀戮,用最少的死伤、赢得最大的胜利。战场上的武德,在于你要帮助你的袍泽,你要保护你身后的人。你是我方的英雄,你要杀死敌方的英雄,这就是战场上的英雄主义。” 重玄胜最后说道:“我不懂你的道途。关于我自己的道途,我也还在观察。以你的天赋才情,在修行上,我实在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但我想,你的道途,是你用囚笼束缚的路,而不是囚笼本身!” 此言真如惊雷掠空,一瞬间洞穿了姜望的脑海迷雾。 人身四海内,那在道途明确之后,反倒越来越浓重的蒙昧之雾,霎时间涤荡开来! 我的道途,是我用囚笼束缚的路,而不是囚笼本身。铸就囚魔之笼,是为了让自己把握【真我】,不入歧途。可若是把这囚笼变成了道途本身,一言一行都要用最苛刻的标准衡量,岂不是正偏离了大道吗?虽为四德之锢,好似光明之行,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歧途”? 今日之重玄胜,真乃一言之师也! 一瞬间的了悟,让姜望对道途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不由得道:“子曰,吾日三省吾身……诚如斯是!” ……… …… 得胜营到达锡明城的时候,正是黄昏,人昏昏欲睡的时候。 太早太晚,其实都更让人警惕。一天中的正常时间里,这个时间段,反而是最容易疏忽的。 对行军速度的把控,亦是胸有丘壑的证明。 如曹皆,如李正言,如此时的重玄胜。 当然,他们掌军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夕阳在远空垂坠,锡明城沉默伫立,城门紧闭。整个临武府北部已经打成了一锅粥,战火虽还未燃至这里,肃杀的气氛已经先一步蔓延。 城卫军伫立城楼,披甲执枪,挎刀引弓。弩车排开,弩箭明晃晃地对着城外。更有护城大阵的光辉,隐隐流动,显然已经激活,随时可以开启。 在大夏护国大阵全效率开启的情况下,锡明城的这座护城大阵,防御之能何止倍增于以往?一经开启,挡个几万大军,不在话下。 只是齐军离得尚远,为了长久防御考虑,锡明城不愿过早消耗护国大阵的力量。这里又是一座交通枢纽型的城池,常有友军过境。开开关关,徒耗大阵使用寿命。 保持着激活的状态,印决与令印一合,就能立即开启,倒也不至于说有什么来不及的情况。 三千人的军队靠近,自是引起了守军的警惕。 “来者止步!何方兵马,可有凭信?”一员队正模样的士卒高声喝道。 重玄胜挥手让军队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自己则单独往前走了几步,抬头问道:“怎的这时候就关了城?临武府难道已经沦陷?” 姜望自修观自在耳之后,耳识灵敏,更胜于往。 清晰听得城垛之后,有个严峻的声音:“叫他别废话,问什么答什么,不然射死他。” 心想,看来剑锋山华方宇阵法都没开就被破了关,给了夏国将领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现在这些人都警惕的很…… 哪怕这锡明城还未被战火波及,哪怕重玄胜旗帜口音都无漏洞,对方也没有半点放松。甚至于这会连头都不露,只通过这队正传话。 耳中听得那喊话的队正果然拔高音量:“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靠近,大弩伺候!” 而重玄胜陡然翻了脸,破口大骂:“干你娘!老子好好的宴席不吃,美妾不管,辛辛苦苦带人来支援临武,你这乌龟娃子倒崩儿的,就这个态度?” 他边骂边往前走,气势汹汹:“你他娘是谁的人!给老子滚下来!” 那喊话的队正被骂得懵了,不敢还口。 这时一只手将其拨开,锡明城守将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城垛后。 与满嘴脏话的重玄胜对视,只是一抬手。 绷!绷! 城楼上几台大弩已上弦! 这守将冷道:“朝廷早已传下军令,遍行众府,叫诸城戒严,全力御寇,宁错杀,不轻纵!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印信不传,胆敢往前一步,我也要把他射成刺猬,不信你就试试!”… “干你娘啊!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威胁我?!老子浴血沙场的时候,你还在吃奶!”重玄胜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但脚下的确如生根了般,不再往前一步。 生动地描述了什么叫色厉内荏。 他此时距离城墙,还足有两百步远。 这时候青砖又冲出队列,急往前来,紧紧拉住他:“将军!军令要紧,不可躁怒!” 话一出口,也是地道的绍康府口音,且偏北面一些。 为这次伐夏,重玄胜所做的准备,的确非是一日两日。 被人这么一拉,来自绍康府的肥胖将军,嘴里骂得更起劲了,什么屋里老娘倒插葱之类肮脏的绍康府俚语,脱口而出……当然嘴里已经去挖了人家的祖坟,脚下却是一步都不带移的。 城楼上的锡明城守将姿态未有放松,语气却是和缓了许多:“这位兄弟,你也不用在这里叫骂。职责所在,不敢懈怠,还请你见谅。看你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要进城休整,我总得查验一下不是?” 重玄胜仍自骂骂咧咧,说些什么军中谁不认得老子下山虎,你是个什么无名小辈之类的话。 青砖却一叠声道:“有有有,旗令印文,咱们都有。您要验什么?” “便就旗、令、印、文,都送上来吧!”锡明城上的守将道。 说话间,一挥手,城楼上便放下来一个吊篮。 竟是一个人都不肯先放进去,真个警惕到了极点。 青砖毫不犹豫地一招手:“把东西都送过来!” 小令打扮的姜望,抱着叠在一起的旗令印文往前走,一边估量着双方的距离,一边也不由得在心里赞叹,这守城的是员良将!真个滴水不漏。 这些旗令印文,肯定是混不过去的…… 虽则为今日,重玄胜已经准备了许久,旗和令都没有问题。但印和文却是不可能完全仿造正确的。 因为战事一开始,军事相关的印与文都会新启。统辖各大战区的顶层人物,还会加上自己的私印——开战之前,谁能尽数预料? 譬如军队调动,进出城关,均需勘合。要真能严丝合缝,除非真是自己人! 但无论是重玄胜,还是青砖,都没有半点心虚的表现。 在锡明城守将的视角里,此时那捧印信的小令正在走来,距离城墙还很远,因为害怕,走得很慢,很努力地在展现自己的无害。 也是,稍有误会,这小子就得交待在这里了,难免紧张。 锡明城守将有意和缓一下关系,毕竟都是大夏袍泽,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如今正要携手御外。 因而对那嘴臭无比的死胖子道:“非是有意为难兄弟,职责所在,不得不查,还请见谅!小弟蒋长永,回头等打退了齐贼,必亲自摆酒谢罪!未知兄弟高姓大名?” 和缓归和缓,也没忘了继续试探。… 重玄胜一副‘老子大名鼎鼎,你小子还不纳头就拜’的样子,哼了一声:“姜胜!” 蒋长永不动声色地道:“咱们夏国姓姜的可不多。” “可不嘛!咱老姜在绍康府里那也是有名的角色,兄弟朋友遍军府!”重玄胜一肚子气好似仍未消去,粗着嗓子道:“奉隶府李春阳,认不认识?那也是我小老弟!刚打这儿过呢!” 蒋长永当然没有听过这劳什子‘有名的角色’,但先前来这里补给的,的确是有一支奉隶府军,领头的也的确叫李春阳——那位可老实得多。 当下哈哈一笑:“姜兄勿怪,往前不识,往后当识得了!” “识我倒也不必。”重玄胜冷声哼道:“你知晓你们临武府的人就成了!没见过把自家袍泽当贼防的,你们临武府军真有意思!你们这边有个刘家庄,你总知?总该是你们自己的地盘,自己人?” 他回头招手:“大勇,大勇!你不是说最崇拜锡明城的军爷吗?过来,过来,赶紧来认识一下。这个啊,要把咱们射成刺猬的,就是你崇拜的将军!” 刘大勇兴冲冲地跑近前来,听得后半句,腿也软了,人也慢了。 蒋长永却也不动气,反是来了兴趣,往前趋近,冲刘大勇招手:“靠近一点说话!你是门前沟刘家庄的?知不知道刘永琦?” 刘大勇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重玄胜,在他心里,这位胖将军还是更亲切的。 重玄胜推着他往前走:“去去去,叫你去你就去,怕什么!还真射你不成?” 刘大勇鼓起劲来,一边走,一边大声道:“那是我爷爷那一辈的大人物呢,十里八乡头一个!听说去了皇城当大官!” 蒋长永在心里笑了笑,刘永琦算个什么大官? 但这个质朴的小子,无疑让他生出了几分乡情。 此时这支绍康府军的小令,已经将信物放进了吊篮。 而这个推着刘大勇往前的胖将军,也走到了一个危险的距离。 虽则心里已经相信了这些人的身份,但规矩就是规矩。武王他老人家三令五申过,军中永远是规矩第一。 他半玩笑半警告地道:“兄弟!你可不能再走——” 话未说完,他已经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吸力! 那种力量覆盖了全身,一瞬间涌现出来,将他直往城楼下扯! 他立即鼓荡道元,贯注气血,并没有专注于自身的防御,而是想要执令开启护城大阵—— 但一道冲天而起的剑光,已经掠过他的脖颈! 那个……小令! 带着人生中最后一个遗憾的念头,蒋长永跌落城楼。 而与之相错的,是姜望如蛟龙腾飞的身影。 随手摘走蒋长永的城防令,人至城楼上,剑出千万雪,无穷无尽的皎白剑气,霎时将城楼上的卫兵清空! 翻身一跃,已经落至城内门洞。 强大的威压霎时镇压下来。 “解兵免死!” 一剑精准挑开了城门! 锵! 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得胜营将士,刀出鞘,兵煞涌,有如离弦之箭,齐刷刷冲进了锡明城中! 刘大勇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这个世界十分荒谬。 他面前是锡明城已然洞开的城门,是快速有序、如群狼突进的“绍康府军”。 那个威风凛凛的锡明城守将,此刻只是一具面朝大地的尸体。 那一只装着令旗印信等待拉上去验证的吊篮,还在外城墙上摇摇晃晃。 吱呀,吱呀。 发出这样孤独的声响。 他的旁边,是那个好胖好胖的将军。 好胖好胖的将军拉着他往城里走。 只对他说道—— “战争,就是这样的。” …… …… …… “乌鸢啄人肠……”——李白《战城南》 《》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九章 齐夏本一宗 外楼境界的守将蒋长永瞬间身死,开启护城大阵的令牌,就在他腰间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再也没能触碰。 守城的大弩车安然无恙,怎么紧的弦,又怎么松回去。 能够扑灭道元的黑魇灰罐、能够燃烧气血的赤火油罐……一应价格昂贵的守城军械,未动分毫。 在重玄胜的指挥下,得胜营迅速抢占城中各个要害之地,在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事实上的占领。 刘大勇的心情很难描述。 竟然并没有愤怒——还没有来得及愤怒,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他看到齐军摧枯拉朽,在整座城池里自在穿行……如此间真正的主人一般! 他看到整个锡明城的反抗力量……几乎不存在。 掀起些微波澜,立即又都被碾灭……而后便是静海。 整个锡明城,竟然是一片宁静的海。 那个小令打扮的人,拔剑之后和拔剑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实在是强得可怕。即便是锡明城的城主大人,也是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 他好像也不必要恐惧。 因为那个狡猾的胖子,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打算——不仅是没有杀他的打算。。除了一开始控制城防的那一阵,齐军几乎没有杀一个多余的人。 当然,对于锡明城的高层,以及一些拒不投降、奋勇反抗的夏军将士,那胖子也没有手软。 刘大勇感受到的,更多是茫然。 他是为报国而来,誓杀齐贼,但齐贼竟在我身边。甚至于……锡明城守将因他刘大勇,而少了几分警惕!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拔出他的杀猪刀,拼个你死我活。 但那个拉着他进城的、齐国的胖将军,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何须防备? 而这,正是他不知所措、欲哭无泪的根由。 超凡修士必自凡俗出,但面对超凡武装,普通人的力量何其有限! 他一膀子杀猪宰狗的力气,在超凡的武装力量之前,脆弱得简直可怜。 那胖子最后把所有的锡明城城卫军聚集到一起……总计有八千余人。 这些人被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驱赶出来,全部解除了武装,押在校场。 结成战阵的得胜营士卒持刀看守。 守城的弩车被运下来,对准了他们…… “咳!”来自齐国的、狡猾的胖将军,看着这些群龙无首的、惶恐不安的夏国士卒,极有气势地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归顺我大齐,或者对我说‘不’!” 偌大的校场上,一时无声。 那些最勇悍的,已经在第一轮的抗争中战死。 此刻既没有人站出来说‘不’,也没有人站出来带头归顺。 重玄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夏境本为齐土,当年景国强行干涉,才叫咱们分隔多年!我大齐百万雄师东来收服旧地,正是义之所在,所向披靡!… 岷王虞礼阳亲自镇守的剑锋山,一天就被打破。重兵驻守的奉节府,三天就易帜。所谓镇国军,已经被打残。武王姒骄亲自坐镇的同央城,护城大阵没能扛住一天! 我能够打到这里来,说明什么,你们也应该都知道了!没错,锡明城降服后,临武府全境已为我大齐所得!” “我大齐广纳天下英才,从来兼容并蓄。凡心向大齐者,皆为齐人,无有彼此之分。你们现在归顺,就不再是朝不保夕的夏国人,而是昂首挺胸的齐国人!不仅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也可以在这动乱之际,保住你们的家人!” 蒋长永是一员良将,他带的兵也算是有骨气。 虽则重玄胜说得天花乱坠,但是愿意相信他的人并不多。有那么几个动摇了的,在这种环境里,也不敢冒头。 毕竟齐军终会走,他们的家乡家人,却始终在这里——是的,今时今日在绝大部分夏国人的心中,都不认为齐军可以真个占领这片土地。 重玄胜口干舌燥地说了一阵,无甚效果。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那些弩车…… 很快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我愿意归顺大齐!我愿意!” 这一下带头,立即跑出来五六百人。 好家伙,原来你们吃这一招! 立在重玄胜旁边的十四,默默把重剑挪到了身前,增加威慑力。只轻轻一松劲,重剑已把地面压了个坑! 重玄胜笑眯眯地伸手一指:“归顺大齐的,都站到我左手边来。不肯归顺的,在原地不要乱动。” 这话有那么点要清算的意思。 最后过去的,有近八百人。 剩下的夏军士卒,虽是做出了选择,不免有些不安。 而重玄胜又道:“现在归顺我大齐的,军职、田地、房产,全部保留!等到我大齐光复全境,那些不肯归顺的、负隅顽抗的,全部徙为流民!住无所,食无着,万事从头!当然,诸位归顺与否,全凭自愿,本将军绝不勉强。” 这番话一说,又走过去三百多人。 重玄胜慢条斯理地道:“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名重玄胜。我有个待我如己出的叔父,名为——重玄褚良!” 哗哗哗。 校场上顿时人潮涌动。 足有三千多人,逃也似地去了归顺的那一边。 顷刻就使归顺者达到了锡明城守军的半数有多。 凶屠之名,一至于斯! 重玄胜的目光再看过去,便是那些咬牙没有选择归顺的,也齐齐心颤! “望哥儿。”重玄胜的声音很平静,是商量的语气:“这些全都是经过军事训练的士卒,拿起武器就能战斗,不肯归顺,终是大麻烦。咱们人少,也不好分出兵力看押。你说,是不是该杀绝呢?” 他毕竟是跟重玄褚良学的兵法,说起屠杀来,亦是不见波澜。 “我不同意。”姜望先是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才道:“你也说过,战场之仁,是不为不必要之杀戮。”… “叔父当年,孤军入境,以杀立威,走到哪里,屠到哪里。在最短的时间里,凿穿了夏国大后方,从而引发了夏军的全线溃败。但也导致了之后,齐军大举杀进夏境时,在每一个地方都遭遇了激烈抵抗……”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我们是对是错,交给时间来判断吧。” 他一摆手,下令道:“将不肯归顺的这些人,集中看押起来。先装满监狱,剩下的戴上镣铐,再剩下的捆以绳索……但勿伤性命。因为齐夏本一宗,在不久之后,此亦我大齐子民!” 在重玄胜抬出凶屠的名号后,有些人的确是已经准备拼死了。但没想到,最后只是被看押,一时间情绪激荡,不免腿软。 “齐夏本一宗?”姜望对重玄胜的说法有些好奇。 “已经弃暗投明、归顺大齐的兄弟们,请跟我来!”重玄胜招呼道。 然后边走边对姜望道:“真个论起来,在古老时代,人族本为一体,共击妖族,哪分国别?天下人本是一家人!不过道历新启,国家体制数千年,认同已有变化。远如咱们武帝复齐,近如那康韶复梁……倒也先不必说那些。在如今之时代,咱们齐夏一宗,可以从旸国开始论。” “此亦晏相和灭之策的一部分。咱们齐国和夏国,都瓜分了故旸的遗产,可以算是承故旸之正统,这说法早在夏国流播多年……所谓齐夏本一宗。咱们是来收复故土、同宗合流的。晏相他老人家之所以参与此战,是因为对夏的战略,他亦有参与,他当然要来见证。” 说完他亦是一笑。 自是这话相当荒谬。 夏国极盛之时,的确横跨东南两域,但最早却只是南域一小国起势,与旸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就趁着旸国倒塌,冲上去吃了几口肥肉罢了……如何就是承故旸之正统? 齐武帝当年更是在一众混战的“故旸之正统”里,坚决地与故旸撇清关系,谓大齐之新国,代表未来之大势,自有光荣,不需沾染任何古国荣耀……如何在现在又承故旸之正统了? 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面旗帜,甚至只是一块遮羞布。 若无“齐夏本一宗”的说法,今次归顺的人定然没有这么多。 话又说回来…… 当年夏国在东域争霸时,打出来的旗号,也的确是承故旸之正统来着。夏军横行东域,说的便是要显复大旸旧观,重现古老帝国的辉煌。 不得不说历史是一个循环,总在重复地让人打扮。 根由极深,而面浮于水。如果你看不到背后的故事,或许就只能感受到荒诞。 姜望意识到,“齐夏本一宗”之说,亦是这场国战非常关键的部分。对于当年未能尽吞夏国之地,齐国君臣已不知自我审视了多少时日。 此次伐夏,是真个在所有方面都做足了准备。… 与其说是景牧之战给了齐国机会,倒不如说齐国等一个时机已经等了很久,不在今日,亦在明日。 夏国所谓“未忘东进”的三十二年,更是齐国磨刀霍霍的三十二年! 所以卸其强援,断其外交,杀其肉身,灭其精神,摧其险关,隳其雄城,吞万里沃土,剑指千年社稷! …… 锡明城统共有四千三百名城卫军士卒,在这时候选择归顺。论及人数,比得胜营还要多。 自古以来,俘虏就是一个行军中的难题。俘虏越多,就越难书写正确答案。 放虎归山,自是不能。 编入行伍,只会影响自身的战斗力。 单独成军,怕不怕反戈一击? 关起来又费粮食,还必须分出兵力看押…… 无怪乎荆国名将中山燕文说—— “百战之骁将,不如善用俘者。” 可见如何处理俘虏,最能体现将领素质。 重玄胜将这些人编在一起,简单地排了一下队列,径直引军上城楼。 “机会,我已经给过。选择,你们已经做出。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当以军令规束各位,想来众兄弟都是明理的人,当不至使我背负滥杀之名!” 杀气腾腾的一番话说完,重玄胜换上了温和的笑脸:“入我齐伍,皆为兄弟。兄弟们,这座护城大阵,与我八字不合,使我不得安枕,诸位能否替我解忧?” 他要驱使这些人,彻底破坏锡明城的护城大阵。 剑锋山上的大阵当初被毁,一年都没能恢复旧观。锡明城这座护城大阵若是毁了,几乎可以预见,在这场战争中不可能再启用。 这件事情对夏国的伤害,几是不可逆的。 此可谓投名状也! 人群中有一个原来的城卫军将领,这时咬牙道:“这事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重玄将军,我如何能确定,您先前对我们的承诺,是靠得住的?” 重玄胜哈哈一笑,伸手往旁边一引:“你们可知,这位是何人?” “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魁首。大齐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姜望是也!为救友人,曾只身赴迷界,杀海族杀得上了海勋榜。为一诺,曾与我大齐军神弟子王夷吾生死相争,先腾龙,后内府,连胜之!镜世台诬他通魔,三刑宫证他清白。” “此人之信义,天下皆知!” “我承诺你们,只要真心为齐。你们将保有军职,保有田地、房宅,可使家人免于兵祸。此言由姜望证之!” “我与他是至交好友,手足兄弟。就算不在乎你们,我也会爱惜他声名。” “如此,还有疑虑否?” 姜望站在人前,并没有说话。 但那位城卫军将领看了他一阵,二话不说,便往护城大阵的节点走去——他自是熟悉这座大阵的。 这些人先投降,后归顺,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服从性测试,根本就已惯服于重玄胜的命令。… 在有人带头的情况下,很快整支降军都行动起来。 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快响在城楼上下。 昔日卫城者,今日毁城人。 护城大阵若有灵智,当也滋味难言。 对重玄胜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物尽其用的。小到一个偏僻山庄的刘大勇、一个路遇的奉节府援军将领的名字,大到整个齐夏战场的局势…… 声名当然也是一种武器。 重玄褚良的凶名如是,姜望的信名亦如是。 把几乎把所有能利用到的事情都利用到了,才会呈现出现在这般轻松的夺城结果。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现在,才是重玄胜展现才华的时候。 他全程监督,确认护城大阵彻底毁掉之后,才重新将这些降兵编队。将破坏护城大阵过程中,最卖力的那一部分人提拔起来,分付各职。看管监狱的、巡城的、守门的……有条不紊。 谁做了什么、有几分认真,都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将这极耗心力的事情,非常轻松地完成,他便将锡明城的城防、以及看守俘虏的责任,交给了这些降兵。 而将得胜营重新集中在一起,确保战斗力。 军队能否结阵,是天差地别。 锡明城的八千守军若是能够结阵战斗,重玄胜带着人也只能退避三舍。 但在现在完全打散各处的情况下,他和姜望两个人,就足以完成屠杀。 “你刚刚在聊什么?” 万事不顾的姜望,从修行中回过神来,看着走到近前来的重玄胜,出声问道。 忙碌了半天的重玄胜语气轻松:“当然是在关心这座城池的传信系统。” “呃,传信系统不是被隔绝了吗?” “我说的是那些飞兽,比如信鸽什么的。” “你想联络谁?”姜望表情古怪:“鲍家两兄弟,重玄遵,谢宝树……我想不到有谁会来帮你。” 说起来他真是不很理解,重玄胜为什么不去打北线,而是来打东线。朝议大夫谢淮安麾下,好像尽是些不对付的人! “想什么呢,看看你身上的军服。咱们要联络的,当然是大夏府军!”重玄胜激动地道:“咱们锡明城打得这样惨,护城大阵都被齐贼打坏了,将士们不计生死,方才击退来敌!难道不应该求援吗?”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章 有援自远方来 " 城门洞内,黑压压地跪倒了一堆人。 倒在地上的旗帜,被那个胖胖的将军捡起来,随手一插,贯入地面,竟有几分张扬。 战斗结束得很快。 这支真从绍康府过来的援军,斗志昂扬地进得城来,准备帮忙守城,来一场龙争虎斗,结果却是瓮中捉鳖……且自己是那个鳖。 俘虏他们的,是一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一章 龙兄虎弟 " “阁下白衣胜雪、风姿绝世,实乃卑职平生未见之人物。想来便是咱们大齐第一天骄,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重玄将军了!” 锡明城守将、掌五千士卒、看押三万俘虏的刘义涛,饱含情绪地看着重玄遵。 天知道他有多么发自肺腑,这可是来救他狗命的人。 那重玄胜将军真信人也,姜望信义之名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二章 在雨中 今日下了雨。豆大的雨滴砸在泥地里,又被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军靴,踩得深陷其中……一支败军旗斜人歪,在这样的天气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逐渐靠近了呼阳关。此关位于会洺府境内,一直以来,都是南域东部有名的雄关。后因为夏国国土面积扩张,会洺府已非边府,呼阳关的意义也大失,这才慢慢废弛。但随着齐夏大战的开启,这里又被重新重视起来。城墙加固、军械增加、大阵强化,且多次增兵……尤其是临武府战事告急后,这里的驻军已经增加到了三万之众,且都是会洺府府军里的精锐!会铭府整体是一个狭长的地形,呼阳关正在颈口。驻守此关的,乃是出身于大夏名门触氏、名为触说的外楼巅峰强者。据说距离神临境,只有一线之隔。其人与触家家主触让,算是同一辈的。今年四十有三,正是精力体魄都在巅峰的时候,还有足够的机会冲击神临。坐拥精兵强将,又有天险和城防,这呼阳关不说稳如山岳,亦是其坚难摧。雨幕中的这样一支败军走近来,早早就被塔楼上眺望的哨兵察知。铛~!警敌锣已经被敲响。声彻关城。城楼上,甲士执戈提刀,在这雨中,肃杀已极。呼阳关的防御大阵,在五日前就已经全效率开启。触说早已动员全关将士,誓言不叫一个齐兵过境。 甚至于他直接摆了一口薄棺在将府门前,表示破关之日,即他身死之时。守将若是破关而死,亦无颜厚享,只配薄殓。将乃兵胆,出身名门、有望神临的触说都如此不惜死,整个呼阳关亦是上下一心、誓与关城共存亡。今时今日,能从临武府方向退下来的、成建制的军伍,也就只有得胜营伪装的这一支奉节府军了。所有经行锡明城的援军,都已经被那座城池吞没。当然,或许现时正在新的鏖战中,只是已经与此时的得胜营无关。近了。雨中的呼阳关,像一头石肤钢体的巨兽,冷漠地吞噬一切,也包括天上的雨。这是一座戒备森严的险关,夏国的确有逐地逐土而战的决心!在雨幕中,重玄胜做了如此判断。倒是也并不意外。关于呼阳关的消息,关于此关守将触说这些,他早已在那些俘虏的嘴里得知。“何来?”城楼上,有人鼓荡道元,洪声喝问。夏国会洺府这边的人,说话习惯省略主语。重玄胜用肥大的手掌遮在额前,稍稍隔雨,睁大了小眼睛,使劲往城楼上瞧,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城楼上的兄弟!咱是自己人啊!”此时的他,已经转换了奉隶府的口音,在雨中凄声喊道:“咱们是奉隶发往临武的援军,在锡明城被齐军所阻,弟兄们死伤惨重,一路败退……我收拢了好几支友军,出发时合近万人,此时只剩得三千!” 悲凉的声音饱含情绪,真叫听者落泪,见者伤心:“回奉隶的路已经被阻断,咱们只得往别处逃窜。故来了这里,绕路回家!还请呼阳关的兄弟们行个方便!”这支奉隶府军确实看起来也很凄惨,不仅旗歪衣湿,就连兵器都不齐,五花八门的刀枪戈矛,有的甚至只有一根棍子,更多的两手空空……在雨中像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姜望听得城楼上有压不住的震动。“什么?锡明城已经被齐军攻占?那岂不是临武府已经全境沦陷?”“怎会如此?这才过多了多久?”“奉国公他老人家在做什——”“作死啊你!那么多话!”护城大阵的辉光下,人声一时躁动。俄而,一个将领模样的人站出来:“奉隶府的兄弟,非常时期,我们不敢轻忽。请传令旗印信,予以勘验吧!”“旗破了,信丢了,令印随身,倒是都在!”重玄胜苦涩又忐忑地喊道:“不知可不可以?我真是奉隶府人,家住端虎城斜阳弄,我姓张,家里排行老三——”其实全套的令旗印信他都有。不止奉隶府军的,绍康府的甚至于会洺府的……储物匣中应有尽有。但吃了这么惨的败仗,士卒兵器都拿不住,令旗印信还能都保存完好,反倒是怪事。“便呈令印过来!”城楼上的将领大概受不住这么些废话,赶紧地打断了他… 说话间,城楼上放下一个吊篮,一员小卒跳将出来,在雨中往这边小跑。准备前去送令印的姜某人,只好站定。那呼阳关的守关小卒,小跑在大雨中,一会儿工夫,便被淋得湿漉漉的,但并不回避,而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支败兵。青砖接过姜望手里的令印,走上前去递给他,用奉隶府的口音说道:“兄弟,麻烦你了!”那小卒一手接过用皮子包住的令印——那皮子是在甲上拆下来的,可见当时的仓促。几乎可以叫人想象到,那种狼狈的情景。败军偏逢连夜雨,将军卸甲拆皮子,只想护住最重要的令和印……“你们也没个储物匣么?”小卒问道。“哪里用得起?”青砖苦涩道:“兄弟请快些勘验,雨里实在难熬!”“好好。”守关小卒点了点头,却又多看了几眼:“你们真是奉隶人?”青砖道:“我也想是贵邑人,我也想锦衣玉食,安享荣华,不要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还要在这里淋雨!可是能成么?”小卒嘻嘻一笑:“哎呀,别生气,我是怕你们记错了。毕竟局势这么乱,你们又东一拨,西一拨的。”青砖沉下脸来:“爹生妈养的地方,谁能记错?我们吃了败仗,但也是尽了力。不要拿我们做耍子!”重玄胜作为一军主将,这时也扭过头去看他。骤雨打肥肉,那双小眼睛,很见了一丝战场上的凶气。 “我去复命了!”守关小卒拿住了令印,赶紧往回跑。军靴踏泥地,踩得浊水飞溅,真真让人有凉意。城楼上,那将领模样的人,又隔空喊道:“奉隶府的兄弟们,且再等一等!”重玄胜抹了一把脸,喊声道:“雨太大了,咱们这么多人,现在入关也不方便。我理解你们的难处,好兄弟,能不能先送些帐篷下来,好让我麾下弟兄有个遮雨的地方?我皮糙肉厚不打紧,但不少战场上受了伤的弟兄,已是淋不得了!”他意识到至今还没露面的那位呼阳关守将,名叫触说的,是一个非常难缠的人。比起锡明城那位守将的谨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呼阳关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们进去了。就算放进去,也必然是驾刀对弩的监督,反是容易叫人看出问题。故而他索性主动提出不入关,帮助呼阳关守将消解警惕心理——我军队都不进城,能有什么企图?城楼上静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请示什么人,很快有声音回道:“没问题!”若是在寻常时间,两府传讯法阵一沟通,问问奉隶那边,有没有这个姓张的人,两相一对,自是无所遁形。但战争时期传讯法阵的隔绝,就给了重玄胜伪装的机会。除非会洺府这边还紧急派人去奉隶查问——且不说会不会这样做,便是这样做了,来回一趟,该做的事情也早就做完了。 令印的勘验不需要太多时间,且重玄胜拿出来的都是真实的信物,自是没有问题。不多时,城门大开,数十辆马车载着帐篷等物资,在一彪骑军的护送下出来——护城大阵并没有关闭。这支出自奉隶府的败军,也沉默地等在雨里。车队很快近前,领头的骑军将领,是一员着装鲜亮的年轻小将。姜望看得清楚,这家伙分明就是先前那个跑过来拿令印的守关小卒!这时候不过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衣服,从束发里扯出了两缕龙须刘海。偏偏还装作第一次见到他们似的,老远就对重玄胜招呼道:“李兄弟!”又对雨中的其他士卒挥手:“奉隶府的兄弟们,你们辛苦了!我给你们带了帐篷,带了吃喝!”“我姓张,张顾!人称张大眼!”重玄胜粗声道。年轻小将看了看他的小眼睛,倒是没有笑出声来,只道:“不好意思,记错人了。你那个印我这边一勘对,还以为是那个姓李的呢。”“我不认识什么姓李的!”败军将领的无礼态度并没有叫年轻小将生气。在他看来,这个名叫张顾的将领,显然也认出了他,但是碍于人在屋檐下,为了麾下弟兄考量,不得不装作不认识。不错的将领!… 他心中有了如是判断,当下有些骄矜地道:“张兄是个有性格的人,很对我胃口。只可惜国难当头、天公不美,咱们却在此等情况下才相见……在下触玉龙。”重玄胜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原来是名门之后,无怪乎气质如此不凡!”触玉龙心想,你早先怎的没看出来我不凡?但他也早已习惯人们对他家世的敬畏。因是说道:“呼阳关守将是我叔父,他老人家早就定下了严防之策,一只麻雀飞过,都得盘问几番才行,倒不是针对张兄……锡明城已经陷落?”“我其实不知!”重玄胜苦声道:“咱们兄弟还没靠拢,就被齐人伏军袭击了,好不容易才逃出一条性命,其实都并未看到锡明城。”触玉龙道:“看来锡明城还在抵抗,不过也差不多等同于陷落了……无怪乎锡明城的求援信能够轻易送来,此乃围点打援之策!”重玄胜心里骂道,你们收到了老子的求援信,也不知道过来帮忙,真是无胆匪类,薄情懦夫,一丁点袍泽精神都没有!面上则做恍然状:“原是如此!还是触将军看得透!”触玉龙摆摆手:“小术耳。咱们大夏万里沃土,但使每一地都能如我呼阳关一般,齐军便是再来百万,又能如何?!” “那是自然!”重玄胜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使天下关城如触说将军,使天下关城都有玉龙小将军,咱们大夏自是牢不可摧!说不定早打到临淄去了!”他吹捧了几句,已与触玉龙打得火热,顺势便道:“我敬仰触说将军已久,不知这次有没有机会拜见?”什么距离神临只一步的强者,若叫我与望哥儿近得身前,保管你立成灵位!香火成神去吧你!“不行。”触玉龙毫无回旋余地地拒绝道。“叔父他身系呼阳关之安危,绝不可能在战时见外人的。”“这样……”重玄胜一脸遗憾,但是很懂事地道:“能够理解!触说将军一心扑在城防上,绝不给外贼可乘之机。善战者百无一漏,这才是兵道大家啊。”……这两个人,一个用道元隔绝着雨幕,在滂沱大雨中,依然潇洒从容。一个都淋成了落汤肥鸡,也不遮挡。的确也很好体现了他们的身份。姜望不是很能听得下去重玄胜在这里的马屁如潮。自顾走开了,去十四那边帮忙搭帐篷,她全甲在身,做这等活计不是很方便。聊着聊着,触玉龙瞥了这走开的小令一眼,随口对重玄胜说道:“你这小令,看起来不是很机灵的样子啊。”小令何职也?替主将传令全军,算是亲信中的亲信了。 在这等风急雨骤的时刻,也不知先给主将搭个帐篷避避雨,还在这里傻愣了半天。走的时候竟也连个招呼都不打,一点礼数都没有……乡下地方来的,倒也不能苛求更多。重玄胜哈哈一笑:“这小子没眼力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竟习惯了!”触玉龙被重玄胜恰到好处的吹捧,捧得如在云中雾中,说话也渐渐不那么注意分寸。当然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种礼贤下士的亲近。他啧声道:“还有那个穿甲的,能全甲重剑地跟你跑这么远,想来也是你部下猛士了吧?怎么脑筋不知道转的,穿着甲怎么搭帐篷啊,笨手笨脚的。”重玄胜仍笑,笑得眯起了眼睛。在雨中道——“她是挺笨的。”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三章 不敢有蚁溃 “我跟你说,那是我悯哥不在这儿。要不然锡明城能丢?他早就领军去支援了。。是现如今呼阳关只有我叔父一人主持大局,才不能够贸然分兵前往……唉!”“是是是,触悯公子的名号,我是如雷贯耳了。黄河之会内府场八强,咱们夏国人的骄傲!不过依我看来,玉龙公子与他也只是差着年龄在,再过几年,谁名头更响亮,还真说不定呢!”“哼哼,黄河之会……”……“想当年,家里也是要派我去墨家求学,我自己更喜欢儒家,这才去了暮鼓书院……不是我说,张兄弟,人还是应该多读书,多结交朋友。只会在战场上拼命,终究前途有限。你日后往高处走,就知道了。瓶颈无处不在啊!”“唉,谁说不是呢。近些年我在军中,越发为难!只是我没有玉龙公子这样的天赋,也不知该从哪里学起。玉龙公子有什么建议么?”……两个人如此这般地聊了许久。对触玉龙来说,他简直是找到了人生知己!世上怎会有如此懂我的人?懂我所有的弦外之音,理解我的未竟之意。句句说到点子上,多么合拍!直到所有的物资都已卸下,避雨的临时营地已经初步搭建起来,他还谈兴甚浓。但毕竟身上是带着任务的,也只好颇为不舍地离开。 临走之时还约定,等战事结束后,要于贵邑城再聚。凭他触玉龙的面子,要帮张顾找点门路实在是简单。他现在的那些心腹,还真没谁有眼前这胖子机灵。张顾亦是表示,等回家后,要给玉龙兄弟寄一些自家熏制的山货。突然爆发的齐夏战事,让两个原本很难有人生交集的人,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并由此有了交情。想来等自己功成名就,这亦是一段佳话吧!触玉龙如是想着,拨马回转了关城。从头到尾,与来自奉隶城的某位乡下武将相谈甚欢的他,甚至没有下马。……重玄胜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又复笑了笑,才转身进了营地,钻进已经搭好的、主将的帐篷中。姜望又在修炼。十四则默默摘了甲手,拿一条干毛巾,帮他擦着湿发——明明随便一个道术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们要是不知道怎么用道术分解水元,我可以代劳。”姜望忽然睁开眼睛道。重玄胜嘿然一笑:“难怪就连触玉龙都说你没眼力劲!”姜望并不关心触玉龙怎么说他,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只是道:“呼阳关不打算要了?”“触说是个太谨慎的人。现在就算混进关城,也必然是一场恶战,在夏国护国大阵兼呼阳关护关大阵的加持下,我们的损失小不了……身在敌后,没有可以补充兵员的地方,最忌讳的就是大消耗。” 重玄胜说了一通理由,最后笑道:“要夺下呼阳关,有更好的法子,何必苦战呢?”姜望‘噢’了一声,没有关心什么法子。知道暂时没有战事,便又闭上眼睛去修炼了。雨还在继续,一颗一颗地打在帐篷上。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雨的声音。…………在呼阳关外驻扎了一夜。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得胜营士卒拆卸了营地,收拾了帐篷,重新装好车,在重玄胜的呼喝下,有序地走进呼阳关。按照重玄胜与触玉龙的说法,他们这一支奉隶府军,是要转新节城回奉隶。将士们归心似箭,不能再等。不过虽然有触玉龙这位好兄弟在,得胜营大队士卒穿行的道路上,也驾满了大弩,更有关城士卒结阵戒备,完全不给任何机会。当然重玄胜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贯彻了触说意志的这种程度的戒备,本身亦算是一种考验。但凡心里有鬼的,肯定不敢让自己落入这种生死皆操于他人手的情况。“跟上,跟上!”“兄弟们跟上!”“我带你们回家!”重玄胜拖着一身肥肉,辛苦地前后跑动,指挥着队列前行。其实是有意无意地打乱得胜营士卒的行军节奏,叫他们看起来更像吃了败仗的夏国府军——有些训练已经是刻入本能,这些出自秋杀军的精锐士卒,总是不自觉地就要摆出战斗阵型来。… 在呼阳关守军各异的目光中,重玄胜率部一路无事地离了呼阳关,直到最后,也没能见上触说一面。“真就这么走了?”关城外,姜望惊讶地问道。身后的城门缓缓关拢,为这支可怜的败军,隔绝了临武府方向的烽火。就像触玉龙在告别时所说:“张兄暂且不用担心战事了,回去好生休养两天。更艰难的时刻或在后头……但终会见到曙光的。就如这场已经结束的雨。”当然,对得胜营本身来说。从这一刻起,他们是真正进入了四面皆敌的环境,在呼阳关被打破之前,不可能得到一丁点支援。他们自是不可能真个大摇大摆地“回”奉隶,那里一个熟人都没有,不穿帮才有鬼。三千人的军队,也很难在夏国腹地里隐藏行迹。哪怕是想找个山沟猫起来,也是不现实的。呼阳关很快就能探知到锡明城的情报,现在这个时候,才可以算是真正的危机时刻。但重玄胜依然是从容的。“在这里一点机会都没有,不走怎么办?”他甚至还有闲心去评价一番触说:“夏国还是藏龙卧虎,以前我不知触说这人,今日看看这布防的本事,看看呼阳关里的各处细节……已见名将之姿。”姜望无语地道:“你还想招降人家不成?” 像触氏、太氏这等大夏世代名门,投诚的可能性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国朝之厚待,无厚于夏者,齐国待他们再好,还能帮他们再立世家之基?“不,我只是提醒自己,杀触玉龙的时候,不要放过了触说这个危险人物。”“触玉龙?”姜望挑了挑眉:“你们不是聊得很愉快么?他怎么得罪你了?”“他狠狠地得罪我了!”重玄胜恶声恶气地道。姜望沉默了一下,道:“连触说的面都没见着呢,就说怎么不要放过他。你先考虑考虑咱们当下。”“都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还需要再考虑?”重玄胜笑着用胖大的手指,敲了敲太阳穴:“都在这里了。”…………今时今日,齐夏国战的核心战场,无疑还是在同央城。巍峨的城墙前,春死军的又一轮攻势,终于停了下来,大军如潮退。这段时间,春死、秋杀、逐风,三支九卒劲旅,轮换着轰击同央城。始终将压力控制在临界点上,不给同央城守军喘息的机会。把夏国国相柳希夷、国师奚孟府等人,牢牢钉死在同央城里,由于野战力量的优势,齐军在江阴平原掌握了绝对的主动,进退非常自由。 体现在围城攻势上,就相当随心所欲。或者午时准点应卯,或者三更半夜忽然出击,令夏方守军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但凡有一点破绽暴露出来,无论重玄褚良、李正言还是陈泽青,都一定不会给夏军补救的机会。《石门兵略》曰:“守城如守堤,不敢有蚁溃。”齐军攻势自是以战力完整的春死军为主,常常给对面“加餐”。一日两攻甚至三攻都是常态。秋杀军、逐风军则是养老式攻城,轮到时就去攻一阵。两天内最多上场一次,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调养。气血丹吃着,道元石用着。饮食也极讲究,灵谷杂凡谷,灵蔬杂凡蔬,混有妖兽血脉的肉兽,宰杀了一头又一头——放在平日,可是逢年过节才有的享受,战争期间却是无一日间断。来自大齐帝国的丰富补给,通过紫极之征所建立的“征途”,源源不断送上前线。当然,夏国方既然以同央城为拒齐要塞,城中物资储备自也是足够的,支持个十年八年的大约不成问题。但城中守卒,能在这种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敢放松的紧绷状态下,坚持那么久吗?哪怕有两位真君坐镇,哪怕此时的同央城名将如云,守军分为几轮值守,守得水泄不通……可同央城本身却是时时刻刻都要遭受轰击、随时都有可能迎来大决战的。便真是轮下去休息,又真能完全放松?… 随着秋杀军、逐风军慢慢调养过来,同央城所受的压力更是与日俱增。用的某位已经被关了禁闭的守将,酒后所说的话来讲,便是一边希望战事能拖久一点,拖垮齐军,一边又实在难熬!偏偏齐军主帅曹皆,好像没有半点着急的意思,一点也不像最开始入夏那几天——那时候好像非要三月灭夏不可。现在却是稳中有序,三支九卒劲旅,每日出操一般攻城。像是在练兵!其余东线战场和北线战场,真个就一任自由。倒似是做足了打持久战争的准备!王夷吾从战场上下来,耳中听得的,是吱吱的声音——那是军中匠师在放松射月弩的弦,战斗结束后,须得及时加持秘法,以狮蝎油小心温养,才能够尽量保证这种昂贵军械的使用寿命。此外还有士卒整齐的踏步声,甲叶交撞声,风吹旗帜声……战场上的所有,都令他感到亲切。军营也是最让他觉得自在的地方。兵煞的味道,好像混合在风里。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有点辛辣、有点毛糙,但能够让人血液沸腾的味道。他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在这里获得荣耀,在这里掌握命运……在士卒们尊敬的目光中,他大步走进军帐里。陈泽青的木轮椅,正停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他静静地看着沙盘,不知在想什么。偌大军帐中,只有一人。现在是两人。 “感觉怎么样?”陈泽青头也不抬地问。“夏军很顽强,没有显出疲态。”亲临第一线,身先士卒用拳头感受敌锋的王夷吾,如是说道。“太正常了。毕竟现在站在城墙的哪一个,也都不是好对付的。”陈泽青淡声道。“已经十二月了。”王夷吾闷声道。“你着急了?”陈泽青语气随意地问。“曹帅领军至夏境后,从剑锋山打到同央城,打出夏国护国大阵,只用了五天。而后三军散开,分击各处,另辟东线战场和北线战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十天!临武府和幽平府还都没有打开局面。”王夷吾的眉宇之间,有些阴影:“咱们在同央城,已经牵制住他们的主力,钉死了他们的核心人物,不是么?”陈泽青轻轻拉了拉膝上的旧毯子,缓声道:“夏国不是什么弹指可灭的国家,现在这个阶段,急不来。”王夷吾眉头一拧:“我对曹帅没有任何怀疑。但景牧大战全面爆发,到现在已经打了整整四十二天,接近一个半月,此前牧盛更是已经打了一年!局势是随时有可能发生变化的。但我觉得,我们的胜负,不应该被他们的胜负影响。”言下之意,就是认为伐夏战争应该要赶在景牧战争前结束。这也是关于这场战争,齐方的最好设想。 陈泽青看了他一眼:“你能跳出齐夏战场,从天下大局来考虑战事,这是很好的。但这场战事急不得。”王夷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有些无奈道:“师兄你总是这一句。”惯来目中无人的王夷吾,也有被磨得没脾气的时候。陈泽青的声音仍然平淡:“你的急切,正是夏国人想要的。现在我们的开局已经很完美,战事走进中盘,中盘考量的是什么?王夷吾,保持耐心。”王夷吾没得法子,平复了一下情绪,转问道:“师兄你对牧国很有信心?”陈泽青哑然失笑:“无论景国还是牧国,都是天下强国,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外人对他们说信心?”笑罢了,他看着王夷吾道:“我只是对咱们齐国有信心。”这话说得平静极了,也笃定极了。王夷吾本来盘起腿准备修炼,但在此之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要是师兄去东线战场就好了。”在他心里,在军略上,大师兄肯定是要比朝议大夫谢淮安强的。若是陈泽青去东线,打一群夏国府军,不至于这般胶着。陈泽青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去东线也未必有谢帅打得好。他现在的打法,就是最稳妥的打法。东线打得怎么样,其实很大程度上,不取决于我们齐国人,而在于夏国人。”王夷吾张了张嘴:“唉我就是随口一说,师兄你别又说教——”陈泽青已经继续道:“再者说临武北部,已经打出突破口了。刚得到的消息,现在战线稳步向临武中部推进,全占临武,已是指日可待。”王夷吾闭上了嘴。过会又笑道:“不错。”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四章 轻取鸿固城 夏国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全部具现无遗地微缩在沙盘中。 一枚小小的、将旗的移动,牵动的是数以万计的军士生死。 陈泽青看着它们,眼神格外深邃。 随口道:“说起来,幽平府的战事,倒是比临武府更顺利一些。” 王夷吾略有了些兴趣:“因为田安平?” “也不尽然。”陈泽青收回视线,问道:“你可熟悉晏抚?” 王夷吾眉头一挑:“我熟悉他做什么?” 陈泽青笑了笑:“晏抚打仗很有意思。” “他也是个知兵的吗?”王夷吾无所谓地问道。 陈泽青说道:“他在北线战场上,大肆收买敌将……投降就给钱。带兵投降,加钱。甚至于喊出来口号,‘投一军,一生无忧。投一城,三世富贵’……” 说着说着,他又摇头笑了:“知不知兵我看不出来,但效果好像不错。” 王夷吾一脸‘这也行’的表情,竟不知说什么好。 陈泽青又道:“也不知昭南这会在做什么。” 王夷吾难得地笑了:“他也许会在想……咱们在做什么!” 狂潮短暂退去,片刻的沉寂背后,是更激烈的蓄积。 在紧张的战事间歇,师兄弟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天南海北。 其实在王夷吾刚入门的时候,军神军务繁忙,都是几个师兄教导他修行。尤其以陈泽青带得最多,两个人的感情也格外深厚。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尤其身为大齐军神弟子,享受无尽荣光的同时,他们也必须拿出足以匹配这份光荣的表现,不使自己成为军神之名上的污迹。 他们所有的师兄弟,活着的三个,死去的两个,其实都很努力。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聊过。 …… …… 鸿固城位在呼阳关后,前凭险关,后倚沃土,多年来少有兵祸,又无甚天灾,城域富庶得很。与毗邻奉隶的新节城,一个在会洺府西,一个在会洺府东,对于“奉隶府军”的回家之路,算得上是南辕北辙。 当然对重玄胜来说,哪有什么南辕,这里就是他的目标所在。 这个时候,得胜营全军又已经换上了绍康府军的军服,可谓是“回归初心”。 为这一次伐夏战争,重玄胜准备了足足三百个储物匣,分付全军,足以装得下许多物资。当然,三千精兵气血丹、道元石的消耗亦是巨量。未能超凡的士卒、以及超凡初期的士卒,更要吃喝。随身带再多物资也不够用,须得就食于敌。 他们在锡明城赚得盆满钵满,才暂时不用担心道元石和气血丹。 相较于作为齐夏战争前线的临武府,和挡在整个会洺府之前、由触说镇守的呼阳关。 鸿固城的防备简直可以用松弛来形容。 重玄胜亮了令旗印信,说自己是绍康府赶赴临武府的援军,因兵败撤退,上峰要求就近休整云云。… 鸿固城守军竟真个就打开了城门,请友军就食! 也不知是对驻守呼阳关的触说太有信心,还是觉得齐军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冲出临武府。 令旗印信勘验过,鸿固城守将甚至亲自来迎。 款待友军的地方,直接就选择了鸿固城城卫军的校场。 大鱼大肉堆上,流水席直接将校场铺满。 一众“绍康府军”散开了坐下,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倒也很符合狼狈回撤的败军气质。 主将“姜胜”则被请进了营帐,和亲自作陪的鸿固城守将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少不得叙一番年齿,讲一讲过往辉煌经历,在滴水不漏的畅谈中,气氛逐渐热烈。 酒至酣处,“姜胜”表示要传自己的小令过来,吩咐其代为处理军务,今日自己要放开束缚,在酒桌上陪好鸿固城的兄弟云云。 那小令走进营帐,鸿固城的守将、校尉、主簿一干人等,就再也没能出来。 守在帐外的卫兵队长李琛,压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见得“绍康府军”的胖子将军带着小令走出来时,还客客气气地道别。 直至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自家主将出来,便说进去看看情况,这一眼,顿时吓得三魂升天! 一帐的鸿固城高级武官,齐齐被抹了脖子!绕着酒桌,趴得整整齐齐。 他后知后觉地奔向校场,恰好看到“绍康府军”兵变的过程。 那些散漫的、饥肠辘辘的“绍康府军”,把手里杯碗一放,嘴里的骨头一吐,瞬间像脱胎换骨一般,个个显出精悍,竟然几步之间就已经结成战阵! 刀亦快,步亦疾。而后一路横推,把惶急之下勉强聚集的城卫军一次次冲散,毫不容情地镇压了所有反抗,只留下滚滚人头,和密密麻麻跪地投降的人! 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就控制了城卫军军营。 此等精锐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两个时辰之后,整座城池的关键要害,已经全部被这支军队所掌控。 李琛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酒桌上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一个。 眼前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一场恶梦吗? 但架在脖子上逼着他跪地投降的刀,提醒他他不会醒过来! 李琛屈辱地跪下了。 而后和所有鸿固城城卫军的兄弟们一起,被聚集起来,被强行驱赶着毁坏了鸿固城的护城大阵。 在护城大阵的哀鸣声中,在他亲手斩破自己守护的大阵节点时。 他真觉得那个胖子,是世上最恶的魔! 那胖子要求所有人归顺齐国,为齐军前驱,不从就杀。 杀得血淋淋,杀得人胆寒。 他亦再次跪下了。 而后竟被认命为将官,分了两千城卫军降兵给他,在没有施加任何限制的情况下,命他去偷袭南边的钴蓝城…… 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愤怒,和迷茫。… 轻易地就被破了城,被杀了主将,也轻易地获得了信任,轻易拥有了倒戈的机会可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 …… “为什么?” 这亦是姜望的问题。 鸿固城的占领过程虽然相当轻松,但怎么说也是一座大城,价值不会低到哪里去。 可重玄胜好像完全不打算在这里做什么文章。 他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破坏护城大阵,摧毁城池里储藏的战争资源。大开府库,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全毁掉。 第二,把鸿固城用于战时传信的飞兽全部放出,写了许多封求援书,全部加盖了城主印。 第三,在驱赶守军破坏护城大阵后,逼迫他们投诚。而后把这些投降的城卫军分成几军,就地选拔将领统御,东一军,西一军,儿戏般地驱使他们,去进攻相邻的其它城池。 尤其是最后这一件事,姜望完全看不到意义所在。 用脚指头去想,也知道投诚这种事情不是这般容易。在锡明城是威逼利诱分化,用尽了手段,也仍不能保证夏军真心臣服。 今次在鸿固城如此粗暴行事,这些人肯定出城就倒戈。 把这些降军分队派出,除了加速暴露他们的行踪、底细,还能有什么作用? “会洺不是临武,临武府那时候乱成一团,战线在北部八城胶着,没多少人能注意我们。占据了锡明城,我们还有一定的腾挪空间。会洺府则不同,呼阳关一日不破,后方就是铁板一块。他们大可关门抓贼,而我们已是孤军深入。” 重玄胜解释道:“进城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夏军信骑?毛色青白相杂,马尾上绑了青色系带的那种。” 姜望略想了想:“是看到过。” 重玄胜嘿然一笑:“我还抓了一匹,就在队伍后头呢!” 也不知他是什么恶趣味,现成的有,却非要姜望先回忆一下模样。 “所以呢?”姜望问。 “这是飞兽之外的另一种战时沟通手段,这种马名为玉台青骢,是夏国自景国高价购入的军需物资之一他们战后重建的驭兽院实力不够,培育的妖马很不理想,只能外求。比起咱们的踏风妖马,玉台青骢寿命稍短,但跑得更快,在燃烧生命的时候,速度甚至可以翻倍。” 重玄胜对夏国的情况如数家珍:“夏国军方有一套玉台青骢巡游体系,专用于通讯隔绝的战时。在混战中的临武府,这种体系已经失效,在会洺府却还保持着动态联系。鸿固城今天失陷,最多三天,消息就会传遍会洺府。甚至于呼阳关那边,也很快就会得到我们并没有去新节城的消息,从而发现问题……我们在这里不可能呆得住。” “那不是还有三天时间么?”姜望道:“这么一座大城,总归可以利用起来,做些什么。”… 重玄胜笑了:“你是对这座城池有什么执念吗?能做什么呢?无非效仿锡明城故事,多抓一些俘虏。但这里与锡明城的情况不同,俘虏没人接手,又不能搞屠杀……咱们冒险留在这座城里,毫无意义可言,毁掉一座护城大阵,消灭一个护国大阵的节点,就是咱们已经到手的最大功勋。除此之外,就别多贪想了!” “那你到处发信,驱逐败兵,将整个会洺府的水搅浑……接下来是想去哪里?” 重玄胜反问:“假如你是夏国人,是刚刚被咱们赶着去进攻其它城池的夏国人……你会觉得我们要去哪里?” 姜望视线落在重玄胜的军服上,挑眉道:“绍康府?” 此时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在来鸿固城之前,要换上绍康府军的军服! “绍康府乃是鱼米之乡,此地出产的灵谷天下有名,行销列国,是夏国重要的财税来源。如果可以,我也想打烂那里……在绍康府占一城,比在临武府打三座城的收获都更多。”重玄胜笑道:“所以他们也绝对不敢轻忽!” 先掠锡明城,再掠鸿固城,收获如何,只消看得胜营一众士卒的精气神便知了。跟着重玄胜姜望,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在敌后来回穿插,转战千里,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但无一人叫苦!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收获满满。 因为每个人所得到的东西,都已经超乎想象。 不夸张地说,整个得胜营,现在已是人人富贵。 重玄胜创办的德盛商行,现今生意已经做得极好,但一年的营收,也比不过一次劫掠。每一座大城,都是数十万城域百姓财富累聚之处,尤其是在战争期间,每一座城池都储备了大量的战争物资…… 接连攻破两座大城之后,得胜营士卒已经别的什么都不要,只装道元石和气血丹,就这也已经塞满了随军的所有储物匣。 事实上在行军过程中,得胜营已经悄悄在好几处地方都埋下了财富、设置晦宝之法,只等战争结束后启用。 整个得胜营,人人是富翁! 此外还有一桩好处。 那就是两座城域汇聚的各类低阶道术,全部被重玄胜和姜望两人瓜分,一股脑填进太虚幻境中。 战争期间,太虚幻境被隔绝,无法连通诸方。 但每个月钥持有者,都有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私人空间,连通此处却是没有问题……当然除了沟通自己的演道台,也启用不了别的功能。 重玄胜的演道台到了什么层次不知,但姜望自己的演道台,已经一举满足了六层演道台所需之法】,将他已经停滞了很久的演道台,升阶到了全新的层次! 从四层演道台到五层演道台,需耗法一百万点,因为姜望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关系,只需三十万点法便能解封这亦是天文数字。… 当初他贡献了火界之术,得到了最大的一笔回馈,也只得法十几万点,还有十几万点的空缺。 而从五层演道台升阶到六层演道台,耗法已需千万。他只是解封,也需得三百万法。 换成自己积累,不知要等到几时。 如今掠过两城,却已一举完成。 此外他的荣名太虚五行修士】,已经随着他晋升外楼而消失,但新的荣名太虚四象修士】又已摘得。再加上晋级亦会保留的太虚最强腾龙】、太虚最强内府】两大荣名,以及伴随太虚角楼而来的荣名太虚使者】。 他的演道台效果,已经能够催动至第十层! 这意味着他一身所学道术,只要累功足够,大部分都可以得到演进。 不过要真正使用其功能,也须得这场战争结束,太虚幻境重新连通诸方才行。 劫掠两城已经收获如此。 绍康府之富庶,胜于会洺、临武十倍,姜望易地而处,也自认是绝不愿让敌军攻入此地的。 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得到消息的会洺府诸城军队,会向哪里调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就是重玄胜想要的结果! 他接下来要打的是位于会洺府东、毗邻奉隶府的新节城! 真个是声西击东,一步三算!令想明白过来的姜望叹为观止。为你提供最快的更新,第两百零四章轻取鸿固城免费阅读。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五章 单骑夺门 " 会洺府西南方向与绍康府接壤,西北方向相邻大邺府,北方是临武府,东边是奉隶府,南面是锦安府。 在夏国将之纳入版图前,曾经这里也是四战之地。 虽则如今承平多年,对战争有所轻忽,会洺人骨子里的血性却还在。 鸿固城突然陷落,战争资源遭齐军劫掠一空……无论是飞鹰传信、还是玉台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六章 争门 整个新节城,都为这一声巨响所轰动。 那极致璀璨的盛景、超品道术的煊赫,就这样绽放在城楼,侵占了人们的视野。· 在最顶尖的天骄对决中,超品道术或许很难做到抵定胜负的效果。 那是因为道术相较于神通、相较于一些血脉秘术,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普适性—一原则上人人皆可修行。 这是它优越的地方,同时也是它脆弱的地方。 普适性意味着它可以武装更多的人,可以更大程度上增强人族的实力。 普适性也意味着,谁都能掌控,谁都能探究,谁都可以去分析、去破解……由此导致道术革新淘汰的速度非常之快。 所有道术最强大的时候,永远是它第一次展现在人前的时候。 所以为什么,太虚幻境里演道台规则,对于道术的贡献,最看重的是独创性。 所以诸国朝廷将很多道术都尘封于术库,宁可不赏,绝不滥赏。相同的一门道术,越少人了解,就越珍贵。 天下强国都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术院里,以保持道术上的领先。 这世上不存在掌握一门超强道术就横扫无敌的情况。 而在浩瀚如海的道术体系里,何为超品? 常规的四等十二品道术体系所不能“规”也! 是必然占有神性,有跨过天人之隔、所谓神而明之的道术基础,远非常规划分的四等十二品中的道术可比。 哪怕未有神而明之者,不可能真正展现超品道术之威,当它提前在外楼境界体现出来,亦是打破常规、被视为强者象征的存在! 虽则兵阵更是能够跨越超凡位阶的恐:怖力量,是从古老时代一直延续到如今、 人族众志成城的核心体现。然而在这城楼之上,新节城守将已死,正在发动的五百人军阵,并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核心人物统御指挥军阵的那位副将,不过堪堪内府,遍身未见神通之光。 因而这支军阵明明早就已经结成,作为对入城者的威慑。却才刚刚做出反应, 就已经迎来焰花焚城的轰然砸落,直接被轰塌! 五百人的军阵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灿烂的火之城池,燃烧在城楼上空。 极显眼,亦极酷烈。 “焰花焚城!?” 新节城中,有人惊呼。声音是无法抑制的恐惧南域之人,谁会不知左光烈! 便未亲见,也当耳闻焰花焚城之名。 此术既现于新节。 难道是楚人至? 难道楚齐两大霸主国,竟然联手瓜分夏土? 且不说新节城中何其惶惶,新节城外重玄胜也已经窥得了信号。 焰花焚城现于新节城之时,得胜营全军进击之时! 从藏身之地跃出来,重玄胜洪声如战鼓:“随我冲锋!“ 十四黑盔重甲,第一个提剑在其侧。 重玄胜全身的肥肉,如波涛起伏,无形的重玄之力,以他为中心散开。… 重玄神通叠加重玄秘术,冲在最前的三百人军阵,人人身轻如燕。 一瞬间就已脱离了大队,以恐怖的高速前冲,如似离弦之箭,弦动已至大城前! 重玄家对重玄神通的研究,是已经贯彻了博望侯荣名的历史。一代代积累下来,自远不是寻常修士对自己神通的探索可比。 重玄神通能够开发的变化,几乎已被穷尽。 将其混同于兵阵中,亦不过是寻常事。 …… 却说姜望在新节城城楼之上,瞬杀守将,强抗大阵威压,避大弩,灭军阵也瞬间迎来了新节城守军疯狂的反扑。 “现在由我接掌城防!“ 城中一员将领高呼:“固守城门者,不得轻移!结阵相抵!一队二队增援城门,三队五队七队,各自结阵,列锋镝、燕还、冷月阵!八队十队向我聚集, 随我结弦刀阵,杀敌报国!”十一队、十三队,速去解封启用黄龙球,听我号令,随时覆盖轰击!“ 所谓黄龙球,乃是封存了毒气、沼气、死气、怨气的四气之球,是极伤天和的军械,因会释放黄色沸腾雾气而得名。 此时的这一员新节城守军副将,真是展现了城卫军里难得一见的素质。 其身虽无主将印,只有副将印,亦是紧急掐动印决,当场接管了护城大阵。一边指挥士卒结成军阵,一边调动护城大阵的力量,瞬间把姜望身周的磅礴星力都碾灭,将他压下高空! 新节城守将的主将印,自是在姜望手上。但没有新节城护城大阵的相关印决, 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此刻他刚刚扑灭城楼军阵,毁掉了数架大弩,就迎来了这座城池如怒海狂潮一般的反击。 此方天地皆斥之!万里征龙亦难抵举目皆敌,遍处是杀意! 他贯通星路之后,可以最大程度上接引浩瀚磅礴的星力,本来最适合应对于对耗力量的情景。可护城大阵的伟力,非他的星力所能抗拒。 是以才刚几飞起,就被压下一他也顺势就往下,一个闪身,已跃内城之中。 身如青鸟,灵动天矫,天府之光轮转,单手按出毕方印来。 华贵的毕方灵相于他身后展翅,熊熊烈焰以他为中心铺开生机勃勃的火之世界,瞬间填塞了城门洞,也将结成军阵冲来的新节城其他守军阻隔于外。 赤色已盈满。 焰花开,焰雀飞。 在自由自在的火之世界里,在横掠的焰流星之下,姜望疾身前赴, 青云印记数转,人已连纵,在痛嚎的城门守军之间灵敏穿过,几个闪身,已贴近城门! 大约是队正职务的一员守卒,正背抵城门,面向姜望。 有护城护门之勇气。 体内道元涌动,身外撑起光罩,在护城大阵加持之下,勉强抗衡偌大火界中均匀播撒的伤害。 他双手紧紧握着他的长枪!… 枪尖抵向如神似魔的来敌。 浑然忘却了恐惧,也似乎感受不到烈焰焚身的痛苦。 在一众东倒西歪,哀嚎着逃窜的城门卫兵里,他孤独而坚毅,只此一身对强敌! “啊!“ “啊!” 他怒吼着对冲。毕生的勇气,也如身外的烈焰一样燃烧。 啪! 他手中长枪被轻巧地拨开,那个穿着玉台巡骑军装的人,轻轻一晃身,就已经冲到他的面前,几乎与他贴面而立。 他看到那人的眉眼,看到那一副宁定的面容。也看到其人右手并起剑指,极其锋锐、难以描述的一剑,便正向而来! 他似乎看到地裂了,天場了! 他的世界毁于一旦, 而恐惧的情绪终于回归,他全身都僵硬了,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目睹自己的死亡。 轰!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所席卷,身体高高地飞了起来。 又重重地硬在城门洞壁上。 怀着筋断骨折的痛苦,和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睁眼看到一好似无穷无尽的火焰,被那个直脊如铁的背影所收敛固定城门的钢链,被极度锋锐的剑气,绞成了碎片。 大门上刻印的阵纹,已经被切割得一团糟,勾连护城大阵的元力,混乱不堪。 历来城门是防外,没有防内的。 对内对外,防御能力几有天壤之别! 而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贴在了城门上,将这厚重的、熔铸了几层钢板的城门,重重推开! 天光透了进来,将城门洞内的幽暗驱逐干净…… 在这最绝望的时候,他竟恍惚,好像看到了希望。 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晓了。 那也许不是他的光。 太快! 太快了! 从暴起动手,杀死守将,到轰塌军阵,洞开城门。 姜望没有浪费一息时间,每一步都走在最恰当的位置新节城这位副将应对已经十分及时,可失了先机,步步赶不上趟。 ”将他打出去!” 新节城副将的吼声都已经破了音,围杀敌人于城楼的想法已是不成,他立即转变了策略。 卷起所部士卒,兵煞混同一体,直接撞开了城门洞里那些还在混乱的友军,凝刀一线,直斩姜望! 夏国千年国祚,积累下来的底蕴深厚非常。仅以基础战阵而论,就足有九种, 对应九种不同的形势。 他结的是弦刀阵。 所谓弦刀,其刀如弦! 既巧而利,极细极轻。 兵煞凝刀,只开一线。 夏国军伍,以一百五十人为一队。 这新节城副将集两队三百人之力,在护城大阵的加持下,立即斩出一抹如月初升的雪亮刀光! 姜望退,在大开的城门中,纵身疾退。 退出了护城大阵的笼罩范围,好像也将刚刚占得的城门拱手相让。 但城门毕竟已经被打开了。… 同样是在此刻,在人们视线能及的远处有一个庞然的身形,迎风暴涨,一下子撞进了视野里来一却是重玄胜操纵军阵之力,凝聚三百人军阵兵煞,加持自身,获得恐怖的速度,已经疾冲而近。 远远见得这边动静,他直接摇身一变,显出法天象地神通,瞬间撑爆了身上的甲胃。高达二十丈的身躯,摇天动地,如远古神话中的巨人,走到了现实中。 大手用力一甩,竟然扇起了狂风—一 “接剑!" 他如是怒吼,声动全城如擂鼓。 嘭嘭嘭!! 嘭膨嘭!! 远处也真个响起了战鼓声。 夔牛皮所制之战鼓,第一次响在这处战场。 宣示了最后的冲锋。 落在后面的两千余得胜营士卒,在鼓声之中加速前行。 鼓荡气血至此,冲在最前、本已经力竭的三百名士卒,又重新生出了力量而那巨人远远甩来的一抹寒光,瞬息已至。一气长虹贯天地,好似横过了日月,却是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抓住… 握紧! 如鱼归水,如树生根,世间万物,长剑一声,天地和鸣。 当姜望握住了他的剑! 赤金流转,剑光照眸,霜风流火绕青云,剑仙人再现人间。 握剑之时已出剑。 姜望退数步后又进数步,反撞城门内,剑纵天柱折,与新节城守军三百人的兵阵直接对轰! 以剑仙人之态,硬抗护城大阵的压力! 锋锐绝伦的剑气,撞上了足以跨越超凡品阶的军阵。 新节城守军当然不够精锐,弦刀阵也不是什么顶厉害的军阵。但是在护城大阵的加持下,在护国大阵的沐浴中…… 此刀极强,势无其匹! 刀剑相击! 短暂地对轰在城门洞中,在对开的两扇大门内。 力与力的疯狂激荡。 咆哮的劲风如龙卷一般在城门洞里撞开。 衣袂鼓荡间,姜望轻轻一个撤步,五神通之光绕身一转,已经将那庞然力量卸去。 在对撞之时,他选择了一个非常精巧的距离,怡在护城大阵覆盖和不能覆盖的范围线上,进则受束,退则解脱。 有时候胜负的距离,就在于对细节的掌控。 独身修士与兵阵敌对,优势只在自由。 而他将“自由”牢牢把握。 新节城守军副将,连同他带的军阵,则被直接轰退到内城,一合之下,死伤近半! 但他吐出一口血沫,只喊一声:"锋镝阵跟我!” 聚集另外的士卒军阵,再次鼓荡兵煞前突。 可有这么一阻一个庞然的二十丈高的巨人,已经远远起跳,轰!踩踏房屋成碎砾,跳进了内城中! 大手对着这副将遥遥一按,重玄之力便在这刚结成的兵阵里疯狂拉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瞬间将兵阵结构打乱,搅得士卒东倒西歪,使得兵煞彻底散开。 “稳住!稳住!用血气稳住!”新节城守军副将怒吼:“稳一” 一抹寒光已掠颈。 其声瞬灭。 其人后仰。 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将领,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今日之后…大约也不会有人再关心。 剑上血珠成串儿滚落,姜望人随剑走,又上城楼。剑气万千,将刚刚运出来黄龙灌的那队士卒轻松隔开。 城内又站出来一员将领。 “我来接掌防务,大家听我号—” 轰! 新站出来的副将,只看到一个黑盔黑甲的身形,如钢铁傀儡般直撞而来。 空气都被撞出了啸声! 手中重剑,劈得这片空间难堪其力,也轻易将他砸瘪!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配合起来,真个天衣无缝,在这城门范围你突我杀,无一合之敌,无一人能再站出来组织士卒! 便强行顶着护城大阵的压迫,牢牢掌住了城门。 当得胜营大队士卒也杀将进来。 姜望径直跃出此处战局,剑贯长虹,须奥绕城三周半,其声伴剑吟 “此城已破,投降免死!“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七章 悬崖边上走刀锋(为盟主YangerSun加更2/3) 所有的厮杀声,都消亡了。 所有的烈焰,都已经熄灭…… 那天矫的纵剑身影,收起了漫天剑气。 那沉默的铁甲杀神,此时沉默伫立。 三那高大的庞然巨身,这一刻回归了肥胖的体态,靠坐在城门洞内,疲惫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 新节城,已经易手。 仍有残旗断刀,短弩的碎片散在血泊里这座城池的守军,尽数被驱赶到城中校场,等待着茫然不知何措的命运。 守卫此地的护城大阵,当然也已经被摧毁。 万家闭户,百姓各自在屋中不安。 会洛府东部的这座城池,已是予取予求的状态。 但得胜营士卒,却没谁闯一处民宅捞不着什么好处不说,军纪是真能杀人。 本城府库任掠,大家都是排着队进去慢慢挑。道元石都拿不过来,谁耐烦去抢老百姓那几个铜子儿? 整个新节城,陷入一种带着迷茫的安静。 不知明日何日,不知明日是何人,不知是否有明日… “还好吗?”姜望轻声问。 先一步入城,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杀守将,破城门,对轰军阵,联手后来参战的重玄胜和十四,稳住了城门处的控制权,后又巡城数次,斩杀顽抗之将领。 几乎是一刻也未停歇。 但比起后来参战的重玄胜和十四,他的状态却是要好得多。 夏国诸城以太氏研制的禁神盘,来区分神临以下修士。当然是因为神临之血的本质,能够更精准的得到区分,比战力更容易厘别。 但同时也是因为…能够在护城大阵压迫下、在新节城这样的城防中、完成单骑夺门的外楼修士,全天下不超过十人。 实在不必纳入常规考虑。 不巧的是,姜望正在其中。 “两天。” 重玄胜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很明确。 “以最坏的情况来计算,我们还有两天时间。” 他没有回答姜望的问题,而是直接安排起了军务,勉起余力道:“望哥儿,能者多劳。去把手下兄弟分成两班,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两天之后,还有苦战。叫他们该吃气血丹吃气血丹,别舍不得。” 姜望想了想,道:“全军休息吧,包括你和十四。” 他的声音扬起,遍传全城:“全军就地休息,无须顾虑城防事,我来巡城!“ 说罢将身一纵,直上高天,就在新节城高处,洒然按剑,赤眸流照八方。 以一人,监察一城。 满城降兵缄默,三干齐卒安睡。 … 北线,东线,同央城主战场… 整个夏国以贵邑城为中心划一条斜贯线,自此以北以东地区,几乎无处不战! 在这纷乱不堪的战场环境里,发生在锡明城外的战事,对交战双方而言,都可以说,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无论是齐方重玄遵还是夏方安国侯靳陵,都注意到了在目前这个战事阶段,锡明城的重要性。都在来之前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但都不知道自己会面对哪一个对手因为齐方在正面战场上占据的优势,所以反倒是重玄遵先一步脱身,及时来到这里,完成了对新齐守将刘义涛的“支援”。 在初到锡明城,骤逢靳陵大军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只身出城搦战,以神而明之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横于万军之前。 完全是送死一般,好像故意等敌军围杀。 诱敌的味道太浓。 靳陵果然心生警惕,没有第一时间接战,而是选择了结阵防御。 因为他清楚重玄遵是之前在临武北部鏖战的齐方神临境将领,而并不知晓先前在锡明城搅风搅雨的那一支齐军,是何人统帅,具备怎样的实力。 此时对面两军相合,据锡明城而守。 他作为夏方自前线好不容易抽调回来的将领,要以稳定临武后方的局势为第一战略目的,自不可轻率冒进。 将齐军定在这里,已是初步完成目标,而若是己方大意之下战败于此,前线很难再抽调哪位大将回头,整个东线战局,或将彻底糜烂! 不是靳陵没有冒险的勇气,是夏军已经输不起于是一边缓缓前逼,试探敌方虚实,一边遣使急召樊敖。 重玄遵也因为这只身出城对峙的惊人之举,为己方赢得了时间,得以整顿锡明城防务,真正构建起城防来一这个时候他就必须要感谢重玄胜了。为了最大化地调动降兵力量,以抓俘建功,重玄胜在锡明城真个花了不少心思,把城防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早就把不安定的因素清除了一遍,使得再接手的重玄遵,轻松许多。 当然,这也使得他更像是重玄胜的副军了…… 重玄遵声名显赫,又许以重诺,却也极大地巩固了军心。 如此,他竟也在这锡明城,足足守了四天! 直到城外的靳陵,得到了会洺府异动的消息…… 在确认另一支齐军早已离开、锡明城其实只有重玄遵之后,又急又怒的靳陵, 第一时间发起了总攻。 这四天的艰难过程已不必再赘述。在满城皆为降军,己方只有三千嫡系士卒的情况下,哪怕是重玄遵,也终于是扛不住进攻,引军开西门而走。 他一直在等齐军突破临武府中部五城,如此锡明之围,不攻自解。但等了四天之后,终是没能等到。 齐军固然是察觉夏军后方的骚乱,不顾一切突进。夏军也是拼了命地抵抗,不肯稍作让步,以一具具倒在前线的尸体,为后部剜疮留出时间和空间。 齐军亦勇,夏军亦勇,生死线推进艰难。 重玄遵只能撤。 重玄胜未杀降兵,重玄遵亦末行屠杀之事。 满城降兵,复归于夏。他只带走刘义涛等寥寥数人,并且需要迎接靳陵的衔尾追杀。 这是一场惨烈的逐杀战。 三干在攻城战事中得到了足额补充的先锋营,在锡明城防守战中,战死了五百人。… 在这场逐杀战里,很快就死得只剩五百人! 一方是大齐天骄,名门之后。一方是夏国勋将,积年神临。 靳陵固然亲身感受到了重玄遵的顽强,感受到这支齐军的精锐。 重玄遵多次亲身断后,连星轮都碎过两次,也始终无法摆脱靳陵三万大军的围杀,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好在这个时候,临武中部五城防线,终是告破重玄遵带人混迹在后撤的夏军之中,逆潮而上,冒险突破,终于与齐军大部会合。 而靳陵也不得不退守锡明城,收拢前线溃军,重新构建防线。 临武府战事,自此正式进入南部七城阶段。 夏国的十二月,或许要比齐国更冷。 独坐雾花城城头的重玄遵,好似全然感受不到寒风。 一袭白衣,依然不染埃尘。 眸子依然神光深蕴,坚定有力。 随意往那里一坐,便是一幅水墨图景。 只是嘴角没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显得异常的冷峻,不可接近。 他毫无疑问立了大功。 他在锡明城的殊死奋战,好像在夏人的腹部钉了一颗钉子,使之运动不便,是齐军得以迅速突破临武中部五城的重要原因。 而后在临武后方游走,多次与夏安国侯交战,率军突出重围,成功回归齐营, 更是英雄般的壮举! 闻听此事之齐卒,莫不为之欢呼。 东线主帅谢淮安,也亲自接见他,予以勉励。功劳簿上,记了重重一笔!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在想…… 战争的残酷,在兵书上真是看不真切。 再怎么说兵者凶器也,仅是想象,也落不到实处三干人的先锋营,打到最后,只剩三百人随他突围成功。而这场逐杀持续的时间,不过三天而已… 在靳陵绝对的兵力优势下,他实在难以腾挪。 倘若临武中部五城末能及时突破,即便是他重玄遵,也没有信心还能够坚持多久。 而重玄胜呢? 此时重玄胜在会洺府的处境,只会比他刚刚经历过的更艰难。因为他在临武府鏖战,尚能期待援军。对方在呼阳关之后,却是处处皆敌。一旦被咬上,几乎没有脱钩的可能。 先不说重玄胜是怎么进的会洺府。这狡猾的小胖子,怎么敢如此做赌? 他凭什么觉得,他有机会赢这一局? “将军。”随军副将近得身后来:“兵员已经补齐,拿着谢帅的令,末将亲自挑的人。将士们听说要跟您,都很踊跃。” “展旗吧。”重玄遵看着重云低压的远空,淡声道。 这随军副将已跟了他多年,才能不算多出众,却是极可靠的。此时也只应了一声“是”,便即转身。 “仲辛。”重玄遵没有回头看,但是忽然问道:“你不问问去哪?” 随重玄遵追南逐北,在最后一场突破战中身中六箭的仲辛,此时停下了脚步,… 只是应道:“将军说去哪,仲辛就去哪。” “这一次我们去大邺。穿平林,去大邺。” 重玄遵难得地解释道:“我不能去呼阳关,呼阳关地势险要,城防构筑多年, 又有精兵强将驻守,正面极难突破。只能平定临武全境后,以大军去打。我不能去岱城,那地方是进入奉隶府的窗口,是我现阶段想要争功、最好的选择…但既然说是最好的选择,我那个胖弟弟,一定在那理等我!” 战场上瞬息万变,又消息不通,重玄胜何以能够一算一个准,精准陷他在锡明城? 他事后反省,是自己苛求完美的性格,被捕捉到了脉搏,从而预估到了选择。 往前他是不在乎这些的,无非见招拆招,他自信能够应对一切。 但即便是他,在齐夏这般规模的大战里,也屡屡感受到艰难。 他相信他如果选择去岱城,重玄胜一定还有新的惊喜给到他。 驻守锡明城的惨烈,历历在目。 但若要他就此不去做完美之选,而是稳扎稳打地在现在的临武南部七城鏖战, 拿安稳的功勋,那又是他所不能够忍受的! 倒不是说他在临武南部七城作战,就一定会在接下来的战功竞争里输给重玄胜 —重玄胜和姜望在呼阳关之后搅动风云,是踩在悬崖边上走刀锋的危险行为,能不能回来尚未可知! 他只是不能够忍受,自己选择平庸。 所以他去大邺! 他冒更大的险,去攫取更大的功勋! 大邺府是夏国皇室龙兴之地,是曾经的大夏旧都,是夏太祖、夏太宗皇陵之所在,端是此国要害之地,夏廷防守的重中之重! 且大邺府与现在的夏都贵邑城,在地理位置上也相去不远,中间不过间隔一府。京畿地区的军队,随时可以调动支援。 以三千人的军力,去碰这样这一座重府,无异于穿行刀山火海。 只要被黏上一次,几乎就不会有脱身的可能。 尤其是……现在的三千人,还是在原来先锋营三百人的基础上补充而成,战力远不能跟春死军出身的精锐相比。 此行几是九死一生。.; 仲辛想了想,说道:“先前您说靳陵在等人,那个人没等来,靳陵却发起了总攻,说明胜公子已经进了会洺府……胜公子既是在会洺府,又被靳陵等的那个大人物追杀,想来抽身都难,如何能去奉隶府的岱城?” 重玄遵道:“我想不到他会怎么做,但我想他肯定会做得到。“ 仲辛自是相信重玄遵的判断的,沉默了一阵,还是说道:“既然您确定胜公子会去岱城,您说,如果夏国人知道他的目标…“ 在重玄遵看过来的眼神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道:“将军,我只为您考虑。” 重玄遵平静地说道:“你似乎在怀疑我,已经不能够赢得公平的较量。” 仲辛跪了下来,恳切地劝说道:“将军,您是超乎卑职想象极限的绝顶人物, 卑下追随您多年,从未怀疑您的力量。只是……只带这三千人去大业邺府,即便是您,也太冒险了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未来是通天坦途,这一战亦不过途中风景。您何尊何贵,如何也要拿命去争?” 重玄遵只是站起身来,已往城下走。 留下他平静的话语,落在这雾花城的寒风里,不会被任何人所更改 “我要赢得所有。包括勇气。” ttp: 天才本站地址: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八章 挑灯夜奏天子疏(为盟主只为俗人回档加更3/3) 道历三九二零年的临淄,满城风雨。 在时间线推进至十二月以后,更是空前的激烈起来! 首先是伐夏大军,受阻于同央城前。。 三自前期的势如破竹后,很快进入了漫长的拉锯战中。 齐军兵临同央城下,是十一月二十日。 同日,谢淮安统辖三十万东域诸国联军,兵发临武。陈符领三十万郡兵,兵发幽平。 此后再无寸进。 前面用时四天,叫奉节府全境易帜。 后面打了半个月,都未能全占临武和幽平! 众所周知,齐伐夏,打的是世界局势下的战略空间,抓的是景牧战争的空前时机。一定要快! 哪怕是老百姓的街论巷议,也都有此共识。 可是曹皆打到夏国祥佑府后,竟然开始磨蹭。据说每日只在同央城外练兵,还多次驰马江阴平原,悠游赏景,对于北线、东线战事一概不问。 朝野之中,慢慢就起了一些声音。 齐军百万雄师,八日至夏。仅一天就击破剑锋山,又三天,占据奉节全府!又不到一天,击破了九龙离火阵,逼出了夏国护国大阵! 足见齐军之强,夏军之弱。 而夏国既然孱弱至此,曹皆为何不一鼓破之? 陈符和谢淮安,各领三十万大军,何以打个幽平、临武,都慢慢悠悠? 在所有的声音里,有一种传扬最广—— 夏国这么弱,曹皆还打得这么慢,当初还不如让重玄褚良为帅! 朝野之间,关于曹皆和重玄褚良孰强孰弱,一直都是辩论不休的话题论起在兵事堂的身份地位影响,两人向来并驾齐驱,曹皆稍胜一筹。 论起战绩,曹皆一生无名局。重玄褚良却打了不少令人惊艳的、甚至可以载入史册的大战,远比曹皆显眼。 论修为,重玄褚良以东域第一神临之威,晋级当世真人。洞真第一战,就对上钓海楼崇光真人,可比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曹皆煊赫得多。 而复盘这一次的伐夏之战。 人们也可以轻易发现,曹皆之所以一开始能够打得快,其实也是重玄褚良的功劳。 正是凶屠亲冒矢石,一日攻下剑锋山,逼退虞礼阳,由此击溃了奉节府夏军的意志,才有后面三日时间占据奉节全府。 但在此之后,曹皆为了压制凶屠战功,竟然将这样一位帅才,按在同央城前, 陪他慢悠悠地练兵。 任由幽平战场和临武战场举步维艰,却不做干涉! 齐何强也,夏何弱也。 能四天占奉节,为何不能四天占祥佑,占幽平,占临武? 四天不成,十四天也不成! 在这么关键的战争里,十四天无寸进。 曹皆想干什么? 曹皆在干什么? 一上来就掀了底牌,让定远侯重玄褚良、当代摧城侯李正言,一个接一个的玩命,九卒劲旅拼死而战,把紫极之征龙都直接交付了…然后开始打拉锯战? 关于曹皆此人无能好妒,天子应使凶屠替曹皆的种种声音,开始甚嚣尘上。 这些声音一开始也无甚影响力,不过是一些摸不清形势的人碎嘴。… 但在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七日,一个重大的消息传来后,舆论瞬间爆发了…… 在这一天,天下六强之荆国,正式发起西扩战争! 在正式的军庭会议之后,这个雄踞北域西部的军庭帝国,派出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骁骑大都督夏侯烈、射声大都督曹玉衔,各领本军,兵发西北五国联盟! 荆国六护七卫,乃是这个军庭帝国的根本。但这次一次出动了四支大军,颇有雷霆碎玉的架势。 在景牧全面大战,齐军大举伐夏之际,荆国好像也要腾出手来,解决自己西边的“老朋友”。 寒、铁、辽、真、高这西北苦寒之地的五国,一觉醒来,面对的就是军庭帝国闪亮的刀锋。 虽则战士爆发在现世西北,但对于齐国来说,这件事的影响亦极深远。 天下大事,绝不孤立,尤其是到了天下六强这等层次。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影响到天下格局。 荆国发动西扩战争,看似只是荆国自己的事情。 但这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姿态,裸露出来的是一个事实——你们景牧之间的大战,我荆国已无瑕插手。 实打实的军队派出去了,真刀真枪的战争开始了。 荆国便是再想抽身做点什么,也已是不能。荆国把自己投进了战场,意味着无论是牧国还是景国,都可以更加地放开手脚。 荆国西扩,在事实上是加剧了景牧战争的烈度! 由此导致的连锁反应是……齐国伐夏,有了更大的时间压力。 因为景牧战争烈度的加强,意味着这两个霸主国也会更快地决出胜负。 时不我待! 因而在荆国发动西扩战争后,批评曹皆无能,辱骂曹皆误国,要求前线加快速度、要求换上重玄褚良,甚至于要求让军神披甲上阵的声音…一下子就已是遏制不住。 这些声音里,并不全是其它国家的人。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真心为大齐帝国着想,为这场战争忧怀。甚至于有“今伐夏,不能速得而将速灭”的悲观说法! 舆论发酵至此,已是到了不得不回应的时候。 就连身在前线的曹皆,也或多或少感到了压力。 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 身在战场的重玄褚良,用万里征途,加急送回一本《挑灯夜奏天子疏》。上陈天子王侯,下达百官黎庶。 在这份奏疏里,凶屠明确表示,曹皆的整个伐夏战略,实行得非常完美。对于曹皆统帅伐夏大军,他心服口服。 他将严格遵从曹皆的军令,为加速结束这场战争,贡献自己全部的力量。 对于朝野间关于他和曹皆的争论,他更是明确写道— 万军对决,他不如我。争杀百万,我不如他。此倾国之战,我当附其骥尾! 算是亲自为他和曹皆的领军能力之争,划上了句点。以自陈不如来结束。用一生荣誉,成全了曹皆。 这封奏疏一出,顿时掐灭了朝野间想以他替曹皆的声音。 而紧随其后的,是军神姜梦熊,通过镇国元帅府公开发声,表示曹皆这场仗打得很好,夏国已经没有一丁点机会,他坚决支持曹皆。 再而后…… 齐天子在朝堂之上,对着文武百官,斩钉截铁地表态一 “在伐夏战事上,不对曹皆做任何干涉。无条件支持曹皆!曹皆说打一年,朕就支持他打一年。曹皆说打十年,朕就支持他打十年!” 于是万声灭。 不知多少暗中推手引发的舆论风潮,就此被平息。 毕竟齐天子连“打十年”的话都说出来了,曹皆现在不过才磨蹭了十几天,又有什么可急切的呢?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零九章 雷霆碎玉 新节城。 休养了两天的得胜营,再一次集结起来。。 集结在两杆高扬的旗帜之前。 三这一次重玄胜不再掩饰。 竖起的两面旗,一面是异常招摇的胜利在望旗,一面是齐国经纬旗。(紫微中天太皇旗别名) 所谓将旗与国旗。 他们在会洛府新节城,在夏军后方,堂而皇之地立起了大齐国旗! 新节城四干余被缴了兵器的守卒,蹲在校场另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重玄胜这一次没有试图招揽任何人,因为接下来的战事,并不能靠降兵来完成。 他只是照例毁掉了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破坏战争物资,只取走道元石这等硬通货。 比如新节城所有守卒的兵器,就全部堆在一起,被姜望用道术融成了一个大铁球,现在正屹立在城中央。 姜望站在重玄胜左边,十四站在重玄胜身后。 他们面向得胜营一众士卒,共计两千四百五十三人。 一路穿临武府,赚锡明城,过呼阳关,掠鸿固城,破新节城…… 虽则靠重玄胜充分的准备、超卓的战争视野,和姜望身先士卒、每每先斩敌将的强大武勇,基本没有碰过硬茬,但战损仍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有五百四十七人,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的魂灵是归家,还是永远羁旅异国,取决于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对于得胜营而言,时间非常紧迫。 重玄胜先掠鸿固,再击新节,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而夏国那位临时赶回来、正在会洺府扎口袋的大人物,一旦得知新节出事,立刻就会反应过来,流窜后方的这一支齐军,究竟目的何在。 新节城一下。 整个奉隶府几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对齐军敞开了怀抱! 此刻齐军有两个极好的选择。 一个是奉隶府最北边的岱城,一个是奉隶府最南边的朔风城。 打下岱城,就等于将临武府、奉隶府战区彻底贯通。打下朔风城,则可直接威胁锦安府,给梁军创造入局的机会。 无论哪一着,都是足以致命的杀棋。 被打进国门来,劣势便在于此——敌军打起来毫无顾忌,己方却处处是掣肘,时时暴露要害。 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正确的解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也是樊教一开始选择只身赴奉隶的原因所在。 只不过重玄胜技高一筹,骗过呼阳关,轻取鸿固城,剑指绍康府!搅得会洺府大乱,绍康府惶惶不安,才调得樊敖这头猛虎离山。 绍康府比奉隶府更关键,也更柔软,夏方不能不管。 重玄胜在拿下鸿固城之后,当天就弃城而走,为自己赢得时间。 在会洺府诸城联军大网结成之前,先一步逃到了网外,潜踪匿行。 就此与樊敖错身穿过,迅速赶到了新节,靠姜望行险一搏,一举拿下。 事已至此,什么乱发求救书信、驱降兵乱战,如何预判会洺府诸城联军路线…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樊敖能够迅速重建会洺府秩序,调动诸城兵马,很快扎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大口袋来,也足见其老于行伍的素质。… 只不过棋差一着,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对于现在的得胜营来说,时间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们必须在夏方那个暂不知名的对手追上来之前,完成他们拿下新节后的下一个战略目标。 时间不仅仅关乎最终成败。 时间亦是生死线! 他们一路走过来赢得了很多,但是输在这里,就会输掉一切! 在这个时候,重玄胜选择了停下来休息非大智大勇,岂敢如此? 关于这场战争的一切,好像在他脑海里都有具体而息,似乎能够精确到每一个时辰会发生什么。 姜望能做的,只有不遗余力的支持。 得胜营的确需要休息。 打剑锋山的时候,秋杀军就是主力,他们正在其间虽则彼时在十万人大军阵中,重玄胜有意照顾,将更多的军阵气血、道元所需,分摊给姜望和他自己。 但得胜营这三干人,的确是在同僚都已经坐在军帐里吃肉喝汤烤火的时候,跟着重玄胜姜望,穿过了整个临武府,一路征伐,从会洺西,打到会洺东,来到新节城。 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在这么短时间里,跑过这么多地方。在不依靠军阵加持、不吞服气血丹、不用符篆之类外物的情况下……跑也能跑死不少人。 也就是这是一支出自齐九卒的强军,人人都是优中选优的锐士,才经得起重玄胜这般折腾。 重玄胜做出让军队休息的命令,不是他不知道时间的重要性,恰恰是因为他太在意时间! 会洺和奉隶自来相邻,能够贯通两府的城池节点,不止一处。 他之所以选择新节城作为进入奉隶府的最后一站,自然有他的全盘考虑。比如位于新节城域的天风牧场,是夏国四大牧场之一,供给了夏国军队大量的战马。 重玄胜在占据新节之后,直接打破了天风牧场,放任马群自由,只留不到六千匹马自用。一个崩溃的天风牧场,被放开了束缚的马群,在他的计划里,亦是迟缓夏军追击的一步闲棋。 得胜营士卒,马战步战都能顺手。 此时此刻,一人双马,负弓挂弩带刀,在校场沉默。 好一股肃杀气! 重玄胜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并不说别的话,转身疾飞在高空:“随我…拿下岱城!”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岱城! 他要将临武、奉隶两府战区打通,将齐军贯通一线,直接封锁夏国东部! 两千四百五十三名得胜营士卒,高声齐呼 “岱城!岱城!岱城!!!“ 于是马蹄动,于是雷声起。 他不再掩饰,也随便新节城这些降兵听到,传递消息给谁。 因为已经不需要掩饰。 从领军穿插临武后方开始,他的阶段性战略目标就在这里。他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唯一要争取的,只是时间! 当然,新节城的传信飞兽,也是惯例放开,写上了五花八门的求救信,四散求助的。此时的奉隶府,已经乱了起来。 轰隆隆!轰隆隆! 国旗将旗风中鼓荡,两员腾龙境都统架起了夔牛战鼓,疾飞在高空。… 黑盔黑甲的十四,亲自执槌,擂动鼓面! 看着这样一彪人马疾驰而去,新节城一众手无寸铁的俘虏,相对茫然。那耳中响彻的、蔓延至天边的……竟分不清是鼓声、雷声,还是马蹄声! 夔牛战鼓的原材料,乃王长吉于山海境垂钓所得之夔牛皮是现世早已绝迹的远古异兽。 姜望寄回临淄后,重玄胜找军中大匠鞣制而成。 作为战阵之器,此鼓极利于行军。 鼓一响,振奋精神。鼓二响,激活血气。鼓三响,活泼兵煞! 更有雷声随行,有破法慑敌之威。 这一营所举的经纬旗,亦是国旗中品阶上好的,能够给军队提供全方位的庇护,可以稳定兵煞,减少士卒遭受兵煞反噬的可能。 那“胜利在望”的将旗,虽然不甚美观,但在军阵法器中,效果也绝不算差。 可以帮助士卒更快地结成军阵,有强化兵煞之力的作用, 锡明、鸿固、新节,这三城掠夺下来,得胜营上上下下,皆换了一身。人人带甲,人人有法器。 此刻尽都披挂了,人马如龙,直接踏进了奉隶府! 一路上神鬼不避,撞断游骑。过城不入,敢有出城之夏军,立杀无赦。 奉隶府诸城,哪敢出城野战?摸不透敌军虚实,对一支大摇大摆纵横在本府腹心地带的齐军,只有恐惧。 便是那想要挥师迎击的,还未整军出城,得胜营便已疾驰而远。 传讯飞兽挤满了奉隶府的天空,传递诸多乱七八糟的讯息,令人分不清哪条是真,哪条是假。但这支纵横官道的齐军是真的,马蹄声是真的,他们的长刀劲弩,都是真的! 轰隆隆,轰隆隆。 疾驰一日夜后,一路雷声,自奉隶府中部,一直卷到了奉隶府北部,终于轰鸣在岱城的高空! 当姜望将视野中的这座城池纳入乾阳赤瞳,他赫然发现,岱城已经陷在战火中。 十余艘棘舟绕城而飞,在躲避守城弩箭的同时,不断发射破法棘枪。 远远地,在岱城北门方向,密密麻麻的齐方军队,正对城猛攻。一员大将飞在高空,兵煞之力加持其身,眉心竖瞳降临天罚之光,怒轰岱城大阵! 不是鲍伯昭,又更是何人? 此外又有一员齐将,须发乱舞,似醉酒狂歌,摇动如椽大笔,持续以儒门法术攻城。 “鲍伯昭!谢宝树!”姜望眉头一挑。 有一种到手的功劳被人分润的不爽利。 重玄胜亦是皱眉,但却是说道:“来的竟然不是重玄遵,他没道理比这两个慢才是……这下也不知压力够不够。” “什么压力够不够?”姜望没听懂。 岱城守将薛汝石,是夏国阳陵侯府的旁支子弟。行军布阵的本事不差,且为人慎独,爱惜声名,在夏国风评极好。 重玄胜读夏国情报的时候,却发现一件事一当初阳陵侯薛昌与广平侯郦复虎台争道时,薛汝石明明在虎台值守,却请了病假在家。时人都谓薛汝石是个懂得避嫌疑的人。… 重玄胜却由此断定,薛汝石是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他进而研究薛汝石生平,揣摩其人性格,结合诸多细节,断定此人在真正危机关头,无法承受高压。故而才把岱城作为他这一笔伐夏东线战事的收尾! 当然此时并没有什么功夫与姜望解释。 岱城攻防的双方,都注意到了这一支自奉隶后方浩浩荡荡而来的骑军。 那一面“胜利在望”旗,没谁认识。可飘扬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却已经昭显阵营! 何以齐军能从奉隶府后方驰来? 这代表了什么? 重玄胜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直接席卷兵煞,将得胜营士卒全部卷起,法天象地神通再出。其身显化为三十丈高的巨人,洪声怒吼:“呼阳关已破!会洛府易帜!奉隶已成孤府!” “吾重玄胜,奉命接收岱城!友军避让!” “布告岱城有司,降者免死。一日不降,副将及以上,杀无赦!两日不降,队正及以上,杀无赦!三日不降,手中执兵者杀无赦!四日不降,破城之时,四日不封刀!” 这场岱城攻防战是从十二月七日开始的,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两天。 齐军当然不止重玄胜这一个聪明人。 齐国强于夏国,是从高层力量、到未来天骄、再到兵员素质,从上到下、从实力到潜力的全方位碾压。 临武府最后的七座城池还在顽抗。 谢准安贯彻曹皆的大战略,稳扎稳打,七城同围,攻城不休。 而东线战局云集诸将里,如鲍伯昭者,也不甘于困宥在临武府的轮换攻势中。 早早想到了下一步突破口,直接率军来打奉隶府的岱城。 此时忽然见得“友军”重玄胜,引骑军从岱城南面冲来。 当初“消失”的时候,还是一营步兵呢。“回来”的时候,一人双马都安排上了,各个带甲执锐,全是将官级的装备除了叹服,一时也没什么别的好说! 对于岱城守军来说,临武府战线一退再退,本就已经是奉隶府前沿极大的压力。 齐军直接打上城门来,足够说明夏军在临武府已经失去掌控局势的能力。 作为一城守军,别无它路。只有借助护国大阵、护城大阵的力量,固守以待援。 求援信发了不知多少封。 城墙攻防不知持续了多少轮。 好不容易等到后方来援,援的竟是对面的齐军? 他们还在奉隶府前线苦战,齐国的紫微中天太皇旗,竟然已经在奉隶府后方飘扬! 这对代城守军士气的打击,几是毁灭性的! 薛汝石行走在城头,如何感觉不到部下士卒的惶恐? 齐军从奉隶府后方冲来,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他甚至认得,这支齐军骑的,是天风牧场的马,马臀上有天风牧场的印记! 会洺府若不是全境沦陷,怎么会让齐军来到奉隶。 天风牧场都被占了,奉隶府后方大约也是真的已经失陷! 他强压下不安,灌注道元,以最后的勇气怒声喝道:“我大夏有百万雄师,亿兆黎庶,何惧你齐贼!你有本事,就攻进城来!薛某这人头叫你割了,须不眨眼!” 重玄胜凝聚磅礴兵煞在身,显化顶天立地之巨人,此时却根本不跟他再废话, 只侧头回望—一 “黄河魁首姜青羊,我要看你在临淄西郊未出的那一剑!” 巨声如天雷,真个引天威。 但见穹顶之上,忽而四星并耀,又有星路亮起,倏忽折转,贯通七星之域。 星辰在位移! 天地之间,一人高悬。 姜望已经握住了他的剑! “我愿降!”—一薛汝石的声音立即响起! (很多人问夏国地图,这里再提醒一遍。夏国手绘地图在本卷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亦贪生》后,附在彩蛋章里。)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章 东线第一功(求月票) " 对于薛汝石来说,应对鲍伯昭、谢宝树的攻城,已然是奋尽全力。 对于突然从后方袭来的齐军,他不敢想,也没有能力去判断真伪。 对重玄胜的那番表态,已是他最后的挣扎和试探。 姜望移动星楼的一剑,足证其人有随时踏进神临境界的能力。 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 薛汝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一章 新荣 “鲍伯昭倒是很好说话。" 岱城府库之中,姜望一边清扫各类道术秘术,一股脑往演道台里复刻,一边跟书架对面做着同样事情的重玄胜说道。 “岱城以北,他们不来,多的是人来。岱城以南,我们不来,没人能来。”重玄胜语气随意地道:“掰扯的时候,谁都能说出两句道理。但事实如何,明眼人都清楚。” 他笑了笑:“而且我已经很厚道了,分给他们一份战略大功。” “难道不是因为要靠谢宝树的关系,掌握奉隶西路攻势的主导权么?“姜望冷不丁问。 重玄胜停下翻检道术的手,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姜望又补充道:“并且我们本来也人疲马乏,吃不了太多。他们真要绕开我们自己干,我们还能跟他火并不成?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各取所需。“ “了不起啊,姜爵爷!” 重玄胜赞了一声,然后道:“不懂得打仗的人,可以上战场。只懂得打仗的人,一定不要上战场。这是……我爷爷说的。“ 他意味不明地笑笑。 然后道:“你能够想到这些,已经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将军了。不过更重要的部分你没说到。 战争从来不是战争本身。 是,我们辛苦绕到敌后,拼死拼活,建立了很了不起的功勋。 但这一系列功勋的基础是什么? 是谢帅在正面战场压制了夏军。 是咱们三十万大军,压着敌城在打。压得夏军不敢冒头,只能固守。打得他们的主力节节败退,无暇他顾。才有我们区区三千人来去纵横。 一场大战打下来,上上下下数十万人,每个人都在拼命。 最后若只是咱们这一营在肆意掠功…走不远的。 打到后面你会发现,你的兵马越来越少,你的补给越来越困难,战略空间越来越狭隘,处处为难,处处不顺…所谓‘运去英雄不自由’!哪来那么多运呢?失的大多是人心。“ 姜望若有所思:“所以要把鲍伯昭和谢宝树都捆绑进来?“ “鲍伯昭,朔方伯嫡长子,板上钉钉的下任朔方伯。谢宝树,齐军东线统帅的亲侄,视如己出的小心肝,当初咱们跟他闹矛盾,谢帅还亲自来说和呢… 重玄胜哈哈一笑:“两个好人呐!” “的确也不坏。”姜望跟着笑了。 这个时候,十四就安静地站在门口,面甲朝外。耳中听着他们俩聊天,也不知是在修行,还是在发呆。 不管在什么地方,她有她的安宁。 姜望翻检了一阵,又问道:“对了,重玄遵呢?你不是说他会来岱城?” “是啊,本来准备给他加加担子的。我还认真地想了很久,替他考虑”重玄胜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地道:“他既然没有来岱城,那肯定是憋着劲去干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去了,通俗地来讲—发疯了。“ “会是什么大事?”姜望起了好奇心。 “谁知道呢?偷袭贵邑?袭扰平林?挑战虞礼阳?想绕后撞出同央城防线的破绽?“重玄胜低下头去继续翻检道术。… 一边随口叹道:“唉,都怨我太优秀,给了他太大的压力啊!当然,你姜爵爷也是有功劳的。 翻着翻着,忽然顿住。 啪地一声,合拢了手中书籍。 “大邺!” 他非常肯定地道。 “大邺?这…不可能吧?他就算去了,能做什么?” 姜望再怎么不通军事,来参与伐夏之战,对夏国也总有个大概了解的。知道大邺府是什么地方。 人们骂一个人,最恶毒的话,通常就是“包刨你家祖坟”。 大邺府基本可以视为大夏皇室的祖坟所在.… 其重要性不言自喻。 大邺府的官员配置,都要比其它府级别更高。除了自有的府军,更有等闲皇位更迭都不会出动的守陵军团在。当初夏襄帝战死,战后归葬,不知有多少士卒自发为他守陵。能够在那场齐夏大战活下来的战士,可想而知都是什么素质…… 重玄遵虽然是绝世天骄,毕竟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带着三千人的先锋营,能在大邺府做些什么? “是啊,这不可能。”重玄胜喃声道:“但是在所有的不可能的选择里,这个是最有可能的“ “你开始担心了?”难得看到这胖子有算漏的时候,姜望忍不住调侃。 “有什么好担心的!”重玄胜嗤笑道:“我会没有注意到大业邺这个地方吗?没选那里,自然是因为不可能成功!凭咱们两个智勇双全,成功的机会也很渺茫。他重玄遵何能例外?” 姜望心想,我确实是智勇双全,但是你的勇恐怕还差了点。 但重玄胜这时又喃喃道:“可能唯一超出我算计的,就是他的个人力量了。…… “我所有地方都强过他,就是在打架这种事情上,确实不如他野蛮。 他说着,看向姜望:“望哥儿,你说,神临之后的他,到底有多强?" 这已经是重玄胜第二次跟姜望确认重玄遵的实力了。 以重玄胜的智慧,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只能说,与重玄遵竞争这件事,的确是他太深的执念。 人的智慧永远只能开解他人,而难破“我执”。 所以佛门修士才视“无执”为大圆满境界。 姜望这一次很认真地说道:“面对外楼境的他,打播台的话,我现在恐怕还是难赢,三七开吧。生死相搏的话,谁生谁死都有可能。面对神临境的他,我没有一点机会,那时候他将神通都散去了,我的剑势却无法捕捉他但神临境的他,究竟有多强,我也无从衡量。" 重玄胜很了解姜望,知道他的评价是很可靠的。这个人不会贬低对手,也从来不会妄自菲薄。 但无从衡量这四个字……也实在令他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而这恰恰关系到重玄遵大邺府之行的可能性。 想了想,他又问:“你如果神临,有多强?” 他自是想以姜望的实力,来判断重玄遵的实力的。 但姜望摇了摇头:“没真正走到那一步,我也不能真正了解。“ 他捏着手里的道术书籍:“我只能说,我预感到那个‘我…… 眸中流淌过不朽的赤金色,他轻声说出最后两个字:“很强!“ 岱城里这座陈旧的术库,一时被安静吞没。 姜望其实什么实质性的话也没有说。 但重玄胜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有一种巨大的安全感产生。忽然间就不太在意重玄遵是否能够成功了。 旁边的这个人,不总能够做“正确”的事。 甚至于常常有一些选择,和他们的共同利益背道而驰。 常常做一些被他视为“愚蠢”的事情。 可是那些重玄胜所知道的“聪明人”,总能够做出符合他利益之选择的人,却不可能有一个,得到他如此从无猜疑的信任。 旁边的这个人,不是总能赢的。 当初在临淄东街口,站出来面对王夷吾的时候,他并没有把握。但他还是站了出来。 先前在西郊点将台,站出来挑战重玄遵的时候,他也没有把握。但他也是站了出来。 没有一点犹豫,人起而剑鸣。 就如战场上一切战术的本质,都是为了制造以众凌寡、以强击弱的局势。 没有人会愿意做没有把握的挑战。 可是总有一些选择,在个人的安危荣辱之上。 人们称它为一一“羁绊”。 是为斩不断、无法割舍的情感。 于姜望,于重玄胜,他们之间的友情,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在利益之前,可以无分彼此。 在危机之前,能够生死相托。 因而在此时此刻,重玄胜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想 “我非常期待那一刻。” 重玄胜用最短的时间,整顿了岱城的城防。归顺的直接编队使用,不肯归顺的暂时关押。 相较于锡明城,岱城的招降工作却是容易得多。 因为有一城之主薛汝石帮忙商劝,也因为岱城的的确确是在大军围城、又后无援军、且敌军自后方袭来的情况下,才选择的投降。 更重要的是彼时在锡明城,齐军是孤立的,重玄胜说得天花乱坠,也只是画大饼。此时在岱城,却会有源源不断的齐军涌来,而夏军不会再来一个。 最后的战争结果或许仍是未知的,但是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岱城都一定是捏在齐军的手里。 如此一来,岱城守军的抵抗意志,也就可想而知。 之前在鸿固城,在新节城,都是既没有时间,也缺乏条件,重玄胜直接不动招降的心思,将守军驱逐了事。 在岱城他自是大施手段。 把自薛汝石以下一干人等,调理得服服帖帖。 除掉在攻防战中死掉的那些,以及虽是投降、却坚决不肯“助纣为虐”的那些,最后总计有六千人,选择到归降齐国。 当然他们未见得有多可靠,重玄胜也不会用他们执行多么艰难的战斗任务。 不过是为了填补临武方向援军过来前的空缺,以最大程度上利用时间罢了。 重玄胜留一千人驻守岱城,用一名影卫负责一应城防事务,等待大部齐军过来。将另外五千人组建成新荣营’,仍以薛汝石为将主。… 耗时两天,将这边整顿城防、整编降军的工作完成。 他也不等青砖那边的援军,径自引得胜营、新荣营出征,目标直指岱城以南、 靠近会洛府的寿安城。 在兵出岱城之前,重玄胜与薛汝石有这样一段对话重玄胜请他留守岱城,负责城防,说:“吾不欲使你伤袍泽,寒你热心。献城之功,齐国不会忘记。“ 薛汝石回道:“此心已无别念,为他日富贵计耳。“ 于是带他随征。 在引军投降的过程中,与宣平侯樊敖照过面,看到了樊敖那痛苦折返的过程。 薛汝石在夏国方面,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唯有齐国最后获得大胜,一战灭掉夏国社稷,他才能够重新抬得起头来。 所以这样一个人,说不定比东域诸国联军里的将领更忠心、更好用。 以得胜营为骑军,新荣营为步军,兵发寿安。 一日之后,得胜营先至寿安。 重玄胜也不做别事,只与姜望、十四联手,引骑军绕城而锁,禁绝寿安交通, 不使任何人出城。有那天空飞过的飞兽,亦是一箭射之。 对此城围而不打,只是劝降。说来说去,无非又是临武全陷,奉隶府也即将倾覆,寿安军民当为自身计那套话。 两日之后,新荣营果至。 薛汝石的忠诚和用心,以及治军的手段,从这行军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了。 重玄胜特意没有安排掣肘手段,全凭薛汝石自觉。因为现在的奉隶府环境,齐军实在不缺他们这六千人。 而薛汝石带着一群士气不足的降兵,能够在两天的时间里赶到寿安,且整营六千人,没有多少人掉队,已经很能说明忠诚了换他还是夏国将领的时候,都未必能做到这么及时。 当然,在新荣营中,重玄胜还临时收买了不下三个彼此不知的线人,各自验证消息。薛汝石若是真有什么心思,也是瞒不过他去。 于是以新荣营… 继续劝降寿安守军。 “打是不可能打的。” 重玄胜站在地上,远跳寿安城墙,对马背上盘坐修炼的姜望如是说道:“弟兄们都疲了,新荣营又刚降,叫他们去攻城送死,他们不拿刀回头砍你才怪。薛汝石也压不住!” “但是劝降好,劝降很有机会。” “我以骑军封锁寿安两天,隔绝一切消息,城内早已人心惶惶。” 他自信满满:“新荣营又是夏军,正好现身说法。薛汝石作为原先岱城之主, 跟这些个城主守将什么的,总有点交情——" “去你娘的薛汝石,你娘是吃了蚀心草,又拌了瞎眼粉,才生了你这么个背国求荣的孽种!要老子跟你一样投降,我呸!老子怕以后生儿子没屁眼!”寿安城头上,恰时响起寿安城城主的跳脚大骂。 “嘿!这城主是长洛人!”重玄胜扭过头来对姜望道:“带点那边的口音!”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二章 秋风卷落叶 寿安城城主是一个眼窝深陷,一看就酒色过度的年轻人。 瞧他身上穿的锦绣、戴的珠玉,无不说明他的富贵出身。 据薛汝石所述,此人乃广平侯郦复的第三子,是个贪财好色、呼鹰走狗的家伙。广平侯嫌他太丢人, 早早将他赶出贵邑,调到边府来。 名为子业,其实一业无成。 靠着不知多少灵药堆叠,再加上确有一些修行天赋,才推开了天地门,成就腾龙。此后庸庸碌碌,广平侯费了许多功夫,帮忙积累官道成就,才让他混到了内府境。 神通自是没有一个的。 若不是有个好爹,无论如何也混不到一城之主的位置。 其人在寿安城的日子,也是天高皇帝远,自在享乐,每日里尽是些乌烟瘴气的事情。寿安城的城防一应事宜,都是城卫军主将、郦复当年的老部下袁振负责。 重玄胜前两日围城,郦子业甚至都没有上城楼。今天不知怎么,想起来巡视城防了。 姜望的乾阳赤瞳,甚至都能看清楚他那副没睡醒的样子。 按照薛汝石的说法,这种人应该是一劝就降才是…… 只想不到,现今反应会如此激烈。 其人在城楼上破口大骂,把那些个肮脏的俚语丢来丢去,骂得气势如虹,骂得新荣营数千人臊眉套眼。 骂得寿安城楼,一阵叫好之声重玄胜倒是不怎么在意。 他深知一个人平常的表现,并不意味着这个人的全部。 他也不在乎,郦子业这样的纨绔子弟,竟在危急关头体现出怎样迥异于平常的勇气。 因为奉隶府局势已定,几个人的决心和勇气,根本也无关大局了… 若说还有点什么值得在意的,也就是新荣营的士气了,毕竟是“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的事情。 薛汝石看着城楼上的郦子业,看着这个他平日根本瞧不上的纨绔子弟.明明有单手捏死其人的武力,明明有足够骂得其人吐血的口才,明明有无数个譬如良禽择木而栖的理由,但最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灰头土脸地回到了重玄胜面前。 “重玄将军,我…” 重玄胜却笑着问他:“广平侯是不是长洛人?“ 薛汝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道:“祖籍是长洛。” 重玄胜警了姜望一眼,那意思是,你看我说得对可对? 然后才对薛汝石道:“被指着鼻子骂,不好受吧?“ 薛汝石闷着没有吭声。 重玄胜语重心长地道:“薛将军啊,区区一个郦子业,今日存,明日亡,骂得再难听,对你的声名也没有什么影响。我不知夏国有多少个郦子业,但我知道——同样一件事情,在夏史和在齐史里的记载,是完全不一样的。“ “末将…知道了!”薛汝石道。 重玄胜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史必将终结于此战,一个岱城的存亡,是不会被记录的。但是齐史还很长,你能不能留下篇目,就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他也不待薛汝石如何回应,便已经大步往前,靠近城门百步内,望向城楼之上:“郦子业!“… 他洪声如雷,惊得城楼上旗幡都一振,也截停了郦子业的滔滔骂声:“老子知道你是个混账玩意,随便你怎么对夏国人作威作福,也懒得管你。但薛汝石不同!我予他令印,录他大名,他已是齐人!你敢辱骂老子的部将,是当真不想死得痛快吗?!” 他戟指城楼,仿佛点在了那个眼窝深陷的年轻人脸上:“今日你若不与他道歉,城破之时,必拿你点天灯!“ 其声,其势,其威。 惊得郦子业后退一步,险些跌倒! 旁边的寿安城守将见势不妙,一手撑住他,一手往前一挥。 霎时间城楼上大弩动弦,八根足有九尺长的军制破法弩箭,封锁各处,呼啸着飙射而来。 重玄胜大手往前一按,重玄之力疯狂聚拢,直接将这八根咆哮的破法弩箭定止在空中!五指一握,这八根破法弩箭便扭曲起来,竟然搅成一团,被捏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球。 “郦子业,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投降,道歉!否则的话…” 空中巨大的铁球,随着他的话语而变幻形态,最后捏成了一个肚皮被剖开的铁人。随着重玄胜大手一招,重重地砸在了城门前! 轰! “如此铁人!” 与此同时,他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勾了一勾。 马背上的姜望自有默契,眸转赤金,只往那铁人一瞥,铁人肚脐的位置上,便簇起了一缕火焰,炙烈燃烧! 真个像是一个人,被活生生点了天灯! 郦子业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是有爱国之心没错,是深恨齐人没错,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花花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行,却从未真正经历过生死考验!此时亲眼见到他有可能的死状,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在面前,整个人几乎崩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不风度。 “扑灭它,扑灭它!“ 他指着城楼下大喊。 有那附近的士官,赶紧掐动道术,引发瀑流倾落。 那道术之水冲到火焰上,反倒被火点燃! 火势顺着瀑流倒灌,几乎窜到了城楼上,焰光张牙舞爪。 城楼上一群士官,惊得人人后仰。 郦子业更是又往后跌一才发现,那火焰已经被护城大阵的光辉所阻。本就是没可能伤到他的… 袁振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知道这寿安城,已是根本守不住了。 士气已崩,援军都绝。 任是谁来,也无力回天。 一城之主都被吓成这样,寿安城失守已是必然的事情……只看他们愿不愿意殉城摆了。 他自己是不怕死的,郦子业骨子里有血气,咬咬牙兴许也能共城而死,但是其他人呢? 在郦子业惊得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多人的眼神,已经变了… 愤怒可以滋生勇气,仇恨可以催发力量。但凉水浇透了,恐惧会熄灭一切。 袁振往前一站,将郦子业挡在身后,对重玄胜道:“我们可以投降,但是一重玄胜大手一挥,截断了他:“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现在我来重复一遍我的条件,你能接受,… 就开城!不能接受,就等死!“ “现在打开城门投降,这个叫郦子业的,诚恳跟我的部将道歉。如此,城开之时,寿安城一人不死。 我承诺你们和岱城守军同等的待遇,我承诺你们以后作为一个齐人的尊严!“ 说到此处,重玄胜袍袖一卷:“选吧!“ “我不会道歉“ 先前站都站不住的郦子业,喃喃说着,而后拔高了音量,歇斯底里起来:“想都别想,我不会道歉! 卖国贼该骂!我还要骂!薛汝石你这个狗一“ “你可以不道歉!”重玄胜用更宏大的声音将他的骂声压住,极其凶狠地道:“你也可以在我破城之前自杀,免于受苦!但你们广平侯府有多少人?是不是人人都来得及自杀?贵邑城破之时,我部将所受的侮辱,我以重玄之家名立誓,必为他讨还!“ 薛汝石站在重玄胜的身后,一时无声。 他当然知道,重玄胜的这番姿态,是作秀的成分居多,可心里仍是不可避免地被触动了。 他不过阳陵侯府的旁支,沾亲带故都是攀附,说真的,有多少人会在乎他的尊严呢? 虽然他从来都瞧不起郦子业,但平时在郦子业面前,还不是得笑脸相迎? 他爱惜名声,勤恳做事,苦心经营多年,才有入主岱城的一天。一无所成的郦子业,却是因为无能, 才不得不成为寿安城之主! 郦子业本心里,又何曾瞧得起他过? 重玄胜却是切实地在维护他的尊严,极其霸道地为他撑腰。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 此举的确抹去了他的悔愧,削减了他的羞惭。 不远处,被骂得垂头丧气的新荣营士卒们,也不自觉地直起了腰杆。极其微妙的,产生了对“齐人“ 这个身份的认同。 而此刻在城楼上咬牙切齿的郦子业,心情自是截然不同。 他想要大骂齐狗,他爹是广平侯,有何惧之! 可对方抬出来的,是重玄之家名! 那个出过重玄明图,出过重玄褚良的重玄家。 尤其凶屠的名号,在夏地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他如何敢说,老子不怕,有种你就杀我全家? 姓重玄的人,怎么不能杀他全家! 他咬着牙却不能出声,他攥着恨,却也无法回避惊恐。 重玄胜对人心的把握,实在堪称绝妙,每一句都落在关键处,轻易就击溃了郦子业的心理防线,同时又完成了对新荣营的进一步同化。 城楼上,袁振终于意识到,一切都不能够再挽回。 这个体型痴肥的年轻齐将,实在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对手里,最可怕的那一个。 他只能坐困愁城,只能目睹守军士气一步步滑落深渊,看着自家少主被撕碎心理防线。 他毫无办法。 但他仍然决定,发出他最后的反击。 在人心惶惶的城楼上,这位生平乏善可陈的中年武将,朗声开口道:“重玄将军,请听我一言!我乃寿安城守将袁振,全权负责此城防御事,我愿献城投降!我家少主年轻气盛,口无遮拦,说话确然有得罪薛将军的地方…您要一个道歉,袁振完全理解!薛将军的颜面,我寿安城应该偿还!“… “然,主辱臣死!袁振不能目睹少主屈膝!“ 他在城楼上,看着薛汝石。 “我替我家少主,向薛将军赔个不是!” 他随手一招,已从旁边士官腰间拔出一柄军刀来。 干脆利落地反转刀尖,一刀自贯其腹! “请您原谅!“ 他圆睁怒目,直愣愣地看着薛汝石。 长刀极力一错,就这么将自己的半身斩开,当场血溅城楼! 滚烫的鲜血,喷了郦子业满脸满身。 寿安城城楼上,静了。 寿安城城楼下,亦静了。 人和人的心意,自来难相通。 薛汝石的心情,如在山道折转,上上下下已经好几轮。这一刻嘴唇翕合着,却也不知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甚至于…对不起? 郦子业整个人是懵的。 姜望心生敬意。 十四没有什么想法,只有些惊讶。 而重玄胜在心里,已不由得为袁振叫好! 袁振这一手,既保全了寿安城上下,保护了他家少主,又在这些守军心中,埋下了仇恨愤懑的种子。 郦子业不过骂了薛汝石几句,你重玄胜就算再维护部将,何至于要将袁振逼死? 可以说,在寿安城完全不可能守住的情况下,袁振用他的死,把重玄胜逼到了最糟糕的局面里。要叫他虽能得城,不能得人心。 遗憾的是,这对重玄胜来说,同样不能算是什么大麻烦。 “好一个袁振!” 重玄胜没有半点迟疑,立即洪声开口:“知错能改,是君子的品质。所谓承担,是勇者的证明!你的心意,我尽知了!郦子业与薛汝石之间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我承诺不伤郦子业毫毛,愿你在天之灵,能得安息!” 他对着城楼上的守军,继续道:“袁振是降齐而后自勿,他死前托付寿安城于我,我当视诸位为同袍、为乡亲!从此以后,寿安城就是我重玄胜的第二故乡。我重玄胜代表齐军,接受袁振的投诚。我重玄胜代表齐国,接纳他成为齐人!他的忠,他的义,他的勇,是我等齐人之楷模,我当铭之记之, 顾全其遗愿,继承其精神! 说罢,他又是一挥手:“还不打开城门?我要给他风光大葬!” 城门前的守军,竟下意识地听从他的命令,将城门打开了寿安于今得握,得胜营又下一城! 而从此刻,一直到齐军全面接管寿安城防,郦子业都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真个懵了这么久,还是不得不懵这么久。 最后还是薛汝石把他送回了袁振府上休息。 至于城主府,自是被重玄胜占据… 青砖去临武府请的援兵,共计五万大军,一直到袁振风光大葬的当天,才浩浩荡荡开来。 重玄胜完完整整地结束了袁振的葬礼,留下两千人守城。 亲率大军,包括得胜营,新荣营,以及新用寿安城降军编成的振武营,带齐了寿安城的战争资源,继续往南进发。 主力当然是东域诸国联军,以新荣营现在的士气,已经可以参与一定烈度的战事。振武营随军,主要是为了避免留城的隐患,同时也有壮声势、帮助劝降敌军的作用。 当然,寿安城的护城大阵,亦是被振武营亲手毁掉。重玄胜玩这一套,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奉隶府的战事,从这一天起,进入了秋风卷落叶的阶段。 重玄胜总督西路,鲍伯昭总督东路,各引五万援军,兼本阵兵马,在兵力充足、奉隶又成孤府的情况下,是所向披靡! 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苦苦挣扎近二十日的樊敖,终于接受了无力回天的现实,带不到三千残兵逃往会洛。 奉隶府全境易帜。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三章 当得良田宝玉而安乐也 就在齐军横扫奉隶府,贯通临武奉隶,取得东线大捷之时。 大邺府传来了震动天下的消息,如雷霆炸响,滚彻万里道历三九二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三齐国先锋大将重玄遵,领兵三干,昼伏夜出,走豹谷险道,突入大邺府,袭杀青陵守将,夺下青陵城,又驱败兵侵皇陵,趁乱斩杀有神临境修为的陵守,大破守陵军团,兵围夏襄帝之陵墓! 一战惊天下。 他是如何消失在临武战场、突入大邺府,是如何在重兵驻扎的大邺府里疾突猛进,是怎样击破青陵城,怎样斩杀那位资深的神临境陵守这些或许只有等到战后去复盘了。 齐军打到了夏国的要害之地,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前线还在大战,但后方夏国皇帝的祖坟都被齐军拿下了! 值得一提的是,重玄遵并没有毁皇陵,掘帝骨。没有像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 把夏襄帝开棺鞭尸,践踏夏国皇室,踩碎大夏姒姓之尊严。 他反而是帮夏襄帝好生洒扫了一番陵墓,亲自为之祝祷,撰文纪念夏襄帝一生功绩,歌之颂之,缅怀之。 然后垒土为台,焚香作礼,代表齐天子…举行了册封仪式。 以大齐帝国的名义,封夏襄帝为齐安乐侯,并亲刻碑文,竖于陵前! 死人,当然是无法拒绝的。 任你生前威凌天下,任是你何等明君雄主,躺进坟墓之后,一世声名,也只能任人雕刻。 这安乐侯之爵名,恰是齐夏战争开启前,齐国发与夏国的最后通牒中,齐天子给予夏天子的投降待遇夏天子彼时当然是将其撕毁,怒骂姜述老贼。并反过来也要敕封齐天子。 但今时今日,究竟是谁的脸被打肿了,已是不言自喻。 重玄遵文采不算出众,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这篇文中,有这样一句 “今汝子孙不肖,东国天子欲保豪杰血脉,使汝子孙富贵永享,封土庇于大国,当得良田宝玉而安乐也!“ 这子孙不肖的一句,今之夏天子,何能反驳? 重玄遵这一手,直接将当今夏皇降格为安乐侯世子一一你不同意受封,我就敕封你爹! 这场单方面针对死人的册封仪式,看起来荒唐,但的确在事实上,将夏国皇室瑞下了神坛。 今日之夏天子,守不住祖宗陵寝是事实。他那位曾经雄视天下的伟大父皇,死后被人以侯名敕封,已经是事实。 时人或日:大夏黎庶亿兆,强将如云,名臣似雨,拥兵数百万,言必马踏东国,奈何竟被叩破国门,徒教祖宗受辱! 或日:下不能护黎庶,上不能卫宗祖。大军何用?大将何用?满朝文武,鼎食王侯,竟能何为? 夏国皇室的脸,彻底丢了个干净! 大夏诸府诸城,举国而哀。 消息传到哪里,哪里哭声一片。… 一方面很多将领根本不受压制,不再固守自己的防线,怒而挥师大邺,誓卫先帝一—这意味着姒骄苦心构筑的全国防御体系,出现了巨大的波澜。 另一方面,很多人彻底丧失了斗志! 夏襄帝何等人物?将夏国带到亘古未有的强盛地步,堪称大夏立国以来第一帝王,死后数十年,仍是很多夏国人心中的精神领袖。 但这样的一个伟大存在,生前霸业中断于齐,死后还要受齐之敕封。 此辱何极?子孙何其不肖也! 同央城前线得知此消息。 一干大夏帝国重臣,面大邺府方向而跪,不少人嚎陶大哭。 甚至于云怀伯张灵玉当场自杀,且以发覆面、毁尸不葬,谓之无颜见先帝! 国相柳希夷,解下相印,欲怒归大邺,誓杀重玄遵,却被武王姒骄压住。 曹皆更是在这个时候,以春死、秋杀、逐风三卒兵马,猛攻同央,叫同央城一干重臣,哀而不能移! 在这段时间里,临武南部七城,已经仅剩其三,齐军兵锋已临呼阳关! 于此同时,全占奉隶府的齐军,稍加整顿之后,便大举攻入会洺府。 不同于奉隶府战争期间的兵分两路、各有总督。 会洺府战事,完全是一场瓜分军功的盛宴,各将各凭本事,领军乱战。 其中以重玄胜姜望、鲍伯昭、阎颇、欧阳永,这四部表现最为出众,连战连捷,屡下敌城。 更有部分齐国军队,正通过奉隶府,进攻锦安府。 有立功心切的军队,已经突出会洺,攻入了绍康府! 今日此时,若将夏国舆图上的兵线全部勾勒出来,形势剖明。可以清晰地看到,东线战场上,经纬旗已经四面开花。 重玄胜在东线苦心谋就的大捷,重玄遵在大夏皇陵的狂妄一击,引动了连锁反应。 东线战场侵略如火,中线同央城保持压制,北线战场幽平府也已经只剩三座城池顽抗,田安平已挥师吴兴府! 本就一直被压制得处于紧绷状态的夏国防线,一夜之间,已摇摇欲坠! 一支笔在巨大的舆图上如此勾勒,大夏的山川河流、谷壑雄城,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的,是一草一木。陌生的,是遍地刀兵。 或许不应该陌生? 无非是三十二年前故事重演…果能重演乎? 舆图上齐军蔓延的路线,像是一个强大的巨人,已经张开有力的臂膀,勒紧了夏国的脖颈,正在不断地使劲。 整个齐夏战场,齐军形势一片大好。 夏军看起来已经乱了! 不,哪里只是看起来? 援救大邺府的,逐杀重玄遵的,救会洺的,帮助巩固锦安府防御的,保顺业护王都的整个帝国一转眼就已经干疮百孔,恰是全线乱战失利的结果,叫人缝补也不知该从哪里着手。 想来曹皆之所以选择全面铺开战局,便是基于对齐军素质的绝对自信,便是预见到今日这样的局面!… 夏国人当然是顽强的,在任何一个战场都在顽强抵抗。 但齐军的胜势正在不断累积,刀兵愈利,烽火愈炽。 于夏国方,是拆东墙,补西墙,左右为难! 那支笔,终究在舆图上顿止了,被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捏散成烟。纤弱的,袅袅的烟。 舆图上那名为午阳的城池标识上,就悬着这缕烟,这只手。 俄而,手重重地砸落,像是一座山! 于是这张巨大的舆图也被砸散。 黑暗中有个声音道:“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道历三九二零年的除夕,就在战争中来临了。 这万家欢庆的日子,想来对齐人和夏人来说,都是相当复杂的体验。 鲍伯昭对除夕没有什么感受。 身为朔方伯嫡长子,他长期处于对自我的严格约束中,少有放纵之时。所学颇多,只恨时光易逝。兵法韬略,道术神通,律法礼仪,日复一日的修行所谓年节,无非是迎来送往,无非是维持各方关系,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日子。 尤其此刻是在齐夏战场,他眼中看到的,只有战功。 朔方伯的爵位继承已经尘埃落定,但他并不会就此放松,此后他要追寻的,是如何超越“朔方”之荣名! 齐军局势大优,夏军的抵抗意志,也不及早先那么顽强。 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是……对夏军而言,投降好像变得不再那么困难。 重玄胜逼降岱城,还得在大军攻城两日夜、又四面相围、极限施压的情况下才成功。后来逼降寿安,只带一个降兵营就能够完成… 而到了现在,甚至于已经出现了齐军大旗一展,就已经望风而降的守军。 比如眼前这座城池。 局势是谁都看得明白的… 在大齐兵锋之前,夏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所谓武王,所谓岷王,什么奚孟府,柳希夷,全都被摁死在同央城动弹不得。 三卒主力皆在同央城战场的情况下,齐国仅以郡兵和东域诸国联军,依旧是狂风卷落叶,横扫夏境。 昔年争夺霸主位格的两个国家,今时今日,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什么龙虎斗,不过是饿虎扑羊! 所以齐天子压根没有亲自来收尾的想法,姒元已死,齐天子懒于南顾。 所以大齐军神也没有来。 人固然有家国情怀,有守土卫疆之心。这些夏将夏卒,固然也有满腔热血。 可是无望之战斗,又能坚持多久呢? 齐夏本一宗! 鲍伯昭在心里念了一遍,只觉这句话真是妙不可言,完全可以叫人感受得到前相晏平的政治智慧顺天应命,合宗同流,消解多少敌意! 此刻正是受降之时。 鲍伯昭动作利落地下了马,一把扶起跪倒在身前的夏军守将,很是亲切地道:… “我一见将军,就觉亲切!将军能够弃暗投明,携城归齐,实在令鲍某感动! 往后就是一家人,切莫与我生分了!" 礼贤下士的手段,鲍伯昭自是不会缺乏,做起来自然无比,令人如沐春风。 他握着这人的手,笑容温煦:“某家名伯昭,兄弟如何称呼?” 面前的夏军守将仍有些慌张:“罪将魏光耀。” “好名字!”鲍伯昭赞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和他的不安情绪:“魏兄长得一表人才,兼又谈吐不凡,必能在大齐有一番作为!" 又语带埋怨地道:“你从现在开始,已经是齐人,献城乃是大功,怎可再用一个罪字呢?” "是我失言。”魏光耀明显放松了许多,虚打一下自己的嘴巴:“真是该打。 还没转过弯来呢!” 两人皆笑。 说话间,鲍伯昭的副将已经带人进了城,迅速接掌城防关键之处,控制军械, 收缴兵器,整编降军再怎么顺利,该有的警惕不能少,这是为将的本分。 身为一军主将,必须要对全军负责,容不得半点轻忽。 手下做手下的事,主将做主将的事。 鲍伯昭的态度实在和煦,降将魏光耀的状态也慢慢平缓下来,开始有说有笑。 “鲍将军才是人中龙凤呢!大齐鲍氏,世代名门,谁人不知?说句实在的,我本来还有抵抗一番的心思,见得城外来的是鲍’字旗,顿时腿都软了!” 魏光耀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敬意和苦涩:“鲍将军的威名,已是遍传大夏!” 鲍伯昭抓着其人的手,对左右笑道:“魏兄这是给我面子,捧我的名声呢!” 就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训练有素的齐军,已经完成了对城防关键之处的掌控。拿住了护城大阵的枢纽,开始封锁府库,清点军需。 一行人说说笑笑,于是往城门洞里走。 谈笑间,鲍伯昭逆着光往城楼上警了一眼,看清楚了“午阳”二字。 忽然笑道:“说起来,我名字里的这个昭,也有‘阳的意思呢。跟此城还真有些缘分!” 魏光耀哈哈一笑:“像将军这么说的话,您这个‘昭字是阳光明亮,我这个光耀,也是光亮,我该与将军攀个亲!” 鲍伯昭道:“齐夏本一宗,如今你我同为齐人,如何不是亲人?如光耀兄弟不嫌弃,往后咱们就兄弟相称!” 魏光耀顿时肃容,拱手对鲍伯昭一礼:“我魏光耀何德何能,能得您这样的人物垂青!别无二话,此后当以兄长视之!愿为兄长鞍前马后!” 鲍伯昭是大齐有名的天才人物,魏光耀则年逾三十才混成了午阳城守将。论及年纪,怎么说也是魏光耀更年长。但所谓达者为大哥,ww这声兄长不寒碜!他叫得很顺口。 鲍伯昭笑着搀住其人:“鞍前马后的小事,可轮不着贤弟,但是建功立业,必要与贤弟联手才行! “兄长愿意提携,小弟哪有不从的?往后兄长指哪儿打哪儿,光耀绝无二话!” 鲍伯昭笑得灿烂。 打一次伐夏战争,他已经认了四个义弟了,归齐之后都是他的班底。能在夏国掌一城,名动一府,手握兵马,这些人都是有真本领的,等闲并不容易招揽。 若非这场战争,要到哪里去找? 他需要这些人的能力,这些人在降齐之后,半生积累清空,也需要借助他大齐鲍氏的力量,正是各取所需。 这样的关系才叫牢靠。 "来,光耀贤弟,好好与我说说这午阳城。”鲍伯昭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座色彩浓烈、具备典型夏地风格的城池。 魏光耀也笑着陪在一边,尽职尽责地解说:“午阳城历史悠久,依山傍水,环境优美,自当年先帝定鬼头蛮.瞧我这嘴!是自夏襄帝当年扫灭鬼头蛮以来轰! 明明已经被齐军控制的城门,轰然关闭! 这一声,如壮士击天鼓,似惊雷动九天。 整个午阳城,忽地暗了下来! ***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四章 请君入瓮 前一刻,魏光耀还在奴颜婢膝,亲亲热热,一口一个兄长。 前一刻,午阳城还风平浪静,要害之处,尽在齐军把握。 前一刻,护城大阵已经关停,满城守军都已解兵请降。 可是在这一刻,天地反覆,一切变更! 浑钢铸造的城门,顷刻关闭,封死了后路。 魏光耀已然消失了踪影。 天地忽暗,所有的日光都在午阳城被切断。 不远处的民居,一家一家的门户被推开,一队一队的甲兵冲将出来。 这座城池压根就没有多少百姓,民居之中暗藏大军! 鲍伯昭身怀天目神通,有明察秋毫之能。 按说是没有什么异常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的。 他也的确没有放松警惕,哪怕是在与魏光耀称兄道弟的同时,也保持着一员良将的素质,本能地在观察环境。 可他确实没能发现问题。 魏光耀的表现毫无漏洞,所言所行,皆是降者的本分。 午阳城里的一切都很正常,像其它所有投降的城池一样。可恰恰是在这种“正常”里,发生了突兀的变化! 鲍伯昭后知后觉,或许这种“正常”,本身即是某种阵法刻意形成的表征。有一位极强大的阵道修士藏在暗处,布置了这一切。某位兵家高手,设计了请君入瓮的这一局! 轰然关闭的城门,直接更改了整个午阳城的格局,生化为死,门演为囚。 那些在黑暗环境里迅速涌出的夏军士卒,也是沿着某种阵纹的轨迹在行进。兵阵与城阵,竟达成了如此和谐的统一! 这绝对是阵道史上的革新,也因此瞒过了他的洞察! 鲍伯昭的反应是极快的。 尽管他心中的惊疑不比任何人少,亦在城门关闭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发动了【无光】神通午阳城天地忽变,遮云蔽日,封锁了齐军的视野,他索性便断绝余光。 让黑暗来得更彻底。 使这座城池里,独他能够具备超卓的视野。 倒要看看,是他和他的部下,更能够适应这种环境,还是夏军更能适应。他麾下的亲兵,是做过配合无光神通的演练的,完全可以担当起黑暗环境下的大军骨架作用。 所谓无光神通,带来的是黑暗,侵蚀的是辉芒。神通若是开发到深处,不仅能够熄灭日光灯光火光这些外照之光…也能熄灭目光,甚至神通之光! 到鲍伯昭如今的境界,已经可以熄灭“目光”,彻底隔绝对手的目识。还能黯淡神通之光,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压制对手的神通发挥。 在此无光神通影响下,烈日之照不能显,悬明之灯不能明,火焰可燃不可见。 天地皆晦! “众将士听令!“ 鲍伯昭张了张嘴。 “就地结阵,连接兵煞,冲撞一一”后面的这些话,全部消散在空中。… 他第一时间想要指挥入城的齐军,但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声音已经在这片区域里被封禁。 可是他仍然听到了‘鲍伯昭’的声音! “众将士听令!原地待命,保护自己,等我开城!" 有人伪造他的声音,在他制造的无光环境里,给他的士卒下令! 这是一场完全针对他鲍伯昭的设计! 对方了解他的神通,且精准预判了他的反应! 意识到这一点的鲍伯昭,心有惊涛万涌。但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冷静,迅即并指在眉心抹过一一代表神通天目的竖瞳就此张开! 此时万物皆察,一切痕迹映照在心。 他没有立即散去无光神通,因为即便他的无光神通散去了,午阳城还是在敌人阵法制造的黑暗中。对方既然选择在黑暗环境里战争,肯定是做了足够的准备。他暂且只有用更深的黑暗,来保护他魔下的士卒。 而且身出名门的他,怎么可能没考虑到在无光环境下被人冒名指挥的情况? 魔下的东域诸国联军,或是一团乱麻,只可就地待命。然而他自己散进军伍,帮助他完成大军指挥的五百鲍氏家兵,却是于他有独一套的在无光环境下的联络方式。 鲍伯昭一边以天目洞察四方,寻找那湮灭声音的源头,一边迅速掐诀,以独创的兵阵秘术在黑暗中完成调度指挥。叫家兵就近聚拢士卒,结成军阵,以兵煞自保。 但耳中只听得,惨叫连连! 超卓的视野可以让他清楚看到一队队青甲夏军,似以虎入羊群,在无光的环境里肆意冲杀,好像根本不受黑暗影响。杀得什么都看不到的齐军一片混乱。 这些夏军不是普通的府军,不是这一路横扫过来,所面对的那些城卫军。虽不及镇国、神武二军,也是难得的精锐。 尤其是专门做过在这种环境下的战争训练。 形势上完全是一面倒。 齐军根本组织不起来,一次次地被撞散。 天目神通的洞察告诉他,这些夏军根本不是以视野觅敌,而是以趋近同频的血气波动,逐杀不同频的血气波动拥有者! 于此同时,一队队夏军似锋矢破空,正极速向他穿来。 鲍伯昭立即收敛了自身血气,果见那些夏军立时失去了目标。但只是略一顿,很快又重新锁定方向。 有人在暗中指挥! 同层次的修士,绝对没人能在他的无光神通之下拥有视野。唯一的解释,就是指挥者是那个布阵者。 对方不是用眼睛获得视野,而是通过对阵法的感知,获得情报。 心念急转之间,鲍伯昭天目一扫—一灿金色的神光瞬间穿出,如惊鸿过月,洞穿了这无光的世界。横过街道,粉碎了藏在高墙之后的禁声法阵枢纽。 以天罚之光的强大威能,用于击破一个禁声法阵,实在有些铺张。然而当此之时,他要的只是速度,… 他需要第一时间掌握自己的军队。 只有把大军的力量调度起来,才有破局的可能! 杀进会洺府后,总督战线的权限已经失去。他与谢宝树当然也分开了,各自引军攻伐,掠夺会洺府功勋。 此刻有足足三万齐军,随他入驻午阳城。其中一万是他的本阵兵马,一万是奉隶府之战中,他收拢的、主将不幸战死的部队,其中大部分是昭国士卒。总督一路战线的权柄,让他有收拢士卒的便利, 他当然会充分利用。最后一万,则是他收降的夏军。 可以说,这支军队,于整个会洺府战局来说,也是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于他本人,更是他争功夺勋、安身立命的基础! “吾乃鲍伯昭!听我号令!所有将士,立即鼓荡血气,敌军是以血气波动寻踪!” 他并没有去解释,先前的命令是敌人伪装。 因为在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解释只是浪费时间,只会让士卒更混乱。乱成一团的齐军,需要的只是明确直接的命令。 “张司曜,杜追龙,郑武功… 他一口气叫出八个人名,都是刚刚观察到的、处在关键位置的齐军基层武官:“你们身边都是战友, 不要慌乱,我命尔等结圆月阵,以呼声团结附近兄弟,就地固守,等待兵煞呼应!" 若是湮雷军在此,现在甚至都能够开始反击了。 东域诸国联军,虽则也是各国精锐部队。毕竟一起集训的机会不多,每年只有一两回。就连兵阵,选择的余地也很少,只能在基础兵阵中挑选。 但大齐鲍氏毕竟是一等一的名门。他鲍伯昭毕竟是一度名列齐国黄河之会备选名单的人物。 他从小接受的军事训练,在这场伐夏战争中大放异彩,此时也在彰显他的军事才华! 圆月阵胜在简单、稳定、牢固,且有很强的共鸣性。可以作为怒海中的岛屿,黑暗中的灯塔。一定数量的圆月阵,与星芒阵配合,可以共鸣成众星环月之阵。 这是当前局势之下,唯一有可能迅速聚拢大军之力的军阵选择,一俟完成,就能以兵阵反冲敌阵,立即进行反击! 鲍伯昭的指挥让他被夏军锁死,五花八门的军阵道术如雨泼来。 “赵武,雄三—” 他在道术乱流中从容漫步,冷静清晰地指挥士卒自救,每一句都直指关键。 但这一次,才念到第五个名字,还没来得及宣布行动。 他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烦恶的混乱! 他感觉到此方天地的排斥,包括空间、元气、规则在内的一切,都在压制他,驱逐他。限制他的行动,驱逐他的精神。 运去英雄不自由! 神通【负窘】! 是太寅! 那个布下禁声阵、无光阵等诸多阵法,并在此刻出手的人,是太寅! 鲍伯昭刚刚判断出对手的身份,便看到太寅其人,恰已经出现在他的对面,身缠四色劲力,面对面地向他疾冲而来。… 时至此刻,其人的确也不需要再隐瞒。 甚至于是有意在吸引。 因为鲍伯昭同时也注意到左前方的波动。 那从开战就隐去了形迹的魏光耀,正在使用某种秘法,潜行逼近。 鲍伯昭佯作不知,将无光神通催发到极致,去黯淡太寅的神通之光。踏地而起,主动反冲太寅! 在极速冲锋的过程中,在躲避军阵道术的间隙里,极其自然地一个扭身,天目对照!灿金色天罚之光疾射而出,正对魏光耀! 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黑暗之中跃出魏光耀的身形。这位刚认的“贤弟”,躲得算是及时,但左臂也已被击断,血流如注! 来吧,太寅! 鲍伯昭目标明确地疾飞。擒杀太寅,亦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他决定为此不惜代价! 但就在下一刻,整个午阳城,忽然升起万盏灯,燃起万堆火! 那些灯都是法术加持的灯。 那些火,更不是普通的火。 道术五行火,恶沼火,阴柴火,鬼炭火…… 几乎能够想到的、能够搜集到的,所有可以作用于术法层面的火,都在瞬间被点燃。 鲍伯昭覆盖午阳城的无光神通,根本不可能一瞬间对抗这么多带有道术力量的光! 神通反噬之下,他立受重创,一口鲜血喷出。 无光的黑暗被驱逐了! 此刻笼罩午阳城的黑暗,由布阵者太寅所掌控! 被针对至如此程度,也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鲍伯昭第一时间注意到,整个午阳城,有可怕的力量在爆发。 那万盏灯、万堆火的作用,并不仅仅是利用他的无光神通反噬他,更是唤醒午阳城护城大阵的钥匙! 汹涌的元力在激荡着,此方天地的规则正在改变。本已经关停的护城大阵,又重新被激活,正要被启动!这座护城大阵被做了手脚,魏光耀交出来的令印已经根本不具备核心控制权! 更有甚者,这座护城大阵,根本就被太寅改造成了压制城内的杀阵,而此时正要显威! 真是神乎其神的阵道手段。 鲍伯昭面沉如水,终于是已经看到了结局! 此阵一出,他这三万大军,已经再无缓救的可能。在这种大军分散各处的情况下,他再怎么挣扎,也是来不及。再怎么于城中拼命,也是无用。 人力有时而穷! 鲍伯昭并不放一句狠话,果断止住冲势,看也不看太寅一眼,立即转身冲门! 眉心竖眸连放三道天罚之光。 灿金色的神光接连撞在城门之上。无比煊赫的力量,与浑钢城门疯狂对撞。 在太寅的控制之下,护城大阵虽未完全启动,部分力量已向城门倾斜,故而竟受三记天罚之光,也未崩溃。 但鲍伯昭这个时候,已经冲进了城门洞,正在城门前。手上一抖,已经抽出了赶山鞭!… 畔啪! 灰白色的鞭身呼啸,带起无尽起伏的山峦幻影。 重重一鞭子,抽在了城门之上。 神通!搬山! 山岳之力,持于此鞭 轰! 浑钢大门轰然炸开,碎片如蝶飞。 在护城大阵启动前,他已将城门击破! 城门外,是大亮的天光。 城门外,是广阔的天地。 而这,于鲍伯昭而言,是名为耻辱的退路。 可他不得不踏上! 会洛府本是分享军功的盛宴,所有人都在大吃大嚼,他却吃此惨败,麾下三万大军尽覆! 但现在不是痛苦自责的时候。 他只有逃得性命,才能雪今日之耻,报这午阳城之恨。 才有机会,把今日失去的,全部夺回来! “狗贼鲍伯昭,逃到哪里去!“ 午阳城内,太寅直接卷起近三千人的军阵,咆哮着冲将出来。这一声怒吼,自是为了瓦解城内齐军的斗志,告知他们主将已弃军而逃。但他要杀鲍伯昭的决心,却也是非常明确。 所调伤齐之筋骨,痛之齐国之躯…. 屠齐军三万,不如杀鲍伯昭一人! 他怎肯放过! 另一边,魏光耀匆匆止了血,独臂提刀,转身开始指挥对午阳城内齐军的灭杀。 太寅的确也不必在此了他亲手改造的护城杀阵一旦启动,不过就是一场屠杀! ****** ttp: 天才本站地址:。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五章 我不能 午阳城外,鲍伯昭看准了方向,往东疾飞,虽是受伤之躯,但也在亡命驱动之下,飞到了极限速度。 然而太寅裹挟军阵之力,不惜成本调动兵煞,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太过恐怖。只是须奥的工夫,已经追至鲍伯昭身后,拳起四色之光,毫不犹豫地一拳轰落! 聚兵之阵,星光四绕,兵煞混同,逆四象混元劲! 这一拳,自远不是观河台时期可比,也不是山海境那时可比。 一瞬间打破了距离的界限,直抵命门! 鲍伯昭毕竟是鲍伯昭,在此干钧一发之刻,还是做出了反应。人未回头,加持了搬山之力的赶山鞭, 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啸动风雷,回身怒扫! 轰! 太寅的拳头砸在鞭子上,生生砸散了搬山之力,且带着灰白的鞭身,砸到了鲍伯昭的后背! 咔嚓! 骨裂之声。 噗! 喷出的一大口鲜血之中,混合着脏腑碎片! 鲍伯昭狼狈的身影,倏忽贯成星光一线,仿佛被远穹的星楼吊住,借力疾射而远。 此术是为神仙索! 借星楼而动,乃是一等一的移动秘术。 他仍是咬着牙,继续奔逃! 午阳城在会洺府南部,往西是绍康府方向,往南是锦安府方向,自是都去不得。 他其实第一个念头是想要往北,因为重玄胜姜望所部,正在北边攻城略地,距离不算很远,且有足够的实力帮他。 但鲍家与重玄家毕竟世代政敌,很难说对方会不会见死不救。毕竟战斗中故意迟个一时半会,谁也找不出问题。于他却是生死的不同!他不能够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重玄胜的人品。 往东走是最好的选择,东边是已经易帜的奉隶府。好几支齐军正在那里冲击锦安府,与夏国边军大战。 他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若 是可以及时搬到援军,杀回午阳。午阳城里的三万大军,或能有剩! 鲍伯昭的意图,太寅如何看不出来? 精巧地调度着军阵,一路穷追不舍,逼得其人频频转向。 以士卒气血之力支撑军阵消耗,以军阵消耗维持自身速度,而后不断地攻击! 三千人的军阵,在疾行中,不时放下一两百气血不足的士卒。 太寅自己,却始终是巅峰状态。 而鲍伯昭的状态,已是肉眼可见的颓靡下来。其人身为朔方伯嫡长子,来参与伐夏大战,身上自然是有不少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这种残酷的逐杀里,消耗得太过迅速! 若非他在外楼境以信、德、仁、杀为道标,身怀“警钟”秘术,能够随时自警自清,这会说不定早已经自我放弃。 神仙索都已经被太寅捕捉到脉络,打断了好几次,实在是有山穷水尽之感! 不过…… 终于是逃到了山边! 鲍伯昭一咬牙,正要奋起反击,争一线机会,忽然听得马蹄如雷。… 天目所见,一支数百人的骑军,正踏地如鼓,自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一人,年纪轻轻,气质不凡, 只是脸上有些麻点。 鲍仲清! “兄长!?”鲍仲清亦是惊讶莫名,显然没有想到手握重兵的鲍伯昭,竟然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但鲍伯昭身后高空,急追不舍的那团兵煞之云,立即就给了他答案。 事实已经再清晰不过一一鲍伯昭战败,仅以身免,正在被夏军追杀! “分开逃!” 鲍伯昭来不及解释,只怒吼一声,便折身北去。 他已是重伤之躯,仅剩一击之力。而鲍仲清绝不会是太寅的对手,更别说所部只有数百人,兵力不到太寅的三分之一,完全没有抗衡的可能。 两兄弟汇合的结果,只能是一起败亡。# 倒不如各自逃散,能跑一个是一个。 “你先走!” 鲍仲清却比鲍伯昭想象的更坚决。只回了这一声,瞬间就卷起兵煞,腾上了高空,以七百三十一人的骑军兵阵,直往太寅所部撞去! 轰! 两团兵煞之云,交撞在了半空。 耗尽了气血的、被震伤震死的士卒,下饺子一般坠落。 只是一合。 鲍仲清所部死伤大半,其人自己也与其他士卒一样倒飞跌落。 “好一个兄弟情深!“ 太寅当然不会手软,此次国战,夏国不知多少兄弟离散,多少父子永隔,又哪里比齐国人的感情浅? 他只将兵煞一卷,一边重整军阵,一边看向了鲍仲清,伸手遥按,便要将其了结! 轰隆隆隆! 忽然高天出现了阴影。 太寅警觉抬头,便看到一座石山压将下来! 不是什么描述形容,不是什么道术拟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鲍伯昭及时回身,抽干了赶山鞭,借以搬山神通之力,移山阻敌! 轰隆隆的石山压下。 灰白色的鞭影只是一闪,便已经卷起了鲍仲清,兄弟两人疾射而远。 太寅这边鼓荡兵煞之力,一手撑山,迅速将山影下的夏军士卒全部移开,而后才松手,任由此山,将鲍仲清带来的那些齐军,尽数压死! 但有这么一阵工夫,视野里已经捕捉不到鲍伯昭两人的身影。 “回军!“ 兵煞瞬间散开,夏军有序撤离。 太寅没有多做纠缠。 在这场战争之中,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够继续浪费时间在鲍伯昭身上。 而且再追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鲍仲清能够出现在这里,其他齐军大概也不会远了… 反攻的号角已经由他吹响了第一声,歼灭鲍氏兄弟的军队只是第一步。# 他须得抓紧时间! 轰隆隆的山影,已经丢在身后。 迎面的风刀,割得肺腑生疼。 全身上下,已不剩几块好骨头。 鲍伯昭用鞭子卷着自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勉强疾飞。… 他甚至于已经不太能够分得清方向,是东边么?去哪边都好,尽量远离,远离… 在午阳城里就受了重伤,又在太寅的逐杀下逃窜那么久,他早已经筋疲力尽。刚才那搬山一击,已经是最后的力量。 现在的飞逃,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在支撑。 说起来与鲍仲清的竞争…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情的确非常糟糕。明里暗里的争斗,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朔方伯之爵,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地位,更关乎超凡修士自身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可外求, 谁愿分享? 但再怎么争,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鲍仲清死,看到鲍仲清的第一个想法是让他逃就像鲍仲清刚才也是毫不犹豫地引军为他断后。 “你怎么样?" 他将光芒晦暗的赶山鞭一收,把咳血不止的鲍仲清提在手上。 此时,正疾飞过一座碧树摇翠的高山。 鲍伯昭勉强想起来,大夏方志上,这座山名为“小尖”,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但翻过这座山,就是奉隶府了…… “我…咳!咳!咳!" 鲍仲清在空中剧烈地咳着,鲍伯昭勉力支撑着自身,渡了一些道元过去。 “撑住。马上就到奉隶了。" “好…咳!咳!好…咳!" 鲍伯昭咬着牙,没有再说话,玩命压榨着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突元的、剧烈的痛苦,让鲍伯昭从昏沉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他眉心的竖眸也骤然圆睁,神 光亮起! 噗! 一柄匕首扎进了竖眸里! 神光黯灭,鲜血飙飞。 刀锋扎破了眼球,冲撞着颅骨。 鲍伯昭喉咙深处,响起不知是痛苦还是悲伤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 这柄匕首疯狂地在鲍伯昭身上乱扎! 脸上!脖颈!胸口!心腹! 高空中兄弟两人的身形直线坠落,带着鸣呜的、哭泣般的风声,坠落在青葱碧绿、生机勃勃的小尖山。 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鲍仲清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究竟扎了多少刀。 把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扎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皮袋。 咕咕,咕咕,咕咕地冒着血泡。 砰! 兄弟二人,落在了山顶。 这场短暂的、亲密无间的旅程,终于是结束了。 鲍仲清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难以形容的气声,松开手来,翻身躺在了鲍伯昭的尸体旁边。 他就这么仰躺着,看着天空。 旁边躺着他嫡亲兄长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们肩并肩地躺着,像儿时一样亲密。一起看云,看星,看这个世界。 夏国的天空,不如齐国晴朗,可也是很开阔的。 阳光透过云层,不偏不倚地洒落下来。 很温暖。… 鲍仲清很想就此睡一觉,当然现在并不能睡。 他将挂在腰带上的、微缩的储物匣取下来,从中取出伤药,慢吞吞地服下。 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得非常艰难,但有条不素。 天目神通的洞察之力,他再了解不过。所以他的身体的确也非常糟糕.但是没有关系,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 他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以及如眼下这般,阳光灿烂的未来。 他就这么躺着,搬运道元,努力化开药力,认真调理自己的伤势。 他本来什么也不 想说,而且也从来都没有跟死人说话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总之反正也要处理伤势。 他这样呻吟了一声,稍稍舒展了痛苦不堪的筋骨。 听到了四肢百艰难的回应。 这种痛苦,令他愈发有话可讲了。 于是他这样说道:“你比我大两岁,吃的饭都比我多很多,修为比我高也很正常吧?有本事你原地不动,等我修行两年试试?怎么就敢说你比我优秀,怎么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我袭爵了呢?”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你生意做得乱七八糟,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在我手里,可以打通楚国渠道,多赚不知多少道元石。在你手里,我随便叫几个人配合重玄胖子说几句,你就转手卖了。你是蠢到看不出这份生意的价值,还是单纯的傲慢呢?呵呵,跟咱们那个爹真是一脉相承,难怪他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在内府境,声名不显。你在外楼境,不也被那个重玄风华踩在脚底下?怎么我就不如你?” “明明兵法韬略,我比你强啊…兄长,你知道我比你强吗?” “别看你搭上了重玄胖子的战略,在这次战争中风生水起。如果我有一万大军,我会做得比你好。我能在重玄胖子那里拿到更多,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也比你更了解夏国、做了更多准备可我只有一都兵马。” “重玄胖子他爹,是重玄氏的罪人,差点毁了整个重玄家。即便如此,博望侯也给了他公平竞争的机会。重玄遵同境无敌,绝世天骄,到了齐夏战场,他和重玄胖子也是一人三千兵卒,各凭本事。“ “咱们哥俩上战场,你掌兵一万,我掌兵一千…他奶奶的够干什么?” 别人堂兄弟都能拉开了架势,摆明了车马竞争。怎么我们是亲兄弟,同一个爹,同一个妈,他们连公平竞争的机会 都不给我呢?” “兄长,你知不知道你很蠢啊? “你以为重玄胖子为什么在会洛府反倒是放缓了攻势?你以为他和姜望是抢不过你?" "会洛北部夏军的动态明显不对劲,不是出了大问题,就是有大动作,可你却沉酒于短暂的胜利,根本没能洞察危机。白白浪费了你的天目神通!“… “又或者说,你太倚仗天目,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天目不能够看穿的!” “我一直在等你,很认真地在等你,我告诉自己只等这一次,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可你还是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 “我知道你其实还能逃,所以我用自己拦住你……我……算了。“ 鲍仲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但人需要借口让自己走下去,对吗?“ “兄长,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的本心是不是真的那么恶毒?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结果的.…然而我不能、 “我不能。” 他闭上了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要流泪。 但是他没有。 又沉默了一阵后,他坐起身来,很细致地开始处理嫡亲兄长的尸体。 肌肉、骨骼、血液、毛发…一切的一切。 用秘药将之一寸寸分解,混入泥土,混入山石,混入这宁静的小尖山。 当然不能用道术… 用道术做这些事情,很容易留下永久性的痕迹。 他平静地完成了这一切,又飞起来,来回地飞,开始处理他所能察觉到的一切痕迹一虽然这是齐夏战场,虽然鲍伯昭的死,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午阳城惨败,手下大军尽丧,主将能存活下来才是比较奇怪的更何况太寅又率军追杀了那么久…. 再者说,等这 场战争结束,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天地自然的规律抹去。… 虽然… 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 鲍仲清还是很认真地做事。 反反复复,清理了足有十三遍痕迹。 他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鲍伯昭是怎么死的。 永远不要大意。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六章 乃自今日始 午阳城之败无疑给了志得意满的齐军当头一记闷棍。 东线战场最出彩的年轻将领之一,大齐朔方伯嫡长子鲍伯昭,率三万大军攻午阳。 当日便传来午阳城投降的消息。 但也同样是在当日,天还未黑透,最新消息传来,鲍伯昭兵败午阳! 两万齐军被屠杀殆尽,鲍伯昭只身逃出城外,生死不知! 一万新军(投诚齐国的夏国降军)复归于夏, 太寅日:“外有强敌,内无柱骨。解兵而降,非士卒之过也!生死之际,何能强求!“ 于是杀死降齐之将,复收降齐之兵。 他在午阳城,向整个会洺府、乃至于整个齐夏战场宣布,午阳之战,是夏国反攻的开始。所谓“擒姜述于御前,乃自今日始!" 整个东线战场,齐军计有三十万。谢淮安领主力在临武府与周婴战,逐寸进取。分配到奉隶、会洺两府的齐军,统共也只有十二万。 奉隶府全境易帜,齐方收拢大量夏国降军守城。又有部分齐军主力,在进攻锦安府。 能在会洛府大战的齐军,数量有多少也就可想而知。 午阳城一战就折了两万! 对于齐军来说,午阳城之败,绝对是伤筋动骨的损失。 据传已被太寅领军逐杀的鲍伯昭,更是齐国天骄之陨! 鲍伯昭是什么人? 齐国年轻一辈数得着的人物。 其人若不死,必是齐国未来的高层将领,是齐国强大的一部分。其价值难以估量,其意义非同凡响! 可以说午阳之败,真正让齐人从势如破竹的顺境中醒过神来,真正认识到这场战争的残酷。 不要以为江阴平原上的骑军对冲,就已经是夏国人的全部意志。 夏国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搓的弱者! 此外降而复叛的一万夏军,亦极大遏制了齐人对降军的使用。#b br#有一种说法传得沸沸扬扬…说鲍伯昭之所以兵败午阳城,核心的原因,就是降军临阵倒戈。什么齐夏本一宗,究竟是两国人,如何能真给信任? 倾国之战,非止于倒戈,也不仅是血肉相搏。 在于生死,也在于荣辱。 斗的是人心,争的也是势。 灭夏不仅要灭其血肉,也要灭其精神,反过来亦如是。 除却大军对杀。 在夏国广裹的国土上,齐军的旗佬,和夏军的玉台巡骑,厮杀不知多少回。 从临淄到贵邑,两方的谍子,也不知交锋了多少次。 而在这种全方位的交锋里。 午阳之战无疑是夏军迄今为止最亮眼的一笔。 这一战打出了夏军的气势,让所向披靡的齐军,终于再一次认识到夏军的顽强。太寅也因此一战扬名! 疾行在城市街道,太寅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他非常清楚,现在的局势已经恶劣到了什么程度。 午阳之战当然算得上是一场大捷,但相对于整个东线战场,又毕竟只是关于一座城池的胜负!… 截止到午阳之战爆发前,临武府仅剩三城,奉隶府全境易帜,会洺府已经沦陷了大半。 现在的会洺府,已经不可以说是夏国的会洺府。 齐人在这里,已经占据了相对优势! 今次一战,歼灭鲍伯昭所部,固是扬眉吐气,也是捅了马蜂窝。齐人绝不会放弃在会洺府构筑的优势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午阳城是一面关键旗帜。 看得到这一点的齐军,一定不会容许它的存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才是关键! 他伏兵午阳,逐杀鲍伯昭后,便立即引军回返。一面大修城防,摆出死守此城的架势。一面选择性地放出午阳城之战的消息,迅速开始下一步的布局没有一刻停歇过。 赶路的时间都不敢耽误。#b br#疾行间忽然一抬头。 便见得一道幻影疾掠长空,倏然停在街角,顷刻凝实。瘦高的身形,一身青色军服,一张焦黄的脸。 眼珠一翻,印着灰色烟鸟的一面瞳仁,便翻到了里间。 整个人也生动起来。 大夏触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触悯! 太寅没有意外,继续往前走,嘴里只问道:“怎么样?" 修行遥路,不进则退。有志于未来者,没有谁肯虚度光阴。 今时今日,触悯亦已是外楼修士,立起了三座星楼,当然也驯化了更出色的异兽如藏在他眼球里的这只烟鸟。 驭兽借道,拟化其身,可以令他行走在虚实之间。 故而在会洛府的混乱战局里,他倚仗此兽,以身涉险,亲自探查敌情! “有两支军队,互为犄角,正在向午阳城靠拢。”触悯极简略地说道。 “重玄胜和姜望一定来了?”太寅问。 触悯道:“如你所料。"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匆匆。 太寅边走边道:“重玄胜和重玄遵在争博望侯之爵,为此在出征之前,姜望和重玄遵就斗过一场,万军之前争先锋,已经把竞争摆在了明面上。现在重玄遵有了袭扰皇陵的功劳,重玄胜他们不可能再容许贯通三府的大功大打折扣午阳城他们必然要来!“ 触悯在一旁补充:“而在他们的情报认知里,午阳城之战是你太寅一个人主持。午阳城的城防力量, 就是魏光耀统御的午阳城守军,以及你亲自统御的伏击了鲍伯昭的军队,再加上鲍伯昭手下那一万降而归复的军队,总计不会超过三万兵力。并且宣平侯重夺新节城,正在天风牧场一带大战,神临强者无法脱身,这件事也会降低他们的警觉说话间,两人已经一起走进校场。 校场上兵煞涌动,刀枪如林。 独臂的魏光耀,正在做最 后的战争整训。 断肢是可以复原的,法子多得很。以魏光耀的修为,修复断肢所需的资源不会太恐怖。夏廷会负责, 太寅的家底,也完全可以替他支付。… 问题是时间。 值此战事危急的时刻,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去慢慢修复断肢、调理状态。他自己也不肯走。 太寅说道:“会洺府的精锐在呼阳关,其余诸城力量薄弱。这是齐军从奉隶府攻入会洺府后,变得格外放肆的原因,也是我们能够成功伏击鲍伯昭的基础。击败鲍伯昭之后,必然会打破这种认知。但我们仍然要想办法,让他们尽量低估我们这是情报误导的关键。“ 触悯道:“他们这么快就挥师赶来,说明我们的情报误导已经成功了。“ “在咱们构造的情报模型,我、魏光耀,以及三万大军,就是午阳城的实力上限。而且姜望对上我, 有很强的心理优势,但愿他会因此大意“ 太寅道:“不过以重玄胜的谨慎,哪怕认定午阳城只有三万兵力,他也绝不会只以三万兵马的规格来应对。因为午阳城现在是如此关键,他至少会想办法带五万人来,这样才能形成苍鹰搏兔之势。” 两人边说边从校场匆匆走过,走进议事厅里。 或许是整个夏国最优秀的两个年轻人,他们急切的脚步、语速,恰是与时间赛跑的表现。在残酷流逝的时间长河里,尽他们所能,努力挽救夏国的命运! 触悯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钦佩:“我无法靠太近,但重玄胜姜望那边,至少有三万人。与他们互为犄角的另一边,也是如此。“ “看到他们的旗了?“ “是的。绣的什么胜利在望。“ “那就是了。另一边打的是什么旗号?”太寅问。 “谢。”触悯道:“应该是谢宝树。” “这是一个好消息。”太寅道:“此人 不足为虑。" “谢宝树肯定不会同意你的评价,他在战场上张扬得很。“ “他不同意最好。”太寅转问道:“齐军在其它地方的攻势还在继续吗?" “据探马回报是如此。“触悯道:“我分身乏术,不能处处都亲眼看到。但去了一趟宣沐城,那边的确还在攻防。我没有惊动他们。" 太寅一边思忖,一边继续道:“形势如此严峻,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这时候,在议事厅的角落,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我好像…听倒到了姜望的名字。“ 伴随着这道声音进入视野的,是一个玉冠束发、剑眉薄唇的冷峻男子。 一手握剑,立如青松。 他没有出声的时候,仿佛并不存在。当他的声音响起,他就已经不可忽视! 你的耳朵必须听到他,你的眼睛必须看到他。 明明如此平静,你竟像已经被割伤。 他握剑的手格外用力,好像在勒杀着什么。好像有数不尽的魂灵,在他的掌心哀嚎。 是为南斗殿杰出弟子,七杀真人陆霜河亲传,前段时间在淮国公府无限制逐杀令里成功存活下来、因而声名大噪的易胜锋!… 他竟然已经悄悄地潜进了夏国。 这代表着南斗殿已经插手战争! 而直到此时,仍然没有一丝风声漏出。就连夏军本部,知道这件事的,也寥寥无几。 就如易胜锋藏身午阳城,在今天之前,也只有负责会洺府反击战的太寅和触悯知道。 南斗殿这一记酝酿多时的后手,不掀则矣,一掀开,就必须要取得决定性的战果! 看着此时的易胜锋,太寅语气平静地说道:“是的。像我跟你说的那样,姜望已经在来午阳城的路上了。 对于易胜锋和姜望的恩怨,太寅并不知晓。 但是易胜锋对姜望的杀意之坚,他却是有深刻 体会的。 去年从山海境出来,易胜锋便专门堵他,以获知姜望的情报。这一次南斗殿参与齐夏之战,易胜锋亦是找上临时负责会洺府战事的他,点名道姓要杀姜望一一他当然不会拒绝。 易胜锋淡漠地立在这座议事厅里,有一种突出的冷峻和锋利。跟这座议事厅,跟整个午阳城,都格格不入。 他也不打算融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望这个名字,就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 明明自己争得了天下一等一的仙缘,蓦然回首,那个理应在凤溪小镇庸碌一生的姜望,竟然站在观河台上,沐浴着天底下最荣耀的风光。 本以为早已经忘却的童年,无法抑制地、一次次涌回脑海。 一次次提醒他— 当初陆霜河看上的传人,是姜望! 他怎能忘却呢? 他心中的波澜,无以言说。 但他只是问道:“那还等什么?“ 太寅摇了摇头。 南斗殿是强援,易胜锋是一把锋利的剑。 仅以个人战力而论,他自知绝非其人对手。 能够在楚淮国公府颁行整个南域范围的逐杀令下存活,岂是等闲天才能够做到?虽说逃命争命与正面搏杀不同,但如果真要比较的话.…放眼整个南域,大约也唯有外楼层次的斗昭,能够完成这样的壮举。 易胜锋之强大,毋庸置疑。 但是战争不是游侠之斗,必须令出于一,必须要有一个主导者。 对此他太寅当仁不让。 因而只是说道:“重玄胜是改变东线战局的灵魂人物,姜望是齐国年轻一代的表率、摘得了黄河魁名的存在。若能杀掉这两个人,哪怕会洛府全境沦陷,咱们也不算输了!” “杀鸡要用牛刀,搏兔须用全力。”易胜锋道:“既然你们觉得姜望这么重要,我记得你们有一位侯爷在会洛府,怎么没 过来?” 触闵很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南斗殿高徒,从说话的语气,到骨子里渗出来的冷漠,都让他感到不适。 但他什么也没有表达。 今时今日,任何靠近夏国的力量,他都没有权利推开。 人生二十余年,一直以大夏为傲,认为这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国家,早晚有一天,能够走到它应有的位置上去。 曾经在观河台上,也为国家荣誉不惜一切,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 这一次,他在风雨飘摇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国家的脆弱,发现这个国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可对国家的感情,反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太寅回应道:“宣平侯需要在天风牧场牵制齐军。目前在会洛府,咱们是劣势方。宣平侯如果过来, 只会引来更多齐军的强者并且他只要一动,重玄胜就决计不会再来午阳。重玄胜这样的聪明人, 一旦生出警觉,就再不会有入局的可能。我们费了很多心思,投入巨大,才创造出现在的机会,不可轻纵。“ 易胜锋微抬下巴:“所以你要怎么做?“ 太寅一挥手,悬起一只圆形阵盘,光芒拟动,于半空显化了一张细节繁复的舆图。 山川河流,皆在目中。 首先找到了午阳城的位置,然后往北,往西。他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移动,似是在抚摸情人的肌肤…是那样轻柔。 “易先生做好拼命的准备了吗?“ 太寅用平淡的语调,如是说道:“拼掉他们的命。“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七章 借你吉言 " “现在鲍伯昭败退旳消息已经传开,重玄胜姜望领兵三万余,谢宝树领兵三万余,互为犄角,分两路前来……我们绝不能在午阳城迎战,甚至战场不能在午阳城域。” 议事厅中,太寅语气笃定:“因为午阳城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所在,他们的一切战术,都是围绕进攻午阳城制订。他们的一切准备,都是基于午阳城战事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八章 开篇必如龙行 “我泱泱大夏,万里锦绣,千年华章!以山河为纸,大军为笔,这一篇反攻之檄文,我等书就旳,只是开篇。但是战友们,但有锦绣文章,开篇必如龙行!这篇文章能否名传千古,我们的开篇至关重要!击败齐国朔方伯之子鲍伯昭,屠齐军两万,只是起笔。接下来的成败,才关乎我们在大夏史书上的留痕!” 顾永,徐 《赤心巡天》第两百一十八章 开篇必如龙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一十九章 飞光拄笔写天问 所谓“飞光拄笔写天问,锦绣华府十三峰。” 岷王虞礼阳年轻时候浪迹天下,写下旳这句诗,将夏国境内十三座名山,推到了“它山不及”的地步。 锦安府有一座鸣空寒山,亦是高怪险绝,却未能列名十三峰。 出身锦安府的柳希夷,曾与人言—— “不恨此峰不高,恨此峰不见虞礼阳。 《赤心巡天》第两百一十九章 飞光拄笔写天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章 生公侯,死秀峰 一秒记住,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欧阳永一出现,太寅便知自己在涉山的所有战略目标,全部可以宣告失败! 击败谢宝树,当然已绝无可能。 他有信心控制军队,在谢宝树的追击下且战且退,完成保存军力回撤午阳城的战事目标。论及军阵交锋,他当然能够好好地教谢宝树做人。 但对面加上一个神临境的欧阳永… 别说回撤午阳城了,哪怕他现在不顾一切地带兵逃窜,放弃在会洺府的所有布置,也都未必能够带走多少人! 兵阵当然有跨越修行境界的力量,但是在兵阵之力本就居于劣势的情况下,一位行动自由的神临强者,可以轻松将阵线撕开。 此刻局势之恶劣,真无以复加! 当然,无论战况演变至什么地步,除非有当世真人在此,身怀青冥挪移盘的他,保全自身性命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在于… 他这一走,就等同于拱手放弃了会洺府的布局。 眼前这支军队,必然来得及支援岷西走廊。 他们在会洺府压了重注,想要杀死的重玄胜和姜望,很有可能就因此逃出生天! 对于姜望的顽强,太寅深有体会。他不可能忘记,在山海境火山岛,姜望带着贯穿其身的盖世戟,极其凶蛮地向他冲来的那一幕。 这样的人,没机会都能争出机会来,又何况他还拱手放开这么一支强大援军呢? 正因为对姜望有所认知,他才想尽办法,在已有易胜锋出手的情况下,还说服高层,抽调周雄前来。 甚至于又何须军队过去支援? 如欧阳永这样的神临强者,全力赶到岷西走廊,根本用不了太久。而彼方猝不及防之下,一位神临境强者,能够造成的杀伤,完全可以想象! 更改战局根本不在话下。 眼前已经溃散了的阵法波动,眼前那个澎湃浩然之气的身影,眼前那席卷如龙、环山而上的磅礴兵煞,眼前那结成钢背阵填死在山道、正迅速被吞噬的刘羽恩部,还有身周惶恐不安的那一张张面孔! 一切的一切。 全都在提醒太寅一一该走了! 可心中有这样一个声音告诉他一一不能走。 这一走,夏军在会洺府的所有苦心,全都付诸东流! 这一走,午阳之战建立起来的微弱优势,顷刻瓦解。 这一走,会洛府就彻底没了,东线三府皆失! 太寅非常明白。 现在的夏国,就像是一个已经身受重伤的巨人,每一次奋起反扑,都是在加剧己身的伤势。若不能获得相应的战果,就是加速走向死亡。 他绝不能放走眼前这支军队! 残酷的夜色里,涉山像一只沉默的恶兽。已经吞噬了很多条人命,还将吞噬更多。 高举经纬旗、气势如虹的齐军,无疑是这座大夏名山上占尽优势的一方。… 欧阳永离阵突出,谢宝树无法独立掌控三万余人的兵阵,只能大略把握方向, 兵煞之龙完全是沿着既有惯性在上冲但这便已经足够。 夏军根本无力阻击。 甚至脱身不得! 心中有千念万念,做出决定只在一瞬之间。 太寅手握山河万里旗,长发飘散在空中。本已经腾空的身形忽地落下,单手一插,将大夏国旗插在了山巅上! 朔风呼啸,大旗猎猎。 他不走! 他立在这涉山之巅,怒视如潮涌来的齐军,怒视那神而明之的欧阳永。 “我承诺!“ 他算得上英俊的脸,此刻全部被一种炙热的情绪所铺满。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 但他的声音在长夜里如此清晰,每一个字都倾注着坚决的力量。 他饱含情感地嘶吼起来:“我的兄弟姐妹,战友袍泽!我太寅以太氏之家名, 向你们承诺! 我承诺你们的死,都会体现应有的价值! 我承诺你们的牺牲,不会毫无意义! 我承诺今日这一战,将被大夏的历史所铭记!” 他的血液在激荡,他的道元疯狂冲撞。 他如是嘶吼着 “国仇家恨在此还报,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在这样的嘶吼声中,一只殷红如血的八角阵盘,由虚凝实,悬在他的心口前。 心脏部位飞出一滴心间血,落在这只形态奇异的八角阵盘上,刹那间红芒怒放,似血琥珀般。 此盘所复刻之阵,名为! 大楚帝国有一门皇朝禁术,名为沸血燃魂。 太寅便从此术中获得灵感,搭建了这门阵法的骨架。在叔爷太华真人的帮助下,得以补完。因为太过暴烈凶险,而从未真正应用过。 此阵燃烧的是血气,燃烧的亦是兵煞。 此时此刻,涉山山道中间,有一团聚拢的、形如巨大刺猬的兵煞。那是刘羽恩所部结成的钢背阵,已经被齐军兵煞所吞噬。 所剩不多的残部,在齐军的兵煞浓云中做最后的挣扎一一也很快就平息了。 从始至终,刘羽恩没有对太寅的命令表现出一丝迟疑,让他填死山道,他就毫不犹豫以身填之。没有让他走,他就未移动一步。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但钢背阵形成的同时,就已经拒绝了士卒的分离。 所有三千夏军将士,捆绑在一起,一同沉寂在齐军兵潮中。 而率部结成弦刀阵的宋学武,整个人在瞬间燃起了血焰。 万合沸血阵对士卒的要求非常低,因为只需要士卒提供血气力量,而无需做别的努力。 气血如柴薪,熊熊而燃,宋学武所控制的兵煞,他的血气,他的道元,他的所有力量,全都向山巅上的太寅聚集。 红光飞血像一条条血色丝带,瞬间连接到了山巅,涌入太寅身前的血色阵盘。 远远看过来,像是那一面代表大夏帝国的万里山河旗,已经被鲜血染透,于是万千血光飘丝缕,飞荡在雄峻的涉山!… 因为太过痛苦,宋学武的面容都已经扭曲,完全不能够再看出本貌。但他却大声地吼道:“将军!我宋学武的名字,可会留在史书上啊?!“ 整个弦刀阵都燃烧了起来。 军阵中是一声混着一声的怒吼。 “我李阿牛!" “我魏国忠!” “我杜隆!“ 三千个此起彼伏的声音,是千声,又如一声,明明如此嘈杂,却又如此齐整。 随着整个弦刀阵的燃烧,一齐炸响! 又一齐,灭了。 领军在群山之坳的吴玉明,先是受命率部轰山,后来又接到命令撤退按照旗令,他所部要等到第二批次,撤退的同时,要做好阻击敌军的准备。 才能平平如他,是拼了老命才做到太寅的要求。 而此时,太寅又改了命令要在涉山死战! 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做不到太寅将军的要求了! 赴死而已,哪里谈得上一个“难”字? “将军,老吴先走一步,来世还要在你麾下打痛快仗!“ 午阳城一战,真是畅快啊… 怒吼声中,吴玉明亦是点燃了兵煞,沸腾了血气。这兵煞如油锅,被一点火星子所引燃,顷刻血气烧成燎原火。 涉山之巅发生的变化,当然不可能避过齐人的眼睛。 万合沸血阵所引发的动静,更是堪称壮烈! 无边血气力量,咆哮着涌出,拦截在突进的欧阳永之前。 他有些惊讶,但仅止于惊讶。 这些力量虽然浩瀚,但驳杂不纯…只能稍稍迟滞他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甚至于他若是肯多损耗一些力量,这点迟滞也是不存在的。 但他毕竟是容国的国相,受征召才来此一一阳国覆灭之后,容国较之以往, 也更不自由。星月原之战年轻天骄林羡被征召,伐夏之战不仅国相都要出战, 还要派出军队。 当然,齐国给予参战诸国的待遇向来优厚,追随齐国征伐,也是很多东域小国积累国家资源的重要渠道。 只不过于此刻的欧阳永而言,身在齐军之列,却非齐人。争功时自是要争,此时军功已经到手,搏命却是不必。 少一些损耗,就是为容国多挣一些资源。 “冥顽不灵!我当掌毙小儿辈!”他如是喝道,大袖飘飘,踏山登岳。 气虽煊赫,势也无匹,却是且战且行。 作为这支齐军的统帅,谢宝树此刻终于露头,他飞在军阵上空,长发乱舞,以狂歌神通,加持儒心正言,予以警示一 “太寅,毋以虚名杀好汉!现在停下,还能保全士卒性命。我可以做主,保你不死!保你太氏富贵!“ 儒心正言乃正统儒门道术,号称持心问道,警醒迷途,是为音杀移心之法。谢宝树以狂歌神通催之,威能不容小觑。 但万里山河旗下,太寅不发一言。… 他甚至没有给谢宝树一个眼神。 他带来涉山的夏军将士,有一万零三百七十二人。 这些人,全部都系上了身家性命,相信他的决策,随他而战。 这些他应当为之负责的袍泽,在万合沸血阵中的声音,一个个的声音.…他全都听到了。 泪水还未来得及涌现,就已经被他逼退。 因为此刻他需要更清晰的眼睛! 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重新注视着此方天地。 一切人和事,都变得很缓慢…… 强大的齐军,壮烈的夏军,山风明月,长夜土石。 他依然与大步登山的欧阳永对视,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强大,可是他的神魂,已经不再摇动! 万合沸血阵传来源源不断的力量,每一份力量,都代表一个死去的战士。 这些力量支撑着他,令他得以站稳,让他有面对敌人的资格。 他看得清一切! 世间一切,都有痕迹。 大到山川河流,小到草木蚊蝇。 如风过境,似水流经。 叶子的脉络,蝶舞的轨迹乃至于你爱一个人、恨一个人、期待一个人、厌倦一个人,如此产生的种种情感。 人过留痕,事过有迹。 太寅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够看到这一切。 并且他一直有一种,被斥为荒谬的感觉—他能够更改这一切。 太氏一族,传承古老之阵道。 是顺天而行,是以人心体天心,以人道演天道。一笔一划,皆是天地之理。一符一记,尽是日月之痕。 可以说自古以来无数阵师所贯彻的,是对天生地养的一切的尊重,是日升月落、春华秋实的自然之理。 这当然是正确的路。 历来无数强大阵师,就走在这正确的道路上。 他最尊敬的人,叔爷太华,也是以此成道。 他生于太氏,长于太氏,用于太氏,也成于太氏。 一切荣耀,一切声名,皆自太氏所得。 太氏给了他最好的—一包括功法,包括道术,包括修行资源,甚至于也包括,所持的道。 如何炼体,读什么书,用什么开脉丹,什么时间开脉,立什么小周天,立什么大周天,练什么功法,修什么道术,走什么路从小到大,他的每一步,都踏在被称之为“绝对正确”的道路上。 他在这条道路上,的确也享尽了光辉灿烂。 但有时候午夜梦醒,他回望这条路,只看到一路的光辉,没能看到那个人。 在漫长的时间里,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呢? 不,走过来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名为“太氏未来”的意志统合。 立星楼,在四象星域。 他们说青龙应取“信”字,朱雀应取“德”字,玄武应取“仁”字,白虎应取 “杀”字,这是正大光明的路。也该是他的行为准则,是他所持之道。 他们说如此立就的星楼,才能练出最强的逆四象混元劲。… 他们说… 他们说的一切都那么正确,都那么美好。 但他越往前走,越觉束手束脚。 他越往前行,却感觉离自己越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这世间万物的痕迹,已经渐渐模糊。 他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失去自己。 可他无能为力。 家族之重,何重于山岳?负在双肩,崩紧了脊梁。 本就艰难求存的道统,他太寅何忍亲手动摇根基? 但观河台之败,山海境之败,已经一次次地将那些辉光打散。 但今时今日,河山沦陷,国家悬危。 他已经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 “别无选择”这四個字,让他一时天开地阔,有了踏出那一步的理由。 什么家族重担,什么危亡存续,什么叔爷的期待… 他一时尽可不想! 他注视着这个世界,注视着这个伟大帝国的山川河流,注视着涉山。他在无穷无尽的血气力量里,观察着此方天地的“真相”,那一条条,一道道耳中仿佛又听到家主沉重的声音 “你不死,太氏不灭,阵道不灭。“ 他将这道声音的痕迹抹去。 “天行有常,阵道自有其运,不为太寅存,不为太寅灭!“ 他如是宣声! “所谓阵道!人道演天道,可也!” “人道改天道,可也!” 轰隆隆! 天地如彻惊雷! 簇拥着他,也将所有血气、所有兵煞力量奉献于他的千余太氏家兵们,一个个面露惊恐! 这违背了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 这是大逆之言。 太寅背叛了阵道,背叛了太家。 他这是在……动摇太氏存在的基础! 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挣扎。 但此刻的太寅如此平静。 “万物有痕,待吾来观!万事有迹,以待后行!“ 此话一落,太寅眸中忽然出现无数细密的线条,错综复杂如蛛网一般! 在他的视野里,世界已经不同。此刻他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由各种各样的线条所组成。包括脚下的这座山,包括已经靠近了的欧阳永! 他已经把握了他的人生真相,他已经看到了他的道。 此道名! 是痕之道,是道之痕。 这一刻太寅泪流满面,因为握此道途,已是洞真可期。他看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未来。 他曾经怀疑自己,他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 在黄河之会后,在山海境之行后。 在他咬着牙、装作不知项北困境,拿走那颗弥补神魂的丹药时。 在自己的路,与家族的路冲突时! 他怀疑自己不是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他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只是在浪费资源。 他怀疑他根本算不得天骄! 可是现在他知道。 曾经那个口出所谓忤逆之言,被罚跪三天的孩童,他是对的! 世上不只有一种正确。… 正确的对立面,有时候是另一种正确。 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体现。在不同的尺度上,有不同的衡量。 战胜困难和危险需要勇气,战胜爱和责任,有时候更需要勇气! 他曾经失去,现在寻回来了。 轰!轰! 太寅的身体里,发出雷鸣般的怒响。 他的体表流过金辉,他的血液如大江奔流。 在握住了道途的第一时间,他就不顾一切地,开始晋升神临! “找死!" 面对此情此景,欧阳永自是不能再拖延。 如因他的疏忽,走了太寅,战后计功,少不得要被抹去一大笔。每一点资源, 对容国都弥足珍贵! 他一下子打开了自我,灵识瞬间铺展开来,涌动在这险峻之山。温文如他,一旦不计损耗,神而明之的力量撼动天地。双手笼罩着无尽浮沉的字符,只是往两边一撕,已将无边血气海,一撕两开! 人已近前,正与太寅迎面! 在这涉山山巅上,神临之欧阳永,迎上了正在冲击神临的太寅。 谢宝树也卷动兵煞,尽其所能地加速上冲,要在太寅成就神临之前,将他扑灭。 此方天地里的一切力量,好像都在这个瞬间狂暴了起来。 那是一种癫狂的、已经无所顾忌的狂响。 于此境中,太寅却只是洪声道:“神武三十三年,元月三日,太寅伏齐军于涉山!” 声动四野。 他尚未成就的金躯玉髓,瞬间开始崩解! 那些牺牲在万合沸血阵里的夏军士卒,血气力量一时都有了归处。 磅礴而驳杂的力量,以一种谢宝树暂时还不能理解的玄妙方式,迅速完成了统合。似有神人挥画笔,在天地间肆意勾勒。 天穹之上,无边夜幕里,骤然出现了一座古老门户! 此门一出,星月皆寂,层云皆定,天穹已锁! 是为,绝天门! 轰轰轰轰轰轰! 接连有六响。 一座座古老的门户,仿佛从时光里推出。跨越了历史的界限,封锁了空间的自由。 天上一门,地下一门,东南西北各一门。 荒古气息交汇,仿佛把人带到了黑暗的远古时代。 在那绝望的岁月里,此六门一是为绝天之门,绝地之门,绝人之门,绝意之门,绝势之门,绝心之门! 包括三万余齐军在内,包括整个涉山,当然也包括了谢宝树和欧阳永。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六道古老门户所困锁。 无边杀机起,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正在喷薄! 掌握道途,意味着神临之后,有了洞真的机会。但不是说把握了道途,就一定可以成就神临。 仍然需要积累,需要体悟,需要更多资粮。终归跨越寿限,完成生命本质的跃迁,从来都是万中无一的冒险。 太寅贸然冲击天人之隔,自己也并不确定自己能够成功。… 但他本就是不是为了成功而行此事! 他要的只是冲击神临的一瞬间,人身与天地的交感,现世规则对超凡修士的反应! 他要的是这天地之痕! 而后崩解自身,以逼近神临之躯,以所悟之道途,拨动这天地之痕,借助万合沸血阵所提供的力量,立成杀阵! 他不成就神临,但是在天地交感这一刻,能够以小博大,发挥远胜于神临层次的力量! 因为这是天地之痕的动摇! 岂是神临可得? 目睹着太寅忽而把握道途,忽而冲击神临,又忽而崩解自身。 感受着这种疯狂和决意。 感受着这困锁六合的恐怖阵道力量。 即便在大军之中,谢宝树也不由得脊生寒意,一边迅速回军,一边惊喝道: “太寅!你疯了!?把握道途,已见千年时光,你要尽付于今夜吗?!值不值得!?” 太寅最后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只道 “我太寅生公侯,死秀峰,革阵道,尽国事,俯仰无愧,问心能安,不枉来此人间!” 砰! 整个人都坚决地碎灭了,化为极其复杂的线条,铺开在天地间。 天地之间,还差最后一道痕迹。 他崩解了自己,以身相填! 欧阳永在这一刻汗毛倒竖,感受到了恐惧! 他不能死! 容国国小军弱,强者贫乏,若失神临,国将难国! 他不能死! 林美还远没有成长起来,还需要人为之指点迷津,保驾护航。 他不能死! 踏上战场的每个人,都有不能死的理由。 欧阳永迅速调头,想要接掌兵阵,以兵阵之力相抗。 但根本来不及。 太寅崩解自身所化的那些线条,那些,在涉山之巅,顷刻勾勒成一座古老的、如桃木所制的门户。 门户紧锁。 只以道文,携刻一个“道”字。 是为,绝道途根本门! 七门聚,杀阵成,天地覆! 一切的一切,尽被席卷! 。手机版网址: ,举报后管理员稍后会校正章节内容。 bq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一章 天后不知人间事 绝天绝地绝人,绝意绝势绝心,绝道途根本。 此七门落,大夏第一杀阵起! 是为大夏太华真人成道杀阵,七绝七杀阵! 在元月三日的这个夜晚,冲天杀阵起于涉山,恐怖的力量,撼动了会洺府! 大夏锦绣华府十三峰,从此永远少了一峰。 大夏天骄太寅,战死! 夏历神武三十三年除夕,太寅大败鲍伯昭于午阳城,屠齐军三万, 神武三十三年元月三日,太寅伏谢宝树、欧阳永于涉山。是役,夏军万人尽死。七绝七杀阵之下,容国国相欧阳永首当其冲,战死当场!谢宝树以兵阵拒之,齐军三万余人几乎死尽,仅三百零七人得存。死者尸骨无存,生者人人带伤!主将谢宝树昏迷不醒。 当然,哪怕他一辈子不醒过来,也逃不掉战后的问责了… 厮杀声又一次退却。 今天的第三次? 奚孟府有时候会恍惚觉得,自己还住在幼时的那条小船上。 听着起伏不定的潮声,在摇摇晃晃的日子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梦境。 那些血与火,不时涌来又退却的杀声…便如江潮来又去。 此时的议事厅中,没有人说话。 同央城攻防战,已经进行了一个月又十三天。 哪怕是面对春死、秋杀、逐风这三支天下强军的轮番进攻,同央城依然守得稳如山岳。 是可以一直守下去的——如果战场始终只在同央城,如果曹皆一直像现在这样顾惜损耗,如果护国大阵能够源源不断地提供力量。 如果能有.这么多如果奚孟府静静地坐着,他知道柳希夷刚才看了他一眼,大约是希望他表态,但是他没有回应。 夏齐双方主力僵持在同央城,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这也是先前柳希夷急怒之下想要只身回转大邺府,却被武王牢牢按住的原因。因为一 位当世真人的抽离,必然会将这种平衡打破。其后果…难堪想象。 北线的战事,交给北线,东线的战事,交给东线。他们这些人的战场,在同央 ——这是迄今为止,他们所坚守的方针。 用大夏辽阔的国土,换取更多的鹰战时间,把齐国拖进旷日持久的战争泥潭里,拖垮这个新兴霸主国一一这是夏方高层所制定的大战略。 这样的战争并不精彩,但已经是最有可能迎接最终胜利的方略。 关于这场战争,他们这些高官厚禄之辈,整个夏国最聪明的一群人,已经推演了不知多少回.…的确不存在别的胜利可能但就如剑锋山太早陷落、护国大阵太早被逼出来,北线和东线的战局,实在也糜烂得太快了…… 此时此刻,巨大的天秤衡周盘,正平铺在大厅中央。 这个四四方方如沙盘般的法器,反映的是整个护国大阵的细节。 那些悬于衡周盘上的浮光,代表着铺满整个夏国的一个个大阵节点。屹立在万里山河的每一座城池,都是护国大阵的一部分。… 刚开始点亮的时候,这衡周盘上,浮光璀璨如星海。 后来随着奉节陷落、临武陷落、幽平陷落、奉隶陷落……光点一片一片地黯淡了在今日,代表着吴兴府的诸城浮光,已经尽数熄灭, 会洛府的那一大团光点,也已经黯淡得寥寥无几。 吴兴完了,会洺也快完了…… “是时候了。”国相柳希夷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奚孟府抬眼看向上首的位置,武王姒骄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沉默延续了一阵后,他才道:“再等等。“ 于是厅内众文武,只能再等等。 等什么呢? 自然是等第一轮反扑的成果。 自然是想看看蓄积了这么这些天的仇恨和力量,能不能在齐军那庞然的躯体上撕开一条血口,能不能 叫齐军先一步出现变化奚孟府非常不想承认,但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一一曹皆现在的战争策略,几乎是无解的。 不然何以他们这么多人被定在同央城里,迟迟组织不起一次像样的反击? 不怕齐军气势如虹,不怕齐军心比天高,不怕齐将个个要建奇功,只怕他们似现在这样稳扎稳打,不给半点机会。 当然柳希夷虽然脾气暴躁,但他并不是那个最不安最急切的人,他只是一次次利用他的牌气,来宣泄同央城守军不安的情绪…而这绝非治本之策。 明明夏国是要坚持拖长战事的一方,明明齐国应该速战速决,以此来避免其它霸主国势力的干扰。 这是任何一个稍微了解一点天下形势的人,都能够分析得出来的。 可曹皆打得如此稳健,半点不见着急。更可怕的是一姜述公然宣称,愿意支持曹皆打十年! 这样的话语,倒不是说齐国真要打十年。而是姜述在表示,哪怕景牧战争提前结束,哪怕景国插手,他也必要扫灭夏国社稷! 那句话表达的,是这样的决心。 姜述这样的霸国天子,誓要建立齐国亘古未有之伟业的帝王,他的决心,谁能够怀疑? 夏国唯一的胜机就在于持久战,可战争进行到现在,却是齐国主动把战事拖进了慢节奏! 究竟谁才是更不能等下去的那一方? 大夏这满座公卿,可以说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把退齐的指望,寄托在景国抽身的那一刻。尤其是在护国大阵那么快被打出来,深刻认识到齐夏差距后…… 无须讳言,包括他奚孟府亦是如此指望着。因为根本也看不到其它的机会。 而姜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要妄想。 当然可以把姜述的言语理解成虚张声势,就像他们迎战的口号,也是击破临淄一般。 但重玄良对曹皆的服从 是事实,姜梦熊对曹皆的认可是事实,姜述对曹皆近乎毫无保留的支持,更是事实! 奚孟府不是一个会惧怕对手的人,可是面对这样的齐军,这样的齐国,的确是一次次感受着无力!… 同央城里的人心,一天比一天惶惶。 他亲自布置的这一轮反击,也是不得不提前。因为再忍耐下去,可能也就不必要发动了此时此刻端坐着的奚孟府,却忽然想到了岷王。 王今日并未参与议事,此时仍在城楼之上。说是巡视城防,说是皆由武王做主他想到岷王,并不是对岷王的军略有什么依赖,只是想起来这几天传到耳边的一首诗一 “长子次子死沙场, 孙儿十五负长枪。 阿郎阿哥今何在? 离家线断飞纸鸢。 天后不知人间事。 青鸾有信传王!“ 不知何人所作,其心可诛的一首诗! 他倒是并不相信诗里写的那些,或者说那些事情并不重要。 他只是担心这首诗传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这首诗能够这么迅速地传开,反映了齐人情报力量的强大。 能够写出这么有针对性的一首诗,足见齐人对夏廷的了解。 在早先的舆论战中,齐国方面一直只是见招拆招,就连齐天子都被沸沸扬扬的换将舆论,逼得亲自出来表态。 奚孟府一直觉得,至少在这个战场,夏军是占优势的。 只没想到,齐人的反击来的如此迅猛,这般凶狼。 这首诗的指控太严厉了先是以一个老翁的语气说,他的长子次子都贴战死了,十五岁的孙儿也被征召上阵。 再转进几個留家女子的视角,说盼夫盼兄的人,全都盼不到。离家这么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连一封家书也没有寄回来。 最后怒起一笔,说高高在上的太后,根本不知民间疾苦,在这种 时候,竟在青鸾殿与王私会! 太后有没有在青鸾殿见岷王呢? 自然是有的。 青弯殿本就是太后处理政务的地方,去青弯殿和去上朝也差不多。 是不是私见呢? 在剑锋山战事后,的确也是有一次的,没有其他大臣在场。 可要因此就说太后和眠王之间有点什么,奚孟府是决计不相信的, 然而他更明白的是……这种事情解释不清。 偏偏人们又热衷于传播这样的话题,传得久了、多了,是真的会动摇军心的。 岷王今日避嫌去巡城,权力全部交给武王。 太后作为传言的当事人,也很难出面处理此事。 而天子…… 奚孟府不怕承认,今日之夏皇,远不如先帝。在这种情况下,是否会生出什么事端呢? 他为此而忧虑。 他看了一眼不再说话的武王,慢慢也平复了下来。 要打退齐军,非是一人一家事,需要所有夏国人的努力。他只能做好他能做好的一切,然后问心无愧地去迎接结果。 嘭! 玉府瓷就的花瓶,被砸了个稀碎。 现年四十有二的夏皇,在寝宫里砸得乒乒乓乓。 “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他披散着龙袍,长发散乱,见着什么砸什么,已经足足砸了半个时辰。 太监宫女全部躲在外间,瑟瑟发抖。 他的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平日里强作的威仪,此刻全部燃烧为愤怒。 啪!砰! 又摔了金杯,推倒了玉案。 他忍不住的怒吼:“空有雄师数百万,空养满朝公卿,空握万里江山,竟叫寡人受此辱!“ “够了。一个声音忽地在寝宫里响起。 “你敢这么跟朕说话,谁给你的胆子!朕要宰了一”夏皇胸膛如风箱般起伏,喷火的眼睛转回去,看到 了武王姒骄。 他本以为是那几个太后放在他这里的太监,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听不出什么力量来转身之后便发现,是武王姒骄以法身亲临。 “皇叔祖!“他强抑着愤怒:“您怎么来了?" “是啊,本王坐镇前线,本是不可轻移,哪怕是只降法身,也有被觑见道则的风险。”姒骄说到这里就打住,然后看着他:“本王若是不来,你打算怎么样?把这寝宫拆了?还是索性拆了贵邑城?" “皇叔祖!“夏皇用愤怒且屈辱的语气,又喊了一声,才道:“他们辱朕太甚!" “他们?”姒骄语气平缓:“他们是谁? “还能有谁!”夏皇怒不可遏,又强自压住,恨恨地道:“外间都传开了!” “你信?” “朕不愿意信!”夏皇伸手指着宫外的方向,青筋凸起的手,额抖不已,他的声音也是抖的:“但他们一但他们,的确在青鸾殿私见,一个外人都没有! 堂堂一国之主,被气成了这般模样,实在可怜。 但— 啪! 回应他的,是姒骄的一个巴掌。 在场的宫女太监如受雷击,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剜去自己的双眼。 这一巴掌是如此之重。 夏天子在空中滚了十几圈,一直砸到了寝宫的金龙柱上,才跌落下来。 与此同时,整座大夏皇宫都是一震,护国大阵的光辉,也有刹那波动。 天子受辱,国势动摇! 夏天子捂着自己的脸,满眼的不敢置信,又惊又怒。 他虽是当了三十三年的无权天子,但也还是享受大夏正朔的威仪,从末被人无礼对待过。 这一巴掌的滋味,是他四十二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尝到! 姒骄看着他惊怒的眼神,以及藏在眼底的那一些惊慌畏惧,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先帝何等人物,怎会生 子如此? 当年那些皇子皇女若在……哪一个也不至于这般! 念及先帝,他的语气稍有缓和:“虞礼阳是国柱,你道是何为国柱?“ 夏天子从地上慢慢爬了起来,咬着牙并没有说话。 骄看着他:“国柱的意思就是说,这个国家是靠他掌起来的,不是靠你。你明白吗?" 夏天子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恨声道:“寡人知晓他的重要,寡人对他向来也敬重有加,荣华富贵,可少了什么?能给的全给了,不能给的也给了。寡人只恨这龙椅不能分他一半!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一“ “别说王与太后之间没有什么,就算有什么,你也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姒骄厉声打断他:“别说岷王要跟你母后有点什么,就算是想要跟你有点什么,你也得撅起屁股!本王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了,你这个蠢货?!“ 此话真如雷强。 披发狼狈的夏天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又勉强站定了。 再看向武王,已是一脸惨色。 “皇叔祖。” 他流着泪问:“古来天子,可有屈辱如朕者?“**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二章 月光如水照岷西 四十二岁的一国天子,惨然泪垂。 正是其尊其贵,愈见其哀其悲。 他的确无所依,无所恃,向来对自己这个要往前追溯九代的皇叔祖恭恭敬敬, 言听计从。 他的确没有才能,缺乏智慧,可这三十二年来,也本本分分,没有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没有丢了大夏皇室的体面。 哦,除夕才过,已是三十三年。 遥想三十三年前,太后牵着那孩子的手,走向龙椅,正是他姒骄第一个拜倒, 高呼:“我大夏正朔天子!” 三十三年时光是一弹指,小童长成了中年人。。 齐军再一次兵临城下,四十二岁的夏皇帝,和九岁的夏皇帝,一样惶恐。 纵然是历遍沧桑如他姒骄者,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先帝创造了太辉煌的基业,又留下了太强大的对手,这一切本不是你的错”姒骄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看着他:但你坐上了龙椅,成为了大夏皇帝。这就变成了你的错。" “大夏皇帝?”夏天子惨声道:“我这个夏国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匹夫一怒,尚能血溅十步。他虞礼阳不知瓜田李下,使我堂堂一国之君,受此屈辱! 您却告诉我,我只能起屁股?“ “现在是什么时候?”姒骄皱起眉头:“你以为你的颜面有多重要?” “那我父皇的颜面呢?”夏天子的眼神,从散发中透出来,那是长达数十年的积郁:“我父皇何等雄主!生前雄视六合,履极八方。死后陵寝不安,声名受辱,还有寡妻…为天下谈资!“ 他的声音渐而激动起来:“这就是大夏中兴的神武年代,这就是你们在前线打的仗吗?! 姒骄定定地看了这位大夏皇帝一眼。 他发现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今年已经四十二岁的大夏天子。 在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愤怒了。 因为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姒成啊姒成。”他的语气失望透顶:“竟是本王小看了你!你有这份心气, 早该叫你临朝。“ 夏天子后退一步,有些躲闪地说道:“寡人不知,武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问,你这个夏国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吗?意思就在于……你现在可以活着。” 在这个瞬间,夏天子浑身汗毛倒竖! 但蚁骄只是看着他,什么动作也没有 “奚孟府于国于君,于我姒以家,是忠心赤胆。只有国朝亏欠他,他不曾亏欠国朝半分…”姒骄一拂大袖:“你便好自为之吧!“ 声音落时,身影已经散去。 只余下零碎一地的天子寝宫,以及表情变得冷峻的大夏天子。 他将散乱的披发,慢条斯理地向两边梳开,露出他那张颇肖先帝的脸。迈着沉静有力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他金碧辉煌的座椅… 是日,夏宫传来消息,有齐刺客隐匿入宫,刺天子未果。 死太监十三,宫女七人。 贵邑百姓闻之,莫不深恨齐人。 从兮江渡口南下,一直到苦樵岭,中间有很大一片平原。… 这是岷西走廊最开阔的一段,也是理论上最安全的一段——同时它也是触悯所选择的战场。 当然于此时潜藏在地底的,只有触悯、周雄、易胜锋三人。 高端武力的优势,一定要利用起来。 在战斗开始的时候,需要周雄和易胜锋第一时间锁定齐军最强者,斩将乱阵。 而触悯则是需要作为此阵主帅,在这里把握全局、随机应变。 触悯手中的这面镜子,并不会直接观察敌人,那样太危险,太容易暴露。 它观察的是天地元力。 其作用在于展现一定范围内天地元气的变化,从元气的变化中,能够得到敌军的情报——数万大军经行之处,哪怕什么也不做,也必然会对天地元气有巨大的影响。他们藏军于远处,亦是周雄亲自出手,抹平了元气波动的。 哪怕是感知再灵敏的人,也不可能察觉他人对天地元力的观察。 “要来了。”周雄忽然说道。 触悯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除了正常的元气波动,以及自己焦黄的脸…什么也没有看到。 “军队还没有过来。是某种探查的手段,先一步扫过来了。”周雄解释道: “我已经将其屏蔽,不过在战争状态下,受规则限制,无论器物还是秘术,超凡的探查手段不可能太远…所以施展探查手段的那人,应该已经逼近十里。” “是重玄胜,还是姜望呢?”出奇的,触悯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绪。 或许是开战之后,等这一日已经太久。 所有的忍耐和准备,都将迎来一个阶段性的结果 “等过来了,自然就知晓了。”周雄声音轻缓,但自然有一种沉淀的力量感。 身为周婴之子,他从小就生活在无数目光的审视中,这也养成了他谨言慎行、 甚至于有些绵软的性格。 但能够在一众兄弟姐妹里脱颖而出,能够早早成就神临,能够长时间镇守长洛……他自不是真的毫无锋芒。 易胜锋开口说道:“我已经隔断了姜望对危险的感知。” 他身怀心血来潮神通,但有危险,必有反应。便是以此神通,才能够在淮国公府覆盖南域范围的无限制逐杀令下,只身仗剑,来去自如。 他将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此境极致,甚至于能够做到压制他人对危险的感知 —一大凡有生之灵,都有对危险的本能警觉。愈是境界高深,警觉性愈强。 这种本能警觉,在战斗中有相当关键的作用。 往往“秋风未动蝉先觉”,可以先于危险临身前,做出反应。 而易胜锋能够将这种警觉抹去,一剑斩过去,对手不觉得危险。往在战斗中, 斩杀了对手,对手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剑眉微沉,因为悬在内府弯顶的神通种子,再一次涌上心潮,告知了他危险——自从踏进齐夏战场,这种对危险的提示,就没有停止过。 哪怕是曾经在虞渊砺剑的时候,都没有这里的危险这么密集…毕竟整个齐夏战场上,仅明面上的真君,就有四位。这四位真君彼此对峙,势倾万里河山,… 随时能够降临毁灭性的危险双方投入大军数百万,犬牙交错,厮杀在夏国广袤的国土中。大军,军械,阵法…能够杀死他的危险,不知凡几。 心血来潮的反应,难免频繁。 按照他惯来的行为准则,本是心潮一动,便即远遁的。修行这么多年,从现世各大凶地,到种种天外小世界、诸多危险秘境,便是依靠心血来潮神通,不知避过多少危险。 但今次只能抚平眉头,再一次地调整战斗姿态。 这一次齐夏战场,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杀死姜望的机会… 其人修为进境实在恐怖,黄河之会还只是内府,如今已经外楼四境圆满,道途在握。错过这次,恐怕只能神临再见。 错过这次,他不能无撼成就,姜望能无撼否? 他不知,也不能赌,更不愿再等下去。 等姜望在齐国体系里爬到更高位置,借用齐国的丰富资源一目千里,他如何追赶?更有甚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引军赴南斗一一倘若异位而处,他肯定是会这样做的。 他的五指慢慢松开,又一根根合拢。 于是万般杂思已尽斩,自此刻一心只看一剑。 对于易胜锋的话语,触闵没有什么反应姜望身怀某种预知危险的能力,这情报还是太寅在山海境里获得的想到太寅,他不知为何,忽然心有所感,忍不住往涉山方向看了一眼—一身在地底,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了?”周雄有些关心的问道。 周氏与触氏世代交好,他与触悯的父亲,也是有些香火情分的。 “没什么。“触悯摇摇头,取出了令旗,握在手中:“我想,这就是我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 他摩挲着令旗,补充道:“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观河台上。 “你在观河台上,已经拿到了你能拿到的最好成绩。我们都很为你骄傲。“周雄宽声道:“今日想来也不会例外。“ 融闵没有再说话,只是五指再一次紧不会例外的,他想。 大军如长龙,越过了兮江渡口,一路蜿蜓。 旗帜虽然略多了些,军容却是齐整。不说什么百战雄师,也自有一股血火中踏出来的气质。 此时重玄胜所领的这三万大军,成分复杂。 有得胜营、新荣营、振武营,以及东域诸国联军。 这其中,得胜营是抽调各部精锐战士,补满了兵员,满编三千人。兵员不分齐人夏人,只看士卒本身素质,入军皆齐也。 在重玄胜麾下的大军里,算得上核心部队,也是其他营士卒心心念念想要加入的一营——在极短的时间内,重玄胜就开拓了本部士卒的上升空间,并且使它为士卒所认可。靠的当然不仅仅是大笔的赏赐,还有他建设制度的能力,以及对人心的把握。 新荣营仍由薛汝石所领,重玄胜向他开放了受降的权力。跟随重玄胜一路攻城拔寨,在一场场胜利之后,他也将五千人的新荣营,扩军至八千人。… 振武营的主体,乃是寿安降兵,是重玄胜将军的“家乡人”,后来撤换了一批,又补入了一些它城降军,现在亦是八千人。 这两营都是完全可以补充更多兵员的,只扩军八千,恰恰是重玄胜的克制。 他要的是如臂使指,打到后面,已经有从容挑选的权力,可以求精不求多。 此外,则是东域诸国联军一万四千人。其中约有一半,是重玄胜收拢战场上被打散了编制的诸军所得,为了来攻午阳,又临时征调了一些友军。 如此凑足了三万多人的大军,在这胖子的统一指挥下,排成了前后呼应的行军阵型。 整支军队气势如虹,完全不像是一支新军连番的胜利,已经将这支军队养出“势”来。 紧急调来的代国神临境大将阎颇,此刻已经隐在军中,就连姜望也不知他藏在哪一部。 姜望自己则骑一匹踏风妖马,装扮成“旗佬”,手握红妆镜,巡行在前军队列里。 红妆镜本来可以洞察方圆五十里的细节,在战场之上,作用范围只剩十里地 —一大约超过这个范围,就被视为远距离传信了。 这效果实在鸡肋,大军结成兵阵,爆发起来,兵煞一动,顷刻就能扑至。 说句不好听的,还没有飞到高处,用乾阳之瞳看得远呢。 当然姜望是没胆子在战场环境下飞那么高的.那不是摆明了让人当活靶子么?随便一轮军阵道术覆盖,人就没了。 甚至他以红妆镜探查情报的时候,也不单独离军。免得被人暴起围杀,悔之难及。 红妆镜对十里范围内环境细节的洞察,配合早已经散开在十余里外的侦骑,就是一个完整的预警系统—当然只有重玄胖那聪明的脑瓜子,才能够把堂堂姜爵爷这么物尽其用的安排上。 午阳城出事的消息一传来,重玄胜就料定,夏军必然还有后手。 他本可以避而不赴,继续稳扎稳打。 但鲍伯昭之败的影响,必须要尽快抹去。午阳城这支夏国旗帜,必须要立刻拔掉.这关乎能否速定会洛府,关乎整个东线的大战略,亦关乎他与重玄遵的军功之争。 他必须要追赶时间! 所以他偏向虎山行,主动与谢宝树联系,双方各引大军,互为特角,同时暗请欧阳永、阎颇抽身随军。 如此两路大军都具备横行会洛府的实力,但遇袭击,必叫夏军撞上铁板。若此去午阳城,路上并无风波,那么两路大军在慈莱道会合,直接强推午阳城,也是不在话下用阁颇的话来评价,即是“正奇相合,兵发之时,已立不败之地”。 四散的侦骑没有回传任何异常,红妆镜所照之处,亦是风平浪静。 悬照内府穹顶的黑白两色神通种子,安安静静。 这引对手入歧途的神通种子,对于自身的“错误”,偶尔会有微小的感应,但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生效。姜望也从来不会把歧途的示警,当做应对危机的唯一倚仗。 别说歧途的示警极具偶然性,就算它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提前警示危险,姜望也不会放弃自己在神通效果外的警惕。 善泳者溺于水,用歧途之庄承乾,是如何死于歧途,他印象深刻得很。 所以红妆镜也在照,乾阳之瞳也在看,耳识也在收集关于声音的情报。 踏风妖马蹄踏轻轻。 月光流淌在姜望挺拔的脊线上。 岷西走廊上的这个夜晚,竟然很有一些温柔。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二章 霜雪明 远眺都可以看到苦樵岭的山影了,在月色之下,如安静匍的巨兽,仿佛在等待什么,又像是要吞噬什么。 越过苦樵岭,距离慈莱道便已不远。 会洛府的战事,大约就可以落下最后一笔。 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遥远大地忽然传来的闷响! “全军戒备!“ 姜望刚刚传出告警,便听得轰隆隆隆隆! 连环的震响,一瞬间就已覆盖了听觉。。 大地在摇晃! 凭借姜望在声音一道的造诣,告警之声依然洞穿了这种轰响,清晰地传达开来一一但的确已是没有什么必要。 只见辽阔土地上,忽有一座座高山拔地而起。 势如剑锋指苍弯。 群山元现,环齐军而立。 撑天接地的同时,仿佛也撼动了人心。 岷西走廊最开阔的这一段地方,被九座高山所围,顷刻变作盆地! 大夏太氏压箱底的阵盘用在了此时。 是为—一九子环山阵! 刹那间地貌更改,转瞬时平地变盆地,高山险峻,完全阻隔了去路。似是一座天地之囚笼,囚禁了这三万余齐军! “囚笼”之中,更有山元滞空,沉压四方,使大阵范围内所有齐军,都如负大石! 姜望精准地控制道元,在身外如水漾开,以此不露痕迹的方式,对抗阵法之力。更在瞬间开启了声闻仙态,耳得所闻,万声来朝也! “敌军五万余人!”他迅速传声告知重玄胜:“东方两万人,西方一万,西北方一万,南方一万,已经结成兵阵,正在靠近!“ 重玄胜立即做出反应,旗帜摇动间,齐军如水流动。哪怕是在这天地移转的巨大变故里,依然展现了行云流水般的军势! 他的指令并不复杂,只是简单地调整了几个关键的方位,便已经依照姜望给出的情报,做了当前条件下最完美的调度。 实在是赏心悦目。 与此同时,忽然有一声轻喝,蛮横地撞进了耳识中,令姜望的耳朵也生出刺痛感来一 “抓到你了!“ 此声极轻,力却极重。 若非姜望修观自在耳有成,这一下耳朵就要受伤。 他伪装成旗卒巡游军伍,发声的时候亦以术法传声,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暴露在敌人眼中。但还是第一时间就被揪出来了! 敌军确然有备而来! 但见青衫一闪。 踏风妖马背已空空。 接连七朵青云印记,碎灭在空中,姜望一瞬间骤然折身了七次之多,才按剑回眺! 等闲外楼层次的敌人,只怕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这一眼眺去,便见得一个气质儒雅、中年模样的男子,脚踏月色而来。其人温文,其势柔和,但一只手迎面大张,铺天盖地而来,五指如牢,好似已经囚住天地! 姜望不知周雄是何人,但已经明白无误地感知到,这是一位神临境修士!… “天堂有路你不走,竟来找死!“ 姜望怒目而咤,一瞬间面笼神光,威武不可侵! 仿佛要立刻施展降魔手段,将这位神临斩于剑下。 声音落到“找死”二字时,已经带起雷声轰响。雷光隐现于高空,瞬间又化作数不清的雷雀,爆鸣着疾冲来人。 是为降外道金刚雷音! 手中按剑,剑势欲发,甚至于剑气都开始飙飞了。 此身却倏忽两化,一者东来一者西,皆踏青云而走。 红妆镜之幻身! 在大军之中,他根本无需惧怕神临,当然前提是要给重玄胜时间调度军阵。 “雕虫小技!” 周雄大手一挪,竟然将这无边雷音并雷雀,有形的无形的力量,全部擒住,挪至一边。 另一只手仍自前探,再现【五指牢】!一手两握! 周雄并非法家出身,才是正儿八经的儒门修士。但这一手法家之术,确实使得举重若轻,妙到毫巅。 红妆镜制造的幻身,当场便消散了。 他的手又擒向姜望本尊。 五指如山更如牢,却见剑光天矫,以惊人的灵巧,在空中连折十九次,险险掠出了指牢缝隙。 真是艺高人胆大。 小小外楼境修士,竟然在神而明之的强者面前,摆弄自己的身法! 周雄淡看一眼,澎湃灵识顷刻如潮铺开,锁住此方天地,要杀入其人神魂。同时足尖一点,此身又自前赴。 他的动作并不激烈,可衣袂飘飘间,已将一切兵煞、元力、空气都排开,无可回避地撞向了姜望其人,像是一场注定要发生的邂逅! 忽然迎面撞来一团刀光! 把他的灵识之域都剖开了,将他的势也斩分,那是无比暴烈的、似枪林箭雨般的狂刀! “我也抓到你了! 洪声如雷使开眼。 以蛮横无匹的气势,强行撞进周雄视野里的,是一位虎目燕须、威武堂堂的汉子。雄浑之势,似山似岳。血气之烈,如江如河。 一刀迎面,如将万军斩破。 恰是弋国第一名将,阎颇! 齐军亦早有准备! 心念急转间,已经洞彻了整个战场的形势…意外虽有,优势仍在!周雄浑然无惧,直接大袖一甩: “助纣为虐,死!“ 两位神临境强者顷刻撞在一处,附近还未来得及散开的士卒立受殃及,当场死伤数十人! 重玄胜根本来不及、也很难控制到这里,他甚至是将大军中这一块区域有意识地切割出来,以期让其他部分的齐军迅速结出兵煞,形成战力—一若是任由两位神临交战在兵阵中,于领兵者也真是一场灾难间颇需要杀死周雄,以神临强者的力量,为兵力远不如对方的齐军打开局面。 周雄更需要尽快斩杀阎颇,帮助岷西战场抵定胜负,然后抓紧时间去援救伏于涉山的太寅。 所以他们都未留手,一瞬间进入了生死搏杀!两道身影折转来去,倏忽上下,灵识都几乎撞出了火花!… 术法的光辉如烟花爆鸣。 稍稍靠近,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这些恐怖的战斗余波,在一定的范围外,便被一道跳跃的火线所分割那是姜望用于阻止余波扩大的三昧真火。 安全了! 感知中传来这样的信息。 午阳城一战后,夏军果然还有后手,竟然把战争引爆在午阳城域外,以大军伏于岷西!更有甚者,竟在备受压制的情况下,暗调神临层次的修士参战! 幸亏重玄胜谨慎,想办法调来了阎颇。 此刻神临之战激起飞光掠影,杀得元力崩散。姜望身如飞鸟,绕行在两位神临交战的范围外。忽而前后,拎起来不及脱出战团的士卒就往外扔,一手一个,如投枪一般。 他速度极快,但偏偏姿态潇洒,踏空如步闲庭。甚至于长相思引而待发…有阎颇顶在前面,神临也对得! 此刻自身处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中,神临交战,仅仅是余波,已不可能伤到他。 虽然在整个大战场上,是齐军受囚于大阵。但此处骤然爆发的小战团,却是在齐军控制的范围里。 从任何意义上来讲,现在都是安全的。 姜望自问没有什么指挥军队的能力,但多救几个袍泽,还是力所能及。 或许是对重玄胜用兵之能的信心,或许是对己身实力的自信,虽是在大军相杀之中,姜望的心情竟然十分平缓,全无半点警觉。 不对! 怎可全无警觉?! 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并不存在了,但是最直接的逻辑却向姜望告知了不对。身在战场,双方各数万大军对杀,兵煞滚滚中,怎么会毫无危险? 几乎是念头才动,便有一点火光,以身为中心,瞬间膨胀开来。 像一团璀璨火球,将己身围在其中。 华丽火界,只开身周三尺地! 如似一颗炙火菩提。 掌握真我道途之后,姜望对道术的控制愈发精微,才可以将火界之术控制到如此精细的地步。 嘭! 目虽不察,耳虽未觉。 但迅速膨胀的火界,却是撞出了一个锐利无匹的身影。 此人未出时,悄无声息。现世之内,查无其身。感官之中,他并不存在。 此人出现时,锋芒毕露!恍惚兮天地为鞘,月洒云开现此锋! 它是尖锐的一点。 是锐不可当的一剑。 是杀气盈天的一人。 从感官之外,杀进感官之内,斩碎了视觉、听觉与感觉! 这是何等恐怖的剑式! 姜望的手指微跳,又落定在了剑柄上。 他对于这一剑的感觉虽已被杀,但对这个人的记忆却涌上心头一儿时好友易胜锋! 曾经嬉笑打闹,曾经形影不离,曾经仙人问道后来一人踏剑赴青冥,一人跌落在水中! 时隔多年之后的相遇,竟是在这危机四伏的齐夏战场,在这万军之中!… 姜望看着这个骤然出现的、剑气团身的青年男子,似是隔着化(《水波,隔着故乡的那条河。 他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易胜锋成年后的本貌,与淮国公府送来的画像是一般无二。但那幅画像,远远没有描述出这个人的气质。 技艺再高妙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眼神一淡漠,凉薄,幽深如古井,却将无尽杀机都暗藏此刻姜望足踏青云,手按长剑,脑海中信息如水流过一易胜锋,南斗殿真传弟子。 七杀真人陆霜河之徒。 以四杀星立楼,日荧惑,日七杀,日破军,日贪狼,杀力极强! 已掌握道途,道途末知。 主修绝巅剑术【南斗杀生剑】,执名器日【薄幸郎】。 擅长水行道术,风行道术。 已知掌控超品黄阶道术【海上生明月】,应对时须从明月图着手. 疑似身怀神通【心血来潮】,此神通有预知危险之能,凡有所害,心血来潮其余神通末知。 这一份详细至极的情报,乃是淮国公府收集而成,由左光殊通过太虚幻境传递。 姜望早已烂熟于心。 他的目光无比平静。 此时此刻。 齐军深陷九子环山阵,夔牛战鼓已经敲响,重玄胜展现了极其精妙的指挥艺术,在这样一场骤然发生的乱局中,从容调度各部周雄对上了阎颇。 顾永、徐山、魏光耀,各领大军,正以军阵突来。 姜望与易胜锋,于万军中相遇。 他们之间的阻碍,唯有一团压缩至身周三尺范围的火界。 似是烈火开菩提,人在琥珀中。 屈指算来,这对童年好友,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对方。 但是双方对于彼此的了解,却比任何人都深刻。 因为他们都很认真地研究过对方。 经年未相逢,相知犹按剑! 没有对话。 潜行至此的易胜锋,骤然被火界撞出形迹来,一言未发,剑已出! 这当然不是最理想的时机,但事已至此,已没有比这一剑更适合的言语。 在兵煞开始涌动的大军之中,一道寒光如游龙穿隙,头尾不相见,在云中又不在云中! 这柄剑竟是模糊的。 或者说,它其实非常具体。只是在它出鞘后,它就逃出了无干人等的视野。 只有当你被它的锋锐割伤时,你才能够看得清它的模样一横柄竖锋,剑身两面皆有浑然天成的纹路,一面是花前月下,一面是月上柳梢,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道不完的温柔缠绵。然而剑刀又极锐,剑锋薄得像是一条线。 从未有哪一柄武器,将温柔与冷酷结合得如此完整。 用情者伤于情,无心者伤人心! 此为名剑【薄幸郎】! 易胜锋蓄势已久的一剑,一言不发地撞进了火界里。 璀火焰世界的生机,尽数压缩至此,从而使姜望身周三尺之地,产生了足以焚钢融铁的恐怖高温, 冷冰冰的一剑撞进来,发出烙铁入水的冗长滋响,像是两个世界的对立。 轰!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凋零之焰花,碎灭之焰雀。 火的璀璨,火的生机,火的热烈! 火界不是不可以支持更久,但姜望选择用它的毁灭来抢占先机。 三昧真火的神光笼于身外,使火界爆炸的伤害不侵自身。漫天凋落的焰花中,姜望大踏步前行! 在这崩溃的烈火世界里,他拔出了他的剑。 天边星光乍现。 而后是月白。 像是说长夜已明,忽然有明月经天。 一剑天地开,一剑霜雪明! 万千剑丝撞出刺耳的尖啸,洞穿无穷焰火。在余威尤烈的烈火碎片里,千丝万缕的银芒,已将易胜锋彻底覆盖。 迄今为止,能够体现姜望最强剑势的,仍是绝巅倾倒之剑。能够体现最强剑意的,恰是人字剑。 从张巡那里仿来的剑气成丝技巧,他以外楼修为,借助磅礴星力,提前掌控,练出一剑千万雪,恰是他的剑招之极。 今时今日这一剑,已有了独特的创见。万千剑气已成丝,合贯因董阿之恨而成就的相思一剑。将剑意化进剑招之极,成就了全新的剑式名为【霜雪明】!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三章 迎来上生 在战斗开始之前,易胜锋本是紧随周雄之后行进,一者在明一者暗,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万无一失地把姜望抹杀。 虽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弋国旳阎颇突然出现,拦下了周雄。 但易胜锋并没有犹疑,更不存在退缩。 恰恰是周雄被阻拦,能够留出巨大的警戒疏漏——君不见那姜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性,还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救人? 他顺势就抹掉了姜望的本能警觉,直接以遁在感官外的一剑出手,便要将其拿下。 说起来,他自然不介意与人围杀姜望,搏杀的唯一重点便是生死,没有什么公不公平。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独自面对姜望的勇气,没有单独斩杀姜望的信心! 练剑十六年,挥剑早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身为七杀真人的弟子,从小到大,他不知经历多少次生死搏杀,杀死过多少强敌。 陆霜河持的是天道无情,他认为易胜锋有机会杀死的对手,易胜锋若不能做到,他也只会看着易胜锋去死。无论二者强弱之分,有多么明显! 所谓遁在感官外的一剑,是易胜锋结合他跨越本性灵觉的能力,所创造的独门剑术。是在对手五识的层面,完成感官上的跨越,从而潜踪匿行,进而暴起袭杀。 此剑无名。 因为他不打算传给任何人,也没有必要向死人介绍。 姜望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令其人在全无危险警觉的情况下,竟生警觉,从而以凝聚的火界之术,提前引发了这一剑。使得十成杀力,出不得八成。剩下的杀力,又还都消耗在火界中。 下次对敌,如果是面对这种战斗才情绝顶的对手,要适当给对手保留一丝危险警觉,如此才更逼真。这是易胜锋从这一次交锋里学到的东西——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火界绽开的时机,妙到毫巅。 火界引爆的选择,更是神来之笔。 而后这明月经天的一剑,似雨泼而来。 易胜锋抹掉了对手的本能警觉,自身却感到一种浇透天灵的寒意。 万千剑丝如月光倾落,其间相思剑意,令易胜锋完全感受到了那种情绪——那是一个孩童,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惊醒!是无法释怀、不能相信的惊痛! 在最应该建立信任的年龄,他叫姜望见识了冷酷的人间。 这种冷酷,如今完全倾注在了剑光里,还赠于他。 这是一份,迟来了十六年的回礼。 究其招术近于神,尽其剑意寒似铁! 在各种意义上,这都是杀伐无匹的一剑。尤其是当它带来洞穿了时光的那种惊痛感。 见此剑者心伤。 但易胜锋的心,是淡漠的。 他感受到了那种情绪,当年他一掌推姜望下水时,他就已经看到过那种情绪——但无动于衷。 他从来也没有后悔。 他从来也不需要被原谅。… 当剑已临身,他要应对的只有剑。 他倒提薄幸郎,一退,再退,又退!他的步子不算太快,但每一步都踩在迎剑与不迎剑的间隔上,牵动着敌我的气机,影响着剑势的变幻。 这是当世真人任秋离所传的天机步,号称步步莫测,而料敌先机。 如是三步之后,他忽而又进,一剑上挑,反迎姜望之剑锋! 这一挑,天地开。 这一挑,风云动。 这一挑,好像要挑起那明月,当然也包括那无尽的“月光”。 这一剑似是打破了空间的界限,令此界连同至彼界……在那遥远的未知处,是一个没有纷争,不存在伤害,可以永享极乐的美丽世界。 这一剑像是在迎客,迎你去彼处,带着人间红尘的烟火气,又有佛家普度之慈悲。 这一剑,名【上生】! 出自南斗殿真传,能够从外楼境一直修到衍道境的剑术——南斗杀生剑! 古老的传说中,南斗从来主生,此剑却名南斗杀生! 这是万古经传,完全不逊色于因缘刀、八荒无回戟的绝顶招法。 此剑一出,便将无边月色都挑动。 无数的剑气之丝,都在易胜锋的上空尖啸而过,穿云洞风,却无一根落在他身。 漫天银丝过长空。 其下是玉冠束住的长发,飘荡在夜色里。 他提着忽隐忽现于感官中的长剑,逆行于这般灿烂的“月光”之下,【上生】之剑势不断拔高,不断奔涌,直向姜望而行。 所谓“上生”者,登临天界也。 一剑斩敌,斩出人世外。 这样的一剑,本不需再有任何注解。 但他却忽然道:“凤溪一别已十六年矣!这么久没见,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声音是极轻的,而语气极冷。 话里的内容,亦是每一个字都锋利,直往伤口戳。 姜望的目光依然平静,二话不说忽然回身一剑——天地之间开一线,生死两分!锐利的剑光剖分天地,霎时间斩开了虚实的边界,恰恰斩在一只关闭了背壳的瓢虎上! 甲壳的碎片四处迸飞。 瓢虎之后的触悯,就这样被斩了出来! 昔日林羡都能刀开瓢虎,面对姜望时,这头傀儡自然更是不堪一击,哪怕它现在已然经过了几番加强——傀儡的进步又如何能与真正的天骄相比? 触悯本来第一时间就要回转领军,调度诸方,同魏光耀他们一起,引兵强攻齐军。 按照既定的计划,九子环山阵先出,慑敌之势,乱敌军阵。而后周雄和易胜锋暴起杀人,先斩姜望,以破敌胆。紧接着便是四面大军相围,自可斩将破军一气呵成。 但敌军之中亦藏了个神临境的阎颇。 计划在杀姜望这一步便被阻住。 在周雄、阎颇相继出手,姜望还能从容按剑巡游后,触悯立即意识到,失去了绝对武力的镇压,哪怕齐军今日注定大败,这个名为姜望的人,也很有可能逃掉。… 因为今日之姜望,本就已经是神临之下最强的几人之一,他实在对于易胜锋并无信心。己方军力虽然占优,但在大军尚未以兵阵合围的情况下,败之容易杀之难! 所以他临时决定以烟鸟之能,隐蔽踪迹,伺机加入战局,帮助易胜锋速胜,以期在两军对撞之前,就结束战斗。 若说易胜锋能与姜望旗鼓相当。 他自问,立成三楼的自己,绝对是能够影响胜利天平的重要砝码。 夏国之天骄,焉能少得了触悯之名? 但不曾意想,烟鸟都未能帮他逃避姜望的察知,袭击未成反受袭的后果,就是他一瞬间走进了生死的边缘! 姜望的剑太强! 环身一剑,就已经割开了瓢虎,脚踏青云如闲步,可是人已近,剑气已临!他的手中之剑,一瞬间似是隐没了,而后寒光又经天! 触悯大惊! 疾身后退的同时,侧脸猛地一甩,已自耳中飞出一只凶恶的单爪鬼面鼠蝠,高扬着头,单爪如钩,那鼠一般的尖嘴骤然张开—— “死!” 姜望一声怒喝,降外道金刚雷音出! 气势凶厉的单爪鬼面鼠蝠,声音未出便已经被击溃。躯体更是整个僵直,雷光自耳中口中冒出,直挺挺地坠落。 今日之金刚雷音,比之在点将台挑战重玄遵时又有不同。 彼时只是堪堪掌握,现在却能说得上一声精熟。对付神而明之的周雄或许力有未逮,对上这异兽鼠蝠,却是轻松建功。 瓢虎碎落后,又有一只等人高的机关铁人赤天奴,瞬间展现钢铁躯壳,坚决地拦在触悯之前。 更有一个金属材质的圆球,滚出袖口,如刀的羽翅一展,显出漆黑色的铁鹰! 触悯身兼墨家傀儡之术,和触氏家传的古老驭兽之术,几乎可以一人成军。 但有二指如剑,夹住两张符纸,在触悯的眼前轻轻一抖——不见元力之变化,没有气血之波动,可两尊威武的仙宫力士已然降临战场! 一尊仙宫力士似拎小鸡仔般,将赤天奴一把按住,将之狠狠掼倒在地! 另一尊仙宫力士更是直接踩在了漆黑铁鹰的羽背上,刚刚展开身形的铁鹰,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已经被踩进了尘埃里! 触悯眼眸一转,瞳仁中显出烟鸟图案,神光晦暗间,身形便已经虚化。 但就是在这个瞬间,单骑破阵图已经展开,磅礴无际的神魂之力奔涌而至,神魂焰雀!神魂匿蛇!乾阳赤瞳之坠西! 凡是名门子弟,当然不会少了对神魂的防护,再加上通天宫对宿主的庇护,基本可以说在同境层次高枕无忧。 哪怕姜望以远胜触悯的神魂之力杀来,借助通天宫,也如据雄城而守者般稳如山岳。 但先有傀儡之碎,后有异兽之死,这些牵连神魂的存在,叫触悯难免受创。… 在一个再精准不过的时机里,神魂落日撞上了通天宫! 暴烈的神魂乱流中,触悯大约只僵直了千分之一个瞬间,或许更短,但已经不那么重要——有一剑穿心而过! 声闻仙态叠加观自在耳,这一刻触悯身上哪有秘密,何处可躲? 真实也好,虚幻也罢,长相思贯穿的,何止是那一颗跳跃的心脏?也囊括了所有身意魂灵,咆哮的剑气搅碎五府,掀翻了人身海洋! 曾经登上过观河台,闯进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击败东郭豹拿下八强名额、险些与姜望同台较技的天骄人物…… 今次已是连多几个傀儡都放不出来! 他本是有更强的傀儡的,也还有一些其它的异兽选择,乃至于他在用毒一道也很有心得……却根本没有展现的机会了。 这一场厮杀兔起鹘落,开始和结束都太突然。从易胜锋故意出声吸引姜望注意力,到姜望转身横剑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将触悯杀死,根本还未过一息时间!易胜锋的上生剑,甚至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彻底把握了【真我】的姜望,术法剑术甚至是傀儡,已经万般自如,一应由心。他并未展现最强的状态,但每一击都恰到好处,牢牢压制了触悯的所有可能。 触悯的眸光瞬间散去…… 他死得太不精彩! 他这种惊艳一时的天才人物,或许应该有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袭围攻都不成,叫人一剑便杀了,似杀鸡一般。 他本可以有非常灿烂的未来,却遗憾地中止于今日。 他也有太多的故事,都不曾叫人听闻。 他经历了多少,他如何平衡傀儡与驭兽之术,他爱过谁,恨过谁…… 可是没有机会了。 死亡只给每个人一次机会,结束就是永远。 无论你平庸或是卓越,无论你伟大或是卑劣。死亡的意义,就是“本可以”的那一切,都不再可以。 姜望当然也没有再看他。 长剑自触悯的心口抽将出来,此势未绝,带起一连串的血珠——十年生死,一笔勾仇,以此名士剑,正正迎住了易胜锋的【上生】之剑! 两道锋线正交错。 长相思恰到好处地格住了薄幸郎,仿佛一切是天注定! 此般剑术真通神! 而姜望流转着赤金之光的眸子,与易胜锋深沉如古井的眸子对视,只道了声:“你应该成就神临再来!” 以此句回应前问。 这番对话的接续,有一种异常平静的残酷——好似触悯压根不曾出现过。他的进步不算慢,可今次对上的,是天下最顶尖的天骄。黄河之会时候的差距,现在已经被拉得更大了!无论他怀揣着怎样的决心,在这种层次的战局里,的确也已经不能泛起微澜…… 易胜锋问,姜望杀罢了触悯再作答。 此般气魄,天下几人有? 剑锋与剑锋摩擦的声音,尖锐得叫人心悸。 易胜锋本没有话讲,他开口只是为了掩护触悯的偷袭罢了,现在触悯毫无意义地死去了,他也只应该继续战斗才是。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淡声说道:“你不死,我神临有憾……你至今未成神临,不也是在等我吗?” 姜望一时哑然。 长相思与薄幸郎各自拉到了尽处,火星飞散处,又同时爆发杀招! 姜望顺势斩出了立地撑天的人字剑。扫尽尘埃,极意于此。 而易胜锋一剑横出,如上神之手,抹过天地,要将世间苦难都抚平。 神通之光散,天地之元定。 风应平,云要开,一切心结一切恨,死去已见万事空! 南斗杀生剑之【度厄】! “来!”剑与剑的交撞中,易胜锋冷峻如剑器,一身杀意,姜望愈是缄默,他愈是以为看到了其人的痛处:“且看你如何斩心魇!” 姜望只道了声:“你想多了!” 人往前,剑往前,人字剑往前。 浩荡剑势如江河大涌,万古以来人未绝,灿烂的相撞中,易胜锋连人带剑被斩飞! 人生皆有苦,高高在上欲来度厄者,问你怎能度尽世间人!? ------题外话------ 明天会长一点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五章 北斗今夜独照岷西! 抚不平苦海之波,救不完人间之恨。 度厄剑势被人字剑生生撑爆了! 易胜锋的身形在倒退中,依然稳固了战斗姿态,势颓架未倒。 如似这种级别的天骄,必须要做到一点一即在任何时候,都需要保证自己可以随时爆发出最强的状态。 有时候胜负只在一瞬间产生。 不能够时刻做好准备的人,没有资格品尝胜利的果实。· 姜望甚至在平时走路的时候都是如此。 此刻他当然也不肯放过争来的优势,足下青云印记隐现,连人带剑已迫近! 他并不是直来直去,而是完美利用平步青云的机变,不断去争有利的站位。 易胜锋后退的同时,脚踏天机步,亦是在不断的调整身位。 两个人在大方位上是一进一退,在小范围里则是你争我抢。身周叠出一道道残影,乍看来,竟像是有数十人在混战不休。 “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呢?"易胜锋语气淡漠地道:“我当年赢得了仙缘,你恨我是应该的。" “是啊,十六年前,你赢得了南斗殿的垂青。“姜望声音平静,那里面竟然并没有怨恨,而只有淡然。 淡然是最深的不屑。 “然后呢?十六年后,你连公平面对我的勇气都失去了。" 最后一個“了”字落下,又起惊雷横空。 降外道金刚雷音复闻! 任何一门道术,只要有引发对手应对的资格,它的价值就得以体现。因为胜利的机会,就是在不断的纠缠争斗中创造出来。 所以明知雷音已被对手熟悉,姜望还是有机会就来一下。 易胜锋耳边跳起一缕剑气,将入耳的雷声斩碎。 “如果你还需要这样的言语来自我安慰那真是枉我记挂了你这么久!" 两个人天上地下呼啸来去,撞碎了一道又一道的幻影。 看起来长相思与薄幸郎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接触。 但剑与剑的交撞声,却似骤雨打芭蕉,一刻比一刻更急切。 “姜望!“ “当年是你自己争不过,想要怨恨也由你!” 易胜锋脚步愈快,剑愈疾,声愈重。 “装什么云淡风轻,装什么满不在乎。" “自欺欺人,何苦来哉!" 两个人的剑气、剑势、剑意,已经完全地交错在一起,在每一个角落展开争锋。 霜刃抹过身前,竟似玉带缠腰。 姜望身形疾转,始终不曾丢了那一记先手,压着易胜锋不断出剑! “是谁在自欺欺人呢,易胜锋?你不杀我,神临有撼。我今天不杀你,明天再杀也行。你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只不过是一件需要了却的旧债。你的遗憾是因为我,我的遗憾.却只在于我的修行,而无关于任何人。 他的声音笃定、平静,就像他一路走过来的步子一样。 从把握道途到如今,又是一个多月近两月的时间过去。在战场上一边修行,一边验证。时至今日,他已经愈发明确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所修所学皆无憾。 最后欠缺的,无非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 他的确对易胜锋有必杀的决心,但易胜锋从来不是什么心障所在。 在成就超凡之前,他的确常常午夜梦回,想起故乡那条小河。可以说追赶易胜锋,拿回被夺走的一切,曾是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奋斗目标。 但真的尽是如此吗? 他记得更多、想起更多的,还是陆霜河剑啸青冥的那一幕。 超凡脱俗的世界,在那时候为他推开了大门,那一次的浮光掠影,成了小镇男孩踏上遥途的远梦。 此后无论经历多少,他没有抱怨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累。 还真观外鲤跃龙门,真个超凡之后,他已进入 那个更广阔的世界里他甚至都没有特意去追寻过易胜锋的消息,他知道他只要一直往前走,总有一天会遇到。什么时候遇到了,一剑杀之便是。不是要说什么永不消解的恨只是为了那个险些在儿时就死去的自己若非宁剑客在太虚幻境里突然提及,他可能都还没有想起这个人。 易胜锋说他为什么没神临的时候,他哑然无应, 哑然不是被说中了,而是觉得可笑。 受害者早已移开了目光,加害者反倒生了心障! 世间事,世间人,讽刺如此! “凤凰倦羽栖梧桐,鸿鹄抬眼即高天!" 不间断的快攻之中,姜望的剑气剑势已经逐渐连成了一片,他赤金色的眸光牢牢锁定易胜锋,也似一柄不朽的剑:“易胜锋,你怎会觉得,你配为我心障?!” 明明相信,这必然只是姜望的夸大其词。 明明笃定,姜望定然恨自己入骨,想必日思夜想,恨不得饮自己的血,啖自己的肉。 但易胜锋还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 他谈及心魔,论及不可消解之恨,正是为了挑动姜望的心防漏洞。但姜望的眸光照过来,反倒叫他有一种赤身于雪地的寒意,感受冷漠,无处遮羞!于是愤怒! 他是天性凉薄的人,从来很少情绪,没有什么爱恨,也少有诸如愤怒之类的情绪。 但关乎姜望其人,关乎凤溪镇旧事,又的的确确已经在道途前横亘了许久。 他没可能回避! 愤怒的火焰一旦点燃,顷刻汹汹, 怒火腾跃在此时,如恶魔厉鬼,张牙舞爪要吞噬他的心,他甚至在这种愤怒中,感受到了一种膨胀的力量— 不对! 易胜锋猛然醒觉。 那膨胀的力量只是妄想,燃烧的愤怒并非真相。 倏忽一剑跃出心海来,将无边杂思都斩新碎。 道元以南斗殿独有 的方式共颤着,薄幸郎闪烁寒锋,割天裂地,在一瞬间演出九百八十七剑! 暗藏十三万六干七百二十一种变化! 是算不尽,应不得,避不开。 是南斗杀生剑之【益算】! 果然便在下一刻,就有密集的剑式如骤雨打来。… 姜望直接掀起了剑术风暴。 名士潦倒!老将迟暮!身不由己!年少轻狂! 或横或竖,或挑或抹。 剑光撞剑光,剑气撞剑气。 益算剑气以精巧的算计、坚韧的依托、繁复的变化,编织成绵密剑网,兜住风,兜住雨,一层层将此轮进攻瓦解。 在那阳琉璃般的透明剑光中,易胜锋剑眉微敛。 不该如此的…… 他不该如此失了方寸! 【怒火】这样一门于他而言并不算强大的道术,这样一门他早就有所了解的道术,被姜望不着痕迹地用在刚才,却还是险些叫他中了招! 不必说姜望运用得有多精巧,多么恰到好处。 那是姜望应该做到的本分,其人就是有这样的实力。 但他易胜锋如何能在生死之争里,表现得这样的拙劣? 要知道学剑这么多年,他甚至连一次手抖都未曾有过。师伯任秋离对他的评价,是“无漏之剑”,意即他永远不会在战斗中犯错。 要知道当初随师父去剑阁问剑,连挑剑阁同辈十七人,他一次机会都没有给过对面。 要知道以南域之大,以淮国公府给出的赏格之丰厚,要杀他的外楼修士不知凡几。其中有多少人是困顿在天人之隔前,积累了多年,为了求得神临机会,不顾一切!他但凡犯一次错,今日就不能够站在这里。 他本是一个不会犯错的人,他的剑本来永远冰冷。 可是面对姜望,他好像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他以为自己根本已经忘却,实际却永远留在那里的那些时 光! 顽童斗剑只是嬉闹吗?他很认真地努力过。他明明想尽了办法,可那个小小姜望的小小木剑,总是会出现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哈哈哈哈,我们以后就是凤溪双剑!”那个年幼的姜望如是说,满脸笑容,活像个二傻子。 谁要跟你做凤溪双剑! 不!现在怎会是童年!? 已经过了这么久,我是用尽了所有的努力,胜过了南斗殿的所有年轻人,真正获得了七杀真人的认可,才走到今天。 我所经历的一切,换做是你,未必能够活得下来。 我所感受的一切,换做是你,未必能够承受现在怎会是童年! 易胜锋的眸光重新归于淡漠,但却有无数情绪的剪影,如《波光在井中。包括他被引动的愤怒,包括他的执拗,包括他的羞耻心,他的不甘愿神通,【画意】,开! 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画意神通,画的是己意,画的更是人心。 情绪的剪影散为光,飞光流动为画笔,首先给姜望画了一个“恨”一一你当恨我入骨,为杀我不顾一切、不惜生死, 人心有恨,五蕴皆迷。 其次给自己画了一个“静”一任那风吹云散,我自井中观月。 直至此刻,他才能真正发挥【益算】这一式的威能。… 所谓“益算”,计功计德,算因算果。 功德如何计?因果如何测? 功德因果皆天道自衡,何增何减何以人算之? 此剑需以超拔之智来催动,需用万古恒常之心来映照,易胜锋本不能及,但却能以画意神通拟现,让自己靠近天机真人那样的状态。 心如止水,算势算剑算得天道无缺,算得人道无漏。算得料敌先机,算得步步为营! 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种变化,在剑式中如水流淌。 易胜锋反攻! 如果说先前姜望的进攻,是狂风骤雨。 那么此刻易胜锋的反伐,则是瀑布奔流。 咆哮的剑气几乎填塞了所有能够填塞的空间,繁复多变的剑式,几乎穷尽了想象极限。 可是易胜锋发现— 他虽然看尽了益算剑式的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种变化,但是他看不透儿时好友的这一双眼睛。 仍是那么宁定、那么平静的…… 那赤金色的眸光,竟没有一丝动摇! 赤心神通镇压万方,神通画意之恨,不能加也! 他的剑式如怒海,可对方是万古不变的孤礁。 太坚韧! 任是一剑去,千剑去,万剑去,都只有一剑来。 神通不能够将其影响,绝巅剑式无法将其压境。 且随着战斗的继续,其人的应对还越来越精准,越来越从容!仿佛每一剑都在为其蓄势,每一次交锋,都能够立刻兑现资粮。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种变化,好像也根本不足以填补。 这绝不是战斗才情可以解释的! 易胜锋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一姜望身怀某种搜集战斗情报的神通,愈是久战,愈能洞彻对手,从而达到料敌先机的效果。 所以与姜望厮杀,要速战而不能久持。 他选择用益算剑式来创造机会,分明是一种愚蠢!交锋的次数越多,被掌握的情报就越多。 可恨太寅那个废物,在山海境里以二对一,有过生死相争的经历,竟连这么重要的一点都没能看出来! 此心念起,易胜锋剑意陆然一变。 无边剑潮尽退却。 自他后脊处,有玄奥而纤薄的虚幻之翼,骤然张开! 神通【蝉翼】,开! 秋风未动蝉先觉。 此神通号称“凡有所发,必有所感。" 是所谓“念起则惊蝉。” 一毫一毛,皆察天地之变,体万物之动。 #如果说心血来潮是心觉之神通,那么蝉翼就是身觉之神通在此神通状态下,易胜锋的速度和反应能力,都能够多提升至自身体魄所能支撑的极限! 几乎是蝉翼张开的同时,薄幸郎就已经点向了姜望的心口! 太快! 他这样连人带剑扑过来,跨越了两人间的距离,却已经快到姜望提剑都来不及! 那冰冷的剑尖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时一团炽白光源骤然亮起!而后是第二团、第三团、… 第四团、第五团! 神通五轮之光,天府之躯显化! 易胜锋快到极限的速度,在五神通之光的涌动中,也无可避免地稍见滞涩。 那赤光霜光青光金光黑白之光,混同而环转,彼此无分。 易胜锋处在极限的速度中,思维也如飞光瞬转。这一剑固然来得及穿透心脏,但能不能一剑就杀死天府状态下的姜望?若是不能,此剑穿心后,能否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对抗姜望的反扑? 蝉翼神通已经敏锐感知到了对手的反应,其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涌动着恐怖的力量波动一姜望已经做好了以身为消,受剑反扑的战斗准备! 不能刺下去! 要穷极限速度之变化,逼出破绽来,而不是以短击长,在此硬碰硬。 脚下骤然一转,易胜锋已经转至姜望背后,一剑又指后心! 刷! 一道霜白色的披风飒然展开! 极致且森冷的杀机,叫易胜锋瞬间涌动心潮,感知了危险! 这绝对是已经开发至此境极限的杀伐神通,绝对接不得! 他了解不周风的情报,但唯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才能真正感受它的森冷,明白它的无情。若是谁自恃防御,敢正面迎此风,只怕什么痕迹都剩不下。 于是脚步轻移,身形再转,修忽间易胜锋已在高天,自上而下,一剑倒贯天 灵。 嘭! 那全身沐在天府之光里的姜望,身后骤然腾起一只单足神鸟的虚影,仰首对天,口呼“毕方”! 无边神火,一瞬间蓬上高空! 此火尚未接触,便已经有一种洞悉此身、灼透了魂魄的惊悚感一这无疑是心血来潮的提醒。 这种神通火,有洞彻真相的能力,不能过多接触! 于是再转。 在薄幸郎的剑锋与火线接触之前,易胜锋的身形就已经消失,又一次与姜望正面相对,而后横剑割喉! 铛! 姜望竖起一剑立面门。 这一次长相思终于赶上,因为它本就守在中宫。于是竖创对横抹,交撞了一记。 一触即分! 有着速度上的绝对优势,易胜锋当然不肯对撞,身形翩转,再转再攻。 一瞬间像是有数十个数百个易胜锋,从东南西北各个方位,向姜望展开了全面无死角的进攻, 忽如马走日,忽似象飞田。 人影连成了片,剑光泼成了雨! 然而在这瓢泼剑雨中,那绕火线、卷霜披的身影,却始终岿然! 姜望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对手! 于他而言,这亦是一种罕见的体验。得自云顶仙官的平步青云仙术,向来使他在战斗中占尽主动。曾经交过手的那些人里,哪怕强如斗昭和重玄遵,也不能在身法上压过他去。 但这一刻的易胜锋,无论是移动速度还是出手速度,都已经达到了某种极限。快到以乾阳赤瞳的目力,都不能够捕捉!… 大楚淮国公府准备的情报资料相当完整,基本上囊括了易胜锋在人前交手的所有情报。所以虽然十六年未见易胜锋,姜望对其却不缺“知见”。在交战的过程中,情报与真实情况一验证,修正偏差, 更改谬误,“知见”不断地在补充。 他的意识完全能够多跟得上易胜锋,甚至 可以料敌先机。但是速度跟不上,身法跟不上,剑跟不上! 哪怕他感觉到易胜锋下一剑会刺哪里,他的剑也追之不及。 蝉翼神通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明明他的剑术不输分毫,可根本使不出来, 但剑术从来也不是美望的唯一。 所以瞬开天府,所以飘卷霜披,所以铺开三昧真火。 以天府之躯缩减速度上的差距,强化自身防御,赢得以伤换剑的可能。再神通为主,剑术为辅,构筑防御。 三昧真火环身铺开,不周风巡身飘荡,剑术查漏补缺.如此形成的防御网,让姜望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从而能够安全地适应易胜锋的恐怖速度。 神通剑术之间的配合,圆满无漏。 此等战斗才华,当真惊人! 易胜锋还是第一次遇到蝉翼神通无功而返、以极限速度狂攻都打不破防御的情况!明明姜望不是以防御见长,可是却把一身能力应用到了极限。 不愧是姜望易胜锋心中有淡漠的赞叹,但面无表情,眸无情绪,只是愈转愈急,愈杀愈快。 霜风赤火剑光雨,在夜色下如此夺目。两个外楼修士交战,打得方圆二十丈内尽是璀璨光影! 横抹竖挑斜斩,倏忽左右刺杀,好一柄博幸郎,真是无情剑,将天府状态下的姜望都牢牢压制! 可那赤火虽然飘摇,却越来越茁壮了。那霜披虽然虚幻,却越来越凝实了。姜望以恐怖的速度,在适应着现在的战斗节奏,甚至于已经有了反攻的苗头一易胜锋已经察觉了姜望的“知见”能力,当然不肯给他更多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哪怕是在蝉翼神通开启的强大状态下,只要第一轮进攻未能击杀姜望,接下来只会越来越难建功。 之所以他还继续着这样的攻势,恰是为了此刻,就在姜望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开始不耐于被动挨打、伺 机挑剑的这一刻一天边星辰动! 人在进攻状态下全是弱点! 因为要想达成极致杀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节,都需要为进攻服务。 姜望此时的反攻当然是谨慎的。 可毕竟破绽已经出现。 易胜锋毫不犹豫发起绝杀,要将今夜的战斗,结束在这一个回合。 那遥远星弯响应了古老的誓约。 独属于易胜锋其人的星楼,就此明耀在夜空中一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第一星楼,亮在荧惑!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唯有杀杀杀杀杀杀杀!… 第二星楼,亮在七杀!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是为雄中雄! 第三星楼,亮在破军!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 第四星楼,亮在贪狼! 什么温良恭让,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上古圣贤之所言。 去他的堂皇大道! 易胜锋师从陆霜河,只追求极致的杀力。立下的星光圣楼,每一楼都在杀星域中! 如此亮起四杀星,更在高弯上,更比明月亮。 茫茫宇宙,传扬着他的道。自高天而人间,倾落他的路。 以此四大杀星圣楼加持,易胜锋在这一刻,毫无顾忌地展现了他的道途力量。 此道名【杀】。 是刈麦割草,是杀人如麻,是斩头饮血,是三尺之间人尽死! 那深于眸底的杀意,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喷薄古井无波澜,掀开见怒海。 人间有此意,是以死为线以杀作怀! 极致纯粹、极致冰冷,七情六欲皆死尽,师友亲朋尽可杀。长剑滴落血犹冷!恐怖的杀气冲天而起, 冲高穹,撞明月,恍惚使无尽月光都染上了血光! 月黑风高杀人夜! 这是何等样的杀气? 这是何等样的杀 力? 这一刻就连战中的周雄和阁颇,也忍不住分来视线。 天上地下,谁能回避此剑? 前后百年同境者,谁能忽视此人? 在这样的时刻里,摇动星楼持道途,易胜锋一瞬间连出三剑! 南斗杀生剑之延寿! 南斗杀生剑之司禄! 南斗杀生剑之司命! 其一剑长生不老,其一剑功名富贵,其一剑生死有命! 南斗杀生剑共有六式,当代南斗弟子中,能修全六式的,唯有易胜锋一人。 如果说上生、度厄、益算三剑,还是在衡量善恶、救度世人、接引苦难众生,更多是一种“判断”和 “度量”。 那么延寿、司禄、司命三剑,就已经是天道之审判,定爵定名定俸定寿,此三剑出,就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 蝉翼神通催动至极限,画意神通为自己再画了一个“杀意”,心血来潮之神通,死死压制对手的本性灵觉。 在道途之力的加持下,在星楼之力的灌溉下,易胜锋将这三剑,推到了他从未履足的高处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具杀力、最强大的一次进攻。 他要用这极致的杀力,来抹去神临路上最后…也是最初的遗撼! 凤溪镇,别了! 枫林城,别了! 过往的一切岁月,别了! 生性凉薄如他,在这一刻,竟然也生出罕见的感怀。 他注视着姜望的眼睛,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那样。 然而他在这双宁定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任何他以为会有的情绪。 之前没能看到怨恨,现在没能看到恐惧。 在几乎撕裂天地,搅碎了元力、空气、剑气、视线和声音,不断前行的恐怖剑式前姜望竟还如此平静!… 姜望的确是平静的。 披霜风,浴赤火,天府轮开。 晚风吹动他的束发,明月满照 他的襟怀, 他飘飘如仙,却脚踏红尘。 的确这三剑的杀气之烈,是他平生所未见。此时的易胜锋,如魔近神! 但他是谁呢? 他姜望是谁呢? 当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这里,看清楚了自己的路,问明白了自己的心谁要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分生死?! 此时此刻,他握着这一柄随他南征北战的长相思。 他感觉到那个“我”。 越来越生动,越来越活泼。 像是一颗滚烫的心脏,那么激烈的、急切地跳动着,呼之欲出! 那便出来! 四德之锢,真我独在! 岷西走廊的这个夜晚绝不寂寞。 因为星辰之外,还有星辰。因为比月亮更明亮的星楼之外,还有璀璨瀑流九天之上落星河! 遥远星穹中,贯彻了姜望之意志的四大星楼,依次亮起。 日玉衡、日开阳、日天枢、日摇光。 而后星路相连,贯通北斗。 难以计量的星光奔流。 群星暗淡! 星辰虽然映射万界诸天。 北斗今夜独照岷西! 强者之间的战斗,一息万转,一瞬间已是千百合。 此时此刻,周雄与阎颇斯杀正烈,重玄胜已经完成了兵阵统合。魏光耀统御大军,正呼啸而来,刚刚穿过了四周的环山而人们惊愕抬头,看到了北斗在移动! 移动的北斗星辉之下,姜望提剑而来。 面对此情此景,此势此人,易胜锋的心间之血,忽然湃如潮竟是此生未有过的激涌! 他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危险!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的神魂之力立时开始极限凝聚。藏星海中,道脉腾龙跃出水面,在虚无幽暗中撞出来蕴神殿一星光流动静海,血液奔腾江河。 他的血肉渐染金辉,他的骨路沉淀玉髓。 他的力量无限膨胀,他的道 途无尽张扬。 他几乎是立刻就选择了冲击神临! 在剑势仍在前进,在胜负仍未分出来的时候! 神临之境界,他不能无撼成就了。但是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一这次不成就的话,现在就要死! 可是,怎么来得及? 尹观能够在岳冷面前跃升神临,是入邪状态下,以生死做锤炼,掩饰了跃升的过程,让岳冷帮他完成最后一步。 重玄遵能够在临淄西郊一步成就,是因为他看尽了外楼境的风景,已经道途无憾。 无憾者一而就,有隙者天人之隔而在这样的时刻,姜望看着易胜锋涌动无边杀意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一 “你的三神通,尽出了。" 你的四杀星,我看到了。" “你的南斗杀生剑,已经演完。" “你已经展现了一切。" “我想你应当无憾了! 他从来没有告诉易胜锋,他们之间的差距,不止是曾经所体现的那些。 顽童斗剑固然只是嬉闹,但如果不是他有意给易胜锋表现的机会,他们之间本斗不了那么多回合。 童年的那些时光里,他其实让过了易胜锋,只是没有让易胜锋知道。 当然这些他以前没有说过,现在也不必再说, 他只是固守他的真我道途,把握他的道途杀剑,极意而前! 且夫天枢星楼为北斗第一星,玉衡、开阳、瑶光三大星楼为斗柄。 这一只“斗柄”,在星空中如此清浙的移动着…遥远星弯飞光过,人间银转或千年!玉衡、开阳、 瑶光结成的斗柄,指向了北方! 走星楼,贯星路,无法形容的一剑,便自九天而落,握持于姜望之手,往前、往前、往前,横碾了一切—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功名富贵,什么生死有命,皆是云烟! 什么南斗七杀剑,人间有杀名,尽是 过客! 但见漫天飘雪,一瞬飞白。 万物寂零,霜风瑟瑟。 姜望和他的剑漫步走过。 易胜锋的眉上就起了寒霜,而后是他的眼,而后是他的衣襟,而后是他的天下名剑薄幸郎无边无际的杀意都封存了。 荧惑熄灭,七杀熄灭,破军熄灭,贪狼熄灭。 这片夜空,这片星穹,好像只有北斗。 此刻斗柄指北于是天下皆冬!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三日,岷西走廊的夜晚,是冬天!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六章 刑上大夫 易胜锋跃升生命本质的过程夏然而止。 天地之间的共额,像是一曲未终而弦断的余音,袅袅而散去了。 未免有些遗憾。 魏光耀在领军疾冲的过程中,忽觉寒凉。 抬眼看去一今夜的岷西走廊重回冬日,月光星光下,是满天飞雪。。 明明才过了除夕。 本该是万物发生的时节啊。 飞雪自然在靠近兵煞之前就已经消解,可他的心,已经无可避免地走向霜天。 触悯是怎么死的,他没有看见。 当他带着准备多时的大军,结成兵阵靠近的时候,只看到异兽的尸体、傀僵的碎片,以及寂灭在半空的易胜锋。 目光在地上梭巡了一阵,才看到永远不能再动弹的触悯。 从接到令旗讯号,到迅速组织兵阵、化合兵煞赶来,他已经尽可能地快。 可本应该速战速决新杀姜望的人,被姜望速战速决了… 战死者并非无名之辈,乃是大夏之触悯! 可是死得无声无息,一点动静都没有。 南斗殿易胜锋的动静倒是煊赫,那样恐怖的杀气,完全不似外楼层次的爆发,几乎打破了他的想象空间可也愈发凸显出姜望这一剑的强大。 他此前从未见过姜望,只是听闻其名,而这一眼之后,再无可能忘掉了。 使天象变,四季改,一剑而叫霜冬至! 这是什么样的剑? 怎能不叫人心胆俱寒! 触悯亦死,易胜锋亦死。夏方还有什么? 还有周雄周大人…… 还有大军…… 峨西此地,还有我魏光耀,还有五万夏国大军! 独臂的魏光耀怒啸起来:“为触将军报仇!” 他不是太寅,不能够轻易统御万人的军阵。所以他虽然领两万大军,随他混同兵煞的,也只是七千人的兵阵罢了。 其余一万三千 人,则是分成七千人和六千人的两部,紧随其后,方便他随时补充兵阵力量,让他可以不计士卒体力,毫无顾忌的消耗, 顾永和徐灿则是将手下万军分成两个五千人方阵,同样一部结成兵阵,凝聚兵煞,一部作为后续补充。 最后一支万人大军,则遵照触悯生前的命令,在九子环山阵发动时,就已经开始在四周的高山上架弩设防—本是为彻底锁死齐军退路,屠尽这一支齐人有生力量。 能够轻松掌控兵阵的,都是难得的人才。 不是触悯他们愚蠢,不懂得利用兵力优势,而是碍于有限的能力,现在已经是在最大程度上使用了大军… 唯一的神临修士周雄,是正统儒门弟子,还修得一手精彩的法家秘术,但于兵家一道,其实也平平, 并不足以统合五万大军。他本身就一直是镇守在长洛府,很少参与战争,魔下也只有一支人数不多的精锐兵马,这一次并未带过来。 恰是因为这种种现实层面的原因,他们才制定了“先斩敌将,后破敌军”的稳妥方略。… 结合敌我双方情报,本应万无一失。 只可惜事与愿违,第一步就没能成功! 姜青羊避周雄,杀触悯,斩易胜锋,生生杀出一条路来。 叫魏光耀又恨又忌, 漫天飞雪中,易胜锋寂灭的躯壳在坠落,红了眼睛的夏军将士在冲锋,三团兵煞之云,一者如虎,一者如长枪,一者似刀锋…… 姜望都不看。 他没有沉醉在强大的感受里,而是第一时间踏空而转,疾冲阎颇与周雄的战场! 在整個眠西战场里,夏军还是占据兵力与大阵的优势。 而在阎颇抵住周雄,触悯、易胜锋接连战死之后,齐军拥有了高层战力的优势。可以说这点优势,是姜望靠一柄长剑杀出来的。 他虽然不通兵法,但是懂得如何去 赢得战斗, 若能帮助阁颇迅速解决周雄,以两个远超敌将的自由武力配合重玄胜,击破夏军,不过弹指之功! 他选择先让重玄胜独自引军迎敌,当然是出于一种信任。 重玄胜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三万余齐军竟然像一朵开在霜天里的花,正极富层次地绽开。 在用兵能力上,他与眼前这些夏军将领,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唯一能够和他较量的触悯,也已经因为一次错误的决定,强命于姜望剑下。 薛汝石领着八千新荣营,结成兵阵,直接撞上了顾永部。 十四在青砖等人的配合下,指挥振武营,对上了徐灿所部, 这两营的力量都不如对方,且还需要对抗九子环山阵的压迫,但他们的士气却都很高昂! 曾为夏军,今为齐军,哪怕是行了背弃之实,他们更需要努力证明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不然此心尤其难安。 重玄胜领着他们连战连胜固是其一,姜望刚刚煊赫的一剑,更是给他们留下了无敌的印象。 此时踏雪而进,莫不有所向披靡的自觉。 而重玄胜自己统合东域诸国联军万人,直接狂暴地杀向魏光耀部!甚至于还有余力,指挥最精锐的得胜营,窜向远处的山影一迅速毁掉敌方大阵,争夺高地,亦是这一战的重中之重。 谨慎如他,还留了一支数干人的预备营,以随时应对战场的复杂变化—一虽然在他看来,已经不会有什么太大变化了! 齐军兵力虽不如,势已胜! 齐夏大军终于厮杀到一起时。 姜望的剑也已经迫近周雄。 曾经在山海境,就有过围杀神临强者的经历。今日剑斩易胜锋,旧债偿还,圆意无漏。此心此势此意,正是在前所未有的煊赫状态中, 他没有理由收敛这一剑! 于是在这霜夜里,一袭青衫踏飞雪而 来,纵来一剑如山倾! 出手便是剑势之极,绝巅剑意。 饶是周雄这样金躯玉髓的神临境修士,也不能够无视这样的剑。 在与阎颇激烈的对轰中,他大袖一翻,文气窜如银蛇,又纠缠而铸,成就一枚银雪盘蛇铸文印。… 此印篆刻四字,左日“奉国”,右日“定法”。 抬手间令印已落,诵日—一 “亲疏不别,贵贱不殊,一断于法!“ 他的灵识之域扩张开来,将阎颇、姜望,乃至于他自己都笼罩。 以儒术行令法,端是妙用无穷。 飞行受锢,移动受锢,拔剑受锢,乃至于道元流动,所有的一切,都要遵令于一种统一的规则。 任何人在此方灵域里,都要受到同等的压制。因为剔除了周雄自身的特权,而使得这种规则格外有力。 一视同仁,在某种意义上,亦是对弱者的不公平。 相等的规则压制下,强弱的差距被拉得更大了。 这一手,能够最大程度上剔除姜望参战的影响,尤其是在周雄已经负伤的此刻一在不惜生死的搏杀中,他与阎颇都已经受了不轻的伤。 金躯玉髓的两位神临修士,都被不止一次地突破了防御。 对于周雄来说,领兵能力平平的他,能够在战场上单独拖住兵家修士阎颇,无疑是大赚的买卖。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地与阎颜搏命。 可是他搏命争出来的机会…却被姜望所把握了! 在他缠住阎颇的情况下,但凡易胜锋和触悯不那么自信,但凡这两人能够多撑几个回合,这场伏击战都还是占据优势的走向。 但姜望那边的战斗结束得太快了!在姜望接连斩杀两位天骄后,重玄胜又展现了超卓的领兵能力,战争的天平就已经开始倾斜一夏方兵力还是占优,又有九子环山阵的压制。但齐军气势如虹,那些降兵降将也没有像 预期的那样, 夏方振臂一呼就反复。反而在以薛汝石为首的降将带领下,拿出了搏命的气势。 看到齐军来回穿插,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战阵美感周雄对于魏光耀等人的信心,已经并不那么足。 正如姜望此刻视他为新的突破口,他也意识到可能自己这里是唯一的机会所在! 若能杀死姜望,就能打掉齐军高涨张的士气。若能杀死阎颇,他在这片战场就无人可挡。哪怕是他自己为此牺牲…… 也可以让战场的归于战场。 所以当姜望一剑倾来,他已经不止是在搏生死,而是以金躯玉髓之身,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人到绝境,赴死慷慨, 此刻并不是他的绝境,因而更需要勇气。 神临相较于神临以下的修士,最根本的差距,当然是生命本质的跃升,寿限的更改。而最直观的体现,一在金躯玉髓,一在灵识金躯玉随是肉体凡胎的质变,灵识是神魂之力的跃迁。 所以谓之“天人之隔!“ 对于神临境修士来说。灵识洞察的范围内,非神临修士几无秘密可言。 而在灵识构建的“域”中,神临境修士如真神临世! 所谓灵识之域,于修者而言,在某种意义上几乎可以等同于神祇之神国。月天奴在山海境提前表现出来的净土,就是其中的一种体现方式。… 此刻周雄的灵识之域一经铺开,三十丈范围内,尽为其人的意志所笼罩。于此域中,只有他的规则能够生效,只有他的救令能够传达,姜望立刻举步维艰! 漫天飞雪,落不进这三十丈灵域, 倾山之剑闯进来,那股凌厉的势头,先就缓了三分。 于此同时,他并指如剑,遥遥一点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而后灵域之力涌动,似云排空,形成了一座代表着威严的黑色虎头铡! 铡口大开, 锋锐森森,带着不可回避的律法力量。 此刑上大夫! 任你才能卓越,任你权势滔天,此测之前不无辜,文臣武将皆死也! 君子不立危墙,是周雄此刻定下的灵域之规。 这座虎头侧,是出自法家的超品黄阶道术。 处处皆危墙,问君立何处? 应无立锥之地! 姜望前不能行,后不能退,一时间无处转足,只能眼睁睁等着虎头铡落! 说起来姜望既有龙虎,又有焰花焚城,品阶都不输于这虎头侧,但展现出来的威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神而明之,才能穷极道术之变。生命本质有所跃升,道术上才能真正超脱四等十二品。 周雄几乎调动了过半的灵域之力压制姜望,又以超品道术轰击,当然会影响他与阎颇的战斗。 在针对姜望落下“君子不立危墙”的规则之时,就被阎颇掠了一刀,险些划断手臂。 但是在调出虎头铡,要立斩姜望的时候一阎颜不得不也铺开了自己的灵域,遥遥帮姜望解围周雄想要的正是如此! 救人肯定要比杀人难。 意志对撞,灵域互侵。本是势均力敌的二者,却几乎一下子见了高低。姜望因此而得自由,阎颇却吃了一记狼的,元神海一阵震荡! 周雄的战斗意图非常明显。 他要把参与神临之战的姜望,反而变成阁颜的累整! 你间颇是东域小国之人,你敢不敢坐视齐国天骄之死?你怕不怕战后问责? 能成神临者,哪个简单? 他从二者的身份入手,立即逼出了这样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但这个时候,姜望忽然出声—一 “间将军无须顾及我,战场上生死由命,我自有觉悟!“ 他虽不是斗昭那样器狂,不是重玄遵那样追求完美,但本心他亦是何等骄傲,怎能容许自己成为累赘 ? 所以周雄的战斗意图一表现出来,他立即就发声。 有他这句话,阎颇自可放手争杀,此战无论他结局如何,都怨不得阎颇头上去。 此时此刻,他的身外开出璀璨火界,此界短暂地与周雄的灵域相抗。火界之中,又坠落了焰花焚城! 轰! 虎头钢铡开了火界,钢裂了焰花赞城,却被一柄长剑掌住。 人道大势滚滚来,天下人,杀不尽! 人字剑掌住了虎头铡! 在崩碎了的法家威严里,姜望直面周雄,一剑横眉! 于是千万剑丝已成雪,斩出了霜雪明! 刚离险境,又赴险地。 他无畏无惧,只纵声笑道:“间将军,咱们不妨以两坛鹿鸣为赌。看看到底是您先杀死此人,还是此人先杀死我!" 齐国鹿霜郡的美酒,天下闻名。尤其是“寻林”系列,风靡临淄,当然也为东域诸国追捧。其中绝品,名为鹿鸣,年产不过二十坛。晏大少最常喝这个。 此时千丝万缕是剑气,纵横来去撞着灵识这年轻的笑声自信又洒脱,穿透那灵域外未散尽的雪,如在月下歌。 阎颇心中不由感慨, 笑谈生死,以命做赌。 神临之局,如此堪破。 好豪气! 无怪乎蔺劫从星月原回来后,言必称姜望,是赞不绝口。 齐国天骄若都是如此,霸业岂止再续千年?! 当下真个不再去管姜望如何,团面一刀,便向周雄罩落! “便与你赌了,且看某家刀锈否!"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且来! " 不是阎颇纵横沙场上百年,反倒不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洒脱。 只是他肩负一国之重,难免考虑得更多。 这一下放开顾虑,周雄顷刻就落在下风! 姜望不是什么随手可杀的喽啰,即便他周雄是儒法合流的神临境强者,要杀姜望,也要调动庞然的力量。 然而沙场宿将阎颇是他的对手。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八章 遥望贵邑 遍身光焰都收敛,玉树临风一少年。 阎颇看着月下踏云的齐国天骄,一时收刀未语。 他必须要承认,能够在不付出什么太大代价的情况下斩杀周雄,眼前这个年轻人居功甚伟。 这位霸国天骄现在虽然还是外楼境界,但神临已无阻碍,洞真亦是可期。 自己虽然成就神临,然而洞真遥遥…几是无期。 他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开口。 先说话的是姜望,他诚恳地拱手:“恭喜间将军阵斩夏国神临,又立大功! 于周雄之死,他丝毫不争功。 阎颇当然能够感受得到其间的善意,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道:“周雄的动机连我都睛住了,你刚刚怎么退得那么突然?" “拼了那么久的命,他突然摆出一副要跟您同归于尽的架势,目标肯定是我啊。”姜望看了他一眼: “阎将军,我有时候可能是鲁莽了一点,但我又不傻!" 阎颇哑然失笑。 而姜望足下一点,已经往重玄胜那边疾驰。 重玄胖那边大战未歇,他自是不能与阎颇多做寒喧。 声动雷音,跳跃间滚荡四野:“周雄已死!降者无罪!不愿死者,解兵举手!" 身如青电过长夜,一剑霜雪走虚空! 万千剑丝在夏军上空尖啸而过,像是银河奔流!剑光比月光更皎洁,也为他的话语,写下强有力的注解夏军闻之,莫不气势被夺。 独臂的魏光耀举刀高呼:“今日降者,是大夏千古罪人!“ 与他正纠缠的齐军大部忽然压上来,重玄胖像是一個等待多时的猎手,指挥部卒轻松切开夏军的兵煞,姜望亦似游电穿进阵中! 混乱不堪的兵煞云中。那霜光倏忽折转几合,魏光耀怒目圆睁的头颅,就已经飞天而起! 这两位的配合才真叫默契,这边引军那边按剑,连个眼神都不用多给。 清点了周雄身上收获的阎颇,亦在此时飞来,随手一刀,巨大的刀芒排空而走,一下便将东面阵法凝聚的高山劈倒一“不肯降者如此山!“ 九子环山阵所围盆地中,夏军的阵型已经是混乱不堪,被重玄胜压制得前队难接后队。见得此情此景,士气更是跌落谷底。 偏偏九子环山阵在困锁压制齐军的同时,也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而那环边的高山上,有几处旗帜,已经换了归属。 “夏国之千古,要罪就罪吧,诸位何惧之有?”重玄胜一步跃上高空,声如洪钟:“此战之后,再无夏国。今日降者,皆我大齐子民!" “别相信他!“徐灿斯声喊道:“午阳一战,屠杀齐军两万,他们不会放过我们!兄弟们,咱们现在唯有——" 轰轰轰! 阎颇早已经瞧得不耐烦,独身闯进军阵里。 他所控制的军阵,在阎颇这等宿将眼中,本就破绽百出,更别说现在还被齐军压得东倒西歪。 散乱的兵煞根本挡不得神临。阎颇几乎是长驱直入,半点废话也没有,一刀就将他劈死! 也斩碎了他的话语。… 重玄胜洪声道:“午阳一战,祸首已诛,我代表齐军,承诺不追究他人责任!我旁边这个使剑的俊男子,是黄河魁首姜望,我以他的名声作保!" 姜望很想瑞他一脚,但还是配合地摆出了昂然可靠的姿态。 战场形势风云突变,周雄之死带起了山崩。 夏军诸将,转眼就只剩下一个顾永。 他咬咬牙—— 轰隆隆! 四周忽然轰响。 却是得胜营已经击破了九子环山阵盘,四周立起的高山,正一座一座垮塌。 顾永最后的勇气,也随之崩塌了。 “我愿降!"他丢掉军刀,双手高举,跪了下来。 借大战场上,夏军一大片一大片地跪倒,如风吹麦浪。 薛汝石有些遗憾撼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刀入鞘,静等重玄胜的命令。 见得此处大局已定,阎颇直接横掠长空,只留下一句:“我去涉山那边看看!” 身形一闪即远。 若以夏军伏击岷西走廊的情况来类比,涉山那边的齐军就很危险了。 谢宝树那边,可没有姜望这般神临之下近乎无敌的存在。论及用兵之能,他也无法跟重玄胜相提并论。 阎颇此番赶过去,一是能够援救谢宝树,卖东线主帅谢淮安一个好,二也是能再得新功。 重玄胜倒是完全能够理解阎颇的急切,只是依然眉头紧锁,好像在思考什么难题。 夜风习习,青砖等人已经很熟练地开始给俘虏编队。 救治伤员、清理战场…一切井井有条。 从十四的视角看过去,此刻的重玄胜悬立空中,认真思考的样子,散发着智慧的魅力。 姜望虚悬在不远的位置,整个人沐在星光里,似在与遥远星弯发生什么感应。 总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姜望的身形是很匀称的,但是在重玄胜的对比下,就不免单薄了些… 至少十四是这么觉得。 “不对劲…“重玄胜忽然道。 此时此刻,姜望的心神,的确已经飞到了遥远星穹中。 星楼的变化在斩杀易胜锋的时候就已经发生。 只是在岷西走廊之战已经尘埃落定的此刻,他才来得及检查。 易胜锋的四大杀星星楼里,有两座星楼,立在破军和贪狼的星辰概念中。 破军者,摇光也。 贪狼者,天枢也。 恰好与姜望的两座星楼所处同域。 超凡世界的星辰,本是映照诸天万物的概念。 立在同一个星辰概念里的两座星楼,好比无边星光中的两点微芒,本不可能拥有交集。 修士相争,身死道消者,述道的星光圣楼,自然也会崩溃消散。 但在姜望剑斩易胜锋、收下名剑薄幸郎的彼刻,他立在遥远星穹的摇光星楼和天枢星楼,的确感受到了某种若隐若现的呼应。 姜望彼时直接转身杀奔周雄,所以也并未有什么体会。 直到心神降临星楼的此刻,他才捕捉到竟一直有点点星光,似迷途之羽,向他的星楼飞来而通过这些星光的连接,他隐约看到了不能够用距离来度量的“彼处”,一座星楼正在崩解一那是易胜锋的星楼。… 姜望晋入外楼以来,剑下杀死的外楼修士也不在少数。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什么时候一个人的星楼能够吸收另一个人的星楼? 若真能如此,外楼修士之间的杀伐,至少要频繁百倍。 当然对姜望来说,好像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他有自己的路,并不认可易胜锋的道。同时他的星力本就充沛,再积蓄一些,也不过是在原本就优势的领域,多一些拓展。 然而冥冥之中他又感觉一虽则好像于星楼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但的确有什么已经发生了。 事隔经年,他很清楚,他对易胜锋并没有什么感情。 关于枫林城的记忆有很多。 太多了。 那些珍贵的记忆里,不包括一个叫“易胜锋”的人。 但在这样一个时刻—一月照中天,寒星稀疏。 大战方歇,无论是胜利的士卒还是战败的士卒,都松了一口气。 一漯的兵器堆放着。不远处,是还在飘卷的胜利在望旗摇光星楼和天枢星楼同时在吸纳星力.… 他隐约好像看到了故乡的那条小河。 水中倒映着,河边两个小小的身影。 命运好像在那个时候就分开了两条路,而他和易胜锋,其实都做了自己的选择。 命运……自有歧途。 一只肥大的手,在姜望眼前晃了晃,把水波搅碎了,也带来了真实的世界:“你在发什么呆?“ 姜望回过神来:“你刚说什么?" “我说…”重玄胜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 见姜望不存在什么问题,不是受了暗伤坏了脑子,重玄胜也就继续自己的思考,一边喃哺道:“按照目前战争的形势,夏国这一个神临境强者是绝对抽调不出来的。“ “怎么抽不出来?这不就抽出来了吗?很简单啊。”姜望语气轻松地道:“只许你请间将军,就不许人家请帮手?承认吧,你就是算错了。" 重玄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不可能算错。" 姜望一边迎接着星楼的收获,一边敷衍道:“那你说说是什么不对劲?“ 重玄胜又摇了摇头:“信息太少了,所有推断都要建立在相应的情报基础上,"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飞到那个投降的夏军将领身前:“你们在涉山那边布置了多少人?" “一…一万人。”顾永有些紧张地说道。 “有什么强者?”重玄胜问道:“有神临修士吗? “没有。"顾永摇了摇头,神色颓然:“只有太寅。“ 太寅独自领着一万人,去涉山拦截,就是为了给他们在岷西走廊创造机会。可以说其人是做了能做的一切,承担了最危险而又最难有收获的任务。 而他们在眠西走廊,打成了什么样? 重玄胜自是没有理会他的心情。 反倒是跟过来的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军已经尽力了,我相信没有人会苛责你。去那边休息一下吧。顺便安抚一下弟兄们,咱们绝不会虐待降兵,齐夏本一宗,以后都是自家人。“… 十四略有些奇怪的看了姜望一眼,只觉得这套言辞和语气,都跟自家胜公子实在很像。两个人交情这么好,很有些潜移默化的相近了下意识地往前飞近些,捏住了重玄胜的衣角。 重玄胜仍陷在他的纠结里:“涉山那里只有太寅…不应该。以午阳城为起笔,在岷西走廊、涉山设伏,这么大的手笔,东线应该是主战场才对。怎么会涉山只有一万人?怎么会两路加起来只有一个周雄?奇怪,太奇怪了!" “除非,除非会洛府的战略任务本不是如此,是太寅人为拔高了难度.是在击败鲍伯昭、看见了更多可能之后,才调来周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且只有一个周雄在这里。“ “等等。”姜望道:“别的且不说,你怎么知道是太寅主导这些事情?” “谁孤身带一万人去阻截谢小宝,谁就是那个承担主要责任的人。再者说“重玄胜语气幽幽: “刚才顾永的态度还不明显么?” “哦,是挺明显的。”姜望嘴里敷衍着,但心里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次在山海境,太寅主动扭断了自己脖子的那一幕一那的确是一个很有决断的人。 “那太寅本来的战略目标应该是什么呢?太寅、触阀,都算得上是人才,但都没有成就神临。这几个外楼武将,更是才能平平。他们在会洛府能做什么?显得这里重要又不那么重要。背后推动这一切的人是想要做什么呢?" 重玄胜自言自语:“问题又要回到最初了,怎么还调得出一个神临强者过来?又怎么舍得冒这个险?” 他肥大的手指敲了高敲脑门:“怎么都想不通啊。" 姜望就静静地看他想。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呢?“他停下手指的节奏,很认真地看着姜望:“他们已经放弃了东线?“ 姜望拧眉未语。 虽然非常相信重玄胜的判断,但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北线、同央城、东线三大战场,说放弃就放弃? 东线一旦放开,贵邑城都在齐军刀锋前。夏国人怎敢如此? 整个东线战场,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名词。而是包括会洛、奉隶、绍康、锦安、宛兴等等诸府之地,是这些士地上一个个活生生的夏国军民! 而且军心民心,说放下容易,想要再捡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虞礼阳放弃剑锋山,奉节府三天不到就全境易帜。夏军死战诸府,才有这么多天的鹰战谁敢做出这样的决定,绝对会担上千古骂名,哪怕真能赢得胜利,日后也必遭反噬! 重玄胜却越说越坚定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夏方统帅,还有什么翻盘的办法?在当前局势下, 放弃东线,主打北线战场,不失为一个选择。 东线反正已经糜烂,在这个时候直接放弃,抽调绝大部分高层武力北上,有很大概率打穿北线齐军! 冷酷一点来说…只是抽调高层武力的话,东线的夏国大军还在,诸城城防也还在,那么多军民,死也能死上一段时间。… 就算咱们能够迅速推进到贵邑城,一国之都,也不是那么好击破的。夏太后亲镇都城,足可以坚守到北线夏军回救。 最重要的是,北线是三十万齐国郡兵,东线是三十万东域联军虽然于夏国是饮止渴之策,但对咱们来说,也有很大的威胁。 三十万齐国郡兵若败亡,东域诸国联军的心思,就很难说了,届时咱们齐国可以倚的,就只剩下同央城前的九卒兵马,这可以为夏国赢得更多的时间。 从这个角度来看,樊还留在天风牧场磨磨蹭蹭不肯走,太寅来会洛府作战,都为了制造他们还要为东线挣扎的假象。其实他们的高层武力已经准备抽调北上。甚至于,现在已经成行! 而周雄之所以会过来,是因为本以牵制为战略目标的太寅,竟然迅速击败了鲍伯昭,从而有了调动更多资源的权力,能够以此来搏取更大的收获。毕竟,他在会洛府闹得声势越大,就越能为夏军在北线的战略构想做遮掩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姜望眨了眨眼睛:“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想说我这些都是靠猜的?我像个算命的?” 姜望很惊讶自己的想法竟然被看穿了。 十四则是瞪了他一眼。 但重玄胜只是道:形势。你的脑子里要有形势。我们不是在卦算,战场上哪个卦师能算准?但是当你站在敌人的角度,为他们做周祥的考虑,他们的选择其实很有限!尤其是在今时今日的情形下。当你把他们的选择罗列出来,你自然就能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姜望心想,你说得倒是很简单! 嘴上只是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当然是要把我的推测告知谢帅,他那边稍一验证便知一虽然很可能已经来不及…夏军抽调那么多高层武力离开,谢帅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万一谢帅选择谨慎对待,咱们的提醒还是很有必要。 “其次—— 重玄胜忽地远跳西北,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望哥儿,你说咱们如果从这里一路打到贵邑城,甭管是怎么打过去的,甭管打不打得下是不是好大名声?!"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二十九章 日出 一支孤旅,两个外楼境的将军,在天下大国的国土上长驱直入,引军打穿了夏国东部,兵临夏都。 这岂止是好大名声? 这是足以名垂青史的故事! 是说书故事中,主角的范本! 因为这是太不可思议,太不现实的事情。 但重玄胜的判断如果准确,如果夏军真的放弃了东线,除了几个支撑大军骨架的强者外,高层武力全部抽调至北线那么从会铭府到贵邑城,他们这一支军队,几乎可以说是无人可挡! 论用兵,重玄胜数一数二。论超凡武力,易胜锋都利落的死了,触悯未堪一击,夏国还有谁? 夏国要放弃整个东部,来赢回战场上的主动。 而重玄胜只想要趁虚而入,夺一个竖旗于敌国皇城前的大功! 这是近乎疯狂的想象,却在这种复杂的形势变幻里,出现了实现的可能性! “青砖!” 重玄胜立即吩咐:“速骑快马赴临武,传信谢帅,就说夏国人已经放弃东线,高层武力大部北赴!” 疾飞过来的青砖有些惊愕,但什么废话也没有,转身寻了一匹踏风妖马,便自往临武府而去。 “薛汝石!”重玄胜又喝道。 正在忙着给俘虏现身说法、宣讲归齐种种好处的薛汝石,赶紧飞了过来。 “你现在领新荣营本部兵马,立即去拿下午阳城。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薛汝石有些迟疑。 重玄胜皱眉道:“你有什么担心吗?” 薛汝石低头表示绝对服从:“重玄将军指哪打哪,卑下并无二话。。唯独只担心自己能力不足…… 不能很好完成将军的任务。”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午阳城现在已经没有守军了,你自 己一个人去都可以拿下。这是手拿把掐的功劳。”重玄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薛将军,相处久了你就知道我的风格。跟我做事,你永远是赚的。” 薛汝石心中一凛,昂首道:“是!” 转身便立刻去召集兵马,稍作动员,就马不停蹄,往午阳城而去。 姜望啧了一声。 这胖子的心思太明显了,摆明是要跟谢小宝抢功! 自己做好了去贵邑城建立不世之功的准备,午阳城那边也不打算放手。 胃口真是不错! 但话又说回来,谢小宝那边,只需要对抗太寅所率领的一万大军,兴许比岷西战场打得更快阎颇现在过去涉山,注定是抢不到什么功劳。薛汝石直接奔赴午阳城,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了。 “顾永将军!”重玄胜完全不在意姜某人的嫌弃,又开口宣布下一个命令。 刚刚坐下来歇了一会的顾永,又赶紧飞来,这么一阵工夫,他好像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大人有什么吩咐?”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顾将军去跟兄弟们说一下,愿意现在跟着我的,今夜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由你负责统御。那边有些辎重,你可以自行安排…不愿意的,就散了,各回各家。”… “啊?”顾永有些发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尤其是后半句。 确定不是一转身,你就让人放箭吗? “你哪句话没有听明白?”重玄胜很有耐心很温和地问。 “没,没。”顾永忙道:“属下听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看着此人匆匆的背影,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叔父声名太恶,使我不能近人啊。” “你怎么不跟他确认一下夏军的战略问题?毕竟也是跟太寅一起来的。”姜望好奇问道。 #   对于任由夏军降兵散去这一点,他倒是能够理解。如果说夏国高层真的选择放弃东线,那么这部分兵力确然已经是不重要的了。反而这些夏国败军散得越开,夏国人的意志就越动摇。 他们这边殊死战斗,午阳城打完了来岷西打,将军死了战士死,打到绝境才投降,夏国高层在做什么呢? 轻轻松松的一个命令,就把他们全部放弃了。 重玄胜若是会放过这一点,那才叫奇怪。 “他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我了。这些他不可能知道的,问他有什么用?” “诶?他什么时候告诉你什么了?我怎么没印象?” “有时候情报的传递,不一定需要言语。” 重玄胜用这高深莫测的一句结束了此段对话,又把影卫掌控的振武营留下来,负责照顾伤员、运送缴获的兵器,命他们回转先前占下的旗岳城休整。 最后仍只是聚集了重新满编的得胜营,人人骑马,踏烟尘而赴西北。 “怎么不对顾永做别的安排?”骑兵席卷大地时,姜望在其间问道。 “现在的安排已经足够,剩下的就看他自己聪不聪明了。” 姜望纵马而笑:“要办大事,你反倒东一拨、西一拨,把人都驱散了!” “哪怕把那些人全部拉到贵邑去,咱们真拿得下贵邑城?”重玄胜不以为意地道:“将紫微中天太皇旗插在贵邑城外,就已经是大功一件,比重玄遵欺负死人,只强不弱!” 马尾卷过他的声音,落在寒春的风里,向暖犹带寒。 “只要精兵,只要速度。” “什么是先锋?先打到贵邑城的,才是百万大军之先!” 春风的凉意,平静地落下了。 坐在静室之中的任秋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可以隔绝一切气机的房间,能够最大程度上避免南斗殿参战信息的暴露。 当然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么紧张,易胜锋更是早几天就秘密潜去了东线战场。 她的叹息又轻又淡,如旁边这一炉飞云香的薄烟一般——这是易胜锋在虞渊几经生死所得,专程敬献于她。 尽管在国势的碰撞之下,所有的卦算都模糊不清。 但还是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应,给了她答案。 陆霜河的真传弟子易胜锋,战死了… 她传下天机步的那個孩子,那个执拗的、不屈不挠的小剑客。… 本该长远的修行之路,终结在道历三九二一年的春天。 在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时候凋零,真是寂寞。 早知天道无情,波澜人间。她还是很难说清楚,自己的这一声叹息,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当然很明白,那孩子对任何人都不存在什么真挚感情。 但是当他用血淋淋的手,捧回这一炉飞云香的时候,心中真的没有一点是因为亲近吗? 他在南斗殿生活的十六年,毕竟也是真实无虚的岁月。 几经生死的十六年时光,使他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孩童,长成了锋芒毕露的南斗真传——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中。 她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 凉薄是个好性格,凉薄更近于无情,更接近道的本貌。 可天性凉薄如易胜锋者,却也不能堪破“我执”,忘不掉他踏上道途的最开始…… 这终究不是真淡漠。 但话又说回来,人亦老时心亦老,谁能真个万事不萦? 如果当初在凤溪镇的河边,陆霜河不是冷眼旁观,而是顺手递出一剑、帮易胜锋彻底了断因果呢? 今日之易胜锋,是不是就是真个 无憾无漏无错? 一念及此,一根额发骤然崩断,飘飘在眼前落下。就在飘落的过程中,就已经枯败,失去所有光泽。 任秋离斩断了这可怕的念头。 卦算者最忌妄动因果。 一旦你开始小觑命运,命运就会给你残酷的回应。 “从来人算不如天算,妄谈吉凶者,不入天机门。” 任秋离喃喃念了这么一句。 不知怎的,蓦地想起来在易胜锋决定来夏国时,陆霜河什么也没有说。 长相思还是薄幸郎。 命运的岔路口,向左还是向右。 陆霜河总是看着。 而即使是她天机真人,也无法妄言对错。 “真人。” 有人在门外低唤。 虽然长生君与夏国武王之间有交易。 但对南斗殿的其他人来说,这是一次纯由自主的行动。 夏国方面开了很高的条件,但几位真人各有要务,没人愿意来。 只能是她代表南斗殿来走这一遭。 她在这间静室里坐了这么久,终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 道袍一卷,任秋离已经出现在门外。 站在门外等候的,是太氏家主,神临境修为的太煦。 一个神而明之的强者,本该金躯玉髓不死不朽,但现在看来,一身疲惫已是无法遮掩不过眸中仍有一股顽强的精神在,使他不容小觑。 这种精神,她曾在那位跋涉万山体悟天行阵道的真人太华身上…见到过。 “真人,请随我来。” “去哪里?” “幽平。” 任秋离心中掠过一个名字—陈符。 齐国那位说出“律无禁止即自由,德无规束皆可宥”的朝议大夫。也是这一次齐夏大战,主辖 北线战事的齐方统帅。… 随即她意识到了这次行动代表什么,为这次行动,夏国又付出了什么好大的手笔! “此事是谁负责?”她忍不住问道。 夏国方面,竟是谁人,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难道是夏国北线负责人触公异?但这位真人久不问政事,临危出山,真能担得起如此责任? 太煦迟疑了一下,道:“是国师大人。” 奚孟府! “走吧。”任秋离只道。 耳中已经听得军队集结的声音,同央城里的每一支军队,都已经在城墙上轮换了不下二十次。 不知长生君会不会在这一次出手呢? 也很遗憾……不能亲见。 自当年被楚天子削去帝号,长生君便少履现世,常年在天外修行。前不久才归返南域,还未在人前展现过力量。尚不知这么些年收获究竟如何,不知实力又演进到了何等莫测之境界。 总之她是每见一次,越觉难测三分的。 不过,便如此吧。 她好奇长生君现在的实力,但不很在意齐夏之间的胜负。 她想,对于易胜锋的死…… 陆霜河大约也不会很在意。 “奚孟府!“奚孟府!”“奚孟府!” “先帝倚你以国事,你就是用这么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来还报吗?!” “大夏以你为国师,你以近半国民为棋子,动辄弃之!善恶若有报,奚孟府你不得好死!” 奚孟府坐在城楼上的一角,又眼神恍惚地眺望远方。他可以看得到齐军阵列里高大的戎冲楼车…他一度想要拆解仿制,可是没有赢下一辆。调了临淄的很多暗子去偷图纸,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哪怕是当世真人洞彻世界本质的眼睛,仅仅是看,也是看 不出这等军械的隐秘的。 时到如今,他也只剩下感慨。 真希望这些好东西…夏国也能拥有。 “奚孟府,大夏永失东部民心,你是千古罪人!” “千年社稷倾覆,当自你奚孟府始!” 耳边一阵一阵的喝骂声,隐隐约约,时时起伏,从来未曾消停过。 当世真人,怎么可能会有幻听? 他之所以听闻,是因为那些都是未来必然会发生的“真”。 “奚孟府!” 噢,这声音倒是现在的“真”。 奚孟府轻轻抬了一眼,果然看到柳希夷大步走来。 这惯会吹胡子瞪眼睛的老国相,这一回倒是没有直接指着鼻子骂娘,眼神很是复杂。 “东部诸府的百姓,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他如此道。 奚孟府并不说话。 这位大夏国相风风火火的步子,不知怎的就缓和了。 他走到近前来,声音很不响亮了:“你主导的这个战略计划,大开国门,以贵邑为饵,置天子于险地。今上气量偏狭,也不会原谅你。” 奚孟府仍然沉默。 放弃帝国整个东部,放弃数以千万计的一个个活生生的军民。这件事情一定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是他奚孟府制定的计划,是他“力排众议”,“说服”的一干大夏文武。是他亲自做出的安排、写下的调令,当然应该是由他来承担。… 皇帝不能不原谅武王,不敢不原谅岷王,所以当然也只能不原谅国师…… 这些道理,他怎会不懂? 但他的沉默太顽固。 比这同央城的城楼更坚忍。 “君恨民怨,加于一身,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柳希夷走得更近了,甚至是有些生气地问。 奚孟府 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他一直都不怎么受得了这个大烟枪身上的气味。脾气暴躁,抽的旱烟也烈,而且还总是倚老卖老。 “匹夫!你那是什么表情!”柳希夷的声音又高了起来。 奚孟府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直接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往城楼下走。还像许多年前那个刚从船上跑下来的野孩子,没礼貌,没教养—一的确也没人教,没人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同央城的城楼上,两看相厌的夏国国师与国相,两条消瘦的身影,彼此错身,完成了这一次的轮换。 “急报!急报!” 一名神武军正将,绕城疾飞,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景国南天师应江鸿阵杀北宫南图,大破铁浮屠,牧国已然战败!” 柳希夷和奚孟府猛然转身,两位当世真人都为之动容!柳希夷的表情又惊又喜,奚孟府的表情似哭似笑。 轰! 这提振人心的消息,顷刻声传全城,而全城为之震动。 整个同央城,喜悦的气氛轰然炸开,一扫多日沉郁。 从奚孟府的泪眼中看去,天边恰有一轮红日跃出,染遍了霞光万里,好生灿烂!123xyqx/read/4/4639/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章 柳暗花明 这不可能是假消息。 没有人会愚蠢到在这个时候传递一戳即可破的假消息。 而且这名神武军正将,是常年跟着武王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武王姒骄的意志。 齐夏这场规模惊人的战争,固然在规则层面上,锁住了远距离通讯。如武王这等站在超凡绝巅的强者,却自是有与战场之外保持联系的手段。 尤其景牧战争,乃是夏国上下都万分的消息。夏国人很大程度上,都是把齐夏大战的胜负,押注在景国的胜利身上。 他们拼死抵抗,等的正是景牧之战的结果。 可以说姒骄时刻都在着景牧之战的进程,恨不得自己跑到盛国去助战。 这才在获知景牧大战的转折点后,第一时间命人遍传全城。 对抗齐人,比想象中更艰难。。夏国上上下下,绝大部分人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却还是只能品尝节节败退的苦果。局势恶劣至此,以至于奚孟府都不得不站出来,亲自主导了舍弃东线这种注定遗臭万年的战略。 然而景国大胜牧国的消息,也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大约是受荆国西扩战争的影响,景国牧国都比先前放得更开,打得更激进。 只恨这神武军正将传递的消息太过简略,不知具体情况究竟如何。北宫南图战死,应江鸿还有战力否?西天师余徙呢?景国还需要多长时间完成收尾,抽出手来南下… 柳希夷心里极痒,立即对奚孟府道:“你在这里再守一阵!老夫等会再来替你——” 话音未尽,不爱搭理他的大夏国师,已经跳下城楼,一溜烟地不见了。 “他奶奶的!”大夏国相一脚踹在了角楼上。 北宫南图乃神冕布道大祭司,是苍图神殿的主掌者。 可以说他在整个大牧帝国中的地位,仅在牧国女皇之下。 甚至于这个“在一人之下”,也未见得那么准确。因为牧国是政教合一的国家,是现世唯一一个信奉神道的霸主国。苍图神的神光笼罩草原,而北宫南图代行的是神的意志。 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在很多个场合,他都是能和女帝赫连山海平起平坐的。 这一次他离开穹庐山,亲自镇军南下,具有非凡的意义,也足见得苍图神要将信仰传出草原的决心。 可就是这么一位至关重要的人物。 却在这场战争里陨落了,为南天师应江鸿所斩! 还有大名鼎鼎的铁浮屠,天下十大骑军中,排名第六的存在,比齐国逐风军都要高两个序位,却在盛国战场上遭遇惨败… 倒是没有金昙度战死的消息,可铁浮屠都被打残了,作为铁浮屠之主的金昙度,就算未死,只怕也是重伤!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牧国方两位真君强者,一个战死,一個领着麾下强军被打残。 这场重新划定中域和北域边界的战争,已然是可以宣布结束了。 接下来只看景国还能打到哪里,还想要打到哪里! 而景牧之间的大战,其影响何止是在盛国的疆土,何止是在中域和北域?… 对整个齐夏战场来说,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或许也都是决定性的影响! 武王姒骄能够得到的消息,镇军随行的晏平当然也能得到。 三十三年前,齐军兵临贵邑城下,仪天观拔地而起,景国道脉三宗,无数强者的气息凭空降临……齐军不得不班师回朝,甚至于直接退出了南域。 整个齐国,自齐帝以下,人人奋死,举国浴血争霸名,临到最后的胜利了,景国轻轻松松地就切下了一大块收获。并划下界限,不许齐人再南下。 这故事,齐国人并不陌生。 这种憋屈,齐国人也记了很多年! 星月原一战,齐天骄胜景天骄,景国被迫裁撤了位于夏国的仪天观,多少齐国人喜极而泣。 而后曹皆暗代牧国将领,斩齐洪,夺离原,助牧国兵出草原,于是有了这一次的伐夏战争。 此次齐国上下一心,君臣戮力,已是连战连捷。 却又在这个时候,传来了景牧战争已经分出胜负的消息! 虽然还未有正式的战报传来,目前战事还在盛国疆域里继续。 但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都已经战死,铁浮屠都已经被打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这场战争已经是进入收尾阶段。 景国已经可以腾出手来。 齐国必须要做决定了! 倘若决定要退军,那么从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如何在尽量保住已有收获的情况下,稳中有序地完成撤军,亦是极考验统帅能力的事情。 “目前的消息,就是这样。” 高大的戎冲楼车中,曹皆坐在帅位上,表情仍然平静。 北宫南图战死,这等震动天下的消息,竟不能激起他眼眸里的微澜。 他只是端正地坐在那里,慢慢地问道:“诸位有什么想法,不妨都说说看。” 此刻这并不宽敞的房间中,坐了晏平、阮泅、重玄褚良、李正言。 除了一个仍在同央城外领军的陈泽青,整个中路大军的最高层,都聚集在这里。 北宫南图的死,再一次昭显了中央帝国的强大。 向世人宣示——时至今日,景国仍然是现世最强之国。一举一动,都足以动摇天下。 试问诸侯列国,谁敢无视之?! “军事上自然是大帅做主。”晏平缓声说道:“不过神冕布道大祭司都死了,多则五天七天,少则两天三天,景牧之战就会落下帷幕。届时咱们何去何从,大帅还是要早做考虑。” 阮泅那年轻得过分的脸上,也有一些叹息。 他此行只负责封锁夏国的通讯体系,借助星力钳断远距离传讯规则,以及提供真君级战力,并不打算对军事上提供什么见解。 但骤闻景牧战争的重大转折,他也完全能够明白其中的意义。 这段时间一直守在曹皆旁边,他太知道曹皆为这一战做了多么周密的筹划。太知道举国上下为今日付出多少。 也同样是在这段时间里,他见证了太多大齐战士的勇气。 天子给予曹皆绝对的信任,如重玄褚良这等凶将也完全支持伐夏主帅,曹皆本人则每一步都稳如山岳。…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齐军势如破竹,一举灭夏几成定局。继快速逼出夏国护国大阵后,北线东线也都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前几日曹皆还说,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份之前就能够结束全部战事。 然而意外现在就已经发生… 谁能想到,两大霸主国的碰撞,这么快就出现结果? 作为星占之道的大宗师,他恍惚有天意弄人之叹。 此次景牧大战,参战的五位当世真君里,从过往表现来看,北宫南图毋庸置疑是最强的那一个。可也唯独是他,第一个身死道消。 虽说霸主国之战,真君之死并不罕见。但强如北宫南图者,在草原上几乎等同于苍图神化身的男人,他的死实在令人意外! 其人战死的具体过程,暂还不得而知。 此后景国还会取得什么样的战果,也尚未可知。 但随着北宫南图的死,牧国无疑已经彻底宣告了失败,接下来的战事,也只是看最终会输成什么样子。 “我只能算个吉凶,对错还是要你们这些做将军的来判断。”阮泅用陈述的语气道:“国势纠缠,我没有用武之地。” 曹皆没有说话。 “我现在做决定,肯定不够理智。”李正言说道:“所以我保留意见。你們商量便可,无论最后的军议结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战争进行到现在,逐风军是三支九卒劲旅里,死伤最重的一支。 同央城外,骑军对撞。三万余逐风锐士,永远地死去了。 他怎么可能接受现在就退军? 但若不是从战争的层面来考量,而是从麾下士卒的死伤、从自身的情感出发,来提出意见,无疑是对这场战争的不负责任。 哪怕他现在分析得条条是道,他也很难说自己没有受到情绪的影响,所以他保留意见。 如此时刻,克制,便是名将的风姿。 所有人都说完了话。 体型微胖、瞧来温吞无害的重玄褚良这才开口:“怎么可能现在退?” 他的目光转过一圈,毫不隐晦地展现他的意志:“此次灭夏的时机千载难逢,错过这一次,今生都未必还有机会。” “要我说” 他呵出一口气,竟似拔刀起了白霜:“伐灭夏国,正当其时!夏国人越是以为他们有救了,越是觉得景国能够保住他们,我们越是能够一战打垮他们的脊梁!” 他通篇未见一个杀字,神态也绝不凶狠。 可此等锋芒,凛然有迫人之利! 曹皆轻轻领首:“重玄将军所言……甚合我意。” “夏国人越是看到柳暗花明,我们越是要打碎他们的幻想,赶他们到穷途末路!” “我不会退军。” 他的双手撑在案上,又重复了一遍:“除非陛下的圣旨递到我面前来,不然我绝不会退。” 他站起身来,很平静地说道:“准备决战吧。” 与涟江东岸的军议气氛完全不同。 同央城内,此刻阵阵喧声。 大夏帝国的文臣武将们,难抑。 从去年十一月七日齐国正式宣战开始,一直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好像一下就散开了!就跟此时的天色一样明朗。… 不,那阴云岂止是从去年横亘到今年呢? 是从道历三九一九年十月,星月原之战结束后,就已经开始。景国布设于夏国境内的仪天观,一夜之间就遭到了裁撤。 夏国就那么突兀地,需要独自面对齐国这东域之霸主。 战争不是夏国人在神武年代的选择,虽则朝野上下一直说东进东进,但真正的夏国高层都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准备好。 可谁会给你准备的时间呢? 在当年的争霸之战结束后……这片广袤土地上,战争的开始和结束,就已经与夏国自己无关! 一直都是齐国和景国的事情罢了。 这一次齐国与牧国互相借势,其实有一种隐性的联手威逼。 而景国依然强势,一度拿出了以一敌二的气魄来,竟先用星月原之战来验齐国的成色。 齐国先胜星月原,反手又帮牧国偷了一座离原城,由此掀开了牧国与盛国长达一年的轮战——景国盛国彼时的目光,都在牧国一众名将身上,谁也没有想到,竟是在临淄禁足的曹皆,去拿下了离原。 事后想来,真是以天下为局,偷天换日的落子。 齐帝和牧国女帝的默契,便在那一手中。 坦白说,虽则夏国绝大部分人,都把这一次齐夏之战的胜负,寄托在景国身上。举国打持久战争的最终指望,就是撑到景国南下之时。 但是没谁会觉得,景牧在盛国展开的大规模战争,可以在三个月内打完。 毕竟是两大霸主国的碰撞,毕竟是牧国率先挑起的战争,那位女帝摆出了马踏中域的气势,焉能没有一点倚为胜负手的底牌? 从客观条件上来说,景国作为正式开启了国家体制时代、雄踞中域的最强之国,霸业之久,与新纪同岁,底蕴深不可测。 荆国骤然发起的西扩战争,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景牧之战的速度——谁不知道,西北五国联盟,暗中也有景国的支持呢? 要不然那苦寒之地的小国,一开始是凭什么练出强军? 那五个国家,每年在景国购买的强大军械,几乎都只堪堪支付一个成本。国与国之间,什么时候还有这般仁义可讲? 只是景国对西北五国联盟的支持,还知道遮遮掩掩。对于夏国的支持,则是明目张胆。对于盛国这等道属国的庇护,便是堂而皇之了。 天下形势如此,夏国高层也早有为棋的觉悟。 他们越是敌视齐国,越能获得景国的支持。所以才有东进之声,不绝于朝野。 虽则一直都有声音说景国已经根朽叶腐、老树将凋,但这个古老而伟大的中央帝国, 还是用这一场景牧之战,再次宣告了自己的强大! 而景牧战争的结果,对夏国来说,完全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这种人人欢喜的情况下,急匆匆走进议事厅的奚孟府,就略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 人们看着他。 夏国的文武大臣们,守在同央城前线、有着为国决死之觉悟的大臣们,难掩异样地看着他—— 就在前不久,这位大夏国师,主导并执行了,放弃夏国东部诸府的战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一生中遗憾的事情 " “这下好了,景国已经击败牧国,随时可以调兵南下,现在齐贼是进退两难!” “这么多天,这么多人的牺牲,总算可以迎来一个好结果……苍天有眼啊。” “天命在夏!” “今日之恨,咱们必不能忘!” “不能让齐狗这么轻易地退回去,咱们要狠狠地咬住他们!” “王将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二章 未回头! !--章节内容开始--????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四日,牧国神冕布道大祭司北宫南图,战死于万军之中。5 ????夏人喜,齐人惊。 ????天下震动! ????据大齐起居注记载,当日齐天子正在批阅奏折,闻此战事信息,“面色如常,尚问午膳有鱼否”。10 ????随笔蘸了蘸墨,手书一封,命人送往前线。 ????书只八字 ????“伐夏之事,汝皆自决。”2 ????天子在这里还玩了一个文字上的小游戏。 ????因为“皆”为曹皆之名…… ????所以后半句既是在说“你全部都自己决定。” ????也可以是很亲昵地在说“你这个曹皆啊,你自己来决定。”9 ????短短八个字,显尽君心,道尽从容!1 ????起居舍人附注曰:天大事,不过寻常事,乃握乾坤而不意吉凶,此诚圣天子之心也! ????前线曹皆收到天子手谕后,反应同样平静。既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也没有“当舍命为天子平夏”的悲壮,只是在一個平静的午后,传令三位九卒统帅 ????“今日晴好,多给同央城一点压力。”12 ????曹皆好像仍然不着急,措辞平缓得很。好像还有充足的耐心,来面对这一场战争。1 ????但同央城的守军,就必须要展现,他们在大悲大喜之后,是否还能具备原先的坚韧。# ????而这个时候,整个伐夏战争,仍然在沿靠着它的惯性运行。 ????北线打得不可开交,东线仍在攻城略地。3 ????横亘在临武、会洺二府之间的呼阳关坚若磐石,触说誓死不降,齐军强伐无果后,也是围而不攻。主力四散,去扫荡其它更容易攻破的地方。 ????午阳城的护城大阵熄灭了,会洺府刚刚竖起的旗帜又被斩落。 ????樊敖也已经放弃了天风牧场,四处窜逃。 ????锦安府的边军战力不俗,锁死了边界,南慑梁兵,北拒奉隶、会洺二府过来的齐军,一时竟自成堡垒。 ????同样是在这个时间段,重玄胜的信使,刚刚驰至临武。 ????而“胜利在望”的两位将军,也将将马过绍康。 ????夏国方抽调东线大量高层战力,当然不可能瞒得过谢淮安。 ????他一方面迅速汇报了曹皆,提醒北线多加注意,另一方面也怀疑周婴是不是在故弄玄虚,耍什么诡计。在得到重玄胜的传信后,他以更为激进的方式调动大军,很快就验证了真相。于是放开攻势,且在第一时间切割战场,兵围伏安城!1 ????为了更好地牵制东线齐军,大夏奉国公周婴,就亲自镇守在此城中。 ????这也是整个临武府范围内,最后一座还在夏国人手里的大城。 ????围绕伏安城展开的攻防,几乎可以看做整个东线战场的终场故事。但因为东线已经整个被夏国高层放弃,这最后的余音,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 ????无论它是慷慨,还是悲寥。 ????在奉隶已经全据、临武只剩孤城、会洺摇摇欲坠、锦安激战正烈的时候,有这样一只骑军,正驰骋在夏国南部。 ????逢城不入,一路几乎无阻。 ????绍康府是夏国有名的富庶之地,也是令得胜营上下倍感亲切的一个地方毕竟他们在东线来回赚城,不知假扮了多少次绍康府军。重玄将军那一口地道的绍康口音,弟兄们都能听得懂七七八八了。3 ????随着邻府会洺的战火频仍,这繁华之府,也显出了几分凋敝来。 ????重玄胜做了太多的准备工作,对夏国地理熟悉得不得了,用他反复跟夏国降将说的一句话来讲,就是“来夏境如归故乡!”3 ????走哪条路最方便,哪里驻军最多,哪里民风如何……全都烂熟于心。 ????看似随意指出的方向,背后是提前做了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褒甲道是贯通绍康府、怀庆府、桑府这三府之地的一条官道,也是夏国南部最有名的商道。 ????重玄胜选择从此路趋贵邑,颇有大军欲往皇城朝圣的仪式感。 ????整个行军过程,突出一个“快”字。 ????快到已经失去关键节点的夏军东线防御网根本反应不过来,快到沿途夏军还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蹄声如雷,卷尘而去。 ????说起来,整个东线数以千万计的夏国军民,也压根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放弃掉了。当然也难以想象,区区一支数千人的军队, 竟然敢兵指贵邑。竟然能在座座城关、层层驻军的环伺下,长驱直入都城! ????得胜营的前身是天下劲旅,得胜营的现状是武备具足。 ????对此军来说,如今横陈在他们前方的广袤夏土,几乎是不设防的。 ????数倍于此的大军来不及调动,相近数量的夏军,绝不可能挡得住这支军队。 ????更重要的是,除了陪着周婴装模作样营造死战假象的那几个,整个东线,已经不存在神临层次的强者了……6 ????所以在这个千载难逢的空当里,得胜营如离弦之箭,穿空破云,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几无阻碍!1 ????奔袭两日夜,人不离鞍,马不停蹄,掠过了绍康府,穿过了怀庆府,马蹄声已经响彻桑府大地。1 ????这个提供夏国过半丝织品的富庶府地,时隔三十三年后,再一次面对了齐人的刀剑。 ????所谓“丝绸抹锋,血染绫罗”,是烙在夏国史书上,不曾消失的痛,更是桑府之永哀。 ????但说起来,当初夏国打进东域,打得齐国青年男子不惜自残以逃避夏国兵锋,也不过是一场倾国之战发生前的故事。2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战争的本质,也不过就是资源的再分配。而中间的残酷过程,往往会被执棋者们所忽略。… ????当然,胜者拥有一切,败者失去一切。这也是战争的本貌。 ????时至此刻,得胜营的每一个人,都无法自抑地亢奋了起来。 ????在重玄胜将军和姜望 将军的带领下,他们竟然真的做到了! ????以一支三千人的孤旅,贯穿夏国广袤腹地,纵横数千里,兵锋直指夏都!3 ????桑府过去……就是贵邑了。 ????三千人的荣华富贵,已经唾手可得。 ????足以载进史书的荣耀,近在眼前。 ????谁能淡然? ????“望哥儿啊望哥儿!回去之后,你该找个婆娘了!”重玄胜纵马而驰,大声笑道。35 ????虽则这话是为了活跃气氛,激励麾下士卒,使军队能够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但他笑声后的轻松,却是真实无虚。 ????此次从会铭府的战团里跳出来,领军直冲夏都,兵行妙手。这个决定看起来凶险万分,但是在他的判断里,其实是十拿九稳。1 ????这次行动最大的冒险,就在于对夏国高层的战略判断,是否准确。但随着他们领军奔袭至此,一路无惊无险的过程,本身就已经佐证了他的判断。 ????但凡还有一个多余的神临强者,夏国人都绝不会把握不了这支齐军的动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支三千人的骑军往夏都穿插!4 ????对局势的精准判断,是此次行动成功的前提。 ????谷仁 ????而其次的危险,在于这次行动的最后一步。 ????作为一国之首都,贵邑城的守备力量绝不会弱。怎么说也会有几个当世真人存在,精兵强将更不会少。6 ????他们这三千兵马的小 胳膊小腿跑过去,跑到城外插旗,很容易就被一锅端掉。 ????但在重玄胜的判断里,这种危险仍然有很大的概率规避。 ????他们此次行军,放弃了新荣营、振武营等各部兵马,只带最精锐的得胜营三千人前来,求的就是一个“快”字。1 ????快到沿途诸城都反应不过来,快到贵邑城方面都还没能搞清楚情况。 ????快到夏国东线诸多高层武力或许还在赶赴北线的路上,他们就已经穿插至此! ????重玄胜的动念,只是因为在岷西走廊看到了周雄。1 ????一场大战结束,还未扫完战场,便已领军出发,何其果决? ????如此一路疾驰,冲到贵邑城前,气势汹汹地插了旗就走,贵邑城里的强者,难道还真敢放弃城防,冲出来追杀吗?7 ????不怕是诱敌之策?3 ????但凡是个有点理智的,都要观望一番再说。尤其是在夏国此次的战略计划里,贵邑城应该已经做好孤城拒齐的准备,既是孤城,怎敢草率?3 ????等他们探查清楚虚实,得胜营早已远遁!2 ????重玄胜的勇敢绝不是送死,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以极大的把握前行。… ????姜望斜乜了他一眼,哪怕是踏风妖马,驮着这位胖将军也很有些吃力。6 ????“重玄将军这么操心兄弟们,此战结束后,这三千兄弟的人生大事,便都交给你了!若敢赖去一家,姜某人的拳头须不答应!”1 ????战场 厮杀这么多天,同生共死建立起来的交情非比寻常。 ????当下便有士卒笑道:“姜爵爷,已经成婚的怎么办?岂不是少了一桩好处?!” ????“是啊,不成不成!”一群人跟着起哄。 ????“好办!”姜望道:“折成现钱,给已经成家的兄弟们补一份聘礼!”3 ????“这算什么大事?都交给我了!”重玄胜笑嘻嘻道:“倒是望哥儿你,这回去少说也得升个伯爷了,偌大门庭,岂可无主母?”7 ????这群见钱眼开的,很快又调转枪头,帮重玄胜起哄,队伍里一阵喧声,好不快意! ????功名利禄马上夺,荣华富贵刀头取。 ????他们挎弓提刀、远赴万里,于家于国之外,不就是为了能挣一个好前程吗?1 ????如今一切都在眼前。 ????真是令人振奋! ????声闻仙态不能够时刻开启,但在战场环境里,时刻以五识收集情报,已经是一种习惯。 ????因而姜望是首先在弟兄们嘻嘻哈哈的声音里,听到了远处的锐响。 ????他抬眸远眺,在桑府的东北方向,正看到一抹巨大的刀痕,掠空而起,剖开了流云万丈! ????姜望骤然勒马! ????他认出来。 ????那是……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6 ????不久前攻破大夏皇陵的齐国天骄,身任伐夏先锋的重玄遵!他怎会 在这里? ????作为得胜营的旗帜人物,姜望一个动作,即刻全军跟从。 ????整个得胜营三千人整齐划一地扯住缰绳,战马扬蹄而嘶! ????“怎么了?”重玄胜嘴里问着,已经顺着姜望的视线看过去…… ????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姜望的乾阳赤瞳更是已经看到 ????一袭白衣横过长空,身姿完全不见往日潇洒,分明是在亡命窜逃。20 ????而在那白衣身后,是一只巨大的赤色蝠兽,肉翅横开,速度极快,正穷追不舍。 ????那蝠兽血气澎湃,完全不输于姜望曾在山海境见识过的那些异兽,绝对是正经的神临层次战力。而蝠兽之上,还立着一尊赤袍身影,随手一招,便有数不清的蓝色森寒火线,穿透长空,正疯狂地封锁重玄遵去路。9 ????姜望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来,重玄遵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2 ????瞧重玄遵此刻窜逃的方向,是往大邺府而去。可结合他之前惊世骇俗的行动,他应该是才从大邺府逃出来不久!4 ????这说明追杀重玄遵的强者,肯定还不止驾驭赤色蝠兽的这一位。1… ????重玄遵若是能逃,就该去临武、去会洺,此刻向大邺府方向飞,分明也是别无选择之下的路。 ????其它方向必然是已经被锁死了! ????“倒是忽略了这一茬!”重玄胜道:“夏国东线强者既然全部都抽调去了北线,在过去北线的路上,随 便分出几个人,顺便解决掉亵渎皇陵的大胆狂徒,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4 ????姜望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把缰绳一放,人已拔空而起,连踏青云印记,如上登天之阶,直往重玄遵消逝的远空追去!19 ????他的背影如青鸟,束发垂落后脊,亦如竖剑一般!11 ????“你都不问一下我的意见!知不知道什么叫智者啊?!”5 ????重玄胜的怒喝声,根本也追不上姜望的背影。 ????而他自己在愤愤不平之后,也只是猛扯缰绳,掉转马头。 ????“兄弟们!” ????他如是说道:“老实说我并不想救那个小白脸,长得丑,穿得花,一天到晚摆姿势,抢老子们的风头!”7 ????“但我们是谁?” ????“我們是纵横无敌的得胜营!” ????“我们是大齐帝国的军人!” ????“我们在战场上,我们是战士” ????他高高地举起右拳,怒吼起来:“袍泽必救!”26 ????得胜营三千人齐喝:“袍泽必救!”5 ????马蹄踏地如雷响,轰隆隆向东北方向而去。 ????此时距离贵邑,直线距离已经不到三百里。这一支纵横夏地数千里,所向披靡的齐军,不出三个时辰,即可在夏都之外立旗,建立不世之功 ????只要他们继续往前。2 ????但三千人,齐转马,未回头!? ?!--章节内容结束--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三章 尚能战否!? " 当然记得,当初姜望为什么远赴万里,重玄胜为什么冒险参与天府秘境。 价值被严重低估、危险性又极高的天府秘境,并非顶级名门弟子的首选。许象乾纯粹是为了增长见识,而李龙川也有陪朋友看风景的自信。唯有重玄胜,是两手空空,必须冒险入境为自己争一点筹码。彼时的王夷吾,正是为了碾灭重玄胜的希望而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四章 又见神临 " 一声“尚能战否!?”以降外道金刚雷音发出,宣告这场逐杀战,进入新的阶段。 大齐天骄姜青羊,正式参战! 雷音带出电芒,遍游虚空,却在疾转之时,被触让一把握在手中!于是雷光炸散! 此时此刻,触让当然也看得出来,来援的齐将并非普通人物,亦是绝顶天骄。 外楼修为能有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五章 神临!神临!神临! 神临境强者,在现世任何一个势力,都是各种意义上的高层武力。 放在小国便是国柱,放在诸如庄雍这样的区域强国里,要么为侯要么为相,不掌军权就掌政权。 而在大夏帝国这种曾经有望冲击霸主的天下大国里,能够封侯的,都不会是一般的神临! 三如周婴之子周雄,也是资深的神临境修士,却也不能够自得侯名一—当然,他有他父亲的国公之爵可袭,如若未死,往后的前途,也不仅仅体现在当前的实力上。 曾经大闹理国首府、留下蛮勇之名的北乡侯尚彦虎,在各种意义上都要比周雄更强大。 甫一现身,便将重玄胜庞然的法天象地之躯砸落高空,救下了触家的赤血鬼蝠…… 那一阵兵煞摇动,得胜营士卒死伤不知凡几。 这一拳,不止重玄胜没能反应过来,就连姜望也没能捕捉! 太快,太重,又太突元! 断翅缩眼的赤血鬼蝠还在空中嘶叫。 战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冷硬的拳头好像仍然留在视觉里,尚彦虎已经消失。 就那么突元又别扭地,追近了重玄胜一锵! 一道剑光如月初升, 霜白的剑丝铺天盖地,如潮涌奔流,将其人淹没,却是姜望已经扑至。 来得极快,斩得精准。 让他不得不应铛! 尚彦虎猛然回身,以拳砸剑! 拳头转来的同时,这位北乡侯才用那冷灰色的眸子,警了这個年轻人一眼,显然惊讶于他的勇气和力量。 当然,情绪的微澜丝毫不会影响拳势。 灰白色的拳头精准砸在了长相思的剑身,并压着这剑身往下落,砸在了姜望的胸膛,砸破了突兀凝聚的琥珀火界,轰开了护体之星光,再将他撞飞! 救人? 须得以性命来掂量! 姜望血洒长空时,尚彦虎脚步一扭,又已经突兀地转身,以怪异却直接的姿态,拳头直追而近。 却说,那被轰落的兵悠之云一阵摇动,又很快稳定下来重玄胜缠绕着兵煞的庞然之躯,踏足于地,踩出不停回荡的轰响来。 兵煞之云涌动后,只在原地留下五百七十一名战死者的尸体,又复反冲于上,直向尚彦虎。 地上的士卒尸体就那么散落着,或趴覆或仰躺,已不闻呼痛声,再不能回家娶婆娘。 空中的士卒仍然全力奉献于战阵,将自己的气血之力全都交付于主将。一如既往地,相信自己能够被带往胜利的方向。 死者固然令生者悲,可生者仍要为生者计! 以重玄胜的智慧,再明了不过现今的局势。 哀恸无用,惶恐无用,逃避无用。 千般谋划万种智略,统统无用。 唯有直面! 尚彦虎来得如此之快,可他们也别无选择,仍只能硬抗,只能试着杀出一条路来, 外楼独战神临,可乎? 断然不可! 聚兵阵以越超凡,可乎? 未尝不行! 在并不是人人都能修炼的古老时代,先贤正是合众之力,以越超凡之天堑现世大道通行,百家争鸣,但在战场上,兵家镇压一切。 重玄之力猛地把姜望推开了, 兵悠如流云,在巨大手掌的表面涌动,遮天蔽日,拦在了尚彦虎灰白色的拳头前。 数十丈高的巨人,根本不需要跳多远。轻轻一跃,便如高山压顶。只一抬掌,便如高墙四围。 这庞然巨人的五指骤然合拢,想要将尚彦虎一把攥住。 但尚彦虎只是双脚一分,便已似扎根于山河。灰白色的手掌往上一翻,便撑住了巨人的五指,使其不得合! 这是两千余将士和一位神临的角力。 一时僵持。 刷! 一道剑光抹喉来! 在重玄之力的拉扯下,姜望这一剑快到极致,快到超出了他本来的极限! 甚至于他的残影还留在远处,可是他的剑已经落下。 尚彦虎也好像根本反应不及, 任凭长相思的锋刃,在他的脖颈抹过一锵锵锵锵! 却只发出这样起伏不定的锐响。 那凹凸不平的质感,使此剑如行山道石间。 金躯玉随的防御也不该如此.姜望的剑又不是没有伤害过神临! 尚彦虎几似有金刚体魄,又比净海的不灭降龙金身更坚固。 如何能破? 但现在…也已经不是考量这个的时候,尚彦虎已经探出手来,正手向长相思抓落。 仍然是那种怪异而突元的感觉,在神临层次的强者中,他的速度并不算太快,可是在一种让人别扭的感受里,却总能精准地捕获目标。 那灰白色的手掌无限探近。 姜望足尖一点,已经平步青云,连折三折而向上高天。 无形的重玄之力涌动,却将他往右侧凭空一拉! 如此怪异地一错,终究叫如尚彦虎这般的神临强者,也抓了个空 “呵!“ 尚彦虎略带惊讶地冷笑了一声,左手一托便将巨掌掀开,脚下一错一扭,拳头再近姜望, 他不太相信,在跨越生命本质的差距前,姜望能够每一次都成功脱险。 齐国的年轻人,还能是神祇转世不成? 踏空履虚,拳覆东南,这一拳落下前,拳势已先碾至姜望的身形明显一沉。 但等到尚彦虎的拳头落下时,姜望的身形已经再次擦过。只有剑锋抹过时,在拳尖留下的白痕! 尚彦虎把一双拳头打开,一击一落一震云,杀得漫天拳影,一时好似天倾地覆、狂风骤雨。 天地无情,拳映其心。 此为霸都之拳。 拳覆天下,此心自证, 我说无时,不许人有。我要有时,不许人无! 灰白色的拳头几乎无处不在,愈轰欲急。 但有一道青衫身影,倏然来去,如似暴雨之中走雷霆!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重玄之力倏忽左右,姜望以超越以往任何时候的灵巧,在尚彦虎的拳势锁定下左冲右突。 以外楼斗神临。 使局势一时僵持的,是重玄胜与姜望的绝妙配合。 但必不可久。 因为在此等紧张的局势中,两个人都不能有任何失误,一次配合不上,就会造成遗憾的后果尚彦虎的拳头如囚笼,姜望灵动的身形如飞鸟。 鸟在笼中,越束越紧。 羽翅已关,难得张飞。 轰隆隆! 在姜望的身形再一次拔高之时,重玄胜缠绕着兵煞之力的巨掌也已经盖落。 姜望的身形从指缝中穿出,巨掌立即合拢,一下子日光晦暗,有天倾之势。 尚彦虎丝毫不惧,灰白色的拳头笔直上轰—一巨人的巴掌被打开了! 但是未见天开云阔。 落下来的是一柄剑。 左撤而右捺,分山分海分日月。 从巨人指缝中穿出的姜望,直接在空中一个翻转,倒持剑锋,斩出一式人字剑来!恰恰填上了重玄胜被荡开的巴掌,斩碎了尚彦虎继续追击的可能。 拳与剑对轰! 人字剑势直接被霸都拳势摧垮姜望当场被轰上高空— 嗖! 又一道晦暗的血光直射而来,几乎与正要追击姜望的尚彦虎迎面。 那头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 本是要攻击姜望,却因为姜望被一拳轰开,而落向了尚彦虎原来姜望在第一步穿出巨人指缝跃上高空的同时,就已经顺手对赤血鬼蝠释放了道术怒火。 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虽然不会被这种超品以下层次的道术操控,但仍免不得暴躁几分。虽然受伤颇重,痛苦未消,还是抽冷子来了一击。却被姜望算得死死的,引向了尚彦虎。 先破兵阵之力,再破人字剑式,又骤逢“战友”的凶狠攻击。 饶是尚彦虎这般的强者,也有些措手难及! 匆促之下将身侧移,五指轰然下翻,一把将食魂血光往下按去。 并无实体的食魂血光,在这一刻仿佛有了更具体的细节,或者说,被按出了“细节”来,于是被按偏。 可即便如此,晦暗血光与灰白手掌交错的过程中,也给防御强大的尚彦虎带出一条血槽来! 这是他在这次战斗中,第一次受伤。 尚彦虎猛然转头怒吼:“把你这头蠢蝙蝠调回去!" 赤血鬼蝠亦知自己添了乱,有些无措地滞于空中,连痛也不敢嘶叫了。那仍在滴血的肉瘤,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远处已经与重玄遵杀得不可开交的触让也不恼怒,只喊道:“血眼过来,与你吃个好的!“ 赤血鬼蝠用仅剩的肉翅奋力一划,似游鱼划水,穿进幽蓝色的火幕中。一处战场,两处战局,各自凶险。 仿佛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好像姜望与重玄胜领着三千人来驰援.…却也什么都没有改变! 仍然是一蝠一人双战重玄遵! 只多了一地得胜营士卒的户体,以及姜望和重玄胜必须要面对的…更强于周雄的尚彦虎! 重整军阵的重玄胜,已经感受到了兵煞之力的减弱。虽然气血丹充足,可以不断地补充血气,但这些士卒的体魄毕竟有极限。 若是给他更多的九卒军士来轮换,他当然不惧与尚彦虎对耗。 可是在这深入夏境腹地的桑府,哪里还能有半个援兵? 但又如何呢? 浮空的姜望,此刻全身肌肉都在颜抖,脏腑剧震他尚只是一沾即走,卸了许多力!外楼境与神临境之间的差距,便体现在这硬接尚彦虎一拳的结果里。若非是为了引导赤血鬼蝠的杀力,他是绝不肯冒险如此的但…又如何呢? 重玄胜和姜望都没有看向彼此。 因为他们必须把最大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尚彦虎身上。 可此刻他们的表情,出奇地统一, 那里没有什么激昂、愤怒,有的只是面对现实的平静不必再问局势为什么演变成这样,一念不同有千百个结果,他们都懂得去面对。 在最短的时间里,击破触让和赤血鬼蝠,是他们带着重玄遵一起逃出生天的唯一可能。 当尚彦虎如此及时地赶来,那么击破的目标,还需要加上一个尚彦虎这很难。 但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来试一试。 两个人同时出手了! 一者庞然如山岳,一者潇洒似谪仙。 复杂混乱的重玄力场中,姜望以剑先行。 尚彦虎无所畏惧,提拳来迎。 剑走高空一线,拳分天地两门。 重玄胜巨大的身躯紧随姜望之后,抵挡日光垂落阴影。 那一线剑光斩落,如高山之将倾而尚彦虎像是永恒缄默的大地,拳起万壑长渊。 重玄之力猛然一提,姜望的剑光在极势之时仍然移转,一次完美的错位,重玄胜如小山般的拳头先一步落下了轰! 这是一次毫无花巧的对拼,重玄胜便是以兵阵之力,实打实地碰撞神临。 结果显而易见。 尚彦虎站定了,重玄胜数十丈的庞然身躯却后仰。 可在这个交错里,姜望纵剑已落。 绝巅倾山之剑,再撞尚彦虎。 尚彦虎仍是一拳迎之! 那灰白色的拳头,如绵延山脉耸立大地。 但姜望忽而间身如飘萍,剑转身不由己! 从天柱椎倾倒的极势状态,流消成了一滩水,化为一片叶。 拳剑几乎是刚刚撞上,姜望整个人就被撞飞一他飞得太快了! 以惊人的速度撞向了数百丈之外的触让! 以相对弱势的状态,面对尚彦虎这样的对手,目标却在另一处战局里、更具优势的触让处。 这种战斗选择真是大胆狂妄,超乎想象,令人惊叹! 此刻披风浴火的姜望,体内像是被什么在灼烧,他的所有的压抑的力量,所有的沉默的坚忍,都在此刻化为了动能,推动着他不断加速,不断前行。 快!再快! 在重玄胜掌控的力场里,所有的重玄之力,或推或挤或牵引,都在帮助姜望推进。 而正与触让生死相争的重玄遵那边,亦传来了无比恐怖的吸引力! 重玄之力隔空接续! 一者推,一者吸! 势如水火的两兄弟,借由姜望这一剑,达成了完美的配合。 姜望这一刻的速度已经是声音都无法追上。 因而当他一剑杀至触让后方,剑气咆哮着如人潮滚滚时—一他是安静的! 彼时触让正被重玄遵拼死的一刀逼得后撤他的后心与姜望的剑,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默契,一定要有所接触。 不可能再避开。 蓬~! 触让身外燃起了凝聚得如冰花般的幽蓝之焰。 长相思在幽蓝之焰中阻了一阻,被剥去了巨量的剑气,才撞进触让的后心里。 噗! 触让一口鲜血喷出,人却似以流焰熄灭,再燃起时,出现在了赤血鬼蝠的背脊上。 他的脸色苍白,再怎么金躯玉髓、神而明之,也近乎是生吃了姜望的一剑。此刻立在赤血鬼蝠背上几乎都有些不稳。 虽是未死,但姜望、重玄遵、重玄胜借由这一次完美的配合,成功重创触让,终于是看到了逆转这场逐杀战的希望! 但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斯文的声音响起一 “触让啊触让,怎么让一个小辈,打成了这样?” 一个大袖飘飘的儒服男子,从东面高空缓步走来,摇头晃脑,语气颇为惋惜。 “在下郦复。”他的目光一扫过姜望、重玄遵、重玄胜,很是优雅地一礼:“很高兴看到几位大齐天骄!“ 大夏帝国广平侯郦复! 话音未落。 轰隆隆! 南方天空如雷滚过,落下一个九尺大汉,声如洪钟:“锦安虎兜鉴果真是老了吗?真叫薛某人遗憾!” 大夏帝国阳陵侯薛昌! 紧接着是北方天空,大邺府方向,有一人拖着关刀走来刀锋在地面刺出深逸的刀痕。 而顶盔搜甲的此人,只是瞧着白衣染血的重玄遵 "又见面了,重玄遵。这一次,你要往哪里逃?" 正是之前在临武府有过交手,已经逐杀过重玄遵一次的靳陵。 大夏安国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六章 真火燎原! 广平侯郦复! 安国侯靳陵! 阳陵侯薛昌! 北乡侯尚彦虎! 大夏触氏家主、爵承东平侯的触让! 甚至于还有一头神临层次的赤血鬼蝠! 足足六个神临层次的战力,其中五位大夏侯爷。 属于神临修士的气息冲天撞地,一时间填塞了所有,使风雨云月都为之颤抖,此方天地尽是他们煊赫的气息! 灵识铺地,无有一丝间隔。 幽蓝色的火幕散落了,因为此时已经并不需要。 触让虽是受着伤,踏足蝠背,看向姜望等人的目光,却已是看尸体一般—一的确已经是绝境。 这样的、堪称豪华的阵容,在整個齐夏战场上,都可以影响一场重要战争的胜负。。 却齐聚在此地,围住了只剩两千余残兵的得胜营、断了一只手的重玄遵,以及外楼层次的姜望。 简直是以高山碾细卵! 北乡侯尚彦虎扭过头来,看着足有数十丈之高的重玄胜,明明是仰望着其人,却似是在俯瞰:“本侯真是小看了你们每一个人,尤其是小看了你。能把兵阵运用到这种地步,在你这个年纪实属不易。再给本侯一点惊喜吧,如何?” “我说。”身形高大的薛昌道:“是不是不该再浪费时间了?顺路杀一个年轻人,杀到现在还没杀了,说出去咱们几个都可以找块豆腐撞死!“ “,要去你自己去,你这种傻大个,适合这种死法。“郦复语气轻松:“费点手脚也很正常,锦安虎兜鍪险些除名,触家的大蝙蝠被打成了傻麻雀,咱们的北乡侯呆得像块石头…呵呵,不要小看这些年轻人啊,至少都是有脑子的。“ 这人瞧着斯文有礼,一开口就几乎把所有人都踩了个遍。 无怪乎满朝文武,没一个跟他关系好。 阳陵侯薛昌当初就和他在虎台争道,一度势如水火,现在自然更不会给他好脸:“把嘴皮子上的工夫花在修行上,当初在虎台你也不至于输给我。" 拖着关刀的靳陵,忍不住道:“行了,都少说两句。" “哈!“丽郦复乜着他道:“这不是前些天带着几万大军都没追上重玄遵的安国侯吗?多亏了你指挥有方,才有了后来的帝陵受辱,你真是齐国的大功臣!" 总算知道丽子业在寿安城楼跳脚大骂的风格是从何而来。 这家伙真是属狗的!逮谁咬谁! 但无论怎么说,他们的态度如此轻松。自然是因为,这时候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几乎不会有翻盘的可能。 天骄盖世如重玄遵,在五位大夏侯爷的追杀下,都逃了一天一夜。可是在已经被围住的此刻,也只是缓声说道:“我不太会说抱歉的话我会死在你们前面。" 智慧卓绝、辩才无双如重玄胜,控制着军阵,也一时城默。 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算准世间所有的变数。每个人都有诸多的选择,无数个选择交汇,就是无限种可能。 谁知道围杀一个重玄遵,竟然有这么多的神临强者出手?… 北线战场难道不比什么皇陵之辱更重要? 他推测眼前这些人在围杀重玄遵之外,可能还有别的任务,而北线战场或许有更有力的力量参与了…南斗殿真敢全面参战? 但这些猜测,这些权衡,于此刻也尽是无用的。 他非常清楚,现在就是绝境! 若非此时整个得胜营的力量,全部交付于军阵的集体意志中,被重玄胜所掌控,说不得以得胜营之精锐,这会也没几个人能站得稳。 这甚至无关于勇气,是太过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人根本无法生出反抗之心。 而在这个时候,卓立高空、刚刚一剑洞穿了触让后心的姜望,却仍然是平静的。 平静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恐惧。 而是因为他面对过太多绝望的时刻,他知道自己仍然只有面对。 看着郦复、薛昌、靳陵一个个加入战场,听着重玄遵仍然保有了骄傲的话语,他只是握紧他的长相思,开口道:“重玄胜,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这句话仿佛某种敕令,像是一道咒言。 重玄胜高达数十丈的、被兵煞所包裹的庞然身躯,轰然炸响! 他像是那射月之弩已离弦,以恐怖的速度往东南方向穿去。 竞是要逃窜! 正在东面的广平侯郦复大袖一挥,就要拦截。 忽然感受到一股恐怖无比的力量,撞天而起! 嘭嘭! 苍天也有心脏吗? 为何在此时震响? 轰隆隆隆! 桑府遍处无大江,为何竟闻山河涌?! 如此狂暴的、如此恐怖的动静! 郦复又惊又诧地转头,看到那披风浴火、卓然傲立的姜青羊,身上绽放着不朽的赤金色神光!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滴血液,每一根毛发,都在呼喊着一个名字,都在共鸣着一种感动。 而天地也为之共颜! 便是这一滞,重玄胜已经卷动兵煞、以压榨极限的速度窜过了郦复身侧,直往东南,一瞬间就穿出了战局外! 他不顾一切地奔逃、奔逃。 这兵煞之云的速度快到极限,洞破空间好一阵之后嘭! 整个兵煞之云炸开。 一个个面色惨白的得胜营士卒纷如雨落。 有的立刻爬起来,有的再没能睁开眼睛重玄胜粗略一点,只剩八百三十六个活人。 许多士卒是活活脱力而死! 这是陪着他和姜望攻城拔寨,转战数千里的生死兄弟,现在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而十四….… 被重玄胜抱在怀里的十四,亦已气息游离。 重玄胜震碎她的甲胃,免得重甲将这种状态下的她压死,才看到她面如金纸的样子。 作为实力远超于普通士卒的超凡修士,因为自己难以参与神临层次的战斗,便在军阵之中,几乎是无底线地透支自己。 所有的真元,所有的气血,都不断地向战阵交付。 她比得胜营里的任何一个士卒都强大,可她是第一个透支的人! 所以此刻才会虚脱至此! “兄弟们!”重玄胜哑着声音道:“想办法就近隐蔽自己,我去调援军,我重玄胜绝不会放弃你们!”… 还能说话的战士们,声音乱糟糟地响起来。 “将军快去!” “去找人救姜爵爷! “咱们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带人来给兄弟们报仇!” 一点也不整齐,一点气势都没有。 却是一颗颗最鲜活的心。 这些相信,这些炙热,这些期待… 这些声音都渐远了,散在身后的风声里。 重玄胜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十四喂丹药,一边抱着她疾飞,他必须要更快一点,他要去会洺府调兵,他要调大军来,他要绞杀这一群夏国的狗屁侯爷! “胜…哥。" 在重玄胜的怀里,吞下挽命丹药的十四,气息微弱地道:“姜望…问你的那句话他跟你说过什么?” 她在这样的时刻,问着这样一个问题。 她生性内敛,不善言辞,长年累月把自己封闭在甲胄之中。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当然是重玄胜。可是重玄胜之外,唯一还能够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就是那个时而脑子灵光、时而榆木不开窍,动不动就要揍胜哥儿的莽夫姜青羊。 “你也听到过的。” 重玄胜重复着,仿佛是为了给十四信心,也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信心:“你也听到过的 “他说…"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他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他从小到大没有后悔过。 可是此刻悔恨吞噬了他的心! 他好后悔他为什么要冒险来贵邑! 他自负才智,他要赢回他该得的,可是他凭什么一次次拉着姜望陪他赌命? 那是举世闻名的天骄,未来无限光明的人啊! 连北衙都尉的位置也可以拒绝,连齐天子的好意也可以推让,这个叫姜望的人,难道真的在意什么权势地位荣华吗? 姜望之所以来这伐夏战场,之所以参与这战场上的一切,从临淄西郊点将台一直争到夏国桑府来,都是为了他。都是为了他! 他笑这个人蠢,笑这个人傻。 笑着笑着,把这个人带到了绝境里。 可是这个蠢货,仍然只是说,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仍然提醒他带着得胜营的兄弟们趁机逃跑! 重玄胜流着泪,并不好看的胖脸上,满是褶子。 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掉眼泪。 此前只有一次,此后不会再有。 他流着泪说:“神临境的他……会很强!他说神临境的他,会很强!” 他的体表都已经洇出血来,他已经是超出极限、用损耗生命的方式在疾飞。 "他说得到,做得到的。”十四微弱地强调着,眼泪也落了下来。 逃走的人并不会影响战局。 换做平时,尚彦虎非得把郦复骂个狗血淋头,因为在他看来,领兵技艺已经独成一家的重玄胜,要比姜望、重玄遵的威胁都更大。 可此刻,他也无暇他顾,情不自禁地摄于姜望的跃升中。 无论郦复、尚彦虎,还是靳陵、薛昌、触让,甚至于是那一头断了半边肉翅的赤血鬼蝠,在这个瞬间都无法挪开视线! 遥立于古老星穹的四座星楼,在这一刻爆发了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比日光更骄烈!… 真正具备神通目力者,才可以从那炽光中隐约看到.… 一座青色七层石塔,坐镇玉衡。 座形制古拙的七层五角小楼,立于开阳。 一座红色七层四角飞檐小楼,位在天枢一座大气堂皇的七层紫色楼宁,镇压摇光星路蜿蜒,走玉衡,连开阳,贯摇光,应天枢。又路过了天权,天玑,与天璇。 磅薄得无法计量的星力,在广阔星路上奔涌。 天穹好像出现了一条浩荡的星河,而此星河为姜望所独有。 恢弘的力量有恢弘的意志,以此辉煌四楼,向宇宙宣扬独属于他姜望的“真我”之道途。 天地共颜! 此方天和地,全都在呼应他的道。 姜望闭上了眼睛,于是不朽之赤金光芒,流转在他的体表。 胸腹前五轮炽光,好像照耀永恒。 霜白色的披风,如大旗飘展。 身后燃着赤色的火幕,幻影中外观华丽的毕方神鸟,纤羽毕现,好像凝聚了实质得传自凰唯真的神临之秘,这一刻清析地流消在脑海中。 凰唯真的神临之秘是什么? 为什么他是楚地三千年来最风流? 掌中演法,缘生缘灭。 这是一份凰唯真行道之后再回溯的神临过程,对每一步都苛求极限。 姜望此前完全不能把握,可真我道途开发至如今,斩杀易胜锋后已然无憾。 关乎到一滴血液,一点骨髓,一块肌肉所有关乎神临的细节,在这一刻完美跃升! 他的血液浩荡奔流,响彻桑府! 他的神魂之力无限凝聚、无限凝聚,那种感觉… 好像曾经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潜游。 虽然是在凝聚着、压缩着,感受的却是包容的力量。 过程好像被无限地拉长了,但姜望明白它只发生了一瞬。 通天宫内,那穿梭在道旋之中的缠星灵蟒,忽而间褪去了外皮,鳞甲显现,头角峥嵘,一声长吟,跃为星光神龙! 它的身躯是虚幻隐约的,它的星光是美丽真实的,天矫的身形在道旋之间游弋,每一次吞吐,都是海量的道元。 整座通天海都咆哮起来,掀起了无边巨浪,仿佛在为此刻欢庆。 轰隆隆! 五府海中,五府齐出,五光遍耀,辉煌无尽。 藏星海中,四颗璀璨星辰,定住天空四角。粪粼《粪波光里,映着群星的倒影。 哗啦啦! 一条灵动至极的道脉腾龙,自海底跃出,搅碎了星光之梦,冲上了无尽的星空,不断往上、往上… 打破了有形无形的界限,落在人身最后一片海洋中—一是为,元神海! 愈发茁壮、愈见威严的道脉腾龙,在这一片苍芒茫似宇宙的海洋里飞行。 龙角一抵,抵住了一扇门。 龙角轻轻一推,这扇古老的门户被推开,于是一座介于虚实之间的辉煌大殿,好像从历史中走来。 此乃人身秘藏里,最后一种辉煌的具现,是名.蕴神殿! 吼! 道脉腾龙高高跃起,越过蕴神殿之穹顶,飞向了茫茫无际的人身宇宙中。 而神魂显化的青衫仙人,手按长相思,踏进了这座蕴神殿,走在那玉柱高竖的殿堂里,穿过一幕幕幻生幻灭的辉煌图景,最后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坐了下来。… 轰隆隆如天雷响。 此一声好像整个现世在共奏。 哗啦啦,哗啦啦。 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四座人身海洋一起涌动,狂潮不息,浪涛不歇。 于是此刻,四海贯通! 在这一刻,神魂之力化为灵识,可以外显于世,可以干涉现实! 姜望感到自己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脑海中无数灵光飞转。 以前不懂的,现在豁然开朗。以前晦涩的,现在清澈洞明。 这一刻天地交感,有无与伦比的变化在发生。不仅仅是血肉之躯演化金躯玉髓,不仅仅是神魂之力跃升为灵识,不仅仅是寿限的超越。 姜望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整个现世再一次结下了烙印。 现世拥抱一切,对每个人都有同等的爱。 每个人与这个世界有两次缔约。 第一次是出生。 第二次是神临。 所以为什么说,不能在现世之外成就神临? 因为现世之外神临,不可洞察此世之真!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都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所谓“有隙者天人之隔,无憾者一蹴而就。” 郦复、尚彦虎、靳陵、薛昌、触让,都是大国之侯爷,久经战阵,老于杀伐。当然不会坐在那里等待姜望跃升神临,但是都没来得及动手,姜望便已经睁开了眼睛! 重玄遵说“这一路的风景我已看尽了。" 他的确可以这样说。 自太虚真君到血河真君,好些站在超凡绝巅的强者,都对他青眼有加。 从临淄到迷界,都有无尽风光。 天生道脉,斩妄无惑,夺尽同辈风华。 也就是在黄河之会撞上了斗昭,比起内府场摘魁的姜望,成绩稍有不如。 但又在西郊点将台,以武争先锋,的的确确地胜过了外楼境的姜青羊。 他是看尽了外楼境的风景。 弥补了彼时在观河台下,欣赏姜望战斗时的悸动。 可以踏出无憾的那一步。 而对姜望来说,这一路坎坷地走过来,他看到的是什么呢? 是尹观踏崎岖路为通天途,独以咒术小道成就神临。 是姜无弃擒厉有疚,钓阁途,清除伐夏隐患。一步神临、结为秋霜。 斗昭所向无敌,金身煊赫楚王都。 钟离炎永不服输,屡败屡战,自术而武,皆在险峰。 王长吉垂钓山海境,伪成天府,自此神临无缺。 月天奴早得净土,证悟本性灵舟。 萧恕此心有憾,功败垂成,不言而死。 祝唯我骄傲锋利,平生不输人。 张巡吞吐剑丹,剑气已成丝,一横漫天月。 当然亦有重玄遵,所谓“阅尽外楼风景,成就无撼神临”。 这一个个耀眼的人物,一幕幕辉煌的剪影。仿佛在时光之河里流转,也清析地存在于姜望心中。 他一路看尽的,是神临境的风景! 是那些天骄人物,如何贯彻自己道,如何坚守自己的人生! 天人之隔前,多少波澜壮阔。 何为神临? 何为神而明之? 何为…“我如神祇临世?!” 是在此刻了。 此时此刻,血染白衣的重玄遵,长声喝道:“姜青羊!于今无憾否?”… 悬立不远处,青衫仗剑的姜望只道:“然也!“ 今日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 他的眼睛闭上时,好像也封闭了他的生命,他的心。 一闭一睁,世界已经不同! 他的眼睛睁开来,黑白两色如此分明,仿佛悬挂着日月,给人以一种时而真切时而高渺的恍惚感。 又在下一刻,转为不朽的赤金! 此刻他即是神! 他具有神之威,神之力,神之尊严! 眸中光焰长,目光所至,赤红色的三昧真火起。 他的目光从郦复、尚彦虎、靳陵、薛昌、触让这些人身上一转过,看到哪里,哪里燃起焰花! 三昧真火结成的花。 刹那间天上地下,焰花朵朵。光华遍转,一如神境。 此火无处不在,此火无物不焚。 眸光所转,真火燎原! 他竟率先发起攻势,一个人向五个人进攻! 全身甲胄的靳陵倒转关刀,丈二长的关刀,使得如绣花针一般灵巧。轻飘飘地落在焰花之上,刀芒洒尽时.分开花苞、分开花瓣,分解了火! 嘭! 火花火而复燃,顺着关刀刀锋蔓延。 神火,精火,气火,亦是君火,臣火,民火。 火中三昧,他未能灭尽! 一道乌光顷刻在刀脊上流过,如墨汁一般,将整柄关刀染成了墨色。 那残火才销尽。 “都说惟楚有才,本侯今日观之,齐天骄似胜楚天骄啊!”靳陵慨声道:“竟有两个斗昭!" 他的声音里,既有惊叹,又有庆幸。 惊叹的是姜望这一蹴而就的神临有如此强大,丝毫不输他引军逐杀过的重玄遵,齐国竟如此天骄辈出,国运昌隆。 庆幸的是,这样的两个绝世天骄,今日已入围中,就要尽死于此! 不远处的丽复大袖飘卷,双手微张,如捧虚球,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凝固了,将那朵生机勃勃的焰花定在其中。他以是捧着一灯笼,其间燃的是足以焚灭一切的光。 不知是否错觉,他隐约在这朵焰花上,嗅到了花香? 兴许是焦香? 但嘴上却道:“使了一趟楚,天天就知道斗昭。把心落在楚国了吧?!“ “两个斗昭岂不正好?”与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嘲讽同伴的郦复不同,薛昌是个直接的性子,双手自虚空抓出一对短戟来,戟锋一错,已经将面前的焰花斩得粉碎,连个火星子都不剩! “杀此二人,胜屠齐国一军!“ 这些资深王侯的经验之丰富、实力之强大,从他们对待焰花的过程中就可以显现。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姜望的真火燎原究竟如何强大,不知道他神临之后的三昧真火有何质变。 靳陵第一个解决焰花,尚还需要补一下手段。 郦复看了一眼之后,轻易就将焰花定住。 等到薛昌再出手,这焰花已经没有了秘密,戟锋一错即碎灭! 这种把握战局,迅速演进争斗的能力,是真正的强者所拥有。 触让虽然伤得极重,却只是用一道幽蓝火线,便冻住了焚他的焰花。 在所有侯爷里,尚彦虎最是干脆,他的肤色从灰白变成了铁灰。… 竟然不躲、不闪、不避,将身前撞,直接撞碎了焰花! 撞碎的三昧真火在他身上燎过,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他已经近前,一拳迎向姜望,铁灰色的拳头,比之前重出何止一倍! “让我看看你,怎敢安称无憾!“ 靳陵、薛昌、郦复、触让,包括赤血鬼蝠,亦几乎是同时扑近来! 姜望浑然无惧,拔剑迎上前去。 神临之后他的锋芒好像已经不能够被空间所容纳。 此时剑光一动,天地之间如神龙吟! 铛!铛!铛! 一记如雪的月轮刀,斩在尚彦虎之拳,逼退赤血鬼蝠,再错薛昌之戟锋! 重玄遵飘身而落,与同时剑迎靳新陵、郦复、触让,一合之下就受了伤的姜望抵背而立。 “虽然我状态不是很好他抬起持刀的左手,以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也将那种冷峻抹去了:“你也不至于只留一只蝙蝠给我啊!” 姜望额前有一缕发丝,在狂风卷过后轻飘飘地落下来。 在赤金色的世界里,留下了一缕黑色的轨迹不是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固定的结局。 而他要再一次书写他自己的答案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负。 不会放弃。 永远不会放弃。 他握着剑,没有说话。 此心此人,何须言达? 一者青衫,一者白衣。 一者长剑,一者轮刀, 抵背而立。 两神临…战六神临。 *****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七章 我不敢说出它的名字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姜望和重玄胜在桑府转道,选择援救重玄遵之时,景牧战争也已经落下了尾声。 南天师应江鸿领军尽复盛国疆土,逐杀败军。使牧国之勇士,尸骨绵延,使牧国之战马,尽烙景印。 深入草原三百里,勒碑以记功! 之前北宫南图战死、惊传天下时,晏平推测景牧战争的进程,便说少则两天三天,多则五天七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可景国真的用两天时间就完成了这场恢弘战争的扫尾,仍然是震慑人心的! 北宫南图的身死,成了这场战争的转折点。这位神冕布道大祭司,在很多牧国人心中的地位,是几近于神的。随着他的陨落,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场,瞬间打破了平衡,牧军更是士气跌落谷底,就此一溃干里。 从道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九日,景牧两国全面开战,到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应江鸿立碑于草原。 总共用时两个月又十七天,这场轰轰烈烈的霸主国之战,便落下了帷幕。 当然此前牧盛之间长达一年的轮战,也不应该被完全忽略。在这次景牧战争中身受重创的李元赦,或许也应该被人们所铭记。 但是说到底,此战竖立的,还是景国岿然不动的强大威严。是古老帝国向整個现世的又一次宣示—一强景今日仍然雄视天下,是所谓至尊至贵中央帝国。 应江鸿如此顺利地完成了收尾,景廷毫无犹豫,同天便一封国书发予临淄,言日一一 “东国天子亲启: 景夏者,同盟之国也!朕与夏皇,兄弟之义也!弟虽愚鲁冥顽,以招外祸,为兄者不能不救。东国有日出之德,东天子何不冰消前隙,顿止干戈,重修本宗之好? 景有安稳现世之责,朕亦常怀和平之念。 天下人族本一家,实不该积旧怨而加新恨。 一意孤行甲马,恨恨绵绵岂有绝期?此智者不取。 一念恨起兵戈,叫千家恸而万家哭!非仁者所为。 朕之言也恳恳,朕之心也切切。惟愿东国天子能知。 东国就此罢兵,中域之国不咎既往。 齐军若是不退,朕虽不忍,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 这警告不仅仅是警告,或者说,并不仅仅停留在警告的层面上。应江鸿那边尚未撤军归来,真君于阙便亲领八甲第一的斗厄军,作为先锋之军,挥师南下! 人们所揣测的景国的困境、景国的选择艰难、景国的投鼠忌器、景国未必敢在景牧战争结束后又开启第二场霸主国之战通通都在这种强硬的态度里被击碎了。 中央帝国之霸道,一时昭显! 饶是齐国连年得胜,威压四方,正在盛时,兵勇民骄,一时也人心惶惶。 这一次提刀站到面前来的,毕竟是景国。毕竟是道历重启以来,始终雄踞中域的第一帝国! 今日携大破牧国之威,势压东齐,闻者莫不惶恐一时间奏章如雨,飞落齐天子案头。… 一眼望过去,大都是请求天子顾念大局,御命前线退兵。 其中曾经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名声钉死、令其一度为万人践踏的大儒尔奉明,洋洋洒洒万言,上书天子,文辞瑰丽,核心只有一句—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天子应以保存齐军实力为上。 曹皆不是姜望,他尔奉明当然不敢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大骂其人。 甚至于也根本不敢提及重玄褚良这等凶人的名字。 但诸如“前线私为大功计,怎舍退兵!”之类的话,倒也没有少说。 朝野之中,颇多声援者。 不少人奉其声为金玉之声,奉其人为齐国文人之良知。 说他不惧强权,不曲意逢迎天子,笔锋敢向曹皆,是公心为国之典范。 人们好像已经忘了,他曾经因为蔑诬天骄姜望,附和景国通魔之议,而被愤怒的齐人泼粪家门的往事。 民心毕竟是易变的。 元月六日这一天加开的朝议,不仅是齐国上下最关心的事情,也是天下都为之瞩目的一场。 世人都想看看,齐国究竟是什么态度,齐天子究竟会是什么态度。 短时间内,会不会爆发第二场霸主国之战! 此次朝议在国相江汝默的主持下召开,文有温延玉、易星辰等,武有修远,朔方伯鲍易等。 在京的、有相当话语权的,都参与了此次朝议,可谓济济一堂。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姜无华,今日身穿太子冕服,亦列位紫极殿中。 皇三女姜无忧,皇九子姜无邪,亦着宫主朝服列位。 与以往相同的是,天子仍然高坐龙椅。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朝议才刚开始,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就吵得非常激烈,完全略过以往那种温文有礼但阴阳怪气的前戏阶段,一个个用词都激烈非常。 在景国所带来的强大压力下,实在也没谁还能戴住温吞的假面。 这一场朝议,不仅仅是关乎他们的政见,也切实地关系着齐国的未来。 与景国之间的矛盾,绝不能够等闲视之。与天下最强之国开战,就必须要考虑到战败的后果! 紫极殿里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穹顶。 一方表示要乘胜追击,永除后患,绝不能被景国吓退。 一方表示应该见好就收,这一战已经打痛了夏国,能够掠夺大量资源归齐,已经占尽好处,实无必要再与景国开战,把自己逼到冒险的境地。 当然,争吵的都是兵事堂、政事堂以下的官员,官阶全都不到三品。 站在齐国官场最顶层的那几个,始终缄默如山,不到最后定音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表态。 如此争吵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无法说服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甚至于有些对错,连时间也无法给出结果。历史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分岔,谁又能笃定在那个时候换一种选择,是会更好还是更差?世上哪有如果? 有人就有对立。 在一片沸议之中,齐天子抬起食指,只是敲了敲御椅扶手。… 笃笃。 于是满殿皆静。 安静中体现的是齐天子无上的威严。 而后他道:“把姬凤洲写给朕的信,给他们读一遍。" 韩令低头受命,展开景国国书,就在丹陛之下,面向朝臣,朗声读道:“东国天子亲启:景夏者,同盟之国也…“ 一句“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余音方落。 齐天子已经一掌拍在了龙椅扶手上。 嘭! “主辱臣死,你们是否不以为然!?“ 一时间满殿公卿皆拜倒,莫有敢言! “你们知道前线正在发生什么吗?" 齐天子坐在龙椅上问。 他的声音已经平缓了下来。 可是他的目光自平天冠的缝隙里落下,像山像海。 那是有如实质的压力,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你们看到捷报频传,说什么我大齐天威,讲什么已经占尽好处。你们可知道这些战果是怎么来的? 你们可看到捷报背后,都是我大齐将士的血!“ “他们是为的什么?" “夏国三十三年积怨犹在,不敬东国。我大齐百万雄师赴南域,所求者何?“ “是掳掠一些资源,流淌一些鲜血,杀死几个夏国人吗?“ “满座公卿高谈阔论,慷慨激扬,竟是谁在前线拼命?!” “前线拼命的人未言一个‘退’字,你们竟要替他们做了这个主吗?" “他们用血肉铺就一条通往贵邑城的路,把荆棘都拔掉了,把刀剑都斩断了,是为了往后我齐人,能够从容地往来于两都之间。此后东域至南域,没有险碍。临淄至贵邑,是为坦途!" “你们求名求功求业求大局—一什么是大局?“ “此去南域万里,一路尸骨!前线将士以命争功,血染征旗,朕若连个安稳后方都不能保证,做什么天子!?“ 齐天子直接站起身来。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顶礼相拜。 “继续打!“ 齐天子大手一挥,如决浮云,是定乾坤—一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烂,打到月移位,朕一口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目。必要打破夏都为止!“ 他的声音高上九天,又震扬六合,履极至尊,威慑天下—— “朕要犁庭扫穴,灭夏国社稷。 朕要贯通东南,悬照我大齐经纬。 朕要让这天下知道一姒元赢不得霸业,姒骄保不住夏国。 姬凤洲出手,也一样!“ “朕!” 他当着满殿文武,当着大齐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龙袍! 于是人们赫然仰见,齐天子龙袍之下,已将战甲披挂! 他的决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确不过,坚定得无以复加! “朕以大齐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奋余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轻忽!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齐国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他人言退,无关痛痒。他国言退,举以刀兵!“ “景国若真敢参战,朕当御驾亲征,与姬凤洲会于天京!” 霸国天子一言,叫天下风云动! 姜述的态度非常强硬,意思也很明确——… 于阙领斗厄军南下,不过虚张声势。 但我也愿意把它当做你们景国真实的态度来应对。 齐国已经做好了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知景国准备好了吗? 这一战若起,规模要更胜于景牧之战。 因为天子倾国! 千年霸业付于一战,齐国有这样的决心,景国有吗!? “景国不会来了。“ 朔风猎猎的城门楼上,柳希夷走了过来。 他的外表,本来就是一个很有些年纪了的老人,当初成就神临并不轻松。 现在又像是更老了几十岁。 堂堂一位当世真人,竟看起来有些佝偻了。 奚孟府一点形象也没有地坐在城楼角落里,目光越过城垛的凹口,眺望远空,没有回应。 “施压可以,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以,于阙真个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现在开始一场倾国之战景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心。” 柳希夷继续说道:“甚至于这一点不会以姬凤洲的意志为转移。景国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凤洲一人之景国。” “景国不会来了。 若要与齐国倾国而战,景国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就是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赢得大胜。一旦损失惨重,哪怕赢了,接下来也必然是诸强瓜分中域的盛宴。是胜亦败!这是景国作为中央帝国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而想要在倾国之战里,无损地大胜齐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我有多讨厌姜述,我都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他打仗还没有输过。” “所以我们的确只能靠自己。“柳希夷说。 奚孟府默默地想岁月真的不饶人,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竟也开始变得絮叨起来。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血污暗沉的地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放下国相的仪态和束缚,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柳希夷没有发脾气,而是说道:“周雄被调离了长洛。天子想要借机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齐夏,甚至于放眼天下,无论站在什么立场的人,只怕都无法安枕! 长洛府有什么? 长河横贯现世,东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长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无底之地窟,就承接着这条陆地瀚海的尽处。 而这无底的地窟勾连着什么? 在很多传说中,位于夏国境内的长洛地窟,联系着祸水! 祸水是什么地方? 是现世极凶之地,是整个现世的负面所在,一似凋南渊之于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其凶其险,世难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知道长洛地窟能够勾连祸水,这不仅仅是传说作为国相、国师,他们更知道一件绝密的事情—一当初夏襄帝败亡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撬动了长洛地窟与祸水的联系,设下了阵法,可以引动祸水侵入人间,掀起灭世之灾难!… 可最终直到败亡,夏襄帝也没有选择启动这一步后手。 柳希夷继续道:“周雄这个人,外柔内刚。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谁按头也不行。所以先帝当初才会选他镇守长洛。" “而东线抽调的诸位侯爷里,正好有一位是坚定的帝党,什么样的命令都会去执行。" 他扭过头来,看着奚孟府依旧平静的脸,缓声问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终于开口道:“当武王跟我说,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艰难地说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吗?” 奚孟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说道:“在当前局势下,如果大夏内部不能统一意志,绝无幸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时.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许。”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使天子走投无路,是国师的责任啊。“ 柳希夷长叹一口气。 这位对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国相,终是忍不住道了声:“古来天家无情,无能者尤其无情!“ 夏襄帝当年还是放弃了引祸水入现世的选择,宁愿轰轰烈烈带着几个皇子皇女一起战死。当然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天怒人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整个现世的公敌,必然会留下万古骂名! 而今天… 以贵邑城孤城固守,放弃东线驰援北线的大战略,是奚孟府亲自制定并执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理所当然的应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过在这个战略里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当年按而未发的后手引动出来… 成为现世公敌的,当然是奚孟府。承担万古骂名的,当然是奚孟府。如若饶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宫千刀万剐的,当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骂当代夏皇无能,着实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动声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声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说,我也会同意的。之所以我没有先君王之忧而忧,主动想到这一步,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敌,毁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恶,天下人难道肯相信,引祸水入人间,竟是我一人能决?但天子既然觉得我可以担当,那我便试着担一下吧。”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是当年朝堂奏对。 夏襄帝说,孟府有国师之才。 而他回答说圣天子以为然,奚孟府深以为然。 圣天子既然觉得可以,那奚孟府也觉得非常可以。 他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多么慷慨,多么伟岸,这一切本就很简单。 无非是…… 昔日如此,今日如此。 此刻,柳希夷坐在这个不通礼数的后辈小子的旁边。 但所谓的后辈小子,也早就已经不年轻了。… 他翻手取出自己的相国印,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奚孟府的腰间。 迎着奚孟府有些惊愕的眼神。 他哈哈哈地笑了。 “此万古骂名,凭你奚孟府一人,怎么担得起?“ "当祸水倒灌长洛地窟,我当和你一起引导,使之倾落江阴平原,水淹九卒三军!” 他就这么毫无形象地靠坐着,像是疲意了,像是放弃了地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像是梦呓。 让我们一起看看,咱们这位天子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个重大决定,究竟会带给夏国怎样的未来吧!“ 真实的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每时每刻每个人,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 天下形势的变化,霸国天子的态度,大夏帝国一位老人在城楼上的艺语… 暂时都和发生在桑府东部的这场神临大战无关。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两位无憾成就的天府神临联手为战,翻遍史书也难寻见,更别说他们的对手,是五位大夏侯爷和一头神临异兽所组成的恐怖阵容。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层面。 再怎么优势在握,郦复、尚彦虎、薛昌、靳陵、触让这些老于厮杀的人,也不会轻纵对手,给姜望和重玄遵机会。 森冷的幽蓝火线,已经纵横交错封锁了战场。 郦复翻掌便把他封镇的焰花收起,直将一双手拉开来,大袖飘飘。 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六声爆响。 神通,御气! 那天地之间无所不在、无处不存的“气”,为我所用! 当初黄河之会上,牧国天骄那良,亦掌握此神通。 只不过这神通在那良的手上,是完美贴合于他近身斯杀的本能,使其人在空中能够完成种种匪夷所思的进攻。在郦复的手中,才真正体现了掌控的感觉。 那无形而有质的气,在此刻聚成了难以想象的“墙”! 天上,地下,东,南,西,北。 这六个方向,一边一堵极度绵密厚重的气墙。 以交战场地为中心,方圆五百丈的范围,全部被封禁! 自此,空气不再流通,元力不再流通,也不许人进,不许人出! 法家修士有画地为牢的术法,但郦复以神通御使的这一手“画气为牢”,才是真正的难以逾越。 当初在虎台争道,以阳陵侯薛昌之能,也足足三息才打破此牢。 而三息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把两位神临天骄杀死不知多少回。 更别说气墙之外,还附燃着触让的幽蓝火线。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这气牢之内,就成了双方的斗兽场。 未有一方死绝……不得出。 尚彦虎身成铁灰之色,霸都之拳铺天盖地的轰落下来,倾覆重玄遵之身。 他完全不做任何防御,此时彻底地放开,每一拳都奔着极致的杀力而去。 赤血鬼蝠压根不敢跟他凑近,单翅一划,便已经拉开了距离,再次突出血眼,食魂血光疾射而出,对准的却是姜望! 薛昌踏空而走,似是踩着食魂血光前进,手中双戟,流动寒光。… 更有一柄关刀,斜将里杀出来,靳陵亦是先把目标对准了状态完满的对手。 当此时刻。 原地忽然亮起了一轮大日。 日光显化,又见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大日膨胀为神王的行宫。 将重玄遵自己和姜望同时笼罩其间。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将将击落,晦了半分日色的同时,也崩散成点点流光。而后便迎上了靳陵似神龙出海的关刀! 铛! 像是深山老林钟声响,行人忽知此生误。 在这般激烈的撞杀中。 这辉煌的太阳神宫却是一收一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如疾电般穿了出来! 重玄神通倏忽上下,平步青云自由来去。 像是一道白电,一道青电,在郦复以神通圈住的斗兽场里纵横来去。一时之间,快到处处是幻影,像是织成了青白电网! 铿锵之鸣,金玉之声。 没有一刻止歇,演奏出独特的韵律。 忽战薛昌,忽搏尚彦虎,忽向郦复去,又转至靳陵来。战触让,迫鬼蝠,来去如电,极险之间极自由! 他们好像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彼此解围,互相创造机会。 一者月轮刀,一者相思剑。 在这画气为牢里,杀出了好一通乱战!打得久经杀阵的几位侯爷,都有些措手难及。那头赤血鬼蝠, 更是完全懵了!扑棱着只余一边的肉翅,完全找不到参与战团的机会!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情况! 薛昌一双短戟错锋而行,已经开出神通阴阳鱼! 所调“阴阳相生,虚实相济,你我皆藏”。 左戟一翻,杀出来明月一轮,右戟一落,恰便是旭日初升。 阴阳力场更行在戟锋之前,同时覆盖了姜望与重玄遵。 而后才是虚中藏实,实中蕴虚的载光。遍照两人周身,未有一寸空隙。叫他们不得不停,不得不应! 昨夜醉酒已杀虎,日月双载应伏龙! 且不说他的神通,单是被他的载势缠住,胜负便已经不必再论! 当此危急之时,重玄遵五指大张,把手中月轮一放,顷刻间月光如林,一束一束,竖立此牢中。 隔开空间,顿住神临! 这些强势的神临侯爷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定住,甚至于除了赤血鬼蝠之外没人被阻住超过一息的时间。 但也根本不需要一息,只要一顿一方圆五百丈内的火元,被吸纳一空。 过程快到几乎遍处火光。 但见焰雀满天飞,焰花遍地开,焰流星划过天穹,烈焰的世界充塞了气牢中! 神而明之后,这个世界仿佛真的存在了,真的诞生了生命。 那些叽叽喷喳的焰雀,灵动无比,欢呼叫鸣。 而于此刻,一座烈焰灼烧的城池,自高处降落人间。 这是三味真火为基础,真正的、威力完全释放、独属于姜望的焰花焚城! 火焰在飞舞,火焰在诞生。 火焰在内喊,火焰在活着! 火焰中诞生了一座道院,道院里模糊的人来人往。又有一家羊肉馆,匾额写着"蔡记”。火光之中又有一家素怀斋,转角见得杜德旺,火锅烧得咕噜噜地响。几条街之后是望月楼,似乎正在摆流水席。 曾经常去的桂香斋,好像刚出锅了一屉… 还有那位于飞马巷的家。 一大一小两张床。 看星空的屋顶,和练武的院子, 那是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深爱着的地方。那是他永远不能够再回去的故乡。 涓滴意念,每一点细节…. 火界之中,有了第一座真实的城池。 它的名字… 叫“枫林”。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八章 一剑出,万法生! 焰花焚城是大楚天骄左光烈极具代表性的道术之一。 他亲笔书就的焰花焚城详解,姜望已不知翻烂过多少遍。 在外楼层次就已经能够多提前使出,正是充分了解了这门道术的表现。 但未成神临,终究不能尽展威风。 四等十二品道术体系,只为神临之下存在。。 神而明之以后,才能够真正掌控超品道术的威能。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在于灵识。 便以焰花焚城为例,这门道术的复杂玄妙之处,是需要神魂之力在火元间完成极其细致的引导的。但神临之前,神魂之力根本不可能外放。 非得神临之后,神魂之力凝练成灵识,才可以干涉现世。 所以姜望在外楼层次释放的焰花焚城,实际上仍然是凭借着对火元的超凡掌控力,以道元来引导完成,可以说徒具轮廓。 真要论起威能表现,也就比甲等上品道术强一些,却没强到跨越品阶的程度。 今时今日,自是不同。 以姜望远胜同境修士的神魂之力,凝练而成的灵识强大无匹。完美地掌控了焰花焚城的每一个细节。 而又以神临之后更见根本的三昧真火,为这座焰城的基础…… 在他永远不能忘却的回忆里,寻回了那座城池的点点滴滴。 它于是真正拥有了它的烙印,它真正地存在于火界之中。 现在燃烧着的,岂止是神通之火呢? 是他的心中痛,是他的梦中城。 锵! 长相思在锐鸣。 “看遍房檐无一是,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四时已尽寒暑消!“ 在万里之外的南遥城铸就此剑,失乡之人在南遥! 这座烈焰具现的城池落下来。 姜望的回忆燃烧在现实中! 轰隆隆! 真火焚就的枫林城,以沛然莫御的姿态砸下! 枫林城再也不会有枫叶了… 可此时正在燃烧的,难道不正是枫的红? 从重玄遵释放月光如林,到火界的张开,再到焰花焚城的落下,都只不过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完成。 安国侯靳陵刚刚击破落在身上的月束,抖开一杆关刀,便在火的世界里开辟了刀光的世界。刀芒有半透明的晶莹,漫步在生机勃勃的火界之中,却似是行于他自己的国。 他看焰花,看焰雀,注视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却又不与它们发生交集。 可是赤色的焰城就这样落下来了。 在火的世界里,它发生得太快! 在情感的世界里,它燃烧得太浓烈! 以一种极其强势、极其突元的姿态,碾进了靳陵的刀光世界中。恐怖的道术力量覆压了一切,将刀光碾得支离破碎! 关键之时,靳陵的后颈之处,骤然钻出来一道五光十色的烟。 此烟轻巧一转,便在他身后的虚空里,化作一个拥有五颗头颅的恶鬼!… 五头分五色,白青玄赤黄。 五头掌五行,金木水火土! 神通,五头鬼! 那青面的带獠牙,自面的有血瞳,玄面的正哀哭,赤面的如童子,黄面的似老朽。 每一颗鬼头,都对一种元力拥有极强的掌控力。 那赤色鬼头才一睁眼,便已经在撼动火界的存在,更在对抗焰花焚城里的强大意志,迟滞着这门强大道术的进程! 当然根本迟滞不了。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能不能焚烧神魂?能不能焚烧意志? 当灵识结成,三昧真火产生质变,这一切就成为可能! 赤色鬼头的意志,根本连焰花焚城的城门都进不去,就已经被分解为赤烟。 但此神通具现五头,本就强在控场,强在叠势。 那青色的鬼头獠牙外凸,纠缠而起,形如巨树参天。 玄色的鬼头张开嘴来,鬼眼中泪如雨下,喉咙深处已经响起了巨声,是江河奔涌。 灿光耀眼! 无比炽烈的灿光就在这个时候出现。 赤面的黄面的皆不见。 属于重玄遵的日轮,这一刻悬照高穹!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所谓日轮,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重玄遵将它开发成攻防一体的具象神通,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在重玄遵之前,关于日轮神通的根本运用,其实一直都是镇神驱鬼。 五头鬼发出混乱的惨叫。 自来相生相克之势,也看实力对比,杯水车薪自不能济。 靳陵的神通五头鬼当然不至于被重玄遵的日轮一镇就死,可也难免遭受压制。 而焰花焚城便这样无可阻挡地落下了。 轰! 那是难以形容的绚烂过程。 根本不是超品黄阶道术所能够局限的威能! 焚天,焚地,焚人。 焚灭气意势,焚杀抵抗心。 靳陵之外的几位侯爷,不得不做出避让。 而烈火焚烧的所有,便归于那具体的“一”中。 此为最极致的火,是最华丽的爆发。 在一切都将被焚解的绚烂里刷! 两道戟锋忽似双龙出水,一明一暗,一起一落,沿着冥冥之中的轨迹,生生剖开了火界。 一时间玉壶光转,凤舞龙飞。 光影明灭间,阳陵侯薛昌的阴阳力场已全力撑开。藏实于虚,又显虚于实。避开了与火界的正面碰撞,偏偏又扫尽了火光,而使残烬飞落。 他高大的身形好像拥有了主宰一切的“势”。 让人明白为何他是薛昌! 焰花焚城当然令人惊艳,可他阳陵侯也掌握着足以匹敌的力量! 便在他的身后,那还在飞散的火光里,安国侯靳陵碎甲披发,仍然伫立在空中。 一整套甲胄,碎得只剩一件裙甲,黑铁的军靴好像扎根在此世,岿然不动。裸露的上身是古铜色。恐怖的力量潜游其间,肌肉轮廓分明,一如丘陵沟壑。… 他的神通五头鬼已经消失了,可他提握关刀的手,依然稳如磐石。 焰花焚城的最后爆发,遮掩了所有视觉的察知。但姜望身为施术者,自然能够感受其间发生的一切。 太艰难! 这一幕才真正描述了这一战的艰难。 在以少对多的战斗中,姜望向来信奉的是“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在战斗中不断地压迫对手,制造机会,想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杀死其中某一位对手,从而最快地打开局面。 他也很擅长这种战斗一无非是问问自己,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现在的这五个夏国侯爷,没有一个是能够被他瞬杀的对手。 哪怕今时今日他如此强大,真正掌握了几近神明的力量,他也做不到! 最虚弱的触让也最警惕,不仅一直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就连其他夏国侯爷,也会在战斗中有意无意地调整姿态,为其翼护。 他们的战斗经验太丰富! 触让不但不是弱点,这些人反而围绕他布下了影影绰绰不知多少的陷阱。 此外薛昌难以捕捉,尚彦虎防御太强。 所以姜望才会把目标锁定靳陵。 从月光如林,到火界填牢,再到焰花焚城。 他和重玄遵的配合堪称完美。 以刚才他神而明之的焰花焚城,倾注了巨量的三昧真火,二者叠加,几乎可以说是杀手铜一般的存在。 又有重玄遵恰到好处的日轮悬照,压制了靳陵的五头鬼,创造了相当难得的机会。 可是在这样的时机里,这样极致升华的焰花焚城落下,却也被靳陵及时以五头鬼相抵,又叫薛昌以阴阳力场拉出,根本没能达成预期的战果! 别说杀死靳陵了。在焚破靳陵身上的战甲后,此术已是强弩之末,几乎没有再给这个人造成伤势。 在这种层次的对决里,重复自己几乎等同于自我放弃。第二次出手的焰花焚城,绝不可能还具备第一次出手时的威慑力。 杀招出手,没有达成预期的效果,便是失败。 因为错失了机会,白付了努力,还被看到了底牌! 但姜望只是踏空疾行,让铿鸣已久的长相思,再一次绽放璀璨光华。一剑天柱折,一剑霜雪明。 他知道失败难免。 正如他知道不是所有努力都会迎来收获。 可他还是会努力! 先以极势之剑攻薛昌,再以极招之剑攻靳陵,漫天飞舞的剑气中,回身一转, 人字剑再攻薛昌! 此时此刻。 靳陵刚刚从烈火中走出来,刀光斩开了漫天剑丝。薛昌双戟错锋,杀意云涌。 触让谨慎地保持了距离,尚彦虎横冲直撞地冲过来重玄遵那放开月轮而虚张的手,忽然抓住了姜望的胳膊! 反手一甩! 他在外楼层次,就以过人的体魄冠绝同境。 神临之后以他的巨力,这一甩绝不会比射月弩的推动力弱半分。… 而姜望也瞬间敛去剑势,缩起了身形,像一杆投枪般被甩了出去,方向是郦复! 他已经穿到了郦复的身前, 恐怖的爆声才在他身后响起,可这个时候他又已经啸动了剑鸣! 他以殊死的意志,对丽郦复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所谓老将迟暮,融进普通的一刺。所谓名士潦倒,化为自然的一横。所谓身不由己,所谓年少轻狂,人道剑式中的所有,在这一刻全部贯通,肆意挥酒! 多声竟然叠于一声,那声音锐利得仿佛要割破耳朵。 而在这个瞬间里,剑光有千万道,剑气正纵横! 郦复大袖翻飞,一双肉掌有如蝴蝶穿花,在近乎疯狂的剑光里,定阴阳,分乾坤,开六合,行秩序! 王者落子,定在天元! 此天元掌法,将一切无序的归于有序,将一切混乱的分出条理。当然万法皈依,吾在中央! 刷! 如月的刀光初升。 在这刀光之后,是重玄遵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的飞扬的墨发之后,一扇如月的门户正打开。 自那皎洁遥远的门户中,无形的吸力披上了月衣,像是一只只月光聚成的大手,捕捉向除开郦复在外的所有人。 赤血鬼蝠一个被掐住了肉翅,在空中不断地斯叫挣扎,却被一步步地往门户里拉。 是为超品道术,新月之门! 在各种战斗场景中,重玄遵向来以用日轮砸人的形象示人,凭借对神通出神入化的运用,成为当之无愧的同境强者一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了解其它。 天生道脉,斩妄自握,怎么可能不通道术秘法? 不通诸法,又如何斩妄? 此术乃重玄遵结合自己的月轮神通,在重玄氏家传道术的基础上演进而成。 如月门户之内,是汹涌的月光之海,被拉进门户里的后果是什么,恐怕没人想知道。 尚彦虎硬顶着新月之门的吸力往前追,薛昌以阴阳鱼神通避开了新月之门的拉扯,靳陵用刀斩之,触让以玄冥圣火冻之… 可一时间,毕竟被这道新月之门逼出了反应。 这为已经追上姜望的重玄遵,赢得了时间! 郦复心中骤然生起巨大的警兆! 他这时候才惊觉就在他以天元掌法与姜望以攻对攻时,他已经不自觉的被逼到了巨大气牢的死角! 重玄遵以一道新月之门,并不够资格纠缠尚彦虎等人太久。 但是再加上姜望逼出来的距离,两相叠加,这个时间已经逼近两息。 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时候创造了机会。 这是姜望和重玄遵联手对敌的两息。 这是两位天府神临,针对他郦复一人的两息时间! 他能不能挡得住? 他撑不撑得过这两息?! 姜望的剑光愈发凌厉了,赤金色的眼眸里,仿佛已经燃起真火。… 而无尽日光聚集在重玄遵的手中,握成了日轮,砸向他的脑袋,呼啸成风雷。 郦复反手一拍! 困锁方圆五百丈的气牢,如退潮一般,轰然倒塌!无尽的气浪,一波一波地荡漾开了。 郦复一下子获得了广阔的空间,飘身疾退,脱出了姜望剑势的钳制,也摆脱了那明晃晃的日轮。 这一手“画气为牢”的确是一等一的秘术,姜望和重玄遵的确很难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其打破。 但所谓“非一方死绝不得出”的前提.是郦复继续给予维持的力量。 自己打破气牢很难,那就逼郦复去做! 齐国的两位年轻天骄,当然有在两息时间内强杀丽郦复的决心。可是当郦复打开气牢以自救,姜望和重玄遵,也更赢得了广阔的空间! 重玄道手中的日轮散成日光,却又有月光聚成了月轮,握在手上,凌空劈下, 斩妄一刀! 气牢之外,触让布置的密集幽蓝火线,亦被斩断了关键节点,无力散开。 一切豁然开朗。 桑府东部的这一角,此刻是无遮无掩的阳光和春风。 天空海阔任我飞! 无须言语,姜望和重玄道凌空一折,自往东去。 甚至于他们还默契地留下了阻敌手段姜望随口喝出降外道金刚雷音,以暴虐的雷电乱流阻于身后。 而重玄遵留下了极度混乱的重玄力场。 二相相合,简直是全方位的干扰手段。等闲修士,根本不可能抓得住他们的衣角。 但现在厮杀在此处的,哪有等闲? 此时幽蓝火线才断开、气牢才散去,新月之门已经被靳陵一刀斩开。 而阳陵侯薛昌双在手,只喝了一声:“咄!” 虚空之中飘落一团迷雾,根本不受雷音和重玄力场的干扰,一瞬间就落在了姜望和重玄遵之身。 这是他在阴阳鱼之外的第二门神通,也是他当年虎台争道胜过郦复的根本手段超凡修士自腾龙而至内府,最危险的过程,就是道脉腾龙深入蒙昧之雾,探寻内府的过程。 多少修士就此神志不清,多少修士于此不敢寸进。 薛昌这门神通,就是在蒙味之雾里孕育,在蒙昧之雾里诞生,在蒙昧之雾里成长,亦以蒙味名之! 这是一门极其恐怖的神通。 首先一点就在于,它根本不能被闪避。但有所发,必有所中。 因为谁也不能脱离蒙味。 哪怕已经心证无物之境,得握逍遥之途,但沾红尘,必有迷思。 这蒙昧之雾说是从外而来,虚空诞生,实际却是从敌人本心里起。 无论你是什么防御手段,隔得住外鬼,哪能避内邪? 此神通可以蒙三魂,昧七魄,乱五根。 争杀一流,发之在劫难免! 在一片茫茫无际的迷雾中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们在等你死。 等着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想要拿你的人皮做衣服,敲出你的骨髓! “呜呜呜呜呜。" 有人在哭泣。 “呜呜呜呜呜。” 人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为什么像一只蒙上了眼睛的驴子,为什么不停地往前走,却不停地原地转圈圈! 为什么绷紧了弦,一刻也松不得,一刻也松不得啊! 你知道自己快断了,倘若真能断了倒还好,可是你不能够! 你在坚持什么? 你在挣扎什么? 你的意义在哪里?! 不会被理解的。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只能够独自忍受,独自咀嚼。 “哈哈哈哈哈!” 你也大声地笑着! 颠倒,混乱,绝望! 所有负面的情绪,像是一只无形无质的怪兽,虽无形质,却正在大口啃噬着人心。 今日疯,明日死。 谁能例外? 成就神临多年,薛昌的神通种子,早已开花。 是所谓一念起,蒙昧生。 姜望和重玄遵飞得再快,也必须要面对人生的迷思。他们修为再强,也要咀嚼人生的苦痛。 对打薛昌的这种力量,夏国的几人当然清楚。 几乎是在虚空诞生迷雾的同时,靳陵、郦复、触让、尚彦虎、赤血鬼蝠,就已经同一时间发起进攻! 郦复直接五指并握,虚空成就气之锁。 姜望和重玄遵身周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压缩到极限的空气,比钢铁更坚固,束缚住他们的手腕、脚腕、脖颈,如上大刑! 赤血鬼蝠飞在高空,挪动血眼,这一次再没有误伤队友的可能,食魂血光直接射向姜望的天灵。 触让袍袖鼓胀,神光狂涌,在姜望和重玄遵的身下,绽开了巨大的幽蓝火莲。 尚彦虎凌空跃起,爆炸般的元力急剧向他的拳头收缩,这个过程太激烈,甚至于像是飙起了狂风! 甲胄都被打碎、赤裸上身的靳陵,来得最快,他也最急于证明自己。 关刀拖行时,完全分开了空间,使得他直接跨越了距离,斜落一刀,同斩两人! 与此同时一一在那茫茫无际的迷雾中。 自衣染血的重玄遵,在那无尽痛苦嘶声中独坐的重玄遵,忽地睁开眼睛,手起便是一刀,万里迷雾开! 在那不断分开的迷雾尽头,他看到一道赤金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不朽的光柱之中,姜望按剑看来。 重玄遵的眼睛,是落子屠龙的墨色。 姜望的眼睛,是不那么刺人,但永远不会改变的宁定。 他们如此对视一眼,同时转身! 他们同样清楚,对方不会被这蒙昧所扰。 他们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一式拖刀计!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是当前境况下最好的选择,是唯一能够捕提战机的机会。 而他们坚信,对方一定也能够把握!… 斩妄一刀,破开迷海。 赤心不改,谁能动摇! 冲杀在最前面的靳陵忽然发现,天地之间,好像一切已经发生了改变! 姜望背后的霜披,似乎遮蔽了天空。 姜望身周的流火,好像游走着华丽神鸟的虚影。 最是那一双赤金色的眼睛,不朽的眸光里,是无比纯粹的剑光! 人身有四海,五府海中,五府皆有秘藏。 秘藏第一,是为神通。 内府境摘下的神通种子。 在神而明之以后,方能开花结果! 姜望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后,第一个开花的神通,是名剑仙人! 此刻剑光照眸,此刻无穷无尽的剑气疯狂奔涌,一瞬间就将缠身的气锁全部绞碎,甚至于恐布的剑气还在重玄遵身外卷过一轮,助他解开束缚的同时,未伤他一片衣角。 如此这般的姜望与靳陵相对,一剑横拉而出。 咆哮的剑光奔腾如海。 璀璨的火界横扫四周。 恐怖的雷音八方啸鸣! 种子状态的剑仙人,是统合诸神通,具有非天府而近天府的能力。 开花后的剑仙人,才能够真正一一剑!演!万!法! 是此一剑出,而万法生! 亦是在同一时间里。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已经迫近姜望天灵,却被一只倏忽托起来的日轮所挡住。 腐蚀性极强的食魂血光,在日轮外壳上发出难热的怪响,而终究消散。 此日轮先挡食魂血光,后镇五头鬼,此刻又吃一记食魂血光,已经变得黯淡非常。它却还在膨胀! 虚幻的边界里,杀出来一支真实的短戟。 却是惊觉蒙味被破,薛昌以阴阳鱼神通斩来的杀法! 戟锋落下来,刚好落在了这只膨胀的日轮上。 隐约有一声痛苦的裂响。 重玄遵一口鲜血喷出来,日轮已经是被生生斩碎了! 可是他的双脚往下踏,恐怖无比的重玄之力,直接将脚下的幽蓝火莲踩成了薄饼,彻底踩灭! 而还是在这个时间里,尚彦虎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落下来。 聚集了恐怖元力的拳头已轰出! “生来不知天地厚,一身病骨尽。“ 神通,嶙峋! 最怪异,最不合群,但是最孤傲,最强大。 此是绝杀之拳! 他的拳头明明还远,明明不重,却打破了规则,违背了常理,以无可阻挡的强大,落在了姜望的后心不。 还在喷血的重玄遵倏忽一转,已经贴在了姜望身后。 所以尚彦虎这绝杀的一拳,是打在重玄道的心口! 啪。 一颗宝石般的、美丽的事物,就此碎灭了。 那是重玄遵的星轮。 而这一切这一切姜望未曾转过一眼。 从一开始他就将所有的防御都交给重玄遵,而他的眼睛里只看到靳陵。 长相思所卷动的无边杀意,只向斯陵落!… 剑光之中燃火光,剑啸声里走雷音! 靳陵扑至近前,便一头撞进了焰光的世界。他那余斜劈而下的关刀,只能在剑海里奔行。 轰轰轰。 他毫无保留的力量似海潮! 神华外照,使他一时镀上了神佛般的光色。 他的关刀从剑光雷音里穿出,好像已经抹去了阻隔,延续了故事,再劈姜望之脖颈! 他的强大一如既往,不过是中了小贼奸计,绝杀不成反失先机。 这么多强者在此联手,什么样的失误都可抹去! 可是为什么……还是生出了惊惧?! 此时此刻的姜望,辉煌得他难以直视。 他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磅礴,一种浩瀚,是剑如海,是天外天! 吼吼吼! 不加思索的,他身后已经现出一个恐怖的怪物虚影。 戴神冠,有额纹,身作靛蓝色,面有三种红。 一展开八条手臂,显尽无穷之力量。 是为神通,八臂天神! 四条手臂环住了他的身体,构筑了防御,好似顿起高墙。四条手臂各结法印, 隐约撼动雷霆。 八臂天神正在嘶吼中! 生死争一线! 没有半分回避、没有半点迟疑的姜望已经迎近前来。 剑仙人状态下。 无穷剑光有无穷演化。 朽木决!八音焚海!五识地狱!怒火!降外道金刚雷音! 关刀狠狠斩落他的脖颈,好像也一并劈开了远处的天空,要往更远处开拓。 可是在刀锋触颈之前,长相思已经先一步从八臂天神身上抹过。 霜自色的塞风席卷而去。 恍惚见得天已倾。 西北有天缺。 剑起不周风! 一剑抹过,连同那尊狰狞恐怖的八臂天神一起,大夏安国侯靳陵.整个人无影无踪! 先定个小目标,比如1秒记住:书客居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三十九章 恨见姜某五神通! 桑府东部的天空,云淡风轻。 春日的寒风吹过,有一种肃杀的寂然。 靳陵的神通八臂天神,有八种强大的变化。 甚至于重玄遵的右臂,就是在早先的逐杀过程里,被他的八臂天神所击断。 然而…… 根本没来得及展现。。 在所有观者的感官里。 无非是薛昌的蒙昧神通一出,所有人都立即把握机会冲杀。 但一轮争杀还未结束,冲在最前面的靳陵就已经消失在姜望剑演万法的恐怖神通里。 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唯有姜望脖颈那处已经裂开的血口,或许还能证明那位大夏安国侯的努力。 然而,慢了半息。 或是输了觉悟,或是输了时机。 总之在这种层次的战斗里,这一刀要么枭首,要么就只能无关痛痒了… 姜望右手提着三尺青锋,青锋之上未染尘。左手只以一根手指,在伤口上轻轻抹过。 血便已止住。 这就是靳陵最后留下的伤害。 对手的强大毋庸置疑。 即便这一式拖刀计用得完美。 即便他和重玄遵成功地完成了战术欺骗,利用薛昌的蒙昧神通,生生逼出来一个立分生死的间隙,却还是险些被这些人的攻击碾灭。 但毕竟,最后是他们抓住了这唯一的机会。 世上或许并没有奇迹这种事。 但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春风竟是萧瑟的。 在这样的时刻。 无论郦复、薛昌,还是触让,尚彦虎。 这些在大夏帝国身居高位的侯爷们,都感受到了一点冷意。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一個事实—— 在这场绝不公平的对决里,哪怕是占据绝对优势的他们,也真的!会死! 呼…… 承受了所有伤害、面色已经惨白如纸的重玄遵,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格外悠长。 也就是他这种可怕的体魄,才能够鏖战这么久,承伤如此之多。 但就算是体魄再强的人,也不该还能站着! 从大邺府逃到怀庆府,又从怀庆府逃回桑府。 一路拼杀,一路逃跑。 到底接下了多少攻击,数也难数清。 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他又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此时他虚弱得像是只剩一身染血的白衣了,可他分明立得笔直。 他面对着尚彦虎,而背倚着姜望。 与此刻的姜望正面相对的,则是郦复、薛昌,赤血鬼蝠,以及触让。 “再来?”姜望问。 “再来!”重玄遵回答。 “再来!”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应道。 出声的是尚彦虎! 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靳陵的死固然令人震动,可并不足以吓退他尚彦虎。 自幼体弱如他,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他要付出超过旁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够与其他人站上同一个。 那些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东西,是他历尽痛苦之后,才能够勉强拥有的。 病骨朽肤,是注定早天之人。 衰心腐体,应无缘修行之门。 而他一日九练,火中走,油中滚,受法刑,熬八苦。… 塑钢心石志,练铜皮铁骨。 曾经能够被风吹倒的病童,长大以后摘下的第一个神通,却是【浑钢劫身】! 承万般苦,受万种痛,是万锻钢! 每受一劫后,是更强一阶的筋骨皮! 重玄遵的体魄已经是世间罕有,尚彦虎的防御却更胜一筹。 在先前的交战中,姜望的长相思不能割破,赤血鬼蝠的食魂血线也只能擦出一道血槽,那还只是第一形态! 如今身作铁灰色,进入第二劫状态中。可以直迎真火,直面剑光,丝毫不顾及重玄之力的拉扯,也不在乎什么月轮刀,只是挥拳! 状极突元地踩在空气里,每一步都显得很别扭、让人很不舒服,每一步却都靠得很近。 霸都拳势为法,浑钢劫身为本,鳞峋神通为用。 最强状态的大夏北乡侯,第一个杀将出来,一双拳对两个人! 来! 齐国之天骄,天府之神临…能否斩我?! 面对展现了恐怖杀力和殊死意志的两位绝世天骄,他尚彦虎仍然是横冲直撞。 斗勇,斗狠,斗蛮! 他尚彦虎输却什么?! 他的呼啸着的拳头落下了,那抵背而立、有血战之势的两个人,却忽然一个错身!各自飞开! 一者借助平步青云,潇洒而灵动。 一者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下,违背直觉,却也快到惊人。 姜望的剑上绕着一抹霜风,与往返虚实之间的薛昌交锋一合,便错身冲向了郦复! 按理说靳陵虽然战死,但重玄遵几乎也已经废掉。而姜望至此掀开了太多底牌,他的力量差不多已经都被看清。杀死靳陵的剑,还能用几次?他的神通之力,不可能无穷无尽! 这场厮杀,己方应该还是把握着绝对的胜势才是。 然而看着姜望迎面撞来的此刻,郦复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忌惮来。 他怎能忘记?靳陵只是慢了一步,就惨死当场,尸骨无存。 一翻手,便按出一堵已经半透明显出实质的气墙,气墙之后竖气墙,一连七道,叫这姜望与他之间, 隔出天堑! 可是在剑撞气墙之前,姜望却忽地又是一转,一下子就贴近了触让! 剑似游电,人如龙,贴身而走,不离方寸。 几乎与此同时,那重玄遵也翻身落在了赤血鬼蝠身后。身形倏忽左右,紧贴着赤血鬼蝠,月轮刀在它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两个人同时抓住一个目标,开始了近身缠战。 尚彦虎空握无匹之势,拳头一时间却难以落下,真个投鼠忌器! 重伤的触让几乎无法摆脱姜望,重玄遵虽然也极虚弱,但赤血鬼蝠也更好对付一些,一时只有被斩得吱吱乱叫的份。 薛昌倒是无所顾忌,蹂身便已撞来,短戟舞成龙卷一团,直接将触让和姜望都包裹。 戟锋斩上触让的时候化为虚,落向姜望的时候又化为实,根本不受此等捆绑战术的影响。 然而不断地运用阴阳鱼神通,不断地避开触让来攻击姜望,本身就是一件极考验战斗智慧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戟法根本不可能发挥到极限,是以哪怕与触让近身联手,优势却也不很明显。 姜望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误伤谁,三尺青锋演尽诸法,杀得似雨泼一般! 身为大夏名门触氏之主,触让当然无法忍受,自己竟沦为敌人肉盾的局面。哪怕他已经在一开始就受了重伤,哪怕薛昌已经及时过来解围。 “小儿辈辱我至此!" 锦安虎兜鍪发出怒吼!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变成了幽蓝色。 玄冥圣火如海潮一般铺开,万物皆冻,天地有霜! 薛昌在一瞬间走入虚妄。 而姜望纵身疾退,疾退时恰有一方巨大的砚台从天而落,轰隆如山。 却是将自己阻挡在足足七道气墙之外的郦复,隔空落子,以超品道术【砚游神】出手! 紧急关头,姜望手中长剑一横,已然切开道术覆临之势,人在空中一折,一似飞鸟穿林隙。 可那方砚台中,忽然飞出墨来,墨如河涌! 剑气纵横间,雪亮的剑尖挑起来,一点火星子,炸开在空中,顷刻化为火界! 奔流的墨潮冲进火界里,被烧得滋滋滋地响。 烈火焚墨,烧出一种难闻的墨臭味。 墨潮的规模不断缩减,又不断加速奔行。 而后在那奔涌的浓墨中,跃出一个人形的存在—一砚游神! 刷! 一袭青衫与此墨色的砚游神错身而过,剑上的不周风直接将它抹去。 姜望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轰! 火界就在此时炸开! 从天而降的,是一只铁灰色的拳头。 尚彦虎的拳头! 把握战机的能力,自非姜望和重玄遵所独有。 便如丽郦复能够抓住触让爆发玄冥圣火的时机,精准释放砚游神便如尚彦虎把握了姜望的节奏,落下这无可回避的一拳! 神通鳞峋,病骨杀拳。 无处躲,不能移。 死亡的预警在心头炸开。 姜望猛然回转,直与尚彦虎迎面! 在关键时刻与对手决杀生死的勇气,他从来不曾缺乏! 长剑快意而鸣,天空有星河流动! 并不是白昼变成了夜晚,但是在遥远的星穹里,星辰的确动摇了! 玉衡,天枢,开阳,摇光! 星楼移位! 星路贯通,星光如瀑。 北斗悬照高穹。 斗柄指北时—— 天下皆冬! 漫天飞雪,春风凝霜。 无论是隔着许多道气墙的郦复,还是化进阴虚里的薛昌,抑或幽火凝身的触让,尽有骇色! 这是姜望的道途之剑。这是在临淄西郊点将台未出的一剑,这是彻底奠定了岷西战场胜局的一剑。 这也是神而明之后… 姜望对道途的再一次阐述和表达。 此剑与尚彦虎相撞! 真我之剑,嶙峋之拳。 以道途碰撞神通。 噗! 姜望吐血倒飞! 他这一剑其实并没有落在下风,哪怕是在切割砚游神之后仓促出剑,甚至于剑势也一度压制了拳势。 然而. 他的杀力或许更强,尚彦虎却有浑钢劫身! 这开花之后的第二劫身实在强横。 铁灰色的劫躯上,留下了三百多道剑痕,但没有一道,真个割破了血肉。… 尚彦虎大手一抹,将附在体表固执燃烧的三昧真火抹去。 再一次踏步进拳,直冲姜望。 姜望倒飞并不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他只是借此消解拳势,重新调整自己在这场战斗中的身位。 以少对多的战斗里,所有位移的核心,都是如何在同一时间内,面对尽可能少的对手。 但尚彦虎紧跟着就过来了! 他的拳势霸道无比,要连空气都驱逐,剥夺姜望呼吸的权力。 麟神通使他总能后发先至,无比狂暴的元力,再一次聚集在拳面上。 他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破碎! 姜望退却的势被压制了,他想要调整有利身位的努力被摧毁。 他必须要再一次直面尚彦虎的拳头。 在他倒飞的身形之后,更有一对短戟由虚化实,好似双龙出水,阻住归途! 甚至于这也不是所有。 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丈之内的空气,一瞬间被抽干!这种太过突元的变化,使他时刻保持的战斗姿态也有一丝动摇一这或许是郦复这一手最关键的地方。 但紧接着,那些被抽干的"气”,便被压缩成一支支箭。 万箭齐发,几乎是簇拥着尚彦虎的拳头落下! 这就是真正的强者对决。 真正的.如神的力量! 姜望只是因为被触让逼退了一次,便不得不正面碰撞尚彦虎的拳头。而后又因为防御不及尚彦虎,被一拳击飞.于是就落进了杀局! 在这次交锋中,他的应对已经几近完美。但就是一步一步,无可挽回地走向绝境! 这等绝杀之时刻,尚彦虎、薛昌、郦复都有动作,身燃幽火的触让,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此时的他,完全不复那种名门家主的风姿,却变得凶厉、蛮横,真正有了年轻时候血战沙场的气势。 幽蓝的火线穿空分地,他却踏着火线而走,极速趋近了重玄遵! 重玄遵为姜望抵挡伤害的那一幕,他必然不会允许再重现。 甚至于… 他锦安虎兜整,要在薛昌他们之前,先一步击杀重玄遵! 重玄遵在这个时候正好一刀斩飞赤血鬼蝠,以恐怖速度向姜望转移。 触让从天而降。 燃着幽蓝之焰的他,双脚直接踩进了赤血鬼蝠的身体里! "吼!!!" 触让发出野兽一般的怒吼。 他竟然融进了赤血鬼蝠的身体里,一人一异兽立即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弥漫的血毒和幽蓝雾气中,显现的却是一个三丈高的恐怖怪物。 他有着好似被剥了皮般的血红肌肉,蓝色的血管游走在肌肉纹理中,它们本身又像是一种复杂的纹路。 突元、怪异,丑陋、恐怖! 他的脖颈以下,是一个人类壮汉的形象。 可是却又有着一条粗壮的短尾。 他的宽阔背肌之后,是一对巨大的蝠翅。 而在他的脖颈以上,则悬停着一只幽蓝色的头盔。 头盔之中没有面目,在眼睛的位置,只悬浮着两缕森冷的、幽蓝的魂火。 触氏传家神通,神魔变! 可以让神通拥有者,与异兽合体,合并且增幅双方的力量!… 号称“吾即神魔。" 他和赤血鬼蝠各自的伤势,在神魔变之后好像已经完全抹去。 如此状态下的触让,明显残忍嗜杀得多。 速度也快到恐怖! 只是一个振翅,便一拳砸在了月轮刀上,将想要支援姜望的重玄遵,当场砸飞! 重玄道此刻的面色,已经白过霜雪,不见一点血色。 他仍然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本能,操纵重玄之力,避开触让追击的同时,也向姜望那边靠得更近,远远一按,想要以重玄神通,扰乱尚彦虎等人的合击。 一只血红赤足,踩在了他的脊背上,打断了他的神通,将他踩向大地! 两处战斗在同一时间发生。 尚彦虎、薛昌、郦复的绝杀,也迎来了不受外力干扰的最后时刻。 尚彦虎的拳,薛昌的戟锋,郦复的气箭,几乎是同一时间落下。 而后他们看到了,无比灿烂的光! 不对。 这一幕并不发生在目识中。 在神魂的世界里。 在那辉煌伟大的蕴神殿中。 姜望的灵识显化之身,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座起身。 他握着他的长剑,眸光好像洞穿了有形无形之距离,看到了他的全部对手。 咆哮如潮的灵识,冲出元神海,覆盖了靠近他的每一个人! 神魂仿佛“听”到了海潮声。 那是何等磅薄的力量! 独属于姜望的灵域,第一次铺开在现世。 起先它是荒凉的。 但是有火。 这是充满生机的、可以孕育希望的火。 这是熊熊然烧的、可以焚烧灵识的火! 火焰就此铺开了。 在磅薄的灵识助推下,有焚天灭地的力量。 这个简陋的、尚不能说完整成型的灵域,却本身就带给了尚彦虎等人极大的威慑! 近身的尚彦虎和薛昌,几乎是同一时间铺开了各自的灵域。 但还未等到完全展现灵域之风景,便迎来了最直接的碰撞。 灵识与灵识的碰撞! 抛弃了一切花俏的对决,就像是用自己的脑门去砸敌人的脑门! 尚彦虎的灵域范围,有方圆五百丈。 薛昌的灵域范围,是方圆六百丈, 郦复的灵域范围,有方圆七百丈。 而姜望的灵域,铺开到尽头,方圆一千丈! 并不是说灵域的范围越大,修士就越强大。但灵域的范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体现修士灵识的强度当神魂之力迎来质变,可以干涉现实时,灵识的碰撞就有了最残酷的面貌。 胜者如神临之,失败者是瞎子聋子,伸手不见五指! 当然此刻姜望并不具备那种压倒性的优势。 三座灵域直接撞碎了! 可以干涉现世的灵识,在三人身周几乎形成了乱流。 灵识的巨大损失,使三个人都有短暂的晕眩。 自然尚彦虎的拳和薛昌的载戟,都乱了势头。 喷噗噗! 尽管姜望第一个自晕眩中回过身来,勉强梳理精神,做了极限的闪避,还是不免被几支气箭穿身! 其中有一只甚至贯穿了胸,擦着心脏而过! 避过了灵识斯杀,郦复第一时间散去气墙,迫近前来杀人,却也只来得及做到这里。… 痛上了眉头,姜望的剑,却近乎本能地割向敌喉。 尚彦虎的灵识不如薛昌雄浑,可是他却先一步把握自身。与姜望只是前后脚的工夫,拳头归于霸道, 再一次坚决地落下。 真是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铛! 以拳退创! 他彻底打出了凶性来,一拳快过一拳,一拳重过一拳。 “重玄遵的神通我已经见全了。怎么你还能得住一门吗!?姜望!耍与我看!” 轰轰轰轰! 恐怖的拳头,恐怖的嶙峋神通,恐怖的浑钢劫身! 尚彦虎的拳法并不追求无漏,只追求极致的势,极致的杀伤。而他的浑钢劫身,让那些漏洞,并不成为漏洞。 他的确有拳见姜望五神通的资格! 那藏于虚实之间的杀意,是薛昌再一次组织的进攻。 怕你恨见!" 姜望只道了一声,而后瞬开声闻仙态!观自在耳! 在一瞬间便获得了堪称繁复的声音情报踏步如电,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尚彦虎和薛昌,遥遥伸手,对着正杀向重玄遵的触让一按! 他的身上还在流淌鲜血,根本来不及处理。 可他的姿态是这样酒脱!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握全局! 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龙在通天海,虎在身外身! 八风之中,有一者,名为不周。 不同于三昧真火之于火界。 姜望能够早早地融三味真火于火界中,却难以将不周风化进龙虎。是因为火界本就是以火为基础,无涉其它。而对传承自故肠帝国的龙虎来说,八风若是失衡,术的基础就毁掉了。 如今成就神临,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 甚至于以不周风拟化八风,使之均衡,犹带杀意! 所谓明庶风、清明风,景风,凉风,间阁风,不周风,广莫风,融风。 此八风者,天地之用。 擒住脊柱,是人身之根。 显现神魔之身的触让,就此在空中一顿。甚至于体表有几根幽蓝血管,被绕身的八风给撕斯破,飘荡着一缕缕触须般的血丝, 他恐怖的力量顷刻便将八风挣破,反手镇压通天海, 但重玄遵已经一个翻身,反越他的后背,月轮刀顺势抹过,斩入脖颈半截! 鲜血如瀑狂涌,像是在半空展开了一张红布。 触让却似无甚大碍,连声痛吼也没有,只将后肘一撞如推山,轰向重玄遵的面门。 终是只打中了一角白衣。 及时抽身的重玄遵,修忽一折,却是已经靠近了姜望的战团,顺手一刀,便斩薛昌! 此时此刻,姜望正和尚彦虎、薛昌杀成一团,当中还间隔着郦复试图锁定战局的道术。场面上已经落入绝对的下风。只是以韭夷所思的灵巧和预判,才能一次次解开杀局,勉强维系。 薛昌没料到重玄遵伤成这样,还敢胡乱参战,险些被让打死,还敢来撩拨他阳陵侯蒙味神通的无功而返,好像让他被小觑了! 他的身体由实转虚,避开了刀芒,又自虚转实—一铛!铛!铛! 他身上的肌肉炸响,竞然发出编钟的声音。… 恢弘,浩大,演奏一曲古老的赞歌姜望曾经饮过一种名茶,叫做“乐候醉酒”,茶盏形如编钟,茶沸自击得乐,令人听而忘忧。然而彼声与此声相比,几是不值一提! 虽是天下之名茶,怎及大夏封侯之神临? 活灵活现的阴阳鱼,跃飞在薛昌的身后虚空里, 他已是动了真怒,他的力量毫无保留! 双戟翻落下来,是他最强的一式杀招一如歌! 往事已千年,岁月如歌咏。 把虚幻的历史,杀进真实里来。 把真实的重玄遵,抹消在时光里! 此刻,郦复配合尚彦虎,压着姜望在打。 此刻,触让的神魔身正在急速靠近, 此刻生死悬于一线,重玄遵却仍然直视着薛昌! 这一次他机变百出的身法不再显现,他以一种难以言说的勇气,在如歌的载锋里,直面,直行! 寒亮的载锋映照在他的眼眸中,像是棋盘上的白子叠上了黑子。 一颗崔璨的、美丽的事物,就此碎灭了。 最后一次碎灭! 他一直在保留自己的星轮,为此在先前的逐杀战里,连胳膊都丢掉了一只。如此在凶险至极的逐杀里,保留了最后两次使用机会。 在这场战斗里,他并不把星轮当做保命的手段。 而是杀死敌人的契机! 上一次用于杀死靳陵。 那么这一颗…送给薛昌! 星轮碎灭的同时,他的刀已出手。 这是最后的力量。 这是他重玄遵,最后的骄傲! 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已经失去了星光。 但仍然可以斩去虚安,斩杀真实! 刀锋横抹! 那一条高高跃起的阴阳鱼,被直接斩成了黑白两色,各自化开。 进虚幻中的薛昌,像一个泡影破碎了。 他被斩灭在虚幻里! 那编钟之声犹有余音,如歌戟的余澜仍在前涌。 一只坚决的手,抓住了重玄道的后领,将他一把甩开,使已经力竭的他,避免了同归于尽的结局! 而代价呢? 倏忽至此的姜望,回旋一剑,斩开了愈见凶房的触让, 对于尚彦虎那绝不给喘息之机的拳头,他不得不翻掌接上,结成祸斗印,手笼幽光! 诚然这是绝妙的印法,神临之后更见威能。 可尚彦虎的拳头,怎可轻接? 幽光当场被打爆。 姜望的左臂,直接被轰烂了。在风中飘卷的,只有残破的、空荡荡的半截袖管! 痛苦不自觉地跳在眉头上。 姜望那赤金色的眸子,一瞬间消退了不朽之光! 好似是他的乾阳赤瞳都被生生击溃,无法再维持。 然而此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过了飘渺的幻影,如似天地混转! 人世间! 谁曾见我五神通?! 见我歧途者! 谁能不死?! 命运在这一刻,开放了选择! 尚彦虎穷追不舍的一拳本已经临近,却忽然感受到一种极端的恐惧。 拥有浑钢劫身的他,不知怖惧何来! 此时此刻— 神魔触让正在极速逼近,将空间都碾出了爆响。 气息衰落至谷底的重玄遵,已经被甩得极远,像一只断线的、无力的风筝。… 身显铁灰色的尚彦虎,拳对半边青衫已殷红的姜望,拳劲鼓荡的是风云! 而大袖飘飘的郦复,竟然反手一抓,自心口位置,抓出一支朱红色的笔!笔杆上是镂刻的夏国文字, 记录着一种种不可磨灭的精神或日前赴后继,或日薪火相传,或日舍生取义,或日兼济天下! 他的灵觉最是敏锐,最是感受到了一种莫测的恐怖力量。 因而以笔而书,拿出了搏命的手段。 指姜望而斥日:“侵国不义,杀人不仁,当遗臭千古,用骂名而诛!" 朱红色的笔摇动起来。 冥冥之中拨动了某种末知。 古来笔如刀,骂声可杀人! 无者可杀乎? 断章取义而后可杀! 未行不义者可杀乎? 移花接木而后可杀! 活在一张口,笔写两面人。 与义者盖不义之棺,为不仁者披仁者之旗。 是为神通,朱笔! 此神通本是勾杀生死。 早先开发此神通的人,是朱笔一落不能移。 后来神通拥有者,则展现了更可怖的力量,既能颠倒黑白,更可积毁销骨。 说起来,这门朱笔神通,在儒门修士的历史中,也不算多么罕见。 但在郦复用来,竟然史笔如铁,功过自磨! 竟有了一些因果循环的味道。 无怪乎近些年来,他多次要与薛昌再争虎台,薛昌却避而不理。 真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 可是在这个时候—一吼!!! 神魔身的触让在怒吼! 几乎是毫无征兆地,他骤然就爆发了极度恐怖的力量。 那幽蓝色头盔中,两团魂火之下,原本应该是口鼻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游涡。 自那旋涡之中,有着寂灭感受的、无形的波纹,就此扩散了。 神魔触让最强的杀招一神泣! 与异兽融合的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可心志也由此受到赤血鬼蝠的冲击。 况且一人一兽都是在重伤状态、意志虚弱的时候融合,嗜杀的本能本就难以压制。 这让他第一个陷入歧途! 他当然有足够的意志,控制自己将杀意对准齐国天骄。 可是杀的选择有很多。 此一刻他对姜望的杀意膨胀到了极限。 这一式神泣,是不分敌我、无差别覆盖的恐怖杀招! 在声音的世界里,它几乎达到了神临层次的顶峰。 像它的名字一样,足以让神明悲泣! 姜望一瞬间七窍流血,独臂握住的长相思,几乎也在惠鸣那是剑灵正在被推毁的哀声。 但与此同时。 拥有浑钢劫身如尚彦虎,痛苦得直接在空中倒翻,头朝下倒栽向大地挥动史笔如丽郦复,当场握不稳朱笔,半跪空中,抱头悲鸣! 触让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幽蓝色的魂火跳跃,停止了【神泣】他不该停止! 拥有声闻仙态,掌握观自在耳的姜望,对于音杀之术的抵抗力,远远强过尚彦虎,远远强过郦复哪怕是在神泣持续的过程中,他的七窍流血,他的长剑颤抖,可他握剑的手也没有动摇! 触让这边神泣刚停,姜望就已经拔身而起。 他的眼中有血泪,嘴角有血痕。 身上的青衫,已被鲜血染了大半红, 可是他已经穿身纵过了郦复身前其时也。 郦复半跪抱头,如在忏悔。 姜望只身掠过,是仙人罚罪。 于是一剑枭首!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章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长相思,断人首。 五府如烟,四海溃流。 但见那鲜血狂喷,飞起人头! 神泣的余音仍在。 姜望提剑回身,血淋淋地直面尚彦虎和神魔触让, 那一霎,在他身后狂飘的鲜血,像是一领风中飞扬的红披! 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神通?! 刚才触让骤然爆发神泣,又粗暴地停止,完全进退失据,反而为姜望创造了斩杀郦复的机会,这选择已经不能仅仅是用冲动来解释。· 不仅触让自己察觉到了不对劲,正在一遍遍地内察自身,想要解决自己被操纵的隐患。 从神泣中挣脱出来的尚彦虎,也净心定神,变得谨慎非常他终于见全了姜望的五神通,但这代价,的确不是他所乐见! 在尚彦虎和触让此时的判断里,姜望一直藏到现在的第五门神通,应该是与 “操纵他人”有关。 于触让这般精通驭兽之术的强者而言,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刚才或许是被某种力量所操纵, 在这尊神魔身里,虽然不免嗜杀之性,但他的意志占据绝对主导,以他的战斗智慧,哪怕是被血蝠影响,偏于暴虐冲动,常有虐杀所见一切的想法,也不该真个出那种昏招才对。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被悄无声息地控制了。 然而精神上被操纵过,怎么会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反复回想当时,好像只是感到了一种莫测的危险,只是觉得绝不能让姜望使出他的杀手铜,只是认为自己一定要打断姜望的恐怖爆发。 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最强大、最不可能被躲避的杀招。 这种选择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应该会放弃掉。 那彼时为什么…没有“想一想”? 是在那时候中的招吗?还是更早就已经潜伏? 为什么灵识之中,毫无痕迹? 通天宫、蕴神殿、五府海,全都没有找到被入侵的证据。 越是捕捉不到痕迹,触让越是觉得不安,越是疑神疑鬼而时间当然不会为他停留,战斗更不会为他顿止, 夏国五位候爷,已经战死其三, 此刻大夏广平侯的头颅,在差望身后高飞失去了头领的尸体,在姜望身后坠落。 喷飞的鲜血作为背景,姜望已经再一次的提剑杀来! 仿佛断臂的不是他,伤痕累累的不是他,以寡击众的不是他, 仿佛他才是占据绝对优势的那一個! 一身血污,掩了他的眉清目秀, 猎猎冷风,撞过他的清晰棱角, 青衫以血染,长剑似龙游。 他的剑和尚彦虎的拳头,一瞬间交击了千百合。 气劲进飞,火花四溅! 除了猝不及防之下,被自己人的神泣掀翻,直至此刻,尚彦虎依然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状态。 仗着浑钢劫身,完全不在意防御,拉开铁拳似挽弓,一拳直似一箭行!… 他完全放弃了霸都拳法,改用大夏军中秘传铁箭拳! 因为此拳简单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机巧百变,相对应的,也不容易在战斗中被干扰。 出拳则是箭离弦,断无更改的可能便是故意用此拳术,使姜望那门神通有可能的控制无法生效。或者说,就算短暂生效了,也不能影响拳头的继续! 铁箭拳不是一门多么高深的拳法。 但是它的攻击凶狠凌厉, 尤其是在尚彦虎嶙峋神通的驭使下,完全具备打死神临强者的力量, 这架势一拉开来,拳似以万箭齐发。 两个人之间的厮杀,打得几如万军冲杀, 开战之前谁也没有想到…… 在赶赴北线的路上,围杀齐国天骄、洗刷皇陵之辱,这般顺手的事情,竟然会打成这样的局面。 安国侯靳陵死了,阳陵侯薛昌死了,广平侯复死了, 但尚彦虎的拳头仍无动摇!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永远相信自己的拳头可姜望独臂残躯,更是越战越勇! 剑杀靳陵,斩首郦复,此刻他的意和势,都在一生巅蜂。一身所学,自如挥洒。举手投足,皆是神来之笔。 双方厮杀正烈,一时难见胜负, 而触让的剑指,就在这时候落下! 幽蓝火焰腾出三尺长的剑芒,锋锐一时凛人。 为什么他敢在此刻放开顾忌,杀入战团? 因为就在尚彦虎冲杀在前的这么一会工夫里,他已经在自己的心里,以秘术刻下了思想烙印提醒自己,每有选择,先想一想! 以此来排除被操纵的隐惠,对抗姜望那不知名的神通神魔身的触让剑指一落,战局立刻呈现碾压之势! 姜望连吃两记箭拳,被打得剑架都散开了,胸骨凹下去一块。 触让的幽火剑芒,也穿侧腹而过, 若非三味真火赞解得快,半边身体都要冻住! 像是一叶孤舟行怒海,随时有倾覆之祸。 但姜望毕竟是姜望, 这边才焚幽火,就倏忽纵身前赴,再以剑横,带起漫天火雨,又复掀起一轮快攻! 尚彦虎已是神临境中的强者,拳势拳意,皆为一流。 神魔身的触让其实杀力更胜几分,若不是每一次攻击都需要多一层思考,姜望的局面还要更难, 但无论是拳箭愈来愈疾的尚彦虎,还是谨慎镇御自身凶性的触让,都不曾在姜望的眼睛里看到动摇。 他好像绝不肯退,绝不肯逃,他好像坚信他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份信心从何而来? 明明身上的神通之光都已经开始黯淡了。 明明血气都已经有了衰意仍选择以攻对攻! 触让那被杀意充斥的脑海里,忽然生出一丝惊醒是否我其实又已经被悄然控制? 这一步步的进攻,其实反倒正在走进陷阱? 思想烙印出现问题了吗?… 他下意识的攻势便放缓了, 错误! 姜望的剑术一瞬间狂暴起来。 八音焚海、五识地狱、怒火、降外道金刚雷音、剑花焰雀… 剑演万法,雨泼一般向触让倾落。 他的身形灵动无比,绕触让疾飞,穿梭似电!以触让为盾墙,避开尚彦虎攻势的同时,也以触让为箭靶,疯狂进攻! 果然有阴课!果然已经中招!这位年轻的齐国天骄,布局良久,已经到了落子屠龙的时候! 触让心中生起这样的可怕警觉, 在短暂但切实有过的思考后,蝠翼一振,他以恐怖的速度,猛然拔身高飞,脱出战团! 错误! 青云碎灭了,姜望的身形更在高天,姜望的长相思竟然迎在触让的头顶上空, 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剑光如潮、焰光如海,几乎将他腾挪的空间全部封死。 怎么会有如此精准的预判? 这种每一步都被料到的感觉! 还有什么绝杀的手段要爆发? 那三尺青锋上流转的火线,像是赤色的勾魂笔痕。 复的死,靳陵的死,一幕幕在脑海中如灯花轮转。 触让感觉自己被赤血鬼蝠的恐惧意识冲击得快要失去掌控了,他难以承认他自己也感到了恐惧—— 吼! 他仰天狂吼起来,啸动了【神泣】! 错误! 姜望的人和剑,在这一刻有痛苦的静止,定在空中,几乎像是一尊失去了所有灵性的神塑, 可是一缕不周风在这之前已经斩出霜白色的风,早早化作一根森冷的长钉,更在神泣发动之前就已经贯落。 在神泣全方位无差别的恐怖杀伤里,杀生钉不受半点影响地前行,落在触让的头顶…贯穿了那幽蓝色的头盔! 在不知姜望神通全貌的情况下, 尚彦虎和触让做了不同的应对, 事实上尚商虎的方法是正确的,而触让的方法,错了歧途并不是不让他思考,而是让他思考的时候,倾向于错误的选择, 事实上彼时的他的这种思考,这种选择也是受了姜望歧途的影响! 从一开始他就踏上了歧途! 错误! 错误不断地导致错误。 而这最终的结果,必须他自己来承受! 一枚杀生钉,直接火了幽蓝色的魂火,一路往下,钉破血肉,从脖颈贯穿到脚底板,而后才散为霜风一缕,飘飘而去。 神泣夏然而止, 神魔身就此尚解,死得极透的触让和赤血鬼蝠,各自残败地坠落第二次承受神拉的尚彦虎,这一次及时作出了应对,倒是并没有比姜望晚多少恢复。然而他需要面对的,是太令人绝望的局面。 从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局面,一步步演进至此, 一个个身份实力地位都不比他美的大夏王侯,一个个战死在他面前而他确定他已经尽力! 这怎能令人不绝望?… 换做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作为最后的存活者,这时候也应该已经失去斗志了。 但他毕竟是尚彦虎,毕意是北乡侯。 如此时刻,他只是再一次握紧他的拳头,直视着望:“那么,就当做一切从头开始,就当做只有你和我,让我们就这样分生死!" 姜望没有说话。 唯一的回应,是剑指其人。 道元狂妄地炸响着,尚彦虎身上铁灰的颜色,再一次往更深邃转变,而这时天地之间,有一种太明显的改变已经发生! 无论是身为大夏北乡侯的爵名权柄,又或是身为神临强者的感知,他都已经察觉到,笼罩大夏帝国万里山河的护国大阵,在这个瞬间发生了明显的塌,力量缩水过半! 在贵邑城肩然伫立,同央城防线稳如泰山的情况下,边路无论打得有多么激烈,都只会一部分一部分地与护国大阵脱节,如树落叶,不损其根—一这是护国大阵设计之初就有过的考量护国大阵不可能岗塌至这种程度一除非在东线战场被放弃之后,北线战场也崩溃了! 明明还有其他的神临强者去了北线,明明有天机真人任秋离出手…怎么会? 无论心中有多么的不敢相信,有多么不圆相信,客观的事实无法改变尚彦虎二话不说,掉头疾飞! 这一下撤身,意然冥中带动了天地交感这一场以二敌六的神临之战,至此完全分出了胜负! 夏国五位王侯一头异兽,战死者五,逃离者一。 一时唯有姜望独立高空。 在这一刻,他的势和意,已然极尽升华! 从在眠西战场折出那道途一剑开始,他就已然拥有无感凰唯真留下的神临之秘,令他有机会塑造无缺。 但还需要一个契机,来自然而然地成就,把握无漏。 六大神临相围,不成神临则必死,此天理必然。 重玄胜悬危,三千得胜营士卒受围,不成神临则无救,此人情必然。 天理人情至何斯! 所以他水到成,一步成就。 而他联手重玄道,以两神临胜六神临,已然佐证了自我一一世上已不存在另一种可能,这就是他一路走来,最完美的答案! 但,还没有结束。 艺望独臂提创,已经踏云而走,直追尚彦虎无论护国大阵如何,北线如何,东线如何对他来说,这场战斗还末结束。 他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见歧途者,安能不死?! 桑府东部的这处空地,一时人飞鸟散当重玄胜被谢准安拎在手里飞落此处时,只有已经被打得几成焦土的战场,还在描述那场战斗的修烈。 崩溃的神意在空气中复杂地纠缠神临层次的血痕,犹带了一丝不甘散去的灵性. 在几具横陈的尸体之外,重玄道靠坐在一颗老树下,一身白雪染红梅。 他的眼睛睁着,尚有一种迫人的凌厉,但意识已经沉睡。 他的左手还虚握着,像是握着他的刀,但是手中已无月光。 重玄胜正要上去推醒他问姜望的情况,谢淮安已经情绪难言地开口:“八个神临在此混战,死了五个,昏迷了一个,还有两个一追一逃,离开了现场!“ 这战果实在惊人! ”逃去哪里了?”重玄胜连忙道:“请谢帅速去救人!" 谢淮安语气复杂:“从战场痕迹来看,姜望是在后面追杀的那一个。" 重玄胜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一身紧绷的肥肉,全都垮了下来,头一歪,便昏了过去虽说临武战争已经结束,谢淮安正率部西来。 但以重玄胜的速度,怎么可能那么快碰到谢淮安? 他完全是依靠燃命秘法,才拥有了超出极限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出谢淮安的行军路线、拦截谢淮安,说服这位东线主帅亲自出手,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此时心弦一松,再不能格住。 谢淮安看了看这个胖子,又看了看那边树下的年轻人,忍不住叹了一声:浮图虽死,壮怀犹在! 他的眼神悠远,好像看到了一慕幕旧事而远处已经响起了大队齐军的马蹄声, 轰隆隆,轰隆隆。 阵阵如春雷。 y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没写完 " 如题。 紧赶慢赶,还差很多。 眼看着中午不可能写完了。 算了先去吃口饭。 等晚上十点吧。 算了晚上十一点半,稳一点。 再有十二个小时总能写完了!!!我就不信我能卡死。。 晚上十一点半见!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两百四十一章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那年九岁,朕不懂事。” 宝华宫内,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声音从丹陛之上落下来,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味道。 “今年朕四十二岁,朕仍然不懂事。” 那孤独而尊贵的龙椅上,端坐着如今的夏皇帝。 他的声音沉下来,有一些压抑, 也有一些威严—— “朕的儿子都成年了!” 华丽威严的宝华宫,今日空荡荡。 并无一个朝臣。 他的声音愈见寂寞、也愈见威严的回响。 从夏帝姒成的视角,一直往前看,掠过丹陛、玉柱、甬道,在宫殿的尽处,高大的宫门下, 有一个华贵的身影,站在光里。 光太刺眼,让这个人的面容不太能被看得清楚。 就像这么多年过来,这个人,这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 他已经看不清,也想不起来很久了! 夏天子的声音回响了很久。 站在光里的人才说道:“国师忠心耿耿,剖肝为国, 一生尽付国事!你若是懂事了, 何至于这般待他?” 她抬步往殿中走。。 足音敲得宫殿寂寞。 真个是好寂寞的皇宫! 夏皇帝坐在他的位置上, 看着盛装走来的夏太后, 看着他的母亲。 他好像从来没有从这個角度, 看过这位大夏帝国过去三十三年实际的掌权者。 他乃大夏天子,却是第一次俯瞰此人。 “哦?”他的声音是漠然的:“他既然有必死之志, 想来也不在乎怎么死。他胆敢置朕于险地, 多担点恶名又如何?” 夏太后走了一步就停下,她在殿下, 抬眼仰望丹陛上,真不敢相信, 这是当年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毕竟是先帝的子嗣啊。 就算再无能, 再庸碌,也不可能全无雄心。 只可惜这三十三年来,她殚精竭虑,全心扑在国事上,将几乎被打成一片焦土的夏国,重整出这万里璀璨山河……却是忽略了,如何教导一个孩子,一个皇帝。 她终究不是先帝,做不到内修德政、外治武功,尽皆游刃有余,还能时常把皇子皇女带到身边教导,甚至于关心每一个大臣的丧葬嫁娶…… 今日夏国能与齐国死战,能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慷慨赴死,皆是先帝当年的遗泽。 先帝…… “就连先帝当年,也未有启动长洛绝阵。”夏太后道:“你怎敢……” “母后!”夏皇帝打断了她:“今年已是神武三十三年!” 他并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可是还需要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话语,比这更冷酷? 夏太后本来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了此刻,全都说不出来。… 她平静地立在大殿里,凤冠之下,是一双再无波澜的眼眸。 她只道:“先帝慷慨赴死,尚有三十三年国祚。便看今帝行此大事,又能为社稷续命几年?” 分别在宫殿的两端。 她站着,天子坐着。 是母子。 是君臣。 宝华宫外的天光,不肯落进殿门里来。 …… …… 天光对世间万物都不吝啬,除非你有意抗拒。 贵邑城可以是明亮的,江阴平原同样如此。 巍峨的同央城沐浴在灿烂天光中,有一种史诗般的壮丽感。而这座城池上空,密密麻麻的齐国棘舟,同样清晰明朗! 如骤雨般倾落的棘枪,流淌在阳光里,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紧急军情也在此刻惊传—— 南斗殿天机真人任秋离,暗藏天意,潜匿动机,突然出手,重创大齐三十万郡兵元帅陈符! 而田安平力挽狂澜,于万军之中证就洞真,以所部战死九万人为代价,逼退任秋离,阵杀触公异!于是东线夏军一溃千里! 北线战场的这两条消息,几乎是同时扩散开来,震动齐夏双方! 曹皆手上,当然可以收到更详细的情报—— 田安平的这场胜利,完全可以说是用手下将士的尸体堆成。 据说在战场之上,他亲持法刀,有敢言退者,杀!有迟疑不进者,杀!有进而不速者,杀! 他身为东线左路元帅,亲掌的十万齐国郡兵,这一次战死了九万之众,其中他自己就刑杀了八千! 硬生生用九万郡兵的性命,击溃了夏军的意志,堆死了大夏触氏镇族真人触公异。 此战之后,还活着的一万郡兵里,有两千多人精神失常,一千多人选择了自杀。 而他的嫡亲兄长田安泰,也在这场战争里疯掉了! 但是曹皆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将这份战报随手放到一边,将目光放到了远处—— 东线战场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北线战场大夏奉国公周婴、宣平侯樊敖等,尽皆战死,东域诸国联军主帅谢淮安已经挥师西进,兵锋直指贵邑。 此刻他立在高大的戎冲楼车上,眺望着那座好像坚不可摧的同央城。 在他和同央城之间,浩浩荡荡的大齐将士如海潮奔涌,填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空当。 那不断响起的恐怖啸声,是射月弩接连不断地在发射。 战车 今日的江阴平原,不会有一寸平静的土壤。 秋杀、逐风、春死,三军齐出,最后的决战……已经开始! 重玄褚良、李正言、陈泽青,都亲自领军,不断地冲击城防。 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空,有一种斑斓的色彩,那是几位衍道真君遗留的道痕。… 阮泅与姒骄,晏平跟虞礼阳……四位衍道强者,还没正式开始交手,但道则已经开始碰撞! 咚咚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一遍遍擂响,仿佛在回应三十三年前,齐人在贵邑城下不甘的呐喊。 紫微中天太皇旗高傲地飘扬,放肆地展现着东域霸主的威严。 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战,正坚决地走向终点,走向最后的胜利。 但曹皆的目光,仍然是平静的。 他那被形容为小媳妇苦相的面容里,具备一种伟大的坚忍。 使得他能够扛住所有压力,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战略,从而把这场伐夏战争,一步步推进至现在这个阶段。 这些压力…… 不止是夏国的顽强,不止是景国的强大威慑,不止是齐国内部催促、不满的声音,甚至于不仅仅是百万大军的生死、齐国伐夏大业的成败! 还有他自己从开战那一刻就不可能避免的焦虑! 他的整个政治生命,他的一生名誉,都倾注在这场战争中。 他比任何人都想赢得痛快,赢得精彩。 但在很多时候,只能选择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笨拙!甚至丑陋!只为了最终的胜利。 于今他站在这里,昂首直脊。 他感受到一种少有的、骄傲的情绪。 并不是骄傲于他掌控了一场大国之战的胜负,而是骄傲于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坚持,有这样的勇气。 他的目光平静如海。 直到…… 一枝桃花飞来,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俄而涟漪化为惊涛! 一开始只是唇红齿白的美男子,漫步在小巷中。 一开始只是一树桃花,过早地迎了春。 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日子。 但锦衣华服的美男子,随手折了一枝。而后抬起了多情的眼眸,穿过小巷、长街、屋宇、城楼……以及交战中的近百万大军,看了过来。 他看向曹皆的时候,他就已经靠近了曹皆。 便将手中桃枝一递,递过来一整个料峭的春天! 同央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若无齐军,这该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若无曹皆,这是花开时节! 虞礼阳的声音,自有他一贯的温柔,但轻飘飘地,便砸来了整个夏国的仇恨翻涌。 “此中桃花艳似血,应插在曹君颅骨!” 曹皆的眸中有惊涛,但曹皆一动不动。 “贝郡有冻雪桃花,花中极品,世所罕见。三十年一开,一开三十年。岷王如果喜欢……老夫可以割爱。” 说话间探出来一只清瘦的手,很是随意的拈起了这枝桃花,也收下了夏国人无法释怀的春天。 不显山不露水地轻轻一嗅,清癯老者脸上带着微笑。… 大齐帝国立国以来,唯一一个在相位上成功超脱官道,伟力归于自己、站上超凡绝巅的相国,晏平! “姓晏的有这份心意,本王颇为嘉许。” 姒骄还站在同央城的城楼之上,但是他的拳头已经先将曹皆身周的空间碾碎:“来日攻破临淄,必与岷王同去贝郡赏玩!” 但是星光流动如水,那碎灭的过程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墨玉发簪斜插,面容年轻得过分的钦天监监正,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好像做不到。” 他语气竟是异常的认真。 随后天上地下,一时出现了覆盖整个战场的星光网络。 无尽星光流转,一瞬间便将四位衍道真君带离此地,直去天外。 轰轰轰! 天空被不知谁散溢的力量,撞出了一道长痕,好像一条巨大的峡谷,倒卧在高穹。 而武王的声音如惊雷留下了—— “长生君!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在呼唤南斗殿之主,曾经号为南极长生帝君的伟大存在! 战场上有闻此名号者,无不动容。 但夏军没有时间欢呼,因为齐军仍在冲锋。 曹皆仍然稳稳地站在戎冲楼车上。 视野里并没有任何身影。 声音中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命运的长河里,有一个身着冕服的模糊身影,行走在曹皆的命途中! 模糊的身影有清晰的威严,他轻叹一声:“曹皆,到此为止。” 声音里的意蕴如此坚决,那像是一种天理般的陈述,决定的是曹皆的一生,且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但是随着他最后一步的踏出,在这段命河里,突然掀起滔天的血色。血色如海,将这模糊的冕服身影所席卷! 从始至终,曹皆都平静地面向战场。 多少衍道强者的交锋,他并不移开一次眼神。 …… 跨过广阔战场。 同央城楼上,奚孟府收回了目光。 没有任何意外。 他知道齐国人为此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也一直清楚,仅仅靠长生君的出手,应无扭转战局的可能。 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怀着软弱的期待,眺望曹皆。 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武王准备的这一记后手,根本就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他甚至不知道,长生君到底来了没有,到底有没有出手! “嘿,我突然想起来。” 忽然出现的柳希夷,一拂袍袖,将一根撞落的巨大弩箭挥远,随口说道:“当年先帝战死后,我们举国死战,正好守了三十三天。” “你想说什么?”奚孟府问。 “今年正好是神武三十三年。”… 柳希夷道:“我向来不喜那些龟卜卦算,只相信人定胜天。也不知是不是太老了,现在开始感觉冥冥之中真有天定。” 他垂眸而叹,显得衰老极了:“那三十三天的努力,换来了三十三年的国运……而亡于今日矣!” 奚孟府没有说话。 大夏亡于今日矣…… 时至此刻,这已经是他和奚孟府看到的结局。 尽管他们还在等待。 …… …… 平静的眼神,非是曹皆独有。 若是把曹皆的脸,换成血污未褪的姜望,其实也不很违和。 只不过是一双眼睛看着千军万马、名将雄城,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追击的敌人。 同样的平静,代表同样的笃定。 青衫染血的大齐青羊子,提剑追逐夏国北乡侯已经很久。 横穿整个桑府,一直追到了长洛。 在这个过程中,他迫近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尚彦虎强行甩开。凭借着恐怖的肉身防御,尚彦虎生受了不知多少次攻击,仍然生龙活虎。 众所周知,广平侯郦复的祖籍就在长洛。 但人们说起长洛现今最有名望的人,还是第一个想到奉国公周婴,哪怕周婴的祖籍并非长洛——谁让他最出息的那个儿子,在长洛地窟一守就是几十年呢? 周雄将来必定承爵,那么奉国公不是长洛人,又是哪里人? 陆地瀚海贯入大夏,万里长河至此而歇,所以夏地历来就有龙兴之说。 当年大夏定都贵邑,与长洛府相去不远,也有控扼长龙、雄视万里之意。 长河东入夏境,一路雄流,是夏国西部最有名的风景,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不朽诗篇。 但是这风景,到无定堡便止。 这座以混金石为基础材料筑造的堡垒,矗立在壁立万仞的思归崖上。前人有诗言之,说是“长河至此思西回!” 可谓险极。 游人的脚步,到思归崖便止。 无定堡以东,靠近长洛地窟的位置,尽数被划为禁地。 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无定堡,人数在七千上下,论起个体精锐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冠绝诸府,只在镇国、神武二军之下。 哪怕是齐夏战争进行到如今阶段,无定堡里也依然留有两千人镇守,可见此地的重要。 长河蜿蜒,绕思归崖而走。 崖面光滑如石镜,此时平静的长河如水镜。 故而这里也有“双镜河”的名头。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划破长空,在广阔的长河水面,留下两道长痕。 一路追击至此,姜望早有不妙的预感。他本以为尚彦虎是要逃往贵邑城,因而在追击的过程中,还有意地控制方位,提前阻止。… 但尚彦虎根本就西去不回头,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往贵邑城去的意思。如今更是一头扎进长洛府,直奔长洛地窟! 虽然不知道这长洛地窟下有什么秘密,但想也知道,尚彦虎如此执意去做的事情,对齐国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铛铛铛铛铛! 姜望急追在尚彦虎身后,燎着火线的长剑,杀出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但尚彦虎硬扛着伤害,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大夏禁地,来者止步!” 无定堡外,洪流奔起! 平静的长河一瞬间就变了模样,庞然水龙冲天而起,张牙舞爪,横住前路。 留守副将第一时间就启动了守关大阵,两千多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也迅速开始集结。 尚彦虎疾冲怒吼:“奉前线军令入地窟,速与我开关!” 留守副将毫不动摇:“周将军有令,未得他亲准,任何人不许进出地窟!” 尚彦虎骤然回身,拳发如万箭横空,生生将姜望逼退数丈,而后一回身,抖出一张圣旨来:“我乃大夏北乡侯,御印圣旨在此,敢不让行者,以叛国论之!” 他也是真急了。 东线彻底放弃,寄予厚望的北线也被击溃。尚在僵持的同央城,面对的是齐人的绝对主力。无论怎么看,这场战争都已经找不到任何翻盘的希望。 而他早已得到天子之命,要在关键时刻启动长洛绝阵、引祸水覆世,扫灭齐军主力。 眼看着再不启动,夏国就已经没有了,所以他才会选择逃离。 不然与姜望死战,他何所惜? 说是前线军令,主使责任便由奚孟府来担。 拿出盖了御印的圣旨,这责任就须得夏太后来担! 因为大夏朝政的主掌者,三十三年来本就一直是夏太后! 虽则天子令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圣旨开关。” 天子以增援前线的名义,不着痕迹地调离周雄,让无定堡只留下满足最低驻守标准的两千人,就是为了让尚彦虎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做到强行冲关。 但时至此刻,他哪里还有时间冲关? 他当然清楚奚孟府是如何忠心为国,当然知道当今太后是如何勤政爱民。 但他更明白—— 先帝血脉,才是这大夏正统。 大夏正朔天子之令,他必从之! 圣旨一出,立时便对无定堡的阵法造成了压制。 守将也再无二话,直接控制大阵,打开封锁。 那庞然水龙轻轻一抬爪,尚彦虎便已经疾身穿过,直接沿着奔涌的长河,往长洛地窟而去。 还不忘了回手一指姜望:“此人齐贼,诛之!” 无定堡守军立即移动弓刀。… 但姜望几乎是贴着尚彦虎而飞,顶着尚彦虎的铁箭拳以攻对攻,使无定堡一众守军不知如何发箭,令那庞然水龙也不知该不该落爪。 姜望在激烈的战斗间隙,猛然一个转眸,赤金色的眸光,瞬间落在了无定堡守将身上。 五识地狱召发,使其茫然无觉。 而后遍身起焰,三昧真火一焚而走,渺似云烟。 好歹也是一位外楼境的修士,是周雄的左膀右臂,在神临境的姜望面前,已是连一个眼神都撑不住! “贵邑已破,夏皇已死,此地并入齐土,挡我者杀无赦!” 降外道金刚雷音滚滚而出,将一众失去主将的士卒震得东倒西歪。侥幸站定了的,也目露骇然。 姜望已经身如电转,随着尚彦虎一前一后,向地窟疾飞。 无定堡尚在,闯关者已远! 长河流过思归崖,往东复行数十里,气势就陡然一变。 轰隆隆隆。 大河奔流,发出天雷般的轰响,陡然落进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天坑中! 人在这头,一时往不到那头。 结合大夏舆图来看,这个天坑的实际大小,几乎可以占据长洛府三分之一的位置。应该是有阵法遮掩,收缩了空间,才叫它没有那么突兀。 这就是长洛地窟,现世最大、最神秘的一座地窟,是为无底之渊! 尚彦虎便如一块铁铸的人像,直接砸进了地窟里。 姜望毫不犹豫地跟上,又冲尚彦虎斩了十几剑。在如此激烈的追逐中,他依然把控着十几剑斩在同一条线。 嗤! 寒芒带走几滴飞血。 这一路持续不断地进攻,总算割破了浑钢劫身的表皮。 虽还不能入肉太深,但毕竟已是突破。再有一点时间的话,总能彻底击溃防御。 尚彦虎一声不吭,加速下坠。 顷刻间已下落数千丈,仍然只听得瀑声轰轰、河水如练,见不得此窟之底。 “北乡侯!”姜望边追边道:“夏国灭亡已是定局,你却还有漫长人生,何不就此归降?也好以你一双铁拳,继续护佑夏地百姓,使他们免受欺凌!” “降齐?”这一路上劝降的话也已经说了很多遍,尚彦虎却是第一次回应:“你敢留我性命?不怕我暴露你的神通秘密?” “北乡侯的意志令我佩服,立场不同当然誓杀彼此,敌我相争应求不留后患。但世间少了你这样的人物,也不免叫人遗憾!”姜望道:“你若肯降,我当然也愿意相信!” “哈哈哈哈!”尚彦虎哑声笑道:“相信?誓言不可信,誓约皆可违,世间一切约法,总有破解之道!你拿什么相信我?!” “北乡侯这样的人物,若是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也认了!”姜望只道:“我姜望之成败,非由一神通而定!”… 尚彦虎缄默不语,只是飞得更疾。 姜望又问:“北乡侯不相信?” 尚彦虎的叹气声,像石头一样沉重:“我信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的一身铁灰之色,陡然间放出万丈灿光! 灿光收敛,显现第三劫身! 那是一种坚硬的钢白色,如亘古之冻土,如不化之坚冰。 “齐国有这样的年轻人,我大夏输得不冤!” “但我是夏国人。” “祖祖辈辈,生来在此,生来如此!” “哪怕终究是战败,我也须叫天下人看到——夏国人曾经存在的证明!” 说话间,他横身一撞,撞进了瀑流之中! 姜望一剑斩出天柱折,紧随其后,剑分瀑流。虽然让尚彦虎在前面抵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但是在这长河坠落的恐怖瀑流中,他的剑还是格外沉重。 剑气狂飙,斩开瀑流,顿时视野显阔。 谷腒 此处瀑流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洞窟。 随着尚彦虎撞进来,他随身携带的那一份圣旨金光大放!虚空中好像有一个伟大的存在,正在宣读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 整个幽暗洞窟瞬间亮堂起来,爆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华光。 那无数的华光之线,隐约组成某种繁复华丽的阵纹,似龙似虎。 一时间虎啸龙吟,风起云涌。 而尚彦虎猛然扑到一尊青铜巨鼎之前,双手把住鼎耳。他的身体里,发出弓弦拉满的那种声音,全身绷劲,如拔山河!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警兆,黑白色的神通种子疯狂颤动。 他眸中的赤光尽数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飘渺幻影,一幕幕如似天地混转! 他使用歧途,干扰尚彦虎,让尚彦虎做出回头搏杀的选择! 但这时候他才发现—— 尚彦虎的双足已经陷进了地里,仿佛在底下生长根须。他钢白色的双手竟然融化了一部分,与那青铜巨鼎的鼎耳熔铸在一起! 触让在姜望那不知名神通下的挣扎,已经让他对这门神通有了大概的认知。 因而此刻他在肉身和精神的层面上,以自残自损为代价,完完全全地限制了自己,不让自己有多一种选择的可能! 他只有拔鼎! 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走入歧途。当一个人的意志足够坚定,沿途的所有选择,都会为他的人生目标让路。 当然,谁又能说,这种偏执,不是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了? 嗡! 那青铜巨鼎,好像终于挪开了一隙。 嗡! 这声音不像是巨鼎移动的声音,而像是山河大地的颤动,像是整个夏国的悲鸣! 姜望感受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气息,那熟悉的感觉,一似于曾经在凋南渊所见的那样,无比压抑,无比紧张,每一滴水里都藏着无尽的恶念!… 此时此刻的这种恶意,比凋南渊更强烈,又何至于千倍万倍? 自青铜巨鼎之下冲出来的,是现世之【祸水】。 是整个现世,千年来、万年来、数十万数百万年来……无尽的负面! 而覆盖整座洞窟的大阵,正是夏襄帝姒元当年所布置的长洛绝阵。那一尊青铜巨鼎,正是枢纽所在。 圣旨一落,北乡侯负皇命移鼎。 于是长洛绝阵顷刻发动,一边勾连那无底之渊里的祸水,一边贯通了大夏护国大阵! 这一刻的确整个夏国万里山河都在动摇! 贵邑城中,宝华宫内,夏天子骤然攥紧了拳头!夏太后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同央城头,奚孟府长身而起,柳希夷默默走到他身边。 一位国师一位国相,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们完全拥有遗臭万年的觉悟,粉身碎骨也全然接受。他们的力量合贯到一起,他们的权柄互相分享,他们操纵着整个护国大阵的力量—— 那是何等浩瀚的力量?这个伟大帝国在漫长历史中的积累,尽数付予这最后的一搏。 覆盖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穹,裂开了! 不仅仅是衍道强者交战留下的余痕,而是真正的、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共同发生的开裂。 整个战场上几近百万的士卒,绝大部分埋头厮杀,浑然忘我。但同样也有很多在冲锋路上的人惊骇抬头,已经自那恐怖的天穹裂隙里,看到了浩瀚如海的恐怖奔流! 那复杂得已经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的水。 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在天穹裂隙里奔涌的,是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它可以说是一切负面汇聚而成的、毁灭世界的可能。 祸水就此要倾落江阴平原! 但听得—— 喀嚓,喀嚓。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在开裂的过程中,竟然僵住。而后出现了点点星光……无尽的星光汇聚在一起!星光如幕,竟像是一道薄膜,封住了天穹的伤口。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也暂时静止在空中。 奚孟府愣住了,柳希夷愣住了。 就连立在戎冲楼车之上,始终面不改色的曹皆,在这一刻也目露讶色。 不知究竟为何! …… …… 长洛地窟之内。 那青铜巨鼎已经移动,祸水开始泄露。 恐怖的气息四散奔流,有着吞噬一切危险。 长洛绝阵的力量,与大夏护国大阵连接到一起,让主阵者拥有了调度祸水的能力。 姜望暂时还不能知道,这让他感觉到本能恐惧的力量,究竟与什么相关。他甚至不知道,这就是祸水。…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尚彦虎正在释放的某种恐怖力量,具备灭世的可能! 这种世界毁灭、规则破碎前的感受,他在山海境中,已经经历过一次。 印象太深刻! 山海境天崩地裂的末世景象,他绝不愿在现世里重见。 在这一刻,他调动所有的力量,剑撞尚彦虎! 剑尖首先涌出的,是全部余量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一瞬间覆盖了浑钢劫身。 从桑府东部,一直杀到长洛府,再杀到这长洛地窟中。 三昧真火焚这浑钢劫身,已何止十次百次? 他对尚彦虎的“知见”,已经太多! 那不可磨灭的钢白色,在烈焰中竟然迅速转向铁灰。 已经进入第三劫状态的浑钢劫身,在三昧真火的焚烧下,不可挽救地向第二劫状态退转。 了其三昧,而后焚之! 呼呼呼! 不周风在吹动! 霜冷的杀生长钉,一套六根,一根接一根地贯落。 第一根碎成了风,第二根接上。 第二根受阻于浑钢劫身,第三根接上…… 如此到了第五根。 意志顽强如尚彦虎,也仰头发出一声痛吼:“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第五根杀生钉击破了浑钢劫身,代表着极致杀力的不周风,在尚彦虎体内呼啸! 历得百劫成此身,一朝身死万事空! 铛! 霜风撞在了青铜巨鼎上,发出孤零零的冷响。 将自己与青铜巨鼎熔铸一起、誓死不让的尚彦虎,却是已经被抹去了痕迹。 但祸水已经泄露! 那青铜巨鼎已经挪开了一隙,祸水与现世之间的屏障已经打破,无穷无尽的负面力量正在奔流! 虽则大部分的力量都被长洛绝阵转向了它处,可仅仅是散溢出来的部分负面力量,就让姜望有一种神临之躯正在溶解的感觉。 金躯玉髓都扛不住! 他猛地贯力于臂,道元狂涌,血液奔流,肌肉一块一块地炸响,奋起所有,试着去推回这巨鼎,但青铜巨鼎纹丝不动! 不仅仅是他的肉身力量远不如尚彦虎,更是因为,他此刻推回这青铜巨鼎,同时也要压制祸水的气息才行! 尚彦虎受夏帝皇命,享国势加持,控长洛绝阵,才能够推动青铜巨鼎。 姜望单人独臂,怎么可能做得到? 真乃蚍蜉撼大树! 此时抽身远遁方是良策,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这青铜巨鼎不是他推开的,这长洛绝阵不是他引动的,他没有半点责任。 这无垠现世,霸国有六,大宗林立,强者不止凡几。 多少恐怖强者,站在那超凡绝巅,俯瞰人世间?… 更有那绝巅之上的存在,站在历史的迷雾中。 此等有可能灭世的恐怖灾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刚成神临的年轻修士来面对。 他虽然不知道这青铜巨鼎的根底,但是他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的渺小。 他的力量相对于此鼎,不值一提! 他更能够感受到,便是在这仅仅只有细微力量散溢的地窟里,也有某种规则的力量正在崩解。 这是……世界规则的崩塌。 他在山海境里见识过。 再待下去,他或许也会失去脱身的可能。甚至于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磨损! 但他仍在尝试! 他试着调动天地元力,形成某种封锁缝隙的法印,但天地元力一涌过去,便被那股力量所融化。 他以贯彻了自身意志的、神临之后磅礴的道元力量,试着去填补那道缝隙,但也顷刻就被污染,道元溃散。 他再呼应遥远星楼,倾落如瀑星光,不断地与那缝隙中涌出的负面力量对撞。 或许是因为星光力量更纯粹,这一次稍起了缓解作用。 但那青铜巨鼎缝隙后的负面力量何等浩瀚?一时间,北斗星路倾落的磅礴星力,都不足够,姜望于是开始抽调玉衡星楼里那头老龙的力量。 “小友!糊涂啊!” 森海老龙在星楼里恳切地请求沟通。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怎么挡得住祸水!?” “再不逃走,本座……咱们就——” “祸水?”姜望猛地打断他:“这是祸水?如何应对?” “走为上策——” 姜望猛地提高了抽调老龙力量的强度! “吼吼吼吼!”森海老龙狂吼一阵,一时气疯了:“那是祸水!龙皇当年都没解决,老子有什么办法?!”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姜望一边持续不断地抽调星力,一边心念急转。 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法子?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愿放弃努力。 诚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此时此刻,是他站在这里! 他看到,他经历,他就认为自己,应该有所承担。 所谓超凡的力量,超凡的责任! 猛然间视线一转,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有一处星环,正在流动着梦幻般的星辉。 观衍大师所赠,他老人家当年所立的星楼,又在成就星君之后,加以改造! 姜望灵识一动,这星环印记便离手而出,具现出一座威严肃穆的星光佛塔。此塔只在空中一跃,便化作美丽星沙,如水一般,尽数流往那青铜巨鼎被拔起的缝隙,将其填补起来。 观衍大师的实体星楼果然非同凡响。… 如此美丽梦幻的星沙垂落后,一时之间,威胁的感觉竟然散去了许多! “镇住了吗?”姜望长舒一口气。 但很快就咕噜噜,咕噜噜。 观衍大师实体星楼所化的星沙之河,开始不断地鼓泡。 那是祸水的力量在不断冲击封锁。 这一座实体星楼蕴含的星力就算再浩瀚,毕竟已经脱离观衍大师,而祸水无垠,它又怎能长镇? 实在无力! 哪怕已经神而明之,面对这种程度的灾难,仍然会感到自身的无力。 正在姜望已经束手无策之时,有一物忽地撞开了储物匣,出现在他身前—— 其貌不扬,可有着炙热的温度。 廉雀交予他的命牌! 今日齐地的铸兵师家族南遥廉氏,曾经就生活在夏国的这片土地上。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夏国,彼时占据这里的国家,是名为【燕】! 正是燕国覆灭,曾经煊赫一时的廉氏家族,才一落千丈。仅有一支嫡脉万里迁徙,去到了东域。 此刻这枚命牌,代表的是廉氏之主。 代表着曾经以此地为封地,用祸水祭炼兵器的强大家族! 万年荣光已消逝了,今朝又有何人知? 这块黑色的命牌,曾经被廉雀在天府秘境里交予姜望。离开天府秘境后,姜望又毫不犹豫地还给了他。两人因此结缘,成为至交好友。 而此次出征南夏,廉雀又以这枚命牌相赠,请他寻找廉氏先祖的遗留。 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命运莫测的味道! 此刻它悬浮在姜望身前,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有一种伟大的感应在发生。 它本来绝不会存在,它本来早已经沉寂,若不是祸水开始倒灌! 那种感应,不是什么财富,不是什么名望,不是什么力量,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所有。而是……责任!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的责任! 人们忘记了,历史忘记了,就连廉氏自己的族人,也不再记得。 可是它还存在着! “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姜望骤然惊觉,若是剥开阵法遮掩,从长河地窟的实际位置来看,此地与位于贵邑西部的那座螭潭,其实已经相去不远。 他将长剑归鞘,伸手握住了这块变得滚烫的命牌,于是感应到了那座螭潭! 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与他呼应。 无言,而描述了万万年的历史。 此刻,姜望的目光仿佛洞穿了历史长河,在飘飘洒洒的尘埃里,看到龙头鱼身的螭吻虚影,正悲泣而东! 而后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跨越时空而来,就在他的面前,落在了青铜巨鼎之上,将这座巨鼎,撞回了原位!… 长河九镇第九桥,是名【螭吻】! 洞窟里长洛绝阵的灿烂光华,一时黯灭! 所有一切危险,烟消云散。 发起时惊天动地,消散时如此悄无声息。 姜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在他的命运之河里,好像有什么阴翳,就此散去了。 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疲倦,如潮水涌来。 参与伐夏以来,除了修行,就是战斗,没有一刻停歇。这一次更是从桑府一直杀到长洛地窟,亲手斩杀五位神临境强者,又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解决了祸水的隐患。 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勉强支撑着释放了一记祸斗印,以极其微弱的幽光,勉强隐蔽自身,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脑袋碰在鼎身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这个身心彻底倦怠的时刻,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嘶……好疼。” 这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 …… 长洛绝阵与大夏护国大阵的连接,勾连了祸水,也沟通了长洛地窟与江阴平原。 数以百万计的目光,眼见得天穹开裂,眼见得祸水倒灌,似有灭世之厄降临。 而后便听得北乡侯尚彦虎那一声—— “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紧接着便看到星光如幕,竟将祸水挡住。 再然后,就是大齐绝世天骄姜望的声音,带着点忐忑、带着点小心的自言自语—— “镇住了吗?” 再然后,便看到天穹裂隙里,星幕开始动摇,祸水又变得狂暴……只见得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忽然间横贯天穹裂隙! 那是长河九镇第九桥的幻影,落在了长河地窟,也显化在江阴平原的高空!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又迅速愈合了!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又重归于天尽头! 最后只有“咚”的一声响。 是脑袋磕在了什么地方的声音。 江阴平原上,数以百万计的人用心去听。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年轻人,极度疲惫的、孩童般的喃语—— “嘶……好疼。” 一场灭世之祸,就此消弭无形。 这过程如此短暂,如此奇幻,但发生了什么,不难判断。 甚至可以说……清晰可见。 夏国北乡侯尚彦虎,企图引祸水倒灌人间,水淹大齐九卒三军。而大齐青羊子姜望,斩之!镇之! …… “哈哈哈哈哈!!” 同央城头,大夏国师柳希夷,笑得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子欲行大事,却不密不周。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不仅于事无补,还帮姜述扫平了人心!!”… “哈哈哈哈哈!!” 长笑罢了。 他一甩大袖,就在这城楼之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对奚孟府道:“我乃大夏国相,不愿死于齐人之手……有劳国师了。” 奚孟府随手一招,从旁边士卒的腰间,抽出军刀。 便提着这柄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刀,走向跪坐的夏国老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柳希夷忽道。 奚孟府看着他,静等着他开口。 柳希夷一本正经地道:“我观这满朝文武,皆是英雄。但堪交者,唯你奚孟府一人。我膝下无子,你也没有爹。不如……” 刷! 一刀斩过,头颅滚落。 奚孟府提着血淋淋的军刀,就此转身。 跃下城墙,杀进万军。 他的身形如此自由,就如当初跳下那条船一般—— “大夏国师奚孟府在此,谁与我决死!?” 他落在春死军的兵潮里。 兵煞涌动了几回,便归于平静。 …… …… 贵邑城,宝华宫。 夏皇帝端正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旒珠垂下,是深不见底的阴影。 而一袭盛装人独立的大夏太后,也只是缄默地转身,走出这宝华宫。 她一路走,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走回了青鸾殿。 前一脚踏进殿中,后一刻就燃起了大火。 火中的她如此高贵,如此明艳。 比火焰更灿烂,比火焰更辉煌。 熊熊烈焰中那无瑕的玉手垂落,玉指如花瓣一样散开,落下了一张飘卷的纸。 残火未尽,隐约还能看到纸上的四个字—— “青鸾有信……” 就到这个信字为止。 而后这句话也被火焰吞灭了。 …… …… 史载。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 大夏北乡侯引祸水侵人间,姜望斩之。 大夏太后自焚青鸾宫。 大夏国相死于同央城城楼。 大夏国师战死于万军之中。 大夏武王姒骄战死。 大夏岷王虞礼阳降齐。 重玄褚良先登同央城,手刃大夏镇国军统帅龙礁。 谢淮安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 曹皆携灭夏之胜,侵吞夏国国运,证道真君! 统治南域东部一千两百七十二年的大夏帝国,宣告国灭! 正是——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 …… …… 【本卷完】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我非神临——第七卷总结 " 我如神临是迄今为止,我野心最大的一卷。 也是我写得最辛苦,投入了最多心力的一卷。 同时,它也是争议最大,好像最不被读者喜欢的一卷。 写到现在结卷,它的结构已经非常清楚了。 这一卷有两条主线并行—— 一条主线是“我如神临”的一个个天骄人物。 一条主线是姜望成就神临的路。 两条线交织在一起,碰撞出了这一卷的故事。。 在写黄河之会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一场真正的列国天骄之会。此时出现在这场盛会上的天骄们,将决定现世未来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命运。 他们怎么会不重要? 甚至可以说,“我如神临”这一卷,是一场更复杂、更立体、更宏大的黄河之会。 因为彼时那些天骄所肩负的历史、承担的责任,在观河台上只能瞥见一鳞半爪,在论剑台下,真实的生活中,才看得到那些沉重的岁月。 历史照见现时,才知道当年的齐夏争霸,到底是怎样一场战争。才知道太寅和触悯,在观河台上为何而战。才可以知道,那一笔带过的革蜚、萧恕,他们肩负怎样的人生…… 现世的引力太沉重,翻开历史,不是荣耀,就是血泪。 从姜无弃结为秋霜开始,到姜望剑撞青铜鼎结束。 这中间,姜无华一句我当神临矣,便跨过天人之隔。 萧恕不赎城坐守四十天,还是功败垂成。 斗昭、钟离炎、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重玄遵、太寅、易胜锋…… 这些人贯彻自己的道,一个個走向“神而明之”的路,就是这一卷的主题。 一个修行者,如何超脱肉体凡胎,打破天人之隔? 如何迈向那一步,做到“我如神祇临世”? 而姜望在这个过程中,是一个见证者,一个经历者,一个同行者,也是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 姜望有他自己的路。 这是本卷的第二条主线。 以姜无弃结为秋霜作为开篇,奠定本卷的基调。 而恰恰是从姜无弃神临开始,本卷迎来了相当激烈、但相较于之后不值一提的争议。现在想来,好像那一次的争议,也奠定了本卷争议不断的基调一般。 书里书外,总是这样奇妙地汇合。 在这个宏大又复杂的世界里,姜无弃的故事已经有了太多铺垫。 全都散落在别的故事情节里。 空手接真火,翻手镇雷玺,在重玄遵天府外楼后,跃跃欲试,在姜望黄河摘魁后,心痒试手…… 那些时候,写的是张咏,写的是雷占乾,写的重玄遵…… 姜无弃身裹狐裘,若隐若现。 最后玉珠一串,结成秋霜。 姜无弃的死,顺理成章地导出了多年前的雷贵妃案。 这一条线,又与铺垫许久的大齐青牌线交织在一起。… 四大青牌世家,何以没落?林有邪为何是今日这般模样?林况为何身死?乌列怎么退出青牌,又在追查什么?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案子。 因为姜述这样的天子,他的对于此案的态度,早就已经体现在历史里。 在齐国,谁能真正违逆姜述的态度呢? 所以这个案子不可能有铁证,所有出现的证据,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只能在几个人心中留存,在更多人嘴里缄默。 所以当姜望卷进这个案子,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怖压力后,他也注定不可能像很多读者所期待的那样,将这片笼罩天空数十年的阴霾击破,做那个洞破天光的盖世英雄。 他只能在一个个为此奋斗的人,徒劳死去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保住林有邪,比如给杨敬一个交代。 然后自己放弃北衙都尉,像一个失败者,离开齐国“避风头”。 而这就是姜望在这一卷的缩影。 星楼是述道之基,所以神临卷必然是无法回避的述道之卷。 从外楼,到神临,他必须要认清楚,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是挣扎的,他很多时候是矛盾的。 山海境的铺垫,凰唯真的铺垫,早已有之。 观河台上项北说,恨不能早生九百年,不能亲见凰唯真。 他早已经死去,可是他的传说一直存在。 姜望离开齐国,顺理成章地赴山海境之约。 首先我要写出楚地风流,所以有了姜望在楚国的所见所闻。 为了写山海境,我把山海经翻来覆去,做了大量的整理修订改编,力求构造一个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世界—— 你看到的那些传说都是似是而非的,正如楚人所听到的传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凰唯真的虚构。 楚国天骄人物,各有性格种种,他们所请来的助拳者,各有人生背负,再加上王长吉、方鹤翎,祝唯我、魁山,一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经历者。 这些角色每一个都不同,且相对于黄河之会,他们有更多的篇幅可以展现自我。 但同时,他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翁。 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有自己的所争所求,是某种意义上,山海境这场游戏的“主角”。 但山海境里那些异兽,也并不是背景板。它们并不认可所谓的主角,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天骄只是外来者,只是一群孱弱的看客。 烛九阴与混沌的自由之争,才是贯彻山海境的主线。 但是在它们之后,是伽玄与空鸳。在它们之上,是贯穿了真实和虚幻、打破了历史和现在的,凰唯真的意志。 我在真正描绘绝巅之上的风景,用一整个世界做画笔。 这也是本书第一次将力量层次铺开到这里。… 在四百多万字后,每个人都可以切身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何一步步展开的。 山海境里姜望和方鹤翎的对话,体现的正是他的矛盾挣扎。一方面他与人魔是根本立场的不同,郑肥李瘦再怎么兄弟情深,再怎么对他有孩童般的好奇,喜欢跟他一起玩,也不影响他的剑。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须要面对,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他无能为力。从郑商鸣到方鹤翎,都在告诉他,他也必须要认识到,别人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可能做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 这是很多人生关卡里,姜望的行为逻辑。 而他的性格决定了,很多时候这个【最好】,不是对他自己而言的最好。而是对姜安安,对重玄胜,对他所珍视的人,对一些他所尊敬的人,对那些人而言的最好。 所以很多时候你会看到他努力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他本来也不是奔着自己要收获什么去的。 姜望可以共情方鹤翎的痛苦,但永远不会认同方鹤翎的选择。 在这幕三个人的交流戏里,王长吉的戏份最迷人,方鹤翎的戏份最具张力,姜望的戏份最不讨好、最容易惹人生厌,可也真的是主角应该有的、压舱石一般的戏份。 除了他,谁能压住这个场,可以让王长吉那么迷人,让方鹤翎那么立体? 这么写非常不讨好,我也可以让姜望更迷人——只要抹去方鹤翎的复杂性。 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山海境里祝唯我的出场,又勾连了后面不赎城的剧情,乃至于萧恕的故事线,也交缠在这里。 凰今默的线早已有之,很多读者也早有猜测,同是这么罕见的姓,她是否与凰唯真有什么联系? 革蜚被替换,斗昭成神临,月天奴放弃夺舍,楚煜之割席,萧恕盗丹,张巡忍痛…… 这几个剧情好评如潮,直到萧恕神临失败后,姜望独自离开受伏。 一切戛然而止。 读者和作者之间的温情被撕开,咱们迎来了血淋淋的时代。 这段剧情有太多让读者不能接受的点。 首先一个是突兀。我为了营造冲击力,在萧恕身死的悲情余韵里,故意突来一笔。剧情里姜望被偷袭到了,剧情外读者也被偷袭到了。 其次一个是情感。情感上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偷袭者有林正仁,这个读者极其讨厌的人物,早已经被主角甩到身后,已经不应该在一个层面上的人物,却如毒蛇般咬了主角一口, 再一个,这个偷袭姜望的人是杜野虎,是那个在枫林城外嚎哭三日的二哥。这是读者在情感上最难受的一点。 甚至于为了保持这种突兀,这种疑惑,除了战斗中那一句【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除了杜野虎和姜望那一段关于美酒的对话。… 我没有再做任何暗示。 这的确很难缓解读者的情绪,所以我理解所有读者的不理解。 至于很多人喜欢拿来说的战力,其实反倒无关痛痒。内府和外楼,本就是最容易出现越级伤害的两个境界,更别说姜望还被屏蔽了预警。军阵又是本书多次强调的、明确可以超越超凡品阶的常规力量。姜望和重玄胜,可以在阳国战场,以腾龙杀外楼,凭借的不正是军阵吗? 杜野虎带着庄国最精锐的九江玄甲,在提前情报针对,加偷袭,加林正仁布局,加阵法,加易胜锋屏蔽警示能力的情况下,完全拥有伤害姜望的可能性——至少在剧中人物的视角是如此。 那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写? 因为庄高羡的人物逻辑,决定了他一定会在祝唯我神临之后有所行动,一定会对不赎城有动作。 庄国要拔掉不赎城这件事,完全与姜望无关,他所承受的压抑,甚至于只是一个顺带手的事情。他路过,就一定会发生。 而你们知道,这是姜望的又一次无能为力。 他要克制,克制愤怒,克制仇恨,克制急切,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样,笃定、沉默、踏实地往前走。 在我的剧情线里,这就是我如神临的最后一抑。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掀起一整个伐夏之战的高潮。 卷首姜无弃的死,早就指向了卷末的伐夏! 所有情绪的累积,都要在这个部分释放。 归齐路上的一系列挑战,目的有三。 其一,为姜望亮剑天下,做最后的打磨。 其二,抚平读者的压抑情绪。 其三,大概的描述一下现世大宗,勾画轮廓,方便以后填充。毕竟这么久了,它们还没有怎么出场过。 在点将台上,姜望站出来与重玄遵相争的时候。 大家也都已经可以看出来,这一卷清晰的主线——姜望的道途之路,神临之旅。 玉衡深处,立信字楼。 山海境里,立诚字楼。 不赎城外,立仁字楼。 临淄西郊,立武字楼。 于是有了立四德以自锢,有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有了真我道途。 到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那一章,关于道途的剧情线便一举收束起来。但这并不是本卷该有的高潮,所以要顿一笔,再往下走。 在这里,引爆了小说写到现在,最大的一次矛盾。 我发现我跟很多读者,有根本性的观念差异——那就是我完全不认为主角输给重玄遵是【抑】,而很多读者对此有根源性的愤怒。 后来我反复地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作者和读者视角的不同上。 在我的故事布局里,姜望的道途之路,到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便已经收尾。 他和重玄遵的战斗,则是整个伐夏战局的一角,是重玄胜和重玄遵战场相争的第一步。… 在我的感受里,这是胜遵之棋局里,重玄胜姜望这一方,先输了一个卒子的劣势。且因为重玄遵一直以来的无敌之姿,因为姜望本就还没能追上斗昭,我认为这是合情合理,无伤大雅的。 姜望和重玄遵第一次见面,重玄遵甚至都没有看姜望一眼! 大师之礼后,重玄遵才注意到这个人。 黄河之会后,重玄遵才重视这个人。 到了争先锋这一战,他已经必须要成就神临,才能稳压一头。 这一路的成长轨迹清晰可见。 但是在很多读者的感受里,姜望一路蓄势,在点将台这里,就应该赢重玄遵,才能够得到情绪的宣泄。 而我认为握住道途便已经是宣泄,真正我所想要的高潮,还在后头。 我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 在写作上我固执、自我、不可理喻。在很多时候,我不是不知道读者的感受。可我认为作品的结构是更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在万军之前战胜重玄遵是多么大的高潮,不啻于重演黄河之会剑仙人。那段时间读者的热切也在非常明确地提醒我,读者在期待什么,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对商业成绩是多么大的提升。 甚至于在我的细纲里,有这样一句情景对话。是遵望之战结束后,重玄遵跟王夷吾说的。那句台词是:“在外楼境,我已经压不住他了……” 但是最后我没有写这一幕,没有写这一句话。 因为我在写的时候,我觉得以重玄遵的性格,不会说这样一句话。而在伐夏这场大战里,我也不觉得应该再给重玄遵和王夷吾对话的戏份。 所以抹掉了。 首先说说,为什么会有争先锋这一段情节。 先是代入重玄遵,他的布局风格是什么?跟他的道途是斩妄一样,他落子也喜欢直指根本。他不像重玄胜,会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布局,会一点一点地撬动局面,形成大势。他向来是直接大势压人,直捣黄龙。 比如稷下学宫里一出来,先成个天府外楼,然后一打三,一心备战黄河之会。根本不跟重玄胜争那些生意上的东西。 比如在伐夏战场,他被重玄胜摆了一道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大邺府,杀上大夏皇陵。 在伐夏开始时,他也是如此,他的实力强,全方位的强,他就凭此争先锋,就要在万军之前压重玄胜和姜望的势。 这就是他一以贯之的人物逻辑。 而姜望的人物逻辑是什么? 如果是为他自己争名夺利,为他自己装逼,他不会上场。 重玄遵压得重玄胜黯淡无光,他才要出头! 这一战因此发生。 而他们在这个时候的硬实力差距,读者其实是有认知的。从一月末到三月末,多少读者不知讨论了多少回,也做了很多战斗推演。普遍清楚姜望的确是打不过,所以也不用再就此赘述什么。… 最后就是伐夏之战。 在庄雍之战里,姜望斗庄承乾是主线,所以那一战只是一笔带过。 齐阳之战是摧枯拉朽,姜望的主视角在战场里也只是浮光掠影。 而这一次伐夏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说,这一场战争我不会回避,我要写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 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有多难写? 天下形势、两国朝堂、文臣武将、士卒、百姓…… 舆论、外交、情报、战阵、真刀真枪的厮杀…… 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战争。 超凡修士的个体强大,让人类历史上很多战术都失去了意义。 当个体实力足以改变战局的时候,战争是很难精彩的。 什么半渡而击,道术一铺,直接冻住整条河。 什么用兵之毒,无过于水火…… 三昧真火都经常被嘲笑,水火算什么? 当然有取巧的写法。 比如最后因为笔者精力枯竭,选择略写的田安平刑杀八千人,用九万人性命填死真人。仅仅这么一描述,他的疯狂和强大就能够被读者感受。 但这是因为田安平的之前就已经着墨很多,他的压迫感一直存在,才没有落到虚处。 我之所以略写这一部分,也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已经够了,才选择略写。不然的话,为了这个戏份较重的角色,在精力有限的时候,我会选择砍其他人的戏。 我当然可以把一个人吹得天花乱坠,如何深谋远虑,如何算定天下……吹一下逼格,甩几句战绩,轻轻松松就写起来了,还不会留下让人抬杠的余地。 但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故事,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要告诉你他的强大,他的疯狂,他的智慧,他的风流……我还要告诉你,为什么说他强大,为什么说他疯狂,为什么说他有智慧,为什么说他人物风流! 我像曹皆一样,打笨拙的战争。 只是为了完整展现我心中的世界。 所以有了这一场伐夏。 我写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在前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压低了声音怒吼,我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我开了跑步机,在凌晨一点钟疯狂地跑步。 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完美地结卷。 那么多画面,不知道如何才能自然衔接。 昨天晚上写完后。 写得一身是汗。 最后只想睡一觉。 …… …… 现在我想跟大家聊一下我的状态。 记得早先有一次,有人截图了赤心的第一章第一段,和后来重玄遵一打三那场的第一段,那是重玄明光插科打诨的段落。 以此论证,的文笔直线下降。 一个业内的朋友维护我说,以情何以甚现在的更新速度,如果还要一直保持第一章那样的文笔,那是要他死。 这位朋友当然是出于好意,当然,他也的确没有真正往后读过这本书。… 从第一章到现在,或许剧情有争议,或许人物有起伏,仅以文字而论,我自问是一以贯之,甚至精益求精的。 我的生活出了问题。 很大的问题。 虽然我每天健身,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但是我很清楚,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 我将全部的心力放在小说世界里。写这几年来,我最大的娱乐活动,竟然是在盟群里聊天。 每天写完字精疲力尽,就到群里听他们客观地描述我的帅。 我的朋友圈,这几年来,竟然也几乎局限在这里。 虽然我跟群里很多人,都结下了真正的友谊。 但我仍然要说,这非常不健康。 单纯读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 我已经看到了。 当我一天中十分之九的清醒时间,都在小说相关的世界里,我给自己的生活,留下了什么呢? 当跟小说相关的这个世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时,我能有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去面对呢? 这是不健康的。 我下定决心改变,好好调整状态,分配更多时间给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快乐——这是公历新年,我的愿望。 但那个时候,刚好写到林正仁、杜野虎伏击姜望。 生活中又出了点事情。 我埋头去写,疯狂加更。 以至于没有存稿过年。 过年在别人呼朋引伴、打牌喝酒的时候,加班写作,剧情又刚好推进到望遵之战…… 老实说我觉得我写得很好。 当时那么觉得,现在也这么觉得。 写完我还很开心地在群里发红包…… 我的春节愿望是公历不作数,新年真的一定要快乐。 他妈的许愿到底有没有用? …… 我不想批判谁,只是单纯地想要厘清事实真相,所以接下来我会不点名地陈述自春节以来的舆论风波——虽然我的确不止一次地愤怒过。 望遵之战刚写完,并没有太大波澜。 是第二天的时候,开始了争吵。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更新。 因为在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决定不再发单章。在很早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如果说我要展现一个真正的世界,那么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必然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态度。包括读者对同一段剧情不同的理解,应当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我要接受,虽然很多时候很难接受,但我会努力接受。 此后因为杜野虎林正仁伏击姜望之战发单章,是我个人情绪崩溃的体现。其实与剧情本身关系不大。 但那之后,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开单章聊剧情了。 所以沉默。 这本书的运营,没有一个是专门做运营的。 都是赤心的盟主,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 并没有什么精力天天盯着书友圈看。 我一直都埋头写书,放手不管其它。甚至于在三年后才加进运营群,因为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截图发到盟群里,告诉我我又挨骂了。我觉得挺影响盟群气氛的,就说不要在盟群发了,拉我进群。 那段时间出现了很多很难听的声音。 运营问我要不要管,我说不要管。他们也就真的不管了。 如此吵了三四天。 有些人越骂越难听。 包括我个人的社交平台账号,也收到了很多辱骂的私信。 运营再问我要不要管,我说全订读者只要不人身攻击,随便讨论。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同时,我看读者实在是需要一个说法,于是在当天的更新里,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会输,为什么最后一剑不出。 然后我得到的反馈是【不会解释你不知道装死吗?】 其中有一个粉丝值为弟子的读者,大概是说,我等了三天,就等来个这?你解释了个什么。言辞当然是比这激烈一些的。 这个帖子被删了。他也被禁言。 于是他开了第二个号,问自己为什么被禁言。 他描述自己看了望遵之战,精神恍惚,好几天吃不下饭之类的。 我跟他解释,大概是因为我跟运营说的,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他就说什么以后赚了钱要回来找这个场子。 我说学生没钱看书很正常。我这本书都是精修了再发,看盗看正差别不大。 总之在凌晨的时候,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 我跟这个读者反复沟通了很多条。 都是无用功。 我放弃了,在最后一条里,说了这样的话——“看你是个小孩子我才回复你的。你不需要工作,我每天四千字的更新不能少。以后不要再艾特我。” 然后他很生气,说他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 同时有另外的读者,因为【小孩子】这三个字炸了。 说情何以甚你傲慢极了,居高临下,凭什么说别人是小孩子? 我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惊愕,莫名其妙。 我实在无法理解由此导致的群起而攻。 直到又一位读者的评论—— 他说【我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你,我不想理解你。】 我不是说他的语言有多么得体,我只是想说,这至少是一种相对真诚的表达。 他让我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大概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同时,也有读者愤怒于作者因为一句小孩子被群起而攻,去攻击那个二十二岁的读者,说【人家辛辛苦苦写字,你白嫖还过来喷人,做小偷还找上主人门。】 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总之提到了白嫖,小偷。 然后舆论又炸了。 茫茫多的人到书评区来主持正义。… 【你情何以甚凭什么说白嫖是小偷?】 【这本小说一百三十四万粉丝,没全订的都是小偷?】 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一百个里,九十九个都没有看到事件原貌,还有一个装没看到。 十个白银盟里,有四个是盗转正。盟群里更是数不过来。很多都是才工作,以前根本就是学生,哪有钱看正版。 其中游总有一次还当着我的面看盗版更新,被我发现了尴尬一笑。 我会骂白嫖是小偷? 游总不会来我家里偷我一点什么走? 我从来都是说,没钱看正版,我理解,哪怕你单纯鼓个掌,说一声这书能看,也是对我的支持。 但是他们就是愤怒了。 就是要来主持正义。 有趣的是,他们主持正义的方式—— 是来书评区,骂所有跟他们意见不一致的人是小偷。 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我会因为遵望之战挨骂。 后来挨骂了,以为最多骂个三五天。 没想到就一直没停过。 这两个月里,无论我写什么,书友圈始终是乌烟瘴气。 天天都在骂。 有的人是反复地、持之以恒地骂。 你点进书友圈,根本看不到一条剧情讨论。还有一群人在书友圈持之以恒地劝退其他读者。 气氛恶劣到很多盟主跟我说,这段时间根本不想点进这本书。 然后运营开始真正下手整顿,删帖,禁言。 紧接着那群人就开始带运营的节奏。说运营是饭圈。说批评不自由,赞美无意义。 ? 批评不自由,那你们这两个月是在唱诗班工作吗? 写了三年,更新了四百五十三万字,均订一万六千五,禁言总人数,到今天为止,是376人。 扣除菠菜的、卖片的、页游推广的,真正禁言的人有多少?平均下来多少天才禁一个人? 再算上那些人开的小号呢? 我知道很多去年才开的书,也不止这个人数了。 那些主持正义的人里,有一个是职业运营。我想问问,你运营的书,写了多久了?禁言总人数是多少? 我专门抽一个晚上的时间,细化了禁言规则。尤其强调一点,要运营在禁言之前,截图留下这个人之所以被禁言的言论。 赤心书评区一直开放有申诉渠道,若是觉得自己被禁言不公的,随时可以申诉。 谁来了? 哦,全订群群里来过一个。 相信很多读者都有印象。 那人一进群就气势汹汹地要“给个解释”,问自己为什么好好讨论剧情却被禁言。 当时正好我在,就问他id。 结果一看记录,别人好好讨论剧情,总结线索,他上来就是一句,“你总结了个勾八”。 还说什么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是之前在群里,早就骂上了。 我很难想象他之前在群里是怎么一个态度。… 就这,他还单方面截图,抹掉一些对话,跑到别的地方去骂,说自己好好讨论剧情都被禁,赤心运营真恶心。 这种事情,倒也是正常的网络现状。 比如先前也有一个读者私信我,问为什么他维护这本书也要被禁言?为什么这本书容许那些人瞎喷,不允许他回击?难道这就是运营想要的阅读气氛吗? 他给我的截图里,他也是很生气,但有理有据地在反驳别人。 我就给他道歉,说最近实在太吵了,运营可能只是不想扩大矛盾。然后顺手给他解了。 但后来我问了运营后,运营给我看了另一张截图——他生气地爆了粗口,骂了对方一句傻逼。 就是说,任何一个人,不论是支持你的还是厌恶你的,在描述事情的时候,一旦有所选择,必然会有偏颇于自己的一面。 正如我现在写这些,也不是想要批判谁。 我真的累了。 我无意在网络世界跟谁争一个胜负。 我只是要说一个真相,给愿意看真相的人听。 书评区以前没人管,现在置顶规则就在那里。讨论剧情,欢迎。无端谩骂,必禁。 不是有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另外。 那个我误以为是中学生、并称之为“小孩子”,以至于引起舆论风暴的读者,其实我们之后有过交流。 他用一个新的QQ号,加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是新号。 他说他害怕有麻烦,以前从来没有加过读者群云云。同时又说,如果我介意,他可以换他自己的号来加,因为他相信我。 我说,你现在这么谨慎这么有逻辑,怎么会被那么多人带节奏啊。 他说你知道舆论是不受控制的,我说了要他们不要攻击你,可是没人听。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最后只是跟他说,就是我一开始跟他说过的话—— “好好生活,小说确实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劝你,也是劝我自己。” 他说,好吧,就这样。我也去好好生活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 …… 可能实在是憋太久了。 我又是这么敏感脆弱,这么容易破防的一个人。 这篇总结写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字。 最后我想说什么呢? 是一本从来没有拿过月票前五的普通小说,情何以甚是一个日更四千都非常痛苦常常要磨蹭到晚上十一点的手残。 本书均订更是连两万都不到。 但每次节奏一起来,那一个声势浩大,等闲总榜前三的书都做不到。 我总有一种恍惚感—— 这么火? 真有这么火? 那特么订阅都去哪儿了!? 好吧。 认真一点想要告诉大家的是,我真的到极限了。 我累了。 从此以后,我会分配更多时间和精力给生活。… 也许在很久以后回头来看今天的这一切,会觉得微不足道。 但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我的确备受煎熬。 我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 每天一醒过来,一打开书评,就是攻击。 有时候想要刷个微博知乎散散心,微博知乎也都是那种私信。 你发个知乎想法,写个微博,马上有人来评论。 不是骂你,就是骂书,再就是骂运营。 前两者也慢慢习惯了,骂运营我真的不理解。 汤圆是医务工作者,工作时间颠三倒四,经常半夜起来发活动奖励。还自掏腰包搞活动,送读者小说周边。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存在感,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女生,也从来没有骂过人。 为什么要骂她? 慢西天天讨论剧情,也不干别的事情,不跟人吵架。看这本书的,有哪个认真讨论小说,对剧情有疑惑的,没有得到过慢西的认真解释? 为什么要骂他? 像卤蛋简单小八这种喜欢跟其它读者对线的管理,挨骂我倒是能理解。他们秉持的道理,就是他们也是读者,也是盟主,有不爽为什么不能怼。那他们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不要嫌我今天废话多。 以后我不会跟你们说这么多话。 以后我不会在书评区再回复那些评论。 以后我不会再写单章解释剧情。 让我们保持一个美丽的距离。 如果还有下本书,我希望我可以平衡好连载网文与生活的比重。 如果没有下本书了,我希望我能找回我的快乐生活。毕竟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而青春总共没几年,生活这么单调实在也说不过去。 说一千,道一万,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写主角输给了重玄遵,让很多读者情感上难以接受。 对于我固执的写作人格,给大家带来的难以忍受的阅读体验,我诚恳地向大家致歉。 但同时,我必须要诚实地告诉你们,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写。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非常愿意照顾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我始终会以小说本身的架构为第一优先。 就像在细纲里重玄遵的那一句台词,我没有让他说。早知今日,仍然不说。 如果有实在不能接受的读者,咱们有言在先,就此好聚好散。 说是爽文也好,小白文也好,群像也好,什么都好。 那些标签都是读者给的。 我从来不觉得必须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这就是我心中的仙侠世界。 有缘者同行,无缘者陌路。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情侣之间尚且免不了争吵,夫妻之间尚且有七年之痒。 一本连载到四百五十万字的小说,它不可能全部合你心意。 没有感情了,分手很正常。… 但是分手后就要它死。 想尽一切办法伤害它。 是正常的吗? 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对于望遵之战,一开始他不以为意。但是越往后,越觉得心里有根刺。 我当然知道那根刺应该尽快拔掉。 我当然知道书评区一直是攻击的声音,对于这本书而言是多么糟糕的。会劝退多少读者,会让多少本来不觉得难受的读者难受起来,会让多少正常阅读的读者觉得厌烦。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心里的弦绷得有多紧,随时会断掉! 但我还是选择了慢慢地展开伐夏之战。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回避。 哪怕它那么难写。 哪怕没有人要看。 哪怕我写的每一章每一个字,在这种负面的情绪里,都会被放大来挑剔。 我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我只是告诉我自己,我必须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按照我自己的大纲,一步一步地推下去。 写到现在,太庞大了。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贯穿了历史和地域。是那些人在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 已经复杂到我一松手,它就会马上垮塌的地步。 我必须要保持我自己的节奏。 我必须要保护我的心血。 无论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无论多么难熬。 骂我也好,劝我也好,为我好也罢,想我死也罢。 我不会改。 当我写完结卷的最后一章,最后一个字,收束了这一卷所有该收束的剧情线。那时候已经是十一点。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而后有一种放松。最后就是姜望那一撞。 嘶,好疼。 好疼。 然后去睡觉了。 …… …… …… 请假五天。 四月六日开启第八卷。 第八卷的名字,叫—— 《鹤冲天》 出自我自己写的一阕词,并没有遵循鹤冲天的词牌,只是用了这个名字。 希望它能够被喜欢吧。 …… 鹤冲天! 昨夜西风叫孤雁,声断谁人魂梦里。惊醒不成眠。 有情人醒天未醒,幽空走雷鸣,万里黑云低一线! 泥中鹤,双翅横,飞羽早拔尽,滴落血犹冷。 一身污,不须月光洗。 无端恨,管它何处来。 此后多少年。 锈骨犹能化飞鸟,丹心未叫天知晓!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三日凋 临湖的窗台上,正盛开着春景。 花只一盆,却开出了春日繁华的气势。 此花头翅尾足翘然如凤,茎须烂漫飘飘如仙。 最是两侧主瓣,延展向外,似要鼓风而去。线条优美,灿然若金羽。 故名“金羽凤仙”。 它开得很慢,三年才开一次。 花期又很短,只开三天。 所以又名“三日周”。 本来生长条件就极其苛刻,要想保留它绽放的姿态,人为凝固花期,更需要耗费大量的资源。 整个齐国,也只有鲍氏能够有稳定的金羽凤仙花产出。 当然,现在这份生意,已经转手给了重玄家的重玄胜。 除美观之外,此花亦有极高的药用价值,它的“仙须”能够应用在三十多种药方里,提高药物效力。 它的花瓣,又是极受追捧的泡茶原材。尤其是两瓣“金羽”,名列花茶的极品原材中。 朔方伯鲍易极爱此花,窗台上一年四季,都要摆上一盆盛开的金羽凤仙。当然并不以超凡力量维持繁花不败的假象,那样不够美。而是移花于此,三日一凋,三日一换。 鲍伯昭当初转手这份生意的时候,就有一条硬性要求一一须得保证对朔方伯的供应。 “越是美丽的花,越是花期短暂,大约这就是天道恒常之理。”鲍易负手看着窗外烟波浩渺的飞鹤湖,有一声极淡的叹息。 这位年轻时候称以“剽姚”,一度与重玄明图齐名的伯爷,仅看外表,倒是瞧不出勇猛劲疾来。 更像一個富贵文士,眉眼和顺。 唯是转过身来,眉峰挑起时,才能见得嶙峋,感受果毅。 他就这样看着鲍仲清,慢慢地说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今日的鲍仲清,穿得极素净,并无多余的饰物,却都很妥帖。若是脸上没有那些麻子,应是不算难看的。 这世上种种秘术浩如星海,面容上的些许瑕疵,对朔方伯府来说,不算什么问题。 但在很小的时候,鲍仲清就说过一“大丈夫当求金躯玉髓,求金衣玉面者,是小男子!”亲口拒绝了对他容貌的调整。 就是这句话,正式开启了他和鲍伯昭关于世袭爵位的竞争。 今时今日的大齐鲍氏,一门三伯爵,端是显赫。不过唯有朔方伯之位,是世袭罔替,真正的千年世家之基。 朔方伯也一直是鲍氏之主。 此刻,面对父亲极罕见的情绪流露,鲍仲清面带哀色:“请父亲节哀。” 鲍易看着鲍仲清,一时没有说话。 鲍仲清看着鲍易,眼神里都是担忧和哀伤。 “伯昭是不是你杀的?”当代朔方伯忽然问。 此声如惊雷响彻。 鲍仲清的脸上是不敢置信,而后是伤心欲绝,以超凡之修为,竟也向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父亲怎么会这么说?!” 他站稳了,又勉强支撑着,又惊又痛地往前一步:“我如何会做那种事情?难道在父亲眼里,我是那等禽兽不如的人吗?!“ 鲍易此刻的眼神是冰冷的:“你没有否认你做得到。”… “人是有底线的!”鲍仲清的眼神,在痛苦中夹杂了愤怒:“无论做得到或者做不到,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我怎么可能会那么做?!在身份、修为这些因素之外,我至少还是一个人!“ “所以你是做得到的。”鲍易说道。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和相对应的机会,外楼境的重玄遵或者姜望,我也能杀。未成神临,人是很脆弱的。这一点父亲当然明白。”鲍仲清的声音有些低哑,他的眼中也有了泪光:“但不知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伤我的心?“ 鲍易定定地看着他:“我亲自去了一趟夏地,去现场查看了所有的战斗痕迹。从午阳城到小尖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 鲍仲清像是一头受伤的兽,伤心而又愤怒地喊道:“那您更应该知道儿子的清白!您是当世真人,拥有洞彻真实的眼睛,今天却拿这些话来刺我,就因为在夏国战场死得不是我吗?!“ 锵! 他拔出一支外观华丽的短匕,双膝在地上重重砸落,就此跪了下来,高举双手,将这短匕奉上。 “来!" 他闭上眼睛,仰面流泪:“如果您的确忧思难解,如果您的确怨心满怀,便用这支兄长赠我的匕首杀了我!让我这个该死却没死的不争气儿子,去与我那个不该死却死了的兄长陪葬!“ 此匕首通体青色,镶金嵌玉,贵不可言,名日【照青】。乃是鲍仲清八周岁时,鲍伯昭送他的礼物。 那时候他们还很要好。 “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复杂。洞彻世界真实的眼睛,也不能够洞彻人心。” 强如湮雷军统帅,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后才叹息道:“仲清,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或许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必须要承认,在爵位继承的问题上,我的选择有些冷硬,待你不够柔软。你们两兄弟争成后来的样子,我负有主要责任。所以今时今日这般结果,我或许是最没有资格怨怪的人。“ 他用罕见的、柔软的眼神,看着自己仅剩的儿子:“你实话告诉我,伯昭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 鲍仲清睁开泪眼,仰看着自己的父亲,颤声道:“您还是不肯信我?“ “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把伯昭的死,全部归罪于夏国太氏。鲍氏可以对此全不知情。”鲍易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了一丝祈求:“你总不该剥夺…一个父亲与自己儿子最后对话的权利?“ 堂堂当世真人、当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真是罕见有这般脆弱的样子。 如此情状,谁能不动容? 但鲍仲清只是惨声道:“仲清该死,素行不端,以至于叫父亲误解至此。今无以自证,无以明志。愿陪葬长兄,以期父亲知!父亲爱子之心,愿在仲清死后,也能怜得万一!“ 他反手倒转匕首,道元汹涌其间,毫不犹豫地自贯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脏,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庚金之气在五府海中汹涌啸鸣,一切的毁灭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静止了。 鲍易捉住了他的手。 鲍氏的家主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是将这柄照青匕取下来,收进自己怀里。然后取出一张红封的礼单,放在他的手中。 “这封礼单本来是为你兄长准备的,要定约的对象,是苍术郡守的千金。现在归你了,你看看是否还要添置些什么。明日我便让人上门提亲” 他注意到鲍仲清犹豫的表情,因而顿了顿:“怎么,你有喜欢的人?“ “儿子确实心有挚爱。” 迎着朔方伯的眼神,鲍仲清说道:“现在没有了。“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挚爱在心。 顶多是觉得苍术郡守的女儿,与朔方伯府不算门当户对。但考虑到苍术郡守是朝议大夫宋遥的门生, 修为和官位都还有拔升的可能,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尤其这是鲍易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他会接受。但是他需要让他父亲知道,他的牺牲。 “去吧。”鲍易最后只是这样说。 “请父亲保重身体。“ 鲍仲清跪伏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抹掉泪痕,爬了起来,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飞鹤湖是临淄景观最好的城中湖,位于飞鹤湖畔的这处别府,是鲍易最喜欢的宅子。 这位九卒统帅,藏起了落寞的眼睛,回过身,重新注视这波光《《的湖面。 但终是不能够再赏景。 于是一拂袍袖,已将窗台上的盆花抹去,不留一片花瓣! 鲍家与重玄家相争多年,一直以来,也没有谁真能把谁摁下去。 但随着重玄褚良封侯,接着以东域第一神临成就真人。重玄遵、重玄胜又都展现出了可怕的才华… 鲍家声势已经不如。 作为鲍氏下一代领军人物,鲍伯昭当初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掉,恰是为了缓和鲍氏与重玄氏的矛盾。 鲍伯昭不仅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卖给了重玄胜,也能够无视当初在大师之礼上,被重玄遵踩在脚下的屈辱,对重玄遵旗下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对于鲍伯昭的治家方略,鲍易并不打算干涉。对于鲍伯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心性,鲍易很是认可。 当然,现在说这些,不复半点意义。 就像这盆被抹去的金羽凤仙花。 以后的鲍氏,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敌人? 又有什么资格与重玄氏做朋友?! 从飞鹤湖别府出来,鲍仲清径自上了一辆马车。 驾车的汉子,正是曾经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如今…还是腾龙。 蒙昧之雾没有那么容易洞彻。 跟在鲍仲清身边这么久,他早已了解这位爷的脾性。 因而对鲍仲清狼狈的样子视如不见,只是问道:“公子,去哪里?” “太医院。“ 坐进车厢里,鲍仲清慢条斯理地处理着伤口,又换上一套新衣。 声音已经听不出半点异样,很平和地道:“说起来,伐夏期间,我与重玄遵、姜望同在东线征战,也算是袍泽。他们在太医院昏迷了这么些天,于情于理,我也该去看看。”… 闫二一拉缰绳,便控制着马车平缓向太医院驶去。 鲍仲清和重玄遵、姜望、重玄胜一样,都是作为重要伤者,第一时间被送回临淄调养。只不过他回临淄之后,没肯接受治疗,而是强撑身体,回府报丧。 重玄遵和姜望却是在太医院躺了好几天,眼看着大军都要归齐了,不日便是太庙献礼真要论及本心,鲍仲清并不认可与重玄氏缓和矛盾的方略。 哪怕在这一次伐夏战争里,重玄家的两位嫡脉公子,都创造了堪称惊艳的战绩。注定一飞冲天。稳稳压过已经战死的鲍伯昭,和乏善可陈的他鲍仲清本人。 但他认为,重玄氏越是如日中天,昔日重玄明图种下的那根刺,就越是好用,鲍氏可以作为一步制衡的棋,任由天子取用,从而获得支持不过这是鲍伯昭生前决定的事情,在彻底扫清鲍伯昭的影响之前,他很愿意让父亲感受到他们的兄弟情深。 包括保留旧物,也包括沿袭旧略。 而且,既然要沿袭旧略鲍伯昭在东线那么配合重玄胖子的战略,重玄胖子是否应该有所表示?总该对战死者唯一的弟弟,有一丝偿报心理才是。 马车在太医院前停下。 鲍仲清随手取了几样礼物,便往里间走。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曹皆班师回朝后的大庙献礼上,此刻还在养伤的这几个人会是何等风光。所以他当然理解,太医院外不息的车流。也能理解几队宫城卫士守在门外,不许进出的严格。 当然,这是拦不住他这位朔方伯的嫡子的。再者说,他也是在伐夏战争中负伤的将领。他身上的伤, 也该来换个药什么的不是? 在借大的太医院里折回一阵,还未等他寻到医师问清楚,姜望住在哪个院,重玄遵住在哪个院,便已经看到了一个显眼之极的胖子一做贼似以的,正往东侧小院里钻。 听得这边动静,猛地回头。 那张胖脸上,霎时绽开亲热的笑容:“鲍兄!“ 鲍仲清更是大步迎上前去,热泪盈眶:“重玄兄,你能够恢复过来真是太好了。我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一半!" 两双手握在一起,重重地摇了摇,端的是情意深重。 “哦?不知另外一半是为谁而悬?”重玄胜问。 “当然是姜望姜兄弟,和你堂兄重玄遵。”鲍仲清认真地道:“我兄长为伐夏大业而死,这些大齐的英雄,怎能不叫我牵挂?这份牵挂,你占一半,他们两位合占一半。“ “死透了才能放下来吗?”重玄胜嬉笑。 鲍仲清叹息道:“是啊,除非我死透了,不然怎么放得下对袍泽的关心?“ 这句话接得重玄胜肃然起敬:“以前不知道鲍兄是这样心肠的人,以后咱们可要好好相处才行。“ “咱们早该好好相处了!”鲍仲清意味深长。 鲍氏未来的家主,和重玄氏未来的家主,岂不正应该好好相处? 都是从小被压制,都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竞争中的弱势方,理当有很多共同语言才是。 什么?你重玄胜不是重玄氏未来的家主? 那个与你竞争的人,正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 你是不是……应该想点办法? 重玄胜好像根本不懂,笑得人畜无害:“鲍兄今天来太医院是?“ 鲍仲清也就一笑了之:“不知姜兄弟在哪个院子休养?我来看看他。“ “不行。”重玄胜严肃地摇头:“太医说望哥儿须得好生静养,给他施了睡仙针,延长他的昏睡时间,这期间不能被打扰的。“ 睡仙针! 临淄太医院价值最高昂的三套针法之一,惯能调养体魄,蕴护修为,有“大梦方醒,一睡游仙”之美称。 极其高昂的施针代价,使得它轻易不会动用。 真是好大的血本! "是我失礼了。”鲍仲清语带遗憾:“想来遵公子那边亦是如此。那就不打扰了,我这边准备了两份薄礼,烦请胜公子代为——” 话音未落,便被重玄胜把住胳膊,直往旁边院子里带:“我堂兄体魄过人,不怕被打扰的,正好我也要去看他,来,一起来!”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春色好 在超凡力量不断发展的现世,死而复生都不鲜见,肢体伤残更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随着修士力量的不断跃升,那具备拔山填海之力的强大体魄,一旦有所缺损, 也越来越难填补。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粒品质最低的开脉丹,就足以荡除百病。若是平日身体调理得当,更有极大的跃升超凡的可能,扫除顽疾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而神临修士的肢体伤残,要想修复如初,所耗资粮,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一个普通的神临修士,若有残肢之厄,至少要有两年的时间,都需为债务奔波。 当然,姜望和重玄遵是为国而战,这部分资粮自是有齐廷负责。 两個人都有断肢的伤势,也都是战至心衰身竭而昏迷。 齐国太医令亲自施下的睡仙针,除了加速体魄恢复之外,也能帮助他们调理气血、巩固修为。 重玄胜和鲍仲清刚进了重玄遵养伤的小院,便被人拦住了。 军中俊才文连牧,像个书生多过将军。此刻横身在前,一脸严肃:“遵公子尚未痊愈,不便见客,两位见谅。" 重玄胜一脸的岂有此理,胖手指几乎要戳到文连牧脸上去:“里面躺着的,可是我嫡亲的堂兄!血浓于水,我忧思如焚!一得了空,便立即来看他,你现在叫我不要进去? 若非王夷吾身上还背着三年内不许回临淄的禁令,这会早就用铁拳将重玄胜轰出了。 但守在这里的,毕竟是文连牧。 身份不够高,拳头不够硬,只能跟着讲道理。 “遵公子的伤并无大碍,待他醒过来,你们多的是时间可以亲近。抱歉了胜公子,我也是为了遵公子的安全考虑。”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太医院不够安全喽?”重玄胜立刻嚷了起来:“你在怀疑谁?你不相信太医令?还是质疑专门屏卫此地的宫廷卫士的能力?你今日与我说清楚!” 文连牧往后退了退,避开他激动得乱戳的手指:“太医院说起来自是安全无比,太医令本人即是当世真人,料得没有几个宵小敢来这里闹事。不过…生命安全无虞,有些事情却极难避免。比如当初谢宝树谢公子在太医院养伤,还遭人威胁。雷占乾雷公子在太医院昏迷,还险被殴打呢。胜公子,您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加注意呢?“ 一旁的默不作声的鲍仲清,恍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当时和他们一起加急送回临淄治伤的人里, 就有一个谢宝树。 以基本的世家礼仪而言,他特意来太医院探望伤患,忽视了谢宝树实在不该。心里记着等会顺路看看谢家公子,耳中便听得重玄胜的惊声—一 “竟有此事?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不到在太医院这等清净地方,还有人如此放肆!“ 说着,他肥胖的身躯往前一挤,竟以重玄之力,生生将文连牧挤开:“那我更得进去,亲自守护我的兄长了!… 文连牧不可能在此地与重玄胜大战一场,面对这般蛮横姿态,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鲍仲清摸了摸鼻子,对文连牧笑道:“古来门户事,防君子不防小人。文将军以为然否?“ 文连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啊。“ 说罢便转身跟了进去。 这门户大开,进者皆小人也,却是把他鲍仲清也一起骂了进去。 鲍仲清讨了个没趣,倒也不以为意。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还能真被谁一句话挑动了情绪? 前脚后脚便跟着往里走,他也很想知道重玄遵现在的状态。虽然太医令医术高明,虽然睡仙针玄妙莫测,但…万一呢? 鲍氏未来的家主,自然很关心重玄氏的未来。哪怕已经决定了曲意交好,弯腰的幅度也有待商榷不是? 太医院里,环境自是极好的。很受文人墨客追捧、号称“一枝难求”的浮山老桂,在道旁连成了荫。 令人神宁心安的香气,在空中漂浮。 镂空的窗格里,放置着提纯元气的阵盘。 房间里元力最浓郁的位置,摆着一张刻印着命源阵纹的温玉床。丝丝缕缕的天地元气,于此演聚为命元,温养生机。 那位大名鼎鼎的重玄风华,正仰躺其上。 所谓绝世之天骄,当他一动不动时,也未见得有那般光耀了。 尤其是当重玄胜挤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呜呼哀哉的时候,愈发有一种神像褪尽灵光后的无力感,真是泥胎木塑一般,只好任人摆弄。 “可怜你年纪轻轻,就遭此厄难,长睡不醒,于此永眠…”重玄胜连声而叹:“真是天妒英才!“ 哀叹着,还冲鲍仲清招手:“快来见我兄长最后一面。“ 鲍仲清倒很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咳!”文连牧忍不住提醒道:“太医令说了,遵公子身体状态很好,随时都会醒过来。” “就算醒过来了,想必也要神志不清,从此疯疯傻傻.”重玄胜毫无滞涩地接了下去:“吾兄!果是天道有撼,不使人间圆满乎?这偌大的家业,单靠我一人—“ 温玉床上,重玄遵的眼皮抬起来,隐约的幻梦感被洗去,显出一双雨过天晴的墨瞳重玄胜的胖手,不动声色地抹了过去,将他的眼睛重新合上,还顺手释放了一个安眠咒,嘴里继续道:“我一人,也只能勉强承受了。“ “拿开。”重玄遵平淡的声音,从肥胖的大手下传出来。 重玄胜毫不尴尬地收了手,一脸惊喜:“兄长,你醒了!?真不枉我拼死拼活,日飞万里,把你从夏地背回齐国来!“ 重玄遵仍是一动不动,但他静静躺在那里的躯壳,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在流淌。 “你背我回来的?”他问。 “唉,这都是愚弟应该做的。说起来,那时候好几十万夏军拦路,都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我岂肯将你相让?背着你直往前冲,一双拳头,打开万里遥途… “你日飞万里?”重玄遵又问。 “当然,这是一种相对夸张的表述,事实上没有这么多,你理解个大概就好。”重玄胜面不改色:… “当时你已经重伤垂死,跟我说了很多的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我跟你说了什么?”重玄遵问。 “你果然不记得了!”重玄胜长叹一声:“听愚弟一句劝,你这次的伤非同小可,伤在了脑子。不养个三年五载,是好不利索的。” 重玄遵静静地看着他。 重玄胜一脸认真地道:“你当时可伤心了。哭着说你不行,你的路就到此为止了。说什么希望我能挑起大梁,继承博望侯爵位唉!其实我也不愿意。兄长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是个淡泊名利的人, 对这些爵位啊家主之位啊,毫不关心。但你当时已经奄奄一息,说我如果不答应,你死不瞑目,我一时心软…" “好。”重玄遵忽然道。 “我真怕麻烦,这么一大摞子事情,可怎么管?但既然答应你了,总归不好……钦?”重玄胜说着说着,愣住了。 口若悬河如他,一时竟然词穷。 重玄遵看着这个难得卡壳的胖子,轻声笑了:“我想起来,我好像的确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博望侯之爵,是你的了。" 窗外溜进来的阳光,并不比温玉床的微光更暖。 房间里除重玄遵之外的三个人,一时都很沉默。 这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是大齐帝国今时今日最顶级的名爵。 承袭此位,不仅仅是权力、地位、财富,还意味着更多的、突破至洞真境的可能! 重玄遵就这么放手了? 还是这么的随意,这么的漫不经心? 沉默蔓延了一阵,重玄胜猛地站起身来,将床边的椅子撞远 “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他大步往外走,失态到都忘了跟鲍仲清虚假地招呼一声。 而房间里,一时只有重玄遵相当肆意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人头攒动时,那欢声笑语,也如起伏浪涛。 有人登高而呼,有人纵情狂歌。 三百里临淄巨城,已经全部被喜悦的气氛所填满。 几乎所有酒楼,都大摆流水席,敞开了任人吃喝。几日欢宴结束后,自有官府的人来付账。 满城张灯结彩,光焰直上高天。 更有道术结成的幻境,似仙境在高穹变幻。 人们载歌载舞,美妙的乐声悠扬。 老百姓扶老携幼,迎出了城外十里地… 又何止临淄如此? 北至朱禾、大泽,南至石门、玄沙,东至衡阳、赤尾,西至临海郡、乃至于决明岛!甚至是迷界、甚至是万妖之门后齐国所据城池,凡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之地,莫不沐浴在浩荡国势中,人人欢庆! 名儒尔奉明撰文日:“古来圣明者,无过于圣天子;天下善战者,未有如曹东莱。于是威加八方,纵贯东南,建干秋之业,定万世之基!“ 曹皆乃大齐东莱郡人士,故文中以曹东莱敬称之。 齐国历史上这一郡出了不少有名的人物,但自此以后人们提及东莱郡府,必然第一个想到曹皆。 就在大齐元凤五十七年,曹皆灭夏国社稷,凯旋而归,俘夏帝姒成,献于太庙!… 一个曾经有资格争夺霸主位格的大国,就此退出历史舞台。此等伐国之功,天下难有其匹。 根据礼官算定的日子,正式在太庙献礼的这一天,是元月二十一日。 曹皆领着代表凯旋之师的三千甲士,自稷门而入,稷下学宫里的师生,这一日都放开法禁,迎在学宫外! 这三千甲士来源复杂,包括有九卒三军、大齐郡兵、东域诸国联军,以及投诚后踊跃作战的部分夏军,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征选集结。 能够入选此军的,都是在伐夏战争中有突出贡献的士卒,同时也尽可能考虑到了诸方感受,权衡各部利益。 百万雄师里,最后能够追随曹皆元帅披甲执兵入城、甚至前往太庙的,也只有这三千人。这是何等殊荣? 每一个入选的士卒,都视此为毕生荣耀。 而在齐国广袤的国土上一路前行,一路沐浴在鲜花和掌声中,这样的一支军队出现在太庙列队其间的士卒,自然个个昂扬。 姜望是天还没亮,就被召出了门,又是焚香沐浴,又是整衣束冠,又是教授礼仪而后才被八抬大轿送往太庙。 一路上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礼官,全都像欣赏什么稀有玉器一般,逮着机会就偷看他几眼…… 殊不知目光的重量对他来说是多么清晰。 如此种种,让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大典上的一道祭品,是专呈于供奉,而不是一个参与大典的人。 好在享受这等待遇的,不止他一人。 号称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家白衣公子,这会就在旁边的位置坐着呢。 这借大的偏殿中,就坐了两个人,也算是有个伴。 与坐下来后愣怔了片刻就开始修行的姜望不同,重玄遵的坐姿随意散漫,半靠不靠的,手里拿着一卷书在慢慢地看。 他看得很认真,时不时还翻回去几页,像是在研究什么绝妙的道术。 翻页的声音太频繁,搅得真正在研究道术的姜望有些难以定神。 两个人在夏地桑府以二敌六时,有一种浑如天成的默契,彼此交托生死,最后也取得了不可思议的战绩。如今虽然斯杀罢了,离了战场,总归还是有一些交情存在。 重玄遵又往回翻了一页,一边细品,一边随口道:“怎么修行的时候还心浮气躁的?这可不是姜青羊应有的修行态度。” 姜望一阵烦闷,索性停了修行,看着他道:“遵公子倒是勤学,不知看的什么书?” ”《五谷种植图鉴》。”重玄遵头也不抬地道。 姜望不动声色:“还带图鉴。” 重玄遵随口道:“农事嘛,马虎不得。所有细节都要搞清楚才是。“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看得重玄遵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 才道了声 “哦?”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彰极武功 太庙前的广场上,大祭正在进行, 庄严的乐声悠悠回响,礼官的颂声极其辽远,正在祝告苍天。 广场旁边的这处偏殿里,尴尬的气氛持续蔓延。 如果是重玄胜,别说被人当面揭穿自己看春宫册,就算是被人撞见演春宫戏,他也只会泰然自若,绝不会有半点尴尬, 就如定远侯所说的那样,在脸皮这一方面,重玄遵毕竟有很大的劣势。 因而姜望这一声问出口,重玄遵立刻就不自然地把书合上了,一向潇洒从容的俊脸上,很是显出了几分窘迫。 顿了一会才道:“想不到姜兄对农事也有研究。" “好说好说。”姜望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那本是天都典藏。” 殿中一时沉默。 而后又几乎是同时开口—一 “你那本怎么还有图鉴?“ “我这是秘春园版。” 又同时闭嘴了。 大齐内官之首、大太监韩令,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殿里来,那一双不知什么皮质的黑色靴子,好歹踏碎了尴尬, “姜公子,重玄公子。”韩令温声道:“吉时已至。” 这等传唤的事情,随便来一個小太监就行。韩令亲自过来,自然是极高的重视。 两个人几是同时起身。 姜望对韩令规整一礼:“有劳公公了。“ 重玄遵则只是轻轻一点头,便为致意。 两位性格迥异的国之天骄,便这样踏出殿门外,沐浴在灿烂的天光中,迎接满朝文武、公卿王侯的注视。 尤其今日参与大祭者,还有整个东域范围内,四十七国使臣! 其中如容国者,来的是太子。如昭国者,甚至是国君亲至。 东域诸国,来朝大齐! 重玄遵自然是白衣胜雪,风华绝代,姿容无可挑剔。 今日的姜望,也被礼官精心“打扮”过。 向来着青衫,但今天这一身天青色长衫自有非凡质感,只在袍角勾了几抹山影,而走动之时,衣衫微漾,竟有一种自烟雨中走来的朦胧。 只在腰间配一柄长剑,系一枚白玉,清爽朗照。 往日只是随意扎成一束的长发,今日以流光澈影的青玉冠束起。 于是他愈见棱角的面容,便清晰地显照在煦光里。 今时今日的姜望,马上就二十有一。 经历了太多,在风刀霜剑里走了太长的路。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清秀执拗的少年。 他的眉是温和的,如雾中的山影。 他的眼睛仍然清透亮,但在极深之底,有一抹凝固的云翳一那是这个世界给他留下的痕迹他不再相信这是一个无限光明的世界。 但见过世间百态,咀嚼过痛楚,跋涉过黑暗中的长路后…他仍然记得自己最初的心情。 经历了背叛,仍然有相信的勇气。 见识了黑暗,仍然走向光明。 他的鼻梁挺拔,但不尖锐。就像他这个人,有自己的骄傲,却不会盛气凌人。 他的嘴唇轻轻抿着,便自然地显出一种坚定来。 此刻的他并未展现锋芒,可你知道这绝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走在他旁边的,是翩翩浊世贵公子,是风华盖临淄的绝顶人物,… 一举手,一抬足,就牵动临淄多少贵妇少女的心。 而他姜望步履从容,与之并行,竟也不输半分颜色,像是一位九天之上走来的谪仙人,漫步在人间的烟火里。 满朝文武,诸国使臣,视此二人,一时无声。 整个东域范围内,最有力量的这些目光落下来,有形无形的压力,胜于山海。 而这青衫雪衣的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从容自由。 如负万山,如行花径, 天下何处不可去? “今日方知,世上真有这般人物!”广场边的看台上,容国太子怔然喃道。 林羡跪坐在旁边,眺望着那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并不言语。 欧阳永战死之后的容国,更离不开齐国的支持,所以容国太子才会亲来朝谒。 林羡更明白,从此以后,容国之未来,系于他一身。 他不问自己做不做得到。 人生如此,无非是已见山高,便向高山去。 有朝一日,他若能如姜青羊……此生当无憾此时此刻,这场太庙献礼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 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只剩最后的几个重要人物。 如末代夏帝姒成,便已受封为安乐伯,得赐一套霞山的华宅,用以安享余生, 如有桃花仙之称的虞礼阳,齐天子直接许以政事堂议事之权,拜为上卿,并以贝郡的冻雪桃园相赠。 东域诸国参战将领,如阎颇、西渡夫人等,都各有厚赐。 像欧阳永这般不幸战死的,齐廷也厚恤之,并给予容国相对应的厚待。 仅以在伐夏战争中的军功而论, 重玄遵先是军前演武,勇冠三军,夺得了伐夏先锋之职。 他的勇猛锐利,也完全昭显了先锋此名。 横趟陷阱,先登敌城,阵上杀敌无算。 在临武府北部战场里,他是第一个击破敌城的将领,荣获大功。当然后来复盘战局才知,整个东线最先攻破敌城的,是姜望和重玄胜所率之得胜营。所破之城,名为锡明。 此后重玄遵孤军突入敌后,镇守锡明城,与大夏安国侯靳陵大战数日,为临武战场的整体突破,争取了时间。 重玄胜和姜望却连拔鸿固城、新节城、岱城,几乎是以一营之力,击穿了夏国东部战线,夺得当之无愧的东线第一功! 在这东线第一功里,重玄胜有筹谋之功,姜望有奋武之功。总的来说,是重玄胜占据主要功勋,压过了重玄遵一头。 但重玄遵强袭大邺府,袭杀青陵守将,夺下青陵城,又驱败兵侵皇陵,斩杀神临境陵守,大破守陵军团,兵围夏襄帝之陵墓,代齐天子敕封夏襄帝为安乐侯一这一标志性事件,将夏襄帝从神坛上瑞下来,显露了夏国防线的脆弱,让夏国人真正意识到,何为今不如昔,极大动摇了夏国人的斗志。 此等石破天惊之功,令他反压过重玄胜来。 哪怕之后重玄胜与姜望碾平奉隶东路,引军横扫会洛府,于岷西走廊一战,破敌五万,直接打破了夏国人在东线的最后旗帜……也终是有所不及。… 当然,若是重玄胜能够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成功竖旗于贵邑城外,此战功勋,自是稳居重玄遵之上。但是在那个时候,他做了另外一种选择, 而在桑府,重玄遵联手姜望,以两神临战六神临,杀死五位夏侯,一头神临异兽。 仅此一战,此二人的功勋,便跃于众将之上。 所以是他们两个人,在这最后的时刻登场。 此外如李凤尧、李龙川、晏抚、王夷吾这些年轻将领,在伐夏战争中亦表现出色。尤其是王夷吾,在同央城正面战场,不断有真人碰撞的恐怖环境里,每战皆先,前后冲破敌阵十七次,不可谓不勇悍。 但以军功论,他们都还在重玄胜之下。 故也是先就封赏了。 真个算起来,田安平阵杀当世真人触公异,逼退南斗殿任秋离,挽救北线战局,这样的战绩当然也是泼天之功,比重玄遵都要更亮眼一些。 但他作为一路统帅,麾下十万大齐郡兵,战死九万之众。扣除自杀的,精神失常的,最后还能够形成编制的,仅剩六千余人……这责任他也必须要承担, 九万多郡兵背后,是九万多个家庭…这些齐国百姓的悲伤,田安平必须有所背负。 所以他虽有大功,却不能大赏,更不可能作为三军表率。 甚至于封赏过程,都是含糊带过的。 姜望和重玄遵在此时登场,是怎样一个关键? 伐夏战争中,执掌春死如陈泽青,执掌秋杀如重玄褚良,执掌逐风如李正言……这些一军主帅级的人物,都已经先一步封赏过了。 天子说两位国之天骄为国负创,须得静养,特允迟出…又有内官之首韩令亲自引路,体现的恰恰是无上殊荣! 此时万众瞩目,此时全场城默,巨大的广场中央,他们两个人并上高台,是所谓三军典范! 国相江汝默亲展诏书,于陛前颂日—一 “护国名族,荣耀将门,是调重玄!“ 这开篇第一句,便让今日亲自与祀的重玄云波热泪盈眶! 自当年废太子失势,重玄氏便一落千丈, 此后重玄云波披甲上阵,满门战于夏境,三子明山战死,又有重玄褚良数夺武功,甚至于重玄明图死于海外,也未能挽回君心…… 及至今日,重玄胜谋定东线,重玄遵纵横夏土,才终于赢得了这一句认可。 重玄氏仍然是那个先祖灵位供奉于护国殿的顶级名门,今日太庙前的宣声,重玄氏之先祖,应能知闻!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却是自元凤二十四年至今,重玄氏祖孙三代人的努力!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嗫嚅了一阵,终只是道:“我当瞑目!“ 他早年在战场上受伤,断了神临之路,纵是有再多天材地宝,也无法突破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 时日已然无多毕生之憾,无非是重玄氏本来可以在他的有生之年达到巅峰,却跌落了谷底。 对于那个名为明图的儿子,他如何不是恨之深,也爱之深?… 仪表非凡的明光大爷,在一旁搀着自己的老父亲,也是感慨万千一 “虎父无犬子,古人诚不欺我!吾儿真如吾少年!“ 重玄云波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就失去了那种复杂的情绪。他现在要控制的,不是眼中浊泪, 而是把长子瑞下台去的强烈冲动, 江汝默的宣声还在继续:“累勋之家,必承国运。少小殊异,有名遵者,天生栋梁,卓盖京华” 此刻齐天子高坐龙椅,旒珠后的目光无尽辽远。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各具风姿,皆盛装陪坐于丹阶。 姜望静静站在风光无限的重玄遵旁边,心里莫名的,想到了长生宫主整个这一场伐夏战争的起笔,就是姜无弃对九卒隐患的拔除。 重新复盘这一场战争,不难发现已经死去的长生宫主,起到了多么重大的作用。间途若是仍在,齐国未见得还能顶住景国的压力。甚至于,阎途若是参与了伐夏…那简直是一场难。 时间是太匆忙的东西,纵然你未有一刻虚度。有时候葛然回首,也只见得,物是人非。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受赏,上一次姜无弃还列坐。 如今满座公卿依然,列国使臣在列。 天子身前,已不见那狐裘少年。 恍恍惚惚中,江汝默的宣声已经到了终句一 “…胜天有力,勇冠三军,乃以一千六百户,封为冠军侯!” 重玄遵拱手举过额前,朗声应道:“臣,拜谢天恩!" 自有大太监捧来令印侯服整个太庙广场,一时间都沸腾了! 人们交头接耳,止不住的议论声。 这太惊人,天子的封赏,有些破格。 就在刚才,大齐帝国当代最年轻的侯爷诞生了! 是为食邑一千六百户的冠军侯! 在如浪潮起伏的呼声里,姜望回过神来,抚掌而赞。 勇冠三军之名,重玄遵的确当得。 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 而早已经受过封赏、退到看台的重玄胜,却是猛然紧了拳头。 重玄道遵都封了冠军侯,功劳更著、在伐夏战场上也更耀眼的姜望,将以何封?! 太庙之前,天风也驯服。 喧声渐渐平息下来,人们看着广场中央那个年轻得过分的青衫男子,目光愈发凝重了。这位举世瞩目、天下知名的姜青羊,将以何封,将受何爵? 在一种异样的肃穆,和难以言说的期待中。 齐天子的声音忽地响起来一 “姜望,头疼否?" 人群中响起了笑声。 姜望搞不懂天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更搞不懂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怎么那么多人都在笑… 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回陛下,不疼。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赖于太医令妙手,我恢复得很好。“ “哈哈哈哈…” 齐天子开怀大笑,笑罢了,一挥袍袖:“有劳国相!" 江汝默于是展开他今天亲自宣读的第二份诏书,庄重宣道一 “大齐开国两千载,道历新启四千年!… 大争之世,兴衰何计! 非得天下雄才,不可固王业千秋。 木有河山栋梁,不可撑口月星海! 朕夙兴以求,夜寐以思。以拳拳之心,广纳四海,于是得姜望西来。 黄河首魁,犹在昨日。今朝伐夏,彰极武功! 提三千之众,而与重玄胜孤军深入,绕行敌后。连拔锡明、鸿固、新节、岱四大城,逐败兵、摧大阵,贯通三府,击穿夏军东线! 此后平奉隶、扫会洛,斩首无算,杀将难计。 叉引军入桑府、指贵邑,锋芒不可挡,独剑救袍泽! 时冠军侯为六神临所围。 望乃入神临,抵背而战江汝默念到这里,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抬高了些,为这诏书上的内容而振奋一 “斩夏广平侯郦复! 斩夏安国侯靳陵! 助斩夏阳陵侯薛昌! 斩夏东平侯触让并神临异兽赤血鬼蝠! 逐杀千里,斩夏北乡侯尚彦虎!" 这一个个显的名字,是一桩桩不可磨灭的武勋。 看台上的昭国国主,呼吸都要停滞了,这些人里的任何一个,在昭国都找不着对手。换而言之,现在的姜望,只身一人,就拥有了灭国的能力! 而江汝默的宣声还在继续 “时尚彦虎暗受逆命,欲掘祸水,以覆人间。 江阴平原天开一线,极恶祸水已悬高弯。 望引九镇填之,消弭大患。 武勋甚著,天下莫能及也! 使九卒三军无所失,使夏地万民受其底。 先贤或言,武有七德。 古今武德之显照,莫过于以武安邦! 乃以三千户,封为武安侯!“ 借大的广场上,有一刹那的寂然。 紧接着便是响彻了太庙的欢呼。 是山呼海啸。 席卷了三百里临淄城!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非好酒不饮 在今年的元月二十八日,姜望才年满二十一岁。 也就是说,在今日的大祭上,诞生了一个尚且不到二十一岁的、食邑三千户的军功侯爷,其名姜望! 把大齐帝国当代以功封侯的最年轻记录,又生生往前提了数年! 而且食邑三千户是什么概念? 三千户齐国百姓,生杀予夺,皆付姜望一人。 如姜望这般,在伐阳之战理有所贡献的,攻阳而以青羊镇为封地。一方面是借助姜望在当地旗帜般的影响力,帮助齐廷巩固在阳地的统治。另一方面,这种封地,姜望作为封主,只享有税权。且赋税在齐税的基础上,只能减,不能加。 对封地百姓的治理,仍然是延续齐廷的权力。他虽然能够左右镇厅官员的任免,但诸如亭长的位置,也需要向郡府报备。如若残民过甚,也会被齐廷追责。 就像这一次伐夏战争,攻灭夏国社稷后,齐廷也原地划了一些封地,分付给有功将领。诸如姜望受封螭潭、重玄胜受封鸣空寒山本质上也是借助这些伐夏功臣的威望,稳固在夏地的统治。同时这些封地的权力,也远不能及食邑。 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螭潭、鸣空寒山还是青羊镇,都是刚刚打下来而得封。 虽在法理上已是齐地,要切实地治为齐人,还需要时间。属于一种战争的特殊情况。 而封侯所得食邑不同,封的都是那种世代在齐的齐人,是真正与国势紧密相关的大齐百姓。 相应的户籍名册,之后都会交到姜望手中。 姜望可以把他们都迁到自己的封地里去,征归第一批完全由自己掌控生死的百姓。也可以放在原籍,就只是征税。 这三千户百姓的供养,对于超凡强者来说,不算什么太大的富贵。可是它代表的,却是一种至高荣誉。 代表公侯此生,与国同荣,可以和天子一起,享受万民供奉。 食邑越多,对国势就能有越多的利用。 在官道体系中,于修行有莫大的好处! 定远侯在三十三年前就有破夏首功,而后征伐多年,累功无算,凭借灭阳之战的精彩表现,终于封侯。 当时食邑,也只有七千户还是此次伐夏之后,先破剑锋山、逼退虞礼阳,后斩夏镇国军统帅龙礁、先登同央城,又有统御秋杀之功,才增加食邑三千户,益为万户侯。 一般来说,万户侯就已经是勋爵之极。 而姜望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完成了食邑三千户的成就。 这不仅仅是他個人的荣罐,放诸天下列国,也是能够较论武功的人们欢呼,庆贺的是大齐之未来。 丹阶之上。 姜无华抚掌而笑,脸上尽是开怀。 姜无邪一边笑一边摇头,剥了一颗润白的雪果,一口吞下。 唯独是姜无忧,扶膝正坐,一点多余的举动都没有。满心喜悦,都在凤眸中时至今日,没人再怀疑她当初的眼光。… 那一句“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的人。" 几乎从一种美好的寄语,变成了对姜望的切实描述。 而她当初为得姜望一诺,不惜将自己海外资源尽数投入——此等在当时被人们视作莽撞的豪赌,今日再看,却是收益何止百倍千倍的巨利投资? 种下一个青羊男,收获一个武安侯! 如姜望这般年龄就有这般勋绩的,纵览齐国历史,也见不着几个。 秉笔太监丘吉,亲自为姜望披上彰显武安侯身份的华贵蟒袍。 就如为冠军侯重玄遵披衣的,也是与他相熟的秉笔太监仲礼文一样。愈是这些细节里,愈能见天子之恩赏。 齐人尚紫,这侯服亦以紫色为底,贵不可言。身前身后,九蟒如吞云雾。 山河万里在袍角,如梦似幻的星影,只在走动时隐现, 盖去了青衫潇洒,乃得见王侯风流! 此衣一披,已是人臣之极。可以平视朝议大夫,见九卒统帅也无须避道,有旁听政事堂议事的资格,与那上卿虞礼阳一般。 在山呼海啸声中,齐国如今最年轻的两位军功侯爷,各自都从容。彼此对视一眼,暂且退在两边。 而此次伐夏主帅,在夏地证道真君的曹皆,便于此时走进广场,登上高台, 齐天子高坐龙椅之上,俯瞰下来,缓声道:“曹卿辛苦。" 曹皆身披甲胄,拱手为礼,只道:“幸不辱命!" 君臣对话只有八个字,但其间彼此交付的信任,尽在不言中。 天子于是一挥袍袖,江汝默再次展开一份诏书, 这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今日亲自宣读的第三份诏书,也是最后一份。 他的面容过于宽厚,他的声音也极温和。然于此时行天走地,雄震宇内一一 “昔年太祖开国,起家不过十一甲,二十一年定山河及至武帝复国,所拥不过三万兵,三十七战复社稷朕初为太子,披甲扫灭四国。大位既临,灭国又七。时有夏帝姒元,横扫宇内,并吞东南,天下莫敢当。 朕提剑以拒,倾国而战,阵斩姒元,扫灭六军,鲸吞东域,得成霸业,齐国自此称东国! 当今大争之世,霸国有六,星罗小国,林立古宗,争杀动辄百万。 天下名将,何如星海?能将百万之师者,也当寥寥! 今有曹皆,能任其事。 引军百万,一战灭夏。全朕旧憾,贯通东南。 如太祖有奉天十臣,如武帝有镇国七将,是朕有曹皆! 以三万户封笃侯,世代袭之!” 曹皆受封三万户世袭侯,一跃成为大齐帝国最顶级的勋爵。以此爵、名、权、 势,自今以后,与镇国大元帅都可平起平坐。 如重玄遵、姜望所封,乃是终身侯,不能传及子孙后代。 而曹皆的这个“笃侯”,则是世袭侯爵。 当然,比之世袭罔替的博望侯、九返侯,还是稍有不如。… 因为这是世袭递替,每承袭一代,会降爵一等。 曹皆之子,则为伯爵,子又传孙,则为子爵。 但是这单字侯,又比双字侯显贵。哪怕是石门李氏,可也没有三万户的食邑, 尤其是在这封诏书里,齐天子直接把曹皆比作齐太祖的奉天十臣、齐武帝的镇国七将,那些人物,可都是死后灵位在太庙受香火的。奉天、镇国二殿,就是为这些勋臣而立。 齐天子几是已经言明了,将来太庙必然再开一殿,或与奉天、镇国二殿并列, 或更在其上,而曹皆必然能列名其间! 这不仅仅是无上殊荣,在这伟力浩瀚的世界,更具有非凡的意义。 所谓奉天十臣、镇国七将,因为种种原因,都已经死去。 就如修士越强,一旦受创,便越难痊愈一般。越是强者,一旦身死道消,也越是彻底。 姜梦熊能够翻手镇压两界通道,以灵药当场救活十四。在同样条件下,救一个内府境修士,更难十倍。复生一位神临修士,则是几无可能。 而救一个刚死的人,和救一个死了很久的人,难度也截然不同。时间越久,越是艰难。 这些名列奉天、镇国二殿的勋臣,都是当世真人的修为打底。死时天降血雨, 天地同悲。死后也幽冥绝迹,连真灵都不可能寻到。 但入殿受祀则不同。 他们的灵位请入太庙,受齐国社稷世代供奉。 以国势养之,香火祀之他们的精神、意志、声名,得以长存。哪怕死去多年,烟消云散,仍留存有复生之望! 所以为什么历代公侯那么注重香火,为什么千年世家那么显赫。拥有存留复生可能的强大老祖,亦是世家底蕴! 这是国家体制强于宗门的地方之一,受万民香火,而开天地生机当然,那些古老宗门,亦有类似的手段留存,只不似宗国太庙这般普及罢了。 曹皆一战灭夏,不仅在今日成为大齐顶级勋贵,亦被天子昭许未来。此前无曹姓世家,此后东莱曹氏,已是大齐一等一名门。 东莱郡也成为齐国唯—一一个拥有两大顶级名门的郡府, 不过原来的东莱第一名门祁氏,在祁笑分家,夺去夏尸军权之后,却是声势大衰,已经很难跟如今的新贵曹氏相比了. 整场大祭,随着重玄遵、姜望、曹皆,接连封侯,一步步演至最高潮。 礼官敲击编钟的乐声,还在高空飘转。 一场轰轰烈烈的伐夏大战,至此才算正式落下帷幕。 元凤五十七年春。 齐国人赢得了他们想要赢得的一切。 有太多的人,长眠在夏土。 如鲍伯昭,如欧阳永。 如重玄遵所部先锋营,如追随重玄遵多年的仲辛, 如田安平所部郡兵九万众…… 如姜望重玄胜所领得胜营,也战死了两千余人。… 但也有一部分人,就此登上更高的舞台, 正所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纸上写下了这行诗,又被抹去了。 元凤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 姜望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正在写一封信。 一封很长的信。 他要跟姜安安说,关于临淄的春天。他要描述这里的繁华,要夸张他所获得的荣耀,要分享他的一切成功和喜悦而对于他所经历的痛苦和危险,绝口不提。 整个伐夏战争期间,都没有写信,他赞了很多的话想说他还要跟叶青雨,聊一聊小安安的教育问题,规划安安的修行路线。还要再以神临之后的眼界,帮忙推演云篆神通的种种应用。 他的心情,是宁静的,笔锋也轻悠悠。 窗外是枫叶未红的霞山,抬眼可见郁有郁葱葱。 太庙献礼结束后,他厌倦于各路人士络绎不绝的拜访,也不愿意在觥筹交错的宴请里,虚掷自己宝贵的时光故而躲到了重玄胜的霞山别府来。 相较于处在繁华闹市的摇光坊,和正在建设中的、更加处于繁华之地的武安侯府,这里要清静得多当然,也是为了躲避一些无意义的纠葛。警如什么朝议大夫的外甥女,什么九卒统帅的千金,什么侍郎之女,什么名门闺秀就连晏抚家的那位温汀兰,也都碍于情面,张罗了几次诗会,有不少她的闺中密友在场一天可怜见,姜望懂什么作诗? 坐在一群莺莺燕燕中,听得她们文华锦绣,填词唱曲,比追杀尚彦虎那会儿都要疲惫…… 有美妙的丝竹声悠悠传来。 姜望跟着晃了晃脑袋,笔锋轻快地游走不消说,必又是那位新邻居从宿醉中醒来,开启了这一天的快乐时光。 大约是为照顾上卿虞礼阳的情感,齐军虽然俘虏了未代夏帝姒成,本该作为重点的献俘仪式,却是草草结束,并没有如何折辱这位大齐安乐伯。 甚至于他曾经的大夏后宫,他的皇后和几位正妃,也都安然送到他身边。其余人等,则都是遣散了。 纵观历史上亡国之君,姒成算得上是有个好结局的。 当然,如当今齐天子这样的雄主,也压根不需要在这位安乐伯身上找什么成就感,换做已经死去多年的夏襄帝还差不多。 该说不说,毕竟曾是一国天子,富有万里江山。这赏乐的品位,确实是高。 姜望虽然听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耳感舒服得很。 借着邻居家的音乐,便这样慢条斯理地写完了信。轻轻一松手,云鹤飞出窗外,直上高天。那轻飘飘的心,也跟着飞上了云巅。 天晴好时节,适合想安安。 “不见不见,我谁也不见!“ 耳识捕捉到了这样的哦声。 一个放纵的、不耐烦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尚带有几分贵气:“来,接着奏乐,接着跳舞!"… 姜望心念一动,起身离开了书房,穿门过院,推开大门。 果然看到不远处的那栋庭院前,站着一个身着华服的、桃花般的男子。 曾经的大夏王,现在的齐国上卿。 曾以桃花仙为号,是大夏第一风流人物。酒后随性作诗一首,便为夏地十三座名山排下座次,使得“它山不及”。 谱了多少曲,供人来传唱。 留了多少情,一任起闺怨在第一次齐夏战争后,一扫旧日浪荡,奋发图强。作为夏国神武年代成就的真君,更一度是整个夏国起的希望。 这样一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几乎是夏国极盛时期的一种具象。 这样的一个人,在安乐伯这里,吃了闭门奠。 姜望推门的动静,自然被他所察觉。 他转过身来,似行在风中,使天光摇曳。 真是花开般的美貌。 “虞上卿!”姜望很直接地喊道:“能饮一杯无?“ 齐国本无上卿之职,这一个位置是专为虞礼阳而设。 位极尊荣,实权自是聊胜于无。 虞礼阳脸上浮现极淡的笑容:“虞某生性奢靡,自来非好酒不饮,非良朋不聚。不知武安侯有什么酒? 姜望直接侧过半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寻林之‘鹿鸣”!" "酒中鹿鸣,当是绝品。人中武安,自是良朋!”虞礼阳朗声一笑,大袖飘飘而来:“这酒喝得!“ 人生多少事,待从头。 譬如昨日,生死相煎。 譬如今朝,春日煮酒。 好时节。 1,食邑:在中国古代,于周时,受封者对食邑有统治权。秦汉以后,只有食税权。笔者在赤心世界里做了贴合超凡世界的细微调整。 2,“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曹松《己岁二首僖宗广明元年》 y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人间曾飞雪 姜望躲在霞山别府,谢绝外客,连仆役也是不留的。 请虞礼阳在院中落座后,他便自去抱了四坛酒过来。 想了想,又抱来两坛。 千金难求的香雪桂,这里亦移了一株。正在院中,傲然临风。 当然现在是闻不得桂花香的。 所谓"浮山老,香雪凋”,说的便是东域最负盛名的两种桂树。除了景观动人之外,前者安神,后者怡心。 一方低矮的青石桌,便立在桂树下,两只蒲团似玉琢。 姜望又端来一些铁浆果,取了一些糕点,才在虞礼阳对面跪坐下来。 虞礼阳从头到尾便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香雪桂下,像一幅工笔画中人,本身即在风景中……看着姜望忙来忙去。 此时方道:“想不到武安侯的院子里,是这般安静。” 这是自太庙献礼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在太庙献礼之前,其实也从无交集。 虞礼阳站得太高,那时候姜望还远没有同他喝酒的资格。 “除了修行,更无余事。”姜望温声道:“我散漫惯了,倒也不需侍奉。" 六坛鹿鸣酒在桌边一字排开,如似六头白鹿向雪桂。 且不说滋味,只这装酒的坛子,便是不凡。 通体是为玉色,若是屈指轻叩坛壁三下,那玉色便会慢慢褪去,瓶身变得透明,可见琥珀流浆般的酒液。三息之后,又会归为玉色。 是所谓“白鹿藏林”。 酒坛的整体造型,便是一头四足曲跪的白鹿。两边鹿角尤其精致,各握一边,错向旋开,才算启封。 鹿唇即为坛口,而这鹿角,便是两只酒杯,是为“鹿角樽”。 此酒非得配此樽,方有无尽余味。 姜望亲手旋下了两只鹿角樽,又斟满了酒,便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无余话。 虞礼阳端起酒樽,轻轻一嗅,先寻其香,而后细抿,慢品其醇,最后满饮,酒气一贯,自脏腑而天灵。 把玩着这鹿角樽,他面有陶然之色。漫声道:“东国之酒,饮在鹿霜。鹿霜之酒,最是寻林。‘寻林之绝品,呼为“‘鹿鸣’。此酒年产不过二十坛,等闲不可得,武安侯竟有这些存货。 何为炙手可热.于此能见。“ “其实我自己也难能买到。”姜望说着,拍了拍近手边的两坛:“这两坛,是我同弋国阎颇将军打赌所赢。” 当然,赌的是什么他不说。 又拍了拍前面两坛:“这两坛,是我的好友晏抚所赠。" 晏大少送的封侯礼,可是足足装了十车。两坛鹿鸣酒,的确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又指向前面两坛:“这两坛……是前些天晏抚来我这里小聚,自带的一些酒,当时还剩了两坛鹿鸣未动,我便全搬出来了。” 所谓存货,几乎全是薅的晏抚,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止了话头,又为虞礼阳斟酒。 细说起来,岂止是酒,这一桌竟全是他人所赠。 那铁浆果,当然是廉雀送的,那些糕点,也全是朋友拿来。其中还有东宫太子姜无华亲手做的月牙糕。… 当然,就连这栋霞山别府,本也是重玄胜的…… 耳中听得左一個晏抚,右一个晏抚,虞礼阳顿了顿,自然想到了这几日在贝郡所受的招待,不由得感慨道:“晏氏确实门风甚佳…“ 姜侯爷深有同感。 于是鹿角樽一碰,对饮一杯。 两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闲话,倒是真有几分春来适意。 云过晴空,风过空庭,人亦酥醺也。 如此几轮饮罢了。 虞礼阳看着姜望,忽而问道:“你不问问我今日为什么来拜访安乐伯么?“ 姜望请虞礼阳喝酒,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恰好天气不错,又有酒兴,又见得此人人物风流,便想要与他喝一杯,仅此而已。 他真是难得有这样自然随性的时候。这几年来,几乎时刻都被有形无形的压力所驱赶,不得闲情。 此刻也只是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虞上卿何等样人物!想要见谁便见了,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虞礼阳笑了,举樽道:“当饮一杯!“ 姜望自然奉陪。 这一樽饮尽后,虞礼阳才淡笑道:“安乐伯是一个聪明人,知道现在见我不妥当,不够安全。” “他又是一个只有小聪明的人,并不知道,在齐天子眼中,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完全不会在乎他做了什么。他是真的乐不思夏也好,是藏拙卖蠢也罢,根本无伤大雅。” “你说得对…我只是今天突然想见他。” “我想知道他看到我会说什么。“ “我想问问他,可曾有愧意。“ “我想看看今天的他是什么样子,与我在三十三年前看到的,究竟有什么不同…” 虞礼阳说了这许多,又倏然止住,大概是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最后只“呵”了一声, “其实衍道,也难自由。” 姜望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 但虞礼阳又问道:“尚彦虎妄启长洛绝阵,引祸水乱世,是受谁之命,想来武安侯是知道的?“ 姜望道:“当时我的确看到北乡侯拿出了夏廷御印圣旨。” “是安乐伯的命令。“虞礼阳道:“尚彦虎同奚孟府一般,都是坚定的帝党。这样的事情,不是安乐伯亲自开口,他是不会去做的。“ 鹿鸣酒在血液里流,酒意却是散去了。姜望轻声道:“原来如此。" 以此观之,姒成今天还能好好地活着,还能受封安乐伯,载歌载舞天子真是太给虞礼阳面子了。 而同样是已经死去的人,在保全姒成的前提下,引祸水之逆命,最后归咎于武王姒骄,而非夏太后, 想来也同虞礼阳的意志有关。 “安乐伯要启动长洛绝阵,武王默许。安乐伯要将责任归咎于奚孟府,武王默许。安乐伯还要将责任归咎于太后,武王也默许…但是我不能再同意。证道真君,柱国十六年,这是我唯一没有同意武王的一件事。” 虞礼阳看着姜望道:“这也是我今天坐在这里,同你喝酒的原因。”… 姜望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斟酒。 虞礼阳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眺着远空的眼眸,如水波多情,他轻轻抿酒,姿态煞是温柔。 他笑着问:“一个人已经为国家奉献了一生,就连生命也化为柴薪。这样的人死去之后,是不是不该再被打扰,是不是应当得到安宁?“ “她应当得到尊重。”姜望说。 “神武年代里的每一天,她都在忧虑那个国家的未来。三十三年里,没有一天闲暇。后来的夏国,是在废墟里建起来的,当它归于废墟,她也就活不下去了。”虞礼阳缓道:“太后如是,奚孟府亦如是。” 夏太后焚于烈火,奚孟府死于万军,都是那个干年帝国崩塌的剪影。如斯幻灭。 “所谓英雄。”姜望举起鹿角樽,在香雪桂前轻轻浇落:“我当遥敬一杯。” 琥珀般的琼液浸入泥土,氤氯出经久不散的芳香。 虞礼阳眼神复杂:就连一战封侯的姜武安,也愿意给予他们尊重。我想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也当欣慰。” 姜望诚恳地道:“我的战功是饶天之幸,他们的事迹却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我说错了。他们若是泉下有知…”虞礼阳上身前倾,幽幽说道:“一定会想办法爬起来杀了你。” 这句话实在有些吓人,尤其是从一位衍道真君的嘴里说出来。 尤其是……你不知他是不是玩笑。 但姜望只是斟满了一樽酒,道:“我一定望风而逃。” 虞礼阳坐了回去,很平静地说道:“顺境时的寂寞,比逆境时更难忍受。能够在这么炙手可热的时候,躲起来修行,武安侯并不是你的终点…未来大有可观。夏国若还在,我一定不能让你活下去。 “姑且认作是在夸我吧!”姜望苦笑一声,又道:“其实封侯拜相,我从来没有想过。虞上卿说未来,我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情,一步一步往前走罢了。“ “哦?武安侯的前方,是在哪里?”虞礼阳问。 “很远的地方。“ 姜望顿了顿,又道:“或许已经没有那么远了。” 虞礼阳于是不再问。转道:“你杀了易胜锋,田安平逼退了任秋离,这些人,都出自南斗殿…你可知,那位长生君也出手了?“ 姜望苦笑:“那不是我能涉足的层次。” “你知道挡下长生君的人是谁么?“虞礼阳又问。 姜望摇头。 虞礼阳慢慢地说道:“血河真君。“ 姜望愕然抬头。 血河宗乃当世大宗,多年以来,一直负责镇压祸水。本身具备相当特殊的意义。 血河真君会出现在齐夏战场,说明对于长洛绝阵,曹皆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姜望镇压祸水的功劳,其实是要打个折扣的。有他没他,祸水都不可能出问题。 此事若是昭明,以姜望的军功,仍能封侯,但肯定没有三千户食邑。 但齐天子竟完全忽略这些,封赏丝毫不打折扣。… 恩赏何极! 那么,为什么? 血河真君拦下南斗殿长生君的事情,为何完全不见于军情里? 又为什么是虞礼阳来说这件事? 甚至于为什么是血河真君? 姜望记得,血河真君之前曾与沉都真君危寻同行,联手另外三位强者,入沧海斩万瞳龙角而回。其人既然与危寻有私交,再插手齐夏战场,帮助齐国拦下长生君,总归是有些让人觉得奇怪的。 “为何是他呢?”姜望问。 “或许你应该去问曹皆,因为我也不清楚。”虞礼阳淡然地说道:“我只不过把应该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让你这位大齐天骄愈发归心,赚齐天子一个人情罢了。" 姜望隐隐觉得,这件事里,还藏着极大的隐秘。 凡是涉及隐秘的,一准没有什么好事,且往往是他这个小身板所无法扛住的。 天可怜见,他今日只是想喝个酒! 剥了一枚铁浆果,吃进肚子里。然后他才说道:“如果我应该知道,曹帅会告诉我的。” “三十三年前的长洛绝阵,或许就与血河真君有关…”虞礼阳转过头去,看着石桌旁尚是翠色的香雪桂,语气随意地说道:“什么时候你知道内情了,不妨告诉我一声,我也很好奇。”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问道:“开花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如飘雪。”姜望道。 虞礼阳于是一叹:“今朝良晤,当以桂花佐酒!” 袍袖轻轻一挥。 但见满树翠色,忽作雪色。 洁白的花瓣飘飘而落,翩斑似舞。一时真不知是雪花,还是桂花。 一瓣桂花恰怡落在鹿角樽里……琥珀酒液盛初雪。 虞礼阳举起酒樽,略作示意。 姜望于是举杯共饮。 好个真君! 举手投足花期改,唇红齿白是少年来。 这一刻的虞礼阳,带着一种罕见的天真笑意,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一般,轻声问道:“如何?" “美则美矣,香亦极香。”姜望诚实地道:“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那么恰当。” 虞礼阳大约是醉了,仰看着飘落的、雪一样的桂花,漫声道:“我时常会想,世上有没有一种更伟大的力量,可以改变这些呢?“ 他收回了视线,对姜望说道:“人啊,出现的时机很重要。“ 大袖一翻,他潇酒起身,自往院外走。只道了声:“酒很好,再会!“ 院中很久再没有声音响起。 大齐武安侯,静静坐在飞雪中。 雪是纯洁的意象。 雪色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彻底的哀伤。 元月二十四日的姜望,臂缠白布,与重玄胜站在一起。 在他们身后,是七百六十七名得胜营士卒。 人人左臂缠雪。 在他们身前,是一座高大共家,其碑日:得胜。 碑身并无一字铭文。 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字,能够刻印那一场并肩厮杀数十日、转战几千里的缘分。 在伐夏战场上,得胜营经历过一次补充。 当时战死了五百四十七人,后来自东域诸国联军和夏国降军里,择优进行补充。满编之后,在岷西走廊战死了数十人,在桑府…战得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这八百三十六人里,又有六十九人没能熬过伤势。 所以最后剩下的,便是这七百六十七人。 他们的未来自是无虞的,每个人在战场上掠得的财富,都尽够一生享用。 而那些战死者的家属,重玄胜都已经一一联络过。齐国军方先联系过一次,给予了对应的抚恤和慰问,重玄胜和姜望以得胜营的名义,再进行一次抚恤。 除了均分他们在夏国战场所掠得的财富,也分别根据不同的家庭情况,或给予大齐良家子的身份、或给予超凡的机会…… 但是否这些就能抚平伤痛呢? 没有答案。 战争的残酷是没有办法用文字完全表述的,有时候只体现在人们哀伤的心中。 姜望和重玄胜立在这座共家前,该做的事情全都已经做了,祭祀后并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明天就去稷下学宫吗?”重玄胜问。 “是。”姜望答。 此后无声。 这是赶马山上还能找到的最好的坟地。 潦倒一生的名士许放,也葬在这里。 风吹过。 白幡犹招,衰草颓落。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m..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曾经年少春衫薄 元凤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宜出行、祭祀、纳财,嫁娶。 是为朔方伯之子鲍仲清和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的大婚之日。 能够掌控整个齐国三成的车马行生意,鲍家的财力自是毋庸置疑。鲍氏的生意,当然也不仅仅局限于车马行。而是以车马行为基础,向各個领域扩张,早已经编织成了一张密集的商业网络。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一重玄胜虽然重金收购了金羽凤仙花的生意,要将此花送往楚国,仍需要借助鲍家的渠道。 在齐国各大名门里,只以财力而论,鲍家恐怕仅逊于贝郡晏氏。 鲍仲清娶妻,装彩礼的车队,排开足足十里地,这头望不到那头。 在苗家所在的桂城,一度阻塞了交通。 大齐王都,寸土寸金的临淄城里,亦是披红了整整三条街,要摆九天的流水席,寓意天长地久。 鲍氏一门三伯爵,论及权势地位,在大齐帝国亦是一等一的世家。 朔方伯鲍易乃九卒统帅、当世真人,掌九卒之湮雷,是站在大齐帝国最高层的人物。 昌华伯鲍宗霖很早之前就卸了官职,在位于银翘郡的鲍氏族地闭关修行,一心冲击洞真。而英勇伯鲍珩至今仍征战于万妖之门后,手中亦握军权。 这样的顶级名门嫡子大婚,场面自是盛大非常。 甚至于被有些好事者称为“伐夏大胜后齐国最大的喜事”, 能够在婚事当天坐进朔方伯府里的,都可算是身份地位的证明。 随便扔一块砖头进去,很难砸到五品以下的官员。 车水马龙,聚集的都是官车。 门庭若市,拥堵的都是贵人。 朝议大夫宋遥都亲自到场,在婚宴最高潮为新人亲笔写下贺词。 苍术郡郡守苗旌阳,正是宋遥的门生,据说已经触摸到了神临境的门槛,有很大的机会再进一步。 鲍仲清和苗玉枝的婚事,也被视为朝议大夫宋遥与九卒统帅鲍易在政治上的靠近。是强强联手的讯号。 大胜夏国之后的齐国,又多出了太多的利益可以分割。这亦不过是浩荡朝局里的一缕掠影。 不过朔方伯府外的流水席尚在继续,鲍仲清本人却在成亲的第二天,就放下娇妻,走进了稷下学宫 ——这本是伐夏战争结束后,天子对有功之臣的赏赐,给予年轻人在稷下学宫进修的机会。 他自然承继的是鲍伯昭的遗泽,鲍伯昭虽然在午阳城外兵败身死,但前期扫荡东线诸府的功勋,也不会被完全抹去。 鲍仲清新婚第二日,便去修业,其勤其勉足见,一时传为美谈。 同一批进入稷下学宫的,还有姜望,重玄胜,李龙川,李凤尧,晏抚,重玄遵、王夷吾,文连牧,谢宝树等人。 王夷吾所背负的禁令,是不许入临淄。开在临淄稷门外的稷下学宫,却是没有问题。 这些人在伐夏战场均有出彩表现,也就一个谢宝树有些突兀。 但细论起来,姜望和重玄胜在东线战场获得的所有功勋,都要归于谢淮安的领导。… 而他本人作为东线主帅,主导战局,先一步击穿夏军防线,杀死了大夏奉国公周婴。更是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归齐之后,赏功却是密,几乎虚应了过去。 这些当然都是折给了谢宝树。 齐人论功,自来功是功,过是过。可谢淮安以如此大功,要保一个谢宝树的前途,便是天子,也不能不斟酌。 重玄胜说谢宝树是谢淮安视如己出的小心肝,也是真没有说错。堂堂当世真人、名列政事堂的朝议大夫,在战场上给足了谢宝树机会,事情发生后,又铆足了劲去补漏…便是待亲儿子,好成这般的也不多! 除了本国的这些年轻人之外,此次齐廷还向东域诸国开放了少许名额。 如弋国简劫入学宫是因阎颇之功,容国林羡入学宫是因欧阳永之死,旭国李书文入学宫是因西渡夫人之功,昭国顾焉入学宫…是因为国君亲自来朝齐天子。 这是稷下学宫近些年来开放名额最多的一次。 每一个进入学宫的名额,都可以等同于巨量的资源付出。这亦在侧面上,说明了齐国此次伐夏的收获之大。 稷下学宫就在稷门外,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见过学宫内的风景。 它实在太重要,几乎可以说是大齐帝国的命脉所在。 又实在太神秘,轻易不对人放开真容。 稷门外行不过十余里,就能见得门楼。 高大的石牌楼伫立在此,已经缄默了千年。没有太多繁复的雕饰,质朴而大气,贯穿了时光。 牌楼上刻着的“稷下学宫”四字,是齐武帝当年亲笔书就。并不如何金戈铁马,也不藏锋隐势,反有一种任性自然、随性洒脱的姿态。 仅以这幅字而论,与其说是帝王,说是名将,倒更像是某位狂生名士。 对于这位传奇人物,姜望神交已久。 此刻免不了站在牌楼下,对这幅留字细细瞻仰。 刚从学宫里走出来的、素以严厉著称的教习鲁相卿,见得这一幕,关住了本来准备大声呵斥的嗓门, 默默地候在一边。 虽则说入学宫论师生,尊卑有序…但武安侯这不是还没走进来么? 而且怎么说…不愧是大齐最年轻的军功侯爷,不愧是武安侯!对武帝多么尊敬,又多么有悟性,看他那认真的眼神、坚定的棱角,显然是完全能够感受武帝这四个字的神韵。 难得,难得。 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已经很少见了! 稷下学宫的特殊性,完全隔绝了姜望的感知。以至于他迟了几息,才发现这位年迈教习的到来, 连忙欠身行礼:“这位先生,敢问尊讳?我名姜望,奉天子之命,特来学宫。" 多有礼貌! 鲁相卿很满意,僵硬惯了的脸上,也生扯出了笑容:“老朽姓鲁,是乐安郡由弭人,元凤十九年治沧郡有功,成就金躯玉髓。后来进了术院,潜心为国研究军阵道术,虎岳啸海就是老朽当年研究出来的,至今沧郡郡兵都还在应用元凤三十七年进了稷下学宫,担任教习至今,一晃已经二十年过去啦!说起来,养心宫主、长生宫主,我都教过的。"… 他本来还想插讲一段自己当年在战场上的事迹,念及面前这位年轻侯爷的勋绩,终是遗憾作罢。 “鲁先生。”姜望肃然起敬:“姜望来得迟了,劳您久候,实在不该。” “哈哈哈,不说这些。”鲁相卿看了一眼姜望旁边的丑汉,笑着说道:“让你的部下回去吧,我这就引你进学宫。" “呃,这是我的书童。“姜望解释道:“我的修行基础很不牢固,陛下特许我带一个伴读书童入学宫。” 这其实便是天子给他一个荫庇入学宫的名额,算是对新晋武安侯的优待。 他于是带上了……廉雀。 鲁相卿起先只是乍一看了一眼,觉得怪丑的,料想应该是武安侯在战场上的旧部, 这会细一看…… 竟还不如乍一看。 他难掩讶色:“这般大龄的书童? 他倒是没有什么坏心。言下之意,你武安侯就算能荫庇一人,也该找个年轻的、有前途的,如此才能对得起稷下学宫入学名额的珍贵。 廉雀闷了半天,这会终是忍不住了,瓮声道:“先生,我跟姜望同岁!” “啊,那什么……走吧。” 鲁相卿随手结了个印,便见高大的石牌楼之后,慢慢显现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蜿蜒着展向云雾深处。流云薄雾间,是隐隐的宫阁楼台,真如仙境一般。 这位稷下学宫的老教习,一边在前领路,一边若无其事地跟姜望解释:“进出稷下学宫有一套专用的印法,每天都不同。今日是乙午印。" 以姜望如今神而明之的境界,踏上青石道路后,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 所有修士都清楚,道元的诞生,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最真实反馈,是为 “大道之初”。 而在这种形而上的概念之外,更具体的诞生过程,可以这样来描述一一所谓道元,是在修行者意志的统合下,融贯气血和天地元力,在修行者的肉身内,经由道旋和道脉真灵提炼完成。 天地元力在内是道元诞生的基础,在外则是道法威能的保证。在正常的环境里,它是几如空气一般的存在。无处不在,但又稀薄得几乎没有实感。 几乎所有强大势力,都会以法阵凝聚天地元力,使之更为浓郁。 但姜望所感受过的最浓郁的天地元力,也不似此刻这般,几乎如水流淌,肆意冲刷着体魄! 完全不需要分心提取,一呼一吸即是浓郁的天地元力。 当然,修士自身才是根本,再浓郁的天地元力,也堆不出修行境界的突破。无非是加速道元的凝聚, 在游脉境和周天境有相当大的益处。 真正让姜望动容的,是他在进入稷下学宫之后,立刻就生出一种感受一一他好像距离世界的真相… 更近了! 如果说在稷下学宫之外,他与天地本质隔着一片海,那么现在就只是隔着一条河。虽然还是很遥远, 但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对岸的风景。 以他现在的修为,断无出现幻觉的可能。… 也就是说一在稷下学宫里修行,有助于体悟洞真! 这是何等惊人? 姜望的心神,一时飘忽,已经飞进那玄妙难言的感知里。 鲁相卿极羡慕地看过来一眼,对廉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抛开学术道统不谈,稷下学宫本身亦是绝佳的修行宝地。 元气浓郁自不必说。 更有大齐国运蒸腾此间,使那些在官道上未有足够建树的修行者,亦能享受官道之便,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最最重要的.…是这地方贴近现世本源,叫人可以更容易地看到世界本质! 天地本身可以视作一堵墙,大道好比墙外的风景。稷下学宫这样的宝地,好比墙上的窗。 窗子终究大小有限,容不得许多人一起往外窥看。甚至于这扇窗的开合,本身即会损害窗子的寿命。 使用之后,便需要时间来恢复。 所以稷下学宫里的名额向来有限,珍贵非常。尤其对于店踮脚就有资格看见天地本质的神临修士来说,更是如此。 如他们这般常年在稷下学宫里授课的教习,其实对天地的感知都是被屏蔽了的。只有在学宫贡献达到一定份额后,专门兑换的自由时间里,可以自由感知此方天地。 一年辛苦到头,不过能换得一两个时辰。 但便只是如此,也足以叫人趋之若鹜。不知多少人想进稷下学宫,都挤不进来。 他也是当初在术院挣得了足够的贡献,才有资格来稷下学宫授课。 整个东域的修行者,谁不想在稷下学宫里修业? 这里强者如云,百家争鸣,又有绝佳的修行环境。 稷下学宫的教习分为两种。一种是鲁相卿这样的常务教习,权责相济,一方面教导学生,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的修行。还有一种便是那些大小宗门修行者,须定期来学宫里授课,亦称教习,但本质上是徭役的一种。有责无权,更多是为丰富稷下学宫里的修行知识。 而像姜望、重玄遵这种,被天子特许进入学宫的,他们在学宫里的修行完全不会受限,几乎就是在那个观察天地本质的“窗子”上,划去了两块固定的赏景份额。 鲁相卿的美慕,既是因为姜望可以不受限地借助稷下学宫感知天地本质,也是因为姜望对天地变化有如此敏锐的感知,一进稷下学宫就能感受关键。 他成就神临已经二十八年,太知道从神临到洞真,有多么遥远的距离。也太知道这种敏锐意味着什么。 一直等到姜望自己从那种玄妙的感知世界里退出来,鲁相卿才开口道:“武安侯选好课业了么?还是自己修行,只偶尔找人解惑?“ 他缓步而行,很有些自矜:“老夫于儒家之学,还算有些心得。对道术的研究嘛,亦不曾荒废过。" “既在学宫,晚辈为学子,先生直呼名字即可。”姜望先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才道:“兵法墨,释道儒,这几家显学,我想都先听听看。道术课也是要上的,非常期待先生的教导。“… 兵、法、儒、道、墨、名、农、商……几乎现世所有显达的修行流派,在稷下学宫都有相应的课授。 就连在齐国本土几乎绝迹的释家,在这里也依然有自己的位置。 这地方只问修行,不问其它。 太多的探索者,在此碰撞思想。 百家争鸣的繁盛,为齐国培养了大量的人才。稷下学宫本身,亦是大齐术院的强力依托。 说它是大齐帝国的根本重地毫不为过,无怪乎前相晏平在位时,在各个公开场合一再强调,说稷下学宫有“社稷之重”。 “哈哈哈,好说,好说。“鲁相卿捻须而笑,想了想,又对廉雀道:“你到时也记得来。“ 廉雀灿烂一笑。 鲁相脚赶紧又把目光移回姜望脸上:“我就不再送了。这条路走到头,就是明心舍,自然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记得上课时间,误了可没人等你们。“ “有劳先生了。"姜望停下来行礼:“先生请留步。" 鲁相脚摆了摆手,便自去了。 他堂堂神临修士,稷下学宫常务教习今日轮值轮到了看门,也须是不能耽搁太久。 一直等到鲁相卿走远,姜望才与廉雀继续往层云深掩的明心舍走。踏着长长的石阶,他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廉雀一张丑脸笑得坦荡极了:“见你这般风光,我与有荣焉!“ 稷下学宫内外,几乎是两个世界。稷下学宫里的常务教习,根本不必在乎外间的权争。所以此间教习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 历来名门贵子,没少在里间吃过教训。 但对于这位武安侯,鲁相卿的态度实在是温柔。 姜望笑了笑:“这算什么风光,鲁先生只不过爱才心切。" 说话间,层云荡开,掩在青山绿水间的一栋栋屋舍,便以一种令人感官极其舒适的姿态,显现在视野中。 就像是把人拉进了山水画里,又像是画中的风景,一寸一寸具现在现实中。 所谓明心舍,明心见性,而后能安也。 “姜大人!“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 手提柴刀的容国天骄林羡,从一块青石上飞跃下来,大约是刚还在练刀,身上有一股散之不去的凌厉,偏偏脸上的表情是激动而亲切的:“您果然来了!" 在这时候遇到林羡,姜望也有些开心:“林兄弟竟是在等我吗?" “听说您今天要来,他是从早上就开始等了!” 青石之后,举起一只懒洋洋的手。 弋国天骄随呦,轻轻一撑,便用一个优美的翻身,落在了姜望面前,半跪于地,顺势行了个军礼,咧嘴笑道:“当然,末将是昨晚就睡在这里的!“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桂台在高处,石阶九百级 在伐夏战争期间,简劫亦在东线战场。不过秉持着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他始终在东线统帅谢淮安的本部作战,弋国方面独自领军在外的,则是大将阎颇。 就像林羡也没有跟欧阳永在一起一样。 这样的小国家,无法承受国柱和天骄一起战死的风险, 面对东线战场杀出来的武安侯,蔺劫的这一声“末将”,倒也称得,虽然他们并没有并肩战斗过。 姜望就算不给蔺劫面子,也要给阎颇面子。就算不给阎颇面子,也要给那两坛鹿鸣酒面子。 闻言只是哈哈一笑:“往后都是同窗,互相学习才是紧要。两位,烦请给我这后来者带個路,让我瞧瞧我该住在哪里?“ 晏抚、李龙川等人,是前几日就进了学宫,已经上了好几天课了重玄胜则是昨日才处理完得胜营的善后事宜,然后今天一大早被博望侯叫到府里,也不知怎么,就和重玄遵一块进了学宫。 姜望特意等到廉雀从南遥城赶过来,故才晚了这么些时间,眼见得都已是黄稷下学宫的占地面积,远远超出它在舆图上的表现。仅仅姜望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就不会小于一座城域,这还远未触碰到尽头, 明心舍是星罗在青山绿水间的一片建筑群,房屋都是简单大方的木舍,风格很是统一。 倒也说不上什么居住条件,姜望和廉雀随意选了两间相邻的屋子,也便住下了。 木屋立在蜿蜒的小溪边。 清水撞白石,有悠然的声响。 林羡和简劫并没有抓着姜望不放,亲善的心意传达到了,也便罢了。 一等姜望选好房间,便也各自去上课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天骄,什么是根本,他们心里都有数。 说是等姜望,却也不会耽误自己的修行。接到姜望的前一刻,林羡还在练刀呢。 姜望和廉雀这会才进学宫,上课的事情自是要等到第二日。 平日里各自都忙,也是难得有坐在一起闲话的时间 “自你把命牌还来之后,这段时间,我修行非常顺利。“ 溪水边,两个人相对而坐,中间是一只精巧的小火炉,炉上有一壶酒。火蛇跳跃间,廉雀笑着道:“眼看着就要叩开第五府了,而且我预感能够收获神通种子!“ 当初在天府秘境里,廉雀并未成功进入通天塔。他也是那一次天府秘境中,唯一—个未能锁定神通种子,却活着出来的人。 说起来他还在姜望前面一步推开天地门,成就腾龙境,当初一门心思想让姜望尝尝腾龙铁拳来着。如今姜望都已经成就神临了,他还在内府境打磨。 且从第一内府到第四内府,全都未能摘下神通。 但他却始终没有气馁,不声不响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潜心打磨每一府的道术,专注于铸兵之术的研究他深知不是每个人都有姜望的天赋。 不然何以称“天骄”,何以称“绝世”? 他更知道,除了天赋和际遇之外,更不是谁都能像姜望一样努力.… 他在铸兵的时候醉心如魔,全身心地投入到炼制中。姜望对待修行却是时刻如此,自律到近乎自虐。 身在红尘,万事纠缠,谁能日日夜夜,一贯如一? 与天骄同行,见其一骑绝尘,太容易让人心生颓丧。 但廉雀却是坦然得很。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他也未曾停下。他自己的人生目标,也正在一步步实现。 刚开始认识姜望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急躁的性格,甚至可以称为暴烈。义不受辱,即可以死证之, 自被廉氏家老伤透了心,决意背负起廉氏未来之后,一夜间就变得沉稳了许多。 姜望也很为他高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不过摘下神通之后,成就神临的机会更大一些!你一定不要着急,要以最完满的状态去摘神通,以此获得更契合的结果。” “武安侯的建议,我一定记住!“廉雀哈哈一笑,又道:“以前很多炼器的想法,都碍于修为不能实现。待我神临之后,再帮你炼一下长相思。“ 神龙木鞘之中,长相思元地啸鸣一声。 “哈哈哈哈。”姜望笑了起来:“看来它不同意。“ 对于廉雀这位铸剑师,长相思亦是很亲近, 廉雀感慨道:“名与器,执于人。天下名器,在出炉那一刻,也都只是死物。 唯独是在执器者的手里,日夜温养,披荆斩棘,才能够一步步长成。饮强者血,得天下名,它确实没有什么精炼的必要了。今日你名满天下,这柄长相思,也当在名器谱上有其位!”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各国名器谱的公信力都很成问题。 但架不住总有人津津乐道,总有人孜孜以求。 所谓“名”,所谓“器”,谁能免俗? 姜望道:“说起命牌的事情,我也是在降服祸水之时,才通过你的命牌,知晓大燕廉氏曾有那么荣耀的历史。天子以螭漂封我,想来也是对你寄予厚望。" “燕国都不知亡了多少年,哪来的大燕廉氏。现在的廉氏家小业小,便是有什么责任,也是担不起的。”廉雀很清醒地说道:“待这次进修结束,我去螭潭看看再说。" 姜望看着他,感叹道:“你现在是真有一族之主的样子了。" 廉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评点天下人物的样子,也真的很像一个侯爷!“ 两个人便这样闲话着,听着清水击石、鸟鸣山润,慢慢喝完了一壶酒。 好惬意。 … 稷下学宫不止一处学舍,上午进来的重玄胜,并没有住在明心舍。之前住进来的李龙川他们,则在更远的地方,姜望也乐得安静修炼。 及至第二日,尚在卯时,姜望便施施然出了门。 守在门外的侍傀,适时递上一枚指舆,今日开课的是哪些先生、开的什么课、 又分别在哪里讲,其上都有详细的标注, 跟着指引前往即可。 相较于迷界战场应用的那中精致指舆,这显然是割版本,但也足够在稷下学宫里使用。… 而所谓“侍傀”,即侍奉傀僵, 稷下学宫里并没有侍者,一应杂务都由傀儡完成。 论及机关傀僵之术,墨家自然是天下无双。但天下列强,也没谁会说放弃探索。就像在齐夏战场大放异彩的戎冲楼车,便是齐国大匠精心设计的产物。 在这稷下学宫里,精通傀僵术的修士就有不少,侍傀也一个个生动非常,很见功力。 廉雀早一个时辰便奔着这门课业去了。 而姜望今天要去上的,是一位姓秦的道家修士讲的课,位置在桂台。 循着指舆,在偌大稷下学宫里穿行。 姜望愈发觉得,这哪里是一座学宫,哪里只是一个宫殿群?亭台楼阁山水,云雾花鸟风月,这山望得那山远,根本看不到尽头,简直像是一个广阔的世界。 行栈道,过水榭,踏青山。 桂台在高处,石阶九百级。 霞光照玉楼,游云绕天梯。 踏着悬浮的天阶往上走,一直走到云深处,终于来到一座气息古老的石台上。 此台悬在高天,与地面只以漂浮的石阶相连。 整座石台便是一个极大的八卦,乾、坎、艮、震,翼、离、坤、兑,八个卦象以竖立的石板展现, 每一块石板上,都镌刻着一些道门典籍。 石板所围起来的正中间的阴阳鱼,才是授课的广场。 在乾位孤悬一讲台,台上一蒲团,一石案而已。 讲台对面则是学员落座听讲的地方,整整齐齐排开几行蒲团。 这时候正有云层之上的灿烂天光落下,石台完全沐浴在金色里。 那竖立的经文石板,好像正在描述着历史。 这一幕当然算得上是壮丽的,但更让姜望惊讶的是.… 人太多了。 熟人更多。 重玄胜、李龙川川、晏抚,鲍仲清、文连牧、谢宝树、蔺劫、林美、李书文、顾焉…… 这一批进稷下学宫的人里,来了一大半! 稷下学宫的学生也分为两种。 一种是像重玄胜他们这样,因功受赏,进来修行的。只需要享受修行,并无任何条件。 还有一种则是从小就由稷下学宫培养,修行有成之后,须得无条件为齐廷卖命。多是孤儿出身,学成后卖命的年限一般都是三十年起步,多是去术院、制器坊、驭兽坊之类的地方,直接从军的也不少。 这些学生到底有多少,属于国家机密,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外流, 但总归能来桂台听课的,不会太多。 因为这里是相对比较高级的课业,授课教习乃是神临境界。 而姜望打眼一看,约莫有近三十人在这里了,把石台中心挤得满满当当前排已经根本没有位置。 能看到的只有一张张渴求知识的脸。 这位秦先生这么有实力吗? 讲课竟然这么受欢迎! 在石板间穿行,走进这阴阳鱼广场。 一看到姜望,重玄胜就开始挤眉弄眼:“望哥儿好品位!“ 坐在第四排中间的劫,则是已经起身,使劲招手:“姜兄,坐这儿!我给你占好位置了!"… 不远处的林美抬起半截屁股,又坐了回去。 “感谢,感谢!”姜望一边笑着道谢,一边往重玄胜那边指:“我跟朋友挤一下就好。" 重玄胜已经开始说怪话,屈指在旁边敲了敲。 笃笃。 “有没有眼力劲?还不给武安侯让个位置出来?" 他敲的是晏抚身前的地面。 晏公子并不废话,只拿出一袋元石,往地上一放。 “好嘞!”重玄胜捞起这袋元石,非常灵活地爬起身,给姜望空出座位来。 同时很自然地往后挤:“来兄弟们挤一挤。" 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 也不管挤不挤得下。 李龙川喷声连连:“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今日为这么些元石,就点头哈腰。 尊严何在?荣誉何在?“ 他扭头看着晏抚:“元石何在?!我这个位置也能让的,晏贤兄!" 姜望有些好笑地往里走。 重玄胜本就占了两个蒲团的位置,他自己坐着还显挤,姜望坐下来却是宽松非常,甚至可以伸拳蹬腿。 “你们怎么突然都对道学感兴趣了?”姜望奇怪地问道:“平时也没看到你们谁喜欢这个啊?” “你不懂。”挤得别人敢怒不敢言的重玄胜,探深头插了一句嘴:“这门课太大了! 大? 李龙川亦道:“那一手道术真的是很白。" 白? 姜望是越听越糊涂。 还是曼贤兄比较正常,云淡风轻地道:“我喜欢那种‘虽然起伏不定,但是自然而然的感觉。不突元,不多余,又很壮观。 “晏兄这番话.颇见哲思!”年轻的武安侯想了想,做出如此评价。 道学是现世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绕开的显学。 道门为超凡之源流,道修为修行之初始。超凡世界的无尽繁华,干家万流,皆自道门始。 于姜望来说,他曾经很认真地追逐过,现在也更加不会回避他一定会好好地了解。 所以进稷下学宫的第一课,就奔着道学来, 哒,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又踏着石阶传上来。 一个霜冷的高挑美人,走上了石台,走进石板内围,顷刻掠走了所有目光。 她窈窕的身外似乎凝着霜,她美丽的眸中好像堆着雪。 她走过来,好像把你的呼吸也踩灭了。 李龙川、晏抚、姜望、重玄胜,全都下意识地站起身。 “姐。”李龙川张了张嘴:“坐这儿。" 李凤尧霜眸一抬,也不说什么,自往里走, 无形的气场自然迫开一条路。 对于这个女人,你心里疯狂地想靠近,可是身体却会本能地退远。 她太美又太冷。 她走到近前来,看了姜望一眼。 堂堂大齐帝国新晋武安侯,在学宫里上课也想要伸拳蹬腿的器张角色。连忙往左边那动,让出其中一个蒲团来。 也不知怎么的,他明明现在修为已经超过了对方,却仍像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那样,很有些紧张。 紧张的也不止是他一人。 李凤尧坐下来之后,这些个浪荡临淄城的狐朋狗友们,才相继坐下。只是一个个都没了器张气焰。… “今天调息迟了一些,险些就没位子坐。“李凤尧语气平淡地说道:“对这门课,你们倒是都很积极。" 重玄胜胖大的身体直接往后挤。 晏抚的衣角不知怎么皱得厉害,他皱眉低头,在那里一遍一遍地抚平。 李龙川硬着头皮道:“道门乃超凡源流,不可不多做了解。" 李凤尧不置可否,侧头警了姜望一眼:“你呢? 好像有一种梅花的香气飘来。 又好像只是幻觉。 姜望平静地道:“进樱下学宫的机会来之不易,诸家显学,我都是要了解一下的。 “哦,这样。“李凤尧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她只是坐在姜望和晏抚两个人中间的蒲团上,整个阴阳鱼广场上的一众学子, 就都莫名其妙地正襟危坐了起来。 人人都变得很严肃。 坐在旁边,姜望能够隐隐感受到李凤尧身上的气息。此时才发现,她已经向神而明之的境界靠近了。比重玄胜等人快了好几步,不愧是凤尧姐姐.不愧是把李龙川从小揍到大的女人。 心里想着有的没的,但也并未过去多长时间,便又有一位女子,从石板后面走出来…… 走到了讲台上。 一身雪色道袍,一副人间绝色。 宽松道袍,盖不住婀娜多姿。 木钗簪发,束不住人物风流。 姜望抬眼的一瞬间,立刻就明白了—— 什么叫“虽然起伏不定,但是自然而然”。 什么叫“不突元,不多余,又很壮观”。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静虚想尔 她行走的时候是烟山雾水,坐下的时候如菩萨低眉。 道袍是山上雪,木钗是一枝横。 “我是秦潋。“ 她的声音又是清静的,似空山幽谷晚风回。 眸光淡淡地垂落下来:“忝为稷下学宫常务教习。“ 桂台很安静。 近三十名学员不发一声。 谁都知道她是谁,只有姜望不知。 不过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临淄四大名馆中,温玉水榭的主人,可不就是叫秦潋? 彼秦潋和此秦潋,是一人耶? 姜望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姜无邪。 昔时大齐争龙局里的四位宫主。 姜无弃自不必说。 姜无忧自开道武,气象磅礴。 姜无华神华内敛,深不可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之前在雷贵妃案里,却说神临就神临,不知镇住了多少人。 唯是这个养心宫主姜无邪,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竞争力来。不是说他表现出来的部分不优秀,而是与他竞争的几個人,实在太耀眼。 姜望对他所有的印象里,唯一深刻的,除了那张阴柔俊魅的脸,就是身边形形色色的美人。 当然姜望从来没有小觑过姜无邪,但有时候也难免会想,这样的养心宫主,凭什么与姜无华、姜无忧,乃至姜无弃相争呢? 总不至于齐天子立四大宫主,只是为了凑个双数吧? 即便凑数,如十四皇子姜无庸那种挤破脑袋想凑进来的,可也没什么机会。 今日亲眼见到这位秦激,他才不自觉地抬高了对姜无邪的期待—一能够得到这样的女子倾心,养心宫主怎么可能是简单人物? 讲台上,秦潋的声音继续响起:“今天我要跟大家讲一讲,《静虚想尔集》。“ 只要往台下看一眼,就不难发现她的讲课功力。 讲得实在是太好了,令一众学员痴痴如醉… 哪怕目前只是讲了一个名字。 《静虚想尔集》乃是道门先贤所著经典,除了阐述道门理念,还杂有一些上古秘辛的记载。 当然,这些上古秘辛也是为了更好地阐述思想而录入,因而并不能够当做信史。 司马衡曾经点评过这部道门经典,其言日:“想尔集?想当然耳!" 此书所记录的上古秘辛,真实性也就可想而知了。但它也没有如司马衡所说的那般不堪,不至于全部是想当然。在关乎上古秘辛的部分,至少十有七八,是尊重历史的。 毕竟道门才是最古老的修行源流,对于历史长河的真实把握,任何势力都不能够比较。 司马衡的批评,无损于《静虚想尔集》的伟大。他是从史家的角度来评判这部经典,但对于此书所体现的修行境界、所表述的修行理念,却也是无处贬谪。 千古以来,天京城无涯石壁上所列四十九部经典里,始终有它的名字。是天下道门修士必读的典籍之非有极高的道学水准,万万不敢讲《静虚想尔集》。 秦潋的修为,由此可见一斑。 身边坐着李凤尧这样的冰山美人,台上坐着秦潋这样的山水菩萨。… 隐约的香气漂浮在鼻端,悦耳的声音流动在耳边。 姜望却全身心地徜徉在《静虚想尔集》所构筑的道学世界里,他听得极为专注,还不时以如梦令记录下精彩之处。 “上古时代,三位道尊联手人皇,杀出现世,构筑万妖之门,分身乏术。有名‘祝由’者,打穿现世通道,覆碧州而为荒漠,起魔潮而灭诸世…是为‘魔祖。" 姜望心中一动。 一直听说魔族,也亲身下过上古魔窟,接触过无上魔功,甚至还掌握了一尊血傀真魔……但他还是第一次听闻魔祖的消息。 竟名“祝由”。 也不知是他的魔名就是如此,还是人族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就像海族之皋皆,人族这边多以万瞳名之。 念及这些,他忍不住抬手提问。 讲台上秦潋落下眸光:“祝由是他的本名,还是他侵入现世后自己取的名字,现有资料已是不可考。 或者说,可信的资料并未公诸于世。我倾向于是他自取此名。因为往前翻遍所有记载,也未见祝由’之名,倒是一直有‘魔的零星记录在祝由这个名字横空出世之后,才有魔潮的大爆发。“ 所谓魔祖,究竟是魔的源头,还是魔族的集大成者、将魔族托举到一度席卷现世的强大存在? 《灭情绝欲血魔功》、《七恨魔功》…为什么那些魔功始终无法根除?余北斗在断魂峡对付的那一头血魔,到底是什么根底? 按照《静虚想尔集》的说法,祝由打破现世阻隔,才有魔潮席卷人间。所以说魔族是天外种族吗?宋婉溪是水族,为什么可以成魔?阳建德、静野、宋淮,都是人族,为什么可以成魔? 知道了一些秘辛,反而生出更多疑惑。 但《静虚想尔集》终究是道学典籍,重点在于道门的修行之路,而非历史记载,在这里一直追问并不恰当。 姜望微微垂首:“感谢解惑。” 秦激也便略过这一茬,又继续讲述:“魔者,披麻之鬼。魔族者,逆乱之种!故以大道清源正本,应叫鬼神明之,于是拨乱反正。" 讲到这里,她笑了笑:“想尔集上说,唯有道能消魔,所以从来道消则魔长,月满则回缺。这句话我只认可一半。道能消魔。但能消魔者,非止于道门之道’。” “你的道也可以,我的道也可以。只要你足够强大,兵法墨释道儒…百家皆能。" 她握住拳头,轻轻举起,很有气势地道:“故而,是力能消魔!“ 一时间掌声雷动。 显然大家都感受到了“力”。 真是文似看山。 真是波涛如怒。 好见解。 好学识。 姜望专心听着秦潋对道修的理解,其间还掺杂着一些道门标志性道术的解读和应用。 以他如今的境界,很多东西都是一听就懂,一点就透,是真个沉了进去。完全能够理解秦潋的精妙表达,能够感受得到这位学宫常务讲习的强大。 道门作为超凡源流,自然有它浩瀚如海的底蕴。越是徜徉其间,越能够发现自己的渺小。… 这种坐下来和很多同龄人一起听课的体验……姜望已经很久未有。 以至于这一课结束时,他竟还有些恍惚。 那些与邻座的窃语,那些走神的时候,那一支长长的戒尺、通红的手心,那些被罚抄的道藏…好像从来没有离去。 又好像从来没有发生。 除了他,还会有谁记得呢? “走啦!“ 重玄胜在背后戳了戳姜望。 姜望回过神来,看到其他人都在退场,凤尧姐姐也已经起身往外走。石台虽是拥挤,但靠得最近的人,也离她有好几个身位。 李龙川和晏抚则是早已经溜得不见影了。 “武安侯留步。“讲台上秦潋忽然出声:“不介意的话,留下来咱们再讨论几句。“ 重玄胜的手指在姜望后背再点了一下,算是提醒,便笑眯眯地起身往外走。 人群仍在外涌,好像没有谁在意这句话。 但这些学员退场的速度,明显都慢了下来,一个个耳朵竖得极高。 已经走到石阶旁边的李凤尧,略略回眸,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赶紧站了起来。 但还未说话,秦潋又道:“李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留下来一同讨论。" “不必了。”李凤尧淡声回道。 如霜的眸光收回去,就那么走下石阶了。 彼刻万里霞光,都在她身后。 而她的侧脸,是第二种绝色。 “楷模啊,我辈楷模。 蔺劫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念念有词。 当然他并不敢念出声来。小国出来的人,惯会察言观色。来稷下学宫虽然不久,秦教习和那位九皇子的关系,他还是隐约有所听闻的。 武安侯有本事乱来,他可没本事乱说。 至于这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李凤尧不敢想,不敢想。能在石门李氏族谱上自己改名字的奇女子,他在来临淄前就做足了功课,是绝不能惹的人物之一。 说起来,武安侯在周雄之死上毫不居功,将杀死一位神临的功劳尽数让出,阎颇回去同他讲过之后, 他虽是佩服,却也觉得就是一位绝世天骄会做出来的事情。不是特别了不起。 但今天这一课,却真是上得他五体投地。 都说武安侯一意修行、无心女色,殊不知这才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岂不闻有一种钓法叫“愿者上钩”? 带着对武安侯的无限崇敬,他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还在心里琢磨《静虚想尔集》的林羡,不由得有些懊恼。比不过武安侯也就罢了,怎么同听一堂课, 竟也不如蔺劫那么有收获?看蔺劫那副样子,分明是大有所悟! 别人怎么想,姜望管不着。 他自己尚是一头雾水,不知秦潋留他下来要讨论些什么。难道要聊一聊魔功?七杀魔功不方便聊,灭情绝欲血魔功,他倒是有些发言权的。 秦潋静坐讲台,有仙风道骨的气质,却是人间尤物的体态。摆出一套茶具在石案上,慢条斯理地沏茶。 茶好之后,人也走了干净。 她用食指轻轻往外推动茶盏,只道了声:“请。"… 姜望随手拿了一个蒲团,放在石案前,盘膝坐了下来。拿起这瓷盏,姿态随意地喝了一口。 “素闻武安侯爱茶,初来临淄便饮遍八大名茶。此茶虽不入八大,却是我私下饮惯了的如何?" 她问。 她的眸光如水光,人也似水做的。 稍稍一动,便是水起微澜,平卷波峰莫名的,姜望就想到了之前无意翻的一本闲书里,不怎么惹眼的一句诗一深壑方知埋首晚,柳腰如何掌中轻!“ 他修行向来勤勉,哪怕那本闲书是天都典藏版,看得也不多。但这一句的确是牢牢记住了。 而今日方知其妙! 何等贴切的用字。 齐武帝真奇人也。 姜望的视线落在杯中水,在盏中涟漪里稍顿了顿,便道:“茶极好,可惜姜某是个不通风雅的,当初品八音茶,其实是为了研究道术,难免牛嚼牡丹了…不知秦教习留我下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讨论?” 秦潋笑了:“武安侯真是个有趣的人。无怪乎桃娘对您念念不忘,前几日还同我说起你说你当初去水榭的时候,明明与她很聊得来,怎么后来就不去了?" 姜望愣了一下,桃娘?谁? 当初许象乾还在临淄的时候,四大名馆的确是去得勤。但他除了喝茶品酒就是琢磨道术,还真没跟哪个姑娘结下交情。 后来许象乾戒酒,重玄胜也修身养性,曾经的狐朋狗友组合,聚会的场合也便渐渐换成了茶楼之类的地方,有时候就干脆在家里。 什么临淄风月,早就记不得什么。 见得姜望这样子,秦潋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男人呐,总是使尽了手段,惹得人惦记,却又不会惦记惦记你的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但姜望忽然就想起来桃娘是谁了。 当初他去温玉水榭找姜无邪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破绽很多的女人。 想起来归想起来,并没心思攀扯。 只是一笑:“秦姑娘跟九殿下的事情,姜某恐怕不便多言。“ 秦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于是道:“其实九皇子对武安侯的善意,一直以来从未变过,武安侯应能知晓。 “姜某一早就与九殿下说过,我们之间虽无恩义,更无仇怨。当时如此,现在亦如此。“姜望道: “我对九殿下,也从来不存在恶意。“ 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多说反倒不美。 秦做显然很懂其间分寸,因而也只是一笑,便道:“方才上课的时候,我看武安侯好像还有疑问,不如聊聊?“ “问题的确有一个。”姜望环顾左右,道:“哪里有桂?“ 他当然有很多关于道门修行的问题,甚至是魔族相关的问题,但只会在课上问。 课上是课业,课下是人情。 “没有桂。 “那为什么叫桂台?“ 秦潋笑道:“本来叫卦台,后来先生们觉得不好听,就改叫桂台了。“ 姜望大感意外:“这么随意吗?“ 秦潋意味深长地道:“在这里都不随意,在哪里随意?“ 姜望哈哈一笑:“我知道了。“ 潇洒起身,自往桂台下走:“秦教习,再会!“ 他青衫飘飘,踏天阶而去,真个洒脱卓然。 这回轮到秦潋,看画外霞光,照画中人。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此为“义”否 稷下学宫真的是个散漫随意的地方,倒不是说这里的人不努力,恰恰相反,教习们授课都很用心,学员们一個个也非常认真。 所调散漫随意,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轻松感。 课时每个人都很努力,课前课后又都嘻嘻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太封闭的原因,外界的压力很难传进来。这里的人远不似临淄城里的人那般,总是行色匆匆,好像做什么都怕晚了时间。 离开桂台之后,姜望紧接着去上的,便是释家的课。 这位教习主讲的是《法华经》,兼以一套佛门大手印的分析讲得倒是不算差,不过全程一脸苦色。 在齐国修佛,很难不苦。 听课的加上姜望,一共只有三个人。 另外两个都是学宫自小培养的人才,一男一女,坐在角落。 对贸然闯进来的姜望没什么好脸。 姜望也不理会,自顾听完了课,还频频与教习展开讨论。 这让俗名为严禅意的学宫教习很激动,大约是自说自话了太久,下课了还舍不得走,一直问姜望明天来不来,后天来不来,话里话外暗示有更厉害的佛法传授. 那一男一女全程就在角落里眉来眼去,没有半点心思在课业上。 姜望很怀疑,等他们开始服役的时候,能不能达到学宫的要求。 齐廷花精力花资源养他们,可不是白养。 届时术院、驭兽坊之类的地方进不去,就只好去矿区或者凶兽巢穴服苦役,又或去迷界、万妖之门一类的地方填充人数…… 当然这亦不是姜望需要操心的,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稷下学宫里气氛自由,但其实课业也很紧。 每堂课约莫两个时辰,基本上从天亮学到天黑,也就三堂课的时间。 当然,从寅时一直到酉时,学宫都是始终有教习在授课的,且同一时间不止一位教习授课。 要上什么课,上几堂课,都是学生自己选择。 但是再努力的人,一天也最多只能上满四堂课。 戌时、亥时、子时、丑时,这四个时辰,就是留给学员自行修炼或休息的时间。 今日寅时到卯时之间,没有姜望想学的课,故他是自己修行到卯时才出门。 继道学课、佛学课之后,他今天的第三堂课,选的是儒学。 授课的正是那位鲁相卿。 姜望在佛学课上被严禅意拉着聊了太久,以至于误了开课时间。 哪怕是以平步青云仙术一路疾赶,来到上课的“正大光明院”时,也迟到了半刻钟。 他很久没有这种迟到的紧张感了! 当初在城道院的时候,每天还得照顾安安吃饭穿衣、送安安去私塾,都几乎从未迟到过。 唯一的一次误课,是在安安还没到枫林城之前。有一回姜望被杜野虎抑掇着一起灌赵汝成,凌河半路出来挡酒,方鹏举也来帮老大哥的忙,结果五个人都喝醉了…一起误了课,在课室外并排罚站,被萧铁面好一顿教训。 尤其是此刻…鲁相脚正在严厉地教训学生,这画面太有故时阴影。… “吴周啊吴周,你知什么是义、什么是利?多大年纪,就敢说义利之辩,就敢说你洞察了人性?高高在上太久,不知柴米油盐为何物。你真该去田垄间看一看,去兽巢里住几天,看看有些人是怎么生活的!" 姜望无幸地站在院门口,正想着是悄悄溜进去好,还是等鲁相卿训完,打个招呼先。 鲁相卿大声地训斥着,愤怒的余光一扫过来,落在昨目接到的武安侯身上,顿时就缓和了:“来了? 自己找个地方坐。” 院里的学生很多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扭头回望,想着是不是哪位皇子皇女来了,怎得鲁老魔如此宽待—齐室皇子都是在稷下学宫里上过课的。 当然见得姜望之后,也都没什么可说。 大齐帝国最年轻的军功侯,地位比之皇子也并不会差了! 正大光明院里,摆放的是一张张书案,学员全都正襟危坐,书桌上铺开来文房四宝。 摆在最前方的讲台,则明显高出一截来。 在儒家的理念里,师生关系是非常重要的伦理关系,等级也极严格。 相较于道学课的人满为患,佛学课的稀稀落落,儒学课这里就正常得多,很见中庸,连姜望自己,一共不到二十人。 认识的人有谢宝树、鲍仲清、文连牧、林羡、顾焉。 一见姜望,林羡便默不作声地把旁边位置的椅子拉开一碍于鲁老魔的脾气,他是不敢吆喝的。来上几次课,就目睹了几次打手心,委实可怖。 姜望双掌合十,做出抱歉的姿态,一边往林羡那里走。 谢宝树刚好坐在最外侧的位置,但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老邻居,低着头很认真地在看书。 姜望坐下来,右边是林羡,后边是顾焉。 在昭国那种极端慕齐的环境里,顾焉这种对齐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态度,真的还很少见。 据说当初在星月原,李龙川还与他私下里沟通过,对他进行了友好的劝说。 先前那堂道学课里,他坐在很角落的位置,全程隐身一般。这一回坐得这么近,是避不过了,也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姜望倒是不拿架子,微笑以应。 见得姜望坐下来,鲁相卿看了一眼已经被他批得额上冒汗的学员,哼了一声:“你也坐下吧。” 今日的他高冠博带,极著儒风。 在讲台上转了一步,忽地抬高了音量道:“今日我们便说‘义’!” 《易经》有三部,所谓《连山》、《归藏》、《周易》,是为群经之首。 儒道皆修《易经》,当然阐发不同。 鲁相卿今日讲的是“元亨利贞”,解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主讲一个“利”字,说的是“各正性命”,是“万物各有其类”,论的是万事万物恰当的价值和收获。 那个自小就在学宫里学习的、名为吴周的学员,跳出来说什么君子不言利,结果被鲁相卿好一顿训斥。 或者是仅仅一顿训斥并不足够,没有说透。又或者是为了给武安侯讲一点有趣的东西,显显他稷下学宫常务教习的本事…… 总之鲁相卿话锋一转,忽然来讲“义”。 在场诸生全都竖耳静听。 “众所周知,儒门道途,普遍自‘礼、义、信、德、仁、杀’此六字中取,此外亦有诸如‘廉、耻、 孝、悌、忠”,但终不如此般主流…” 他以道途四字开篇,而后突然发问一 “何为义’?!" 他严厉的眼神落下来,这一刻大义凛然,不可侵犯,仿佛将师长的威严完全具现,凝聚成了实质性的压力。 台下无人作答。 这个命题太宏大,多少先贤都要用一生来诠释,谁能三言两语述尽? 星光圣楼是述道之基,神而明之则是对道的阐述,只有真正能够贯彻自己道路的人,才能够真正“如神临世”! 神临境的修为,本身即是鲁相卿要阐述的理。 此一刻,他的神即为他的“义”! 境界不够的人,根本没资格阐发。 但鲁相卿的目光梭巡一阵之后,也没有直接给出回答,而是悠然转道:“先贤将现世之前的历史,划分为远古、上古、中古、近古,这四个大时代。渊久时光,恒流于世…在座诸位,可对远古时代可有什么认知?” 谢宝树这会也不埋头看书了,出声答道:“那是最长的时代,也是最黑暗的时代。” 鲍仲清亦答道:“远古时代,是妖族统治天地的时代。" 姜望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鲁相卿点点头,便道:“在那个不知何时而起、不知何时而终,绝大部分信息都已经不可考证的遥远时代里… 妖族为天地所钟。 这一族的强大与生俱来,天生道脉外显,生而神通在握。乃为天地之主,统御万族,有至高无上之地位。 彼时的人族,在诸世万族里亦属底层,平庸至极。 我人族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天生道脉者,才可以修行。" 说到这里,他环顾半周:“就像这一次入学宫修行的诸多学员,也只有冠军侯是天生道脉。 重玄遵并没有来上他的课。 更准确地说…重玄遵并没有来上课。 谁的课都不上。 他这一次进稷下学宫,完完全全就奔着看“窗外风景”而来,旨在更进一步,把握天地本质。 当然,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武安侯也不是天生道脉,但食邑还多他一千四百户!" 诸生皆看将过来。 姜望的表情有点僵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好在鲁相卿也不是真要拿姜望踩重玄遵,稍提了一句,便继续讲道:“为什么说远古时代是最黑暗的时代? 我只说一句,请诸位想象一史载,‘人者,万族以为食。’” 鲁相卿顿了顿,给学员一点缓冲的时间,然后才道:“第一代人皇燧人氏于困顿中崛起,庇护人族, 艰难求存,为人族燃火,驱逐黑暗最早的那批修行者,聚集在一起,讨论人族的未来,思考修行的道路…他们关于修行的所有思考, 统合在一起,就是这个世界最早的道门’,也是现世所有超凡力量的源头。… 他们研究出了气血冲脉之法,为人族在天生道脉之外,开拓了获取超凡力量的新途径。 此法凶险至极,往往死伤数万,才得一超凡。 哪怕到了今日,修行体系经过一代代发展变革,在气血冲脉一道,先以武功炼体,再用药物调理状态。能走通此古路的,也是万中取一。 但是在那个时代,为了获得保护自己、保护族群的力量,人族先辈冒着十死无生的危险,前赴后继。 一个个人族强者诞生了! 他们或与外族而战,或开拓黑暗之土,为人族赢得栖身之地、争夺生存资源。把那以人族为食的,变作人族的食物。 有三位道尊次第诞生于这个时期,传承之火自此永燃。 此后人族天骄辈出,一时如群星璀璨! 妖族以道文行书,见一字而知天地理人族有仓额造字,以述大道。使不见大道者,亦可了悟大道之理。使未能超凡者,亦能探索超凡之秘。字成之时,鬼哭神励,天地悲! 妖族天生道脉,生来就拥有一切。 人族有天骄创制开脉丹丹方,使不能超凡者,此后能超凡!新的时代从那一刻拉开帷幕,在那个漫长的黑暗时代里,人族自此崛起!“ 这是一段太艰难、又太灿烂的历史。 鲁相卿的声音也随着讲述越来越激昂,直到这一句,却又缓和下来:“所谓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便是自这位天骄始,才算是事实。“ 但他问道:“但是那位人族天骄的名字诸位知否?“ 台下一众学生,目皆茫然。 所有能够多坐在这里的学员,当然都知道开脉丹丹方的珍贵,明白开脉丹的意义。 可所有可见的历史记载里,的确不见那位创造开脉丹的先贤之名。 文连牧有些艰涩地道:“袖的名字被抹去了。“ “是啊,应该有一个伟大的名字。“鲁相卿喟叹道:“但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个名字被抹去了。 鲁相脚即看着这些学生,声音里有遥远的哀意:“诸位,有大功德,创造了不朽伟业,开万万人族之道途,圣名开道氏!本应是燧人氏之后的第二代人皇。但为何今天,其名不闻于世,在历史长河中,被抹去了痕迹?” 开道氏… 姜望一时沉默。 他今日才知,创造开脉丹的那位先贤,有着怎样一个伟大的名字。 开脉丹的底色,是带着血的,他很早就已经知晓。早在庄国三山城,早在旭国与尹观一同见证的那座兽巢里…… 但他也非常明白,开脉丹是整个超凡世界的根基。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也缺乏足够的视野,根本就不可能对此有什么影响。 甚至于他对开脉丹的认知,也只不过是片鳞半爪。根本没有资格妄言对错。 所以他是沉默的,彼时一如此时。 他改变不了现状,也不知如何改变。只能带着困惑和迷茫,继续往前走。寄望于有一天走到足够高的地方,再回首,能够了悟一切问题的答案。 而鲁相卿继续讲述着那遥远时代的历史:“开脉丹的丹方,是开道氏独自研究出来的。我们都知道, 开脉丹的主材,就是道脉。 开道氏在当时只是一个没能超凡的普通人,他的研究也并不被认可,每一个超凡力量,对人族都弥足珍贵,谁会给他来研究? 那么他所需要的道脉,从何而来? 妖族是天下共主,不可能用妖族的道脉来研究,一经发现,就是灭族之祸。其他种族的超凡强者,也不是他能多靠近的。 所以… 他偷走天生道脉的婴儿,袭击与外族作战而重伤的人族修士.… 用这些沾满了鲜血的道脉,最终完成了他的研究!“ 满座寂然。 伟大和卑劣,光辉和罪恶。 这真是让人心惊的残酷描述! 鲁相卿长叹一声,表情也十分复杂:“诸位。今天我们要说义—一" 他严肃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声音高抬起来:“此为义’否?”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青史自有言 " 开脉丹的底色是血腥的。 甚至追溯既往,从诞生开始,就带有原罪。 但它又的确是人族得以从黑暗时代走出来重要原因。 更是超凡世界发展至今,不可或缺的根基! 万万载岁月以来,多少历史消亡了,多少神话破碎了,多少伟大传承消散如烟。 唯有开脉丹不可替代。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www.bqzw789.info)??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bqg789.com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https://((www.bqzw789.info))??/?? 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https://((www.bqzw789.info))??/?? 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https://((www.bqzw789.info))??/?? 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https://((www.bqzw789.info))??/??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https://((www.bqzw789.info))??/?? 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https://((www.bqzw789.info))??/?? 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https://((www.bqzw789.info))??/?? 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https://((www.bqzw789.info))??/?? 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https:/?/w?w?w.bqg789.com??/??? 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https:/?/w?w?w.bqg789.com??/???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https:/?/w?w?w.bqg789.com??/??? 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w?w?w.bqg789.com??/???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https:/?/w?w?w.bqg789.com??/??? 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w?w?w.bqg789.com??/???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https:/?/w?w?w.bqg789.com??/??? 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https:/??/(www.bqzw789.info)/??/??? 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https:/??/(www.bqzw789.info)/??/???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https:/??/(www.bqzw789.info)/??/???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https:/?/w?w?w.bqg789.com??/??? 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https:/?/w?w?w.bqg789.com??/??? 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https:/?/w?w?w.bqg789.com??/??? 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w?w?w.bqg789.com??/???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https:/?/w?w?w.bqg789.com??/??? “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www.bqzw789.info)/??/???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https:/??/(www.bqzw789.info)/??/??? 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https:/??/(www.bqzw789.info)/??/???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https:/??/(www.bqzw789.info)/??/??? “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https:/?/w?w?w.bqg789.com??/??? 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w?w?w.bqg789.com??/???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https:/?/w?w?w.bqg789.com??/??? “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https:/?/w?w?w.bqg789.com??/??? 《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https://((www.bqzw789.info))??/?? “嗯!娘亲相信你!” ?https://((www.bqzw789.info))??/?? 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https://((www.bqzw789.info))??/?? 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https://((www.bqzw789.info))??/?? 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https://((www.bqzw789.info))??/?? (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5)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zw789.info)。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而今在希博利尔看来,当初他们所做出的最优选择判断,却是错过了一次能让乌萨斯这个国家破而后立、脱胎换骨的机会,失去了一个能让整个国家的社会形态,朝向更加优秀制度的社会跃进的时机。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十一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无所惜 院中有一株春枣树,逆季而长,如今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一树红果,压得都快垂到了地上。 重玄胜走过去,随手摘了一把,分予姜望几颗,边走边吃。 博望侯府庭院深深。 姜望初来临淄时,见之便如见海。 若真要摆个什么大宴,比之三月前朔方伯府的婚宴,规格只会高,不会低。 《赤心巡天》第十二章 无所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重玄胜痴肥的身形,在很多时候是个乐子。 尤其走动的时候,肥肉如水波荡漾,愈发滑稽可笑,哪里有气势可言? 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家世不如他、智略不如他、功勋不如他,可没有他这样痴肥,便拥有了嘲笑他的理由。 可今日他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在其深如海的博望侯府里,已经不再是那 《赤心巡天》第十三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在茫茫人海里,寻一个具体的姓名 《赤心巡天》第十四章 在茫茫人海里,寻一个具体的姓名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果您觉得《赤心巡天》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 本书网址:https://(www.bqzw789.info)/shu/14710/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 “何为死士?” 临淄城雁书茶舍,一些人正在高谈阔论,当中一人,尤其声高。 诸如茶舍酒馆这样的地方,向来闲议者众。古往今来,天下列国,家长里短,无所不论。 齐国言争之风还不如何流行。 宋国那边才叫精彩,在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时间段,都有机会遇到论战,唇枪舌剑不 《赤心巡天》第十五章 相见时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点绛唇 他若不问我,不必言语。 他若言及,相见未有期。 当初天真纯澈如一张白纸的竹碧琼,这两年经历了什么,姜望并不知晓。 但从面前这位钓海楼陆庶务使的态度,或能窥知一二。 现今海勋榜副榜第一的排名,大概也能对那些背后的故事有所描述。 曾经被胡少孟骗得团团转的小姑娘,今天也成了海外了不得的人物。曾经在姐姐庇护下,不见人间风雨的小女孩,现在于近海群岛,也一言能够兴风雨…时间对每个人都是这么的公平。 大齐武安侯,钓海楼靖海真传。 他们所得到的,昭于人前。他们所失去的,深藏心间。 “替我转告她…”姜望顿了顿,终是只道:“多谢。“ 陆庶务使恭敬地退去了。 姜望也没有在海门岛多做逗留,径直折回了齐国。 十四没有出海的消息,他不能远距离传讯给重玄胜,他担心重玄胜会发疯。 只是…边郡没有踪迹,也不在海外,十四究竟会在哪里? 簪红花,穿长裙。 抹上胭脂,点绛唇。 十四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打扮过。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打扮过……因而很有些笨拙。 那天她去临淄有名的胭脂水粉店里,买回很多零碎的妆品。 然后独自坐在房间里,默默地打扮了很久。 不说话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她本就很少说话的。 因为她的声音天生绵软,一点都不够凶恶,为了保持铁甲侍卫的威慑力,她尽量不让自己吭声久而久之,便几乎不在人前开口了。 但耳边没有那个不停絮叨的声音…她也不很习惯。 重玄胜是个很能藏得住心事的人,逢人先带三分笑,十句话里九句不真。这么多年来,唯独在与她独处的时候,常常说个不停。虽然那些人心诡诵,利益纠葛,她大多数时候听不太懂。 但是她愿意听。 家里并没有梳妆镜一类的事物,她是用道术凝成的水镜。 她觉得自己道术释放得还不错,水镜很稳定、很清晰,道元的分配也很合理…就是画眉描唇什么的,实在有些复杂,叫她手忙脚乱。 水粉店附赠了图画教程,她看了很久才看懂。 她挺笨的。 但是她想好好打扮一次,想给胜哥儿看。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就只是想给胜哥儿看。看她是怎么精心地打扮自己,看她描红的唇,新买的美丽衣裳—一可惜她不能给胜哥儿看。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呀。 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反复地告诉她……她是什么人,她的责任是什么,她的宿命是如何。 其实关于那些训练,她能够记得的并不多,因为她的记性不是很好。她唯独只记得,她必须要保护胜哥儿…用她纤薄的肩膀,和勇敢的心。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大约是两岁多,不到三岁。 那一天,她和十几个孩子一起,走进一间佛堂。 她看到一个很好看,但是很憔悴的男人。记忆中是簪着发的,却穿着僧袍。怀里抱着一个肉嘟嘟的婴儿,跪坐在佛像前。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阵。 她还记得那个眼神。 明明是那么疲惫、那么厌弃、那么痛苦的眼睛,却有那么慈悲的眼神。 那个男人说,“就是她吧。“ 她的命运从此不同。 她开始接受最好的教导,开始为适应开脉丹做准备,开始拥有超凡的可能。 唯独只是要记住一件事——保护那个孩子。 保护那个孩子。 从大家都很小的时候,一直到大家都长大了的现在。 她应该是从来都没有太多的想法的,她的心思从来很简单。 她只是很笨拙地想要保护那个小胖子。 这是一种执念,一种心情,一种人生理想。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有了微妙的变化呢? 现在想起来。 大概是那一天,从东街口出来,她死而复生,他第一次流泪。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在临淄的街头。夕阳绚烂,天空那么辉煌。 那时候她很想就那么一直走下去。 也或许更早。 在那些未曾觉知的时刻。 警如她一次次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譬如她穿着铁甲拿着铁剑,很凶很凶地挡在他身前。譬如那些她静静地听着,他说个不停的日子… “你也很讨厌我吧?”那个小胖子有一次问,眼睛红红的,气鼓鼓的:“你也是迫不得已才一直跟着我吧?“ 那一次她鼓起勇气,捏了捏他的肥脸:“我觉得你好可爱。“ 想到这些,十四笑了。 但笑过之后,又有些难过。 难过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 也不是从老侯爷的那一次谈话开始。 在那一次对战王夷吾,拼尽全力却被轻易轰碎了意识的时候。那时候她最后的念头是——胜哥儿怎么办? 在重玄胜摘下了法天象地神通,摘下了重玄神通,名门重玄氏的底蕴在他身上越来越具体的时候。在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被坚决地拉开了距离的时候。 在伐夏战场上,姜望可以提剑斗神临,她只能藏在军阵之中,贡献自己的道元和气血的时候她感到难过。 原来…我已经不能够保护他了。 她的人生意义不再明朗,她的人生理想渐不可及。 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实! 或是不聪明,或是有意回避。她意识到这些事情,却把一切都藏在铁甲里。 直到那天老侯爷召她过府,告诉她,她是对重玄胜来说,很重要的人…而即将袭爵博望侯的重玄胜,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更灿烂的未来。 老侯爷跟她描述了,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历史给人们留下了什么样的教训。 老侯爷告诉她,下一任博望侯的夫人,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应该有怎样的家世,应该带给重玄胜怎样的助力… 她的铁甲被揭开了。 仿佛又回到了怯生生的小时候,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小时候。 在站出来保护重玄胜之前,她其实也很害怕。 现在她必须要看到现实的世界,必须要面对世界的现实。 那一副铁甲保护了她和重玄胜,也藏住了她的胆怯。 她以红妆去等重玄胜,在天亮之前独自离开。 最后的勇敢,是用一个漫长的夜晚来告别。 她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以后要勇敢地去闯荡天下,努力地去修行的。 但此时—— 她望着四周陌生景色,有些迷茫。 “走了这么多天,我应该已经出海. 这地方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出海是往东走吧,她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她陪重玄胜去过弦月岛哩。 她心里有数的。 只要一直往东,走不了多久,就能够到临海郡,随便找个码头,坐上船就可以了。出海很简单的。 等等…… 东边是哪边? 长裙很不方便赶路…… 她好想躲进铁甲里可是说好了要直面这个世界的,不是么? 这样想着,十四又鼓起了勇气。 但问题是…… 东边是哪边? 十四费劲地想了很久,想起来似乎可以通过年轮判断方位。 左右看了看,于是提起重剑,砍倒了一棵树。 果然看到了年轮! 但问题是… 哪一边指向东?是宽的那边,还是短的那边呢? 算了,往西边走也没有关系,可以去景国,可以去万妖之门修行。 总之,对准一个方位一直走,就不会迷路了。 这样想着,十四就又出发了。 但她的脚步很快又停下。 她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那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披发男子,面容沉静,不怒自威,身上隐隐有雷光。 这个人叫雷占乾,她是认识的。 以前很凶,后来被望哥儿连揍好几次,彻底打服了。 胜哥儿跟望哥儿还去太医院里欺负过他。 在十一殿下的葬礼之后,他就离开了临淄,很久没有再回来,也不曾活跃于官场,销声匿迹了一般。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 十四握紧了重剑,没有说话。 虽然双方算不上敌人,但是胜哥儿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要保持警惕才行。 但雷占乾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那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便转身走进了更远的林间。 十四松一口气。 虽然她也不怕这个人,但是不一定打得过雷玺神通还是很厉害的。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遇到雷占乾? 雷氏族地在哪个地方来着? 还是说,雷占乾也要出海? 刚才是不是顺便应该问个路呢… ”唉。” 十四小小地叹了一声,出门在外,好疲惫。想了想,又回去看了一眼树桩的年轮,心里终于又有印象了,于是又再出发但今日注定波折甚多,她的天涯之路频频受挫。 “十四姑娘!“ 她骤然听到这样一声脆喊。 有些慌乱地看过去,便看到一个女子在林间飞速纵跃而来,身形非常灵活,很快便出现在面前。 这女子身穿劲服、头戴青色方巾,瞧来很是利落。 正是那个多次去摇光坊登门的青牌捕头林有邪。 坏了! 十四掉头就跑。 她也没有犯什么罪,也没有做什么坏事。但莫名的,现在遇到青牌很紧张。 “哎你跑什么呀!”林有邪纵身疾追:“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在找你吗?都找疯了!我已经传讯姜望,他马上就赶来。“ 十四一听,飞得更着急了。 林有邪也是觉得很奇怪。 姜望和重玄胜动用了那么多人脉关系,几乎封锁了齐国边境,愣是找不到十四。 让人不由得担心,这姑娘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事凭她的专业经验,她断定十四离开临淄后,第一目标肯定是出海。 为了尽快寻到人,不至于错过,她一开始就直接到了临海郡彻查线索,到各个码头去追索踪迹。后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收获,这才折返临淄,开始分析哪些是十四留下来的信息。 稷下学宫是个太特殊的地方,痕迹根本不能够被一般人捕捉,什么卦算星占,通通无用。她也就是借助青牌体系的力量,沟通国势,才在距离稷下学官足有十里地的位置,重新发现十四的痕迹。 那个时候,她其实怀疑十四已经遇害了。 临淄向来水深,水面上风平浪静,水底下暗涌激湍。无论是针对博望侯府,还是针對重玄胜个人,都有太多的理由。 那些痕迹在齐国境内東折西转,也没个固定方向,看不出意图所在。 她还怀疑是不是凶手在故布疑阵,一边通过青牌渠道迅速联系了姜望,一边自己小心地跟上。 只没想到,顺藤摸瓜一路跟过来.竟还真的找到了十四。 这姑娘走了四五天,还在鹿霜郡打转,压根就没摸到边郡的门,更别说出境了! 林有邪怀疑十四是不是根本就没想走,如今这一切,只是这姑娘和重玄胜打情骂俏的闹剧,可这姑娘又分明逃得很认真你看,前面还突然来了个敛息加速,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还藏住了心跳,抹去了血气痕迹,藏得很卖力呢! 因为修为的关系,林有邪一時没能追上,但她反倒不急了。已经照过面的人,不可能再逃脱她的追踪,更何况,念尘已经落下。 她慢慢行走在山林里,开始想了一些自己的心事。有些疑惑地,往雷占乾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且说十四加速疾飞,慌不择路。好不容易飞出了山林,发现自己又忘记方位了… 那个年轮圈圈,鬼还记得在哪边不过这会她倒是不用再纠结。 因为在轰如雷霆的爆响声里,一个肥胖的身影,已经被极速飞来的大齐武安侯,一个长传,甩到了她的面前。 空气的爆响尚未散去,重玄胜已经及时地停住。在这个鹿霜郡高空,瞧着他的十四。 今天他们眼中的彼此,都有很大的不同。 重玄胜看到的,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倔强地立在空中,长裙随风微曳。鬓上簪红花,手中提重剑。清秀苍白的小脸,映得她的唇色更红。 他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忽略了太多她的感受。他以为他能安排好一切,他以为十四永远不会离开。他习惯了那种陪伴,而从来都没有问过,十四呢?十四想要怎样的生活? 而十四看到的,也是一个她從来都没有看到的重玄胜。 穿得还是锦衣华服,身形还是那么厚重结实。 可脸上好憔悴。 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再不见往日智珠在握的从容。 唯独看着她,还是对着她在笑。 笑得很傻,咧开了嘴,藏起了眼睛… 她突然好难过。 (https://.bqkan8./74_74443/729779534.html) .bqkan8..bqkan8.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临淄城的夏天 得到林有邪传讯的时候,姜望刚回临淄不久,正在斟酌该如何同重玄胜聊近海群岛的消息一一其实也不必开口,看到他的瞬间,重玄胜就已经明白了。 通过青牌渠道传来的消息,着实是救命的稻草。 姜望当场开启天府之躯,煊赫高空,带着重玄胜从临淄直飞鹿霜郡。 鹿霜郡在临淄西北方,是姜无弃母族雷氏族地所在,与临淄城之间,就隔着一个乐安郡。 谁也没有想到,十四悄无声息地跑了好几天,竟然还在齐国腹地打转,压根没有跑出国境。难怪边郡诸城一点消息都没有,难怪姜望亲自出海,都捕捉不到踪迹。 重玄胜和姜望动员了所有人脉关系,在齐国的辽阔疆域上,划了一个巨大的圈,但十四压根就一直在这个圈里打转… 这么多年来,十四一直是跟在重玄胜身边。重玄胜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自主行动…显然是搞砸了。 幸亏是搞砸了。 姜望飞落林中,把无人打扰的重逢、互诉衷肠的时间,留给彼此对望的两个人。 这时候的林有邪,正坐在一根横权上,垂着脚丫仔,无意识地摇晃。 她有时候像是一片叶子,亦是这林中的一隅。 “这次多亏你了。”姜望飞落下来道。 “小事一桩。”林有邪随口道。 姜望在另一根横权坐下来,就打算开始修炼一也不知重玄胜和十四要在那边哼哼唧唧多久,他也不方便偷听。 “我记得你跟雷占乾是不是有矛盾?”林有邪忽然问道。 “因为双方的年轻气盛,是有一些小冲突…不过早就已经解决了。”能够找到十四,姜望的心情也变得很好,笑了笑:“怎么?“ 当初姜无弃遗礼相赠于姜望,却遗命让雷占乾去请人,就是有意促成双方和解。虽然彼时的雷占乾心灰意冷,没说什么就独自走了,姜望却是愿意接受这份心情的。 说到底他与雷占乾本也没有什么根源性的矛盾,且历次冲突,他都是占便宜的一方,实在也没有什么必要揪着不放。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雷家是鹿霜郡的地头蛇。”林有邪道。 雷氏本不是什么顶级世家,当初因为雷贵妃而荣起,真要说的话,与今日的静海高氏也没什么本质区别。顶多就是雷氏曾经有过不凡的历史,底蕴比静海高氏要强上那么几分。 雷贵妃死后,雷氏就该衰败了。 但雷贵妃虽死,腹中却还遗了一个姜无弃。 寒毒入命的姜无弃,从小就很受天子怜爱,又以非凡的才能,赢得长生宫之基业,竟以病躯,获得了争夺大位的可能。 雷家就此稳固了根基。 恰巧雷占乾这一代又很争气。雷一坤已经称得上优秀,雷占乾更是摘下雷玺,被视为雷家未来数百年之希望,有真正将九天雷衍决推至巅峰的可能。 天时地利人和,鹿霜雷氏才有蒸蒸日上之势。 但姜无弃一死,长生宫自此封门。树倒猢狲散,雷氏也回到了它该有的位置。 此后百年,只看雷占乾能不能走出屡次被姜望压制的阴影,真要走不出来,该寂然也就寂然了。 历史上衰亡的世家名门,又非止雷氏一家。 “我对鹿霜郡的印象,倒是仅止于鹿鸣酒。”姜望道:“回头有机会的话,或许应该和雷占乾喝一杯。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因为姜无弃的缘故,姜望倒是有意帮雷占乾走出心灰意冷的状态。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的确有一笑混恩仇的资格。不过雷占乾是一个自尊心太强的人,贸然找上门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忽道:“我明天就离开齐国,动身去三刑宫了。“ 她当然并不关心雷占乾,不关心雷家,甚至鹿霜郡。 这句话与前句话更是完全没有什么关联。 但恰恰也说明,这就是她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所以她说的离开,不是普通的离开。她说的去三刑宫,也不是普通的法家门徒前往圣地进修。 而是彻底跟这个国家切割,脱离所有关乎于齐的身份,从此以后,只为三刑宫门人。 林况已死,乌列亦死,厉有疚被千刀万剐,曾经为齐国稳定做出巨大贡献的四大青牌世家,已经烟消云散。 但林有邪在青牌体系里,仍是有遗泽存在的,仍然会在方方面面得到照顾。 她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个国家,她也生于此,成长于此,对这里有最深的习惯、最真切的情感。 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但姜望当然能够理解。 如果说在这个庞大帝国里,还有谁能够理解林有邪的心情,大约也就只有一个姜望了。那无数个煎熬的、期待的夜晚,消逝在同一个黎明前,恰是姜望所见证。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重玄胜和十四的喜酒,你不吃了吗?“ “他们要成婚吗?”林有邪略有惊讶,但也没有太多波澜。 “可能不太容易,但一定会完成。“ 林有邪道:“那就替我恭喜他们。” 姜望点点头,又道:“去了三刑宫之后,不用经常验尸了吧?” 林有邪淡声道:“天下列国自有法制,倒也没有那么多案子留给三刑宫办。而且,我应该不会进刑人宫。” “那就好。”姜望又点点头,然后道:“希望你在那里过得开心,学有所成。“ 林有邪这时候反倒笑了。 她笑着看向姜望:“刚才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我在想,等会我跟你说我要离开齐国的事情,你会说什么呢?“ 姜望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现在这样。”林有邪笑道:“这就是你会说的话。” 不待姜望再说些什么。 她便纵身跃下了横权,挥了挥手:“走咯!" 姜望想了想,在后面问道:“不是说明天才走吗?“ 林有邪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林中只留下她声音—— “我说错。是今天。“ 姜望没有再说什么。独自坐在横出的树杈上,眺望穿过林隙的光,听流风摇动树叶,是沙沙的声响。 而重玄胜和十四牵着手在林外说话。 说到了天黑,竟然又天明。 呼~ 呼~ 叮叮叮叮咛咛~ 风有不同的形状,风吹过林间,和吹过屋檐,是不同的声音。 而临淄易府的房檐下,挂着浮刻飞鸟的风铃。 风的声音因此更加具体。 大轿抬到门前才落下,朝议大夫的府邸大开中门。 姜望今日穿得正式,系玉佩剑又华服。 麂皮长靴,青玉发冠。 卓见风姿,步履翩然。 只因是正式递了拜帖的到访。 易星辰亲自站在院中相迎。以他的身份,已是足见礼遇。 姜望赶紧趋近几步,上前见礼:“怎敢劳您亲迎?“ “今日是吹的什么风,武安侯竟然登门!”易星辰语带埋怨地道:“我以为你早该来了。” 姜望自然是惶恐一番,解释自己是如何如何忙碌不得闲。 易星辰自然也是理解理解,现在来了就很好。 有些客套很无聊,但是很有必要。 他与易星辰之间,还是在前年崔杼刺帝案搭上的线。 黄河之会的天骄备选名单,向来是由政事堂准备。彼时崔杼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后所勾选。 这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时候真在一念间。 易星辰虽说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被打落尘埃,但清洗一旦发生,他是免不了失点血的。那囚电军统帅修远,可是因为崔杼错过了太多。 姜望在当时站出来劝天子息雷霆之怒,避免了一场有可能的清洗。易星辰后来也有所表示,在张咏哭祠案里,通过他的门生巡检副使杨未同,给予了姜望支持。又在出征黄河之会前的点将台里,给了姜望非常尽心的指点。 双方就此有了交情。 在重玄胜的操持下,德盛商行年节都会以姜望的名义送些礼物至易星辰府上,倒是保留了这份关系。 但更进一步的交谊,却是未有过。 无它,实力地位太不对等。 远则使人疏离,谀则使人轻慢,重玄胜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今时则不同。 今时姜望已是大齐帝国最年轻的军功侯,食邑三千户,是可以堂堂正正走进政事堂,旁听政议的存在。 虽不能说可以与易星辰相提并论,但也有平等对话的资格了。闲饮茶,笑饮酒,谈谈国事家事,也都没什么问题。 两人行进中庭,各自落座。 自然先是一番叙旧,再聊几句天下形势,讨论一番道术技巧……易星辰可是临淄城里顶有名的术法大家。 如此好一阵之后,姜望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止住了继续求教的话茬,左右看看,冷不丁问道: “怎地不见令公子?” 易星辰有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资质都很一般,远不及易星辰人物风流。 所谓“世间少有玉郎君,难得一见易星辰。“ 说的正是李正书和易星辰年轻时候的风姿。 常有人说正是因为易星辰难得一见,所以占多了易家的才气,使后人难有所得。 当然,这亦只是闲话罢了。 易星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道:“长子怀咏,资质鲁钝,这会应该还在户部核账。次子怀民,性子跳脱,不受管束,这会还不知睡在哪个馆子里。过几天我准备把他送去玄沙挖矿,省得在身边碍眼。 无论易怀咏、易怀民如何,也都不是他会跟人闲说的话题,同姜望论及,亦是一种亲近。倒是不会让他们结交,因为注定不会是一个层次的人物。就如易星辰此时的语气,是有一种与姜望闲谈晚辈后生的态度在的。 他自己目前属意的能够多继承他政治资源的人,是巡检副使杨未同。毕竟政纲之传,亲生的没用,有才的才行。就算是为后人铺路,他也只会让杨未同和姜望打好关系。 姜望当然也不会拿大,只是道:“两位贤兄人品甚好,这點我是深知的。今行於世,人品是第一要务。至于其它,倒是不很紧要。“ 易星辰不知道姜望是想要表达什么,饮了一口茶,才道:“他们性子倒是不坏。” 姜望又道:“两位贤兄都各有要务,平时也肯定是没什么时间陪大夫的" 易星辰都乐了。 是什么让姜望说得出易怀民有要务的,他自己的儿子他不清楚么?那德性跟那个重玄明图差不多,混吃等死就得了。 但面上什么都不表露,只看着姜望,静等他说正题。 姜望也的确不是个能够云山雾罩的人,说到这里,便觉铺垫已够,于是道:“我建议您收一个义女。 饶是易星辰见多识广,这会也有些愣住:“你的意思是,儿子不争气就不要了?” 以易星辰的身份地位,收义女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不是张张嘴就算的。那得是正儿八经的录入易氏族谱,名字记在易星辰之后。被齐国律法所承认,真正拥有继承易星辰家业之资格。 “不不不。”姜望连忙道:“我是说,女儿要比儿子贴心,您说呢?“ 易星辰品着茶,笑容玩味:“我越发糊涂了,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儿子女儿什么的,武安侯现在就懂了?” 这位易大夫的回答,完全没有按照设想的套路来。 姜望一时无言以对。 闷了一会儿才道:“我是真的觉得,有一个姑娘,很适合做您的义女。” 易星辰含笑道:“我好像并没有衰弱到需要女儿照顾的时候,就算是真有那么一天,家里也多的是仆佣。“ “如果您的这个义女,是未来的博望侯夫人呢?”姜望问。 易星辰终于认真了些,抬眸看着姜望:“哦,是吗?” 姜望郑重地道:“并且您的這个义女,是我的至交好友。” 易星辰微微仰头:“唔未来的博望侯夫人,现在的武安侯好友。” 姜望道:“如假包换。" 易星辰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对我来说,后一点尤为重要。“ 姜望低头致意:“晚辈不胜荣幸。” 易星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可能确实是年纪大了,很怕孤独,如果能有一个女儿陪着,想来会好很多。” ”一定会的。“姜望说道:“您的女儿,很善良。你的女婿很热闹。” 他环顾一周,很认真地补充道:“这座院子都很难关住的热闹。“ “喝茶。”易星辰道。 叮叮叮叮咛咛~ 檐下的风铃,似已在提前庆祝。 这是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三日。 临淄城的夏天,很是喧器。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拂袖风云动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www.bqzw789.info)??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bqg789.com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https://((www.bqzw789.info))??/?? 第一章八百年后 “池瑶,我视你为挚爱,你为何要杀我?” 张若尘大吼一声,向前一扑,压得血纹金铸造的床榻“咯吱”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发现只是一个梦,张若尘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用衣袖将额头上的汗珠擦干。 不! 那不是一个梦!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他与池瑶公主发生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梦?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张若尘本是昆仑界九大帝君之一的“明帝”的独子,年仅十六岁,便以逆天的体质,修炼到天极境大圆满。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但是,正在他成为昆仑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时候,却死在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池瑶公主的手中。 池瑶公主,是九大帝君之一“青帝”的女儿。 明帝和青帝是至交,张若尘与池瑶公主更是指腹为婚,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炼。一个英姿飒爽,一个美貌绝伦,堪称金童玉女,本来可以成为修炼界的一段佳话。 ?https://((www.bqzw789.info))??/?? 张若尘怎么也料不到,池瑶公主居然会对他出手! ?https://((www.bqzw789.info))??/?? 死在池瑶公主手中之后,?https://((www.bqzw789.info))??/??当张若尘再次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八百年之后。 曾经的池瑶公主,平定九帝之乱,统一九国,建立第一中央帝国,成为整个昆仑界的主宰——池瑶女皇。 ?https://((www.bqzw789.info))??/?? 八百年前,称雄昆仑界的九帝,彻底的成为过去,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https://((www.bqzw789.info))??/?? 九帝已死,女皇当立。 这个时代,只有一位皇者,那就是池瑶女皇,统御天下,威临八方。 “她为何要杀我?她的心怎么可以那么狠,还是说女人的心都如此的狠?” 张若尘的眼神锐利,心沉似铁,满腹疑问。但是,却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 ?https://((www.bqzw789.info))??/?? 八百年过去了,早已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除了修为绝世的池瑶女皇,青春依旧,不老不死。曾经的那些故人,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变成白骨。 ?https://((www.bqzw789.info))??/?? 即便是当年威风八面的九帝,也都全部在人间绝迹,只留下一段段让后人经久传诵的辉煌故事。 “吱呀!” 一个身体柔弱的宫装美妇人,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张若尘,带着关切的眼神,“尘儿,你又做噩梦了?” 眼前这个美妇人,是云武郡王的王妃,也是张若尘的娘亲,林妃。 ?https:/?/w?w?w.bqg789.com??/??? 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因为体弱多病,三天前就病死在床榻上。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再次醒过来,便出现在这一具身体里面,让原本病死的少年起死回生。更加巧合的是,这一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张若尘。 张若尘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很排斥林妃。毕竟在张若尘的眼中,林妃,只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经过三天的接触,张若尘逐渐发现,林妃真的十分关心他,简直无微不至,见到张若尘做噩梦被吓醒,更是不顾天寒地冻,立即赶来张若尘的房间。 上一世,张若尘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自己出生的时候,她便去世了!没想到,被池瑶公主杀死之后,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竟然让他多了一位娘亲,感受到母爱的温暖。 ?https:/?/w?w?w.bqg789.com??/??? “或许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尘儿,在三天前,就病死了!” ?https:/?/w?w?w.bqg789.com??/??? 若是告诉她真相,她未必承受得住这个噩耗的打击。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看着眼前这个美妇人,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一笑:“娘亲,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一个梦而已。”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单薄的身上披着一件枣?https:/?/w?w?w.bqg789.com??/???红色的连帽貂裘,坐在张若尘的床边,抚摸着张若尘的额头,担心的道:“已经三天晚上了,你总是被噩梦吓醒,每次都叫‘池瑶’的名字。她到底是谁啊?” 林妃自然不可能将“池瑶”这个名字,联想到第一中央帝国的女皇。 ?https:/?/w?w?w.bqg789.com??/??? 况且,池瑶女皇统一昆仑界,建立第一中央帝国之后,便号称“大威大德女圣皇”,平时根本没有人敢提“池瑶”二字。会犯忌讳。 张若尘道:“没什么,娘亲,你听错?https:/?/w?w?w.bqg789.com??/???了!” 林妃叹息了一声,道:“今后千万不要再直呼‘池瑶’二字,哪怕是在梦中也不行,那可是女皇的名讳。直呼女皇名讳是大不敬,一旦被有心人听到,会被处死的。”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点了点头,紧紧的捏了捏手指,颇含深意的道:“绝对不会了!今后……” ?https:/?/w?w?w.bqg789.com??/??? 今后,我将是她的噩梦。 林妃看着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的张若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无比酸楚。 ???https:/??/(www.bqzw789.info)/??/??? 虽然生在郡王之家,但是,他却从小体弱多病,已经十六岁,依旧只能常年躺在床上,恐怕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子了! ???https:/??/(www.bqzw789.info)/??/??? 外面,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https:/??/(www.bqzw789.info)/??/??? “你们干什么?这里可是玉漱宫,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随意乱闯进来?”一个容貌娇美的侍女,想要拦住闯进来的八王子,却被八王子轻轻一推,摔到十多米之外。 ?https:/?/w?w?w.bqg789.com??/??? 八王子可是一位武者,修为达到黄极境后期,一掌击出,足以将三百斤重的石盘打出十丈远,更何况只是一个百十斤重的侍女? 手指一弹,就能将她弹飞出去。 那一个侍女惨叫一声,重重的摔落在地,左手手臂被摔断。 八王子穿着一身金缕衣,腰上缠着一根玉石带,身体健硕,手臂修长,步伐沉稳,走进玉漱宫,冷眼盯了那个侍女一眼,“一个奴婢也敢挡本王子的路,真是找死。” 八王子的身后,跟着六位身穿麟皮铠甲的侍卫,身躯高大,虎背熊腰,显然都是战力强大的武道修士,属于王宫的禁卫。 林妃听到外面的动静,安抚了张若尘的情绪之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她盯着站在外面的八王子,微微的皱了皱眉头,道:“八王子殿下,这里可是玉漱宫,就算你是王子,也不能乱闯吧!” ?https:/?/w?w?w.bqg789.com??/??? 八王子张济抬起头盯着林妃,朗声道:“王后有令,林妃娘娘和九弟的寝宫,改到‘紫怡偏殿’。今后玉漱宫的主人,便是本王子的生母萧妃娘娘。”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会来,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惨然的一笑,道:“王后这么快就要赶我们母子离开玉漱宫了吗?好吧!明天,我便和尘儿搬去偏殿。” ?https:/?/w?w?w.bqg789.com??/??? 八王子道:“对不起!娘亲说了,她今晚就想入驻玉漱宫。请林妃娘娘现在就搬去偏殿!”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知道张若尘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道:“八王子殿下,你也知道你九弟体弱多病,夜已深了,天气寒冷,万一……” 八王子冷冷一笑,丝毫都不客气的道:“林妃娘娘,这世上可怜的人多得去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可怜。既然九弟体弱多病,那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他可是你九弟!”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身后的门被推开。 张若尘的身体虚弱,?https:/?/w?w?w.bqg789.com??/???用手撑着门柱才能勉强站立,盯着不远处的八王子。他看似弱不经风的身体,像是蕴含着不屈的意志,道:“不用求他们,我们现在就搬走。” ?https:/?/w?w?w.bqg789.com??/??? “尘儿,你怎么下床了?外面的天气寒冷,还不快回去。”林妃连忙上前去扶住张若尘,生怕他染上风寒。 ?https:/?/w?w?w.bqg789.com??/??? 张若尘固执的摇了摇头,道:“娘亲,我们不需要求任何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回到这里!”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看着张若尘坚定的眼神,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眼泪婆娑的点了点头。 ?https:/?/w?w?w.bqg789.com??/??? 林妃参扶着张若尘,一步步走出玉漱宫,除了那一个被八王子一掌推出去摔断手臂的侍女。别的那些仆人,全部都没有跟着他们离开玉漱宫。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妃和九王子已经彻底失势,在郡王府中,再难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本来他们就是玉漱宫的仆人,现在???https:/??/(www.bqzw789.info)/??/???自然明智的选择留在玉漱宫,全部都去讨好八王子这位新的主人。 ???https:/??/(www.bqzw789.info)/??/??? 紫怡偏殿,一般都是失宠的王妃居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满地落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 夜以深,寒风萧瑟。 ???https:/??/(www.bqzw789.info)/??/??? 坐在冰冷的石凳上面,张若尘瘦弱的身上裹着一件外衣,却依旧感觉到寒冷。 ???https:/??/(www.bqzw789.info)/??/??? “这一具肉身太弱小了,只有修炼武道,才能让身体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的话,就算我现在是郡王之子,依旧只能受人摆布。”张若尘的心中暗想。 八百年过去了,张若尘也不知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既然上天安排他重生在这一具身体里面,无论是为了将来向池瑶女皇复仇,还是为了那一位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娘亲,他都必须要强大起来。 今日遭受的屈辱和冷遇,完全都是因为自己太弱小,无法反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连自己居住的地方都被别人强占。 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想要获得温暖舒适的居住环境,就必须成为一名武者,证明自己的能力。 在昆仑界,想要成为一名武者,必须要先开启“神武印记”。 所谓的“神武印记”,就是神灵赐给人类的修炼武道的资格。没有开启“神武印记”的人,就永远也修炼不出真气,无法成为天地之间的强者。 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依旧没有开启“神武印记”。 过了十六岁,便错过修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开启了“神武印记”,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成就。 ?https:/?/w?w?w.bqg789.com??/??? 同样都是云武郡王的儿?https:/?/w?w?w.bqg789.com??/???子,为何八王子就能高人一等?能够将张若尘和林妃赶出玉漱宫? 就是因为,八王子在十岁的时候,便开启“神武印记”,现在已经是黄极境后期的年轻武者。 ?https:/?/w?w?w.bqg789.com??/??? “只要让我开启了‘神武印记’,我就能修炼《九天明帝经》。以《九天明帝经》的玄妙,就算我已经错过最佳修炼年纪,依旧有可能追上别的天才,重新成为一名武道强者。” ?https:/?/w?w?w.bqg789.com??/??? 《九天明帝经》是明帝修炼的至高宝典,除了明帝之外,便只有张若尘知道《九天明帝经》的完整修炼法决。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希望能够得到神灵的认可,将‘神武印记’开启。”张若尘紧了紧拳头,对开启“神武印记”充满渴望。 林妃将房间收拾整理好之后,便过来搀扶张若尘,“尘儿,你快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参加祭祀大典。” “娘亲放心,我明天肯定能够开启‘神武印记’!”张若尘道。 ?https://((www.bqzw789.info))??/?? “嗯!娘亲相信你!” ?https://((www.bqzw789.info))??/?? 林妃深深的看了张若尘一眼,心头轻轻一叹。 ?https://((www.bqzw789.info))??/?? 其实,她对张若尘开启“神武印记”根本不报任何希望,毕竟张若尘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十六岁,便几乎不可能还能开启神武印记。 ?https://((www.bqzw789.info))??/?? 但是,做为一位母亲,她却必须要鼓励自己的孩子,给他信心。 ?https://((www.bqzw789.info))??/?? (新浪微博关注:飞天鱼的微博,微信:feitianyu5) (https://((www.bqzw789.info))/book/481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zw789.info)。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而今在希博利尔看来,当初他们所做出的最优选择判断,却是错过了一次能让乌萨斯这个国家破而后立、脱胎换骨的机会,失去了一个能让整个国家的社会形态,朝向更加优秀制度的社会跃进的时机。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十八章 拂袖风云动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极乐 霸主国的底蕴毋庸置疑。 齐国一路崛起至今,灭国不知多少,灭宗不知几何。国库里的各类道术可以说浩如烟海,投入大量国家资源的术院里,更是不断有新的道术推出。 那么多的强大道术任由挑选,姜望为什么会选择六欲菩萨这样一门旧术? 倒不是说他多么有佛缘慧根,而是这门道术,实在是 《赤心巡天》第十九章 极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喜日 “好,便问这位弯郎一个简单的一一我国历史上有一个有名的女子,叫做乔燕君,成亲的时候,用一条街做嫁妆,想必大家都知晓。那么请问,乔燕君所嫁的那位郎君…的幼弟,叫什么名字?“ 齐历元凤五十七年五月十五日,宜出行、嫁娶、安宅…… 大概是不宜答题的。 偌大的朝议大夫府,披红挂彩。 易府外的大街上,搭起了九重彩门。 一身大红郎官服的重玄胜,此时正杵在第五重门前,笑嘻嘻的,不见焦色。 在他前面开路的鸾郎姜青羊,却是恨不得抓耳挠腮。 依照齐国婚俗。 新郎新娘披以大红。 陪新郎官的鸾郎须着青衣,陪新娘子的凤娘须披紫衫,是所谓“青鸾紫凤,瑞兆良缘”。 这青衣不是姜望平时所穿的那种简单款式,而要绣青弯,描云海,极尽华色。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今日的武安侯,说一声人物风流,并不为过。 那守门的小娘子,一双眼睛几是挂在了武安侯身上,当然嘴里的问题并不容情。 这九重彩门,每一门都有一个考核,出题者往往天马行空,道术、神通、兵器、拳脚,种种考验,不一而足。也有要求翻跟头的、唱大戏的,干奇百怪。总是一重一关,九重寓意天长地久。 围观的百姓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其中也不乏公子王孙。 博望侯世孙大婚,请来名满天下的武安侯作弯郎,想来必然势如破竹,一定无可阻挡,大家都等着瞧绝世天骄的风采。 但事实是…… 姜弯郎今日一关都未过,诗词歌赋连挂四门。 通过不了考核,有通过不了的办法。 前几次要么现场表演一个狼奔豕突的身法,要么被要求用道术整些稀奇花样。 而第五重彩门上,挂有酸甜苦辣咸五味瓶,每个瓶子都装得满满当当,里间是颜色莫名的汤,喝光就能往前走。 这有个名目,唤做“五味杂陈”。 以超凡力量入五味,还不许以超凡力量抵抗。酸得掉牙,甜得发腻,苦得皱面,辣得冒汗,咸得齁人…… 姜爵爷好好一张俊脸,已经是青红皂白不分明。 此刻他瞅着站在易府大门前笑意盈盈的易怀民,眸中很带杀气。 易怀民,你何必出题出得这么偏?你问我乔燕君的丈夫是谁,我都答不出来。也就知道乔燕君这个名字罢了。你还问她丈夫的幼弟? 那些诗词歌赋也是,你让我背名篇我都不行,还在特角旮旯里找文章,你还是个人? 在临淄公子圈里,这位易怀民也是特立独行的存在。是为躺平派的代表人物,有望接过重玄明光衣钵的后起之秀。 当然,现在他还很年轻,没有经历过时间的考验,未见得能有明光大爷一以贯之的精神。 毕竟临淄人的生活节奏普遍紧张,就算再怎么颓废的年轻人,偶尔也会有想不开的时候,隔三岔五爬起来奋斗一把。 长得其貌不扬、完全没有继承乃父姿容的易怀民,一脸遗憾地回看过来,嘴里道:“这吉时都快过了,武安侯就别藏拙了吧?“… 姜望这时候已经认清楚现实,知道靠自己是走不通这九重彩门,一时间左顾右盼。 “别回头。”面上笑得十分灿烂重玄胜,已经先一步传音过来:“别看我。这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我也不会啊。我要是会,我能看着你受罪吗?事已至此…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别拉着我一块丢脸。 ”姜侯爷忽然瞥见了场边的李龙川,赶紧传音过去问答案。 李龙川一言不发,做了一个挽弓的姿势,表示我乃一介武夫,兵法传家,并不懂得这些。姜兄你还是另请高明。 “”姜望又看向正与温汀兰手拉手说小话的晏抚,也不管他是装没注意到还是真没注意到,一阵猛传音。 晏抚扭过头来,情真意切地看着他,忽地抬起双手来:“来,我们来给武安侯打气!“ 他一边鼓掌一边喊:“武安侯!加把劲!“ 围观群众一下子就被带动了,一时间掌声如雷,呼声如潮。 “武安侯!加把劲!“ “武安侯!加把劲!” 实在是…… 太尴尬了。 姜望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一把扯下了酸味瓶,仰头便灌,顿时酸得脸都皱到一起。 “武安侯好豪气!!!”李龙川带头欢呼。 人群随之沸腾。 “我来帮您,我来帮您。“守关的小娘子小脸红扑扑,迅速地取下甜味瓶,贴心地打开来,递到姜望面前。 姜望一时无言,接过来便饮。 甜…太甜了。 甜到牙齿好像已经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而那本来皱着的脸,整个的往上提。 甜味一时盖过了酸味,胃部已经开始翻涌。 好不容易才将这口咽下,那边苦味瓶又递了过来,拿着透明琉璃瓶小娘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一一很期待武安侯的这张脸,还会扭曲出什么表情。 “重玄胜啊重玄胜,你要记得我都为你做过些什么。” 姜望长叹一声,举瓶又要饮下,忽地朝议大夫府内传来一阵骚动, 隐约听得有人在喊—— “诶诶诶,新娘子出来了!快去看!“ “怎么这时候出来?在哪儿呢,哪儿呢?“ 姜望的声闻仙态迅速开启,立即便在一阵嘈杂中,捕捉到了十四那怯的声音:“说是很快就来,很快没有来,我以为他迷路了,才出来找他的… 但这声音很快就被切断了。 想是易大夫不肯叫人听到他女儿这样嫁人心切。 姜望脸色骤变:“里间出了什么事?大家小心,我去看看!“ 手上一挥,那苦味瓶、辣味瓶、咸味瓶,一时全都碎了。 急公好义、勇于承担如武安侯者,带头就往易府里冲。一时间狂风走石,后面几个装考题的竹筒,全都在混乱中消失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九重彩门,任新郎官一马平川地穿过。 “没事没事!“ 易府那边反应也很快,立刻就有管家站到了门外来:“里间一切正常,刚才不过是一只猫打翻了花瓶,诸位宾客不必担心!请继续穿彩过门!“ “但是这个彩门都乱了啊!“… “题筒呢?那么大几个题筒怎么不见了?“ “找找吧,刚还在这。” 人群乱糟糟的,几个守门的小娘到处找题筒。 “不要慌!“易怀民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题目我都记得!” 但是话刚出口,仰面便倒。 姜望一个急步上前,将他搀住,很是关切地道:“易兄,你醉了!" “不是我说你啊,怀民,平日惫赖尽可随意。今天令妹大好日子,怎么喝这么多?”一边埋怨,一边把他交到易府管家手里:“快带你家公子去醒醒酒。“ 然后立在阶上,回头招手:“胜哥儿,快,咱们莫误了吉时!” 重玄胜全程就笑嘻嘻地看着姜侯爷自救,此刻便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踏进易府,去迎他的新娘。 守在内院的易怀咏,性格与易怀民截然相反,质朴端谨,不苟言笑。长得倒是颇有几分乃父之风。 若是仔细观察这对兄弟,会发现他们其实眉眼间有颇多相似,但就是一些细节的地方不同,便导致一个还能算得英俊,一个长相平庸。 他本就不是个会闹腾的性子,加之自家小妹刚才都险些自己冲出闺房去重玄家了,便只是规规矩矩地走完了礼节流程,就含笑放行。 姜望作为鸾郎在前引路,重玄胜在后边缓行,一边跟易家这边的亲朋好友招呼,他是极擅长这些的, 搞得气氛很是热络。 晏抚、温汀兰、李龙川这会也簇拥在新郎官身后,聒噪不已,九重彩门通过了,五味水喝过了,他们仿佛才记起来,自己也是迎亲队伍的一员,队伍一齐向新娘的香闺推进一一易星辰特意请工部修士主持,花了大价钱,在府内大兴土木,短短几天时间,就建好了这座香楼。比之临淄诸家闺秀,丝毫不输。 认亲仪式之后,十四便住在此间。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娘家,她自也时常要回来看看的。 队伍前进得非常顺利,或是撒钱,或是奉礼,堪称势不可挡——直到遇见一身紫凤华衫的李凤尧。 她高挑的身段完全被今天这一身所体现,将门传家的气质,亦是生在骨子里的,立在楼前,如拦万军。 也不知是美色慑人,还是威色慑人。 那紫衫上凤纹霄影点缀出来的贵气,确实也只能作为她的点缀。 易星辰之义女出嫁,须得有一定身份的凤娘相伴。 以易星辰的地位,找几个大家闺女送送自家女儿,并不为难。 但要匹配得上重玄胜所请鸾郎的,遍寻临淄,其实也不多。 重玄胜特地请得李凤尧来做这个凤娘,便是为了给十四撑场,不叫她受了委屈。不然的话,他宁可叫重玄信来做鸾郎。 论家世、论天赋、论姿容、论修为、论及方方面面,便是在这东国首都临淄,也没几个女子能与李凤尧相比。 有李凤尧镇场,新娘子也的确不存在委屈. 兴高采烈、气势汹汹的迎亲队伍,一见李凤尧,上上下下,先就弱了三分气势。… 今日为凤娘,是不宜太霜冷,故她脸上也是带有淡笑的。 但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势,却是叫人万不敢轻慢。 姜望闯彩门,压易怀民,何等机智,何等威风,见着李凤尧,也一时紧张。 重玄胖事先也没说凤娘是谁,李龙川今日也未透口风,他作为鸾郎忙来忙去,也没顾得上多想,还以为李凤尧会稍晚一些直接去博望侯府赴宴呢。 以临淄盛行的风气,尤其是在名门婚礼上,鸾郎与凤娘总是要有几合交锋的,以此昭显新郎新娘双方的底气,表示这是一场门当户对的婚事。 历来文斗武斗都有。 不然青弯紫凤之瑞兆何以显? 但姜望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同李凤尧斗智斗勇,总感觉矮上几分。 跟畏李凤尧如虎的李龙川,还有早被李凤尧打服的许象乾他们一起待久了,面对李凤尧,先天就气势不足.…都怪这些个無用公子! 李凤尧卻很是轻松自然,收敛了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饶有兴致地瞧着姜望:“我来考考你。 迎亲队伍变得很是安静。 李龙川川、晏抚、温汀兰全都聚精会神,重玄胜都努力瞪大了眼睛。 姜望果断双手合十,作揖道:“刚在外头已是耍了半天猴戏,又喝那五味瓶,喝得我這会还晕乎乎的,肠胃直打架。凤尧姐姐.手下留情啊。” 李凤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看得人都不自觉地忐恋了。 忽地轻轻一笑,冰雪消融:“好,你通过了。“ “啊?这就通过了?”李龙川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或者仗着今天大喜日子,感觉家姐也温柔了许多, 在队伍里嚷道:“他还什么都没考呢,新娘子让你坐镇最后一关,你可不能徇私啊!” 李凤尧微笑着看向他:“刚才我考姜望,考的是礼貌,现在我来考考你别的。“ “不是,关我什么事啊。”李龙川说话间便往后缩:“我又不是鸾郎…“ 李凤尧只道:“过来。“ 素以英武著称的李龙川,岂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份?当下把旁边的人一拨:“你们别兰着我,让我过去! 人群默契地让开。 他也便气势昂扬地走了出来:“考便考,我李龙川何惧之有?” 一抹玉带,一双锐利的眼睛,一股独闯干军的气势。 李凤尧看也不看,只对姜望轻声道:“你们先进去,别误了良时,我跟龙川聊一聊就好。” 迎亲队伍兴高采烈地涌进了这座闺楼。 无论重玄胜、姜望还是晏抚,谁也没有多看李龙川一眼。 当然耳朵都竖得极高,谁也舍不得错过身后的声音,擅长耳识如武安侯者,更是把李某人的声音在楼里放大一 “刚才人多,是我不对。姐,这大喜的日子" “哈哈哈哈…” 易府香楼,人群轰笑。 好生喜庆。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我眼中的他们 在十四第一次卸下盔甲之前,恐怕也很难有人想象得到,那个永远沉默护卫在重玄胜身边、永远先于重玄胜面对危险的铁甲侍卫,竟然是一个长得这般柔弱的女子。 清秀而怯生生。 她模糊了女性的符号,抹去了所有软弱的部分,用一副铁甲,保护她和重玄胜。 她把自己的怯儒和畏惧全都藏起来,只留下钢铁般的勇敢和刚强。 今日她依然藏着自己的面容。 只是一只铁盔,换成了一方红绸。 藏起来的是期待和娇羞。 没有了那坚硬的甲胄披身,她依然不觉得惶惑。 软软的薄薄的一张红盖头,竟然带给她巨大的安全感。 盔甲是肉身的屏障,而爱,可以筑造内心的堡垒。 她当然听得到司仪的声音,听得到自己的义父正在嘱托着,听得到热热闹闹的人群,人们笑着、闹着。 但她只感受得到自己的手。 自己那握惯了重剑的手,被一只大手牵着…好温柔那只手牵着她走。 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在哪里,正要去哪里,她只知道跟他走,跟他走就对了。 胜哥儿很聪明,胜哥儿不会迷路。 就这样一直走,直到响起有人椰榆的声音:“还不舍得放手呢? 胜哥儿立刻回嘴道:“换你你舍得?” 嘿嘿。 她虽然不开口,但也紧紧地捏了一下重玄胜的大手,以示支持。然后才松开来,坐进了轿子…李家姐姐陪着她。 真好。 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还算不错,只要跟在胜哥儿身边,去哪里都一样。 但现在觉得,真好。 世间万物,无不可爱。 她真喜欢这个世界。 由新郎博望侯世孙重玄胜、武安侯姜望、石门李氏嫡子李龙川、贝郡晏氏嫡子晏抚、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温汀兰所组成的超豪华迎亲队伍,在朝议大夫易星辰的府里迎到了新娘,浩浩荡荡往博望侯府走。 沿途见人送喜。 齐刀币是一斤一斤地往外洒。 但有行经处,莫不结彩相庆。 迎亲队伍本身人不算多。去时浩浩荡荡,多的是装聘礼的车队,回时浩浩荡荡,都是易家置办的嫁妆这些聘礼和嫁妆,回头都归于十四的私产,属于双方长辈给予小两口组建新家的支持。 重玄胜和十四成一次亲,名下便多出了半条街的产业,珠宝珍奇元石都还另算,比捣鼓德盛商行来钱快多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比,这场婚礼的规格,都要超过朔方伯府那场不止一筹。绝对是近几年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 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回到博望侯府时,冠军侯重玄遵正站在门口,一张俊脸早就已经笑僵了。 “吾儿重玄遵,颇得吾貌,是重玄门面。”一这就是重玄明光让他天还没亮就过来的原因。 堂堂冠军侯做迎宾,试问谁敢想? 若不是有重玄明光这个亲爹吩咐,当朝太子成婚都不可能有这般规格。 重玄遵绝不畏惧挑战,自信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但是亲爹的思路实在是天马行空,他用斩妄神通都跟不上趟。… 让一个军功侯爷杵在大门口,逢人便带三分笑,正常人能想得出来? 整个博望侯府门前挤得水泄不通,可不全是因为重玄胜的大婚! 都说重玄遵风华盖临淄,这座伟大城市也是见证了冠军侯的成长。但借大的临淄城,真正能够接触重玄风华的,能有几人?如今这般近距离相处的机会,能有几次? 更别说守在这里,还能看到等会迎亲归来的武安侯—一他可是今日的鸾郎! 整个大齐帝国,若要排出一个想嫁榜,冠军侯和武安侯绝对在最前列。只看个人审美不同,稍有先后。 今日来博望侯府参与婚宴的,自是非富即贵。 如笃侯曹皆、朝议大夫温延玉、朝议大夫叶恨水这些,都在内堂,由老侯爷亲自作陪。 天子都让人来送了贺礼! 今时重玄家之声势,可见一斑。 此外军政两界,都来了不少够分量的人物,是定远侯在招呼。 如高家来的代表,是高哲,如鲍家的鲍仲清携夫人苗玉枝赴宴…这些年轻辈的,就都由自海外赶回来的重玄信招待。 婚礼总掌明光大爷背着一双手,啥也不干,就只是走进走出地视察一一当然用不着他做什么。重玄氏乃顶级名门,府内不知多少得力人才,区区一场婚礼,断没有手忙脚乱的道理。 所以说,他当初拍着胸脯在老爷子面前保证,勇担大任,是选了一个太好的差事。 就连婚礼总掌必须要面对的迎来送往事宜,他也拍拍屁股,派出了自己的优秀儿子。 当然,收礼金的时候,他还是得费一些心思的。 说回重玄遵。 冠军侯守在门口迎宾,那些非富即贵的大姑娘小媳妇,人均在这博望侯府进进出出好几回。 捞到个机会,就同重玄遵一阵寒暄。 什么我是谁谁谁家的,我家的位置在哪里呢? 什么我有些忌口,今日婚宴上没有什么什么吧? 总之都是一些随便拉个侍者就能回答的问题,一定要冠军侯亲自作答才算数。 人一波一波地围过来,只见多,不见少。几乎堵住了半边大门,这还是重玄遵努力维持秩序的结果。 要不是今日婚礼盛大,宾客众多,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哪里会舍得放过? 冠军侯又怎么样,敢站出来迎宾,早就分了干净。 至于传言中这位侯爷有那么些不同于人的“雅趣”…… 且不说是否属实,便是真的,又要什么紧?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大凡殊异之才,自有殊异之处。 再者说,这样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能得到他的人就足够满足了,根本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心。 不管心在哪里,喜欢谁人,最后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嘛… 面对这么多莺莺燕燕七嘴八舌,重玄遵就算是再高的修为,一时也是有些顶不住。好容易见得迎亲队伍回来,立刻挤出重围,跑上前去。 “胜弟!恭喜你抱得佳人归!“ 他以一种非常罕见的热情,拍了拍重玄胜的胳膊:“来来来,为兄来为你开路。"… 在众目睽睽之下,重玄胜那还能让他盖过了演技? 眼泪竟是说来就来,有些哽咽地道:“吾兄!你待我实在是太好,不仅为我婚礼迎宾,替我迎来送往,还送我那么重的礼,把云渡酒楼都送给了我,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好生意啊!"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让姜望有那么几个瞬间,都开始怀疑自我—一难道重玄遵真的头脑发热,把云渡酒楼送了出来?这么有爱的吗? 冠军侯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拍着重玄胜胳膊的手,改拍为捏,逐渐加大力度,倒是勉强维持着风度: “胜弟你喜欢就好,对了,为兄还要送你婚后一个月的特别训练,将为兄一生所学,尽数传授于你!” 重玄胜疼得肥肉都在颜,但还是语气欢喜:“这么使得?遵兄你还送了我一千三百一十四颗元石,祝我和十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愚弟怎么能让你又出钱,又出力?" “哈哈哈哈。”冠军侯大笑数声。 先来了一句:“送你的这些,已经是我全部家当,别的再也拿不出来了。" 堵住了重玄胜继续狮子大开口的可能。 然后自己接道:“但是为兄还有一把子力气,还有对你的爱护和关心!你既然成家,就要承担起一个男人责任,一定要有所成长才行。当然要加练,为兄挤也要挤出时间来帮你…就加练三个月!“ 观者无不为这对兄弟的感情而动容。 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好了好了,你们兄弟回头多的的是时间交流现在还是把时间留给新娘子。”姜侯爷笑吟吟地等他们交锋结束,才仿佛记起了鸾郎的职责,暂且隔开重玄遵,推了重玄胜一把。 重玄胜走到那顶红轿前,李凤尧立在轿门边,轻轻掀起了帘。 “十四…”重玄胜轻唤了一声。 十四有些怯怯地伸出手来,小手握住了大手。先都有些颜抖,而后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在一众亲友的簇拥下,两人步入侯府中。 博望侯府的大门,他们往来过无数次。 博望侯府里的风景,他们从小都见惯。 但未有一日如今日,他们在这座其深似海的名门大宅里,感受到如此的坦然、自由、快乐。 踏进这门槛,完成这婚礼,以后他们就是这座侯府的主人。 这里是他们的家, 真正的家。 今日宾客盈门,今日良朋满座。 今日重玄胜,迎娶易十四。 这侯府中—— 大红灯笼高高挂,鸳鸯一对池中游。 水里长的是并蒂莲,道旁开的是合欢花。 丝竹悠悠。 朝议大夫易星辰和博望侯重玄云波并排坐在上首位置,是为高堂。 擅写青词的朝议大夫叶恨水,与重玄家的交情,在于以前和老爷子的关系。他上次能够亲自登门讨论婚事,当然是因为重玄胜在伐夏战场表现耀眼,但也很大程度上,是给老爷子的面子。双方的关系, 本有机会再进一步…… 好在那时候也只停留在私下接触的阶段,并未来得及公开宣扬,才不至于直接撕破脸。当然,平原郡邢家那边,肯定不可能没意见。… 叶恨水能来参加婚宴,自是老侯爷这阵子着力修补了关系,重玄胜也亲自上门请过罪。 今日兼任这一场拜堂礼的司仪,也算是一种态度的展现,表示和重玄家之间,并无芥蒂。 也不知老侯爷私底下做了多少事情。 在叶恨水的主持下,婚礼流程一桩一桩地过去。 鸾郎姜武安、凤娘李凤尧,各自诵念了祝词,自都是请的高人捉笔,写的花团锦簇好文章。 唯独在姜望一本正经、抑扬顿挫地念诵结束后,人群中忽地有个女声喊道:“武安侯讲得好,武安侯再讲一个!” 一时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因为好些莺莺燕燕,马上就叽叭喳喳起来。 满院欢声。 “武安侯再讲讲!“ "您的至交好友成婚,就说这些官样文章可不成!” 也有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儿浑水摸鱼,斯吼大喊:“姜望!姜望!“ 呢,这个不算。 另有声音混在红粉堆里:“那让李凤尧也再讲一个,我就爱听她说话!” 李凤尧眸光一掠,那些杂声就都消下去了,全都统一成了对姜望的呼唤。 齐国不比宋国,不兴什么女子不得抛头露面的说法。无论男女,喜欢什么,就表达什么,谁也管不着。 笃侯曹皆、朝议大夫温延玉,都含笑看着这一幕。 他们也都年轻过,也都记得年少时。 如易星辰者,坐在上首位置,则是笑道:“武安侯不妨多讲两句,也叫我对未来的女婿多一些了解。 这下就连重玄胜,也投来了目光。 他当然也好奇,他的朋友会如何描述他。 大喜的日子,姜望也不扭捏,只是一笑,便说道:“那我就再聊聊新郎官,聊一聊重玄胜。忘掉背下来的好文章,讲一讲我的肺腑之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重玄胜何许人也?” 他环顾一周,慢慢地讲道:“在座各位可能有知道的,也可能有不知道的。我在官身之外,还有一个太虚使者的身份。在天府城还经营了一座太虚角楼太虚幻境里有论剑台,方便参与者切磋,验证修行。而重玄胜是唯一一个,在太虚幻境同境战斗里,多次赢得了我的功,我却一次都没能赢回来的人。 人群中自是传来惊呼,博望侯世孙竟然恐怖如斯。重玄胜则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表示不值一提。 姜望道:“重玄胜是一个聪明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重玄胜是一个蠢人,蠢就蠢在明明是绝顶的聪明,却总会陪我犯蠢。” “重玄胜让他的敌人咬牙切齿,让他的朋友也咬牙切齿。“ “重玄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准确地评价。他那么具体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的挚友,我的手足兄弟。我不能够完全地描述他,但是我愿意为他做的事情,就成篇了我對他的描述。我相信他也值得很多人用很多的时间去认识。“ "没有重玄胜,今天或许我不在齐国。我也很难见到诸位,与大家歡聚一堂。”… “无须讳言,今天的新娘子易十四,是护卫出身。是易大夫怜她爱她,给了她显贵的身份,她才能够在大家的眼里,匹配重玄氏门庭。“ "但要我说,什么样的重玄胜,十四都配得上。” “护卫没什么不好。在认识重玄胜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偏远小国出身的乡下人。“ “我想说,我所看到的重玄胜和易十四,是相互扶持、生死相依的关系。他们几乎从不分开,共享喜怒,同担荣辱,参与了对方全部的人生。我见过了不知多少次,十四为重玄胜悍不畏死,也同样见过了很多次,重玄胜为十四奋不顾身。这是我见过的这几年,而在我没有见过的那些年里,他们也是这样搀扶着,一路走过来。” "关于婚姻,人们通常讨论家世,讨论排场,讨论利益。却很少有人讨论,两个相爱的人,两颗相爱的心。” “有一天我问重玄胜,我说,为了娶十四,你愿意付出什么呢?’他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因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什么都愿意。” “我是一个会独自走远路的人,而我所有關于爱情的浪漫想象,都来自于他们。我不是一个很懂得浪漫的人,但是我想,所谓浪漫,所谓爱情,无非如此。” 我今天把重玄胜送到易十四旁边。不是把他交给他的护卫,而是把他交给名为‘丈夫”的责任。" “十四保护了重玄胜那么久,现在应该轮到重玄胜做那个站在前面的人。“ 我今天参加重玄胜的婚礼,不是见证他们的收获,不是见证两个家族的联姻,而是见证他们的爱情。” ”谢谢大家能来,谢谢大家能同我一起见证。“ “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相爱了!”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天下不独为齐谋 博望侯世孙和朝议大夫易星辰义女的婚礼,可称盛大。 自是齐国新年以来,最引人注目的事情。 武安侯作为鸾郎,难得的一整天没有修炼,忙前忙后,全程陪伴这对新人完成了婚礼。总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送进了洞房。 如朔方伯府、博望侯府这样的名门大婚,表现的是齐国伐灭夏国之后的稳定和繁荣。鲍易和重玄云波都是在齐国军政两界摸爬打滚多年的人物,选择在这个时间促成嫡脉晚辈大婚,也可算是一种政治表态。 当然在这个大的政治前提下,也有两个家族内部复杂的成因。 而天下当然不独为齐谋。 且不说重玄胜婚礼第二天就被强行绑到深山老林去“特训”,也不必说易家二公子易怀民,在婚礼第二天遭神秘人袭击,被逼着抄了一部《阿含经》。都城巡检府初步怀疑是枯荣院余孽所为,表示会全力追查,但至今未能找到有用线索… 现世各个角落,每时每刻都有自己的故事在发生。 譬如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长达数月的闭关锁国已经结束。 这个向来与世无争,同外界少有交流的神秘国家,在这段时间,新出了一位真君强者,自号冬皇! 这位冬皇证就衍道后的第一战,便是远赴荆国本土,挑战荆国龙武大都督钟璟。 荆国是由六护七卫所组成的军庭帝国,军主即国主,亲掌六护军中的上护军、前护军,以及七卫军中的羽林卫。 龙武军则在六护之列,是为下护军。 冬皇与钟璟这一战的政治意义远大于战斗本身。 战斗的胜负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但荆国讨伐西北五国联盟的西扩之战,在侵吞了大半个高国、小半个辽国之后,便夏然而止。 有说是雪国不能见边境悬刀,因唇亡齿寒之理、借新增一真君之势,摆出了不惜联军西北五国联盟共击荆国的强硬姿态,终于稳住了西北局势。 也有说是景国在吸收了大胜牧国的收获后,暗中施加了影响。 当然荆国人自己的说法是一“小惩大诫,此小人之福也。“ 表示他们并不热衷于战争,只是因为西北五国联盟日渐嚣张蛮横的行径,才基于维护西北和平的责任,出面给予一些教训。 现在教训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也便可以安心退军。 荆国就此罢手,绝不吃亏。他们趁景牧大战发起的西扩战争,把五国盟军打得七零八落,在西北五国联盟的版图上,几乎是生生剜下了一国之地。 而代价几乎没有。 比起景国失去了的南域的影响力,比起牧国被打进草原里的惨重损失,比起齐国冒着国灭的风险与景国对赌国运…在这场混乱大局里,荆国完全可以说是捡到的收获。 不过雪国新增一位行道强者,西北五国联盟损失惨重,景国又势压北域,现世西北的局势,肯定有会变化。 接下来这段时间,西北绝不会平静,全看诸方手段如何。… 而闷头修行如姜望,之所以能够知晓这些天下大势,是因为这两日他同上卿虞礼阳一起,列席了朝议。 虞礼阳参加朝潮议,是为了代表夏地百姓,就夏地治理事宜进行一些沟通。齐国新据夏土,人手严重不足,又未并吞沿途诸国,相当于管理一块疆域极阔的飞地,难免会有许多问题产生。 齐人治齐、治阳的法子,在夏地未见得就行得通。 便是齐国的律法,若是贸然加之,夏地之民也未见得能够接受…总归是各地风土人情有异。 移风易俗,需要漫长的时间。 在这种时候,虞礼阳的重要性就毋庸置疑了。他能够最大程度上代表夏地百姓的诉求,与齐廷官员逐一地对接各类问题。同时他也可以让齐廷的政令,在夏地得到最高效的推行。 神武年代,他是夏国人的骄傲。神武年代结束后,他是连接齐夏两地的政治纽带。 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修行的姜望,之所会参加朝议……纯粹是天子点名。 天子一日顾左右日:“武安侯何在?冠军侯何在?国家大事,不萦怀耶?“ 朝臣不能答。 第二天姜望和重玄遵就麻溜地跑来上朝了。 重玄遵甚至是从某个深山老林里赶回来,每天上完朝后又撸起袖子往回赶… 姜望有时候也会跟着去观摩一下。 观察重玄秘术的种种对抗和应用,体悟道术的玄妙,感觉心情都变得很好。 唯一遗憾的是……重玄胜死活不肯接受助教。 姜望和重玄遵都有借助国势修行资格,但这份资格,来自于他们“爵”,而不是他们的“职”。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他们根本不必参加朝议。没有什么具体的工作要做,本身也都无心掌权。自身伟力,即是一切。 官道当然是现世主流,可是对于他们这样的绝世天骄来说,自己就可以走通的道路,无须骑马乘舟。 他们也的确是能避则避。 很多人视之为权利象征,能够左右亿万百姓生活朝议,他们几乎从不参与。 但天子开了口,该“站岗”还是得“站岗”。 参与了几天朝议,两位新晋军功侯爷都是一言不发,泥雕木塑般,潜神修行,时人称之为“站岗。“ 倒是没人苛责他们。 便是什么话都不说,天子也很乐意看到他们站在人群中。 皇帝私底下有一次跟江汝默说:“朕见武安、冠军,忆昔风华少年,如沐春风。” 可见喜爱。 “牧国将在六月二十七日举办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朝议大夫温延玉正在表奏: “国书已呈礼部,请我国前去观礼,不知以何人出使为宜,还请陛下定夺。” 姜望闻听此言,心神已自修行中脱出。 这趟出使牧国大概不止是观礼那么简单。 因为担心赵汝成,他与重玄胜专门聊过牧国的事情。 去年那场大战,曹皆先替牧国拿下了离原城,之后才有的牧景全面战争。齐国也由此才获得了征伐夏国的机会。… 齐国和牧国早有默契。 在刚刚结束的天下乱局中,这两个国家之间的联系,也肯定不止是表面上发生的那些。 在现在的时间节点,回溯牧景之战,有太多的事情让人疑惑。 譬如牧国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底气究竟来自于哪里? 牧国筹谋良久,还与齐国达成默契,这才挥师南下,马踏中域。又为什么会在那样一场准备已久的战争中,输得那么快、那么惨? 诚然战争是有无穷的变数,诚然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太多。 或者说,景国作为天下至强之国,其实力底蕴天下皆知,历史已经有无数次的验证,牧国战败并不算奇怪——那为什么还会主动掀起这一战? 景国天下驾刀,又多年根腐叶朽,或到了败落之时;盛国愈发膨胀,愈见威胁;北域中域边界摩擦已久,人心难抑;苍图神迫切需要开辟新的信土……真个要论起来,或许牧国有太多开战的理由。 每一个理由都足够推动战争。 可为什么是现在? 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为什么选择在这一次不忍了? 牧国那位女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理由,一定存在某种必须要开战的真相,隐藏在波澜壮阔的水底。 那是什么呢? “武安侯?“ 天子的声音从御座上落下来。 姜望略略躬身:“臣在。” “就是你了。”天子道。 姜望愣了一下。 但天子已经转道:“摧城侯上奏夏陵处置事宜,温大夫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竟然就此跳过了出使牧国的议题,不再多说一句。 姜望半惊讶半迷茫地退了回去,但也没谁跟他解释什么。 如此一直到朝议结束。 韩令宣布退朝,百官陆续散去。 姜望却没有走,而是跟着御驾,一路往东华阁去。 天子坐在龙辇上回过头,有些好笑地问道:“你跟着朕做什么?“ 姜望往前赶了两步,略略发愁地道:“陛下让臣出使牧国,难道没有什么吩咐吗?“ “朕不是已经吩咐了么?观礼就行了。" 就这? 但看皇帝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再者说,也没有拿国事开玩笑的道理。 姜望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 持节出使,远赴草原。齐牧之间的默契,当世霸主国的合纵连横,搅动天下风云的布局与隐秘… 现在就真的只是观礼而已? “呵呵。”齐天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难道以为,朕派你去牧国,是要给予他们什么支持,帮他们做些什么?又或者说,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要让你去沟通执行?” “呃… 姜望确实是这么想的。不然天子怎么在朝堂上什么都不说呢? 这不就是事关重大,需要私授机密么? 所以他姜侯爷才会在朝议后也不离开,放着重玄遵暴揍重玄胜的保留节目不看,跑到皇帝这里来。 他脸上的尴尬已经暴露了一切。 齐天子哈哈大笑起来:“姜望啊姜望,你以为霸主国为什么是霸主国?难道觉得牧国输了一场就不行了?你以为赫连山海是何等人物?朕都不敢说能把握她的想法。你竟以为挂一个齐国使臣的名号,就能影响北域局势么?“… 姜望已经放弃挣扎了,也不想再被天子嘲笑,便只道了声:“哦。“ 齐天子收住笑声,总算是回复了几分天子的端庄,轻声道:“带一双耳朵,一双眼睛,多听,多看, 回来告诉朕,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如此便可” 他看了看姜望,补充道:“如果有把握的话,跟牧国天骄切磋切磋也行。“ 哦,切磋。 你早这么说,我不早就明白了么? 姜望腹诽了几句,嘴里很温和地应道:“臣知晓。“ 说罢便是一礼:“臣告退。” “等等。”天子忽又道。 姜望就是一惊。难道天子和观衍大师一样,也有他心通?我这也没骂人啊。 便听得天子道:“来都来了。韩令,你留下来考考他的《牧略》,看他背得怎么样。免得到了草原什么都不懂,让人笑话。“ 韩令躬身道:“如若武安侯背不出来呢?” “那你就督着他背完再走。另外”天子沉吟了片刻,简短有力地道:“罚俸!” 龍辇毫不停留地離开了。 姜望茫然地立在原地。 五月的临淄不知为何,有些寒冷。 “侯爷?” 姜望回过神来。 紫色内官服的韩令,正袖手於身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咱们是在这里背,还是换个地方?“ 姜望的俸禄现在主要是三块。一个是武安侯的俸禄加三千户食邑,这个是大头。一个是三品金瓜武士加三品青牌捕头,因为前者只是虚职,后者他也没在巡检府干什么正事,故而俸禄并不多。再一个就是青羊镇封地的税收,他可以定期取一部分自用。 这三块加起来,足可以让他过得很舒服。德盛商行还在不断地铺摊子,赚得多也花得多,太虚角楼的收益全部投在其中,倒也没什么好说。 总之今时今日他姜某人,也是很有资产的。外出饮宴时,只要晏贤兄不在场,抢着买单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是离开齐王宫的时候,姜望的脚步是虚浮的。 现在才五月,他今年的俸禄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那杀千刀的韩令,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天子只说罚俸,可没说每错一句都要罚一笔啊。 姜望真想问他一句一一“韩内官以为吾剑不利否?” 但毕竟打不过,话出了口,只能是一“韩内官莫忘了往日交情啊。” 所以韩内官好夕没有给他扣到明年去。 晦气啊晦气。" 一直都快走出齐王宫了,姜望还在心中叹气。 忍不住对送他出来的丘吉道:“丘内官,你说大家都在站岗,出使牧国的差事,为什么是落在我头上,而不是冠军侯?” 丘吉一本正经地道:“想来是因为武安侯美姿仪、俊容颜,更能代表我大齐天威。“ 姜望沉默了一阵,语重心长地道:“丘内官,你可得努力啊,早点把韩内官顶下去,回頭兴许能少扣我点俸禄。” 丘吉只笑呵呵地道:“咱尽量。“ 说到这里他就止步,往前抬了抬眼,示意有人在等。 这位秉笔太监的灵觉,可是非同一般。 姜望心中微动,但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看—一那是一个发如银丝的老妪,静静地站在宫门外。 见得姜望看过来,才躬身道:“侯爷,华英宫主请您过府一叙。“ 前些天才一起喝过酒,为什么今夜突然相请?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色,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心情不错。 他笑了起来:“我猜是有什么好消息。”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以道行武 武安侯与华英宫主交好的事情,朝野皆知,倒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那是微末之时就建立起来的交情。 华英宫姜望已不是第一次来。 不过深夜到访,却的的确确是第一次。 相较于长生宫的大气明朗,华英宫的建筑风格,是相对更威严、更见英雄之气的。常以兵戈为饰,挂甲胃长弓,几乎不见什么花草。 要种就种树,能够制枪、能够做弓、能够为房屋栋梁的树。 昂然如卫兵拱立。 跟着银发老妪行走在华英宫里,一个个侍卫、侍女都很有军人气质,说话做事一丝不苟,行起礼来也很板正。 这位常年跟在姜无忧身边的老妪,倒是不知名字,只知道姜无忧有时会叫她“申婆”。 很像是在叫“神婆”。 虽已见过很多次了,姜望与她亦是没什么交流,是个性子较冷的老人。 见面的地方在演武场。 华英宫的演武场,可以说是这座宫殿里最见用心的建筑。 隔音、藏息、聚元各类阵纹,都是名家手笔。其余地砖之类的材料自是更不必说。 甚至于演武场边的兵器架上,刀枪棍棒斧钺各类兵器,全都不是凡品。 整个演武场的规模,也远不是一般府内的演武场那般狭小,是真正可以容纳四五百人的军队训练的。 行至演武场。 其时明月高悬,泛寒星数点。 千干净净的夏夜,就这样铺开在鳞次栉比的宫殿上空。 大的演武场上,有一人独舞。 长发束成马尾,在空中如鞭梢炸开,划过有力且优美的弧线。 她穿了皮甲,但皮甲并不能掩去她健美的身形。 爆炸性的力量,在皮甲下起伏。 她有一双浑圆有力的腿,交错着,在大地上踩出一声声的闷响。 手里握持一杆巨大得有些夸张的画戟,翻转腾跃如龙游。 她的速度并不快,并不急于完成每一招每一式,正如她一路走到今天来的样子。 但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其有力。 哪怕只是一转步,一踏足,也仿佛是将全身的力量都调动了起来。 她竭尽全力地去行走,去追逐,去战斗。 空气是被撞开的,夜风是被轰散的。打碎了一地的月光,凌乱散落在她身上。 姜望看着她的动作,感觉她身体里有一条龙,正在咆哮腾转。 那并不是幻觉。 而是切实的力量意象。 姜无忧完全开发了脊柱大龙的力量,以人身大龙,带动四肢百骸,引发地裂天崩。这是一条不同于正统修行、也不同于武道的路。她的道脉腾龙从来没有脱离通天海,那所谓龙咆,正是海啸! 当她终于收住戟势,恍惚间整个天地都有一刹那的静止。 随手一甩,画戟便在空中连翻而远。 适才如神龙啸傲的方天鬼神戟,顷刻便已敛去了所有的灵性,被申婆悄无声息地收起。… 申婆往后一步,便带着这杆方天鬼神戟,消失在了夜色里。 华英宫主回过头来,她的健康的小麦色肤色,很有阳光的感觉。她的额上有着微汗,这使得她更有一种真实的性感。 她看向姜望,并不说别的话,只是随手一招,从场边的兵器架上,招来一柄长剑。 “良夜如此,岂可轻负?”她如是说道:“请武安侯指点一下本宫的剑术。” 姜无忧现在的修为是内府。 两年前姜望出海救竹碧琼、剑扫钓海楼内府弟子的时候,姜无忧就是内府境。 三年前姜望刚来齐国、尚未推开天地门的时候,姜无忧也是内府境。 如今姜望已经成就神临,且是神临境中强者,姜无忧还是内府境。 当然不是因为她天资平庸,更不是因为她不够努力。 而是因为她在独自开辟一条新的修行道路。 当今之世,武道尚未走通。 当世的武道第一人王骜,迟迟不能走出绝巅那一步。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武道二十六重天之前的路,已经被打开,那是无数天才修士为之奋发的结果。笼罩在武道二十七重天的浓云,也已经被驱散许多,那重云之后的宫阙轮廓,已经被捕捉… 人们完全可以相信,它终会打通一条从超凡之始,到超凡绝巅的路。真正为现世人族,开辟新的道路。 不是王骜,也有别人。 一旦完成这样的伟业,仅仅是为人族开新路的功德之力,就很有可能将那位武道第一人,推至更高层次,踏足绝巅之上。 很多惊才绝艳的修士,转投武道,也不无以此冲击绝巅之上的想法。 毕竟绝巅之上太难求。 强如六大霸主国的天子,也未能超脱绝巅。楚地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筹谋了九百多年,也直到如今,才看到一些可能。 但开辟新路的危险,也非是常人所能想象。 在浓云重雾里攀登,永远不知道前方是什么,永远不知道路在哪里,永远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一验证错误的方式,就是死亡。 自武道诞生至今,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是只有王骜一个人,走过了武道二十四重天,可以比肩正统修行路洞真境界。 也不是只有王骜一个人,已经开始接近真君。 可那些曾经煊赫一时人物,最后都消失在云雾里。 诚然王骜已经走到了有史以来,武道最高的位置,近乎无限地靠近了武道二十七重天,靠近真君境界。 但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在下一步就失足,从那看不到尽头的修行绝峰坠落。 往前一步,到底是踏上了绝巅,还是踩进了深渊,在那一步踏出之前,谁也不能断定。 历史上无数惊艳人物的探索,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书写四个字一一此路难行!… 此路难行,千古以来人未绝。 总有先行之伟人,总有后继之来者。 人族就是这样,从黑暗的时代里走出来。 而姜无忧所走的这条道武之路,虽是对两条修行道路的杂糅统合,不能算是完全的革新,但这条路目前只有她一人在走,她的艰难,并不输给任何二十四重天之后的武道修士。 此时此刻她执剑在手,正面迎战剑术通神的武安侯。坦然自信,大气英武。 月色下的华英宫演武场,霎时间就被剑光所照耀,如似两轮明月并起。 姜望自然是把修为压制在内府层次。 可天下谁人不知,大齐武安侯在内府层次创造战绩,超越古今。以一敌四,在生死搏杀中,击败了四个拥有恐怖杀伐神通的人魔。 诚然战斗是瞬息万变、拥有无限可能的事情,姜望彼时是在纸面实力远远不如的情况下,以断肢残躯的惨重代价,才完成生死一线的搏杀。不是碾压局,不能代表绝对的统治力。 历史上有资格挑战这一实绩的内府修士,一定也存在。 但谁也都必须承认,内府境的姜望,确然担得起青史第一的名号。无论多么伟大的存在,若要在内府境的时候,面对那样的一个姜望,都必须拥有被击杀的觉悟。 而今日,姜望压制了修为,在内府境层次可以做到的表现,是完全超越想象的! 当然,哪怕强行封住金躯玉髓,这也并不被视为真正的内府。 但恐:怖的地方在于…… 面对这样的姜望,姜无忧仍然有一战之力! 姜无忧的剑、势、意,完全混同一体,她几乎把内府层次的力量运用到了极限,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把修为压制在内府层次后,姜望当然不会留手。 他足够尊重姜无忧,所以他向姜无忧展现了在内府层次绝对可称完美的剑术。 而姜无忧那贯彻了力与美的身姿,在月下飞舞。把三尺青锋,描绘成了一种艺术。 她转眸,似龙行九天。 她轻喝,如凤鸣梧桐。 她抬剑好像挑起了山河万里,她纵剑是撞来了黎庶苍生! 伟大和渺小都在一念间。 她有时是帝女有情,有时是王者无心。 她的眉,她的眼,至尊至贵。 她的剑,她的人… 剑起一似惊鸿舞,月色夜色两不如! 仓哪邮! 姜无忧倏地把剑甩开了,手上一招,握住一柄长刀。 整个人像一张大弓已拉满,弦一动,蹂身扑上前来 “我有一刀,请君展眉!” 刀光斯碎了夜色,无预兆地闯进姜望的视野中。 她的剑术已是超卓,她的刀术竟也不弱分毫。 仅以刀术论,历数姜望在内府层次交战过的所有对手,只是比秦至臻稍有不如。 姜望凝神以对,便以一支长相思,将这雪泼般的刀光尽数压下。… 长夜未肯尽,金铁时作鸣。 姜无忧连换七套绝顶刀术,或肃杀或凌厉或毒辣,演尽风格种种,都不能攻破姜望的剑围。于是回刀入架,手上一拉,已抖出一杆红缨长枪! 红缨在手,似已奔赴沙场。 千军万马,在那夜色里涌动。 两手一错,便是一抖一点,寒星炸开,难以计量的枪芒铺满了夜空,瞬起千声啸、万声鸣。 这一枪凤栖梧。 再一枪百鸟朝凤! “好枪术!” 姜望由衷赞叹,随手一横,便是名士潦倒,起剑一挑,则化年少轻狂。 他尽情地将自己的剑术挥酒开来,把百鸟剥了个干净,将孤凤斩回梧桐。 而漫天枪影消失的同时,姜无忧双手握持大斧,从天而降,似神女开山! 此真世间少见! 华英宫主的一身武艺施展开来,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竟无不如意,均是超卓之选。 姜望只以剑术应,见了个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见得心中欢喜! 以他今时今日的修为,同内府境的姜无忧切磋,竟还能有所收获。 无怪乎竟有“世间男儿恐羞见”之语。 无怪乎能够开道武之先河! 那兵器架上的兵器,一样样试过,姜无忧拿到什么便施展什么。演至兴起,牵动风云。 她愈战气象愈磅碰,如龙行凤舞。 而后又逐渐敛却了,似静水流深。 如此精彩的对决,可惜无人欣赏。 如此精彩的对决,又何须有人欣赏! 当姜无忧最后将一对铁锏送回兵器架时,周身已是半点气势都无,气机混同,合于天地间。 她在朗月疏星下,立住了一种自我和自由。 姜望收剑入鞘,真心实意地道:“恭喜官主!“ 他意识到,姜无忧的道武之路已经走通。 顿开多年尘锁,击破苦隘险关。 姜无忧亦是一笑:“多谢武安侯陪我走这一段。" “我不过恰逢其会,却能见证历史。”姜望感慨道:“何其幸也!” “说见证历史,未免言之过早。“姜無忧道:“路算是走通了一半。至少真人之前,已無阻隔。“ 说着,她一警轻叹。 姜望当然知道她的未言之言。 道武之路,至少在现阶段,推演到洞真境之后,就已经无路可走。 因为她的路是杂糅两家,可武道之路,那些武夫自己都没走通。 武道一日不出真君,给不出前路,姜无忧的道武之路就一日没有再进的可能。 “说起来我一直好奇一件事”姜望说道:“以宫主的天资才情,无论是走正统修行路,还是走武道,现在都可以走得非常遠了。为什么要自开道武,选择一条这么艰难的路呢?” 姜无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叫无忧吗?” 姜望摇头。… 姜无忧道:“我出生的那一天,刚好是在第一次齐夏战争,父皇阵斩夏帝,大破夏军。听到我出生的消息,他非常高兴,说我无忧矣!’所以就给我取名叫无忧。“ 她并没有回答,可是她已经回答了。 她的名字,承载着齐天子美好的愿景。 她要让她的父皇,真个“无忧”。 所以她要走一条,能够让她通往“最强”的路! 她生于元凤二十四年,现在已是元凤五十七年,她已经三十三岁。 放眼整个天下,三十未成神临,算不得绝顶天骄。 而她空有绝顶天资,却三十三岁还在内府徘徊。 这就是她为这条艰难道路,所付出的代价。 甚至于,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些代价还远不足够。 但这份勇气,这份心气,这种魄力,世间几人能有? 姜望慨声道:“我亦羞见宫主!” 姜无忧哈哈一笑:“夜深了,武安侯请回吧。今日兴尽,孤就不留你喝酒了。 姜望亦笑:“待我持节归来,再与殿下对饮。“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 而在他的身后,属于姜无忧的气势勃然而发,愈来愈强大,愈来愈磅礴。洞夜幕,耀临淄。 她的声音响彻华英宫—一 “本宫今成神临,为武安侯壮行。此去出使草原,当为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7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持节北出 “齐天骄,胜天下天骄。“ 是姜望当初在齐天子面前的豪言。 彼时天子有意让姜望任职北衙都尉,姜望拒绝了,而天子没有怪罪,只问,你将何以报朕。 姜望便以此言作答。 时至今日,他以军功封侯三千户,放眼天下,同辈天骄无可比者,可以说已经做到当时的狂言。 而他此次持节出使草原,正是以身为齐国门面。 尤其是在牧国输掉了与景国的大战,全面回缩北域之后。这一次的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全天下的目光,都会落在草原,等待那位牧国女帝接下来的动作。 在这种风云际会的时刻,必不能失了东国威仪。 重玄遵和姜望都是很好的选择,放眼天下,与任何同辈人相较都不会逊色。但既然天子钦定了姜望, 他就一定要有所承担才行。 持符节者为大齐帝国正使,天子钦点,帝女壮行… 姜望此次北出衡阳,可谓排场十足。 天覆军中专门调出两百人做姜望此行出使的仪仗,个个是腾龙境保底的修为。 当初他同计昭南、重玄遵一起出战黄河之会,仪仗也不过是如此。 唯独不同的是,那一次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领军随行,这次只有一名。 名为乔林。 就是那时候在观河台,每天陪着姜望去看比赛,热衷于给姜望分享各路边角消息的那个天覆军士卒。 自黄河之会到如今,他也叩开了内府,成为了天覆军里的一名队正。 这次被调来做姜望的随扈,统御两百锐士,与之出使草原,也算是故旧相逢。 说起来哪怕是两百名天覆军锐士结成了军阵,也几乎不可能干涉姜望现在这个层次的战斗,护卫的意义几近于无。 但姜望这一趟代表的是国家,必要的仪仗还是不能缺少。 在衡阳郡告别了一众送行人等,有两百名锐士骑马拱卫,姜望独坐专于出使的特制马车中,就此北行。 临淄诸事皆宁,倒也没什么可挂怀的。 新任的衡阳郡守娄子山,来了个十里相送,在边城依依惜别。 今时今日,武安侯自然是阳地的骄傲。 而阳地三郡里,衡阳郡作为旧阳国都所在,自是远远强于另外两郡的。黄以行身死后,赤尾郡守高少陵一度谋求转治衡阳,但因为临海高氏终究底蕴不足,未能功成。 想不到是这个娄子山笑到最后。其人倒是并非什么世家出身,也未听说有倚靠哪位大人物。姜望特意看过政事堂给出的考评,是“内政卓异”,瞧着是以才能居其上者,便也有意结交。先时十四失踪一事,他也是出了力的。 此外,田安泰在伐夏战场上变成了一个疯子,自然不能再担当他的日照郡守。这算是为国牺牲,朝廷不可能夺其权,因而以田家一位族老继任一田常之前一直在谋求这个位置,为此做了很多努力,但最后没能达成目的。… 据说是田安平指定的最后人选。 个中细节姜望也不是太清楚。在成就洞真之后,田安平在田家的话语权显然再一次跃升,田常和姜望的联系,也愈发谨慎小心。伐夏归来后,几乎没有联系。 姜望倒不是说一定要利用田常、田和这两个人做点什么,只是对于田安平这样一个危险人物,有几分本能的戒备。手上握住几张底牌,也能安心一些。 此去牧国,迢迢万里,于姜望而言,仍是修行而已。 除了乔林实在嘴碎,时不时要来跟姜望说一些军中逸闻外,几乎没有别的事情。 姜望也不介意,权为路上的调剂。 随口搭几句话倒不至于影响了修炼。 “咱们现在走的这块地方,以前可是乱得很,人称卧牛坟。郑国、曲国打得是不可开交,周边几个小国也被搅得不得安宁。还有很多山匪贼寇,都在这里流窜.“乔林兴致勃勃地讲道:“星月原一战打完后,两家都安分了很多。咱们齐国和景国,他们总是要选一边站的。“ 一个小小的队正,和当朝武安侯解说天下大势,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初在黄河之会,他还给武安侯解说过战斗呢! 换而言之,武安侯当初夺黄河首魁,等于是他也有贡献的吧? 军中很多人还不信,这回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回头一个个打他们脸去。 “真打啊?”姜望问。 “那可不!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乔林信誓旦旦:“也就是顾忌咱们和景国的态度,不然郑、曲之间早就灭了一个。“ 姜望作为齐国现在毋庸置疑的高层,当然知晓郑、曲两国一直是明斗暗合,以相对激烈的方式,来争取自身的独立。 但他也并不因此嘲讽乔林无知,而是饶有兴致地道:“你对郑国的情况也了解?“ 现在这块地方名叫卧牛坳,就在郑曲两国中间的位置,倒是不知因何而得名。但占地极广是真的,在郑曲两国默许下乱了很多年也是真的。 此刻车帘半掀着,乔林抢了车夫的活儿,坐在驾位上,提着缰绳,很自信地讲道:“。郑国嘛,他们那个国君试不行。垂垂老朽才依靠国势勉强成就的神临,修为很不稳固,想要超脱官道是不可能, 想要更进一步也做不到。又不能退位,现在退位就是修为倒转,就是死。只能消耗国运来保住修为吊命。下面文武大臣拼死拼活做事,也不够他消耗现在都一百七十岁了,也不知郑国还能给他吊几年。 姜望若有所思地问道:“郑国不是有个顾师义么?他不管?“ 说起顾师义,乔林亦是语带敬意:“顾大侠早说过不理国事,除非遇到灭国之祸,不然不会出手。郑国皇室也就是出了个顾大侠了,不然就现在那个国君,早就被人拖下马来。” 顾师义天下豪侠的美名,传得实在是广,连乔林这样的天覆军士卒,说起此人来都是头头是道。… 念及豪侠,姜望又想到了魏地豪侠燕少飞。那也是一个让人心折的人物,自那次黄河之会后,再未听得其人消息,也不知去哪里。 或者有朝一日会再次名动天下,或者从此不会出现在世人耳中,都不稀奇。 现世宏大,历史浩渺。 多少豪杰似流光一瞬,又有几人能如烈阳长明? 姜望随口道:“这地方既然有点乱,那你们加些注意。“ “侯爷放心。”乔林道:“末将早已布置下去,兄弟们都很机警。” 姜望又道:“有天覆军锐士为仪仗,想来也没几个不开眼的来打扰。“ 乔林当然是与有荣焉。 乐呵呵地道:“那是!我大齐帝国的使节队伍,量那些宵小也不敢来触霉头。末将保管将您的车驾守得水泄不通,叫苍蝇都飞不过来,您尽管安心修炼!“ 话音未落,忽有一声响起— “太虚门下虚泽明,请见太虚使者姜望!“ 唤的是太虚使者,而不是齐国武安侯。 姜望便在马车之中往外看,见得是一个少年模样男子,身穿阴阳道袍,长身玉立,站在车队前方。 与姜望曾经见过并得授太虚角楼信物的虚泽甫,长得虽是迥异,名字只差一个字,应是同辈师兄弟。 其人气机雄浑,深不可测,很能够体现太虚派的底蕴。 姜望摆摆手,示意随扈不必戒备,朗声道:“便请道长车内一叙。” 虚泽明倒也不客气,只是一抬步,便挤进了车厢里来。 比起平和从容的虚泽甫,他显然要有锋芒得多。 与姜望在宽敬的车厢里相对而坐,却是一抬手,先将车帘放下了,并且阻隔了声音,一副要商谈机密的样子。 姜望不动声色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嘴里问道:“不知虚泽甫道长,与阁下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师兄。”虚泽明大概并不怎么愿意提及虚泽甫,只随口回了一句,便道:“以后就是我与你对接太虚幻境相关事宜。“ 姜望问道:“虚泽甫道长是有什么事情吗?“ 虚泽明看了他一眼:“其实谁与你对接,对你并没有什么影响。“ “权当是对老朋友的一句关心。“姜望笑道。 虚泽明于是道:“他在创造道术的时候遭到反噬,现在还在养伤,没个三五年出不了关。” “这样”姜望袖手而坐,面上依然是带着轻笑的:“本侯记得,当初与泽甫先生沟通的时候,并未提及会有什么后续事宜。本侯出人、出材料、出地方,建起太虚角楼,因而获得所有权,仅此而已。不知道长今日拜访,所为何事?“ 虚泽明也感受到了姜望态度的疏离,很认真地说道:“姜望,请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太虚幻境是当世最伟大的造物,是为了人族的辉煌未来而诞生。有朝一日,它必能实现所有灿烂的设想。你作为太虚使者,和我们一样,都是这伟大的一份子。我们应当团结一心,一起为人族而努力。“… 姜望的笑容很宁定:“我完全认可太虚幻境的伟大…不过虚先生,你还没有说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我这一次负国命出使草原,可能没有太多时间耽搁。” 虚泽明也便说道:“太虚幻境发展至今,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修士加入,覆盖范围几乎囊括天下列国, 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大量的问题。譬如有一些不该参与的人参与进来了;譬如有人通过特殊神通,扰乱太虚幻境的规则;比如有些人没有通过太虚角楼或者月钥加入,而是采用了非正常的方式这些行为,都会影响到太虚幻境的稳定,给我们的工作,增加许多不必要的负担。长期来看,是影响太虚幻境的健康运行,影响人族未来的。“ 这真是一个习惯宏大叙事的人。 以史观之,这样的人往往也很危险。 “所以?”姜望问。 虚泽明坐得一丝不苟,语气也很认真:“我们太虚派本着绝对公正、绝对中立的原则,不宜对太虚幻境有太多干涉。目前我们是希望,能够促进太虚幻境的参与者,自己来解决这些问题。“ 姜望若有所思:“怎么解决?“ “目前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使者你也可以帮忙参考一下,提供你的意见。“虚泽明道:“我们希望创造一个太虚卷轴,可以把太虚幻境运行期间所产生的一些问题、遇到的一些麻烦、以及制造麻烦的那些人录于其上。以悬赏的形式,向所有太虚幻境的参与者发布任务,以此达成太虚幻境健康的自治循环。万事其于斯,而归于斯,我们并不干涉。” “听起来很不错。”姜望道:“那为什么你们没有这么做?“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使者你一样,对太虚幻境有清醒的认知,知道它的伟大意义。”虚泽明说道: “太虚幻境的运转,需要在天下各大势力的监督下进行。我们要想做任何一種調整,都需要得到大部分势力的认可。也包括创造太虚卷轴。” 姜望端起茶盏来,声音轻轻:“那您找我可是找错人了。” “我想我应該不是一个糊涂的人,这双眼睛还是能够看得到一点什么。”虚泽明眼神很真挚地看着姜望:“大齐武安侯在齐国的分量毋庸置疑,你能够调动的政治资源有目共睹。我们希望你能帮忙推动这件事情。当然,我们也不仅仅请了你,你只要在贵国讨论此事时候,表达一下你的态度即可。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优厚的报酬。“ “你们?”姜望笑了笑:“冒昧问一下,虚先生你…能代表整个太虚派吗?” 虚泽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好,我知道了。”姜望说道:“我会考虑的。” 虚泽明皱起眉头:“但是你还没有听报酬是什么。” 姜望以为自己已经够不懂人情世故了,这个虚泽明竟然更胜好多筹。 端茶送客也不懂,客套话也不懂。 大概是与世隔绝了太长时间,又或是因为太虚派的超然地位,很少被人拒绝,所以听不懂太委婉的拒绝? 姜望有些头疼,想了想,还是说道:“根据我和泽甫先生上一次的沟通,就太虚使者这个身份,我唯一的义务就是建设太虚角楼,维护太虚角楼,我想我做得还不错。至于其它事情,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也不属于我的责任。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分不出太多的精力来。抱歉,不能同你一起创造伟大。 虚泽明不解地看着他,眼睛里竟然慢慢地、流露出一种有些受伤的神色来:“使者,我听过你的事迹,了解过你的過往,对你有一些认知。我们都对这个世界怀抱善意,都对未来充满热切,我们都拥有理想,我们都很真诚我以为我们应该是同道中人。” “也许您还不够了解我。”姜望并不打算多做解释,说罢这句,便笑了笑:“道长不会打算同我一起去牧国吧?” 虚泽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端起那一盏为他倒的茶,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来。 整个人就这样虚化了,消失在车厢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非奸即盗 忆及当初与虚泽甫的交流,虚泽甫全程只聊两个字,是为“秩序”。 而今天在跟虚泽明的交流里,虚泽明全程也只说了两个字,却是“伟大”。 秩序是冰冷的,不带情感的,同时也是客观的,不受干扰的。 伟大却有太多主观的情绪存在。 虚泽甫始终避免跟姜望之间产生什么联系,交接完太虚角楼的事情就马上走,不允许自己对姜望有太多的好感或者恶感。 虚泽明却一口一个团结,一口一个同道,一口一个人族的未来。 这是两种不同的理念,虽然聚合在同一个目标之下,且姜望毫不怀疑他们为这个共同目标奋斗的决心……但却有着根本性的分歧存在。 若问姜望倾向于哪边,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虚泽甫当初一再强调的是,太虚幻境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而实现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的前提,一定是绝不干涉。 姜望当初正是被虚泽甫“绝不干涉”、“绝对超然”、“功成不必在我”的态度所打动,从而接受了太虚使者的身份,发动力量,参与了太虚角楼的建设。 现如今出来一个虚泽明,要求创造太虚卷轴,以发布悬赏的形式调动太虚幻境参与者的力量…且不论其人初心为何,是不是真的只为建设幻境,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姜望不会认可。 他不但不认可这件事,也不认可虚泽明的表达。 姜望已经不太记得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谁的一句口语。 大约是齐武帝?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对他人宣之于口的伟大,我总是满怀戒备。我怕我是那种伟大的代价。” 姜望自问没有齐武帝那么雄才大略,富有智慧,没有那般在多方利益刀锋上漫步的轻盈身姿,索性避而远之,明哲保身。 虚泽明总不至于因为他不答应参与其间,就对他做些什么? 马车仍在行驶中。 整个使节队伍,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乔林虽然嘴碎,但也是个有分寸的,不该说的不会乱说。 姜望静静地坐着,思考虚泽明这件事有可能会造成的影响。 太虚幻境的开创性和重要性毋庸置疑。 很早之前,姜望就意识到太虚幻境是足以引导人道洪流的伟大造物。 天下几乎所有顶级势力都参与其中,监督它的运行,也可以说明它的非凡。 时至今日,它也已经扩张到一个足以影响现世格局的庞然地位,并且还在不断的扩张影响力。 只消看看各级论剑台有多少超凡修士参与,只消看看福地挑战的强度上升到了什么地步,便可窥知一二。 每一天都有无数的战斗在发生,每一天都有数不清的道术奉献于演道台,每一天都有海量的道术诞生… 太虚幻境的参与者与日俱增,太虚幻境本身也在不断地演化着。 相对于以一己之力托举海族跃升的万瞳,太虚幻境的演进无疑更全面、更有想象力、也更具未来。姜望非常笃定这一点。… 但海族目前的演进,只系于万瞳之身。 太虚幻境安全演进的前提,则需要现世诸方势力一起来保证。 当超然于世外、首倡太虚幻境的太虚派,内部生出其它的心思。当有一部分声音,试图改变一些什么……分歧已经产生,不稳定的因果已经埋下。 至于由此将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绝难预料,也让人不安。 “啧。“ 车厢里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打断了姜望的思考。 姜望平静注视着身前的茶盏,看到水面泛起涟漪。 涟漪之中跃起一抹妖邪的碧影,落在他的对面,化作一个容貌清俊的男子。 很是自然地坐定了,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人真是没有礼貌,走了也不说一声,害我观察许久。“ 姜望警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些人更没有礼貌。“ 地狱无门首领大人全无半点自觉,懒洋洋地道:“就像刚才那个不礼貌人一样。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麻烦事,一些麻烦的人。你很讨厌他们,但你无可奈何。又或者说,你碍于身份,不方便处理…“ “联系我。“ 他笑道:“只需要一点点元石,很小的代价,地狱无门就能帮你解决这些麻烦。“ 姜望悠悠地问:“你知道他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不难猜到。”尹观道:“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在你离开齐国后就找上门来非奸即盗。“ 姜望看着他,意味深长地感慨了一句:“非奸即盗啊。“ 尹观不动声色地道:“当然,像我们这样的老友见面,则不在此列。“ “老友?”姜望挑了挑眉:“我怎么记得上次见面,你还讹我十块元石。那会我跟你说我们是朋友, 你没有理我。“ “竟有此事?“ “确有此事。“ “那倒也正常。”凶名远扬的秦广王笑了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姜侯爷,你现在发达啦,可以有朋友了。“ “真不知阁下和刚才那个人,有什么区别?”姜望问。 “区别有很多。”尹观理直气壮地道:“比如我倒是想在齐国见你,但是你知道的,我是通缉犯。” 姜望用食指把面前的茶盏推了推:“请用茶。“ 尹观一脸的嫌弃:“再倒一杯不行?” 姜望一本正经地道:“那个人又没有喝过。“ 尹观看了看那茶盏,终是没有接。 “你信不过我?”姜望问。 “我是一个杀手,且是一个杀手组织的首脑。”尹观说道:“我的职业要求我做一个谨慎的人。” “但我们不是朋友吗?“ “那你发誓。 姜望轻笑了两声,转道:“我发现我经常在坐马车的时候被打扰,不知道是不是相性不合…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叙旧吧?“ 尹观淡淡地道:“你还经常在走路的时候被人追杀呢,那跟你走路也没有关系。“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姜望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轻轻放到矮桌上:“齐国都城巡检府,三品青牌捕头,要缉拿地狱无门秦广王归案?“… “啧,三品青牌了。“ “如假包换。“ “这次打算花多少钱?“ “先打,打不过再花钱。” 尹观看着他:“那么好奇我的实力吗?” 姜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能够跟我心目中的强者交手,也不枉我努力了这么久。“ 那时候在佑国二十七城之外,亲眼见证尹观大战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他愤怒于佑国国相赵苍的狠辣,惊异于尹观的天才和强大…深觉道阻且长,决心上下求索。 那时候在临淄城外的官道上,被苏奢伏击,而他毫无还手之力。是尹观出手,他才逃得性命。彼时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一“我永远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今天。 从一个脆弱得随手就能被人捏死的路人,走到今天已经有资格动摇天下形势。 超然如太虚门下,想要推动太虚卷轴的创建,也要来请他帮忙,以期获得齐国的同意。 如尹观这般矜傲清俊、将崎岖路踏成通天途的绝世之才,也不免说一声,姜侯爷现在发达了! 他当然是想要同尹观试手的。 因为尹观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成就神临的人,因为与尹观的每一次再见,都可以感受到其人恐怖的进步速度。 因为从最开始遇到尹观起,这个人在他心中就等同于强大! 无关于什么情感。 他只是想要挑战自己心中的强者,来验证自己究竟有多强。 尹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遗憾,我现在必须要保持全盛状态,所以不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可以陪我去出一趟任务,我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力量,让你看清楚我的实力。“ 姜望端起茶盏,只回了一声:“呵呵。” “你确实成长了。”尹观这次脸上真的有了遗憾:“不再是当初被赵苍随手利用的那个少年,我也很难骗到你。“ 姜望慢条斯理地喝茶,并不搭腔。 尹观又道:“假如有一个怪物,在你面前吃人,你会怎么办?” 姜望握着茶盏:“你今天找我,原来是为这个。“ 尹观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关于尹观的这个问题,他在问之前,当然是知道答案的。 姜望如果有能力救人,他一定会救人。姜望如果有能力杀死那个怪物,他就一定会杀死那个怪物。而姜望如果什么都做不到,他会保全自己的性命,等以后有能力了,再来解决问题。 而尹观出身的佑国,恰恰就存在这样一个怪物! 传说中拥有霸下之血脉,位于神临层次,而有接近洞真之战力的护国巨龟。 佑国朝廷以定期喂养人族天才的方式,留住那头巨龟,使其负上城而巡游国境,威摄四邻。 姜望是亲见的。 尹观当初若是未有出逃,现在也早已经消失在那只巨龟的嘴里。 现在想想,当初要不是许象乾背景强大,他贸然出头,也未见得走得出佑国。 沉默片刻之后,姜望问道:“你有把握?“… 尹观目标,是杀死那头护国巨龟,掀翻佑国上城的统治,解放下城百姓一一这行为几乎可以等同于覆灭佑国。 而灭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初刚刚离开庄国的姜望,或许可以把问题想得很简单。无非是埋头修行,无非是艰难砥砺,当自身力量拔升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杀死目标,便去杀死目标。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已经成为霸国高层的姜望,却看得清楚这件事背后的复杂性。 佑国能够立足那么久,一方面是有那头洞真战力的巨龟存在,也关乎佑廷虽然腐朽、但集权集力于上城的统治模式,另一方面,是因为它在景国影响力的辐射范围内,处于景国所建立的秩序中。 对很多独行的强者来说,灭佑国或许不难,但要想得到景国的默许,则是毫无可能。 “牧国召开苍图神殿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尹观说道:“天下的目光都会落在草原,景国也不会例外。我们宰了巨龟杀了赵苍就走,你还来得及继续出使草原。” 姜望道:“如果要说机会的话,早先景牧全面大战期间,应该是更好的机会才对。“ “的确是如此。”尹观叹了一声:“但当时我正在养傷,状熊不佳。而地狱无门的实力,并不足够。 或者说,尤其是在我虚弱的状态里,地狱無门的实力无法体现。“ 念及地狱无门的那一群凶徒,姜望深以为然。 而对于尹观身受重伤,错过了景牧战争,姜望也并不意外。 做这刀口舔血的营生,哪里会有安稳的时候。尹观经历的生死危机,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他在疲乏之时,尚且可以在齐国休养,住在临淄,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尹观这地狱无门的首领,却绝不可能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安全之地。 姜望慢慢地将茶盏放下。 “走吧。”他说。 尹观有些惊讶地抬眸。 他今天找过来,自是明白,以姜望的性格,应该会答应。 但也没有想到,姜望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毕竟今天的姜望,已经是大齐武安侯,而再非當初那个子然一身的少年。 匹夫一怒,血溅十步。而位高权重者,牵动万方,又怎能轻怒? “不要误会。”姜望说道:“我答应同你去佑国杀巨龟,不是因为你请我。而是因为我也很想杀了它!” 尹观点点头:“我去前面等你。" 他自然要给姜望留下安顿使节队伍的时间。 说着,又取出一张面具,放在了矮桌上:“为了避免麻烦,戴上这个吧。” 而后身化碧光,亦是消失在车厢里。 马车依旧在前进。 车厢里安静极了。 两只茶盏中间,就是那张静止的阎罗面具。 整体漆黑,露出了眼睛和嘴巴。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而门里印着两个血字。 日— 卞城!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不亦乐乎 在那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现世曾有神道大昌的时代。 那时候一切所想皆有所见,修行者创造神话,神话常常照进现实。 毛神遍地,百鬼横行。 昼夜颠倒,天地混淆。 那是一个五光十色的时代,也是一个混乱迷离的时代。 很多规则都被打破,人们遵从于完全不同于现世的生活逻辑。 时至今日,那个时代虽然终结,很多神话却是口耳相传了下来。 当然神话之所以是神话,之所以传于口耳,而非史载笔凿,不得书录经传,自是因为它并不能够等同于真实。 比如从来没有什么地狱,轮回也从来不是神话里所说的那样简单。 当然的确存在一个幽冥,但幽冥只是轮回的途经。 什么六道往生,什么来世做牛做马,什么今生太辛苦、下辈子做棵树,都只是神道时代的妄想,最后并没能演变成真。 修为越是高深,越是能够懂得—— 死亡就是死亡,死亡是这个世上最彻底的事情。 魂魄进入幽冥之后,最后的结果也是化归于无。根本不存在什么阎罗,什么判官,什么赏善罚恶那些都是神道修士的手段,与现世修士御使的傀儡,也没什么两样。 现世里所有复活的手段,都是建立在寻回魂魄、复苏肉身、弥补寿元的基础上。 姜望以前并不知道,但是在神临之后,也已经获得了相关的知识。尤其是在稷下学宫里,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知见补足。 在这无垠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里,真正的轮回之所,是一个名为“源海”的地方。 位在极渊之渊,极底之底。 是比所谓奈何、忘川更深远的地方。 落入幽冥的所有魂魄,都不能抗拒源海的吸引。 不仅仅是人类魂魄,而是世间一切。都会在这里被打碎成最微小的部分,而后重塑。这个最微小的事物,无以名状,被称之为“一”。 道门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由此而来。 魂魄坠落源海,被碾碎为一,得到重塑,全新的魂魄降生现世,得到成长,此即为轮回。 像是河里的水,变成天上的雨的过程。但是这一滴水,并不是那一滴雨。 过去的通常都已经过去。 当然也有一些特殊的情况。 比如列国太庙,以国势祀之,便可以在源海之中保留、甚至寻回残魂…但是那需要付出非常恐怖的代价。 比如白骨道那位名为陆琰的长老,他的妻子死后,魂魄就并未进入源海,从而保留了复生的可能。但是他亦不知他亡妻的魂魄去了哪里,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以保留,这才长时间为白骨尊神所驱使比如当初姜梦熊镇压两界通道,不使魂魄入幽冥,就保留了当场复生的可能。 比如当初钓海楼靖海长老辜怀信,在天涯台设立法坛,亦是为了保留季少卿的魂魄、隔绝幽冥的吸引、孕育肉身…只不过姜望以几天几夜的熬杀,再加上不周风,提前完成了几近源海里的碎灭过程。 只有在极其苛刻的条件下,才偶尔会出现转世的情况。 比如曾经的那位云游翁,就是因为云顶仙宫的特殊因果关系,从未进入源海。但他也从来唯有获得过真正的新生。而现在的白云童子,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塑。已经与那位云游翁并非一体。 修行本是与天斗与命斗的过程,万古以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都在想力办法抗拒死亡,对源海的“欺骗”、“逃避”、“对抗”,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生。 甚至于曾经的神道,都可说就是因此而诞生一人们在对抗终极死亡的过程中,发掘了新的力量,此后自命为鬼神。 但神道最后的消逝,也未尝不是天理循环的原因。 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神话传说中,卞城王是第六阎罗,掌枉死地狱。世间枉死者,将入此地狱来。 此时此刻,姜望戴着这样的一张阎罗面具,穿一身黑色武服,立在凛风如刀的峭壁之上。 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卞城王,能否替那么多年来,枉死于巨龟之腹的佑国天才雪恨? 旁边不远处,站着的是尹观。 再过去一些的位置,一颗苍松之下,曾经见过的仵官王席地而坐一一从气息上来判断,的确还是曾经那一个。 也不知会不会被他认出来。姜望特意改变了声音,也以祸斗印收敛了气息。 出使牧国的队伍自是继续前行,出使牧国的武安侯则是坐在马车里闭门修行。在或不在,外人倒也看不出来,只需乔林配合好便是。 姜望与乔林交付了几句,便独自赶来与尹观会合,然后也就看到了仵官王。尹观好像不管去哪里都带着这一位,大约是比其他阎罗都要更得力… 但也无关紧要。 姜望对于这些阎罗,并不好奇,也不太在意。 倒是仵官王有意无意地打量了好一阵,对秦广王新请的外援颇多审视,但毕竟也没什么废话。 说起来对卞城王这张面具,姜望还有另一层了解,那是基于它的前任拥有者,囚海狱狱卒毕元节—— 或许是前前任? 在那个钓海楼那个昏暗沉重的监牢里,狱卒亦是囚徒,日复一日,重复着无望的生活。 便是因为竹碧琼在那个环境里受过的苦,姜望才在心中对她始终有一份愧疚。 毕元节从几乎不可能逃离的囚海狱中逃出来,加入了地狱无门,最后又死在逃往海外的路上。冥冥之中,竟也真应了“枉死”二字。 “这名号……不太吉利。”姜望感慨道。 他此刻的声音很冷酷,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以声闻仙典为基础拟现的声音,自是没有什么破绽可言。 “怎么不吉利?”同样在等待的尹观道:“卞字是下城之上多一点,岂不正是说明,你要打破下城天?太吉利,简直是天命在我。“ 姜望扭过头来看向他。 也不知道以咒术入道的秦广王,说起吉利话来,会不会真吉利。 尹观耸耸肩:“你也别误会,不是专门给你留的。本来给你一个判官之类的面具,也没所谓。不过刚好新任卞城王死掉了,你说巧不巧?“ 听起来更不吉利了…… “临时。”姜望强调道:“我只是临时戴一次。“ “放心。”尹观含笑道:“地狱无门,钱货两讫,童叟无欺,绝不强求。“ 整个地狱无门,所有人都藏身份,匿行迹。唯有他大摇大摆,张扬于人前,是地狱无门的旗帜,也几乎成了杀手界一个具体的符号。 “人到齐了。” 树下的仵官王声音艰涩,但十指连动又流畅非常,迅速掐诀之后,合掌于身前,而后缓缓拉开。 银白色的光幕自他双掌间拉开,像是一块巨大的方镜,齐整地分割为十格。每一个格子里,都出现一个戴面具的身影。 就连尹观,也系了一张阎罗面具在腰间。 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十殿阎罗齐聚! 姜望默默打量着接下来这场行动的“队友”,姿态冷酷地负手而立,并不吭声。 仵官王的这道光幕,也不知是什么秘术,除了声音图像之外,也将每个人的气息都展现了出来。 这些人里,姜望印象最深刻的是楚江王,当初在被海宗明追杀时,曾花重金请过地狱无门的杀手,那时候现身的就是这一位。 虽然未曾揭面,但那种阴寒刺骨的感觉,却让人印象深刻。 今日接触,其人隐隐已有金躯玉髓的外显,迈进了神临境界。不愧是十殿阎罗中排名第二,且至今未死的存在。 再之后就是曾经在追缉阳玄策时,遇到的转轮王和泰山王,那时候姜望已经做好一剑挑之的心理准备。今日再见,却是不知是否旧人了。 毕竟地狱无门的这些阎罗,更新换代实在有些频繁。 “任务大家都清楚了,每个人目标是什么,该做到什么地步,信里都写得很明白。”尹观立在峭壁边缘,淡声道:“老规矩,我们各自出发,五日后在佑国会合…有疑问现在可以提。“ 无人出声。 他的视线扫过一周:“那么行动开始。“ 银白色的光幕,一格一格的黯淡下去,直至消失。 尹观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俊气质,乍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超然世外的隐修道者。 唯独见得他令行禁止的此刻,才叫人恍惚想起来,他是如今整个东域,凶名最著的杀手组织头目。 把一群百无禁忌的凶徒收于麾下,整治得服服帖帖,这不仅仅是依靠武力就能做到的。 苍松下,仵官王合并双掌,收起了银白色光幕,但并未第一时间起身。 而是用那种艰涩腔调,开口说道:“首领,酬劳的话,除了佑国皇宫里应分的好东西,我还要郑朝阳的尸体。“ 尹观转眸看着他:“郑朝阳的体魄天生强大,是修武的好材料,为了国家,才修兵道。去年又刚晋入神临……你倒是好眼光。“ “嗬嗬嗬。”仵官王道:“首领,你知道的。尸体……容易坏,打一场,就需要补充。“ “没问题。”尹观平静地说道:“但是这一次,你得把你的神临尸体搬出来。地狱无门很公平,有超额的贡献,就有超额的收获。” 仵官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从来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他,心底生出凉意。 他的神通诡诵阴森,名为【借尸】。可以借用尸体生前的力量,包括但不限于用他人的尸体补完自身残肢,甚至于…可以通过借用强者的尸体,来完成境界的跃升。 别看他现在展现的力量仍只在外楼巅峰,真正发挥全力,生死搏杀,他并不虚楚江王。整个地狱无门,唯一能让他忌惮的,也只有一个尹观罢了。 而他拥有神临修士完整肉身的事情,是他绝对的隐秘!尹观是怎么知道的?尹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尹观还知道什么? “嗬嗬,嗬嗬。”仵官王这样笑了几声,然后道:“好。” 尹观也没有什么计较的意思。 只道一声:“时间很紧,我们快些赶路。“ 袍袖一拂,率先跃下了高崖。 姜望紧跟其后。 再之后是仵官王,他坐在地上,像是一个四肢都已经错位的木偶,很不协调的、摇摇晃晃地起身,而后骤然绷紧,如箭离弦! 佑国只有两种城市,上城和下城。 上城只有一座,就建在巨龟背上。 下城一共三十九座。名字便是从一城到三十九城。 如尹观當初所说,人不會给鸡笼猪圈起名字,标个序号方便管理即可。 整个佑国,所有的達官贵人,巨富商贾,修士老爷,都住在上城。 对于下城的统治,则通过各大佐政家族来完成。 譬如.现在已经定居上城的苏家,曾经就是佑国第二十七城的佐政家族。 在具备超凡伟力的世界,下城根本不存在反抗上城的可能。 “佑国国相弹精竭虑,为国奉献。佑国朝廷心系百姓,积极培养人才,大胆任用年轻人担任各大城池的城主。每年一度的官员考核,公开公正。执政最糟糕、最不体恤百姓的那个人,将被推出来,由伟大的护国圣兽亲口处置。其余城主,择其优者,获得进入上城的资格。他们将刻苦修行,冲击超凡, 以御外侮,庇护我等平民.整个国家欣欣向荣,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好,老百姓充滿了希望。” 隔壁的公学学堂里,教书先生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我们生活在一个多么美好的国家里!” 清脆的童声齐道:“不亦乐乎!” 旧地重游。 已经坐在佑国下城第二十七城某家酒楼里的姜望,耳中听得人声种种,心情很难描述。 今日的第二十七城,街道整洁,楼宇高耸。路上行人言笑晏晏,不难看出来,在这几年里,他们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姜望还记得曾经那个游经此地的白发少年,记得他在这座城市里看到的困惑、迷茫、痛楚。 而现在短短几年过去,竟就已经“不亦乐乎”。 那他们如今过来,所为何来? 姜望心中明白,这或许就是赵苍的防御。 对付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漏网之鱼,他选择用民心来筑造一道高墙。 他要抹杀尹观复仇的正义性,让尹观这几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努力,失去意义。 你说你是复仇,你其实是在破坏。 你说你要拯救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百姓都很满足,并不需要你的拯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见棺发财 “十六城在闹饥荒,你听说了么?“ “,你这消息都滞后多久了。赵澈大人早就前去赈济,挨家挨户都发了米面呢。听说国库不给调, 赵澈大人自己掏的钱囊,把他的宝剑都卖了!“ “赵澈大人太善良了,心里是真的有咱们老百姓。“ “可不是嘛,早前二十一城那个犯下命案的江洋大盗,就是赵澈公子亲自去逐杀的!“ “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雷霆手段啊。“ “要是赵澈大人能当咱们的皇帝就好了 “瞎说什么呢!不要命啦!?“ 耳中各处的人声不断响起,姜望默默地收集着情报,也调整着对这个城市的认知, 赵澈…… 他几乎是立刻想起来,当初来这二十七城,所见到的那个当街就要强抢民女的、油滑粉腻的公子哥。 三年不见,风评已经是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浪子回头,脱胎换骨? 还是赵苍这篇文章里的重要一笔? 这个城市在发出它的声音。 人们对现在的生活相当满意,对未来满怀信心。 三年前尹观逃离之时,发动了干绝咒,城中瞬间腾起近百处怨念黑烟那都是心有刻骨之恨的人家。母失其子,妻失其夫。怨不公,恨不义。那是化身厉鬼也要撕咬一口上城人。 彼时仇视上城,欲剥皮饮血者,难计其数。 而三年之后,这座城市里的人,已经都在歌颂幸福。 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已经被忘记。 那个负恨而走的年轻城主,已经被忘记。 那个爱子被巨龟所食,以命为咒的老妪,已经被忘记。 苦难终是会被忘记的,罪孽也能够被时光掩埋。 像是方才公学里那位教书先生的颂歌。 “不亦乐乎”。 经年之后,再提起当时的事情。人们或许只会记得一赵澈在妖人乱国的时候,挺身而出,亲身涉险,与恶徒争斗纠缠,救得佳人性命。 在那些似模似样的故事里,或许还有一个半秃的恶书生,一个白发的坏剑客。 这三年的时间,矢志复仇的人,和极力自保的人,谁都没有闲着。 尹观固然是凭借一己之力,建立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狱无门,并将之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赵苍却也没有因为修行天资不足,就放弃等死。 在修行上已经没有办法,但这个世界也不只有修行。 在那些针对地狱无门的悬赏通缉里,赵苍当然暗中加了不止一次码。但更多的精力,都投注到民心上。 儒家说,义之所在,虽干万人吾往矣。 但是这个“义”。如何定义? 这个“义”一旦被抽走呢? 下城三十九,上城者一,所谓天佑之国。 三十九座下城焕然一新,在赵苍不计成本地粉饰下,民心前所未有的稳定。 尤其是尹观所出身的第二十七城,赵苍倾注了最多的心血。 所有的声音,这座城市里如今所展现的一切,都是在向尹观提问,向尹观表达—一你来救谁? 你来帮谁? 你要为谁复仇? 没有,没有。… 没有人。 你是二十七城的过客,你是臭名昭著的恶徒,你早已经不属于这个地方。 这个国家,这里的百姓,也从来都不需要你。 赵苍用三年的时间,写下了这篇文章。 而尹观,要如何回答? 此时此刻,姜望和尹观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对坐。一张桌,一壶酒,两个杯子,几碟小菜。 若是忽略那关得紧紧的门,和放在桌上的阎罗面具。 就像是两个寻常的老友,来了一场久别后的小聚。 但也不闲聊,只是静坐。 与这两位不同。 光明正大的仵官王,这时显出一张面容惨白的、年轻男人的脸,端了满满的一碗饭菜,独自坐在酒楼前的门槛上。不断地扒动筷子,不断地往嘴里送。却也不咀嚼,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他的动作单调,脸上始终不带表情。 他不出声地坐着,身上像是生了锈。 明明只是很简单地在吃饭,但却营造出了一种非常恐怖的氛围。 行人见了,全都退避三舍。偌大酒楼里,安安静静。 店家早已偷偷地去报了官,但官府也不敢处理,正紧急联系上城修士一一以仵官王的能力,做鱼饵显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姜望感受着这座城市点点滴滴的变化,听着各个方向传来的下城百姓的声音,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他以霸主国高层的眼界,再来回看佑国,感受已是不同。 在所谓的“城主考核制”下,这个国家最具天赋的人,会被巨龟所吞食。对于佑廷的统治来说…第一可以留住巨龟,第二能够宣泄下城百姓的不满情绪,第三也削弱了反抗的力量。 次等天赋的人,则在表明忠诚之后,被允许晋入上城,成为食利者的一员。 如此鱼肉永远是鱼肉,肉食者永远是肉食者。 阶级彻底固化。上城与下城之间的流动,只在佑国高层的指缝间进行。 且这样的一个国家,永远不会成为景国的威胁,不可能挑战景国领导下的秩序,所以也无须太担忧外敌姜望完全不能接受的这套体制,已经确切地维系了这个国家很多年。 甚至于说…… 它本还可以维系更多年。 在以赵苍为主导的佑国朝廷,给予下城更多宽待,愿意花费更多精力去粉饰仁慈之后…这个国家是可以延续很久的。 这很不应该,但姜望认识到这是现实。 他的复杂情绪,既是来源于此,也是来源于尹观。 尹观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绝无可能的环境里,选择了咒术小道,默默积蓄实力?又是为了什么,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建立地狱无门,一直都在生死边缘挣扎?他当初力战郑朝阳之后离开,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而当他发现这个城市变成了现在这样,似乎在失去他之后变得更好满城百姓无人期待他,他已经完全不被需要,他会作何感想? 姜望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尹观。 但真正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很多年的尹观,反而却是平静的。… “我走之后。 他们建公学,他们照顾孤寡老人,他们铺桥修路,他们轻徭薄税,他们开放更多资源和机会。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不是因为他们变好,不是因为他们不再视下城百姓为猪狗一一而是因为我走了。 因为我还会回来。“ 尹观从头到尾没有喝一口酒,此时也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睛。 这座城市表现出来的种种,三年来的诸多改变,赵苍加于其间的那么多表达…没有在这双眼睛里泛涟漪。 “时间到了。”他说。 他透过窗子看向远处,那负城之巨龟的身影正在缓慢靠近。 绕着国境线周而复始的巡游,更像是一场饱餐后用以消食的散步。 一队身穿制式武服的修士,已经从上城飞落,极速向这边赶来—一大约是要来处理酒楼前这位超凡修士闹事的案子。 尹观提前已经规划好每个人该做的事情。 故而姜望只是默默地饮酒,此时还未到他出手的时候。 风声骤止,十来个执剑修士已经落下长街。 各据关键位置,默契地锁住了目标人物的逃跑路线,显出训练有素的一面——佑国以举国之力养上城,他们的确当得上一声精锐。不曾输别国去。 “不知是何方人士,来我佑国造访?”为首的上城修士也是不卑不亢,很见稳重。 那个坐在门槛上的、面容惨白、表情呆木的年轻人,把手里已经扒得干干净净的饭碗放下,放在旁边的地上,又整整齐齐地搭上筷子。 很笨但很有礼貌的样子。 然后才从怀里取出一张面具——一张黑色为底的阎罗面具。 默默地覆在了脸上。 黑底,骨门,血字阎罗。 这张面具一戴上,为首的上城修士脸色骤变,话也不留一句,转身就走。同时袖中抖出一个圆筒,直指天空咻~! 嘭! 血红色的焰花在空中炸开了,翻滚之间,现出一个巨大的“危”字。 很显然,对于地狱无门,佑廷早有警觉,并且准备了相应预警手段。具体到下面一个执行任务的小队长,都能够准确认出阎罗面具来。 但是这就足够了吗? 戴上面具的仵官王已经拔空而起,只是双手一张,十余个转身疾飞的上城修士,就已经定在空中。 有那么一瞬间,这是一幅显现百态的画卷。 长街之中,仓皇行人纷乱。 长街上空,上城修士定止。 酒楼里店家钻进了柜台,其余酒客都往角落里躲,姜望还在喝酒,尹观还在静坐。 在这下城第二十七城里,足有十余处地方,骤然亮起了华光! 遥相交感,彼此呼应。 但并不是为保护下城百姓而发生。 尚在极远处的那头巨大龟兽,于此时竟然一个闪身,已经背负上城,出现在了第二十七城高空,出现在这条长街之上一轰然踩落! 一脚踩平了半条长街,另外三足,落在不相干的街区。自然亦是屋塌地陷,人溃血散。 仵官王来不及反应,那十几个上城修士更来不及反应,都被碾在巨大龟兽的足下。街上的那些行人,… 甚至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意识到,就已经没有了意识! 佑廷在第二十七城布置了特殊的助战法阵,以使他们的“护国圣兽”,能够第一时间发出攻击,碾灭来自地狱无门的可怕对手。 幸存的那栋酒楼,恰在巨大龟兽的身侧。 那如天柱般的龟足,完全遮蔽了酒楼的门窗,使得这里间昏暗极了。 同样昏暗的,还有姜望的表情。 佑国一方的反应,非常激烈,也非常迅速。 这巨大龟兽毕竟是拥有霸下血脉、能够发挥接近洞真战力的神临异兽。在特殊助战法阵的帮助下,快到姜望都反应不及! 诚然姜望在来佑国之前,已经与尹观有过不得殃及无辜的约定。但这约定,可管不到佑廷,更管不得这只巨龟。 他默默地拿起下城王面具,戴在了脸上。 整个二十七城里的百姓,已经是一片混乱,恐惧非常。他们完全不能理解,护国圣兽为何会突然攻击下城。在过往的历史里,偶尔会有护国圣兽伤人的消息,但最后都被证明是误传。 今日这毫不顾忌百姓生命的姿态,是因何而发生?是第二十七城百姓奉圣兽不诚,還是誰人犯下了大孽? 不知所措的下城百姓,四散逃窜,母亲抱着孩子,男人背着老父,可是像一群没头苍蝇似的没有方向。 巨大龟兽所背负的上城中,一个个披甲的超凡修士拔空而起,目视下城。 一个血气骄烈的高大身影,骤然出现在高空。 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他注视着这一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在他耳边:“不要做無用之事, 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逃离。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尽快解决掉对手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国相赵苍雖未露面,却毫无疑问掌控着这个国家的一切。 于是郑朝阳的话音出口,成了—一 “负碑军结阵,随我杀敌!" 上城里一座座军营大开四门,负碑军的精锐将士迅速往校场集结。 第二十七城里,巨大的龟兽缓缓那开前足。 如廊柱一般的龟足底下,是一滩滩的血,一团团的肉泥。 早已分不出谁是谁。 但是在其中一团尤其让人感觉到混乱的肉泥中,忽然凸起一个鼓鼓囊囊的部分,然后从中钻出五根手指… 接着一整只手从肉泥里钻了出来。 龟兽低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大概在疑惑这虫子玩什么把戏。 那只肉泥中钻出来的手,先是五指张合,舒展了一阵,好像借由这动作,恢复了几分力气。 然后又探进肉泥里,摸出来一个储物匣。 这只手旁若无人地在储物匣里掏,掏啊掏。 掏出一口黑色的棺材,躺在血泊中。 这只手,竟然就被这黑色的棺材“吃掉了”。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里,棺材盖缓缓推开。 而后一个头戴仟官王面具的人,就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其人身上涌动的,是毫无保留的、神临境的力量!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人间无路者 眼前这一幕,实在惊悚。 尤其生活在这天佑之国的修士们,少历大战,不曾有太多恐怖经历。骤然见得此般情景,难掩惧色。 从棺材里坐起来的仵官王,身穿黑色官服,脸覆阎罗面具。 身形枯瘦,像一根挂着衣服的竹竿。 官服边角绣有暗红血纹,血珠尚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落,愈显森森可怖。 他的身躯如不协调的木偶一般别扭,摇摇晃晃地站定了,双膝仍然没在漆黑的棺材里面。 他身后的虚空中,呈现千般百相,影影绰绰的魂影。又隐隐约约,有鬼哭的声音在耳边。 整个第二十七城,都笼入一种难言的幽暗里仿佛真是地府阎君,带着他的鬼兵鬼将,降临人间。 郑朝阳表情严肃。 这就是神临境强者的力量。 这就是为什么,国相不惜代价也要让他突破神临。天人之隔两端,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神临,神临,如神的强者已临世。 “嗬嗬嗬,嗬嗬嗬。” 仵官王这样地笑着。 “已经很久没有谁他仰面看着那体型巨大的龟兽,露出来的眼睛里,是一种毫无波澜的呆滞情绪。 可是他又确实地表现出了愤怒和恐怖。 哗啦啦。 棺材里仿佛已经装满了鲜血,而他直接拔空而起。 一道鲜血长河,越过他撞向高空,倒灌上城:“敢这么伤害我!“ 他的声势是如此凶厉。 但这头承载万钧的巨大龟兽,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懂他在干什么。 一般来说,神临层次的异兽,神智并不会弱于人族。 但佑国的这头护国圣兽,显然没有正常的神智可言,行事更接近于本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可被佑廷所引导控制。 件官王迅速升空,煞气滚滚,血河奔流。 而它看着,一动不动。 “犯我佑国…当受天诛!” 威武如神将的郑朝阳于此刻从天而降,先于龟兽迎向仵官王。筋肉骨骼发出插鼓般的轰响,铁色的兵煞之力涌于拳峰,化为刀枪剑载,覆压四海八荒。 滚滚兵煞和汹涌血河交撞。 红色吞没了黑色。 只一合,兵煞直接被倾覆,郑朝阳倒飞而起! 他在神临之前阻了数十年,去年才在国势的帮助下险险突破。在佑国自是第一,放诸天下,却已经算不得什么。 尤其他面对的是连尹观都忌惮非常、要时刻带在身边盯住的仵官王。 尤其这还是仵官王罕见地展现神临力量的时刻。 尤其.…他的这具兵家神临肉身,正是仵官王此行的目的之一。仵官王绝不介意自己对这具皮囊产生更多的了解。 佑国上城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当然还有人数众多的仆役。少不了服务于贵人的青楼妓馆、赌坊酒楼。 巨大龟兽的天生神通,使得它的龟背稳如大地绵延。无论它怎样动作,龟背上的空间都不会动摇。… 历经多年岁月,已经完全嵌于龟甲的上城,也定如山川。 此刻绝大多数上城人都还在继续自己纸醉金迷的生活,对于护国圣兽的强大,他们有近乎盲目的迷信一这当然是统治者特意引导的。 因而哪怕是到了现在,除了早知地狱无门恐怖的佑廷高层之外,也只有一部分闲得无聊的上城人,才会俯下身子,多看两眼圣兽脚下的人间。 然后他们看到了什么? 在各种潜移默化的宣传中,已经被塑造成“不败战神”形象,负责统领负碑军的无敌强者,竟然完全不是这个妖人的对手! 郑朝阳在倒飞。 血河在上涌。 仵官王疾飞在血河下端。 重重鬼影在青天白日下狂妄地穿行。 远远看来,巨龟与大地之间,像是挂了一条红绸。 在已经变得幽暗的此方天地里,显现一种近乎残忍的鲜艳。 红绸的边缘,飘动着暗翳。 而在这时候,某种呓语响在巨大龟兽耳边,它迟钝的意识好像捕捉到了某种反应。 终于不再发呆。龟首忽地一动,一口咬向仵官王! 那嘴巴一咧开,顿见锋利交错的牙齿,像一杆杆倒竖的尖枪。 空间都应该被它咬破,流淌可口的岩浆。 是的,它的眼神是,哪怕在发动攻击的此刻,也并不存在什么其它的情绪。 仵官王直接双手一错,血河中跃出一条条血蛇,以恐怖的速度撞向巨大龟兽的眼睛。 龟兽的这一对眼睛,大如房屋。 但血蛇密集,竟将这样的一对眼睛都遮蔽了! 巨大龟兽的眼睛里无甚波澜,只是搭上了皱巴巴的眼皮……而后闭着眼睛继续往前撕咬。 仵官王这时候才怪异地一扭,在巨大的尖齿缝隙中穿过。 难以计数的血蛇,便撞在这样的眼皮上,先如壮士击鼓,嘭嘭连响。继而发出剧烈的、腐蚀性的滋声。 而在耗尽力量之后,化回污血淌落。 污血散开,人们可以看到,巨龟的眼皮丝毫未损。 目睹这一切的上城人,禁不住地松了口气。这就是几近洞真层次的防御之能,这就是佑国的护国圣兽! 有圣兽护国,吾辈何忧? 但这头巨大龟兽显然有自己不同的心情.被污血淋了一通,又咬了个空。睁开眼睛的同时,已经明显有了一些血色的怒意。 它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蝼蚁,周身漫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 而后在下一刻,仵官王的身躯骤然僵直,一寸一寸地石化! 那阴森恐怖的地狱阎罗,转眼就被凝成了一具石像。 嘭! 石像整个地炸开来,在纷纷碎石之中,一根血淋淋的断指格外显眼。除此之外,并无其它血肉。 哗啦啦。 仵官王再次从那黑色的棺材里钻出来,只是左手确切地少了一根手指。… “嘶……很棘手啊。“他看着断指的位置,很是心疼地说。 但是声音尚未落尽,便已经突兀地一个倒折,带着棺材窜离了原地,避开了巨大龟兽突元的践踏。 佑国三十九座下城,每一座城市里,都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三千八千不等。战斗力相当可疑,也就在镇压乱民时,能有不错的表现。 就像今天,战斗已经演变至此刻,第二十七城的军队还在混乱之中。自顾且不暇,更别说维系秩序、 抗击外敌。 整个佑国真正的主力军队,从来都在上城里。 在现在这个时候,稳固城防的稳固城防,休养的休养,训练的训练,一切井然。 最精锐的负碑军则是已经完成集结,排列兵阵、聚集兵煞,让被一击打回上城的郑朝阳,拥有了远超于之前的力量。 倾国之力打造的强军,让他拥有挑战任何对手的信心。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击,只是默默地蓄势、默默等待机会。因为他非常明白,圣兽发怒的时候…通常敌我不分。 哪怕是国相借用国势来影响它,也只能稍作引导,不可能完全控制。 现在贸然加入战团,祸福难料。 仵官王与巨大龟兽的对峙,是当初那个轰轰烈烈逃走的年轻天才,与操纵这个国家多年朝政的那位国相之间,时隔三年的对话。 虽然激烈,亦不过是开场白。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舍得浪费时间。 如郑朝阳已经花费巨大代价成就神临,如佑廷对护国圣兽的控制又更进一步,如最精锐的负碑军已经扩军至五千人一要知道当初庄国开启庄雍国战之时,最精锐的九江玄甲也才扩军至三千,在此之前,九江玄甲长期只有一干人的编制。 一般情况下,以佑国的国力,维系这样一支五千人的强军,几可以说是穷兵黩武。 当然国情不同,有护国圣兽在,佑国国防资源可以极大削减。佑国绝大部分平民,也用不着什么修行资源,不需要跃升阶层机会。 放眼天下,佑国绝对不是一个富裕国家,但上城绝对是一座繁华富庶的城市。所以这样的消耗也能支撑。 赵苍大张旗鼓地改造下城,不计成本地膨胀武力…而尹观的回应,也正在逐一展现。 同样是在此刻,在那高楼林立的上城之中,某一条繁华的大街上。 一个衣着体面、低着头挂杖缓行的老人,忽地停下了脚步,以手中杖,轻轻磕了磕地面。地砖随之跳起,从街这头,一直蔓延到街那头,腾起似一条石龙,左右张爪。 “找到了!“ 他如是说,抬起头来,脸上已经覆上名日“都市”的阎罗面具! 而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 以他为中心,一条条地砖掀起的石龙张牙舞爪,已经裹尘携土,扑向附近的驻军,一瞬间搅乱了整个街区!… 上城最大的赌坊中,一个身前已经赢了一堆筹码、笑眼弯弯的青年,眨了眨眼睛:“没空玩了。“ 于是将手里的骨牌翻开,铺成一排。 “双天至尊,通杀!“ 也不待旁人如何反应,只用食指在赌桌上虚虚地划了一圈,示意满桌筹码都有主,而后食指落下来, 敲了敲桌子,对荷官道:“帮我兑现,我等会回来取。“ 就这么从容平静地一转脸,面上已经覆上名为“阎罗”的面具地狱无门,阎罗王! 整个人也瞬间变得极为危险,一个晃身,已经消失了踪影。 而在三个街区之外,有一间平平无奇的酒楼,间隐在人声嘈杂的民居里。 有一个半蹲在酒楼屋顶上的身影一竟不知他是何时上去的。 或许便在此刻。 他的眼神冷漠极了,脸上戴着的面具,名为“转轮”。 在他出现的同时,那张开的、贴于房顶的五指,便蔓延出难以计数咒文,咒文彼此纠缠,绞成了锁链,无声无息地将整个酒楼外部困锁。 而这种沉默被一声乍起的大喝击破 “收到!” 声音响起的同时,高大魁梧的泰山王,双手戴着铸铁拳套,已经整个地撞进了酒楼中。 酒楼内部瞬间响起暴喝声。 "杀贼!” “保护国相!“ 一道道强者的气息应声腾起, 原来佑国国相赵苍,不在相国府,不在朝议殿,却是藏在这样一间外表普通的酒楼里,暗中掌控大局,遥控护国圣兽一可是仍然被发现了。 暴烈的冲突、所有的呼喝,全部困锁在转轮王的符文锁链之下,沉闷地封闭在酒楼中。 随着战斗的持续,那些佑国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越来越难调动元力,气血也会越来越虚弱此楼禁出不禁入。 在泰山王撞开的人形缺口,脸上带着楚江王和宋帝王面具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姿态平静地像是要进去喝一杯。 未几。 轰地一声炸响,整栋酒楼都垮塌了! 不知谁人宣泄的恐怖力量。 那在酒楼外扭曲的符文锁链,也被生生崩断了数根。 此时可以看到,酒楼内部,地下有着很大一片空间残缺的阵纹、破碎的法器、横七竖八躺着的数十具尸体,以及…冻住了这一切的寒冰。 这一刻周身散发着森森寒意的楚江王,如似霜寒之神,就连宋帝王和泰山王也不得不与之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而赵苍手握相国大印,周遭国势之力翻涌,虽则社稷图景已被打得残缺,却仍然仓皇窜出了酒楼,直往高空。 那边郑朝阳已经察觉了动静,未曾被都市王干扰,而是第一时间调动兵煞,直接往赵苍这边扑来。 整个上城,不断有修士升空。 “救国相!”、“杀外贼!“、“助大将军!”,嚷声种种,不一而足。… 毕竟是这个国家最具力量的所在。 无数道术横飞,一时光焰遮天。 此时此刻,秦广王和卡城王都尚未现身。 仵官王被巨大龟兽死死压制,不断残肢自保。 席卷兵煞的郑朝阳,真有无匹之姿,身如骄阳横空,眼看就能與趙苍會合而从佑国皇宫放下,骤然飞来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脸上戴着的面具,名为“平等”。 手里拎着的人,却是龙袍披身的佑国国主。 他竞以外楼境的修为,直面郑朝阳。 当着郑朝阳的面,抓住佑国国主的发髻便是一扯!扯下了这颗头颅! 肉眼可见的、笼罩赵苍身周的国势之力骤然衰退。 而平等王竟然在这个屠龙杀帝的瞬间,窃取了佑国的国势之力,整个人骤然化身一团烈日! 郑朝阳是血氣兵煞骄烈如太阳,而平等王此刻是一颗真太阳,外绕流金之焰! 就此相撞!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间。 赵苍驾驭山河图景逃窜,却迎面撞上了一个滴溜溜转动的、巨大的骰子! “猜个单双!” 笑眼弯弯的阎罗王,仿佛踏准了命运的轨迹,从赌场出来后,便如此恰到好处地相迎。 “滚开!“赵苍一翻相国印,一条国势之龙飞腾而出,拦在身前。 佑国国主恰恰死在此刻,于是国势聚衰。 那疯狂转动的骰子也恰好静止了,却是一个五点。 “你不说话,算你猜的双。“ 间罗王道:“输!” 毫无预兆的,那条国势之龙骤然崩解。 而阎罗王的笑眼,已经贴近了赵苍浑浊的眼睛。 他的手刀,那么轻易地贯入了赵苍的心脏。 不见烟火气,像是一个美妙的巧合。 “人间无路者,地狱亦无门。” 地狱无门排名第五的阎罗王,用另一只手,盖住赵苍的眼睛,如是说道:“钱货两讫,童无欺。” 7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负何碑 " 佑国护国圣兽还在攻击仵官王。 龟背所负的上城,犹在沸腾血火。 郑朝阳与平等王的对撞还未出现结果。 阎罗王已经落下了终结命途的一击。 仵官王凭借超强的生存能力,站出来打草惊蛇,引发佑国护国圣兽的攻击。 都市王通过赵苍对护国圣兽的操纵引导,迅速找出赵苍的真身所在,同时扰乱城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天佑之 混乱华城,残破长街。 无数目光汇集的地方,身躯雄健、如山似岳的郑朝阳,跪倒在大片剥落的气血花瓣中。 这是一幕极其震撼的画面。 身在此中,目睹此景,整个上城都很缄默。 统领强军、成就神临的郑朝阳尚且如此,从头到尾毫无还手之力,整个佑国更有何人能当? 其余阎罗自是慑于尹观之 《赤心巡天》第三十章 天佑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天高九重否 “天高九重否?上城或其一。 下城三十九,谁借青云梯?“ 这首在佑国流传甚广的短诗,所描述的正是佑国百姓对上城的朴素情感。 佑国是天佑之国,上城是上等人所居。 最繁华的城市立在巨龟之背,绕着国境巡游。而在下城生活的人们,只能有一年两次的翘首眺望。他们当然想要爬上去,想要做人上人。但是能够走进上城的途径,从来都不多。各大城池的城主之位, 竞争不知有多么激烈。 很多年前,上城也是少年的梦想。 今天他把上城踩在脚下。 这断壁残垣,肉食者的死伤,一如当初他离开这个国家时,心中所愿。 可是真的就足够了吗? 母失其子,弟失其兄,最有天赋的人,被扼杀在摇篮中……今天他们所经历的悲剧,究竟因何而起? 翻遍史书,寻不到相关的记载,那段历史被人为地抹去了。 拥有霸下血脉的龟兽,好像是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国家,莫名其妙地被佑廷操纵,莫名其妙地成了护国圣兽。 莫名其妙的,天佑之国的“天”,就成了圣龟状的图腾。 在很多年以前,这里本是风调雨顺的沃土,是老天爷厚爱的福泽之地… 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是谁操纵了这场绵延近百年的悲剧? 尹观有所揣测,但是并没有证据,不能够肯定。直到今天,在赵澈的嘴里得到确认。 如此一切就能够说得清楚了。 为什么以赵苍的修为,能够引导接近洞真实力的巨龟行动。 为什么这只巨龟仅凭肉身力量,都已经神临顶峰、接近洞真了,神智却还很不清醒? 因为从头到尾,这只巨龟,就是景国某位强者在此豢养的宠兽,而非天生地养、自由之强者、 赵苍所掌握的,只是巨龟真正主人所交付的秘钥。 他正是凭此窃据了佑国的权利,把国主变成了傀儡,独自掌控朝局。 甚至于郑朝阳受阻于天人之隔数十年,又凭什么能在去年突破? 不过是景国为了保住赵苍的性命,所提供的帮助罢了。 自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景国万万没有可能,为一个赵苍的安全,专门调一位洞真强者坐镇此地。 而单单神临层次的力量,从理论上看,佑国是完全可以应付的…… 如此复盘整个佑国的形势,不难看到,赵苍的确已经把现有资源利用到了极限,做了最大程度上的努力。 他唯独漏算的,是他自己没能神临,他根本不清楚,尹观这等层次的天才,究竟能有什么程度的战力。 神临与神临之间的差距,也可以是渊深如海! 如果他能够真正理解尹观的实力,那他应该明白,他的抵抗并无意义。最佳的选择,应该是抛掉佑国的一切,早早逃亡天涯。… 但又或许……他怎么都放不下这么多年的经营。 而且抛掉了一切经营,失去了所有价值之后,谁会庇护他呢?他又如何能够逃得出地狱无门的追杀? 他做了那么多准备,从民心、家国、个人情感,多方面入手,如果换一个人面对,或许真能让赵澈活下来… 但他面对的,毕竟是尹观。 是一个第一次把咒术这种小道,推到了如神境界的强者。是一个前方没有路,自己走出路来的人。 许多佑国人心心念念、视如天界的上城,如今他已翻手就能毁去。 他岂会为庸人所缚? 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二十五日。 佑国国君死、国相亡、大将军受诛,几成国灭。 尹观在这一天,静静地看了一阵日落,也听了一阵哀嚎。 在仵官王心满意足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时候。 尹观踏空而下,走到了卞城王身边,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巨龟,开口道:“景国强者正在赶来,今天杀不了它了,走吧。” 尹观和赵澈的对话,姜望当然也都听在耳中。 所以他也完全能够理解,尹观为什么停在这一步。 这头巨大龟兽虽然神智混乱,在战斗中有很大的利用空间——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们联起手来,是有机会将它杀死的。 可惜没有时间了。 卞城王的形象自然不会叹气,所以姜望只是冷漠地“嗯”了一声,便与尹观并肩远去。 三息不到的时间里,在佑国掀起腥风血雨的地狱无门,就已经散了干净。 只留下茫然无措的佑国军民,和已经睡熟了的巨大龟兽。 约莫两刻钟之后,一道白虹贯穿长空,径直落在佑国上空。 从白虹之中,化出一个宫装美妇。 其态雍容,其威如海,顾盼之间,贵气自生,却是景国帝室真人一姬炎月! 她悬立高穹,恐怖的威势覆压下来,仿佛将整片天空都压低了数分。 那呼呼大睡的巨大龟兽骤然惊醒,翻搅着海量的天地元气,显得躁动不安,但很快又从那熟悉的气势中意识到什么,老老实实地趴伏了下去,表示恭顺。 陆陆续续站出来,指挥军民重建秩序的佑国官员,见此情景,也全都跪伏于地,口称上使。 他们此前自是不知景国与护国圣兽的关系,那是只有国相能知的隐秘。但佑国向来奉景国为上国,虽不入道属,却也从来恭顺,进贡不绝。此时正是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见得上国真人,自然匍匐。 这个国家已经死去的国主、国相、不见踪影的大将军、晕厥中的负碑军战士,乃至于残破的城池、跪地的这些官员,都不能赢得姬炎月更多的目光。 她只是认真地观察着巨龟,确认它不曾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随口问道:“谁干的?”… “回禀上使,是地狱无门。”负责上城城防的滕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道:“十个阎罗都来了,为首的是秦广王尹观,乃是三年前下城二十七城的城主。” 在地狱无门肆虐上城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躲了起来。在景国真人降临后,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回话。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人才。 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该说的废话,一句没有。 姬炎月略略点头,一边探查巨龟的识海,一边道:“有没有兴趣当国主?“ 原本在佑国军中都进不得前三滕柏,一时间大喜过望,当场拜倒在地:“小王见过上使!稍后待小王收拾宫殿,还请上使为小王加冕!“ 在地狱无门降临的时候,判断赵苍、郑朝阳绝不是对手,果断躲起来避战。 在听到赵澈所承认的龟兽与景国的关系、看到姬炎月降临之后,判断姬炎月会扶持新的统治阶层,果断站出来表忠心。 他对自己的判断力和决断力,都非常满意。 此刻请姬炎月为自己加冕,既是表示恭顺,表示上国的利益绝不会受损,同时也是用大景中央帝国的威势,为自己的权柄背书。 以后他是景国册封之新君,佑国之内谁敢不从? “唔,加冕…”姬炎月略感有趣,随口道:“可以。“ 但在这个时候,那龟兽大如房屋的眼睛,忽然间整个变成了墨绿色,一瞬间狂躁起来,便要起身撕咬。 一种恐怖已降临! 姬炎月随手虚按,已经将它死死压住,同时抬眸看向了天空一天空刚好出现一长条黑色的缝隙,像是一只巨大的竖瞳,在与她对视。 而自那竖瞳之中,狂暴的雷电竟然纠缠成光柱,当头压落下来! 此乃【千劫之眼】! 尹观在近海群岛几经生死,在钓海楼、霸角岛等多方势力环伺中,虎口夺食抢下来的万仙宫遗留宝物…… 却是用在此处。 轰隆隆隆! 整片天空都暗了下来。 虚幻的雷光已经凝成实质,仿佛天外神祇的武器,凿了世界的屏障而来。 这绝对是超越了神临层次的恐怖攻击,完全具备规则层面的破坏力。 雷光聚而成纹,蕴藏了无数种爆发的可能。 但真人毕竟是真人。 哪怕是在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也不曾听说有什么仙宝,能够让真人之下的存在挑战真人。 姬炎月一翻右掌,便有一盏青铜宫灯腾空而起。灯芯轻轻一摇,介于虚实之间的五色火焰,便在天空铺开成火海。繁花似锦,烈火如春。将整个雷电光柱全部承接,无有一丝遗漏。 而后五色火焰一卷,一切便已烟消云散。 千劫之眼蕴藏的无数种劫难的可能,都在爆发之前先被消解,在规则的层面,不被允许发生。 此即为当世真人!… 天穹亦是愈合了,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尹观留下的后手,连姬炎月的衣角都未沾到,徒劳而无功。 但是在这个时候,那龟兽眼睛里的墨绿色,忽然像是一张墙纸剥落,从它的瞳孔里脱下来。在空中飘飘一折,化成一道清晰的虚影,悬立在空中。 长发,俊脸,傲然临风。 赫然正是尹观。 他没有气息,也并不灵动,因为这只是一段留影。 长发飘动间,他开口道:“神秘的景国强者,我谨代表我自己,代表地狱无门秦广王,向你致意。 我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会知道的。 也许你之前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你现在应该已经记住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制造这一切,我也不想要知道。 在你漫长的生命里,这或许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挑战。但是请你务必记住,这次挑战,会让你的生命不再漫长。 我们会再见。 相信那一天不会久远。” 而后声音流散,光影也消逝,天地之间空空荡荡。 姬炎月抬起手来轻轻一点,追寻着那冥冥中的轨迹,投递了部分力量,但是所获寥寥,未能完成捕捉。 她这才挑起嘴角,道了声:“有意思。” 刚刚赢得了佑国至高权柄的滕柏,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忽然有些恍惚。 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国主和国相的尸体就在眼前,而自己竟然忘记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在赵澈承认了护国圣兽与景国的关系,并且当世真人姬炎月真个出现之后,景国方面一定是要扶持新的代理者,以维持旧有秩序的。这一点并不难判断。 那么别人是真的都不如他聪明吗? 还是说,只是别人更惜命? 他隐隐觉得脊后生出凉意,一时竟也不知福祸了。 某处酒楼包间里。 与姜望对坐的尹观,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那喷洒的血珠,在空中悬停,被姜望轻轻一抹,便抹去了存在,未能落在脸上。 尹观嘴角犹有血迹,却笑道:“武安侯好身手,这都能反应过来。“ 姜望有些好气又好笑:“明知不可能傷害到一位當世真人,你又何必再面对面地挑衅一次?” 尹观淡然道:“我虽然不能伤到她,但是她已经伤害了我。借由这一点伤害,我们便产生了联系。我会长久地诅咒她诅咒一个真人,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我有足够的耐心。” 原来是为以后的争斗布局落子。 如此,哪怕是动用了一件难得的宝物,也算是物有所值。 不过以尹观的性格,这种关乎往后生死之争事情,他是绝不会泄露于人的。除非姜望警惕地往后一靠,拉开了距离:“景国真人的话,我是不方便动手的。 会引起两国纷争。” 武安侯当然不方便。”尹观轻笑着道:“卞城王方便就行。” 姜望很明确地说道:“我是不会加入地狱无门的,我们道不同。“ “谁能够强迫你呢?我说了,你尽可来去自由。”尹观说到这里,仿佛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翻手拿出一个雕纹精美的方形小玉盒,放在桌上,推了过去:“对了,这是你这次行动的酬劳。“ “不用了。”姜侯爷并不是个贪利的人,摇头拒绝道:“我也没有做什么,此行便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往后咱们两清。” “我们地狱无门的规矩呢,就是付出了什么,就一定得有收获。你并不欠我人情,我也不喜欢人情这种没意义的东西。”尹观平静地说道:“篇什么你不打开看一眼?” 身居高位、见多识广的武安侯,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一边用一根手指随意地挑开玉盒,一边淡淡地道:“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不管怎么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卞城王的身份帮你做事。 往后还是…” 玉盒打开,里间静静地躺着一颗玉石。 一颗椭圆的、流光溢彩的、像眼睛一般的玉石。 姜望心中几乎是立刻跳出一个信息一【目见仙典】! “另请高明”四个字,终是咽在了喉咙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莫名其妙 姜望所得的《声闻仙典》,乃是五仙门祖师直接从《万仙来朝图》的耳仙人虚影上感知而来,本质上是一种承继。 那卷万仙来朝图本已是复刻本,仙人虚影灵性都在时光里消磨得所剩无几,且五仙门祖师的见识和修为亦有局限,再加上术介的缺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声闻仙典的价值是没能得到体现的。 就连五仙门祖师自己,也只能以“如梦令”来做术介的替代。虽然是在某种程度上,勉强再现了仙宫时代的秘术,但表现极为平庸直到姜望在机缘巧合之下,创造性地研究出声闻仙态,一朝得悟,才真正体现了价值。至今仍然是他不可或缺的战斗秘术。 后来又修观自在耳,又得降外道金刚雷音,才真正在耳识一道上,有了相当不俗的掌控,同龄之中难寻对手。 尹观此时推过来的这枚雕刻如眼眸的玉石,则有不同。 那延续自仙宫时代的古老气息,全然不会被姜望错过,且与他的耳识,产生了某种共振。这绝对是 《目见仙典》,且是万仙宫真传版本。 姜望比任何人都知道它的价值,也比任何人都适合它,需要它。 尹观真是开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咳。“ 姜爵爷道:“往后还是要跟你讲清楚,我不可能为了钱杀人。" “当然。“尹观不动声色地道:“你只是在惩恶扬善的同时,顺便赚点钱。“ “我不可能真的加入地狱无门。“ “你没有加入,你只是偶尔用这张面具来掩饰一下身份。“ 姜望又道:“老实说,我在很多时候,对你的做事风格都不太看得惯。非要经常性地混在一起,我肯定会对你有很多规束。” “那就规束啰。“尹观的语气愈发轻松:“如果做個好人就能得到你姜望的帮助,我相信每个人都愿意日行一善。” “什么惩恶扬善,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一听就信。” “需要你行动的时候,我会给你证据。“ “我公务缠身,不一定有时间。“ “皆由自愿。“ “其实我也不止是看不惯你的做事风格。你们组织很多人,我都难以忍受。经常看到的话…我怕哪天你一觉醒来,组织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届时咱们兵戈相见,未免不美。” “当然,你可以立你的规矩,这是恶人之间相处的方式。”尹观慢悠悠地说道:“比如之前就有一位都市王,他的规矩就是,在他抽旱烟的时候,谁都不能皱皮眉头。他的烟很烈,又自己加了一些料,所以味道也很怪……你也可以立你的规矩,比如不许他们在你面前说脏话,比如不许仵官发出那么奇怪的笑声。“ 姜望皱眉:“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尹观意味深长地道:“就是强人所难,才能够建立威严,强化服从。”… 姜望若有所思:“我好像没有看到都市王抽旱烟。“ 尹观平淡地道:“哦,那个抽旱烟的已经被杀掉了…因为确实让人为难。你现在看到的是第四任。” 姜望:. 尹观继续道:“只要你实力足够,别说改变他们的做事风格了,你让他们天天去给孤寡老人挑水做饭也没关系…你又是这么有实力,又是这么有想法,地狱无门真的很适合你。“ 姜望做最后的挣扎:“我还是觉得,不愿意做一个杀手。” 尹观这时候才用左手拇指,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的血迹,一边道:“请问,你是真的很想杀死那只吃人的大乌龟吗?" “我对它的杀意并无虚假。” “那真正的祸首…想来你也是不愿放过的?现在只不过是因为你大齐侯爷的身份,不愿意冒失行动,挑起与景国的矛盾。" “可以这么说。我自己做任何选择,我自己都能承受后果。但以齐侯身份杀景真人,齐国未见得能承受。我受此爵,得此禄,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置国家利益于不顾。“ 尹观严肃地道:“所以卞城王的身份要保护好,这将是组织的最高机密。我这边会严格保密,你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 姜望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懂。“ “所以你看…”尹观轻轻一摊手:“我们之间没有分歧。“ 姜望又看了一眼玉盒中的那枚仙眼,不得不承认尹观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由衷地道:“你说得对。” 尹观又道:“你看到的这枚仙眼,本来是有一对。还有一只,在田焕文的手里。“ 姜望心中微动。 在他去天涯台救人的时候,从田常那里得知,田家在海外正有动作。只不过因为身受限制,田常不能说得太具体。如今看来,抢夺万仙宫遗留,正是其中之一。 田家,或者说田安平,对九大仙宫亦有需求么? 那么今日回想,当初他奉旨前往即城,带柳啸离开之时,隔着城门与他对视的田安平,彼时的那种眼神…或许也有其它的意味存在。 田焕文就是当初袭击乌列,使其重伤逃到姜望座船上的那位强者。作为当代高昌侯叔叔辈的人物,从辈分上来说,是田安平的叔爷。在当年的雷贵妃案里,也应是有所涉及的… “你与他交过手?“姜望收起了这枚仙眼,出声问道。 “不止是他。”尹观随口道:“万仙宫的遗迹,在一个无人的荒岛,海啸方出。参与争夺的人,还有钓海楼的护宗长老刘禹,以及肠谷的镇戎旗将…不过田焕文是目标最明确、准备最充分的一个。我也是跟在他身后,才拿到的大头。" 尹观说得轻描淡写,但涉及钓海楼、涉及肠谷、涉及大泽田氏……虎口夺食,怎么可能容易?其间凶险,怎么想象都不为过。… 姜望也是今天才知道,当初他在天涯台上横压钓海楼同辈修士、名扬近海群岛之时,关于万仙宫遗迹的争夺,也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 天下英雄,非独他姜望。 天下惊涛,也非独他所经历的那些。 只是囿于视角,只看到那些罢了。 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有的宣之于人前,为天下所知。有的却深藏水底,在历史的长河里寂寂无声。 尹观若是死了,也就死了。谁知道佑国那样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国家,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呢? 而尹观这样的人物,经历了那么多,挣扎了那么久,他心中所求,究竟为何? 姜望忽然有些好奇。 他轻叹一声:“去佑国之前,我本来以为,你会留下来做佑国之主,改变那个国家,拯救那里的百姓。” 赵苍、郑朝阳他们,也是以为尹观拥有那样的理想和抱负的,所以才会在民心上诸多布局。 尹观毫无波澜地笑了笑:“老百姓不需要谁来拯救,只要野心家不打扰他们、操纵他们,他们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再者说…我这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首领,怎么可能担当一国之主?我若掌权,不过是拉着更多的人陪葬。” “佑国如果就这样消亡了呢?”姜望问:“你生长于斯,难道不会觉得遗憾?“ “这样一个畸形病态的国家,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佑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国家,百姓不需要留恋它,亡了也就亡了。”尹观摇了摇头:“而且…只要养巨龟的那个人还在、那个势力还在,它就会一直畸形地延续下去。” 为什么景国会在佑国养这样一头巨龟?为什么是姬炎月过来?为什么要用到佑国的天才为食粮? 尹观现在还是没有答案,或许永远没有。 区区一个接近洞真的战力,哪值得景国费这么大周章? 若只是当宠物养,哪怕姬炎月是当世真人,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行此大不鞋之事。 所以背后一定还有什么理由存在。 只是那些也并不重要。 尹观只需要知道,是谁制造的悲剧,而不想要去了解,悲剧制造者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 如果死后能在源海相会,便让那些制造悲剧的人,和那些在悲剧中不幸消逝的人,再去慢慢地解释。 姜望想了想,又道:“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对于你的表妹你爱过她么?“ 尹观语气平静:“你是怎么认为的?“ 姜望诚实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对她用情至深。因为你离开佑国时,冒险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但是这一次…我会想,是不是苏沐晴只是你摆在明面上的弱点,其实你从来没有爱过她?有这样一个弱点在那里,赵苍他们就不会把心思动在其它的方向。因为你在杀赵澈的时候,好像也并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姜望跟尹观说过—一“你表妹真的很爱你。” 那时候他不能够理解尹观的选择。那时候他亲眼目睹过苏沐晴对尹观的情感,是怎样为其担心,为其流泪。 当然,这一次他也看到了苏沐晴对另一个人的牵肠挂肚。 如尹观所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战胜人生的勇气。 他只是好奇,如尹观这样的人物,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情感。 尹观静静地看了姜望一阵。 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在一些关键的人生节点上,眼前这个人好像都在场。 真是莫名其妙的缘分。 他自问是没有朋友的,他也不是一个愿意坦露心事的人。 但也许是刚刚杀掉了赵苍、郑朝阳,也许是这儿的酒有几分醉人。 也许他也的确想说两句。 他这样说道:“我不期待他人的忠贞不渝。 我正视所有人性的弱点。 我理解不是所有人都有战胜人生的勇气。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仍然会为此失望。 我或许喜欢过她吧,在年少的时候。 但即便是有过,现在也已经结束了。 对我来说,她是我的表妹,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人。我现在只想好好地培养她,让她认清楚生活的真相,让她拥有独自面对人生的力量,然后给她自由。” 说完了这些,尹观便将酒杯倒扣,也不管姜望如何想,敲了敲桌子:“好了,该聊的不该聊的咱们都已经聊过了。姜侯爷,你该去你的草原了。“ 姜望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其实我也不是很急。” “我挺急的。”尹观看着他道:“地狱无门一天很多单生意。“ 姜望只好遗憾地作别。 与姜望分开后,尹观也径直离开了这座酒楼,绕了很大一圈,出现在另外一个小国。 在一座人烟稀少的小城,地狱无门在此设有专门的外事驻地。 时至今日,在黑暗世界里,地狱无门早已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十殿阎罗凶名赫赫,但组织自是不止十殿间罗,还有越来越庞大的外事组织作为补充。事实上很多生意,下面的判官鬼卒就可以处理。 来到一处隐秘的房间外,仵官王正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一一根根拆下来,又一根根装上去。 此时的他,又用回了外楼境的肉身。唯独不变的,还是那种木偶般的滞涩感。 就算是尹观,其实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外楼境还是神临境,不知他是男是女,不知他哪一具身体是本躯又或者早就不存在本躯了。 但毫无疑问,他是能发挥神临境的战力的。 “情况怎么样了?”尹观问。 “差不多。”午官王随口道:“老大,伤得那么重,治起来太不划算。“ 尹观平静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他炼了?我给过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官王本能地坐直了,手指也不玩了:“我就那么一说。” 他又不傻。 秦广王现在既然敢放他跟受伤的平等王单独相处,肯定已经有办法让他跑不了。这一次去佑国,虽然秦广王并未完全展露实力,但从其人对郑朝阳的压制,也足能窥见只鳞半爪。 他完全没有对抗的把握。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不会要求你们相亲相爱。但是他参与了行动,付出了努力,完成了任务,他就一定要有所收获, 这是地狱无门最大的规矩。”尹观语气平淡:“即使是玩笑话,也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二次。” “嗬嗬。”仵官王企图傻笑。但笑起来阴森非常,更像是在挑衅。 于是闭嘴。 尹观径自走入了里间,平等王静静地躺在…一副棺材里还用粘稠的血水泡着。 虽然清楚这血水有弥补气血、蕴养肉身的作用,但眼前这一幕情景,也让尹观怎么都无法觉得,官王之前是“就那么一说”。 他伸指按了按,确认平等王的面具未被摘下来过,也便什么都没有说,在旁边坐了下来。 楚江王带着苏沐晴,仍在另一处隐秘地方等他,但他现在不想去见。 倒是又想到某位大齐侯爷。 躺在棺中的这位在佑国杀帝屠龙,窃国势对敌。其人所掠夺的国势之力,便是此行的酬劳。 非皇室嫡脉,不可能如此操纵帝气。 再加上那大日金焰,地狱无门这位平等王的身份,对姜某人来说几已是摆明。 但那家伙好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本打算从中说和,最后却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封侯之后,是有几分城府了…他莫名其妙地想着。 他很少这么莫名其妙。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厄耳德弥 姜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使节队伍里,队伍里除了乔林,无人知晓他的旷工行径。 毕竟如武安侯这般勤者,关起门来专心修炼,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朝议上都还站岗自修呢! 而对乔林来说,与武安侯分享秘密,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收获。至于武安侯溜号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他并不想知道。 此后姜望便诸事不顾,安心研究新得的仙眼,一任马车辚辚。 这枚仙眼中所承载的,的确是真传版本的《目见仙典》。 与自五仙门所得的《声闻仙典》不同。那陪部五仙门祖师逆推的所谓仙典,只有一些零散的驭声技巧、 简单的修行想象,因为是感应所得的关系,品质很高,但关键部分全部缺失,效果更多可能在于开拓眼界。 真传版本的《目见仙典》,描述的却是【目仙人】的修行之法!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万仙宫仗之以盖压天下的,便是人身万仙之法,目仙人自是其一。且作为五识之仙,在人身万仙法中,亦是相当高阶的存在。 可惜这枚仙眼的承载并不完整。 不知是不是在漫长的时光里有所消损,它也缺失了术介相关的内容。而且只有成目仙人之“道”,没有成就目仙人之后的“法”。 又或许这些内容,都在被田家拿走的另一枚仙眼里。 术介作为仙术的基础,也是仙术体系有别于道术体系的根本所在,它的缺失,让这部《目见仙典》的价值很难体现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它的珍贵是毋庸置疑的。 以尹观为例。 姜望绝不相信尹观会在这部《目见仙典》前束手无策,说不定早就将它拆解消化,融入其人入邪后的那双绿眸里。 能够强势碾压引动军阵之力的郑朝阳,能够轻松在那巨大龟兽身上种下手段、对真人落子岂会是等闲神临? 而对姜望自己来说,他也有自己的法子一得自五仙门的如梦令。 缺失术介的仙术,便是空中楼阁,可望不可即,可知不可触。 五仙门祖师天才性地创造出【如梦令】来替代术介,在九大仙宫已经崩塌的时代,以某种形式再现了仙术一一虽然很是粗糙,甚至于就效果而言,可以被评价为拙劣。但它的创造性,哪怕是在这个天才辈出的时代里,也足够耀眼。 最初的如梦令,需要以四百一十七道印决来拟成,过程繁琐,效用粗陋。只能用于修炼,根本无法应用于战斗。 经过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的精研,后来精简到了三百七十二道印决。 姜望手握源源不断的术介,可以反复地尝试以如梦令来替代善福青云,以此缩短如梦令与真正术介之间的差距。 他的修为,已经超越五仙门历代所有强者,在如梦令上的进展,也到达了五仙门历史上未曾企及之高处。 如此种种,凭一己之力,将如梦令精简到了一百二十三道印决,且各方面效果都更胜于前。… 不过,即便是如此,这样的如梦令也是难以应用在战斗中的。它更多被姜望用于记录、复盘、模拟。 与声闻仙态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声闻仙态的基础虽是五仙如梦令和声闻仙典,最关键的部分,却是姜望在太虚幻境里意外捕捉的道音。那种机缘可遇不可求,无法复制。 而如梦令却是完完全全被姜望自己所掌控的,以之替代《目见仙典》所需之术介,亦有机会完成目仙人之修行! 当然,要成功拟化术介,首先需要姜望对这部《目见仙典》有足够深刻的了解,能够准确捕捉到目仙人对术介的种种需求除了多下苦功,也没有捷径可走。 时间便在修行之中,晃晃悠悠的流逝了。 距离也在晃晃悠悠中被跨越。 在某個未曾预期的时间点,那澄澈如海的蓝天,一望无际的草原,忽然就在视野里铺开。 跋涉的遥途,一下子就拥有了意义。 旅人的心,仿佛也随着视野开阔了。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草原,但每一次来,都还是会陷在那种天地辽阔的感受中。 嗷~嗷! 天地之间,响起了一声狼嚎。像是某种领地的宣示。 此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摄人的闷响。似是骤雨前的闷雷,在空中低低地滚过,由远而近了。 一条黑线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 再看过去,一个个草原骑兵已经有了具体的模样,在为首的一个辫发青年的率领下,如潮涌来。 他们手提大铁枪,身披锁子甲,个个雄壮不凡。 他们胯下所骑,是一头头矫健而威严的巨狼! 巨狼的要害部位,亦以铁甲护之。 这队骑兵虽只百人,却如万军。驰将近前,真有摧城破国之威势。 齐国方的车队立时停下。随行的两百名天覆军卒,一瞬间就摆出了攻击阵型。 九卒第一的天覆军,当然有面对天下任何强军的底气。 一个个符枪负背、战刀出鞘,脾睨生寒。 他们所骑战马,亦是齐国驭兽坊优中选优的妖马,在威名赫赫的草原神狼之前,也毫无怯意。 乔林更是按刀拨马,孤骑前突:“来者何人?“ 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这队草原骑兵停了下来。 为首的将领以手抚胸,非常正式地道:“大牧帝国苍图神骑宇文铎,见过大齐武安侯!“ 乔林于是一抬手。 刷! 两百锐士收刀归鞘声音竟归于一声,在锐利之外,更有一种雄壮感。 这时候才有卫兵掀开居中那辆马车的车帘,大名鼎鼎的武安侯踏出车厢来。 在场的苍图神骑只觉眼前一亮,在这苍蓝澄碧的广阔世界里,看到了一位如神的存在。其人青衫挂剑,直身似可撑天。眸光澄澈,又有不可测之威严。念及本国强者,只觉这份风姿,比谁都不逊色。 姜望当然记得宇文铎。 这便是当初在长河九桥上,跟他干瞪眼的那位,也是赵汝成在牧国的好友。 “宇文将军!”姜望很是亲切地喊了一声,然后才道:“且让部下带路,将军不妨过来小叙!“… 今时今日之姜望,岂是当初去观河台之前可比? 彼时的宇文铎,还与他横眉冷对,险些一言不合就拔刀互砍。今日却只觉得一一与有荣焉! 这可是近百年来,天下列国以军功封侯者,最年轻的一位! 这样的一位人物,却也记得他宇文铎! 干脆地比了一个手势,他带来的骑兵便转头开路,宇文铎则独自走进齐国的车队里。 为免坐骑神狼不懂事,惊扰了贵人,他甚至是步行过来。 说是车队,坐车者唯有姜望一人。剩下的马车里,装载的都是一些两国往来的礼物。如鹿霜郡的酒, 朱禾郡的药材……诸如此类。 姜望拍了拍驾车的卫兵,示意他让个位置,随意地就在驾驶位上坐下了,还似模似样地拿住了缰绳, 笑着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这边!” 宇文铎本就是个豪迈的性子,见得大齐武安侯如此洒脱,心中舒坦。纵身跃坐上来,左右看了看,赞叹道:“齐国的马车真是精致!“ 姜望直接把缰绳递给他:“将军既然喜欢,这辆马车便送与你了!“ 宇文铎倒是不扭捏,接过缰绳道:“我与汝成电赅不分彼此,他视侯爷为兄长,我亦以兄视之。兄长赐,不敢赐。只是咱们得换个位置,容我为您驾车!” 姜望哈哈一笑。汝成当初说这家伙又傻又愣,但是现在看来,倒是蛮机灵的。 说话间,两人便左右交换个位置。 宇文铎轻轻一抖缰绳,马车继续平稳向前。 姜望半靠着车门,便这么闲意地坐着,眺望远方:“这一望无际的风光,真叫人心情开阔。在这草原上,只觉得躲在车厢里是一种罪过!” 宇文铎道:“侯爷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姜望随口问道。 宇文铎笑道:“我以为侯爷如今位高权重,应该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没想到还是这么没有架子。“ 姜望笑了笑:“我倒也不是那么好亲近。只是汝成的朋友,怎么想都是值得亲近的。” 宇文铎想了想,咧嘴道:“是这个理!” 两个素不相熟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朋友,立时便觉亲切起来。 姜望语气随意地问道:“咱们现在是去哪里?” “我奉王命,引武安侯赴至高王庭!“ 宇文铎先是这么很正式地回了一句,然后才道:“诸国使节,尚未到齐呢。这一次负责大礼仪的,是云殿下。她听说齐国来的使节是您,便特意派我来迎,嘱托我一定要给您最大的尊重—一这不,我特意调了一队苍图神骑过来。别人可没这待遇!“ 想起那位拥有苍青之眸的牧国皇女,姜望很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云殿下有心了。“ 宇文铎忽地又爽朗地一笑:“等到了王庭,小弟也另有安排!侯爷一定要好好见识咱们草原风光!” “再说,再说。”姜望打个哈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次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是在至高王庭举行?“… “正是!”宇文铎道。 “至高王庭还停在天之镜么?”姜望又问。 宇文铎很专心地驾着车:“然也!“ 姜望的问题并不普通,宇文铎的回答更不寻常。 “好读书”的姜侯爷,临出发前,把牧略六卷背了又背。对牧国的历史人文,已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甚至于结合两次穿行草原的经历,对这个国家发生的一切,也有了些自己的看法和判断。 一直以来,草原上有两个核心。一为穹庐山,乃是苍图神殿所在。一为至高王庭,乃是牧国皇帝的王帐停驻之处。 至高王庭最初坐落在穹庐山下,后来又常年动迁,有了巡行四境传统。近些年来,则是停驻在天之镜旁,隐隐有东西两极之势。 王权与神权的变化在历史中是怎样体现,这且不去细说。 只以此行而论。神冕布道大祭司乃是代行神意之人,是苍图神殿的执掌者,在神权意义里,是地位仅在苍图神之下的存在。 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也理所当然地应该在穹庐山举行才是。 这次怎么会在至高王庭? 但宇文铎的意思是非常明確的,并没有半点迟疑模糊。 很显然。在那些外人所不知的时刻里,有什么变化,已经在这片草原上发生了。 姜望莫名想到了当初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个牧民少女…彼时那个少女,还与他“辩经”来着。当然大家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饱学之士。但牧国在这个时代的面貌,却是可见一二—草原上家家户户, 都有书读。 由此再想起临行前,齐天子的那一番话,再看这片草原,心中感受更是不同—一想是昨夜春风来,得成碧色一片海! 宇文铎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说更多。所以这个问题聊到这里,就不必再继续了。要说初来乍到,就能知晓草原上最重要的情報,却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至此,姜望自觉已经把公事处理完了,很对得起使节的身份。便直接问道:“汝成现今在哪里?” 他其实更想问一他怎的不来亲自迎他三哥? 他两次经行草原,都想与赵汝成一聚,但是趙汝成都在战场之上,未能见成,心中已是十分想念。 自观河台一别,又是快两年了。好不容易战争结束,自己持节出使,能够多公费私见,这小子竟有这般忙碌? 宇文铎很是骄傲地道:“汝成电在厄耳德弥修行呢!陛下特许,有八月之期,还有两个月時间!” 姜望愣了一下。 “厄耳德弥”在草原语里,意思是“神的智慧”。 而这个名字在牧国有着更具体、更关键的指代一一个通常只有真血子弟才有资格进去修行的秘地。 姜望当然知晓,这个厄耳德弥,在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齐国的稷下学宫。 赵汝成能够多以非牧国真血子弟的身份进入厄耳德弥,足以说明他在牧国的政治体系中,已经走得足够深入,也得到了很高程度的信任。 这亦能说明在先前的景牧大战里,他大概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姜望也才经历过战争,知道那是怎样不易的一件事。 “厄耳德弥”姜望终只是道:“好,好。” 长大是残酷的事情。 但人总是要长大的。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离罢春车向镜湖 姜望曾经两次经行草原,但两次都未走进至高王庭。 人在赶路的时候,总会错过风景。 如今放眼望去,绵延的屋帐如云海,灿烂的宝光似金霞。 这座黄金般的城市,像是一种梦想的具现,如此的辉煌灿烂。代表着财富与权势,把握着名望与威严,是一切荣光所汇聚的地方。 在这座伟大的城市之外,姜望想起了旧事,随口对宇文铎说道:“上回我来这里,还遇到了一个你家的亲戚呢!那时候他告诉我汝成在离原城,我就没有进王庭。” “我家的亲戚?”宇文铎问道:“没有得罪侯爷吧?若是有不开眼的事,您跟我讲,我即刻拿来问罪。” 这话却是显得他在宇文家内部很有底气的样子。 宇文氏乃牧国名门,是草原上最尊贵的几個家族之一。 赵汝成有这样有分量的朋友,自然是好事。 姜望笑了笑:“倒是不曾,那人很有礼貌的。只是和我开了个小玩笑。” “我家跟礼貌沾边的人倒是不多。”宇文铎哈哈一笑,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姜望略想了想,描述道:“长相很大气,眉眼分明,端正英朗。与你一般高大,比你瘦一些。瞧装扮,应是王帐骑兵。那会我打算进王庭见汝成,他巡骑在外,查验我的身份。” 离原城战线持续期间,在王庭外巡骑的王帐骑兵,同时还要满足姜望所说的外貌条件,还“很有礼貌”…… 宇文铎想了很有一阵,怎么也想不出相匹配的人来。 “宇文家太大了,一时还真不知是谁。能够查验武安侯,也算是不凡的经历。”宇文铎哈哈一笑:“兴许这回还能见到。” 宇文铎自己在苍图神骑,宇文家还有许多人在王帐骑兵里,至少是多到宇文铎不能直接排除或者锁定某个人。 苍图神骑属于神殿,王帐骑兵拱卫王庭。 作为赫赫有名的真血家族,宇文氏内部且是如此不分明。牧国神权与王权的交错,由此可见一斑。 姜侯爷秉持多听多看的原则,与宇文铎谈笑风生。 牧国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名为“敏合庙”,又名“会贤馆”。 以神庙为外交之所,大概也能说明苍图神对这个草原帝国的影响。 会贤馆的意思自不必说,本就是后来附注的一种解释。 而“敏合”这个词也很特殊,在草原语里,意即“暮色四合之时”,有迎接贵客之意。 与此同时,姜望更是知道。在牧国的历史上,有一个名为“敏哈尔”的传奇人物,是历史上唯一一个成功在中域传道的神使。 据《牧略》记载,在敏哈尔传教巅峰之时,其人行于中域,所到之处——“金砖铺地,锦绣妆牛,以迎神使。” 又有记载说:“有信众三万余,奉神不绝香火。虔信千人,随行游钵。”… 草原上信众以亿万计,三万余信徒,从数量上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当它出现在道门三脉的基本盘里,就具备了伟大的意义。 其人可以视为苍图神殿对外传教最成功的典范。 敏合庙最早建成,就是为了迎接他归家。 可是他并没能回到草原。 “暮色四合之时,人未归家。” 后来牧国将敏合庙作为迎接外国使节的场所,直至如今。真要说起来,不免也有一些宗教意味在里面。 主持敏合庙的,是神殿金冕祭司涂扈。其人的不凡之处,从这个姓氏便可略知一二。 涂氏是不输于宇文氏的名门,金冕祭祀是仅在神冕之下的神殿高层。 既有真血部族的支持,又有神殿里的尊贵地位。于神权、于王权、于部族,都有不俗的影响力,是草原上毋庸置疑的大人物。 敏合庙的重要地位,亦由此人体现。 宇文铎引着车队到达敏合庙之后,他也亲自出来迎接,可见今时之武安侯的分量。当然,双方的交流仅止于国家礼节,并无更亲近的接触。 王权与神权在斗争中合作,在合作中斗争,是这片草原上恒久的主题。 鼻高眸深、长相英俊的涂扈,身份立场天然具备一种复杂性,他也有一种谨慎节制的气质,是那种看起来就不会出错的人。一言一行,都在尺度之内。 姜望这边将出行前礼部官员准备的礼物送出去,刚刚在敏合庙童子的引领下落脚,宇文铎便兴致勃勃地过来邀请,说要带大齐武安侯见识草原风光。 便是看在汝成的份上,也是不好拂他面子的,姜望也就暂停了对目仙人的探究。 顺便带上羡慕得眼睛都绿了的乔林,三人自去潇洒。 出了庄严肃穆的敏合庙,宇文铎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咱们牧国虽不见秦楼楚馆,未如齐国水榭、景国云台,却也别有妙象!”辫发颤动间,他一脸骄傲:“侯爷可知神恩车?” 不待姜望接话,他自己已经陶醉了起来:“妙龄男女,自沐神恩,心怀悲悯,尊奉本欲,肉身布施,德泽天下……美哉斯言,妙不可说!” 这都哪里来的词? 姜望表情古怪。宇文铎说带他去见识草原风光,他还以为是临淄七景之类的地方,没想到是要带他去见识这个…… 神恩车这么有名,勤读史书如他,自是知道的。 名头很大,其实就是牛车。唔,带车厢的那种。 最早是为了部族的繁衍而诞生。 历史上草原的环境相当恶劣,万万不似今日这般灿烂美好。 因为与无尽荒漠为邻的关系,饱受魔气死气侵袭,境内灾祸不断。姜望曾经在草原所遇到的白毛风,相较于灰暗时期的那些灾厄,简直不值一提。 那时候迁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各部族之间少有交流。自然的灾厄就是关锁,很多部族困锁着困锁着,也就消亡了。… 彼时的草原共主就想了个法子,以牛车装载适龄男女,派专人保护,送往各大部族巡游,寻合适的对象匹配……一夜春风后便离开。 那时候这车又名“春车”,取其生生不息之意,渐而成了一种传统。 后来苍图神教兴起,传教神使借用这个传统,并将之发扬光大,用以笼络信民。 因为春车上的妙龄男女,都是神的信徒,沐浴神光,能够放大愉悦,比之什么青楼妓馆,不知高到哪里去。又不用花钱,只需付出信仰。所经之处,往往排起长龙…… 后来它的名字,就变成了“神恩车”,意为苍图神对信民的恩泽。 与佛门菩萨肉身布施故事,倒是颇有相类。 宇文铎又神神秘秘地道:“ 咱们要去,可不是那种普通的神恩车, 而是停驻在至高王庭里神恩庙。并不对外开放,里间都是货真价实的神华女子!即便是我,想弄到名额也是费了很大的劲。” “我也听说,我也听说过!”乔林兴奋不已:“据说那些神华女子,个个晶莹剔透,欺霜赛雪,风情无限呢!”回头瞧见姜望的表情,立即严肃地道:“侯爷一定要去批判一下!” 姜望摆摆手,对宇文铎道:“宇文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还是算了吧,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不需要被布施,更不需要这种形式的“被布施”,尤其不愿意被人用这种方式传教。 草原真是个危险的地方…… 宇文铎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会被拒绝。 但凡对草原有些了解的,都应该知道神恩庙的名额是多么大的诚意。 但凡知晓神恩庙,怎会不想去见识? “可能我没有说清楚。”他顿了顿,瞧着姜望的脸色,小声说道:“神恩庙里,也有神华男子……” 乔林立即眼观鼻鼻观心,耳朵竖老高。 姜望不得不认真一点地说道:“其实我更希望宇文兄能带我去看看草原的风景……真正的风景。比如天之镜,不知现在方不方便?” 宇文铎豪爽一笑:“侯爷想赏景,自然方便!” 其实这时候的天之镜,正在休渔期,是不允许牧民靠近的。但以宇文铎的身份,特例安排一下,自也不是什么问题。 当下便转道出城,三人并马,往大名鼎鼎的神镜湖而去。 作为草原上最大的湖泊,它像一面镜子,镶嵌在无垠的草原。它是东部草原的中心,是草原人的母亲湖,哺育了太多生命。 它像是一块冻琥珀,像是截取的一段天空。那么晶莹、澄澈,又静好。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它的美丽。 能够描述一二的,只有站在那黛青色的湖水前,那“静水悠悠在心头”的感受。 这里有一种宁和的氛围。 牛、羊、马、鼹鼠,甚至狮虎、狼、马群,都在这里慢悠悠地饮水,彼此相安无事。… 在那烟波浩渺的湖水中,偶见几尾红鱼,几只绿龟,一群水鸟。 牛的声音,马的声音,水波微漾的声音,振翅的声音,就是最美的乐章。 姜望静静地站在湖边,看了很久,也听了很久。 厄耳德弥,就在天之镜下。 “心愿已了。”姜望笑道。 “我小时候也常来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坐在湖边。”站在姜望旁边的宇文铎道:“看着它,心里会变得很安宁。再不好受的事情,也就那般过去了。” 在这天之镜前,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很轻,完全有别于平时粗豪的一面。 说起来姜望知晓,赵汝成是在边荒屠魔的时候,认识的宇文铎。而这样一个牧国名门的真血子弟,会出现在边荒那种地方,本身就有很多故事可讲。 当然,谁身上又没有故事呢? 看看旁边的乔林,多么伤心,多么沮丧。他也一定想起了他的心事吧? “其它国家的使节,大概都是什么时候到?”姜望随口问道。 作为最先抵达草原的霸国使臣,他其实更想问,牧国这一次有没有邀请景国观礼。景国如果来的是淳于归,那就算了,若是其他人……出行前齐天子可是放了话的,该切磋的时候一定要切磋。 但有伤口撒盐的嫌疑,想想不太方便问出口。 宇文铎自己却是无甚顾忌,兴致勃勃地说道:“就这几天吧,国书都已是先收到了的。” “都有哪些人?”姜望很有兴趣地问。 “景国使臣是陈算,楚国来的是斗昭,荆国使臣是慕容龙且,秦国使臣是黄不东……”宇文铎扳起手指一个个数:“对了,雪国的冬皇也会亲自过来!”姜望挑了挑眉头。 荆国、秦国来的都是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赛选手,这且不去说。斗昭那边是早有约定,也可先搁置……这个陈算很自信啊! 说起来当初在星月原的交手,他倚仗观衍大师所赠之星力,一举横扫,的确有些胜之不武,陈算不服气也是很可以理解的。姜望完全可以承认,若只凭自身实力,那时候他还不是陈算的对手。 可今夕何夕? 星月原之战,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 “冬皇大人竟会亲至?”乔林惊讶地搭腔:“与荆国西扩战争有關么?” 他本不是个不懂事的人,輕易不会在武安侯与牧国人的对谈中开口。 但雪国新晋真君,号为冬皇的强者,亲自来牧国观礼,这本就是一个强烈的信號。 作为一个合格的使节,武安侯当然会为此有所思虑。 但毕竟是在人家牧国人的地盘上,以武安侯的身份,有些话不方便开口,有些问题不适合问。 那么这个时候,他乔林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武安侯不方便问的问题,他乔林勇于承担,勇敢开口。这样,牧国人回答最好,若是不回答,武安侯也不会尴尬。 “ 这我就不知道。”宇文铎打了个哈哈:“大家都是来观礼而已,其实也不必想那么多。” 宇文铎这话在解释的同时,好像有意有所指。甚至说直接就是暗示了——别国都想得很多,你们齐国不想着争取一点什么吗? 但姜望全无反应。 他只是很好奇……乔林这厮刚才还一脸的哀伤遗憾,现在表情变得这么骄傲是怎么回事? 唔,陈算的天机神通相当不俗,开花之后更当莫测。若是对上了,应该化繁为简,不能让战斗走入复杂的局势…… “武安侯对冬皇也很好奇么?”看着若有所思的姜望,宇文铎很贴心地道:“到时候如有什么宴席,我给你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姜望摆摆手:“實力远不在一个层面,凑得再近也无意义。” 他顺着湖岸走,边走边闲聊道:“说起雪国,我有个聪明绝顶的朋友,之前去了雪国游历。很久没联系,倒不知他现在如何……” 扑通。 涟漪几圈,余音一缕。 一只水鸟,扎进了水中。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随遇而躺 哗啦啦! 水纹漾开。 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从碎冰堆雪的冻湖里钻了出来。 其时寒风如刀,天穹飞霜。举目四望,是起伏不定的雪岭,如长河波涌,似白龙卧山。 此等美景,真让人有吟诗的冲动—— 如果不是钻出湖面的这个人,一直在打喷嚏的话。 “哈~啾!” 一个喷嚏打出来 《赤心巡天》第三十五章 随遇而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寻常事耳 第三十六章寻常事耳 白玉瑕当然不会去找姜望。 拿什么找姜望? 人家青史第一内府的战绩,还明晃晃地挂在那里。 现世所有内府境修士,还没谁能越了过去。 现在都已经冲上神临,以军功封侯,从“年轻天骄”的圈子里跳出去,跟所有年龄段的强者竞争了。 你一个甚至拿不下“越国年轻 《赤心巡天》第三十六章 寻常事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不知郎心 姜望瞪了极不懂事的乔林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积极做事却没得到褒奖的乔将军,很是委屈地离开了。这伴侯如伴猴啊,喜怒也太无常了。 “哈!”房间里,姜望有些尴尬地看着宇文铎:“巧了不是?” 宇文铎皮笑肉不笑:“是挺巧的……昭图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今天上午,同我说了一阵话,还送了我一匹马。”姜望干笑道:“我这才知道,上回是他在跟我开玩笑呢。” 宇文铎一脸受伤的表情:“你怎么这样啊?” “怎样?” “你当面跟我称兄道弟,私下里却,私下里····” “哎等等,不要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姜望拦道:“我作为一个使节,与贵国皇子有所交流,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以为以宇文兄的情报能力,必不用多言。” “这不是能力不能力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是亲疏远近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对我坦诚的问题! “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和昭图皇子有矛盾?” 宇文铎幽幽地道:“侯爷,你来草原时,是我亲自去迎接的你。” 姜望道:“下次你来齐国,我也迎你。” 宇文铎道:“我还带你去了天之镜。” 姜望道:“感谢你。” 宇文铎道:“我还帮你弄到了去神恩庙的机会。” 姜望道:“我没去。” “我跟汝成是曳赅!”宇文铎咬牙道。 “咳。”姜望把茶碗放下:“你之前说,希望我答应你什么事?” 宇文铎闷了一会,道:“我要送礼给你。” “什么礼要这般波折?” “人。” 姜望打量了他一阵:“我的封地很小,恐怕没有宇文兄发挥的空间……” 宇文铎也懒得说其它的了,索性喊了一声:“带进来!”一会儿工夫,一群衣着华丽莺莺燕燕,就走进院子里来。正在练刀的天覆军将士们,都看得呆。 计有九人,个个貌美如花,身姿婀娜。她们摇曳着身姿,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房间里,霎时间满室浮香。 一齐站在姜望身前,齐刷刷地行礼,远近山峦起伏,莺声啼作一片:“见过侯爷!” 姜望看向宇文铎:“这是?” 宇文铎十分不舍地道:“这些可是我废了很大心血,从楚地迁来的宝贝,个个能歌善舞,极显楚地风情。听说侯爷尚无家眷,为免府中冷清,故以此些美人相赠,还望侯爷善待啊。 人情往来有时候不可避免,姜侯爷如今俸禄高,府里养几个人倒也养得起。 只是,从神恩庙到歌舞伎,这个宇文铎一套一套的,怎么感觉汝成留在牧国迟早要变坏呢? 他有些头疼:“我是说··…··…为什么突然送这样的礼物?”宇文铎本来想了许多说辞,但想了想,最后只是道:“其实呢,是云殿下关心侯爷的起居,才让我送人过来。姜望只听到“云殿下”三个字,就已经释怀。… 云云那么好的女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哦,这样。”他灿烂一笑:“那我却之不恭了。”又对面前这排女子道:“希望在齐国你们能住得习惯。”九位美人当然个个积极表态,或娇或嗔,或笑或媚,直瞧得宇文铎越发心酸。 姜望摆摆手,让卫兵把这些美人带下去安置,敏合庙里分配的地方够大,两百人的天覆军士都能装得下,多个九位美人,自也是不成问题。 “云殿下对侯爷可是非常重视。”这些歌舞伎一走,宇文铎就巴巴地上眼药:“相较之下,昭图殿下待侯爷可没那么诚,他上午送你马,下午就跟黄不东看戏去了!” “哦?”姜望果然来了兴趣:“秦国的黄不东也已经到了?” 宇文铎错了错牙花子。 重点是黄不东吗? 忍不住问道:“姜兄对此人感兴趣?” 姜望诚实地道:“大齐计昭南、牧国苍瞑、秦国黄不东、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他们是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彼时最让我觉得遗憾的事情,就是在黄河之会上,未能见得他们出手,使我不知高处风景。只有计昭南试了一场,也颇似蜻蜓点水,未能让人尽兴。” 宇文铎肃然起敬。武安侯这是有战意啊! 而真正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仔细想想,如今才过去几年? 昔时内府场的魁首,竟然已经拥有与彼时那些神临境天骄同台较技的资格。 可以不分内府,不分外楼,不看年龄,不加任何前置、全方位地放在一起比较! 他向来知道他与绝顶天骄之间的距离,在他眼中如神子般完美的汝成曳赅,就一再的提醒着他。 但唯有真正这样坐下来审视,才惊觉自己好像与这些人压根不在一个世界里。 自己不过就是去神恩庙奉神奉得多了一些,平时也没有少修炼,怎么差距就被拉得这样大了呢? “侯爷方才特意说了年份,那么……”宇文铎道:“在道历三九二一年的今天,谁才是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呢?” 姜望敛容道:“李一一出,群星失色。” “除此之外呢?”宇文铎又问。 姜望这一次并未回答,只是道:“今日宇文兄来得正好,烦请带路,带我去一个地方!” 作为至高王庭里首屈一指的戏班,鸳华伶的表演自然是精彩绝伦。 鸣鸾演楼中,秦国使节方只是作为随从的几名护卫,都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贵宾席上,黄不东那一张有气无力的老头脸,在光影下明暗不定。 大秦皇室秦怀帝的后人赢子玉,如今正在牧国,且正是在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的庇护下,混迹牧国官场。在景牧之战里表现亮眼,屡建功勋,战争结束后更是持女帝特旨,直接进入厄耳德弥修行,至今还未出来。… 牧国之厄耳德弥,是类比于齐之稷下学宫、秦之阿房宫的伟大存在。 赢子玉被获准在其间修行那么久,有很强烈的政治意义,令秦国人相当不满。 今日之秦天子,赢得了河谷之战,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当然权位稳固,天下归心,军政在握,无人可以动摇。几位皇子皇女也都极其优秀,称得上后继有人。 一个怀帝后人,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当这位秦国正统帝裔,落在其他霸主国手里,秦国就不得不面对最糟糕的可能。 当年齐武帝是怎么复国的?在谁的支持下赢得了时间?历史上此等事还少了吗? 观河台上赢子玉一战成名,拔天子剑震惊天下。其人既是代表牧国争旗,正式加入牧国体制。那么镇狱司对其人的暗中追缉,已不能够再奏效。 镇狱司十大司狱长,说起来威名赫赫,真填进草原,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同样是当世霸国,牧国连景国都敢硬顶,甚至于主动开战,又岂会在意秦国的国书? 黄河之会结束后,秦国私底下与牧国是有过几次接触的。但无一例外,牧国方面坚决不肯用赢子玉做交易,一点谈的意思都没有。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这位赫连云云殿下。 黄不东本不愿操心这些。 出使这种事,最是麻烦,一言一行,都被瞩目,打个哈欠都他娘的害怕有损国体,要被御史弹劾……齐国使臣既然是姜望,派秦至臻来岂不是正好?秦至臻不方便,派甘长安也行啊。 “八岁能长安”,是何等样天才。放到国外展览,多有面子。 结果那些老家伙,非说什么秦至臻输给了姜望、甘长安输给了重玄遵,见面低一头,最后点卯点到他头上 你派个大一轮的人去跟人家同台,就不低一头了? 他不理解。 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发。 于秦国而言,赢子玉是肉里的一根刺,现在并无大碍, 或 许也不怎么疼,甚至不能称之为“威胁”。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也有机会造成大面积的溃烂。夫天下大国,万里长堤,自要防患于未然。 于赫连昭图而言,赢子玉的天资,在观河台上就已显现,在景牧大战中,更是出彩。现今无疑是赫连云云一方最具锋芒的年轻人,说是手中快刀也并不为过。 在黄不东看来,双方是存在合作基础的。 所以他当然是要旗帜鲜明地支持赫连昭图。 甚至于他支持赫连昭图这件事,也可以用作筹码,试探赫连云云的态度当然,这位大牧皇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是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此来草原,既要对草原局势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尽可能挖掘情报。还要与各国使节周旋,体现秦国意志的同时,把握别国态度。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秦国威严,更要想办法将赢子玉带回咸阳……… 操心太多事情,会让人老得很快。 未成神临之前的黄不东,对此有深刻体会。 想到这些,他更忧愁了。 台上演着赤煞虎别白玫狐的戏,歌谣声苍凉又浪漫,很容易就能将人带入情境中。据说这出戏改编自牧桓帝故事,戏说颇多,但塑造的形象很让人喜爱。 赫连昭图看着戏台,嘴里轻声道:“黄先生何以愁眉不展?可是这出戏不合心意? 黄不东道:“戏自是极好的,只是令我忧愁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明明风华正茂,但谁见了我都称‘先生’。’赫连昭图笑了:“黄先生很风趣。” 黄不东叹了一口气:“但我个人的忧愁不算什么,我是为 秦牧两国的友谊忧心啊,两国邦交多年,虽远亦亲,一朝生隙,愁起难舒。奈何? “这话怎么讲?”赫连昭图问。 “敢问殿下。”黄不东道:“云云公主若是旅居咸阳,常年不归,殿下可会思念? “这个玩笑可不怎么好笑。”赫连昭图道。 黄不东道:“只是随口打个比方,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但此情同悯,帝裔流落在外,如何不叫国人忧心,让宗老挂怀?吾皇有时想起,亦不免念之叹之。我心难舒,是臣为君忧! 赫连昭图不动声色:“原来怀帝之后,也还算是帝裔么?” 黄不东慨然道:“我国天子在观河台上亲口承认,如何算不得?赢子玉若是回国,皇储亦也做得。昔年怀帝无德,乃失其鼎。然孩童无辜,何殃后人?我大秦天子履极六合,着眼万年社稷,自容得怀帝血脉者王。” 赫连昭图只是微笑:“咸阳有这般好,听起来这个人是应该回去。” 在黄不东看来。 牧国输掉牧景大战,正需要强有力的支持。再提赢子玉之事,应是水到渠成。无非你推我让,拉扯几个回合,谈一个合适的价钱。 顿了顿,他又道:“这次出使,在灞桥有一位老人家拦住车驾,很严肃地问我牧国何耶?以吾大秦为寇仇耶?何故强拘帝裔,竟教游子不还乡?不瞒殿下,我是不知如何作答啊。 “这个拘字,孤真是不知何解。”赫连昭图皱眉道:“一无禁制二无枷锁,来去自由,一任自愿,何以言‘拘?”黄不东道:“殿下有望大位,驭民之术自是精深,当知民心甚愚,惑不自知。需导之,治之,乃成活水,方有浩浩汤汤!赢子玉还很年轻,很多事情他不懂,他的自由之意志,未必自由。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没有足够的认知。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正确。需要名师指点,长者教导。 赫连昭图道:“看来贵国很有信心,替这个人建立正确认知。 “正确的认知里,一定包括与牧国友睦。”黄不东转过头来,看着赫连昭图:“若叫游子归家,使帝血入咸阳。秦与牧乃修永好,岂非乐事?” 赫连昭图笑道:“孤以为秦牧之间的情谊,并不会被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影响……好了,今日请黄先生来,是为看戏,任他山风明月,不要影响先生看戏的心情。 黄不东指着戏台道:“戏里的狐狸,也在盼归人呢。” 见其人如此执着,赫连昭图笑了笑,语气认真了些:“天下入牧者,皆可为牧人。无论他原先是乞丐,平民,公侯,甚或王孙。黄先生说得复杂,但你的问题,在孤这里,只有一个问题牧国会不会将为国奋勇的人交出丢?” 黄不东沉默了半晌,转回头去,也只道:“戏很好。” 但听得戏台上那歌声唱,歌声在唱 “郎呀郎呀你可知,是什么作成了妾的诗?不知郎心归不归,屋帐敲雨以为迟·····” 1秒记住:。 pt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今时人,古时路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驼铃声给灰蒙蒙的天空带来了一点“生”的涟漪,但很快就湮灭在无止境的霾里。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改变确然已发生。 你有没有见过边荒的骆驼? 或者说…… 乌笃那? 草原语里,代表“坚韧”的意思。当然,在糅合了神语和各原始部族语言的草原语系中,它只有附在一个确定的名词之前,才表示“坚韧”。 当它单独拿出来表达,就是一个专有的名次,单指这样一种骆驼—— 它们是沉默的,有着坚忍的褐色眼眸。 没有毛。 外皮是黑色的、皱巴巴的,一点也不舒展,像是那种鞣制过的皮革。常在边荒巡逻的战士,会直接在它身上磨刀。 它高耸的驼峰里,贮存着大量的食物和水分——有时候也会被走投无路的战士剖开取食。食物和水倒是次要,最重要的是其间蕴含的生魂力。 人类修士以生魂石对抗荒漠中无处不在的抗拒与侵蚀,乌笃那不需要,乌笃那自己能够产生对抗荒漠的生魂力,这亦是乌笃那归属于人族而非魔族的证明。 属于魔族的生命,是不畏惧那种“干涸”的,他们本就是“干涸”的一部分。所有魔物的生命活动,同环境一起,形成了“干涸”。 等闲战马根本没有踏过生死线、进入边荒的资格。而强大的妖马踏进这里,也需要生魂石的力量对抗环境。 “乌笃那”是这里最常规的驮兽。 千万年来,它们负载人族,一次次向边荒深处进军。既是战车,又是食物,既是盔甲,又是战友。 比老黄牛还老黄牛。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舍得对乌笃那下刀。 剖开驼峰,对很多战士来说,都意味着最后的决死时刻。草原上把这个行为称之为“弋彻”,描述的是用刀剖开驼峰的行为,但表意是“自戕”。且是偏荣耀的,不荣誉的自杀不能用“弋彻”来表达。 姜望来到边荒的这一天,据说是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有一种铁锈的味道。姜望很怀疑这里的雨,下的是刀子。 宇文铎告诉他说,“差不多。” 姜望又问,这里的雨到底是什么样子。 宇文铎只说,等下雨的那天,就知道了。 此后姜望一直在等雨。 数十头乌笃那结成的队伍,带着近千名牧国战士,从灰蒙蒙的霾里走出来。那蜿蜒着的长龙,是一条隐约的线,在历史里蔓延。 边荒是姜望一直想来的地方,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赵汝成曾经搏命的地方。 包括边荒,包括虞渊,包括陨仙林,包括万妖之门……所有人族对抗危险的地方,他都想要去看一看,去经历,去感受。 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责任。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于修行者的朴素认知。… 所以是为什么,他对于普通人,一直比对修士宽容。不仅仅是因为修士具备更大的破坏性,更是因为,“怀其力者担其责”。 而这个认知,最早是由左光烈建立。 边荒这个地方,是人族与魔族的最前线,赵汝成在这里厮杀过,左光烈也在这里厮杀过。 荆牧两国陈重兵于生死线,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向魔潮发起冲锋。 在这片土地上,有多少英雄儿女,多少豪杰史诗,多少康慨悲歌。 既然来了草原,怎能不来边荒? 不要忘记历史,不要不看未来。 此时此刻,姜望站在生死线的这一头,恰恰看到这样一队“猎魔者”的归来。 一边是青草如海,一边是灰沙漫天。 生与死,热烈与枯寂,在天地之间,分开了一条如此清晰的线。 这种感受是如此苍凉,而在苍凉的尽处,又生出一缕古老的炙热来。 这条生死线,就是人族为此方天地划下来的分野。是一代一代的人族勇士,用铁血与钢刀,在这个残酷世界划下的刻痕。 生死线这里,是永不止歇的厮杀,永不干涸的鲜血。 生死线之后,是无尽的沃土,计以亿兆的人族。 而生死线前方呢? 那无数勇者埋骨的地方,那无尽流沙的深处,连接万界荒墓的通道,在哪里?是什么模样? 姜望按剑以立,乾阳赤童也看不到尽头。 宇文铎与归来的猎魔者大声地聊着收获,姜望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安静地听着,以侧身的姿态表示尊敬。 荆牧两国对于荒漠深处的进击,从未停止过。一方面需要杀死大量阴魔,囤积生魂石,为以后对抗魔潮储备战争资源。另一方面,这种不间断地猎魔行动,也能够有效削减魔潮的强度。 然而魔可不是什么能够任意宰杀的猪狗,猎魔者往往要付出比魔更多的代价。 草原上有一个很有名的问题—— 生死线这一头为什么绿草如茵? 而答桉每个人都知道。 因为有太多人为之抛洒热血。 哪怕是在神权极盛的年代,这也是无垠草原上,不曾被神光覆盖的问题。 “真的不用我跟进去吗?”与猎魔队伍交流过附近区域的情报后,宇文铎回来问道。 姜望只是微笑。 “好吧。”宇文铎耸耸肩膀:“我是累赘。” “快别这么说自己。”姜望安慰道:“你只是有一点弱。” 宇文铎:? 姜望眺望灰霾,好像看到了模湖的灰秃鹫的影子,嘴里随意地道:“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深沉,那么多人都可以进边荒,我又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道:“猎魔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独行尤其如此……我知道说这些没有用,但还是得说一下。免得汝成曳赅出关后,找我的麻烦。”… 姜望扭头看着他,笑道:“我是不是还应该写一封免责书给你,表示我进边荒完全是自愿,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且你已经尽力劝阻?” 宇文铎拿出纸笔来:“那是再好不过。” 姜望真个就给他写了一封免责书,言称自愿深入边荒,与任何人无关。 并不全是玩笑。 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有这样一封免责书,便不会影响齐牧之间的关系。 而能够写下这样一封免责书,便足以说明,他此行不是突然的头脑发热,而是的确对边荒的危险有清醒认知。 宇文铎说道:“其实你不用来,没有人会苛责你。本来你持节出使,责任也不在此处。我知道你在海外有很大的声名,在迷界已经杀过不少海族。” “就当我也是在修行。”姜望只道。 宇文铎想了想,又说道:“生死线这里的军队自有防务,不能轻易调动。但是我会守在这里,协调一支预备军过来。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记得往回逃,我会第一时间支援你。” “那就多谢了。” “你还需要什么帮助吗?云殿下给了我很大的权限。” “给我一张舆图,给我一袋生魂石,给我一头黑骆驼。”姜望只道:“在继任仪式开始之前,我会回来。” 相较于“乌笃那”,姜望更习惯叫它黑骆驼。 毕竟草原语对他这等西境出身、东域常驻的人来说,表意不够直接。 在生死线上,宇文铎送别了姜望。 看着一人一骆驼,愈行愈远,慢慢地消失在灰霾里,就像是一抹人间的亮色,被晦暗所吞噬——一如驻守生死线的那段时间里,他每次送别赵汝成。 他以为大齐武安侯会说一些诸如人族大义之类的话,他也很愿意相信那些,至少在姜望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不会那么虚假。 但姜望什么也没有说,只称此为“修行”。 宇文铎反而觉得,修行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杀贼也好,报国也好,拱卫人族也好,都不是嘴上嚷嚷就可以实现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动辄天下苍生,动不动叫别人反思的人……自己真的为这个世界做过什么吗? 脚踏实地的往前走,拥有了足够的力量,自然就有实现理想的资格。 他也要努力修行了。 再也不去神恩庙了。 宇文铎又想了想,更改了一下决心—— 至少五天内不去。 至于五天后? 五天后肯定就回王庭了,到时候再说吧! …… ……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姜望骑在驼背上,晃悠悠地向荒漠深处进发。 一人一剑一驼,青衫远行,倒也颇有几分潇洒——如果不是面前一个劲飞沙走石的话。 离开生死线未远的时候,尚不觉得。行至此时,那种被整片天地抗拒、排斥的感觉,就已经非常明显。… 现世是人族之现世,这早已是母庸置疑的事实。但是在这里,好像并不那么准确。 说边荒即是魔域,也未尝不可。 或者说,它是万界荒墓侵袭现世的一部分? 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姜望还有些欠缺。毕竟已经涉及世界根本,此前他根本没资格接触。 现在他可以感受到,有一种无法实质捕捉的“干涸”的力量,在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肉身与神魂。 哪怕已经金躯玉髓,哪怕神魂之力已经凝练为灵识,仍然会为这种“干涸”所动摇。 好在都被身上携带的生魂石化解了。 姜望认为,这存在一种规则层面的交换,不过对目前的他来说,洞察规则什么的,还很有一些距离,因而瞧不真切。 生魂石的数量是足够的,为了不错过观礼,他只打算在荒漠呆五天,而宇文铎给他准备了足够消耗一个月的量。 缓行在沙地上的乌笃那,倒是不见什么压力,自由自在。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早已进化出适应这片土地的躯体和魂魄。 其实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有它顽强的部分。 纤柔的小草,能够在石缝中生长。如这弥漫死气的荒漠里,也有藏在地底的沙蝎——它莽撞地钻了出来,想要袭击乌笃那,被姜望弹指灭杀。 念及这些,姜望不由得想到——若是没有生魂石,没有超凡修士,仅仅是普通人生活在这里,在大批量的死亡之后,会不会最后也自然地产生某种进化? 就像水族到了沧海,也逐渐发生了改变。现在的海族,已经完全地变成了另一个种族。 当然,没人敢做这样的试验。 冬冬,冬冬。 一个下踩粗壮牛蹄,上半身贴着一对干瘦鸡爪,顶着虚幻的人类男子头颅,腹部鼓囊囊的怪物,从远处疾奔而来。 牛蹄踩在沙地上,竟似踩着一种激昂的鼓点。 嘴里发出刺耳的怪叫,被风沙扯得断断续续。 姜望默默地注视着。 他所骑乘的乌笃那,也很平静,仍在缓步前行。宇文铎自军中调出来的这头黑骆驼,属于是见过世面的。 眼前的这怪物,姜望并不陌生,早在清江水底,他就已经见过。 阴魔根本没有固定的形体,有千万种怪模样。他见到了完全一样的两个,倒也算是一种缘分。 只是彼时他看到这怪物,还生出了一种本能的畏惧。如今再见,本能生出的情绪却只剩厌弃。 无关于勇气,这就是生命本质的跃升。 或者说……在神临之前,人族的生命本质,弱于魔? 这种判断,这种知见,叫姜望生出迷惑。 当然并不会影响他的战斗。 阴魔的身躯是真实可触的,头颅却虚幻不定。 这头颅有时候是人类模样,有时候是兽类模样,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此时像是饿了许多天,疯狂地往这边跑来,踏得沙尘飞扬。… 及至近前,骤然僵住。 它痛苦地嘶叫,但根本发不出声音。 而后从牛蹄开始,一点一点地燃起火焰。火焰蔓延的速度并不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蔓延了整个躯体。用一种迟缓的过程,终于将它焚净。 啪! 只剩一个皱巴巴的人形头颅,落在沙地上。 火焰又是一卷,这颗头颅也不见了。 之所以动用三昧真火,而不是别的手段,自然是为了补充知见。猎魔是一件长期的事情,要想杀得快,杀得好,首先要了解“魔”。它的构成,它的生命形态,它的每一部分躯体…… 姜望静默地感受着火焰,不发一言。 休! 一个头顶鹿角的阴魔,倏忽从地底钻出来,探爪切向黑骆驼的蹄子—— 啪嗒。 一对爪子都被切掉。 继而整个身躯支离破碎,留下一颗鹿角兽颅。 剑光骤现骤敛。 姜望随手一招,将这颗阴魔头颅拿到面前,细看了一阵,然后扔进挂在黑骆驼身侧的布袋里。 随着足迹的深入,阴魔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一开始单独侵袭,后来三五结队,再后来十余只,几十只……最多的一次,足有快两百只阴魔一起围杀过来。 在荒漠的环境里,人族修士的感知被压制得很厉害,姜望亦是陷进了包围圈中,才发现自己的处境。 当然,数百只蚂蚁,还是围不死人类的。 姜望或剑法,或道术,或神通,不停地尝试——失手毁掉了不少,但布袋里的阴魔头颅还是越来越多。 他对“魔”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了解得越多,生出越多迷惑。 而无论他深入到哪里,怎么猎杀,都不会有阴魔的惨叫声传开。他亦尝试在边荒的特殊规则下,把控声音的力量。 战斗从不停歇,修行无时无刻。 黑骆驼继续慢悠悠地前行,蹄印踏出一条长线。 今时人,古时路。 去年风沙,来年风沙。 人非故人,人亦如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条路线上,只有叮铃铃,叮铃铃~ 其声悠扬,并不寂寞。 因为在那风沙尽处,有无数……跨越时空的应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边荒故事 " 人魔之争持续万古,生死线是漫长岁月的缩影。 荆牧两国抗魔千年,早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猎魔体系,单人、小队、大军,各有不同战法。针对魔的法器、药物、阵纹、兵阵,也是五花八门。牧国的兽面戏里,有不少冒险故事,就是以猎魔者为主角。 那些零零碎碎的猎魔器具,姜望全不凭借,只独剑而行。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弹指生灭 " 姜望关于邓叔所有的记忆,都和赵汝成联系在一起。 这位长辈的存在感不是很强烈,但若是细细梳理回忆,总能掠见身影。 每次喝酒喝到很晚,去催促汝成回家的人。 总是默默去付了账的人。 总是温和地看着他们的人…… 他那时候甚至不知道邓叔的全名,只是和汝成一起这么叫着。 是汝 更新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楚人来书 这一次边荒猎魔之行,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出发前姜望想要试一试,自己单人独剑能够深入边荒多远,是有心涉及生命禁区的。但却受阻于两千七百里之前,不得不折返。 有什么变化已经在边荒发生,而姜望对此尚还一无所知。 若非是深入边荒两千六百里,接连遭遇十一尊神临级战力,他或许也还以为边荒很平 《赤心巡天》第四十一章 楚人来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二一添作四 乔林一时不太明白自己哪里说得好,但侯爷都开口夸奖了,那还有什么错? 想了想,审慎地开口道:“侯爷此来草原,公务繁忙,也不知能不能拨得出时间来应战……属下应当如何回复?” 这话说得就极有水平了。 但姜望也全然没有乔林那么多考虑。 临行前齐天子说,若是有把握的话,不妨多切磋。 《赤心巡天》第四十二章 二一添作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黄粱未可尽我梦 姜望携扈从抵达苍狼斗场最高规格的较武台时,买到门票的人,已经在看台上就坐。 来的当然不仅仅是牧国权贵。 诸国使臣如秦国黄不东、景国陈算等,自也都不会放过这个了解他国天骄实力的机会。 而姜望和钟离炎都不介意在苍狼斗场相争,亦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不介意被研究、被针对,不介意其他潜在对手 《赤心巡天》第四十三章 黄粱未可尽我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弓满箭离弦 对于钟离炎这样的人。 你可以嘲笑他的屡战屡败。 可以嘲笑他的一根筋。 可以嘲笑他的不自量。 但没办法嘲笑他的努力,不能嘲笑他的天赋才情。 无论正统修行路还是武道修路,他都能走到同辈顶级的层次。 这黄粱剑诀之强,在神临境中,绝对不输于任何一门顶级剑典。 有别于 《赤心巡天》第四十四章 弓满箭离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而游云已散落 所谓“天机”神通,号称是“必得天机一线”。 是在瞬间发生的无数选择中,捕捉最准确、最精妙的“神之一手”。 在神通开花之后,更是可以连启数手,步步最优。倚仗这一门神通,陈算在同境之中少有对手。于景牧战争里亦是屡斩强敌,建立威名,完成了勋业的初步积累。 当然,天地至理,不能穷极。即便是 《赤心巡天》第四十五章 而游云已散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如得广闻 乔林领着几名天覆军锐士,拱卫姜侯爷,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敏合庙。 院中霎时欢声雷动。 那架势像是姜望已经当世无敌。 姜望不得不弹压一番,免得这些这家伙膨胀起来,帮他四处树敌。 他是喜欢挑战,但并不钟情挨揍。 便是不算其他,就在这敏合庙里,他也不能说横扫无忌。 《赤心巡天》第四十六章 如得广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万里为一横,万年为一纵 当初在兀魇都山脉下的上古魔窟里,所遭遇的那位黑衣魔族,应当就是七恨魔君了。 没想到竟然是比普通天魔更强横的存在。 姜望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仍有寒意。 当初若不是隔着万界荒墓与现世的遥远距离,要不是有观衍大师出手护道,要不是摘下了赤心神通,要不是…… 今日或已是枯骨,或已是魔身。 《赤心巡天》第四十七章??万里为一横,万年为一纵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流光飞洒 这一日天气甚好,暖意随流光飞洒。 在楚国使节的驻地里,因当街揍狗而声名远播的钟离炎,正在院中练剑。 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完全与他躁烈的性格相悖。双足扎地如生根,只是一个斜挑,便足足挑了一刻钟。沉重的南岳剑此时又很轻,仿佛若是一个不抓稳,它便要被风吹走。 一身血气都沉敛,含光似梦小院静 《赤心巡天》第四十八章 流光飞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彼岸金桥人自渡 这是一片深邃的星穹。 浩瀚未见过往。 星穹之下,是暗沉的静水。 幽幽不照来生。 《朝苍梧》有云:自来天生之神居,谢绝古今之远客。 这里是元神海。 但见一座雄阔伟大的蕴神殿,矗立在天与海之间,头角峥嵘的道脉腾龙,正盘踞在屋脊上。 骤然间有一点金色,亮在星穹尽处,似是晨光熹微,太白之既起。紧接着一束赤金之光,便从那星穹尽处穿来,一瞬间就洞穿了此方世界! 结合干阳之瞳内府篇、外楼篇的神魂杀法,以干阳赤瞳为应用基础,姜望琢磨出来全新的神魂杀法,又耗去大量的功,经演道台推演,才最终完成。 名曰【洞金柝】。 所谓“柝”,乃是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所谓“洞金柝”,则是以洞金之势,击破长夜。寓意撕破夜幕的第一缕光。 此术的外显,便是一束赤金之光。 这是真正的神临层次瞳术,是强大非凡的神魂杀法。更是姜望第一次用它来对敌,足见对斗昭的重视! 洞金柝一出。 顷刻星穹分,静海开。 好似骄阳初照,几有灭世之威,笼罩此方元神海。 但听得——哗哗哗! 四海咆哮之声,共响此间! 属于斗昭的灿烂的意志,充塞这方天地,浑如烈焰熊熊。 漫天星光如有灵性,天矫走于夜穹,顷刻间演成流光溢彩的战刀一柄,被星光巨手握持,凌空只是一折,循着那若有似无的玄妙轨迹,狠狠斩于此束金光上! 此刀真如白驹过隙,快似光阴,又无比精准。 但这束赤金之光,有一种亘古不变的古老意味。 星光战刀在赤金光束上凌厉擦过,却在一声波及灵识的巨响里,骤然断裂,崩散漫天。 在毫无花巧的对撞中,此星光之刀被击溃了! 洞金柝还在下坠,带着彻底击破此方元神海的气势,垂直而落,撞开层层叠叠隐秘的阻截。 四海翻涌龙吟起。 蕴神殿上空,那神完气足、鳞爪毕现的道脉腾龙,骤然睁眸,金光照彻,顷刻拔空高飞。 龙爪一抬,便有流光万瞬。 元神海中,似是炸开了巨大的焰花。而每一道流光,都是一缕刀劲。灵识所聚之刀劲,呈现诸般性质,或阴寒,或炙热,或深沉,或暴烈 性质各异的刀劲,划过一道道刁钻的轨迹,迎着那赤金光束疯狂斩击! 大楚国库秘传,神魂杀法,千化万幻斩神刀! 在内府层次,能够使用神魂杀法的修士寥寥无几。让姜望比较有印象的,也就是一个项北。 且因为通天宫对神魂的保护,神临之前,修士在神魂方面的强大,通常并不能够抵定胜负。当然,仍可在大多数情况下建立一点优势——这便已经足够。 在战斗中能够稳定建立优势的手段,绝对就是杀手铜级别的存在。项北凭借天生重瞳,和项氏秘传的神魂杀法,更是能够在内府层次就掠取更多神魂层面的战果,但他也只是特例。遇上姜望这等神魂强大的,贸然闯进通天宫,反倒吃亏。… 而在跨越天人之隔,四海贯通之后,神魂杀法便多见了起来,且并不拘泥于神魂层面,战场也通常不在通天宫。 如斗昭这般的强者,这般的家世,当然不会缺乏强大的神魂手段。 这千化万幻斩神刀一经施展,直如骤雨倾盆,一时间铿锵不绝。金光与星光不断飙飞,将整个元神海,妆点成了梦幻般的世界。灵识与灵识,竟然碰撞出如此华光! 洞金柝的坠势,生生被截住了。 便于这一刻。 宝相庄严的姜望,端坐莲台,遍身流转金色佛光,骤然降临此间。 威势惊人的洞金柝,仿佛只是为真佛降临的铺垫。 漫天华光成了他的背景,那绚烂的光彩演为繁花。 那铿锵不绝的金铁之鸣,恍惚间有了乐感,节奏变得跌宕起伏,动人心弦。 此临世之菩萨,张口便诵,诵曰—一 “我得舍利时,则诸般异相,不与知闻。问世尊知世者,外道何以降服。以金刚体,罗汉果,万法不磨” 天上奇花落,地上金莲开。 元神海中,生出一世幻象。 一切繁华美景,一切悦耳仙音。万邦来伏,天下无双。穷极尽奢之欲,故是声色无边。 在如此宣赫的胜景中,那威严雄伟的蕴神殿,终于洞开大门。 真佛降世,谁敢不敬? 轰然巨响中,面容灿烂的青年男子走将出来,抬眼望着瞬间镇压此方元神海的六欲菩萨,却是轻声一笑:“哪里偷听佛经?” 显现菩萨相姜望亦是笑:“悬空寺一个叫净海的和尚。” 斗昭笑得更灿烂了:“这部佛经求的是永劫不坏、万法不磨,固在一个“守’字。那个叫净海的和尚,也用它来进攻?” 斗氏是千年世家,累世公侯。百家流派,斗昭哪个接触不到?更别说他还曾在天外诛邪僧,得到过大自在苦海正音。真要论及对佛学的了解,比姜望这个号称有佛缘的家伙,不知强到哪里去。故而只是一听,便觉不够协调。 姜望道:“没法子,我也不会别的。你凑合着听。” “下次可以诵读《金刚经》,那里有一段经文,与你这门杀术很是相合。”斗昭给出建议。 “好,我回去就找来读。”姜望谦虚受教。 斗昭一边往外走,一边与姜望闲聊。 两个人亲切得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而灵识已经在这元神海中碰撞了千万次! 在面对普通神临修士之时,几乎无往而不利的六欲菩萨,在对上斗昭这样的强者后,果然有无从下手之感。 所谓六欲,哪一欲能动斗昭道心? 大楚术法甲天下,斗昭灵识虽不如姜望雄浑,手段却半点不少。 千化万幻斩神刀,不过是牛刀小试。 此刻他每踏前一步,脚下便有金光流动如水,他越是往前,越是登高。自他而至姜望,这中间架起了一座… 金色的桥梁! 接此连彼,横贯长空。 此桥一出,顿时镇压四海,慑服诸方。 跨越了六欲菩萨制造的一整个梦幻世界,直接与姜望的神魂根本对面。 斗氏秘传,神魂杀术,彼岸金桥! 这甚至不是神临层次的神魂杀术,它本是衍道级的手段,是斗家老太君的无上绝学。只是因为斗昭的修为限制,才只能发挥神临层次的威能。 那动听的歌声,美妙的幻影,都渐而远去了,仿佛被隔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斗昭足踏金桥而至,手上天骁刀之灵已经具现。身内身外,神光摇动,有一种恐怖已诞生。甚至于刀还未出,姜望的菩萨金身就已经隐现裂隙! 斗战七式里有一招专杀神魂,那便是第五式身魂朽。 姜望自然熟悉。 心中早已经预演过无数遍。 一见这般架势,那菩萨便低眉。 眸中的神光瞬间黯去了。 巨大的金身轰然垮塌!满足六欲、极想尽奢的梦幻世界,也随之破灭。 以此菩萨金身腰部为中线,顷刻截为两半。 上半部分化为焰雀,漫天散开,叽喳连叫,显得嘈杂而暴烈。 下半部分直接破碎,钻出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黑蛇,尤见凶戾恐怖。 在神魂杀术不占优的情况下,姜望选择以浑厚的灵识力量强压,直接在斗昭的元神海里掀起乱战,想要玩一出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那灿烂金桥横贯长空,岿然不动,直接镇压了一切。什么神魂焰雀、神魂匿蛇,只如涟漪微动,根本翻不起浪花来。 斗昭提刀立于金桥之上,回眸而望,只见一缕赤金之光,已经流散天边。知晓自己特地为姜望准备的神魂杀术,终是未能获得更大战果。对方太狡猾,太果决,且在灵识上占据优势,没那么容易在这里被解决。 但这也正常。 毕竟是姜望,不是么? 他只是不在意地一笑,随手一刀一—在彼岸金桥的笼罩之下,这一刀有‘念动即至,念动皆至”的恐怖! 刀落而寒芒尽开。恐怖的刀势轻轻涂抹,将元神海内失控的一切都斩灭。于是踏步一转,此身已经回到了蕴神殿中。 元神海里的这一番争斗,在观者的视野里,便只是姜望与斗昭对视了一眼,姜望眸中泛起赤光而已。 一念方起,一念已落。 于姜望来说,他知晓斗昭这等人物绝不会留给他什么破绽,神魂层面一定早有应手,但仍然意外于斗昭那神魂杀术的可怕。 他的灵识优势在斗昭面前,根本难以体现。也就是凭借着灵识的雄浑,有这份开启神魂之争的进退自如,甚至于刚才若非应对得当,被那金桥镇压当场也说不定。 要想充分发挥灵识优势,还需要学习更多高品质的神魂秘术才行 动念已有千折,眸光只是一转。神魂之争刚刚落下帷幕,赤红之真火,已经在斗昭身上点燃!… 但就在下一刻,无边金光如潮涌。惊涛骇浪狂卷之间,赤火已被扑灭——斗昭直接现出了斗战金身! 他根本不与三昧真火缓慢对抗,不给三昧真火持续燃烧的机会,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也足够说明,对于三昧真火性质,斗昭已经有所了解。 金身一现,斗古战今。 天光仿佛一时已暗了,此方只有一个耀眼的存在。 红底金边的武服,鼓荡猎猎之风。 他的身躯如同金铸,天骁刀抵天而起,瞬间已经跨越了较武台的距离,一刀当头斩落! 此刀落下。 有千山坠,万河奔;有飞鸟尽,狐兔死;见得王朝兴灭,沧海桑田。 人物山河一幕幕,皆在刀势之中幻沉幻浮。 佛宗刀术,大幻因陀刀! 梵文之中,因陀罗乃是众神之王,此刀以此为名,其力其势,可见一斑。 元神海中,姜望以六欲菩萨制造极乐幻境,要叫斗昭沉沦。 到了身外,斗昭便以此刀斩出幻象重重,欲使姜望蒙昧。 端的是争锋相对,不让分毫。 面对如此一刀,姜望足踏地砖,不退反进,已然拔剑出鞘! 天地之间,好像亮了一瞬。有一道如游电般的白芒,在一个微渺的间隙里闪现。 一闪而逝,几如幻梦。 他的剑还在手中,仿佛从未出鞘过。 人们也未曾听见剑鸣。 但是那千山万河,飞鸟狐兔,全部从中间裂开。 整个大幻因陀刀斩出来的层层幻象,如黄叶凋于秋风中,一片一片地碎灭了 姜望此剑,名为“一线天”。 可以视为“名士潦倒、生死勾仇”的进阶剑式。 曾在断魂峡,仰见一线之天,行走生死一线。跃出 命运长河,又复落回命运河中。 得成神临之后,在稷下学宫里静心修行,偶有所得,但未能圆满。 前几日深入边荒,猎杀魔物,静听驼铃,见两族生死之线,这一剑终究成型。 一剑横出,这边是天,那边是地。这边是生,那边是死。 如此破灭了斗昭的大幻因陀刀势。 如教佛陀寂灭。 此时两人已经近在咫尺,姜望的体表,都已经被斗战金身的金辉照映。 而他只是施施然一个潇洒地反拉,长相思这一次以清晰的姿态出得鞘来,斩出万千剑丝皆如雪,是此一剑霜雪明! 他的剑气成丝,仿的是张巡的丹心剑。最早是以雄厚的神魂之力和星光之力强行叠加,用笨法子达成相近的效果。 如今神临已成,凝练了灵识,却也仍然没有走张巡的路,而是最大程度上利用自己的七星圣楼。融星光入剑气,凝而成剑丝。 比起张巡的剑气之丝来,不够纯粹,不够锋利,但更磅礴,数量更多。 以剑式本身而论,它不如张巡的剑气之丝。可是在姜望贯通星路,几无限制的星光流泻下,它可以毫无悬念地扑灭张巡那一剑——倘若不赎城那一战后,张巡于此… 剑气成丝上,没有太大的进步。 霜雪明在姜望这里,是完全地以量取胜。 这一剑斩出,真如明月高悬,漫天飞雪。 什么炽阳、什么斗战金身、什么青牙台,一时全都看不到。 视野所及,皆是茫茫的白! 哪怕是以金公浩的修为,此刻运足目力,也没能看到剑雪下的两个人。 因为他所看到的不是幻象,不是剑影,而是实打实的剑气之丝。 每一道剑丝,都是极致凝聚的剑气,如有实质,切金断玉。 而铺开在此刻,是这般雄浑,这般澎湃,简直是怒海东来! 唯独是交战的两人,都能够洞彻彼此。 斗昭身在白茫茫的剑雪明月中,势未减,气未弱,施施然连演三式—— 断尘缘!坐枯禅!见菩提! 好一柄凶厉的天骁刀,此时却庄严肃穆,寂灭照影。 好一个斗昭,将一套大幻因陀刀,斩出慈悲,斩出生灭,斩得如佛陀再世! 叮叮当当如风撞银铃,锵锵锵锵似铁匠锤剑。 好一柄凶厉的天骁刀,此时却庄严肃穆,寂灭照影。 好一个斗昭,将一套大幻因陀刀,斩出慈悲,斩出生灭,斩得如佛陀再世! 叮叮当当如风撞银铃,锵锵锵锵似铁匠锤剑。 漫天白雪渐稀薄。 如此巨量的剑气之丝,竟然在几息之间就被斗昭绞尽了。 而他自茫茫雪色中扑出来,金边红衣像是开在雪中。 仍是直面姜望,双手直握天骁刀,此人如此狂妄,此刀如此张扬!一记斜斩正当颈! 空间骤然一凝。 四周空气瞬间排空。 在姜望的头顶,悬起一个血色的“斩”字,有一种天地不易的刚硬,勾折之间是鲜血淋淋。 冷酷无情,极尽威严! 佛来诛佛,神来斩神! 此是为法家绝顶刀术,一字斩立决!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山河万里天柱折 【一字斩立决】这套刀术大有来头,它乃法家宗师韩申居年轻时所创。 以杀伐果决而论,当是世间第一流。 虽然三刑宫弟子入仕自由,法家功法遍传天下,甚制于韩申居对自己的功法也并不禁传。但斗昭能够将这门刀术学到手,自也是大楚斗氏底蕴的体现。 须知现在的韩申居,已经是法家规天宫的执掌者,堪称当世法家第一人! 他所创的刀术自是炙手可热,倾家难求。 而斗昭是完全掌握了精髓,此刀一经施展,刀光明耀,颇有“无可更易、法不容情”的气场。 但相较于一字斩立决这套刀术本身,真正让姜望忌单的,是斗昭的战斗选择。 斗昭身怀号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斗战七式,且掌握得出神入化,完全可以应对任何局势。 无论是大幻因陀刀还是一字斩立决,在他手中,都不可能比他的斗战七式更强。 以他的天资,练这些刀术,也无非是为了观天下之刀,以之补益自身。 那么为什么在这场他这么重视的决斗里,却牢牢遏制斗战七式,频繁使用其它刀术呢? 自是只有一个原因一一他认为这是更正确的战斗选择。 以此可以逆推,在之前山海境的交锋里,斗昭以惊人的战斗嗅觉,已经获知了自己太多的情报。 像灵识强大之类的情报,自是粗略一碰便知。 更细节的警如三味真火需要时间来“了其三味”,警如自己借助歧途,能够在战斗中不断地补充知见,从在对敌中做出越来越精准的判断… 这些情报的把握,才是战斗才华的体现。 所以在灵识之战里,斗昭甚制准备了彼岸金桥这种级别的神魂杀术来反制。 所以应对三味真火,斗昭选择第一时间全所以应对三味真火,斗昭选择第一时间全力将之扑灭。 所以在这时候的刀剑对决里,斗昭频繁变招,一套大幻因陀刀使完了,坚决不用第二遍,直接换成一字斩立决,就是为了不给他补充知见的机会! 他不可能知道歧途的存在,但是已经猜到了知见的效果。 要确认这一点并不困难,只消看看斗昭接下来还会不会再频繁变招就是。 而姜望自己心里的答案已经是确定的。 他从来不敢小看天下英雄。 当初太寅与他一战后,马上就给了易胜锋相当准确的情报。斗昭这种战斗才情绝顶的人物,捕捉到的细节只会更多。 真正的问题是…斗昭还察觉到了什么? 这一切判断,都是在动念之间完成,战斗从未有片刻顿止。 而面对此刻刑令悬颅、大刀斩首的困局,姜望的左手只是一翻一在祸斗印的遮掩下,苍龙七变已经完成。五道光团悬于指尖,姜望直接左手上举如冲天! 吼!! 云气上涌。 七宿之灵俱现,各具神姿,环绕姜望,几乎结成一堵元气之墙。 那角木蛟、亢金龙,驾祥云、踩兵戈,皆昂首向天,搅动风云。前赴后继,接连撞向高处那个血红的“斩”字。… 心月狐、房日免则各笼辉光,倏然对撞于身前,使阴阳颠倒,引发五行逆乱。 其余三宿各使神通,顷刻间引爆了元气乱流! 一时间整个青牙台都被绚烂的光焰所覆盖,但见流光万道,尘气翻滚。虚空隐隐,有如闷雷般的声响。 而在宇文铎震惊的眼神里,那斗昭竟然寸步不让,只身撞进了这乱流中!山栏的斗战全自日加神朔甘人干中中力灿烂的斗战金身几如神塑,其人手中宝刀似法刀,只是一横。 虚空之中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彻一一"午时三刻已到!” 此时也正是午时。 法从天理,更是天公地道。 于是天光大炽,那是天光还是刀光还是斗战金身的金光? 分不清,也不必分。 因为这一横刀,已经在瞬间完成了清场。 国法当前,神鬼退避! 于是正该斩首。 此时高穹那个血红的“斩”字已经被击碎,法的威严也破灭了。 然而斗昭这一刀横来,却是“斩”字令已落,刀已横颈。 法不可违! 但有一豆火焰,恰恰燃在刀锋前。 这小小的如豆子般的火焰一点,像是一枚赤红琥珀。瞧来美丽精致,内部却有澎湃的力量在汹涌。 赤红的光照是开了。 这赤红光色覆盖了姜望,也笼罩了天骁刀继而是斗昭整个人,继而是整个演武场! 那膜的赤红光色,并不仅仅是一种美丽,更是一种描述、一种规则、一种定义! 它是界限,也是隔膜。 姜望的灵域铺开到尽头,方圆足有一干丈囊括了整个青牙台,且上笼高天,下覆地底。 斗昭的刀还在前进,但那一种不容改变的法家威严,已经散尽了。 法虽不可违,但此世有别于他世。 沧海桑田,恩德皆尽。移风易俗,律随世变。 谁能以前朝之法,斩本朝之人? 于是长相思只是一竖,便已格住了刀锋! 不去拆解韩电居的强大刀术,而是从法的根本着手,以灵域撼动规则,瓦解刀势,这真是天马行空的应对。 但却并非姜望的全部。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再一翻,祸斗印遮掩的幽光已然散去,烈焰熊熊的城池从天而降,焰花焚城已临世间! 他一再地使用祸斗印隐藏战斗动机,便是要以此影响斗昭的战斗判断,缩短斗昭的反应时间。 而且在火域之中燃烧的焰花焚城,威能自又不与平日同。 在这灵识干涉现实的火域里,一切规则都要为烈焰让路。此即为火焰之世,火元优先于一切。火的炙热和暴烈,全都铺张到了极限。 所有火行道术,在此灵域中,方有最强大的威能体现。 城池未临,那灼人的高温已经先一步铺开焰城的火还未落下,空气里的火元已经先一步燃烧。那疯狂的火舌,甚制已经在舔舐斗昭的衣角! 此刻焰城耀世。 青衫竖剑的姜望,正与红衣抹刀的斗昭相青衫竖剑的姜望,正与红衣抹刀的斗昭相对。 斗昭牢牢掌着他的刀柄,眸中并无意外。姜望若无如此实力,怎配他等这一场?几乎是在瞬间,灿金的光色也以他为中心泛开。如是一颗石子坠清波,俄而平镜起微澜,涟漪极速扩张。… 姜望有灵域,他斗昭如何会没有? 且是最适合他、也最擅长搏杀的斗战灵域在场外观众看来,方圆八百丈的斗战灵域叠加的范围很明显被火域所覆盖。 二者之间灵识的差距,体现在了灵域的范围上。 但两座灵域彼此的碰撞,却是没那么快分出胜负。双方灵识铺开来,借助灵域规则,如干军万马对杀。不同规则不断触碰彼此,不断交撞,不断消亡。 双方灵域都被极大地压制。 焰花焚城自然也失去火域的帮助。 在这种灵域疯狂的对耗之中,斗昭浑身金在这种灵域疯狂的对耗之中,斗昭浑身金光暴耀,手中长刀只是一抹,就已经把姜望连创带人斩开。而后刀势一转,此身前纵,如沙场之上,一将独闯干军。 这一刻他的刀芒锐利无比,浑身上下弥漫着煞气血气,好像随时要与敌人决分生死。 此为兵家刀术,楼兰破阵刀!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刀术乃是一位目睹过齐国楼兰公破阵的兵家宗师所创。那位宗师对楼兰公的英姿念念不忘,在战争结束后还有一次神游战场,因而创出此刀。 使得兵家都专门有一部刀术为他而创,那位楼兰公当年的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这部刀术在齐国是不可能留存的,关于其人的历史,也大都被抹去。星然他兵败身死距近还不到二十年,但时人论其功业,已经早都说不清。 历史上说不清的,岂止于齐廷?又岂止楼兰公一人? 这楼兰破阵刀最是暴烈,常常是有我无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青天白日,北斗照王庭! 代表着天柱倾倒的绝巅一剑,自下而上挑杀。 代表着山河大地的九丘刀术,却是自上而下劈斩。交战双方好像是站反了方位。 但威势丝室不受影响。恐怖的劲气尖味而开。 较武台四周已经接连升起三重光幕,那是青牙台法阵应激而起,直接催发到极限,以保护观战席上观众的安全。 而这座较武台本身,已经裂隙遍布那刻印着繁复阵纹的地砖,承力到了极限。 看台上赫连云云天青色的眼睛里眸光流转,看的是刀与剑的对决,看的更是两种“意”的碰撞。本来漫不经心的黑衣女尼,这一刻也凝神以望。 姜望之剑,是折断天柱以为剑,此剑确有天倾之势。然而山河大地,亦有承载一切的博大胸怀。 所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无论什么样的灾厄,山河大地都是默默承受。 这一刻长相思自下而上,咆哮焰山之剑,撞上了密布天穹的连绵山川。撞碎了一座又一座刀劲拟形的山峦,而山河更有无穷远。 斗昭将那九丘刀势铺陈开来,如是写下了一篇恢弘文章。说的是风物,写的是山河,描述的是历史,勾画的是沧桑。天柱折,终不能再进。 九丘刀典一共有九式,斗昭此刻斩出的是【青州不老】。那连绵青山如泼墨,肆意挥酒下来,将天倾之剑势层层尽。这一刻,斗昭凌于上方,姜望剑势已顽。 背极厚而锋极锐的天晓刀顺势下劈, 循着那生死一线的绝妙轨迹,斩落了【扬州如歌】!此式是繁花着锦,更是锦绣山河。 当在极盛之时,凌于极意之刀。太妙,太恰当的一刀。 斗昭对势与意的把握,简直妙到毫巅。 一刀斩下来,刀气狂飙乱舞,每一缕刀劲都极致张扬、极致璀璨,好像将一生灿烂都绽放于一瞬间。此刀落时,世间繁华皆在其中。 焰山之剑已如红烛然尽。 那作为灯芯的长相思,却勾着余火,忽然一挑。这一挑,似凤飞九天,有神鸟高歌那剑鸣便是鸟鸣。 在姜望的身后,单足神鸟仰天振翅。 在长相思的剑尖上,这一点火焰瞬间膨胀开来,铺成了无边火海。剑仙人演出毕方印,又将三味真火铺成海! 以这实打实的神通之火,应对斗昭这一刀的极盛之意。那锦绣山河,尽皆坠入火海中。 轰轰轰! 刀劲与烈火疯狂绞杀,彼此对耗。 已经对三味真火有所警惕的斗昭,当然不会任由这种纠缠继续。扬州如歌这一式尚未行尽,便已经转换了刀势。 从来杀法秘术,并不是学得越多越好。越是强大的杀术,越是需要投入巨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打磨,也越是考验天赋。若是用不够纯熟的杀术来应对姜望这样的敌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斗昭迄今为止使用的每一套刀术,都完完全全地展现出了巅峰水平。… 刀势之间的转换自然而然,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上一刻还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极盛之刀意,下一刻天晓刀便轻忽起来。似是一片柳叶,在烟雨之中,被风吹来。轻飘飘,而又雾蒙蒙。 忽隐忽现,惠得患失,像是覆来了一场装。此山曾为河,此水曾为陵。 此处朽骨,曾为故友。此地废墟,曾立华城,呜呼! 沧海桑田,世事如梦。此式, 【幽州无梦】! 九丘刀典里最飘渺的一式。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一刀了, 此刀经行时,三味真火竟如幻梦,一任行之。前一刻焰浪滔天,席天卷地。 后一刻刀开火海,锋临姜望之身。 然而焰海分流时,却有剑气咆哮如龙,人道洪流滚滚而来! 姜望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焰城追逐时就已经落下伏笔。彼时那些被斗昭斩碎的人来人往,都是这一刻人宇剑的资粮。无论斗昭将以什么样的绝顶刀术应对,敢开火海,就要正面迎接人潮! 草蛇灰线,伏脉干里,此时笔锋一起,顷刻首尾相连,是画龙点睛。一撒一捺,即是人字撑天。 一双脚,踏遍干山。一双手,打破万难。仗此人字剑,姜望通行无碍。剑气汹涌,前赴后继,霉时间将那幻梦全都撕碎了破开刀势问中庭! 但在无边碎梦里,又有一刀横行!以刀锋迎剑尖。 对于姜望的人字剑,斗昭同样早有准备。甚制于他已经笃定了,此时此刻,这就是姜望必出的一剑。因为这是他给的势,他定的意,是他留出来的人字剑最好的机会。 两位拥有绝顶战斗才华的修士,是如何争抢主动权的?钟离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他很清楚,他所欠缺的,或许就在这里。从开场到现在,极短的时间里,姜望和斗昭就已经攻防转换不知多少合,不断地破招变招,设局又破局,多少次选择都直接打破了他的想象空间!这就是当世年轻一辈修士里,最巅峰的战斗博弈。他可以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必须面对。唯有正视差距,才能挑战差距。此时此刻,面对汹涌人潮,斗昭的天晓刀一抹而出。 九丘刀典又见新招。 长刀横斩人间,刀气开天辟地,使高山填壑谷,叫江水分良田。 削山为台,掘士为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干古功过,谁来评说?王侯将相皆死尽,唯有山河如故, 唯有如故山河! 此刀,【得失荆州】! 这一刀斩出来,人来人往人去也。 人字剑势在摇曳。人字两足,己是站不稳! 凭借着身兼百家的恐怖刀术,斗昭从开战制此,没有一招重复。他的刀术太强,他的选择太多了!甚制可以说战斗制此,他的每一式都出现在最怡当的时机,每一刀都斩出了当前条件下最好的结果。… 无论姜望表现得有多么惊艳,都不能够将他压下。 而到了此刻,战斗演进制这般激烈的时候,得失荆州这一刀,已经将人潮斩开了。万古以来,谁能逃脱得失二字? 看到那一刀劈开的火海,看到那猝不及防、未能撑住气势的人字剑场边观战的六个人,都清晰地察知到,姜望己经陷入了颓势。这一点颓势其实还非常微弱。 但在姜望和斗昭这个层次巅峰对决里,它是致命!针锋相对局势被打乱了。 势弱一分,棋塌一片。一步弱,步步错!斩出来这样的优势,斗昭当然不肯错过。天晓刀修忽一顿。 九丘之刀势骤然敛去。 什么锦绣,什么美梦,终归云散。什么青山,什么得失,山河万里都不见。此刻斗昭之身,环绕着一种天澄地澈的平静。 有一种恐怖,在此刻诞生。 哪怕是远远坐在观战席上的六个人,这时候看着天晓刀的锋芒,竟也生出寒意来。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斗昭已经要为这一战落下句点。这一刀洗尽铅华,要见天人五衰!但是在这之前- 姜望的赤眸里,先一步跃起剑光。 姜望同样酝酿已久!斗昭落子屑龙的那一刻,就是他选定的战机。他的一双耳朵,有玉色流动,虚空隐隐,似有慈悲梵声。 声闻仙态制此才开启!观自在耳也同步展开! 前者持续时间十九息,后者更是只有一瞬。但就是在这个瞬间里一天边星楼次第亮起,星光浩翰如瀑布奔流,星路婉蜓似神人在天弯挥笔,画出一个浩荡长夜,画出一幅北斗悬照。于是人们得见。 在苍狼斗场外,人们亦得见一青天白日,北斗照王庭! 斗昭疯狂变招,以此规避姜望的知见补充,这当然是天才之举。若非是斗昭这样的绝世天骄,敢在姜望面前用这样的法子,绝对是找死而已。面对姜望,谁敢不展现最强? 哪怕明知会被捕捉知见,也不可能用次强的杀术应对姜望。这样战斗一开始,姜望就先天要占一步时间的优势,战局拖得越久越有利。可偏偏是斗昭。 哪怕是用他并非最强的刀术,也足能与姜望争锋。在某种程度上,这亦可以算是一种实力的压制。 姜望必须要承认,如今的他,哪怕一日干里,早非山海境之姜望。在纸面的实力上,仍要逊色于斗昭。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同时也并不影响他争胜的信心。 到现在为止,斗昭已经接连施展四门绝顶刀术,佛门刀术【大幻因陀刀】、法家刀术【一字斩立决】、兵家刀术【楼兰破阵刀】、儒家刀术【九丘】,每一门刀术都已臻制巅峰,信手拈来,运用绝妙。 这当然是堪称恐怖的实力,是天下无双的天赋。可以预见的是,斗昭擅长的肯定还不止这些,他还有更多的手段可以选择,他甚制可以一直这么打下去,打到在分出胜负之前,姜望的歧途也都无法捕捉知见。… 但姜望也由此得出判断一无论斗昭怎么在战斗之中展现才华,其人这一战的核心思路已经明确。这亦是对抗歧途知见的必然。在斗昭如此疯狂的变招之下,展现的是他绝对的自信和把控。因而在斗战七式出来的那一刻,一定就是斗昭自信可以分出胜负的时候。这个时机点判断非常重要,这就是气口所在! 换气所在,即为气口。 在这呼吸之间,就是美妙的生死一线。 住战十之中,他通不山开品的收证,但定任确定品的能计思图后:他却有理到开品的四伴。那公没有吸证:也是破绽! 他隐忍多时,就是要把分胜负的时机,放在斗昭准备分胜负的那一刻之前。 稍早会被警觉,稍迟或许就已经结束。所以他一定要判断准确,什么时候,才是斗昭认为可以结束战斗的时候。这个判断稍有不对,则万事皆休。 在判断准确、没有丝堂偏差的情况下,还需成功把握那稍纵即逝的一线机会,方可攫取胜利的可能!那个机会,就是现在!就在此刻! 斗昭只是一抬刀,天人五哀的刀意都还未散发开来,他便堂不犹豫地掀开底牌,全注押上!此时苍狼斗场的上空,完全被星光笼罩。天边星路折转,贯穿北斗之域。 姜望青衫仗剑人独行,从容踏步,而天地皆摇,七星移位。那北斗之柄,在空中只是一折,就已经指向了北方。 于是呼啸生寒,八方起冻。浮云碎作飞雪,浊气凋如黄叶。 万事万物都寂寥,人间一片肃杀。此时天下皆冬也!斗昭和姜望都没有留手,都拿出来杀手铜级别的手段。 因为在必要争出胜负的情况下,他们面对彼此,都没有留手的可能!天人五哀是什么样的招式? 是现世第一杀伐术的最后一刀。 姜望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累积了不少的知见,也仍然没有破解之法。天下皆冬是什么样的招式? 在临淄西郊,使重玄通无憾跃升。在岷西战场,莫定了胜负。 是姜望的道途杀剑,纯以杀伤力论,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强的一剑。姜望的天下皆冬出得更快,势意更圆满,抢古了半分先机。 可是斗昭的天人五哀要更强大。 战局演变到这个程度,双方都已经无法再控制力量。 姜望的眸中甚制有阴阳鱼在游动。而斗昭乌黑的发尾,似乎开始探出金室。金光与赤炎仿佛成为了天地间唯二的绝色。 其次才是红与青的剪影轮廓! 场边观战的赫连云云这时才忽然惊觉,这场两大强国使节之间、本该为人津津乐道的切磋,竟然演变成立见生死的局面。 这怎么成? “分开他们!“她立刻开口。却知道未见得来得及。 这里是制高王庭,安全性毋庸置疑。暗中保护她的人,虽是当世真人,却没有跟得那么近。苍狼斗场的主人,此刻也不在斗场。而且就算距离更近一点,就算是当世真人出手,又真能轻易抹消这两个人战斗的威势,保住他们的性命吗? 她眼睛看到的答案, 存疑! 钟离炎是不觉得斗昭会死,嘬了喝牙花子,有些遗憾没能在姜望身上找回场了。制于这一战后齐国和楚国的关系他没想那么多。宇文锋是压根没有看明白局势,还以为这是一场随时能够停下来的切磋,就像先前姜望的剑在钟离炎脖颈前掠过。 金氏的金公浩,和来自洗月庵的玉华女尼,则是事不关己,只在琢磨这事的影响。 而黄舍利已经一展长袍,设计好了等下飞向较武台最潇洒的姿态。她已己然下定决心,不惜立刻成就神临,也要回溯时光,保这两人一命- 怎么忍心看到如此美好的两个美人,在自己的眼前洞零? 时制今日,无论斗昭还是姜望,作为各自国家最具代表性的天骄,他们的生死已经不仅仅在于他们个人,而是有着巨大的牵扯。所以注意到这一幕的人,无论是谁,都难免产生复杂的考虑。 唯独是此刻生死交锋的两个人,唯独在他们的眼眸里,完全没有对生死的考虑。在这一刻他们是相同的,眼中都只燃烧着对自己永不褪色的自信,和对胜利绝不松懈的追逐。 我生来不与他人同,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华自来苦修不辍,自来寒居不磨。 有朝一日神兵出鞘。天下英雄谁敌手!不要什么并称绝世。只问谁第一。谁第一!?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广闻英雄名 诺大的青牙台,此时寂然无声。 都些本应煊赫的光焰、气劲,仿佛也被正要决分生死的两人所慑服。包括此方天地,包括所有规则。唯有姜望与斗昭,成为所有光线的落点,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必然。 无尽星光之下,漫天飘雪之时,一种寂灭正在发生。即便是在如神的层次,这也绝对是堪称恐怖的力量!天人五哀对上天下皆冬,谁生? 谁死? 玉华平静地在等待结果,与此同时也有一缕淡淡的好奇萦绕在心间,好奇玉真师妹与姜望的关系。当然,眼前这场战斗谁生谁死,都与她无关。 黄舍利是在做最后的欣赏。 她已经下定决心,哪怕神临微瑕也要保住两位美人的性命。当然,事后肯定也是需要讨些补偿。她黄舍利好色而不卑微,愿意付出,但绝不平白付出。斗昭的刀,姜望的剑,她都可以勉为其难地学一学。不但要学,还要他们一招一式地慢慢教救命之恩,难道不值得?姜望与斗昭心无它念,目无余者,仍然在试图穷极这场战斗的最后一种可能,想要找到锁定胜局的方式。 不是生死不重要。 而是此时此刻,已经想不到其它!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是一场太纯粹的战斗。纯粹到只有胜负本身,才是意义所在,所以他们也都太真切的想要拥有胜利。谁不想战胜斗昭? 谁不想赢过姜望? 此时一个裘衣老者已经应赫连云云之召而来,携天风而落,踏进青牙台上空,平静地行走在星光里。可是他杖的手有些迟疑,而长相思和天骁刀,已经各自临近了目标。 赫连云云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一天暗了! 不止是天光忽晦的那么一下暗沉。 也不是类似于姜望引动道途杀剑,使星光短暂覆盖了天光。而是有一片幽暗,蒙住了天弯。 它不是虚无的概念,也不是易散的风景,而是实质的、极具韧性的存在。如是一张黑布,如似一块铁板。你意识到若不做些什么,它会一直存在。 它不是真实的夜晚,可是它比夜晚更深沉。因为阳光无法将它驱散。 此刻青牙台昏暗的程度,即使是以赫连云云的芒青之眸,也觉得现在这天实在太暗了一些。 那裘衣老者霎时提杖,强大的力量瞬间驱散了老态,横挪一步,拦到赫连云云身前。不见任何光焰,但赫连云云的身周,明显摆脱了压抑。而这老者只是神色凝重地望向高空。 有一种巨大的恐怖,就在这一刻诞生! 此时斗昭注视着姜望,姜望注视着斗昭,没有任何的言语,刀与剑本身即在表达。对这场决斗的尊重,对彼此的敬意,都在这绝命的攻势中。 天穹便暗在此刻。 那吞噬了所有光亮的黑暗,仿佛天穹也压落下来。隐约雷鸣,天低一线! 那如夜幕铺开的黑暗中,外凸出一张模糊的巨大人脸。看不清具体的表情,说不明白他长什么样子,但可以感受得到他瞪大了的、充满混乱的眼睛,以及张开的、贪梦的巨嘴!… 魔物! 简直荒谬,完全超出想象。 这里是整个草原的中心,这里是大牧帝国的制高王庭,大牧天子停帐之处怎会有魔物降临? 在整个大牧帝国的历史上,这一幕都罕见!然市它切实地发生了它坚决地降临,而极其强横地扩张影响。 这张巨大人面出现的同时,诸多变化就已经发生。 譬如天地元气好像增加了重量,变得晦暗且难以调动。譬如立在高处装饰青牙台的几杆神幡,都齐整整地折断。譬如空间似乎正在朽坏, 可以让人肉眼观察得到纤薄。譬如虚空之中魔影幢幢譬如,在姜望的胸腹之间,在那五轮天府之光中间,属于心口的位置。忽然冲出来一团魔气!这是一团扭曲混乱有如活物的魔气。 它好像是拽着姜望的生机冲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姑且以它冲撞的方向为前方。 这样的一团幽黑,从中分出了魔气五缕,在尾部飘荡着,如触手一般,纠缠着姜望的五府之光,好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程度上的绑定。 用魔气捕捉神通之光,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手段。而它前部最核心的位置,仍然不断翻滚变幻,在某个瞬间修然凝实,凝成了一个面目温吞的中年男子的头颜。 赫然正是邓岳! 它一边与天府之光对抗,一边念念有词,诵念着晦涩混乱的魔咒,叫人心烦意乱,神魂动摇。你明明不曾听过这等怪异的发音,可偏偏却听懂了它的表达。或许那也并非它的表达? “生死!“幻灭!“追忆!“痛楚!“贪婪!“偏执! 或尖锐,或高昂,或幽咽,或沙哑一个个简单的词语,只是诵念出来,却制造了一种极端的混乱感受。听者无不烦恶,有一种神魂要洞破天灵离体的痛苦感觉。 此方天地都随之发生了莫名的变幻,恍然一瞬,让姜望感受到了边荒!邓岳,边荒,弹指生灭幻魔功,幻魔君诸念如流光闪过,姜望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魔物降临制高王庭,且正在苍狼斗场青牙台一青牙台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本人。 他被当成了媒介,被做成了道标。边荒里仓促的一次遭遇,那位神秘莫测的幻魔君,就在他身上埋下了手段。彼时的有惊无险,便是为了今日抓他为桥梁! 面对一位魔君的手段,此前堂无察觉当然是正常的。只是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今天?幻魔君的目的是什么?那涂扈在其中,又扮演的什么角色?心念急转之间,身体的动作却未顿止。长相思在这个时候骤然一折,剑气咆哮而起。 漫天碎雪逆飞天穹。 那遥远星穹的星光肆意奔流,不断地冲击着这重暗幕。使得笼罩高空的那张脸,都有些光影明灭。 而星楼星路极力绽放的强光,叫人们仰头望去,就像是北斗七星正在撕裂长夜! 在与斗昭的生死关头、胜负之间,姜望果断转剑。 但斗昭的天晓刀仍在往前,寂灭一切的力量横行四方,半点迟疑都没有的一一刀斩在了姜望的胸腹之前!… 刀锋斩入呈现邓岳外貌的魔气头颅,这一张非常具体的脸,立刻呈现诸般恶相,华菱、恶臭、坐立难安! 整颗魔气头颜抖着,魔气亦是一缕缕的转为死灰色,逸散开来。 姜望和斗昭几乎是同时做出了选择,在决分生死的紧要关头, 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已经各自转向,毫无保留。 一刺天穹人面,一斩心口魔颅,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但事实上只是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同时做出了当前形势下最佳的应对。 两位绝世天骄联手对敌,且都展现了最强状态,这一刻的攻势何等恐怖?那恍如边荒般的干涸感觉,都短暂地被排开了! 天穹当中那个巨大的人脸,忽地张开一吸一漫天星光皆入喉,无边剑气一口吞!星光与雪色在这张巨口里汇成奔流,而后皆被侵染成墨色,涌向那未知之处甚制于那立在遥远星穹的四大圣楼,都有些摇摇欲坠,星光飘洒间,像是要被从古老星穹扯落! 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道途之基已被撼动! 他一路走过来,以汗水铸就的修为, 都在此魔的这一口里动摇了。这是什么层次的力量? 然而幻魔君的手段,又岂止如此?那一团魔气此前毫无波澜,更多只是作为道标存在。此时倏然跃出姜望心口,便迅速地攫取了力量,凝聚成魔颅,五道魔气如触手,生生把姜望的五府之光都按了下去。 古今罕见的天府之躯,正在熄灭!上一刻还在昭显强大的姜望,这一刻身周赤火已落,身后霜披已凋,就连眸中那不朽的赤金之色,竟然也渐渐褪去。在他的五府海中,惊涛骇浪都被压制。五道魔气如通天之柱,直接从穹顶撞下来,打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阻隔,撞在五座内府之上!白云童子费劲地控制着云顶仙官,想要以之驱逐外敌,那魔气只是一震,云顶仙宫便似被卸掉了关节,就此一动不动。白云童子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牙齿不停地打架。 通天魔柱镇五府,乃制于以此为中心,魔气蔓延四海,有一种改天换地的霸道。 而在五府海之外。 这颗硬扛斗昭一刀的魔气头颅,在不断寂灭的同时,亦是从瞳孔位置穿出两道魔气,绞成黑索,顺着天骁刀的刀锋飞速蔓延一瞬间就已经将斗昭捆住!他完全抗住了天人五衰! 以斗昭之能,也根本避不开这两道黑索。璀璨夺目的斗战金身,在这恐怖魔气的侵蚀之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黯淡。他的刀意暴涨, 刀劲狂飙,可根本无法突破分室。 金色的斗战灵域和赤色的火域,在这一刻也放开了纠缠,转为互相配合,一同碰撞着骤临的魔物规则,想要挣扎出短暂的自由。 却几乎是同一时间黯灭! 方圆八百丈的斗战灵域,方圆一干丈的火域,像是两个水泡被轻轻戳破了,甚制没能制造半点波澜,… 两位绝世天骄的规则,在这时完全不被认可。 天低又一线。金赤皆消! 红底金边的霸气武服,和那仙气飘飘的潇酒青衫,此时都被墨色浸染。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力量, 以姜望为道标,骤然降临此间的这魔物,力量远非神临可以企及,轻易就将姜望和斗昭镇压。 滔天魔威笼罩整个青牙台,继而是整个苍狼斗场. “忽那巴!” 那巨大的人面忽然以别扭的草原语言喊道:“忽那巴!" 他的声音癫狂混乱,带给人强烈的不安。 姜望知道“忽那巴”是“狼图”的意思,代表苍图神教的护法狼神。同时也是那良曾经在天涯台展现过的神通。 但不知道这魔物为何会呼喊狼图,只是此声之后,骤然嘶吼四起。 苍狼斗场乃是制高王庭最具规模的斗场,每一天都有许多场决斗在发生。今日斗昭与姜望的决斗虽然并不开放,其余较武台却还是在正常运行。只是此前观众兴奋的呼声不曾传到别处,此时各大较武台里的嘶吼尖叫,却是混杂一片,汇聚成一种未日来临般的惊惶。 有高声求救的,有吓得嚎哭的,有怒骂斗场护卫的这些声音的主人并不一定都具备修为,可是当它们嘈杂地混在一起,却诞生了一种阴郁的力量。啃噬着情绪,在人心里滋长。 隔音法阵、防护法阵、洞察法阵。 苍狼斗场里所有的法阵,都在瞬间崩解,数百年的积累毁于一旦。 那些混乱的斗场里,有将魔一瞬间碰撞数倍,轻易撕斯碎了对手。有妖族完全挣脱了枷锁,放弃对手,冲向观众席,嘴里唱着悲伤的战歌。有正在生死厮杀的人类斗士,同时血红了眼睛,异化为魔! 弹指间天翻地覆,动念时幻生幻灭。此等魔威,已近天威! 此刻在这里,在这巨大人面俯瞰着的主要斗场中。黄舍利跃身而起,普度降魔杵已经翻在手里,健美的身姿如一张拉满了的大号,黄色的披风像是一面猎猎战旗,张扬在空中! 金公浩亦在一瞬间身覆黑色铁甲,手提一杆血缨长槊,身后气劲咆哮,结出一对铁黑色的鹰羽。黑羽似刀锋一般。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从角落里窜将前来,拔刀在手,浑身血气沸腾,星光与道元混转, 对于荆牧两国的修士来说,对抗魔物几乎已是一种本能这一刻的玉华也口诵法咒,僧帽下黑发微颤, 一枚枚金辉耀眼的梵文绕飞四周。反倒是赫连云云,这时候却显得很平静。 平静到一点情绪也不见,只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位洞真修为的裘袍老者,也是看着她长大,很了解她的性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带看她离开,而是横握木杖,静立在她身前,默守这方寸之地。护卫大牧皇族威严。 余威尚且如此,直面那魔物姜望斗昭二人,又岂有幸理? 但灵域已经崩碎姜望仍在挥剑,尽管他的道途都开始动摇,尽管他的动作慢得像背负了一座山。… 但是完全被压制了身意的斗昭仍在挣扎,他死死地盯着那魔物的巨大人脸,甚制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闸述着桀骜。 灵域、神通、道术、招法、肉身每一个方向的挣扎都无济于事。 而他们还在寻找着可能,就如之前他们追逐胜负时那样。 就在这个时候"铛!有钟声响。 这一声悠远、广阔,仿佛洞穿了时光,从遥远的过去,向今日秦鸣。又如此浩大、包容,跨越了空间的阻碍,响在每一个人耳边,瞬间抚平了躁动不安的人心。姜望从未听过这样的钟声,可是心中几乎是立刻跳出一个名字一广闻钟! 或许是因为观自在耳,或许是因为降外道金刚雷音, 或许什么缘由都没有,他只是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笃定,笃定这就是广闻钟的声音!此钟呼唤远方的神使敏哈尔,自广闻耶斜毋殿落成之日起未曾鸣。 耶斜毋,英雄也, 呼英雄,谁是英雄?! 此钟一响,天地大不同,几如日月换新天以苍狼斗场为中心, 周边几乎是等距的位置, 有三道恐怖气息骤然爆发,充塞天地。三道神光之柱呈三才方位拔天而起,恍惚不见尽处, 似是神柱撑天弯, 那金碧辉煌的神光之柱,其上有神纹流动,描述着古老与威严。三根神柱之间又以神光相连,如此结成了一个环圈,将整个巷狼斗场都圈住。使这里翻天覆地的变化,无法影响到斗场之外。 那漆黑的暗幕,亦不能再往外扩张半分。在苍狼斗场内外,是不同的风景。 于苍狼斗场之内,站在神光之柱附近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一天地之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界线,把苍狼斗场和制高王庭分隔开来,“此间似入夜,此外是晴天"。 而苍狼斗场之外的人若是看过来,便只能看到天光大好,游云洒金,建筑巍峨是再正常不过的明朗一天。魔临之时,世人无知, 一如多少掩埋在历史里的故事。“如得广闻,则世间何有沉冤旧恨?虚空中有这样的梵声响起。 “如得广闻,则浊世何有阴私流毒? 它虽为梵音,但不像是通读佛典,倒更像是谁人在平静地闸述着什么,“如得广闻,则愚者何有信者何求?它怪异又统一,别扭又和谐。 “如得广闻广闻钟响,梵唱声鸣。 那魔颅嘴里念念有词的魔咒,霉时间被压下了声量。在姜望的五府海之中,那五道魔气之柱立刻溃散! 在姜望的胸腹之前,一直在苦苦挣扎五轮神光,灿然暴涨,将那魔气直往外推。那已经将斗昭绞缠的魔气之索,炸开纷散如黑蛾。斗昭的刀势顷刻冲霄! 天府之光大炽,斗战金身耀眼。姜望和斗昭骤得自由。 那炸开如飞蛾的魔气,在空中忽是一转,显出一张飒爽女人的脸。这张脸姜望见过,是他在边荒遭遇过的伥魔之一。 而这张脸骤然又散去。 似是完成了某种力量的交换。 一只普普通通的羊皮靴,就在此时踏进了较武台!魔气动摇了!… 弯顶那巨大的人面怒吼出声:“涂扈!你敢设计本君!” 这只羊皮靴的主人,穿着寻常牧民的衣物,高鼻深眸,威严冷峻。面对这魔物的暴怒,也是一言不发。只抬步走到近前来,随手拿过斗昭手里的天骁刀,便是一抹! 那与姜望心口纠缠不休的魔颅,直接被斩断了纠缠,魔气溃散之中,被他轻易地拎在手里! 而又有一个身披璀璨华袍的涂扈,像是从暗幕里走出来,行走在夜空之中。平静地与那巨大的人面相对,摇头轻笑道:谁能设计您呢?只是如您这般的伟大存在,也不能抹去伟大如您的另一种可能。“您是自己设计了自己。”他如此说。 竟然有两个涂扈! 边荒遇到的涂扈,敏合庙中的涂扈,广闻钟一切线索,在姜望的脑海中重组起来,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深沉的暗幕作为背景,那模糊的巨大人面怒啸起来:“狂妄猪狗,罪该万死!那暗色竟然流动起来,隐隐在高弯要聚成一具人形的驱壳。 有一种古老的威严,从谣远之地降临。 好像是身在万界荒墓的那位幻魔君,今日要跨越遥远的距离,亲自降临此地,抹杀涂扈。毁灭的力量顷刻铺满了苍狼斗场,无限抽取着所有生者的生命力。 “今日非昨日。” 寻常牧民穿戴的涂扈,如沐神光之中,威严无尽。或者说,他即是神。具有神的威严,神的位格,神的力量。“今日我非昨日我。” 身披金冕察司华袍的涂扈,却面带微笑,眼神亲和。再华贵的衣物,也掩盖不了他的鲜活,他的烟火气息。两个涂扈齐声道:今日你仍是昨日你,幻魔君,你且认罢! 神涂扈与人涂扈,一在高空,一在地面,而此刻神光万道,忽隐忽现,铺开在他们之间。也将位在苍狼斗场里的每一位有生之灵笼罩。更将这座青牙台,妆点得有如神国。 这一幕画面是如此矛盾,又如此和谐。汹涌魔气跨界而来,有一种灭世的癫狂。 而神涂宸与人涂窟在此刻只是一个对望,向彼此踏出一步!一者笑意盈盈,一者面无表情。 一者和善可亲,一者神威无尽, 在忽明忽暗却又无穷无尽的神光之中,两个人合二为一!一股恐怖制极的威势,从这个全新的涂扈身上勃发。 这股威势甚制还在不断地拔升、拔升,仿佛永无止境一股地拔升!非止于洞真,亦不是寻常衍道。 那巨大人面眸中的疯狂一瞬间隐去了,而泛起一种梦幻般的波澜。好像打破了某种真实的界限,那古老的威严飞速流逝。他竟是要逃走! 铛!广闻钟声再响。 那巨大的人面、幽深的暗幕、无尽的魔气、毁灭的恐怖、干涸的感受全都消失了。只有一张五颜六色变幻不定的人面,轻飘飘落了下来。 被涂扈轻轻握在手中。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青萍百年 此时的涂扈,身上既不再有那种摄人的威严,也不再有那种让人亲近的气质。 你看着他,时而觉得这是一个矛盾的集合,时而又觉得他并不存在,时而浑如天成、自然而然。 他好像一直在“变”。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此刻的涂扈,已经是可以被称名为真君的存在。 甚制于……他并不是今日才证道。 因为方才并没有成道之异象,因为一个刚刚证道的真君,很难说竟会有设计幻魔君的可能,而且分明获得了成功! 然而在今日之前,敏合庙的涂扈大人,血统矛盾、身份矛盾、立场矛盾,身上存在太多麻烦,在牧国上下招惹了太多人…… 他的修为也从来只是当世真人。 哪怕是出身金氏的金公浩,眼界和消息渠道都是一等一,也不曾听闻世上有第二个涂扈 ,不曾听闻还能有神人相合这一步。 眼前这一幕,能够将太多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他先是震惊,继有愤怒,情绪起伏不定,提塑的手也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只是喃声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此时的苍狼斗场,四处都已经安静了下来。也不知是被压制,还是被隔绝,没有人关心。那些被打断了的决斗,当然不会再继续。而今日的惊魂未定,大约也只是他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时的青牙台,却是陷入另一种沉寂。 天穹暗幕已散,天光灿烂地垂落。 较武台虽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好歹扫尽阴郁,见了明朗。 斗昭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面前这位刚刚压制了幻魔君的衍道强者,沉默地伸出他的手。 涂扈笑了笑,随手倒转天骁,送回了斗昭掌中:“这的确是一柄配得上你的刀。”! 斗昭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而姜望握着他的长剑,平静地看着涂扈,只是问道:“为什么是我?”15 坦白说,今日若不是身在牧国,若不是在制高王庭里,若不是正在代表齐国出使。 姜望什么话都不会说。 他经历过太多,也见识过太多。 今天的局面,他很难不产生联想—一是否涂扈在用他做局?边荒那一次与伥魔的遭遇,是否也来自于涂扈的设计? 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随手以天下为局、苍生作子,并不罕见。2 为了更宏大的理想,更伟大的事业,些许牺牲,总会被原谅。2 姜望虽然不同意,但也只会把一切埋在心底,等有朝一日拥有足够的实力,能够用剑捍卫自己的道理,才会来问这个问题。 但今日他是大齐使节,那他就必然不能沉默。 因为他持节出使,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威严。 他可以不善交际,一意修行,因为齐廷本就没打算让他处理外交关系,此来只是听一听,看一看。… 但他必须要维护国体,为此不惜按剑,齐使不可轻侮! 此刻不是他在质询涂扈。 而是大齐帝国在质询—是什么给你的胆子,让你敢用我大齐使臣冒险? “孤!赫连云云!” 赫连云云就在此时起身,隔着看台与较武台的距离,单手抚心,向姜望遥遥躬身一礼:“以大牧皇族的身份,向武安侯表示歉意。武安侯远来是客,又代表大齐,更是孤向来钦佩的人物!无论以何种理由,都不应该让你在牧国、且是在制高王庭涉险!这使本宫蒙羞,今日之事,孤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她说的是给交代,但实际上是要交代。小帮姜望向衍道强者涂扈要一个交代。 涂扈当即便道:“此事我想我能够说得清楚。 他倒也没有‘身成衍道、高绝人间’的傲慢,甚制可以说非常温和。 这时候他的脸上带着苦笑,用一种坦率的态度说道:“人魔两族相争的历史,从上古时代延续制今。作为生死线那一边魔族方的领袖角色,幻魔君对草原的窥伺从未中止。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相信他为这一天也准备了很久。他不可能亲自降临王庭,所以他需要一个桥梁,而武安侯你,是他的选择之一。”1 “今天这件事情,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幻魔君选择了你。若要回答你的问题,为什么是你?’我想从幻魔君的角度,可以找到很多理由。譬如你实力不俗、拥有足够的承载力,可以让他的伥魔幻颅很快成型。譬如他不久前在边荒遭遇了你,刚好有种下手段的机会。譬如你不凡的身份,让你不会受到最彻底的检查,从而能够最大程度上掩饰他的动作。” “制于我。在幻魔君出手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最终会选择以什么方式切入今日之局。当然我并不否认,那天在边荒遇到你之后,我有所猜测,但那个时候没有找到确定线索。而且那时候我与幻魔君的对抗,本就是为了引他入局,当时情形也很危险,所以没有工夫细查,只能先让你离开。” “后来在广闻耶除斜毋殿里,当坐镇敏合庙的我,得知你在边荒遇到另一个我之后,就特意跟你聊了很久。彼时的两个我并不相通,坐镇敏合庙的我,其实也是一直在观察你,想找出来幻魔君的痕迹。两个我’都对幻魔君的手段有所警觉,但遗憾的是,两个我都没有在你身上找到痕迹。作为以《弹指生灭幻魔功》成道的魔君,他的手段向来莫测隐秘。” 姜望静静地听完这些,只道:“幻魔君的手段的确莫测,涂大人今天来得也很及时。“ 涂扈略一沉吟,便道:“刚才见到的那个女子伥魔,你想必还有印象?在边荒的时候,你就已经见过的,还与她交过手。她是完颜家的女子完颜青萍,当年也是有名的神临天骄。… 同时也早已经被异国势力控制,制于是被哪个势力控制,我且不说” “我在知会完颜家家主后,在她身上准备了手段。并且安排她死在边荒,被幻魔君捕获性灵,成为伥魔。也成为今日我能及时出现的重要原因。“ 伥魔几乎已经是幻魔君的一种符号代表,涂扈却能够以此着手,成功布下手段。这其中的艰难,和付出的心血,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尽。 而涂窟当初以完颜青萍为引,顺藤摸瓜抓到一系列大鱼。在把她活着的价值使用干净之后,再把完颜青萍送到边荒,设计幻魔君,利用她死亡的价值…这些他自也不必全部说清楚。 现在他只是要跟姜望解释,为什么他能来得这么及时。 姜望对于完颜青萍,岂止是有印象?边荒两干六百里处那一场遭遇战,完颜青萍是带给他最大压力的伥魔。彼时他都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且计划第一个拼掉的,就是这个女的准备,且计划第一个拼掉的,就是这个女人。 对涂扈的能力手段,他叹为观止。 但这些,并不足够说服他。 “贵国对苍狼斗场的保护也很及时。”姜望说道。 他指的自然是那三位第一时间封锁了苍狼斗场,直到现在还没有真正露面的强者。 要说涂扈提前没有准备,完全不知幻魔君要在什么时候发动,他一万个不信。 你来得这么及时,又布置得这么有针对性,最后再来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全是巧合,这话谁能信? 如果说前天在敏合庙里,姜望对于涂扈的态度,是感谢之中带着克制和谨慎的。那么今天这一遭后,他的态度就明显封闭起来。 人神相合的涂扈,对此自是深有感受。 他轻叹了一声,忽地传声于姜望心中: 我知道今日很难打消武安侯的疑虑,我也很能够理解,换做任何人都是如此。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乎我的隐秘神通,它一定能够打消你的疑虑。但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得外传。你可愿听?” 姜望下意识地就要点头答应,但念头忽地一恍惚,五府海内那颗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也隐约好像跳动了一下。 细看来又毫无动静。 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或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姜望啊姜望,你何德何能,倾听一位衍道真君的隐秘神通? 你有什么倾听的资格,又有什么保住这等隐秘的能力? 他立即掐断了心念,开口说道:“我听闻古之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姜某不是一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只是险遭厄难, 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涂大人若是觉得不能够解释清楚,或者我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可以什么都不说。涂大人若是觉得可以解释清楚,不妨就一次性开诚布公地说明白,也不好叫我一个人听。刚才幻魔君隔界出手,危险不仅涉及于我,对斗兄,乃制于到场观战的诸位来说,也都… 是无妄之灾。” “怎么涂大人有什么话不方便让我旁听吗?但斗某人也的确很想要听一个解释。”斗昭开口说道:“你们猎魔是正事。猎魔猎到把魔君放进你们王庭里来,也是你们的自由。但罔顾他国使节的安全,我代表楚国,对此表示费解。不知这是什么行为?” 有个词叫“理直气壮”,因为占据着道理,神临境的姜望和斗昭,可以态度严肃地向涂扈追要解释。 当然,理直气壮的前提,是拥有一个讲理的环境。 姜望和斗昭背后的齐楚,才是他们能够大声说话的根由。 此刻姜望和斗昭的态度,已经有些逼迫的意味在了。尤其是姜望挑破涂扈暗中传音一事,无疑是让他陷在尴尬的处境里。 但涂扈却也不见恼意,只是很平静地道:“那我就细说。” “我用完颜青萍设这一局,已经有百年光景,在这近百年的时间里,我多次深入边荒猎魔,引得幻魔君注视,给他施加影响。洞真修为的那个我,在幻魔君的注视下,常常是险死还生。想要做点什么,更是艰难。只能潜移默化,求一个水滴石穿。百年一局,今日才算正式收网。” “今天这一局,最理想的结果,是将幻魔君从万界荒墓里拖过来当场镇杀,但是未能达成。他最后还是挣脱了,我只完成了次优目标。“ 他平伸手掌,让姜望和斗昭看清楚他掌中五颜六色不断变幻人面:“这是幻魔君假面,据我的了解,幻魔君一共只有九张假面,是他的修为根本。这一张揭下,没有百年苦功,他修不回来。”。 他看向姜望,缓声道:“这意味着什么,武安侯想必也能知晓。所以说我的确很佩服余北斗,他以洞真修为,就做到了近似的事情。 “当然,我说这个,并不是想让你们认可冒险和牺性。你们远来是客,只应获得尊重和敬意,而绝无义务为我的布局奉献什么。两位退一步说是国家栋梁,天下数得着的人才,进一步说几乎可以视作人族的未来。我相信若是能够提前告知你们这个局, 你们也会同意冒险,但事后才告知,就是欺骗。而以欺瞒来推动局势的发展,无论初始目标如何,最终结果又如何,对当事者来说,一定不是友善的行为。“ “所以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情是—我并没有欺瞒你们。把武安侯卷进来,不是我的设计。无论有多么宏大的理由,牧国也绝不会以友国使臣为饵。尤其是在今天,在这制高王庭中。“ “武安侯,你不妨想一想,你去边荒的决定,可有受任何人影响?你选择的路线,挑选的时间,是否有被引导?幻魔君彼时正在设局对付我,他动作,又是洞真境的那个我所能阻止的吗?” “我的确用特殊的方法,用近百年的时间误导了幻魔君,使得他把今天当做恰当的时机。但我并不能确定,他会从哪里入手。所以我做的准备是针对今天这个时间点,而非具体的某个人,某个位置。之所以封锁可以来得这么及时,因为在今天这个时间点里,几位大人一直在王庭待命。”… 他并没有说他用的什么方法,又是怎么误导的幻魔君,但姜望想,那一定和幻魔君先前怒喊的“忽那巴”有关。 忽那巴是护法狼神,“护法”二字,意义非凡。 在什么情况下,护法狼神才有可能出问题,才有可能被幻魔君视为机会呢? 姜望按捺住自己,不去深想。 涂扈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又说道:“幻魔君的手段,你们想一想也能知道,绝无可能被轻易发现。我以百年时间布这一局,幻魔君坐镇生死线却不止百年。人算虎,虎亦算人。在终局之前,谁能说定胜负? 他在草原暗藏了多少手段、搭建了多少桥梁,我们不得而知,但武安侯绝不是他设计的唯一一个。仅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在边荒对我展开的追逐中,波及到的人就有很多,只是那些人里,能够撑下来的人没有几个。 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不能完全确定他会入局,更不确定他会以什么方式入局。我的确怀疑过他可能会利用武安侯做些什么,但也不能够大张旗鼓的检查。一来必然会惊退他,二来武安侯也未必会同意。 这一点倒是真的。 倘若涂扈先前忽然说姜望有可能被幻魔君影响了,让他放开身心接受检查,他断不可能同意。 作为齐国使臣,怎么可能对他国之真君完全不设防? 涂扈继续说道:“今日的制高王庭,大阵已经开启,除我之外,还有四位衍道强者待命!在王庭里任何一个角落出现魔气,都有衍道强者可以第一时间赶到。这就是我们为今日所做的准备。 因而今日之王庭,无论发生什么,武安侯的安全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这也是我先前没有更进一步对武安侯做出检查的原因。” “此外,幻魔君是以武安侯为道标,以魔气为牵引,垮界降临这苍狼斗场。我是以张魔为道标,追着幻魔君行动,所以我也能够及时赶到。” 涂扈把方方面面的考虑都说了一遍,整个逻辑顺下来,也的确能够说得清楚。 以他衍道真君的地位,又在今日剥下幻魔君的假面,完成这件注定震动天下的大事。能够这么认真地做出解释,已经算得上是态度极好。 而他又道:“但说一干、道一万,两位持节出使,远来草原,是贵客临门。本该平静地欣赏草原风光,却意外受此惊扰, 这无疑是我牧国待客不周。“ 他单手抚胸,极诚恳地低头:“请允许我以敏合庙的名义,代表牧国,向两位大使致歉。” 姜望和斗昭立即侧身,不肯受这一礼。 两个神临修士,怎么可能大大咧咧受衍道涂扈又转头看向赫连云云:“方才这场决斗,殿下可有记录?” 赫连云云轻轻点了一下头。 “稍后请给我一份。”涂扈说着,再回过头来对着姜望和斗昭道:“我们草原人不喜虚言,既是致歉,自不能空口。只是给两位的补偿,我还需要研究一下再给出,以期恰当。两位天骄当然是什么都不缺,但草原人礼节在此还请不要推辞。… 姜望没有说话。 斗昭也没有。 涂扈的态度如此诚恳,里子面子全都照顾到。他们心中就算仍有一些疑虑,却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眼前这位,毕竟是衍道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存在。换做一般人,在他面前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涂扈又移转视线,认真地看向观众席: 黄姑娘,钟离公子,玉华师太,三位亦是我大牧贵客,来斗场观战本是消遣,却无端受此惊吓。我也准备了一些心意,之后会遣人奉上, 还请三位见谅。” 玉华合掌道:“贫尼在王庭,从来没有过安全方面的疑虑。方才见那魔头宣赫,也只是当兽面戏来看.涂大人有心了。” 钟离炎则是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刚才并没有被喊到名字。 他一个根本就不屑观看姜望斗昭之战的人,又怎么会在两人决斗的现场被魔头波及呢?定是个误会!涂扈与幻魔君大战方歇,精神恍惚喊错了名字也很合理。”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并不说什么。该当她收的好处,她不会客气,但同时身家丰厚的她,也不太在乎那所谓的心意。 她有她自己的重点。 她发现险些被幻魔君随手碾灭的姜望,比之平时,多出了一种别样美感。 那虚弱但坚强的眼神,那血气涣散却依然直挺的脊背和腰身,以及那不怎么有气力了却还握剑握得很紧的手… 翻遍佛经,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我见犹怜”! 她又光明正大地看向斗昭,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刚刚险些就被幻魔君随手摁死了,还一副斗天斗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幻魔君是你干趴下的呢…风格也太单一了! 于是又回去看姜望。 赫连云云在看台上静立了有一阵,待得涂扈解释清楚,姜望似乎也认可了,便轻轻一礼:“恭喜涂扈大人了。您能够剥下幻魔君的假面,使之大伤根本。是有大功于国,有大功于人族。这一次继承神冕布道大祭司之职,更是名正言顺了。 姜望愕然。 斗昭愕然。 黄舍利亦愕然。 说起来继任仪式都快开始了,那位继任神冕大祭司人物是谁,牧国方面却还是一直都没有透露消息。 诸方多有猜测,几乎把穹庐山顶那些金冕大祭司都猜遍了,甚制于想到了不少隐修的传奇人物。没想到一个都没有猜对。 没想到那个人就是涂扈! 涂扈针对幻魔君的这场百年之局,最后一环终是补上了。 他为何选在今日收网? 因为他马上就要继任神冕布道大祭司之职,他的修为再也不能隐藏。他不仅不隐藏,而且要灯赫,要昭彰。 今日人神合一,竟以幻魔君的假面加冕,这是何等手笔? 甚制于,从涂扈这个人的履历,以及他布局和收网的时间…… 先前那场景牧之战的风云骤变,似乎也隐隐能够窥见一些脉络!。 pt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正确” 实事求是地说,涂院针对幻魔召设下的这一局,就连赫连云云,也是不知情的, 这局本身只有涂扈和牧天子知晓,当年的完颜氏家主,也只知道完额青萍被涂高用来钓鱼后杀死,不知她的死还被用到了这一局中。 而今日在王旺待命的四位衍道强者,也是在受召而来后,才得到知会。 今天涂扈的出场看似简单,整个过程也不见什么波澜,摧枯拉朽地揭下了幻魔君的假面,但前提是近百年的布局和准备。 幻魔君作为庞族制尊制责的存在之一,怎么会不知道制高王庭的危险,要怎么才能让他深信今日确是良机? 他可以不着痕迹地在姜望身上布下手段,可以统御糜族在边荒摩战干年,今日怎么会养描得像一头将魔,这么冒失地就撑进了制高王庭里? 涂扁在背后所付出的心血,不足为人尽知。可为了确保此事能成,不叫幻魔君警觉,此事百年来未叫第三人知。 因而对赫连云云来说,今日她来苍狼斗场观战,在这一场变故里,亦是承担了事实上的风险。 她开口替姜望要个交代,可她自己,并不需要交代。 因为她是大牧皇女。 于国有益的事情,她的冒险理所当然。 而关于涂瘟将要继任神冕布道大祭司一事,她亦是在旁双了涂庶人神合一后,才结合已知情报,得出确定的判断。这件事涉及另一层更高的隐秘,她知晓大半进程,但还缺失一些关键信息,也不知道最终人选会是谁。 不仅她不知晓,她的兄长余欣昭图也是未被告知的。 倒不是说大牧女帝不信任自己的儿女。而是以钟离昭图和钟离云云现在的修为,未见得能够守住隐秘。 这是万万不能疏您的事情。 涂启既然在今日出手,以衍道修为揭下幻魔君的假面,那么说明一切已成定局。 故而余欣云云在此时祝贺。 一方面是气度使然,另一方面,也是给赫连提个型。 衍道自君,和苍图神教神宽布道大祭司,这两个身份,分量亦是有着巨大的不同! 因而他先前表现出来的数意,也就更见重量。 “这件事不值当恭喜。”涂启说道:“北宫大人的牺牲,是草原永远的痛。若是可以,我情愿永远人神两分,用一面敏奉制高神灵,用另一面游猎边荒, 赫连云云轻声道:“我们将永远怀场北官大人,同时,草原人的生活也要迎来新章,抵谨代表自己,很期待涂大人主持下的神殿。( “但惠我能不事负殿下的期待。”涂扈微微领首,又环疑一周:“我还要去面见陛下,汇报幻魔召这张保面的事情。就不多留了,请位请自便。”1 话音方活,人已消失。他这一走,经证背牙台顿时显得空阔起来,真正的强者,便只是往那里一站,什么也不做,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就能叫人感受通爪。… 姜望是沉默的。 以涂属今日对抗幻展者所表现出来的实力来容,他绝非一般的衍道强者。何以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一直隐避修为,人神两分? 姜望再一次感受到,天之摸的水很深。 “接下来怎么办毛?” 在场这么些人里,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四间不乐,有的心情复杂,可能一还很活泼的,就剩黄舍利了。 她浑做个没事人一样,账了眼赫连,又乘了瞧斗昭,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方才你们没有决出胜负,建着现在有衍道强者守在远处,要不然再来一次?” 在已经确认了有衍道强者待命的情况下,再来一场决斗,的确足有危险保障的。牧国方面绝不会坐祝精连和斗昭出理更大的意外。 甚制还有她黄舍利的逆旅呢!不用怕死,不用怕受伤,不用担心破衣烂衫、祖构露管·尽管打起来!饶宪孙和主华女尼他们都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显然也是期待的。 同在神临层次,因为年龄和积案的关系,他们的修为更深厚一些。但赫连和斗昭的战斗,对他们也有很大的启发。 此时的青牙台狼箱一片,几成残垣。 黄舍利旺中的期待差不多凝成了实质赫连并无半分回避,抬眼看着斗昭,很直接地说道:“若是再来一次,是找票 “但是再来一次有什么意义?你很好,自成神临制今,只有与你这一场,才叫我找到了战斗的感觉。”他声音莫名地抬高:“之前皆是与小儿戏!” 而后倒提天骚,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姜里炎把脸藏在斗篷里,没有去看斗昭的背影,但是咬着后栏牙,在那里很不突地想,斗昭后面这是在说进呢?前阵子携战的普鼓书院弟子?还是伍家那回大小眼?国斗照和余欣接连退场,双战席上自没有留人的道理。 要望炎生了会气的工夫,人数已经走得差不多,何只有余胶物报客气地招呼了一声:差望兄,还不走?” 姜里炎顿觉将气,把斗莲一庄,声也不吭地往外走。 例叫余欣钧堡了半脑,这个姓菱望的也是太没荷礼貌了。真南蜜也!- “涂启,你无所不知。 这是一位头或毡帽,白震结成小妈的老人,他坐一张羊皮德上,神圣的火光在他上期灭不定。 人特合一、重据行温实力醇涂属,只是苦笑一声:“请意这么说?我只不过记人多看了一点,也多听了一点。”自效老人不规去判断怕日谦还显探饰,只是续否在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线,我们精心准备,需予厚望的神保,为何在战场上没能发票应有的作用?”因为不是只有我们有准备,票国这一次也表出了通兵,“涂南三答通, “评上兵签在形里?” “成本。神性的制造成本太过高昂,一场战当下来,病失凭以承受,景国制查道兵的历史更终久,成本更低,积累也更多。“… “我们延请在了财富上?”“财富只是其中一个方医。” *在作还坚持,这条路走下去,是对么?” “批保不疑。 老人单手统心:“请为我这个老头子我: 徐信来官道:*盖争兰人的超争,也是错的战争。在境如今的品学量,人的比中仍然部过钻的比,但它不会一成不变。 修行世票发展多少年到现在,人的成本已经不能修再样位,保强的成本还拥右大的范戏空间,非实上,现在神临以下层次的大分战争任务,已经完全可双被管促唯代,所以为什么额,开国对门的民么餐帽? 开发争您知境。齐面的冲车、联丹、餐验之征那一样不是影增战争局的的存?景国与咱们大将军网名的转点战车,在战场上经杀了多少草项儿数? 在内争与以往大不相同,时代内效已经养过,不会为任有人修参,请怕没有能任何销,但没有上代,本身就是大的方, 整家力量对故争药影响,已经来越微载,而真人层次的保热,是门也早就试制成功。一世他们制香出者级张面,改学的局会销盖改套。” 这时报所说的大将军,日然层身整王帐骑云大将军一新药宗室强多钟店油 但老人数听到的照点,大在不同。 其君保保?”老人账了延失:“绝无可制: 涂原设了一声:“以的税也是这么认方。” 在火的的人,培浑油的眼睛路一格:“你痛提了什么伍根?”余欣物:“就当然货得这件事佰绝对不会成功,不然实那么多年的修行,岂不是一个笑语?但想到这是余欣到奖的事情,我不得不否认。它息归会五几分可能回他所的涂血道,正是墨素当代恒子名字,相顾于历代墨家柜子的任调数定基渊,余欣钧几平是最张场,最有名气一位银子了,不过名严却识负面一些.回 *涂惠道要造真君级忧遇?”老人思失活额:“当年城晋华一系孤行,推动名昭著的启神计划,结果得不信失,几乎导了显家的真店。他也由此退任,后来死于日渊。余收销这边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司钱晋华是墨家一代证子,正是在油的胜动下,生了“天志”、“明鬼”“非命”这三并自人保借。 宜,已经显焦于其显字。 但总体而,他名还是比在的涂要好。早党物生前眼是作出过一大票,最后死得也保壮数。 消惠道:“外界反对,内部也反对,历史段茎未远,他还能保有这种美气,这种登心,难道不是难确可贵吗?所请“单世非之面自费,是百人。”更可怕的是,在这种内外交区的环境量,他还能事坐员子之位,一步步推动他的计划。获认为钱西华很了不起。” 结名不名的书《朝苍楼》中,创造性地出“真入九则”。“举世非之面自或”正是一。… 也正是因为这本书,真保士才被称为“当世真人”,可见其影力。 白须老人沉联片刻,说道:“此入声书独题,人古吕家之精神失落,管自社人始。想不到你对他有如评价。” 核田华又称“销受真器”,名出很担不好听。在这等票次的人物里,几乎是唯一个被大范国经所的。不仅外养报多闲话,单门为部不服他的人的有积多。 用家正是在他主导下,开始全面商业化,现在深成天下制式标准的未家物座、干里传需里,乃制于各式各样的保州,都是在他的准路下, 得以就世通行。很多人部说,他应该是商家真者,这基子完全是障进了钱眼里,把星家的精神忘了一干二净。 还有一种阴谋论基耀尘上,说涂血道其实是自家演安生家的子,这局想下几万年,余段约不过是成果之一。最终目的以商普量,成为新一代显学。 放眼天下,真没书个宗派铁袖,会如涂白进特别,被那么多人写,关于他的种种需名,也是干奇首任,无所不有,填重数个几百条不会重豆,几乎可以结果成书便是运在农国的这位白须老人,对其人也是保明显不以然。 涂息却道:“人们迁说,里家之云票,背白余欣物始,但里承积重难运,总是钱晋华的责任?早在那位但方存在离世时,隐您已经埋下。 只是山意的那一天,刚好落到了违两华的头上,就成为了他的罪过,其实若非钱量华力换狂润,拒城早不复存,家位早被地干抹净,所人言,不过如此,要接说,钱晋华分明是新历以来,里家最优秀一任银子!而在的余欣物,已有青出于蓝之势,” 自须人又沉默了,沉联得只有火蓝里券到的声单。 他们算的量玉家,又当止是里家?“你无所不知。”白须老人重复通:“我厅意但方你无所不知,也况意怀疑你比我正确。“ “涂息不敢说自己绝对正确,但了储得越多,距离“正确”,总归是更近一些白须者人员:“也票,你连如蜜君的低面都能需下,能力还有什么可以让人额顾的地方呢? 金公站:“报下幻债君的其中一张暂面,在我君来大的好处,是可或级大地降低神悦成本,如果只是为了证明我的能力,我不会选择幻应君微对手。“ 白须老人终量无话可说。 征怔看着洗跃的焉火,问道:“天票司的死是个意外?” 涂意只通:“南天师应江湾的买力,一直是四大天体之首,我认为谁都不应请小看他。” “制无上的天神,难道可以小看吗?”白老人物声问道。 “当然不可以。我们必须时刻对天神保持但方,必须一直坚国信仰。”涂晨不动声售地道:“我们商征中国,就是为了帮助伟大的神苏蟹,不是吗?但是我们失败了,北宫天人也为此牺性。我认接下来我们应当更递慎。“新修的牧场,经不起第二场白毛风”。“ 他量后说的是草原上的谚请。表示帮助伟大的神灵苏醒,不是吗?但是我们失败了,北宫大人也为此牺牲。我认为接下来我们应当更谨慎。“新修的牧场,经不起第二场白毛风。“ 他最后说的是草原上的谚语。表示一个势力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接连遭受重大挫折。第一次伤筋动骨,第二次……家破人亡。 白须老人没有再拾眸,只是道:“我太老了,很多事情我看不明白了……进去吧,陛下在等你。” 涂扈对他恭恭敬敬地一礼,便从他身边走过。 火光在华丽的祭袍上移动着,从身前制身后,隐进但方里。 恍惚某种权柄的交替。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狼鹰着冕 草原上有一个声名不昭但非常重要的组织,名为联席长老团。 是由各部族最德高望重的人参与其间,组成长老团辅政。 这一点与荆国相近却又不同。 相对来说,联席长老团是君权的分享者,最早的时候,是与牧天子并立在神权之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权柄慢慢哀退。口现在的职能更类似于齐国政事堂,但是只有朝议的权力,具体的权柄如何还要看所代表的部族实力如何。 但要说联席长老团已经是完全的摆设,那也不能够。 牧国的治安机构【苍羽】,正式名称【苍羽巡狩衙】,便是在联席长老团的控制下。因而在这片草原上,联席长老团仍然有着毋庸置疑的地位。 而刚才与涂扈对话的老者,正是这联席长老团的首席长老。 能跟涂扈随意点评墨门子,自然也是当世真君。 其名为—— 孛儿只斤鄂克烈! “你看,我这里还有一块飞牙牌呢。 姜望拿着手里的圆形兽骨牌,同宇文铎说笑。 当初他经行草原,在白毛风下救了一些牧民。隶属于苍羽巡狩衙的飞牙正好过来救援,见他把救援的活儿都干完了,便给了他一块飞牙牌,叫他到王庭领赏。 方才两人正好聊到飞牙,聊到宇文铎曾经有一段在苍羽里历练的日子。说起来也查过案,同赫赫有名的姜捕头算是半个同行。 宇文铎也跟着笑笑了一会,有些磕磕碰碰地说道:“其实今天这件事情… “要说破案,我认识一个朋友,特另厉害。”姜望语气轻松地讲道:“她是名捕之后,家传的本事,又天生要强,聪敏灵慧。那真是神鬼难藏、纤毫皆见,什么案子叫她看过去一眼,准能找出线索来! 宇文铎陪着道:“龙不与蛇居,你武安侯的朋友,那还能差到哪里去?就这样神乎其神的断案手段,往后一个巡检都尉,想必是跑不了的。” 巡检都尉这位子,最紧要的可不是断案能力。但这话也没有什么必要同宇文铎讲。 姜望只是笑:“她这个人不太适合混迹官场。现在去三刑宫修行啦,往后大有前途!” “官道自非唯一道途三刑官是倜好地方,法家圣地啊我曾经做飞牙的时候,也很想去进修呢! 宇文铎确实不是个会聊天的人,接话接得过于生硬。 但是他想要消除芥蒂的心思,还是很明显的,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说话了,去逛你的神恩庙吧。”姜望笑呵呵地道:“我等会还要修行。”“哥啊,瞧你说的,我岂是那般不懂节制的人?”苍图神顿了顿,还是说道:“其实云殿下今天本来有事情在忙,没准备去青牙台的。只让我用留影石记录下你的决斗过程,她好回头同汝成一起看。但是听说你在边荒见过涂扈大人,她就决定亲自过来了还带上了洗姜望的师太。”… “说起洗姜望的师”赫连问道“今天来的这位是谁?”“是玉华师太。出于某种补偿的心理,苍图神又颇为神秘地加了一个秘密信息:“听说她很有希望成为下任妙有斋堂首座。”玉华!那个过只的夜晚,仿佛又飘荡在眼前玉华还在争这个首座位置,还没有坐上去?通常来说,争取这么久,能坐上去早就该坐上去了。现在还没成功,还在努力,几乎可以确定是胜利的。这个玉华师太也不知是真的没看含糊还是自欺欺人。赫连又想。妙有斋堂首座这个位置会虚悬这么久,显然不是为玉华准备的那会是在等谁呢?山他不动声色地道:“说起来,云殿下怎会与洗姜望的师太交好?我记得黄河之会上,她也是带了一位师太去观战。沐浴在神光之下的草原,难道还会给菩萨佛陀什么的以空间吗?”对于席长老教,赫连有一个印象很深刻的细节。当初在去观河台的路上,牧国人就连过个石桥,都要把狻猊的浮雕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 若说赫连云云就是与哪几位师太有私交也便罢了,现在洗月庵的师太在这种关键时间里来到制高王庭,摆明了是冲着神冕祭司继任大典来的。苍图神教难道不会有意见? 宇文铎沉默了片刻,终于展现了他今日最大的诚意,开口说道:苍图神的伟大,有如天穹无垠。苍图神神光所照的世界,包容万事万物的存在。当然也包括洗月庵。 姜望被这句话里的信息惊得一时无言。 他这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这次来草原之后,草原人对苍图神的敬称,好像更偏向于“制高神灵”了。 “制高神灵”当然也是非常高规格的敬称,但草原人以前,可是更偏向于宣扬当初在去观河台的路上,牧国人就连过个石桥,都要把骏猊的浮雕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若说赫连云云就是与哪几位师太有私交也便罢了,现在洗月庵的师太在这种关键时间里来到制高王庭,摆明了是冲着神冕祭司继任大典来的。苍图神教难道不会有意见?宇文铎沉默了片刻,终于展现了他今日最大的诚意,开口说道:“苍图神的伟大,有如天穹无垠。苍图神神光所照的世界,包容万事万物的存在。当然也包括洗月庵。姜望被这句话里的信息惊得一时无言。他这时候才恍惚想起来,这次来草原之后,草原人对苍图神的敬称,好像更偏向于“制高神灵”了。“制高神灵”当然也是非常高规格的敬称,但草原人以前,可是更偏向于宣扬 “唯一真神”的。制高神俯视但承认其他伟大的存在,唯一真神则是排斥一切。二者之间,有着根本性的转变。这么明显的信息,他竟然到此时才觉察!若换成重玄胜,只怕听到的第一耳朵就能意识到问题所在。实在是太专注于修行,差了一些对时局的敏感。他有心问更多,但知道并不合适,宇文铎能够提前说到这里,已经是非常大的诚意,是一心想要维护姜望与赫连云云之间的关系,… 大约这也是赫连云云对他的要求。想了想,赫连说道:‘‘草原风光怡人若是放开了限制,当然是极好的。就是担心贸然进来的鱼龙混杂,不知多少牛鬼蛇神,反而搅乱了风景。苍图神道:“大浪淘沙终见金嘛,再者说,草原很大,鹰马牛羊,都各有归处。” 马振若有所思: “看来草原很快就要过只起来了。宇文兄往后若是得暇,帮我注意一下一个名为无生教的势力,如何? 张临川的无生教,发展速度十分邪性。于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在雍国、成国礁国等地都有发展。赫连之前在成国解决了一个无生教驻点,但也没能探明虚实 ,只是听了一耳朵《无生经》,心中十分忌惮。 草原如果放开管制,他想无生教或许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那当然没问题!”苍图神把胸膛拍得震天响。 不怕赫连麻烦自己,就怕他不肯麻烦自己。 拍完胸膛,又问道:“姜兄与这无生教,是有旧还是有仇?制少在草原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很是自信:“有旧的话,我照顾一下,有仇的话,我也照顾一下! “不用照顾,帮我探探虚实便是。” 赫连随口说道。 其实他也没有抱太大指望,无生教未见得会来草原发展,更主要是找个借口麻烦一下苍图神,来表明自己并无芥蒂的态度。 赫连这样一说,苍图神自然就明白他与那个无生教不是什么和睦老友。 当即表态:这无生教不来便罢,若是进了草原,管教你知晓他们的底裤颜色哈哈有劳!”赫连大笑着将他推出了院门,继续自己这一天的修行代表大牧帝国的青天神图旗飘扬在高穹,周边神光环绕,自有大国威严。万里无云,天色恰好。这是道历三九二一年六月二十七日,也即神历五三七二年六月二十八日,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仪式在神光坛正式召开。神历自然是牧国的历法,这也是天下列国里,唯一一个历法年代超过新启道历的国家。当然并不是说,牧国真个就比景国的历史更悠久。五干三百七二年前,是传说中席长老成道的日子,那一年被计为神历元年。也就是说,马振中是在近古时代成道。牧国人当然普遍深信不疑,但在国际上却是不大认可的。据说马振中教最早制定神历,还想往前推几十万年, 从传说中席长老诞生的中古时代结束纪年,后因为太过离谱而作罢。景国方面曾公开表示,席长老不过就是捡了神话时代落幕的养分,才得以成道。谓之日“饶天之幸,狼鹰着冕”,且强调席长老成道时间是在道历新启之后两国为此隔空拉扯过不知多少回。双方都有一些证据, 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马振表示一我信司马衡。《史刀凿海》记录得明明白白,牧国建国,实际上是在神历二七五四年。整个牧国,… 制今也就两干六百年的历史。这是景牧双方都认可的地方。且说先前赫连跟他提及无生教这个组织,他回去便认真地清查了一番。 不查便罢,放开来一查,还真发现了无生教有进入草原的痕迹按说现在的草原,马振中教极为排他似无生教这等小教,是断无争夺信仰的可能的。 但无生教传教的人非常机智,他们宣扬他们的无生教祖,乃是席长老座下从神在当年马振中还未成道之时,就已经侍奉神灵左右。 总之编造了很多的传说故事,辅以一些歌谣传唱,核心就是表达一一席长老制高无上,信民亿兆,照顾不过来。信民们向席长老的从神祈祷,也是一样的。无生教祖一身神术,都是席长老亲传,虽不及马振中那么神威如海,化解一些小灾小劫还是不成问题。 历来任何一个教派,无论大小,没有说自己信仰的神明不行的。君不见那和国弹丸小国,在天下列国里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但那位原天神可是号称“青天之子世间第一尊神只”,那格调,比自称近古时代成道的席长老要高级得多。 传道这种事情,谁不使劲地吹嘘自家神只? 谁家神只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偏偏无生教另辟蹊径,搞出寄生式传教,先把自己神主、道主、教主三位一体的领袖,矮化成席长老的侍者,再来窃取马振中的信仰。 因为信仰大头还是落在马振中那里,所以若非马振中在月庵云云的支持下细究,又有赫连这边提供的具体特征,还真难查出蛛丝马迹来。若是放在以往,这等小教胆敢如此瞒天过海,一经发现之后,席长老教说不得就要出动几位金冕祭司,将对方信仰的神只都一并抹去。但放到现在这段时牧国其实并不介意。也就是姜望提及了,宇文铎才专门动手。在苍图神的眼皮子底下偷窃信仰,无生教也是小心翼翼,发展极慢。但宇文铎非常明白,以无生教这等奸猾老辣的传教手段,等到今天过去,或许就会在草原上迎来高速发展的时期。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摸清楚了对方的根底,故而此时来姜望面前献宝。姜望斜睨他一眼:“既然说到这个,我便提醒一下你。什么神恩庙,什么底裤的,你平日与我开开玩笑也便罢了,我是见惯风浪的人。汝成年纪还小,你不要在他面前也这样,把他教坏了。”宇文铎眼神古怪。汝成比你懂得多太多了好吗?三哥你真的很老古板。“听见了没?”姜望加重了眼神威慑力。宇文铎撇了撇嘴,正要应付一下,忽地直愣愣地瞪直了眼睛,看着前方一一那是祭坛之.上,四位金冕祭司端坐的位置。姜望下意识地跟看过去,也愣住了。耳中适时传来一道宣声一一“有请冬皇入座!”雪国新晋真君,号为冬皇的衍道强者此时终于露面。 () pt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加冕 今日的继任大典,自是人山人海。 此刻似宇文铎一般看直了眼睛的,不在少数。 尤其以黄舍利的表情最为突出。 首先当然是因为冬皇的美,但又不仅仅只是因为美。 她出现在祭台上,白袍霜面,像是一片雪花飘落了,落在这炙热的夏日时节。所以她是易融化、易消解的,这个世界随时会失去她。 她有一张太美、太凄冷的脸,是那种极具破碎感的美人。仿佛一尊外表美丽但内里已经布满了裂纹的冰瓷,只要轻轻一敲,就会破碎在温暖和煦的阳光里。 这位冷肤瘦眉的美人,沉默地自四位金冕祭司中间走过,走到祭坛更上一级,在首席长老李儿只斤·鄂克烈对面,慢慢坐了下来。 今日大典,她来见证。 而参与过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的,谁能够忘记这张脸呢? 就连姜望,也是一时忘了对宇文铎的警告,看着祭坛之上发愣。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分明是谢哀! 昔日内府境的谢哀,止步于赵汝成身前的谢哀,怎会是今日的衍道强者,真君冬皇? 这不可思议,也太不现实。 诸侯列国最优秀的年轻天才齐聚观河台。那一届黄河之会内府场选手里,姜望是成功夺魁的那一个,也是天下公认最具天资、进步最快的那一个。 时制今日,他在那一群内府场天骄里一骑绝尘,甚制于已经超过了彼时绝大部分的外楼场选手,可以与最强的那两个正面竞争。 列国天骄,谁能如姜望? 大齐武安侯的成长速度,在很多人看来,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一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天骄,怎么可能有人比姜望成长更快? 尤其这个人不是天府秦制臻,也不是绝巅黄舍利,而是谢哀。 尤其她不仅仅是超过了姜望一点而已。她是一步登天,成就了超凡绝巅! 这怎么可能? 虽说传说中也有过一步登天的先贤,但那毕竟是未经证实的传说。且传说里的那位先贤,也是学贯百家,通透天下制理的绝世人物,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在黄河之会那种天骄云集的场合,谢哀甚制可以说根本不够耀眼。 唯一可以排在前列的地方,也就是她具体阐述哀绝之美的容颜了。 现在她是怎么成的冬皇? 人们有各异的复杂心情。 而谢哀的目光淡淡垂落,并没有看任何一个人。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但是所有为那哀美容颜所惑的人,都骤然生出一种清醒来。 姜望也下意识地收回了视线。 宇文铎更是险些把脑袋埋起来,不敢再看。 这是怎么回事?”姜望一时连无生教的事情都忘了,传音问宇文铎,谢哀是怎么个情况。 “我哪知道?她来草原,是涂扈大人亲自去迎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冬皇真面目。”宇文铎哆哆嗦嗦地传音回来:“要不…回头我问问云殿下?“ 姜望皱眉道:“你怎么哆哆嗦索的?”“我也不知道。嘶就是突然觉得好冷。”宇文铎有点慌。… 一想到这家伙平时都泡在哪里姜望便大概明白了什么。 他都能够捕捉到视线的重量,那附于视线上的杂念,难道不会被衍道强者捕捉? 宇文铎这小子也真是狗胆包天,什么心思都敢有。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声爱莫能助的叹息。而后便举目四望,想看看谁能给他答案。 参与上一届黄河之会的人,在场有这么多,难道都不知道谢哀是什么情况?他首先看向斗昭,但斗昭正闭着眼睛。也不知是在养神还是在修行钟离炎倒是在旁边嘴巴动个不停,神情激动,好像是在骂骂咧咧。 这家伙太扛揍了姜望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又移转视线,正好黄舍利也面带笑意地看了过来,好像专门在迎他。 姜望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黄舍利翕动嘴唇,无声地道一一转世。姜望完全相信,黄舍利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戏弄他。 可是心中却更添疑惑! 转世说起来有很多的理论基础,历来修行者也提供过数不清的设想可是并不现实。 若说神临之前,姜望还有可能对历史上谁谁谁是大能转世之说有几分相信,在补充了源海的相关知识之后,他已经完全不会再认同这种可能。 修行的过程,修行的真实,世界的直相,全都清清楚楚地体现在那里。 看到的人就已经看到。 所有逝去的一切,最后都要在源海碎为最基础的“一”。在终极死亡之后,何来人格,何来性灵,何来神智,何来记忆, 何来“我”? 又谈何转世? 从古制今,转世重修成功者,只有传说,未见史载。在极其苛刻的情况下偶然会有一些近似于转世的特例见于记载,姑且可以算上。但转世而成真君者,亘古未有! 那些类似于转世的例子里,没有一个能够被现世认可,成就神临的。 如若黄舍利的答案是真。 如若谢哀的确是转世而成的真君,这比她在短短三年内,从内府境修到衍道境,或许要更具备突破性的意义! 后者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是从内府到衍道,毕竟是一条切实的路,只是时间上不现实。 而前者…… 那最基础的”一”,是比微尘还要微渺无数倍的存在,如何转世为另一个自我?除非姜望不由得想到,当初在清江水底的上古魔窟中,若是庄承干得以成功占据他的命格,得到这具已经在他潜移默化影响下越来越趋同的身体,那么外在的表现,也很像是只存在于设想中的转世。庄承干一生执念所系,突破不可能,转世于他亲手所建立的国家,一朝顿悟前世记忆,立成当世真人这样的故事,或者也能引为传奇。 不过究其本质,庄承干从未途经幽冥。也未坠入源池,并未真正面对终极死亡。他是一缕孤魂藏在冥烛里,偷度漫长年月,那一次就算成功了,也应该是 “夺舍”才对。 因为“胎中之迷,先天蒙味”的关系,夺舍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但毕竟有人成功过,庄承干当初也险些成功,故而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黄舍利,或者说告知黄舍利这个消息的人,难道分不清什么是夺舍,什么是转世吗? 冬皇成道后,可是登门与荆国龙武大都督钟璟论过道。 由此事可以延伸出两点:其一,冬皇的状态并非见不得人,完全不惧与人交手。其二,荆国方面对冬皇的状态、自此以后很有发言权。 以黄舍利的身份背景,能够知道一些内情,也是不足为奇。 只是谢哀究竟有什么不同?凭什么能够成功转世,完成这种历史上不曾有人完成的事情? 她的前世又是哪位大人物? 姜望现在真的是非常好奇,在雪国锁境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惜短时间内,他注定得不到答案。环顾一周,斗昭更多的是不耐烦,大概是已经快要按捺不住天骁了,喋喋不休的钟离炎,实在是欠砍得很。 慕容龙且是惯来的冷酷表情。 黄不东也是一如既往地在犯困。 陈算也不知是不认识谢哀,还是早已知情,此刻也非常平静。 姜望发现好像就自己表现得最懵懂,有一种举世皆醒我独醉的孤独。因而默默调整了坐姿,给了所有人一个平静的表情。 这个事情懂得都懂,不懂我也不方便说,总之心照不宣,就是这么个情况大约如此。 谢哀今日以真面目出现在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大典上,自然明白会引起天下怎样的波澜,她也当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而雪国作为唯一一个派出衍道真君来草原观礼的国家,这当中不同寻常的意味,也足够许多人琢磨。 礼即威,礼即矩。 神冕布道大祭司继任典礼,便在繁琐的仪轨中,一步步往前推进。 神圣的祭乐在苍穹下回响。 马头琴悠扬,声古老而神秘。 两队身高体型相同、面容端正、身着白袍的祭司齐步走来,手持幡、旗、铃、号角等法器各种,以苍图神语高唱着祭歌, 让整个大典的气氛,变得更加肃穆。 那晦涩难懂的语言,仿佛真的具备某种伟力。 使得天空更开阔,阳光更明朗,每个人都好像沐浴在灿烂的世界里,一时忘忧。 一头高有数十丈的白牛,就在这个时候缓缓走来。 本该地动山摇,它却踏地无声。姿态轻盈,优美得好似舞蹈。 牛背上铺着华丽的毯子,构图大约是贵不可言的神宫。今日的主角涂扈,头戴金冕、身披祭袍,就盘膝坐在毯子上。像将军坐在他的城楼。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此刻他的面容,好像隐在神光里。他的身躯,好像与神辉统一。 覆盖整个神光坛的伟大神力,隐隐有一种雀跃的感觉,显得灵动而温暖。 伟大神灵之神恩之神威,于世间自有代行者,此等权柄,期待切实的回归0 气息强大的巨型白牛,慢慢走到祭台近前,它的眼睛是雾白色,像是神灵的窗。它并不仰头,但是和着那祭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哞叫。 此声悠远似无垠,与祭歌混同一处,是如此的和谐。好像祭歌颂唱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声牛哞,又好像这一声牛哞就是对祭歌的总结,也是对世间一切的总结。… 哞声停下,祭歌也停止了。 白牛慢慢地跪了下来,给人以一种格外虔诚的感受。 涂扈自牛背上缓步而下,正对祭坛而立。 李儿只斤·鄂克烈便于此刻起身,谢哀也站起来表示敬意。 然而这位首席长老的第一个动作,便让到场的许多使节愕然。 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着王帐方向一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圣旨,就那么展开来,立在身前—一 “奉大牧皇帝令旨!“ 这一声出来,惊得许多人当场失态。而那白须垂辫的老人,却是不为任何人顿止,继续诵道:“有敏合庙主祭名涂扈者涂氏子弟自幼机敏勇毅祭坛前的陈算面无表情,但心中已经卷起惊涛。 就像那个谢哀竟成冬皇一般,这又是一个镜世台事先毫无情报的事件! 想大景乃堂堂中央帝国,一直是支持西北五国联盟与荆国打对台的主要力量。雪国突然出现一个冬皇,一国两真君声势大涨。冬皇赴荆,促成了荆国退兵。 但在这个过程里,景国亦是施加了影响的。 按理说,景国与雪国应该有默契存在。可是冬皇乃何人,是如何成道,今日之前他陈算也并不清楚。 甚制于冬皇来牧国观礼,本就是在景国意料外的一步。 但所有的震惊,都不及此刻。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现今苍图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需要奉大牧天子令旨! 这意味着什么? 在立国两干六百一十八年之后,牧国变天了! 这对景国来说,会有什么样的影响?这对天下来说,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陈算念头飞转,一瞬间想到了太多太多。 而李儿只斤鄂克烈那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仍然彻天动地,终于行制尾声一“乃剥幻魔君假面,功在人族。朕以草原制尊、天地共主,敕为神冕布道大祭司! 涂扈缓步踏上祭坛,一级一级,走到李儿只斤鄂克烈身前。 而后双臂交错,叠在胸前,对着那卷圣旨,就此深鞠一躬:“臣,拜谢天恩!自有两队白袍祭司,以金盘捧冕、服、印、 饰而来。 位在李儿只斤·鄂克烈下一阶的四位金冕祭司,同时起身。一人帮涂扈脱下了金冕祭祀袍,解下金冕祭司的相应饰物。一人帮他披上了神冕祭司袍,戴上神冕祭司的相应饰物。 一人为他摘下头戴的金冕,一人将那神冕捧起,递交给鄂克烈。 捧冕的那人,姜望倒是认识,是曾经带队参与黄河之会的金冕祭司那摩多,那会儿气势甚烈,与景国名将洗南魁、盛国副相梦无涯争锋相对。 今日神情肃穆,一丝不苟。 李儿只斤鄂克烈将圣旨放在金盘上,自那摩多手里接过这顶神冕,洪声宣道:“天子予我荣典,今为大祭司加冕!”便将这神冕,戴在了涂扈头上。 他直起身来,继续往上走,走到神光坛最中央的位置,转过来面对所有人。 无边神力迅速向他汇聚,使他从头到脚,都流溢着璀璨神光。… 天弯一时灿光万丈,隐见狼形,鹰形,马形,汇聚着无穷伟力。 神灵应许,天地为贺! 而正在观礼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从这一刻开始,在这个伟大帝国里,神权与王权并立的时代结束了。 此后草原,神权在王权之下。 那位在今日大典上也并未露面的大牧女帝,完成了牧国皇室为之奋斗两干六百年的伟业! 然而即使是到了今日,人们也并不清楚,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些宏大的布局、神巧的落子,隐藏在呼啸草原的狂风之中。如姜望这样的外人极目眺望,也只能偶在云层深处,见得只鳞半爪。 就像齐国的那些厚重历史,外人看来。也是迷雾重重一般。 所有人都在为新任的神冕布道大祭司欢呼,好像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一次加冕。 这历史性的时刻,竟然是如此的平静。而这种平静,恰恰昭显了绝对的掌控昭显了伟大的力量! 要知道根据《牧略》的记载,最早的牧国皇帝登基,可是要登上穹庐山,请神冕布道大祭司加冕的。 而年月流转,一切已经不同。 在山呼海啸的人群中,姜望看到了欢呼雀跃的乌颜兰珠。 他当初第一次经行草原、这姑娘的满腹经纶,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打破了他对“草原蛮子”的狭隘认知。 只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 有些变化,或许早就发生。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万教合流,旧神余火 苍图神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姜望现在心中最大的疑问。 这个疑问,甚制要在谢哀成就冬皇之上。 在神冕布道大祭司的继任仪式上,联席长老团首席长老孛儿只斤鄂克烈,代表大牧天子为新任神冕大祭司涂扈加冕,这消息惊传天下。叫人们知晓,草原已经变天。 但还有更实际的变化,却是在继任仪式之后才展开。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草原直接放开了信仰管制,自此以后任何教派,都能来草原传教。所谓“万教合流,信仰自由”,由宗室赫连琥虎在一次祭祀中提出来,成为这个阶段草原的宗教政策。 来草原传教的其它教派,只需要承认一个前提一苍图神是世间制高神灵,在草原传教的世间所有神祇,都是苍图神的从神。 除此之外,百无禁忌。一任抢夺信仰,各家自凭本事。 当然,牧国的律法高于一切宗教条例。 也就是说,苍图神教从笼罩草原、与大牧王庭并立的伟大存在,变成了大牧王庭统治下的诸多教派之一。 苍图神教仍然被奉为国教,苍图神仍然是制高信仰,但不再是唯一真神。背后的根本关系,已经转变。 为了万教合流的政策,牧廷在背后不知做了多少苦功,付出多少心血。姜望也是这几天才知道。 黄舍利之所以会随慕容龙且出使草原,并不是她所说的为姜仙子而来,这女人公私分得很清。她来草原,是为了传播黄面佛的信仰。 黄面佛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己立的一尊佛,在荆国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若是能够在草原发展,前景可谓一片光明。 黄弗与完颜雄略交好,在完颜氏开设的苍狼斗场里都掺有一脚,能够把握草原这次万教合流的机会却也正常。 而玉华女尼这次过来观礼,是代表洗月庵来草原开设庵堂,此等大事,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决定,牧廷和洗月庵的合作,只怕要往更久远的时候追溯。 这也是洗月庵第一次从隐世之地走出来,拥抱时代洪流。这个隐隐有“第三佛宗”之名的强大宗门入驻草原,势必会给草原的信仰格局带来极大的变化。 单说一点,洗月庵现在来的只是神临境的玉华,随便奉一尊小菩萨,可以作为苍图神的从神。等到草原庵堂发展起来,洗月庵的强者大批进入草原,她们敬奉的佛陀菩萨,还能都在苍图神之下吗?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苍图神教在牧国的地位还会削减!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 苍图神教怎么可能看出来?但偏偏整个草原风平浪静。 这可是在草原上唯我独尊了数千年的庞然大物,是天下数得着的教派,难道真1;在女帝面前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吗? 若是任由今日这一切,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往后苍图神教的反抗余地,只会越来越小。… 别的不说,一个洗月庵就足以跟苍图神教打对台戏。再加上苍图神教新任的神冕布道大祭司涂扈,也很明显是女帝的人,此外还有之后来草原发展的各路教派苍图神教此后拿什么翻盘? 令姜望疑虑的地方正在于此。 哪怕那些金冕祭司全都被女帝控制得差不多了,苍图神本尊呢? 这可是神光沐浴这片草原数干年的伟大神祇,难道真的就在神宫安枕,对草原上的一切都熟视无睹? 若是往前推几年,姜望或者真不觉得这有什么。 毕竟神道大昌的时代早已如烟,今人说起来,大可以论一句故朽! 苍图神又何能例外? 但是到了今天,他已经成就“如神临世”的强者,便愈发知道了什么是“神祇”,愈发能够知道苍图神的强大。 从而愈发知道,此事的不同寻常。 苍图神可不是什么毛神。弛是毋庸置疑的现世神祇,也是最强大的现世神祇。甚制可以说,他是道历新启以来,已知的最强神祇! 姜望从未忘记过枫林城,从未放松过对敌人的了解,而在所有恨之入骨的名字里,白骨尊神是抹不去的存在。只是以前碍于修为,接触不到更高层面的知识。在成就神临之后,才找到机会补充了相关知识。现在对神道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他现在不说对神道了如指掌,制少也明白了白骨尊神这样的幽冥神祇是什么位格,又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进入现世,成就现世神祇。 自神话时代落幕之后,旧神的余火,徘徊在轮回之前,最终燃烧在幽冥世界。 新历以来的神祇,基本上都只在幽冥存在,少有游荡人间。 神当然也有强弱之分。 按照神话时代的划分,神祇又分为假神、真神、阳神、尊神四阶。 尊神又可以分为幽冥神祇和现世神祇两级。 修者自身不走神道,但凝聚信仰,塑造传说,以立神祇,由此造就了现世干奇百怪的种种传说,也有千奇百怪的神祇最终成型。这些神祇,基本都可以归类于【假神】,又称阴神,毛神。实力若是与现在的修士做对比,下限在内府境,上限在神临境。 真正自修神道的,都是奔着【真神】而去。所谓“修道百年无人问,一朝封神天下知”! 【真神】可类比于洞真境修士。此境可称是神道大成者,在神道大昌的时代,受万家香火,得万众敬仰。 【阳神】类比于衍道境修士。此境可与烈日争辉,故名阳神。乃神道制高,可称“神君”、“神王”。 所谓【幽冥神祇】,则是在幽冥之中,具有绝巅之上的伟力。但是这份力量只在幽冥唯一。而幽冥,只是轮回的途经之地,并非真正的轮回,不算一个多么伟大的世界。 幽冥神祇在幽冥之外,最多也就是真君层次。且在进入现世之后,还要受到现世意志压制,力量极难体现。… 在神道大昌的时代,只有不能更进一步的阳神,才会去到幽冥,选择成就幽冥神祇的位格。 现世是万界中心,所以说为什么真正有潜力的修士,都一定要在现世成就神临?因为只有在这里成就,才是真正的大道可期。《朝苍梧》 里有一句话是说,“天外成神,道消一世!” 而同为【尊神】位格,同在【阳神】之上,【现世神祇】这个位格,就是白骨尊神追逐的目标! 一旦成就现世神祇,则诸界恒一。在任何地方,都拥有绝巅之上的伟力。 所以白骨尊神的诉求,是更进一步。 祇在幽已经走到头了,除了与其他的幽冥神祇争夺那本就不多的幽冥地域,根本没有更大的成长空间。因为幽冥世界的极限就在那里,因为靠近源池的关系,在诸天万界里不算弱小,但仍不能与现世相比。 而白骨已成尊神位格,要想成就现世神祇,只能先得到现世意志的认可,而后建立地上神国,塑造现世神躯。于是才有了白骨道,才有了庄承干、王长吉这一代代的白骨道子. 才有了枫林城的悲剧。 在如今的时代,已知的、拥有地上神国的现世神祇,一共只有两位。一为苍图神,一为原天神。地上神国的强弱,完全可以反映神灵的强弱,因而苍图神当然要比原天神强大得多。 所以说苍图神是毋庸置疑的新历以来最强神祇。 既然是这样伟大的一个存在,又怎会坐视大牧女帝如此作为?怎会眼睁睁看着的神柄被削弱? 哪怕大牧女帝依靠大牧帝国国势,在国境内可以展现绝巅之上的力量,苍图神也绝对不会无力抗争才对。 因而姜望怀疑,苍图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在整个神冕祭司的继任仪式上,神力承继又相当正常,苍图神赐予了新的神冕布道大祭司以磅礴神力,甚制还出现了“神灵应许,天地为贺”的一幕。 若非如此,那么庞然的苍图神教,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接受结果, 当然,姜望经历过森海源界,还亲眼见过“龙神应座”,对于这些神迹,并不会那么笃信。 只是森海源界的故事,有观衍大师为他娟娓道来。 大牧帝国的故事,却不可能告诉他这样一位齐国军功侯。 巨大的迷雾蒸腾在草原上空,人们能看到的,只有大牧女帝隐约的伟大轮廓。 苍图神的现状,必然是牧国最高机密,故而就算有再多疑惑、再多好奇,姜望也只藏在心底。 现阶段他最想探知、也最有机会探知答案的,是谢哀转世修成真君之谜。 除了对轮回之谜的好奇,也有对许象干、子舒他们的关心。算算时间,雪国锁境,谢哀成就真君的时候,正是许象干陪他那位照师姐游历雪国的时间。 而从那时到现在,他也一直再没有听到许象干的消息。… 虽然明白以那三人的背景,在行踪公开的情况下,于雪国基本没有出事的可能,但还是会有一些担忧。 要想得知冬皇轮回的个中隐情,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问谢哀本人,但谢哀估计懒得搭理他。所以姜望这段时间隔三岔五地拜访黄舍利。 如今继任大典已经结束,诸国使节都陆续散去。姜望算是走得很迟的,中间也抽空去给陈算发了挑战信,但因为陈算的灵识正在推演天机,无法脱离,只好相约下次。第二天景国队伍就离开了。 几大霸主国中,唯是黄舍利要传播黄面佛的信仰,正在筹建庙宇,可能要在草原停驻很久。 姜望也正好找她解惑,多次登门请教。 黄舍利当然是求之不得,甚制可以说在大典当日特意向姜望吐露“转世”二字,便是为了这一刻。 在典礼结束后的这几日,每天就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吃着花生,静待姜仙子上门,而后把臂言欢,畅谈干年。 她很会吊胃口,今天说两句轮回,明天讲两句雪国的历史,后天又给聊一聊西北局势。 总之都是一些很有用的消息,但在姜望最关心的部分,却是一天挤一点,不给说明白。每次姜望一追问关键,她就要去监督一下佛像的雕刻,检查一下佛经的排版,感应到了神临的契机,天气很好请求与姜望切磋. 诸多事由。 以制于姜望连着找了黄舍利五天,天南地北的不知道聊了多少,愣是还没弄明白谢哀的事情。 但是终不能拖到第七天,因为姜望已经准备归齐了。 黄舍利也终于不再卖关子,靠在躺椅上的姿态虽然散漫,语气却是认真的:“根据雪国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谢哀的前世,乃是雪国两干年前的强者许秋辞。许秋辞号称霜仙君,在剿杀圣魔君的战役里死去。因为这一战的功绩,北天师巫道佑在上古诛魔盟约里,亲笔写下了” 雪国干年不得受侵。 “圣魔君?”姜望坐在一只小马扎上,很懂事地为她斟酒。 黄舍利美滋滋地嘬了一小口酒,然后道:“这圣魔君啊,是万界荒墓里地位最高的几位天魔之一。八大魔功你可知?其中有一部《礼崩乐坏圣魔功》,便是圣魔君所修之道。” 涂扈之前说的四大魔君里,并没有这位,看来已是被剿杀了。 倒是这礼崩乐坏圣魔功的名字一出来,愈发显得七恨魔功有些特立独行。 ”北天师是大罗山出身的真君吧?”姜望随口问道。 黄舍利点了点头。 姜望一边手脚麻利地剥花生,一边道:“黄姑娘继续讲。这许秋辞竟有什么特殊,为何能够成功转世,修成真君?” 黄舍利美眸流转:“这等隐秘,雪国怎会外传?我们也只能拼凑一些信息,自己瞎想,做不得准。 "我懂,我懂。”姜望很是谦恭:“那么黄姑娘是怎么想的?” “雪国向来封闭,即便是我们,掌握的情报也很有限。”黄舍利先做了一个铺垫,然后才道:“雪国现在的第一强者,乃是真君傅欢。谢哀这一世,便是傅欢的弟子。谢哀的天赋,自是没得说,雪国同辈第一。但放诸天下,却也不算最出挑。黄河之会上,她的成绩就很一般唉!那次你抢了我的魁首,我每每回想,都还是很难过。”“吃花生,吃花生。”姜望赔笑。一粒粒剥好,给她放到托盘里。 黄舍利嘎嘣嘎嘣咬了两颗:“说回谢哀。她真正产生特殊变化,修为突飞猛进,还是在去年二月份,唔,大概是你参与山海境的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雪国发生的与之相关的大事,是天碑雪岭发生地裂。据说波及范围很广,死了很多人,但是我们没有拿到具体的伤亡数据。而天碑雪岭,正是两干多年前许秋辞的道场。那地方天寒地冻,霜刀割魂,天然压制一切神通道术,人迹罕制。” “再之后一个关键的节点,就是雪国锁境,这是傅欢亲自下的命令。锁境期间发生了什么,外界一概不知。等锁境结 ”束后,再现于人前的谢哀,已是真君。 “不过呢. 黄舍利悠然说道:“在雪国锁境之前。据说有人在天碑雪岭附近,看到了凛冬仙宫的幻影!” 。 pt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万事可爱 " “凛冬仙宫?” 姜望目露讶色,这是他听到的又一个仙宫的名字。 九大仙宫至今已知其四,云顶仙宫、万仙宫、如意仙宫、凛冬仙宫。 云顶仙宫自不必说,万仙宫对他的帮助也非常大,如意仙宫到现在只有一件穿不坏的仙衣,别的本领还没见着。倒是不知这凛冬仙宫有什么特异。 黄舍利施施然道:“九大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免费畅读,快来试试吧!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不敬者死 赤哈部也算得上是个大部族,别的不说,能够驻扎在距离至高王庭这样近的地方,就不是一般的部族可以比拟的。 但宇文铎是什么人? 别看他在赫连云云面前唯唯诺诺,在姜望面前嘻嘻哈哈,他是草原名门宇文氏的真血子弟! 在苍羽巡狩衙历练过,在边荒生死线磨砺过,如今更在苍图神骑里任职。 放眼整 《赤心巡天》第五十九章 不敬者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野火烧枯草,转瞬遍天涯 神龛显异,白烛焚香。 盲眼血泪,恶神临世。 虚空中有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我自来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无生老母在一瞬间获得了庞大的力量。 像是在她的身体里,有一颗晦暗的种子已萌发。迅速破土、发芽、生长,俄而巨木参天,繁枝成荫!那声音如是诵道:“凡六败七命者, 皆有恙众生。” 无生老母的手掌已经被打碎了,但是在她的腕口,又出现了一个旋转的风洞,一团一团的狰狞鬼影,争先恐后窜将出来。“为三哀八苦 者,是无辜世人!” 那穿身的锁链、残缺的双手、破碎的脏腑、不断流泻的道元,全都无法再制约她。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高高跃起在空中。 在那张皱纹深深的老脸上,有一种凄然和感动,血泪垂下眼角。在这一刻她是否 想起了什么?她嘶吼起来,嘶吼声与虚空中那淡漠的声音渐合一处- “苍生伶我地的嘴巴一下翻开,翻得整个脑袋都看不见了,形成一个幽幽的同口。呼呼呼。 阴风阵阵。 幽洞深处,响起了凄厉的鬼哭。“怜你!“ 宇文泽勃然一声怒喝,辫发如旗枪横空。古老的血脉已然复苏,体内有江河奔涌。而他的拳头像攻城槌一样往前撞! 什么鬼影鬼哭虚空声响,全部一扫而空。阴风散去,鬼哭不闻。 无生老母直接被打爆了。 像一个水球,炸了一地,什么也不曾剩下。姜望的眸中,闪过赤光一抹。 眼前的结果并不叫他意外。 一个借助特殊手段才能展现神通的地煞使者,以及某个根本不敢降临太多力量的“神道世界”这就是无生教在草原扩张的底气。 当然,与其说这是底气。倒不如说真正的底气在于,包括地煞使者在内,草原的一切可以随时被切割。唯是做到了这一点,现在的无生 教,才敢到处扩张,现在的张临川,才敢奢图草原信仰。 但仅止于这种层次的力量,显然不可能对宇文择这样的名门之后造成什么麻烦。宇文铎是真正万里挑一的人才。 无生老母当然也有些不凡之处,但更多只是被邪法摧残底蕴、透支潜力,才有如此实力。连高行武都打不过,遑论同宇文铎争锋。便是有 神道世界的支持,也远不够打。 宇文译一拳打爆了无生老母,平静地看着剩下的无生教徒:“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为你们的神栖牲,跟这个什么无生老母一起去死。第二,告诉我一点有用的 东西。比如怎么祭拜你们的神,比如你们对神的感受什么都可以。有没有用,我来判断。” 他又抬手,打断那些积极开口的教徒:“不要用嘴巴说。想好了,就去用笔写下来。 一来,落笔无悔。二来,就算是骗我,也打个草稿,编得好一点,这是对真血贵族的尊重给你们半个时辰。“… 提刀的宇文家武士,便将这些无生教徒全部拖了下去,分开让他们写情报。宇文铎看向几赤颜:“你还愣着干什么?” 兀赤颜反应过来,连忙道:“罪人这就去写,这就去!绝不敢有一字不实!“ 无生老母的身体里,显然留下了那位无生教祖的手段,想要探知更多隐秘已是不能。宇文铎索性一拳打死,看看能不能逼出更多变化。 事实证明,那位无生教祖并不敢在草原太过放肆,投入的力量非常有限,切割得也很果断 无生老母最后的爆发,更像是那位无生教祖开启的观察窗口。随着无生老母的死去,一切都被隔绝。但几赤颜这里,或许还能挖出一点有 用的消息出来。 赤哈部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小部族。几赤颜代表赤哈部同无生教合作,冒这样的险,不可能对无生教一点了解都没有。 制于那些教徒根本不可能知道无生教真正的秘辛,但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只言片语,可以验证兀赤颜言论的真伪。宇文择不做期待,只是用 来震惧兀赤颜。 “怎么样,看出来一点有用的东西了吗?”坐回马车里,宇文译传音问姜望。“收获良多。”姜望道。 宇文铎拢了拢小辫子,语气轻松:“我也顺便剿灭了一个邪教,不大不小算个功劳。” 牧国现在虽说是万教合流,但引入的也都是正统教派,如洗月庵,如黄面佛,而不 是说什么阿猫阿狗都准入。天底下任何一个正统势力,都不可能给邪教发展的机会。 正教与邪教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正教是引人向善,是让信徒变得更好。而邪教根本罔顾信徒安危,甚制是直接在信徒身上吸血。 若是放开了限制,邪教一定比正教发展得更快。因为信仰邪教的“获得”,往往立竿见影。邪神本身百无禁忌,也能够在信徒身上攫取更 多。所谓“损万人而肥一神”。 于人族而言,邪教无疑是烂疮毒痛,人人得而诛之。 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在信仰无生教之后,竟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那么无生教的性质就已经可以被定义。 在这个过程中,信徒是否自愿,根本不应该作为衡量标准,因为邪教最擅蛊惑人心,很多时候人们的所谓“自愿”,其实都只是在另一种 限制下的不自主。 半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时间一到,高行武便拿来了厚厚的一摞“供词“,交到宇文译手中。 威风凛凛的惊电鞭,又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车夫,启动马车,自归王城。将骤然喧露,又骤然缄默的赤哈部,留在了身后。 如今的姜望,只是随口一句话,就有人帮他安排好一切。宇文铎只是拿出一个名头,草原上绝不算弱小的赤哈部,便打开册篱,予取子… 求。 修行者愈是强大,离天空越近,离人间也就越远准也无法回避这样的客观规律。 马车里,宇文择在看兀赤颜所写的厚厚一叠供词,对无生教在草原的发展颇有兴趣,同时也是在审视赤哈部的价值。 姜望却是在纽看那些核心教徒注定不可能有什么巨大隐秘的供词,他饶有兴致,在只言片语的细节里,去补完当初那位张师兄的形象。 他如何对待朋友,如何对待同窗,如何对待亲人姜望已是知道了。他如何对待合作伙伴,如何对待下属,如何对待信徒姜望正在了解。 方方面面的这些加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张临川。这当然亦是一种知见的补充。“你打算怎么处理赤哈部?”姜望随口问道。 宇文锋眼睛盯着供词,语气随意地回道:“放在以往,私自传教是死罪,邪教罪加一等,兀赤颜这一脉都不用留了。现在这个时间就很 巧,恰好是新旧宗教国策交替的时候,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你有想法?” “不知道无生教到底传得有多广,但很多人的信仰都很浅,是可以挽救的。”姜望抽了一张供词递过去:“甚制包括这些核心教徒。”宇 文择接过来看了两眼,无非是如何无辜,如何不幸,如何不得已误入邪教的故事。 当下轻笑道:“哥啊,咱们意见相同。赤哈部这边只罚首恶,无生教核心教徒得关几年,其他信徒集中教化,以疏导为主。另外就是无生 教以后列名邪教,禁入草原,掘他的根。” 说着,他也将手里兀赤颜的供词递给姜望:“这里有些无生教的情报,有点意思,你看看。” 看得出来,兀赤颜写的这份供词很费心思,把能想到的都掏了一遍。为了赢得赤哈部的支持,无生教也的确在兀赤颜这里露了些底。在这 份供词里,无生教的架构已经显现轮廓。 无生教所信仰的无生教祖,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既是神祇,亦是道途理想,也是宗教领袖。 无生教祖开醉了具备无穷伟力的无生世界,乃是无上尊神。此处兀赤颜附注存疑,他认为无生教祖应该在真神的层次,未制阳神。此外无 生教有一个名为“翼鬼”的护教法王,是神临境修为。普经亲赴草原,与兀赤颜交涉。兀赤颜在这里还画了一张肖像图,是一个身形干瘦的 青年男子,面有猴相,五官凶恶。身形佝偻明显,脊骨有些突出。 再比如,被宇文译一拳打死的那位地灵使者,话中仍有不实之处。 [无生老母】并不是她自己随意取的名号,而是无生教内部的一个荣营封号。 只有推广信仰达到一定成绩的教徒,才有资格获封。男为【无罪神孽】,女为【无生老母】。在无生教内部,目前不超过十人有此封号。… 来草原传教的地灵使者,是第六个获得这样殊荣的信徒。据说得此荣封者,死后能够直接进入无生世界,获得永生,得享永福。此处兀赤颜附注,不可信。 张临川这个人,真是越了解,越能发觉他的可怕。 于智他能成功算计白骨善神、发展无生教;于法他自创《幽雷萘法》,令王长吉也深为忌惮;于道,他已能述道簑经,自书《无生经》, 以为一教之典。 诚然他的原躯在王长吉那里才焕发光彩,但原躯于他,也的确是一种束缚。新得的白骨圣躯比原躯要强出不知多少倍。在换得白骨圣躯之 后,他简直是“顿开加锁走魔龙”。 哪怕姜望并没彰亲见其人,只消看一看现在的无生教,也能大概窥得其人一二。无生教在短短的几年内,已经发展成了什么规模? 制少就姜望所知,单成国的那个地幽使者,就几乎占据一个城域的信仰。而获得“无生老母”荣普的地灵使者,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草原 这么恶劣的传教环境里,都打开了局面。 像地灵使者这般的人,还有多少?无生教在黑暗世界的版图,又扩张到了什么程度?结合王长吉所知的情报。 这个教派在庄雍国战胡间起势,借助战争造成的伤痛迅速发展。在雍国、礁国、洛国、成国等地都有发展,可以说触角在西境已经蔓延开 来。 如今甚制胆大到触碰草原,那么在景牧战争、齐夏战争、荆国西扩战争期间,无生教是香也有什么动作?不是说无生教胆敢捋霸主国虎 须,但这三场战净,波及小国无数,以无生教的发展模式,是很有机会吞食一些创伤仇恨的 信仰的发展,在某种程度上,直接关系到神祇的实力。 再加上刚知道的护教法王翼鬼,以及王长吉遭遇过的天生冥眼的陆琰,无生教这就有两个神临强者了。还有没 有其他的法王?而三十六天罡使,七十二地煞使若是满员无生教又是何等恐怖? 就这,无生教目前的架构还未完全显现,尚不知是否还有什么职务。 在七十二地煞中,地幽的排名是第四十八,也就是说,无生教地煞使制少有四十八个。这还是去年的数据!自那以后,三场霸国参与的大 战接连开启,张临川川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无生教发展得太快了,简直如野火烧枯草,转瞬遍天涯。 经过前后两次观察,姜望已经完全看出来,无生教地煞使者的神通,乃是无生世界的赋子。今天遇到的这个地灵使,又展现了用寿命换取 力量的可能,制少她是从一个遘受厄难、无力反抗贼匪的普通女子,在极短世界里变成了一位实力可观的内府境修士。 几乎这样推断一张临川掌握了某种批量制造强者的方法。当然它一定有它的限制存在,但是它的可怕仍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的无生教,已经膨张成一个庞然大物,可以说远远超过了当初的白骨道!当然, 那是在不计算白骨尊神的情况下。 在所有令人担忧的事情里,最可怕的其实是无生世界。虽然它不可能像无生教信徒所相信的那样,真的拥有无穷伟力,可以接引教徒得享 永福。但就姜望所窥见的部分来看,一个神道世界的锥形,已经初具。 信徒越多,这个神道世界就越真实,也就能够提供越多反情,从而催生更多信徒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张临川川如今就算未成真神,只怕也已经相去不远了。况且张临川川还是三位一体,既走神道,又走人道。他的力量简直难以想象。要对付这 样的张临川 姜望靠坐在马车上,弹了弹手里的这份供词,“的确是很有意思。” “可惜事先也不知道无生教在几赤颜这里露了这么多底。”宇文铎笑呵呵地道:“不然可以试试把那个翼鬼法王钓出来。” 这些地煞使者,大约都是以崔残根本为代价培养起来,死一个两个张临川川估计不会太心疼。 神临强者不一样,神临强者放在哪里都是核心。 若能杀一个护教法王,无论是从信仰还是从势力的角度,都一定是对无生教的重创。宇文译明显意识到了这个邪教的棘手之处,很为美望 操心。 姜望把供词放回宇文译手里,很平静地说道:“不着急,时间还有很多。”马车行进的速度非常稳当,驾车的高行武,一句多余的话都不 会听到。 從高空俯瞰下來,這輛馬車是獨的。在一望無綮的碧海上轔跳而遠,朝向金碧輝煌的制高王庭。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复见何年 人生是一幅漫长的画卷。 自枫林城覆灭后,姜望和张临川川这两个曾经的“师兄弟”,都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故事,都有了飞速的发展和进步。 但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子。 一个在万众瞩目之中光芒万丈,一个在无尽黑暗里疯狂蔓延。 张临川今时今日最大的优势,是他藏身暗处,藏得非常深。与无生教下面的各 级驻地,全都是单线联系,通常只通过信仰连接神道世界。他的行踪极难捕捉,他 的实力高深莫测。 低调隐匿的无生教,看起来像是一个路边的小水坑,但谁若是贸然一脚踩下去 ,可能踩进的是万丈深渊。 而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张临川川最 大的弱点,也正是他藏身暗处,他见不得 光! 他选择经营邪教这一条路,固然可以让他最快地强大起来。可也让他为昭昭天理所不容。 先贤所谓“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 便是这一点,让张临川就算再强,再狡猾,也要比庄高羡好对付。 其人与庄高羡最大的不同在于 姜望可以毫无顾忌地动用自己大齐武安侯的能量,满天下地绞杀他! 这是阳光,对黑暗的压制。 如果说时制今 日,在目身的修为之外,临旧的经宫,是在黑腊世界里极速膨张的无生教。 姜望的经营,就是他可以坦然展现在阳光下的一切,他的权势,他的名望,他的地位。 就像这一次在牧国,姜望只是跟宇文 铎说一声,都不用到赫连云云那个层面,就轻易地抹去了草原上的无生教驻地。 无生教中的优秀人才、获封“无生老母”的地灵使者,带队来草原发展信仰。 为取信赤哈部,无生教护教法王翼鬼亲自到草原与赤颜面谈。 草原在无生教的发展规划里,一定不是无足轻重的一环。 但是却被抹去得如此轻易。 一者在于姜望今时今日的地位,一者在于无生教本身即是邪教,见不得光。宇文择剿它是名正言顺,半点不用考虑其它。 这一次的行动,就是很好的例子。要对付张临川,就应该从这方面入手。用煌煌大势,去碾压黑暗里的一切,管它是如渊似海,还是曲折 万端。大日东出,自然光照山河。 对付庄高羡则不同。 庄国是天下列国承认的正统帝国,庄高羡是正朔天子。上附玉京山,朝于天京城。与庄高羡对决,没有以势压人的可 借势玉京山,行雷霆之举,功败垂成后,亦是元气大伤。他却没有庄高羡那样的底蕴,试不了几次错。 但话又说回来,张临川又何尝是个好 相与的?白手起家,成就这样一番基业。这等恐怖非常的人物,若是不能一次按死,必然遗祸无穷。 其实这话反过来也成立。… 在庄高羡的眼中,姜望、祝唯我又如何不是心腹大患呢?上古诛魔盟约、不赎城,两次出手,都是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斩草除根。 庄高羡是敌人,某些方面也是可以学习的对象。 按照姜望和王长吉达成的默契。 现在王长吉作为明棋,却潜行暗处, 游猎天下,与无生教互相追逐。 姜望身在明处,步步登高,却为暗棋 ,积蓄实力的同时,只在暗中收集无生教的相关信息。 也很熟!到时候一准带你去。我有一门道术八音焚海,就是在四大名馆里找到的灵感。” “这个好,这个好。”宇文铎顿时乐呵呵。 姜望一拱手:“山长水远!” 宇文铎回礼:“会有再见!” 待他的手放下来时,来自东齐的武安侯已经消失不见。 念及这段时间的短暂相处,宇文铎忍不住慨叹:“问世间有几多英雄?” 青天碧原间,仍是这一辆马车在疾行。 马车之内,宇文铎又皱了皱眉:“为什么我就没有在神恩庙里领悟什么道术呢?” “看来还是去得不够勤。”他总结出 了原因。 又是一叹:“不愧是汝成的三哥,武 安侯的境界,真是让人高山仰止,难怪他 安侯的境界,真是让人高山仰止,难怪他不屑同我去耍!” 自此以后,草原上便总有人传,说是大齐武安侯一身秘法,皆悟自温柔乡。引得不少草原贵族,远赴东齐朝圣,“寻找灵感”。 也不知是谁传的。 草原之行便这样结束了。 装载着对牧国时局片鳞半爪的见闻, 大齐使臣自东归。 借宇文铎出面扫荡无生教驻地,是姜望在草原上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在这之前,姜望还在赫连云云的安排 下,在不开放的环境中,约战了已经在王帐骑兵里独领一军的“狼孩”那良,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而胜之。 又在同样的环境 里,约战了宇文铎的 堂兄,“育庐三骏”之一的宇文烈,小胜 半招。 战后同宇文烈喝酒,宇文烈自陈在苍瞑面前是毫无还手之力。可惜现世神使苍瞑这段时间不在制高王庭,不然姜望也很想挑战看看。哪怕 是挨揍,想来也会有很多收获。 但其实在两场挑战结束后,使节队伍就已经光明正大地离境。 而姜望悄悄留在草原,一是为了在黄舍利那里等一个答案,二就是为了处理无生教的事情。每次去黄舍利那里,也都是潜踪匿迹,马车 直接停在军堡外。 在齐国使节队伍离开草原后,无生教才出事,如此便不容易招致联想,引起张临川警觉。 此事一毕,他也没有多逗留。连夜追上了队伍,无声无息地坐进牛车里一原来的那辆马车送给了宇文铎,现在这辆,是宇文锋的回礼。… 拉车的白牛,则是赫连云云的礼物,据说是在神庙养大的,灵性十 上了队伍,发声无息地坐进牛车里一原来的那辆马车送给了宇文择,现在这辆,是宇文择的回礼。拉车的白牛,则是赫连云云的礼物,据说是在神 庙养大的,灵性十足,比之养在青羊镇的焰照也不遑多让。 没有见到汝成当然是一种遗憾,但出使一趟,也不能就这么在草原住下来。国内大大小小的事情不少,譬如他在故夏还有一处新的封地, 现在还没有去看过,也该去瞧一瞧了。 自草原而制东齐,一路再无什么意外。 姜望在路上也只是专心修行。 先前与斗昭的那一场决斗,意外卷入涂扈对幻魔君的布局中,涂扈表示要给予补偿。在复盘过两人的战斗之后,特地让人给姜望送来了一 门神临层次的炼体功法,名为《玄天琉璃功》。 随功法还附送一段话。 写的是苍图神文,翻译过来,意思是一 “愿制高神灵护佑你,草原的朋友。愿你拥有更多的选择。” 一直以来,姜望的防御,基本都是用天府之躯来覆盖,他更侧重于进攻端的强化。 涂扈显然是为了让他补完短板,肉身防御若是提升起来,在战斗中自然就会有更多选择。 先干这句活有没有别的意思… 管它有没有。 姜爵爷反正是不懂。 离齐的时候是五月,归齐已经七月。 作为使臣,姜望归国后的第一件事情,自是要向天子汇报。当然,递交给政事堂的外事帖,也是要在路上就写好,回国便得交上去的…相 当于要报告两次。 大齐武安侯回到临淄的时候,天子正 在紫极殿朝议。韩令亲自出来,将他引到 了东华阁等待。 这地方他已是轻车熟路,一应布设,都能认得全了。 韩令将他领过来,便又回了紫极殿。 阁外立着两名官卫,阁内再无旁人。 兽炉里焚的香味道极淡,有抚平心绪的力量。 姜望默默地坐了一阵,又情不自禁地起身来,走到那张刻画众生相的石屏风前,静静地欣赏。 这幅画常看常新,画中众生,各自鲜活,人情百态,跃然纸上。 今时今日姜望人字剑已经通神,却也不敢说自己对人道的认知,能超过这幅画去。 这幅众生相他细察过不知多少遍,总能瞧到一些新的意趣。 今日他又发现一处细节。 画中有一条长街,一支卖酒的旗幡被风吹展,半掩着一扇临街的窗。虽只半窗,但是从窗口也可以看到里间的书桌,桌 上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字。 细看来,写的是一一 “放莺黄童,拄杖白翁,嬉游漫步, 复见何年?” 画里的这条街靠近城门。 在城外的原野上,就绘有拄着木杖笑容慈祥的老翁,和跑来跑去放纸莺的顽童。… 这处画面他是有印象的,但是对应的这张纸,这行字,却是今天才瞧见。想是不太应该,因为这不是什么意趣、暗喻的疏漏,而是对具体 细节的缺失。 他当时指着这幅画破案,反复察看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会错过这样的细节? 再细看那老翁,发现他的相貌,依稀有几分…肖似当今天子。 姜望明白了。 这不是他漏掉的细节,而是在后来的时间里,由另外一个人增加的细节。 那人改了这幅画,改了这一小处,让 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住进了画中。 干言万语,难以尽述。 只有一句——复见何年? “在看什么?" 忽然有声音问道。 声虽温和,却行在九天。 齐天子的声音! 这位大齐制尊竟不知何时已制东华阁,是一点动静都未传出来,简直想要吓死人。 姜望瞬间惊醒,连忙转身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齐天子只是一抬掌,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石屏风上的这幅画,仿佛只关心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天子的心事,你是知道得好,还是不知道得好? 姜望把心一横,高声道:“微臣冒死直谏!” 齐天子显然有些意外,移过视线,瞧 着姜望:“讲来。” “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姜望道:“您怎么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去,一点动静都不给微臣?” 韩令在一旁默默地跳着眼皮。 很难想象武安侯出使了一趟草原回来,竟然敢“恶人先告状了。 偏偏还的确抓住了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理直气壮? “唔天子行止,不可无威仪。爱卿讲得很有道理,可见是读过书的。”齐天子好整以暇:“但朕刚才回东华阁的时候,明明前有仪仗, 后有宣声,很是吵闹啊。” 他的声音不重,反而放轻了:“咱们到底谁说错了?” …”姜望低头:“是臣说错了, 只怪臣刚才走了神,没有听清楚。” 天子笑着伸指点了点他:“姜青羊啊 转身走向龙座,随口道:“说说吧,这趟去草原,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 姜望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身后,将自己此去牧国的所见所闻,不夹杂任何观点地陈述了一遍。 天子端坐高处,始终静如渊海,不对牧国事务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在姜望讲完之后,忽然问道:“武安侯这次去草原观礼,一会天下使节,可与谁切磋过?战果如何?” 姜望大声道:“臣未尝败绩!” 天子笑出声:“看来爱卿很会选对手。” “实不相瞒,臣来者未拒!” 这回韩令也笑了。 天子又问:“那么爱卿这次所遇对手 ,可有谁让你印象较为深刻?” “没有谁让臣印象深刻。臣只专注于 自己的修行,为齐国荣誉而战。”姜望继 姜望赶紧补充:“不过那个楚国的斗昭,还是有点麻烦的。” 齐天子点了点头:“彼岸金桥。斗老太君的看家本领,还是很难有相配手段的…韩令,稍后你带武安侯去内库,帮他选一样能够抗衡的神 魂秘术。免得让人说咱们济国术法不如人,也让咱们的侯爷,以后可以少些麻烦,下回能够更大声。” 韩令低头道:“臣一定尽心。” 姜望心知,这就是这趟出使的“酬劳”了。 很是满足地弯腰拱手,规规矩矩地行礼:“臣谢过陛下!” 但这边厢腰还未直起来。 耳中便听得天子又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了句:“听说这次出使,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使节队伍里?” 忽如平地起惊雷。 此话叫差望心头剧需!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朝天阙 忽似旭光万里,忽有雷霆行空。 真个叫天威难测。 齐天子问得平淡,武安侯听着惊心。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一一—在出使草原的路上,他偷偷离队,去佑国杀龟的事情暴露了! 单就这件事情本身,他并不后悔,重来一次,仍然愿意去尝试。生而为人,又恰好有一份能力在对以人为食者,自 必杀之。购买成功 这件事情与他在迷界、在边荒的战斗, 并无什么区别。 但问题在于与他合作的人 曾经的佑国下城城主,现在的秦广王尹观,同时还是齐国的通缉犯。 地狱无门的成名之战,就是接下了故阳皇子阳玄策的单子,在临淄成功刺杀礼部大夫赵宣。 甚制于他姜望还掩护了尹观的入城。尽管有没有他的掩护,都不影响地狱无门的那次行动,尹观那时候让他帮忙,更多是救下他后的兴起 而为。 但他做过这件事情,以及这件事情的性质,在齐国的环境里,肯定是个污点。哪怕他那个时候,对齐国还没有什么归属感.… 林有邪在那时候秋着他不放,便是出于一位青牌捕头朴素的责任感。 后来闭口不谈,甚制于主动帮他抹掉一些痕迹,则是另外的故事。 到了今天。 不必再论及赵宣人品如何,他身为阳国人是如何背叛阳庭也不重要。关键地狱无门如此行事,是对大齐帝国的冒犯。那一次行动的几个阎 罗,最后死得只剩两个。但都城巡检府的追缉文书,可还没撤销。 而他姜望乃大齐武安侯,腰间又挂着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怎能与齐国的通缉犯 为伍? 甚制于还接下了卞城王面具。 虽然后来他同意继续与尹观合作,主要是针对杀龟事件的后续,想要对付的是姬炎月那样的以人养宠者,是为了根除此等现象,同时也是 为了规束尹观的行为。 但这个理由,齐天子是否能接受 他无法否认,哪怕身份在这里,他也始终不能视尹观为寇仇。 他无法否认,他心中对尹观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情感在,希望能够规束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走上正途。 甚制于对尹观的能力,他也一直是佩服的,长期以来,把对方当做追赶的目标之一。 今日他要如何回应? “尹观对臣有教命之恩,当初在临淄城 外,若非他出手” “与贼人为友,臣无话可说,甘愿受罚." 姜望一瞬间心中转过好些个回答,要么认罪要么认罚要么自我剖白。 最后又低了两分腰,把心一横:“臣”但他只是刚刚开了个头,齐天子的话又落了下来一一 “朕听说,归齐的时候,你让使节队伍先行,自己却悄悄留在草原,每日偷入军堡,跟荆国那黄舍利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可有此事?”… “啊?”姜望愕然抬头。 齐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问道:“有没有?” “臣与黄舍利是清白的!”姜望大声道:“臣那几日与黄舍利纯粹是在讨论修行,根本没有半点别的心思。此等谣言,不知何人所传,实 在可恶!于黄姑娘名声有妨,岂是我求教之意?” 天子道:“这个修行可以光明正大地讨论,武安侯怎么要偷偷摸摸地去?” '臣是为了对付无生教!”姜望当下把在草原剿灭无生教分部的事情讲说了一遍。坦诚地告诉天子,他与那无生教祖素有仇怨,为了不打 草惊蛇,所以才隐藏行踪去处理这件事。 ”无生教?”齐天子淡声一笑:“你乃大齐武安侯,对付一个小小的邪教,如此鬼崇作甚?你是不知霸国之尊,还是不知王侯之贵?” 姜望道:“臣鲁钝。 鲁钝就多想一想。”天子也不多言,揭过了这个话题,悠然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史书频见。武安侯年少成名,可不要自误。 '请陛下放心,臣一意修行,根本无心情事什么关都能过!”姜望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当日也是在这里,你年方十八,尚是一青涩少年,褪去上衣,却遍身创痕,朕那时候就记住了姜望这个名字。 你身后无干年世家身边无教厚长者,单人独剑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朕相信你是个拎得清的。明明每一步的经历,都清晰深刻,但一步步走 过来后,再幕然回首,却总有些 恍惚感。 那些真情实感的瞬间,好像都不真切了… 数年时光,真似一弹指。 姜望认真地行礼:“全赖陛下栽培。“好。”天子大袖一挥:“公事已毕,朕就不留你用膳了 姜望拱手:“臣告退!直起身来,转步便往外走。 对了。”齐天子的声音在身后又响起:“你还没有说,你在画里看到了什么?”姜望回道:“看到了天子治下的芸芸众生。 天子再次挥了挥手:“去吧。 走出东华阁的时候,竟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明明天子的态度并不严厉,甚制可以说是很好,但姜望的后襟还是已给汗水浸透。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那些地痞青皮,总爱说我若见天子,当如何如何。那些街谈巷议,总是鄙夷那些诚惶诚恐的大臣,以为不过如此。 但若是叫他们自己站在天子面前,只怕嘴巴都张不开。 爵、禄、废、置、杀、生、予、夺此八柄操于人手,皆在对方一念之间,谁能不志忑? 哪怕你不在乎功名利禄,富贵荣华、生死总要顾念。 况目齐天子又是这样一位盖世雄主。韩令在前方带路,倒是不见半点异色。姜望紧了两步,拱起手来:“方才在阁内多谢公公的提醒。… “怎担得武安候一个谢字?要谢当谢天子。”韩令平静地说道:“天子有心,我才敢示意。 姜望道:“当然首先是要感谢陛下恩典。但公公的体谅,姜某也不敢或忘。 韩令这才笑了:“要咱来说,近些年来,您是真正简在帝心的人物。天子之爱甚,莫有如武安侯者。不定什么时候,咱也需要您的照顾。“公公言重了。您以诚待我,若有效 力之日,姜望怎敢怠慢?” “哈哈,且这边来! 内库乃皇宫府库,是天子私产。 大齐立国日久,又成霸业,国库充盈,内库也是富得流油。 以术库而论,国库秘术更为宽泛,种类繁多,无所不包。术院最新研究出来的术,也都是紧着收存于国库里。 内库秘术则更偏重私密,多是不便外流的术,包括一些皇室秘法,甚制也不乏禁忌之术。 说起来,姜望根本没有描述他和斗昭的战斗过程。神魂层面的斗争,外人也无 法得见。但只是一提斗昭之名,齐天子 立刻就知晓姜望所遇到的“麻烦”是什么。 可见天子之心,实有天下。 韩令心中已是筹思良久,经过重重关卡进入内库之后,便带着姜望直指目标所在。 “这部【朝天阙】,乃皇朝秘术,是武帝当年所传,比之彼岸金桥,不会逊色。武安侯若是不满意,还可以再选。”韩令用内官之首的令牌,打开了法阵防护。又以对应的特殊印决,引发石台变化。 便见得一卷金轴,慢慢升了上来,横在两人眼前。 “满意,满意,怎会不满意? 一听是武帝所传,姜望便觉亲切。 作为当今天子最推崇的一任皇帝,齐武 帝文治武功几为大齐历代之冠,他老人家传下来的秘术,岂有弱的? 姜望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听个名字就满意。 韩令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望拿起金轴,细细卷开,但见一副宣赫图画,铺开在眼前。它描绘的是一扇天之门户! 古老,厚重,庄严。 高高在上,俯瞰诸天! 这一瞬间图画入眼,意涌神思。 无数的信息在心中转过。 姜望眸中金芒暴涨,又立即敛去。眼中喜色,根本不加掩饰。 朝天阙,朝天阙! 真是绝妙秘术! 虽然它如此艰涩复杂,看起来就不是短时间能够练成的但是它的力量,完全能够被具体想象。 当时若有此术,又岂会在神魂之争里反被斗昭压制,险些开局就落败? 制少也能打个旗鼓相当! 考虑到斗战七式在神魂层面尚未展现的应用,以及斗昭身后那恐怖的底蕴,姜望终究选择保守一些,没能放开了畅想。 ”如何?”韩令笑问。 姜望真心实意地拱手一拜:“公公有心了!” 韩令侧身一让,缓声道:“陛下对侯爷开放的术库权限,是在您的修为层次里…不设限。… 他眼中含笑:“所以朝天阙才能重现。一般神临修士的灵识,可修不成。 姜望慨道:“姜望何德何能, “武安侯有今天,都是您亲手赢来。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韩令说到这里便打住,低头一礼:“老朽多言了。 姜望肃容以对:“”金玉良言,必不敢忘空空荡荡的术库里,这声音空空荡荡地回响。 这些缄默的石台,听闻过多少承诺,又见证过多少兴衰呢? 干古以来,人来了又去。 兴也衰也,亦唯石台。 姜望这次回京,是先陛见天子,再入内库求术,最后才回自己的武安侯府。说起来这座侯府落成以来,他自己都还没住上几天。 不过想到重玄胜须得加练三个月,屈指一算,还未结束,也没来得及在武安侯府赖几天,他心里便平衡许多。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洗去仆仆风尘。而后清爽地坐在书房里,开始写信。 牛羊成群,碧草如海,可以飞翔的制高王庭,晶莹剔透如宝石的天之镜给安安的信里,描述了草原的夏天,描 述了作为兄长的思念顺便监督学习。 又给青雨写信,说了说自己的近况,探讨了一些修行问题。另外提及将有一批具备牧国特色的礼物,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云国某城,叫青雨 记得接收。她和安安都有份。 两封信都是由云鹤寄送。 最后则是给三刑官的林有邪写了一封信,问及近况,遥祝如意,并问了三九寒蝉的事情。这封信是让管家谢平通过都城巡检府的渠道传 递,不怕不及时。东域范围之内、都城巡检府的渠道还是相当过硬的。 写完了信,姜望坐在书桌前,一如既往地开始修炼。 但不知怎么的,今日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脑子里胡乱想了一阵,索性放空一切,静静地发起了呆。 从来光阴紧,他很少有单纯发呆的时候。 直到黄昏时刻,重玄胜拉着易十四的小手,大大咧咧地过府而来。 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这段时间自是都住在博望侯府。 当然重玄胜仍是每日天不亮就被准时拎走,天黑才被送回。大齐冠军侯的决心异常坚定 在窗口看到这张熟悉的胖脸,姜望忽然笑了。 倒是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突然觉得,现在才像是回到了自己家。 重玄胜不会说,他是打着为武安侯接风洗尘的旗号,才叫那位好兄长给他放了几个时辰的假。 他才能够免了今天的鼻青脸肿,这么像模像样地风光。 他只会大大咧咧、甚制是趾高气昂地道:“哟,咱们的使节大人终于回来了?”姜望咳了一声:“我力压钟离炎,与斗昭大战五百回合, 横扫那良,吓走陈算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啦?” 他矜持地整了整衣襟:“稍微扬了一下国咸。”… 重玄胜只眯着眼睛:“我辛辛苦苦帮你看家,一个人操持生意。你这次公差出远 门,给我带的礼物呢?” ”呀!”姜望一拍脑门:"忘了!” “算了、我原谅你,谁叫你是我的手足兄弟、挚爱亲朋呢?”重玄胜显得非常好说话,笑眯眯道:“对了,好兄弟,我和十四回来住 几天。这些天不见外客,要是有人不请自来,你帮忙打发掉。 姜望狐疑地看着他:“这个外客,是不是个侯爷?” 这个家要容不下你了!”重玄胜瞬间暴跳如雷:“你还是不是我的手足兄弟?你还关不关心我?成婚这么多天了,我没过过一天好日 子!你这个侯爷是泥捏的挡不住别的侯爷是吗?” 姜望笑吟吟:“我是不是泥捏的不知道,倒是很喜欢看某些人被当泥来捏。” 重玄胜破口大骂。 姜望完全不理会,只对十四道:“十四,给你带了礼物,在你们的院子里,你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不再披甲的十四,少了几分羞涩,多了几分温婉。 笑意盈盈地说了声好,便松开了重玄胜的手,自往她们住的院子走去。 重玄胜在院中自叫骂了一阵,威逼利诱软磨硬泡,死乞白赖叫姜望帮他拦几天重玄遵。什么夫妻生活、天理人伦都讲出来了。 姜望笑吟吟就是不答应。 重玄胜撤泼无用,干个不爽万个怄气地走进了书房里。在他的特制大椅中坐下,与姜望正面相对。 黄昏的光线从窗口投进来,带来一些莫名的琐碎情绪。 两个人一时都未言语。 沉默了一阵。 重玄胜也着自己的好友:“有心事?” 5333/1054128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天日昭昭 姜望看着窗外,一时没有说话。 侧脸恰好被光影勾勒清楚,有相当优越的轮廓。 重玄胜自然是懂姜望的,见他沉默,也不追问。 瞧见桌面上有一张摊开的宣纸,便伸手揭过来,但见纸上写道 ““天日昭昭,所为何事,岂有人不知?此句出自《荆略》。 重玄胜当即明白过来,嗤笑道:“庸人自扰! 姜望恼羞成怒:“你懂什麼?” 重玄胜施施然道:“岂不闻桃花仙,浪荡多年,亦为国士。一朝衍道,即为国柱?” “姜望黑了脸:“他最后投降了。 说完意识到不对,改口道:“别拿虞上卿开玩笑!“ “让我猜猜看,这次出使牧国,天子又重赏于你了?”重玄胜依旧笑呵呵:“让你有些良心不安,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姜望不吭声。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重玄胜依然在笑:“当今天子要么不赏,赏则无极。你受之有愧,正是他老人家要的效果。你 “是体察天心的大忠臣啊,武安侯! “跟你说你也不懂。”姜望不耐烦地道。 “我不懂?”重玄胜冷笑:“哪次打仗你没有拼命?” “从仕齐制如今,你可有做过什么有辱国格的事情?”“你在齐国得到了多少,你又为齐国付出了多少?“ “近海扬名,黄河首魁,斩将夺旗,堵住“ 祸水 “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你奋“ 斗所得?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你做过什么对不起齐国的事可能唯独一件,是当初没有举报尹观,反而掩护他入城?但那时候如果没有你,尹观一样入城。如果没有尹观,你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够报告消息?” “更何况,我这个人是比较没有道德的。我当时认真琢磨过,要不要反手一个举报,把尹观送进天牢,只是他没有给我机会。我才索性静观其变。我还是齐地世家出身呢,地道的老齐人!你这个新齐人跟我比起来,这才哪到哪儿?” “你这个人就是自我要求太高。宁可人先负你,不可你先负人。太古板!蠢不蠢?” “你以外楼四字为囚笼,规束你的道途,囚禁你的本欲,这是天才的修行。但也不能太过苛求自己,凡事过则不及。这都快走火入魔了, 醒醒吧!先贤是吾日三省吾身,不是吾日三拷问吾身!一心瞬有干念,谁经得起这么拷问?“ “人家贺崇华是什么人物?《佞臣传》列名,排名还在易牙之上!说句不好听的,你也配跟贺崇华比?“ 重玄胜用一连串的发问,打得姜望哑口无言。 姜望所写的“天日昭昭”那句话,出自《荆略》卷三。 其文日时有权臣贺崇华,阴私谋国,自以为行事隐秘。 灵帝指而对日:“天日昭昭,所为何事,岂有人不知?” 贺崇华羞恨拔剑,乃弑灵帝。 扶太子即位,剑割山河,自划封土。太子又指之,斥为国贼。贺崇华复弑之。… 再以皇长女什仪即皇权,什仪又斥之。贺崇华弑什仪。 天下皆恨。 时天子血脉,唯长乐王领军在外。贺崇华召之继天子。 长乐王削发明志,恨言“不诛国贼,宁倾祖业,誓绝香火。” 集中山、慕容、曹、蒋、钟五姓,合成六军,灭贺氏三部,是为成帝。 大荆皇族的硬气,完全是刻在骨子里的。由这段历史,亦可见一斑。唐姓皇朝险些绝嗣,也没有一个肯对权倾一时的贺崇华低头。哪怕是素以昏庸闻名的荆灵帝,亦是不乏血性,宁死未屈。 重玄胜这胖子见微知着,看到一句随手写的话,就能把事情经过猜个七七八八。实在是让人一点秘密都没有。 姜望于是长叹一声:“可见你也是个读过书的。” “得了吧。”重玄胜把手上这张纸,轻飘飘地丢回桌面:“你还在这里跟我用典,我怕你听不懂,才说桃花仙,不然随便找 “个典故,你都不知道出自哪里。姜望睨了他一眼,起身便走。 “唉,你去哪里?”重玄胜提醒道:“这是“ 你的书房。 “出门! “你这才刚回来,又出哪个门?” “去南遥。“去南遥做什么?” “找廉雀,带他一起去螭潭。 “哦,螭潭。”重玄胜蓦地反应过来:“那重玄遵怎么办?” “我听不懂!” “嘿!你还是不是个人!?”重玄胜拔腿就追,但以他的肥胖之躯,却哪里追得上神而明之的姜侯爷? 这边才出书房,那边已经连个影子都不见。 ”“混蛋!鸣空寒山你也给我顺便管一管! 他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大喊。马车星夜出了临淄城,往南而去,自赴赤阳。 姜侯爷闲坐马车之中,优战游战地熟悉着新得的秘术【朝天阙】。 人的一生中,总该有个能在关键时刻点醒你的朋友。对姜望来说,聪明绝顶、见事极透的重玄胜,就是这样一个朋友。 两个人只是坐下来聊了一阵,他的心绪就平静下来,暂时摆脱了困扰。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果断抽身离府。 他太懂重玄胜了。他要是还待在临淄,这胖子能天天来磨他,半点不带泄气的。但他怎么忍心破坏重玄氏两兄弟的相处机会? 今日既见到了重玄胜十四,与他们叙了旧,又让重玄胜帮忙纾解了心情,还没给这胖子耍心机的时间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令姜望颇为自得。 这会研究起功法来,也是格外轻快。 庄高美杜如晦的压力、无生教的压力、对现今身份的思考一时都搁置了。他暂时不去想那么多,全身心地投入到修行中。 来自神印法的呼唤,便在此时出现。 当然不会是真魔宋婉溪。事实上自从知道那个黑衣魔族的真实身份后,姜望就不对找回宋婉溪抱什么指望了。 除了宋婉溪之外,神印法沟通的只有独孤小。 独孤小非常懂事,若非要事,绝不会轻易打扰。姜望沉下心神,立即回应了她。… “老爷。”独孤小简明扼要地道:“您让我的抱龙郡瓦窑镇那个叫张翠华的女子,出事了。” 当初从迷界归来后,姜望特意乔装去了一趟瓦窑镇,看望褚密的妻儿。 彼时张翠华不愿意让儿子进入到危险的世界,说等孩子长大了自己决定。姜望也尊重她的意愿,答应永远为褚么保留机会,留下了一包银子便离开。 但其实也暗中安排了人,悄悄张翠华母子的生活,免得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向自己求助。 一晃已是几年过去了。 “出了什么事?”姜望一边通过神印法询问,一边钻出马车,对马夫吩咐道:“你自去南遥城,寻廉氏家主,就说请他去 “临淄等我,他知道是什么事情的。马夫恭敬应下。 他已拔空而起,直飞抱龙郡。 “她跟家里人闹翻了,被打出了家门,还沾上了官司。现在自己在外面租个地方住,还天天有人上门闹。具体的情况我已让人去查,您说过不要轻易打扰她们的生活,所以在得到您的进一步指示之”前,我安排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独孤小三言两语说清楚事情,便闭上了嘴。 不是她不想跟姜望多说几句。 而是随着姜望的地位与日俱增,她越来越不敢浪费姜望的时间。 她很怕姜望觉得她烦,随时将如此普通的她扔下。 抱龙郡张翠华那边出了事,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别人的悲欢离合都与她不相干,她只知道她多了一次主动联系老爷的机会。 这对话虽然短暂,她已经认真地演练过好几遍。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我来处理。”姜望点头表示认可,又道:“这两天我就要去螭潭,那边封地缺个管事的,你想去吗?”“老爷愿意带我去吗?”独孤小又惊又喜。 姜望道:“那边封地更大一些,更能发挥“ 你的能力。 ”“我很乐意去! “那你交接一下青羊镇的工作,然后去临淄等我。抱龙郡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出发。” “好!”独孤小整个人精神焕发,眼睛晶晶亮。 而姜望中断了神印法的联系,加快速度赶路。 此时夜幕已垂,他独身当空。一路上不断有强者的气息腾起,短暂接触后又消去。 任他横过诸郡,注视他直趋抱龙。而这一夜,整个抱龙郡都震动了。大齐武安侯,驾临! 瓦窑镇亭长廖大庄,是在熟睡中被一巴掌扇醒的。 脸上五条蚯蚓印,迅速肿了起来。 旁边躺着的,是他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懵,然后才是愤怒。 他怎么说也是大齐命官,焉能受辱如此?哪个蟊贼这般大胆? 他愤怒地跳了起来,伸手就去摸刀!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因为扇醒他的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天南城城主董炳荣。 “城主大人,您深夜到访,这是”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几乎要哭出声来,整个人陷在一种惶然未知的恐惧中。 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心里历数他做过的所有事,一桩桩一件件。董炳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咬着牙道:“你这个无能多事的废物!给本官把张翠华、褚么母子请过来,若是少了一根毫毛,要你的命来填!“… 他当然不会可怜廖大庄。 因为他也是大半夜被郡守扇起来的。 连夜从软玉温香的城主府,赶到鸟不拉屎的瓦窑镇,为这个废物擦屁股,他难道还要给什么好脸看? 他恨不得一刀杀了这厮! “是是是。”廖大庄哭丧着脸就要起身,但腿竟是软的。 城主大人的杀气,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哆嗦了几下才站稳,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大声呼喝着召集人手。 张翠华这件事,过程并不复杂。 当初姜望给张翠华留了一包银子,数额不算大,但也尽够她们母子生活。 张翠华每日照常去烧瓦,把这些钱藏起来,全留给褚么读书用。这笔钱她没叫任何人知道,所以一直也风平浪静。 孤儿寡母免不了的委屈,她都平静接受。 妯娌之间偶有些龉,却也是些忍忍就过去的小事。 直到前年的时候,张翠华的老父亲生了重病,家里实在没钱治,老人只好等死。她便拿了些银两出来,说是丈夫褚好学当年留下来的安家钱,是给儿子读书用的。 老父亲病好了也便罢了。但去年的时候,张翠华的弟弟张洪在外面打伤了人,若不赔钱,就要拉他去见官。张翠华没法子,又拿了些出来。 弟弟当时当然是感恩戴德,但事后一家人就犯起了嘀咕。 张翠华为什么有这么多钱?是不是还有?褚好学到底留了多少家底? 今年的时候,张洪在外耍钱,输了个干净,便又来求张翠华。 张翠华这一次死活不肯给,只说没钱。 张洪竟然强抢!把张翠华捆起来,把屋子搜了个底朝天,把亲姐姐藏在砖头底下的银两,硬是搜了出来,然后把门反锁,又出去赌。 还是褚么下学回来,才帮张翠华松了绑。 张翠华本不是个娇弱的性格,平日相忍,只是为了孩子。这次忍无可忍,便直接将亲弟弟告进了衙门。 她选择告官,是为了尽可能追回银两。 但瓦窑镇这么个穷地方,能够设局开赌的,岂是一般人?硬是等到张洪输光了银两被赶出赌坊,才允许衙役抓人。 张洪一分钱都还不上,便被下了狱。这下捅了马蜂窝。 全家人轮番上阵,对张翠华晓之以情、 动之以理、撒之以泼。 最后她那个自从生病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的老父亲,垂死病中惊坐起,拿起锄头,将她打出了家门。扬言她若不撤诉状,一辈子别想回家门。张翠华便带着褚么在外租房住,只咬死一件事,张洪不还钱,她绝不撤诉状。张洪哪怕卖田卖屋,也要补上这个窟窿,因为这是她儿子读书的钱! 自她搬出去后。 张洪的婆娘杜氏每日带着几个娘家兄弟,上门骚扰。拣着难听的骂,什么以前克夫,现在克兄弟,将来克子。什么偷人的荡妇,什么六亲不认坑害自家兄弟的扫帚精孤儿寡母的,又跟娘家人闹翻,自是无人撑腰。人家又没有动手,镇上的衙役也不大管,街坊四邻每日围拢,当戏来看。…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故事,老百姓的痛苦每天都在发生。哪怕是如此强大的齐国,也不会例外。紫极中天太皇旗,照不到所有黑暗的角落。 杜氏不敢动手,已是齐国律法正在运行的良证。 忍一忍。 老百姓常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对张翠华而言亦是如此。这几日的喧器早晚会过去,杜氏能够堵门骂三五天,不可能坚持三五个月。再恶心再嘴贱的人,也不可能连骂几个月呀。当然那些肮脏的骂名将永远伴随着她。 孤儿寡母,也只能忍受。这就是现实。 直到今天,天南城城主董炳荣星夜前来,用一记耳光,唤醒了瓦窑镇。 天南城下辖十三个镇,瓦窑镇是其中最穷的一个。对瓦窑镇亭长廖大庄来说,董炳荣是比亲爹还大的存在。 他怎敢不用心? 董炳荣让他请张翠华褚么母子,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摸清楚了事情经过,连夜鸡飞狗跳,把相关人员全都带到了镇厅来。 可谓是“想上官之所未言”,深得办事精髓。 但等到把人召齐,聚集到镇厅之后,他才发现,这件事情比他想象得要更为可怕。 瓦窑镇镇厅早已经被城卫军接管,里外围了三层。 他手下那些平时凶神恶煞的衙役,当场被解除武备,一个个腿肚子打颤。 唯独他一个人可以进镇厅里汇报。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镇厅,像一头蹲在黑暗中的巨兽。 那些甲士,一个个眸光如刀光般冷漠。 而堂堂天南城城主董炳荣,竟然像个小厮一般,候在厅门口等待。 连个座位都没有! 他战战兢兢地再往里走,于是看到了曾经有幸远远见过一次的抱龙郡郡守侯元位侯大人。 郡守大人倒是坐下了。 但只沾了半边屁股,像是扎马步一般陪在下位。 坐在上首的那个人是谁?他已经不敢抬头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有名褚好学者,七年未归 " 廖大庄年轻的时候有个诨名,唤做“廖大胆”。 别人不敢抓的贼,他敢去抓。别人不敢出头的事情,他敢出头。也算是敢打敢拼,为瓦窑镇做了不少实事。 这才得了亭长职位。 这些当然是天南城城主董炳荣总结的履历,拿出来证明他并没有任人唯亲。 此刻廖大庄走进镇厅里来,堪堪行了个礼,坐在下手位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南夏总督 张翠华本性是很要强的,势必不肯闲养着。 在沟通过之后,充分考虑了张翠华本人的意见,姜望便把她安排到了德盛商行,从一个普通的柜员开始历练。 他本心是打算,等张翠华在德盛商行里有所历练成长,便让她回侯府做二管家。 往后谢平负责迎来送往,人情往来,侯府外事。 张翠华来负责侯府内务。 《赤心巡天》第六十五章 南夏总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垂钓空山 笃侯曹皆不可独镇夏地,自是具有相当的理由。 一则以其兵事之能、衍道之修为,易使楚国戒备,曹皆镇夏,四邻难安。二则以其人一战灭夏的巨大威望,总镇此地,很容易割据立国。 《游生笔谈》里说,“玉不可置于易碎之地,名岂可轻授执器之人!” 已经讲透了个中道理。 这无关于曹皆是否忠诚,齐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六十六章 垂钓空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吾欲以此树为栋梁 姜望以往倒是没有钓鱼的习惯。 钓鱼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他的时间只嫌不够用,哪有多余打发的。但是自山海境一行后,见得王长吉垂钓山海的风姿,他便也动了心思。 偶尔也会提根钓竿出门。 一边修行,一边等鱼。 常常是修得忘我,鱼也吃干了饵。空竿去,空竿回,但求一个自在。 老山以“老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六十七章 吾欲以此树为栋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良时第一 与薛汝石聊过之后,姜望才明白了一件事情——南疆官考的主考官位置,原本是师明珵势在必得的。 苏观瀛和师明珵,一位朝议大夫,一位九卒统帅,对外自然是紧密合作,同心治夏。在内却也是难免竞争。两个都是站在大齐朝廷最高层的人物,同在官道,各有政柄。 南疆将开展官考的风声一直都有,但是之所以一直没有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六十八章 良时第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日照虎台 贵邑城外,有一处名胜,日为“虎台”。 昔者阳陵侯薛昌与广平侯郦复争道于此,一度引得万人空巷。 昔日虎台今在,昔日公侯成黄土。但虎台等闲时候其实并不开放。 因为在虎台之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玄地宫”。 大夏鼎盛之时,满朝公卿,有过半之数,曾求道于司玄地宫,可见它的重要性。 放诸于外,是可类比于齐之稷下学宫的。南夏总督府这一次正式召开的南疆官考,最后的官试,便在虎台举行。 整个南夏有志于官道者,只要满足了基础条件的,皆参与了这次大规模官考,考试共有城试、府试、官试三级。 最后来到虎台的,一共有三百人。 能走到这一步的,都已经是难得的人才,就算这次考得再差,也会有个官身。 而这三百人中,将优中选优,决出南夏二十个郡的郡守。 南夏本有二十一府之地。 但是在齐夏战争期间,锦安府边军意志顽强,齐军各路屡攻不破。待得同央城决战结束,贵邑城破,锦安府边军惧怕齐人报复,因而举府降了梁国。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如姜望这样的齐国高层当然知晓,这本就是让梁国牵制夏国东南的条件。 梁国并不弱小,康韶当初能够成功复国, 又能够在逐渐恢复元气的夏国面前,始终保持强硬态度,这本身就是力量的证明。一是有着剑阁的支持。 二则,梁国宗室与血河宗也长期保持着紧密的关系。 两个当世大宗给了梁国人相当的底气。梁夏两国之间,是崇山峻岭,险峰相绝。中间的问剑峡,只有一条栈道相连。 剑阁于此控扼险关,可谓万夫莫开。 而锦安府的重要性就在于一当它归夏,它就恰好堵住了问剑峡往西北去的出口。 当它归梁,它就是梁国往夏地来的桥头堡! 锦安一失,奉隶、会洺、绍康、宛兴,皆成边府,边防压力何止倍增?由此也可以说明,齐国灭夏虽然是高山压卵、大势滔滔,背后所做的努力,却是半点也不少。 当然,齐国非夏。 今日之南夏,奉隶、会洺、绍康、宛兴这四府就算不陈一兵一卒,梁国人也未见得敢过境一步。 师明理率冬寂军没有驻扎在这四府,而是屯驻在长洛府,亦体现了齐方对威胁程度的判断。 今时日照虎台,文气涌动如云烟。 三百名考生正在应考,一人一案,间隔三步,笔走龙蛇,书写策论。 策论共有三道题目。 苏观瀛亲自出的题,题日“吾欲大治南疆”。是很清晰但也很宽泛的一个题目,公开让一众考生对治政南疆出谋献策。 师明理出的题目,题日“祸水之祸何绝也, 斯为夏言”。 姜望被催得没法子,也出了一题,题曰“齐夏本一宗”。… 不难看出来,武安侯给了一道送分题。考生想不得分都难,当然,在这样泛泛而谈的题目里,要得高分也更不容易。 场边甲士皆系红袍,执兵林立,另有武将按剑巡行,监督各处。 最上首的位置。 南夏总督、朝议大夫苏观瀛居中而坐。 南夏军督、冬寂军统帅师明珵坐于左侧。武安侯姜望坐于右侧。 三人是并坐的。 虽然姜望未在南夏挂有一职,但以地位和影响力而言,说他是南夏前三的人物并不为过。 当然,这只是在明面上来说是如此,齐国在南夏还另有大人物存在。 “谢大夫破贵邑的动作非常漂亮,以雷霆之势先一步镇住了司玄地宫,围而不打。然后强攻贵邑,逼降安乐伯后,再回转接收司玄地宫,因而此地几乎未受什么损伤武安侯应当知晓?”主位上苏观瀛问道。 “我还真不知道。”姜望苦笑:“我当时并不在谢帅旁边,而且晕了过去。“ 长相凶恶的师明珵哈哈大笑,须发乱颤,如一头怒狮。 他们的声音都留在高台,倒也不虞落到考场里去,影响了谁。 从面上看,南夏总督和军督还是非常和谐的,有说有笑,谁也不冷落谁。 “阮监正坐镇司玄地宫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整理得怎么样了。”苏观瀛说道。 钦天监监正阮泅现今正在司玄地宫中,这事情姜望还真不知道。也是因为他不太关心这些,从不主动参与政事堂会议的缘故。 师明珵瓮声道:“大夏皇宫里最精华的藏品,被夏太后一把火烧了。 有赖安乐伯明事理,方才保下了一些。制于司玄地宫,里间珍藏,曹帅当时就拖了上百车归齐,余下的应当寥寥。阮监正整理司玄地宫,隔绝内外,我看更多是清理朽骨,挨个解决那些坐死关的老家伙。“ “未见得还有吧?”苏观瀛说道:“当年天子亲征来此,就把司玄地宫打破了一次。过去这几十年,夏国人攒下这家业已是不易。要说还能有什么积累,本督是难信。““所以说是清理朽骨。”师明珵道。 阮泅暗中坐镇司玄地宫,当然也有坐镇南夏基业的原因在。齐国不肯在明面上给楚国压力,但也不能对刚打下来的夏地那么放心。 “两位大人。”姜望不懂就问:“说起来我去过稷下学宫修行,也知道牧国的厄耳德弥,不知道它们同司玄地宫有什么区别呢?“ “说有区别呢,它们都是洞天。说没有区别呢,它们又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苏观瀛笑道:“司玄地宫的前身,就是天柱司玄天,在三十六小洞天中,排名第十四。夏国代代经营,才有了今天的司玄地宫。”福地洞天! 姜望心中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信息。 苏观瀛继续道:“咱们的稷下学宫,承继的是旧肠帝国的太阳宫。前身是金坛华阳天,在十大洞天中排名第八。旧肠皇室经营干年,方成太阳宫,后来被战火摧毁。及制咱们齐国崛起,在武帝手上方才将之复原,且更胜以往,因便有了今日的稷下学宫。”… 师明理也道:“厄耳德弥的前身,则是左神幽虚天,在十大洞天中排名第九。明明是天地所孕,求真之处,倒叫那苍图神据为己功,说什么神的智慧。哈哈!“ "大帅慎言。”苏观瀛轻声道:“当今世界形势,咱们与牧国是友非敌,还是要对他们的制高神灵保持尊重。” “哈!也不知弛现在是死是活。”师明理满不在乎:“牧天子是个有手段的,本帅对她老人家甚是佩服。“ 十大洞天自是远在三十六小洞天之上,无怪乎苏观瀛说司玄地宫和稷下学宫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不过,大小洞天,乃制于福地,它们的具体区别在哪里呢? 姜望虽然在稷下学宫进学过,但对稷下学宫仍然不能说了解。 此刻也只是兀自皱眉:“那太虚幻境里的七十二福地,又是怎么一回事?如两位所说,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这些都是天地所孕,求真之处。太虚派竟强大制此,独占七十二福地么?还是说当初建立太虚幻境的时候,诸方皆贡献了自己的福地?“ “福地在手,谁肯轻纵呐。”师明珵叹了一口气:“要说这事,我还真的很佩服虚渊之。那老头子是个令人尊敬的,的的确确心怀天下,未有私念。” “对太虚派祖师,我倒是并无了解。“姜望道:“不知这话怎么说?“ 师明珵道:“洞天的价值,远在福地之上,不止百倍。虚渊之为了推广太虚幻境,将太虚派的太虚阁楼贡献出来,以固定的份额,分配给七十二福地的拥有者,这才换得了这些福地。若非能够从中得利,谁肯放开自己手里的福地?“ “太虚阁楼的前身,是朝真太虚天,在三十六小洞天中,排名第二十三。且太虚派将它经营得非常好,并不输于前列。虚渊之将它贡献出来,可谓剜心奉人,直接引得太虚派好几个长老叛门!因为他要以洞天换福地,很多势力都高价争夺福地, 以此参与到太虚阁楼的分配中,可见其珍贵。 而虚渊之所求,也只是为了以七十二福地增强太虚幻境对神临修士的吸引力,使太虚幻境得到更快的成长。” “但事实上好像并没有很理想?“姜望问。师明理道:“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是太虚幻境这种革新时代的事物。不幸的地方在于虚渊之虽然顶着各方压力,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换来了七十二福地加入太虚幻境体系,但那个时候却没能通过诸方决议,太虚幻境的消息长时间被封锁,一直只在小范围开放。所以他的朝真太虚天,差不多是白换了。“ “现在不也慢慢放开了么?”苏观瀛道:“有时候动作太快也不见得是好事,对于这种动不动就要革新时代、造福现世的事情,我认为再怎么审慎也不为过。“… 很显然,就太虚幻境来说,师明理的态度是支持的。而苏观瀛的态度则相对谨慎。仅在齐国内部,对太虚幻境就态度不一。放诸天下,必然存在更多异见。 现实的阻力有多么强大,真正前行的人完全能够有所体会。 真的很难想象,虚渊之是如何说服一个个势力,让那些凌于天下的霸国天子都认可,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古老宗门都承认如何一步步实现构想,又是怎样抹平那些阻力、将太虚幻境推行现世的。 非大智大勇大毅力之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伟大事业。 师明理这时候问道:“武安侯你是太虚使者,国内明面上最早的一座太虚角楼,就是你的产业,你觉得我们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太虚幻境?“ “年微不足以洞世情,才浅何足以论天下?”姜望摆了摆手:“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都还太过狭隘,师利帅现在问我,我可不知道怎么回答。等我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世界的真实,再来讨论这等大事吧。“ 他之所以刚回临淄就来南夏,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开齐廷关乎太虚卷轴的小范围朝议。 在出使草原的时候,太虚派的虚泽明曾半路拦车,请他支持在太虚幻境里创建太虚卷轴一事。 他内心里并不同意,但他同时也不能够确认,自己在此事上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一方面太虚卷轴的创建,存在太虚派强加干涉意志的风险。但另一方面,太虚幻境的伟大又是毋庸置疑的,太虚卷轴的创建,无疑可以针对性地加强太虚幻境建设,加速它的演化。 越是强大,越是懂得敬畏这个世界。 因而在如此宏大的事务上,他索性缄默。想来那些真正伟大的人物,会有他们洞彻了时光的回应。 “武安侯太谦虚了。”苏观瀛笑道:“这次南疆官考能够如此顺利,全赖武安侯雷霆手段。缇骑巡行,魑魅魍魉无不胆寒。你若才浅,我这总督府岂不是尽是废人?“姜望欠了欠身:“只是杀几个人而已,算不得本事。“ 为了完成这次南疆官考的差事,保证官考在公平的氛围下进行。姜望亲自组建了一支两干人规模的缇骑,骑士全都是在齐夏战争里随他征战的旧部。 一纸征调令,应者云集。优中择优,方成此队伍。这支骑军只听命于他,不与南夏总督府发生关系。 他这大齐武安侯,本也有开府建牙的资格。组建万人以下的卫队,都是符合朝廷规制的,并不需要再另行申请。 趁着这一次监督官考,他也算是顺便组建了自己在夏地的班底。 当然,养这样一支缇骑,也是巨额的花销,仅仅螭潭封地现在的收入,是根本不够支撑的。 姜望目前是以监督官考的名义,请南夏总督府调拨了大量资源,等得官考结束后,就需要自己花钱来养了。 不过那个时候,独孤小对封地的经营应该也已经走入正轨。正好再把德盛商行的生意接入夏地养兵养马,万人以下规模, 问题不是很大。值得一提的是,薛汝石经过慎重考虑后,选择辞任奉隶知府职务,放弃了官考。全身心地投入姜望麾下,负责统领这支缇骑。 时人称之为“老山铁骑”。 卫兵皆披红袍,百人一部,一部监察一府。缇骑散开各处,巡视诸城考场,但有舞弊者、监考不严者,皆以刑责。 姜望自己更是亲自提剑,巡行各府,杀了好些自恃背景的人—一无论出自总督府还是军府,都照杀不误。 在夏地归服后的第一场大规模官考中,缇骑不能解决的人物或许会有,姜望不能解决的人没有。 他如此强硬的态度,雷厉风行的做法,使得这次官考,几乎杜绝弊行。 南疆官考的公平,对苏观瀛和师明理都是有长远好处的,所以他们也都相当配合。哪怕手底下有人被姜望如杀鸡宰狗一般处理了,且不论心中作何想,面上也只拍手称快。 “杀人不算本事。知道什么时候杀人,知道杀什么人,就是难得的本事了。” 此时的师明理,看着台下奋笔如飞的考生,眼神深邃非常:“江永知府陈廷谦之独子陈志盛,五天前失蹤,制今沒有消息,此事武安侯可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懒握刑权 “武安侯最近都在负责官考的事情,哪里顾得上区区一件 失踪宗案?”苏观瀛不动声色地道:“师军督说的这件案子进 ,主 据本督所知,已在侦办。只是官考牵制了太多官面力量 展不会那么快。“ 币明捏表情严肃:“这不是小事,苏督还是要提起重视来。若是连堂堂一地知府的公子都不能保证安全,失踪五天 都找不到下落,试问南疆百姓要如何自安?“ 好观瀛道:“人命关天,自是大事。但知府的公子,也并不特殊。南疆幅员万里,百姓数以亿万。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有人生老病死,我等岂能各个关心,军智这类心得的来?朝廷自有制度,刑司有关,自服其劳。咱们这些掌舵的 人要做的,是确保南疆整体的稳定,眼下更是以官考为要。 待得官考顺利结束,吏治清晰,内外一体,再来处理治安之事,是水到渠成。“ 师明理大手一翻,取出两份卷宗,分别丢到苏观瀛和姜望案前。 “七月十五日,江永知府的独子失踪。七月十六日,顺业知府的妻弟被人当街杀死,凶手不知所踪。七月十七日,锡明城城主的妹妹失踪... ... 师明理的眼睛,像是两盏油灯,随时要迸出怒火∶“短短五日工夫,南疆各地已经有不下六名官员家属出事。仅江永府一地,失踪案就超过往年均数近半。这些卷宗触目惊心!难道一句‘朝廷自有制度’,就可以搁置吗? “事关我大齐百姓安危,怎会搁置?督府又何曾将它搁置﹖师大帅这话, 本督听不明白。“ 苏观瀛不动声色:“南疆年初方定,治政不过半年,各方面人手严重不足,刑司尤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用兵一时,需干日养之,这道理师大帅难道不懂? 督府为什么要召开官考,为什么请武安侯监督?不就是为了补充官员、整顿吏治、以求可用之兵吗? 咱们奉天子之令,治政南夏,考虑问题的确要立在实处,可眼睛不能只在低处看,还是需要站在更宽广的角度,来面对社会问题,师大帅以为然否?难道让你堂堂南夏军督去追查江永知府独子失踪案,就是合理的?“ 两位大人物这时候好像已经完全撇开了旁边的姜望,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起锋来。面上仍然平淡,但声音愈渐不友好,对彼此的指责也越发严厉。 姜望已经在考虑,等会到底是跑开呢,还是跑开呢?甚或是直接拍拍屁股回老山,等他们打完再说? 以师明理的凶恶长相,只要是不笑,就像在生气,一 旦笑 起来,就生气之中还带着威胁。 此刻他便是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说道:“既然刑司人手不足,那就要先解决刑司人手不足的问题。下面区区三百考生,就算全都录入,也不过杯水车薪,怎治得南疆万里?依本帅来看,需得再征一批士卒,专为刑事。如此军政合力,何愁南疆不稳?何虑囚徒狂肆?“… 一个失踪案,姜望不懂有什么必要在现在这种场合谈 现在他明白了。 南夏总督府有自己的刑司体系,而师明理想在其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以军府治刑权! 这是在争夺南夏总督府的权柄。 而这个过程,就这样轻易地开始了吗? 姜望所理解的权利斗争,是以小见大,由微见着,是争斗双方在各个方面你来我往地缠斗,应当是润物无声的才是。怎么师明理和苏观瀛聊着聊着忽然就进入斗争状态了,完全不需要避讳他姜某人吗? 他是沉默且略带茫然的。他只想站好最后一班岗,让这场官考在公平的环境里顺利结束。不想做什么和事佬,更不愿无意间卷入哪个党派的纷争。 师明理借江永知府独子失踪等案发难,以整顿南疆治安为旗,提出另组刑司,发一时确有大势压下,令人难以回避 o 但苏观瀛只是轻飘飘地道:“军为军,刑为刑。自来兵家不同于法家,古今皆然。师帅这是要在南疆开先河?欲效西北军庭乎?“ 此乃诛心之问! “本帅何时说过此话?”师明理很是惊讶地道:“本帅的意思,现在的刑司明显无法承担职能,稳不住南疆治安,应当做出改变!苏督要管民生,要治南疆,要使百业皆兴,本帅要保四境平安,慑服八方刀兵,咱们都脱不开身。不如再征一批士卒,专为刑事,由专人负责,以肃山河。我看武安侯就很合适!咱们军政合力,一起支持武安侯,如此南疆必然大治,此非南疆万民之大幸耶?“ 姜望险些没弹起身来。 他完全没想到这话题兜一圈,还能兜回他身上。 苏观瀛守得滴水不漏。 师明理抢刑司权力抢不下来,索性抽刀一割,将它割与姜望!这与之前苏观瀛把主考官位置交给姜望何其相似? 苏观瀛柳眉一挑,看向师明理,眼神里审视的意味很浓。 师明理施施然道:“都城巡检府自非兵事堂所辖,可也非政事堂所辖。何也?刑司自负其责,直授天子!此是我大齐国策。苏督说南疆不该开先河,师某深以为然。天子信爱武安侯,天下皆知。让武安侯来统管这个刑司,正是再合适不过。“ “师军督说得好!”苏观瀛忽然笑了,抚掌赞曰:“南疆初定,治安常令本督困扰,奈何分身乏术,不能长治。这另立刑司一事,本督看来并无疑问。武安侯天资绝世、聪睿过人,如若愿承此责,我亦高枕!“ 于是两人又都看向姜望,表情俱都亲和,俱都带着鼓励 姜望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苏观瀛和师明理争着争着,平白又让渡出来一块巨大的权力来?还是又往他头上按? 虽说有“-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古话,可是他姜青羊算什么渔翁? 无论苏观瀛还是师明理,哪个不是能够轻易把他按溺在水中的存在?… 再者说了,他就算做渔夫,也常常是空竿来去、不计得失的。 他来南夏是躲麻烦的,不是来争权夺利的! 却一会一个收获,一会一个收获。 不是他虎口夺食,是老虎不停地叼食给他,喂到他嘴边。 哪有这样的静养? 再“静养”下去,他都够格争南夏总督了! 今日若是应承,往后苏观瀛掌政,师明理掌兵,他掌刑,是真个可以与前两者平起平坐。 这么多好处往身上砸,真就一点都不用付出吗? 心中并没能想清楚因由,也完全不明白师明理和苏观瀛的想法。但姜望已经果断地站起身来,对着两位心有山川之险的大人物分别一礼:“我非法家门徒,不通刑名,未学法经。心无大志,也懒握权柄。更对执掌刑司不感兴趣。尸位素餐,徒伤百姓。事关亿万百姓安宁,南疆治安事,还请两位大人再行斟酌。在下不方便旁听,就不打扰了。“ 也不给两个人说话的机会,便独自转身下了高台。手按长剑,专心地巡视起考场来。 苏观瀛和师明理想要说得他哑口无言,绝对不算难事,想要说服他,大概也有很多法子......且他先前在总督府就已经见识过。 因而他索性不给这两位说话的机会,以示自己不争刑权的决心。 高台上苏观瀛与师明理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惊讶。 掌握整个南疆的刑权,这是何等权柄?可以借势组建起何等庞然的势力?又能够借此高位,获得多么大的官道帮助? 不夸张地说,整个大齐的官员,没有一个不眼热。 武安侯今时今日也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可一直都是挂虚职无实权,明面上的高职,也还就是一个三品金瓜武士。这么好的掌握实权的机会,竟然不把握? 在姜望这次来南夏之前,他们都与姜望没有什么接触。对这位新起军功侯的了解多是听闻,道听途说总有不同,人们口中的绝世天骄形象,也总有几分传奇色彩,难免失真。 两人是都没有想过姜望会拒绝的。 以为就如之前在南夏总督府一样,是要推让几次,才肯应下。 竟是真的这么坚决吗? 武安侯是有如此自信,完全不依靠官道,也能冲击超凡绝巅? 在对方的眼神里,他们看到了同样的信息——他们都需要重新认识这位年轻的侯爷。 于是各自都没有再出声。 对于姜望来说,这个选择并不困难。 无非是问自己一个问题—— 你姜望到底走的是一条什么路?问完也就有了答案。 今日拿刑权,明日要不要争南夏总督?后日要不要争相权? 官道越走越远,越涉越深。 自有官道以来,人道洪流的确汹涌,借势成道者不知凡几。可能够走出最后一步的,又有几人? 做一个名相、名帅,并不比修行轻松。… 要了身前事,全身后名,自古以来,能做到的人也不多。 于旁人或许是康庄大道,于姜望自己,却非良途。 同意主持南疆官考,是他的确想做一点实事,且认为自己能够做好。除此之外,他并不想深陷其中,把自己绑在南疆官场。 他的路不在官道里,他的路在自己脚下。他早已经确定了目标,那就不会为路上的任何风景改变。 所以无论师明理和苏观瀛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 他不懂,也不试图去懂。 摆明态度就走,只专注于这次官考本身。 说起来这次来虎台参与最后官试的人里,很有一些姜望的熟面孔。 被他俘虏过的,被他击溃过的,与他交过手的.......当初领兵纵横南夏诸府,大小不知多少仗,接触到的夏国人不在少数。 其中当然有顾永。 从名单上来看,发还有令姜望印象深刻、也给东线齐军制造了很大麻烦的呼阳关守将触说,以及触说的侄子触玉龙。 因为齐天子说的守土无罪,他们也都被赦免。 姜望缓步从旁边走过时。 触玉龙拿笔的手瞬间僵住,心脏都差点停下了。 重玄胖曾经对这厮杀气腾腾,但战争结束后,也并未找他的麻烦。战时战后毕竟不同。 姜望也只是故意在这小子旁边多走了几次,算是对他小小的报复。 触玉龙的叔父触记,刈T八 "口。 但触氏乃故夏名门,在齐夏战争里,从老祖触公异到年轻天骄触悯,几乎举族殉国。像触说、触玉龙叔侄这样的触氏子弟,哪怕最后投降了,也是很难在齐廷得到信任的。 不过他们现在既然能够参与这最后的官考,应该也是通过了南夏总督府的考验。 姜望当然不会干涉。 他移动视线,特意去寻之前只是见过画像的触说,算是弥 补那次在呼阳关没能见到本人的遗憾。那次过呼阳关,他和重玄胜做足了准备,但对方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给。 然而目光移动之时,却被另一道恹恹的目光接住了。 姜望于是看到—— 一个眉眼冷落的女子,做男子打扮,以玉环束发,身穿宽松儒服。一手执笔,姿势异常端正。一手散开五指,在宣纸上轻轻地敲击。眼睛却看着他。 目光里有一些好奇,但极淡。 有一丝审视,也极浅。 她的五官其实很美,但却并不引入注目。 这是矛盾的。 一个很美的女子,怎能不引人注目? 除非她有不引人注目的力量。 但此刻的姜望没有想到这些,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敢在决定命运的官考考场上,以这样审视的态度观察主考官,真有不俗的胆色。 姜望对她点了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有南夏总督、南夏军督以及武安侯亲自监考,官考考场上自然不存在作弊的行为。… 姜望也不管高台上两位大人物聊得如何,再也没有上去落座,自顾巡视了一整场。 直到,梆!梆! 考试终场的梆声响起。 “试毕!搁笔!”薛汝石按剑在腰,高声喝道。 三百名考生齐刷刷地将毛笔放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时间到了还敢行笔,会按照藐视考场纪律处理。 自有甲士上前,将他们的试卷当场封名,——收起。 整个过程整齐有序,有一种制度之美。 “接下来是武考。”姜望巡视一周后,负手立在过道中央,对在场考生道:“诸位先原地调息半个时辰,咱们再开始。“ 没有人浪费时间,全都闭上眼睛,迅速调整自身状态 此时的表现,决定以后能够少走多少步。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姜望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看,目光也不知怎的,又落到先前看到的那女子脸上一一有些恹恹的,不知人生何益的脸。 女人恰恰睁着眼睛,清泓照影:“侯爷,我叫赵子。 姜望有些意外,但也点了点头,回应了目我介至︰找叫姜望。“ 旁边的考生便笑。谁不知武安侯之名?“想问侯爷。”这个名字奇怪的女人,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这次考试是公平的吗?“ 姜望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气,温和地回应道:“诸位都是一路考上来的,从城试到府试,乃至于今日的官试。本侯的缇骑都在,本侯都在。那些被割下来的人头.......也在。这次官考是否公平,我想大家心里都有答案。“ 女人有一种奇怪的执拗:“我想听听侯爷自己怎么说。 这种问题姜望根本不必回答,女人的态度也很有些失礼了,在其他人调息的时候,问东问西,立即把她赶出考场也不为过。 但姜望仍是态度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想世上大概并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对于这场官考,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保证‘公平′二字的存在。“ “因为我是从一文不名的时候走出来,我深知机会多么重要,我明白公平意味着什么。“ 他站在那里,对着赵子,也是对着参与这场考试的所有人说:“这个世界或许是不公平的,有些差异生下来就存在我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做不到古往今 来的贤者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如此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出身,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天赋,我不能够给你们公平的际遇.......但是在这一次,至少在我主持的这一次官考里,我尽我所能,给你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子落棋枰 “我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做的。“ 姜望如是说。 诚哉斯言! 这段时间他是如何做的,每一个有心人都看在眼中。 以公侯之尊,每日辗转数府,巡行监考数十城。不顾忌任何人的背景,不考虑任何关系,以剑斩除弊行。 他的确可以坦然地说出这些话。 高台上,苏观瀛和师明理已经不再言语。他们的目光都往考场坠落,表情变得严肃。 此时的虎台,气氛怪异。 姜望很认真地解释他是如何对待这一次官考,好像真的想要告诉赵子,他的心情,他的选择,他的作为。 赵子很认真地在听姜望解释,好像真的很在意、也很需要这个解释。 而整个虎台,所有人都各行其是,调息的调息,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眼下官考本身是最重要的事情,两个人在聊些什么,并不紧要,哪怕其中有一个是武安侯。 在所有人都并不在意的情况下。 他们两个人的认真,反而显得相当荒谬。 “我相信你的确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了。这些天我们看到了很多。”赵子坐在书案前,语速不快不慢,很有读书人的气质:“但是这样的公平是不长久的。它只存在于你个人的意志。你走之后呢?” 姜望道:“我一直记得一句话,我的道理,只在剑锋三尺之内。” “你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赵子问。 “我想我说的是,‘力所能及’。” 赵子看着他:“义之所在,虽干万人而吾独往。大丈夫立于天地,岂可惜身?” 姜望道:“有时候你活着,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能不找死,还是不要找死为好。况且每个人的义’,并不相同。” “人生苦短,譬如蜉蝣,生死无痕。侯爷有没有想过,用这一生,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做一个伟大的人?”赵子问。 姜望道:“天行有常,自循其理,大概并不需要我留下一些什么。我只希望我可以不给这个世界添乱。” 赵子道:“有能力却不愿意改变世界,也是一种尸位素餐。” “怎么才算有能力呢?修为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力量,智识有时是一种囚笼。”姜望道:“我自己都时常做蠢事、做错事,有时候分不清对错,有时候看不明真假,常常迷茫不知前路何在。我怎么敢说这个世界能够被我改变得更好?改变自己是一种选择,我自己承担。改变世界,我何德何能?” 赵子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是感谢你愿意跟我聊这些。”“重新认识一下。” 她站起身来,慢慢地说道:“赵钱孙李百姓第一,是为赵’。子丑寅卯良时第一,是为子’。我名赵子平等国护道人!” 举座皆惊,全场大哗! 文考之后马上就是武考。 南疆官考一旦成功结束,齐廷就真正由名制实,彻底地掌控了南疆。 这绝非平等国所乐见,甚制也不是南域其它势力愿意看到的。… 为了伐灭夏国,齐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从外交、军事各方面围追堵截,也赢得了伟大的胜利。 但是一场战争结束了,另外一场战争仍在延续。 姜望不是目标,可他恰逢其会。 赵子一言出而天地换。 眼前的一切无限延展,偌大的虎台变成了一张棋盘。 而天下知名的大齐武安侯,此刻也不过是其中一颗棋子。 在这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大龙厮杀,处处见生死。 身与魂的边界完全被模糊了。 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 姜望此刻身如墨染,立在茫茫无际的棋局世界里,作为一颗黑棋,目之所及,皆是雪白,皆为敌子。 那是一个个看不清面貌,但是各具力量的人。 每个人都散发着不可动摇的杀意。那杀意并不一定出自每个人的本心,可是却成为一种“规则”。 棋盘上黑子杀白,白子杀黑,不能两立,必分生死! 明知道他们或许是刚才的考生,或许是老山铁骑的甲士,或许是南夏总督府的官吏。 姜望心里的杀意,也禁不住一阵一阵上涌。 类于渴欲饮、饥欲食、寒欲衣,此时他想要杀死这些执白的敌人,也是如此自然的道理。 杀! 杀光他们! 不用在意什么因由,也不必有什么背负,那根本就是天理循环! 满局白子围孤黑,我不杀人人杀我。 充满杀意的目光落在身上,冰凉刺骨。 姜望双脚定在底下,如老树生根,以惊人的毅力压制自身。 便于此刻,赤金色的光照从五府海晕开,一瞬间照耀了人身四海。 那不朽的赤金之光照彻双眸,属于规则层面的杀意仍然沸腾未消,在赤金色的光芒里如飞蛇游动可是却不能够再动摇。 管它什么天经地义、律令公理,吾自“真我”不移! 在他人之棋局里,走自我之路。 姜望定定地看着前方,在数不清的冲杀过来的身影里,捕捉到了赵子一一此刻的赵子,正盘膝而坐,恰坐天元一位。她是视线的归处,也是整个棋局世界的中心。仍然是儒衫束发,但身似披雪,是为“执白者”。 她的身前,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似有迷雾笼罩,只能隐约看到一两幕画面。 姜望穷极目力所看到的,是纵横无数道实线向远处延展,是黑白两方交错厮杀不休。白子占据了绝大部分棋盘空间,将黑方一条孤独的小龙,围在中间。虽是孤子为龙,然已八门金锁。 而这恰是此刻他身处的局面! “杀!” 一柄长刀横斩而来。 姜望随手探出,便错开刀锋,掐住了来者的脖颈。道元一催,卸掉刀劲,将其远远丢开。 “杀了他!“ “杀了他!” 一时间敌人蜂拥而制。 四面八方刀剑皆落,而姜望只是大步前行,便如捉小鸡一般,一手一个,整齐有序地扔飞在空中。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飞起来一堆执白的敌人。 但有更多的人出手进攻。 乌泱泱的道术如洪流倾落。… 姜望不闪不避,横冲直闯,体表清光环转,正式开启玄天琉璃功! 道术洪流覆了满身,而他清光照体,自然无垢。 那庞杂的道术似水而来,又似水流泻,根本伤不得他分毫。 何为当世强神临? 在现世任何一个国家,都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强者。可以在绝大部分时候横行无忌。内府以下修士,根本打不破他的防御。神通内府或外楼,才值得稍加注意。 但也只是稍加注意而已。 他不是郑朝阳那等强行拔升弱神临,哪怕是真正顶级的外楼修士,在现在的他面前,也过不去三合。 难以计数的攻击落下来,但都被随手抹去。 虽说滑滴细流可成海,但滴水穿石须万年! 在这个无边无际的棋局世界里,他或许是独身一人,孤独一子。但除非那执棋者赵子,谁又能挡他路? 此刻围攻他的这些人里,包括了薛汝石那种经历了战争考验的内府修士,包括了顾永那种久在军伍的外楼修士,也包括了触说那种逼近神临的外楼修士。 但无论何人,无论何等秘术、杀法,都只如拂面微风,不能带给他半点压力。 未结军阵,这些人不可能与他抗衡。 而他如今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哪里还会给这些执白者结阵的机会?他虽然不杀一人,但扔的每一个人都落点精准,完全破坏敌方站位,断绝所有结阵的可能。 一路走过来,没有半步停留,直如刈麦割草! 所到之处,敌人一倒一大片,一飞飞满天。 赵子身前的那张棋盘上,白子也是一颗一颗地移开。只见得一颗黑子,从边角之地走出,直指天元,纵横无阻。 眉眼冷落的赵子,面上不见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自旁边棋篓里,取出一枚白子来,用食指和中指拈着,就要按落。 “且慢。” 有个声音这样说。 身穿绛紫官服的纤柔身影,骤然出现在这个棋局世界里。 在赵子的对面,南夏总督苏观瀛,施施然坐了下来。 “早闻赵子之名,远道来我南疆,岂有独弈之理?”她看着赵子清澈如水的眼睛,也伸出两根手指,自黑色的棋篓中,取出一颗黑子来。 赵子平静地与她对视:“哦?文有苏观瀛,竟然听过我名?” 这两位都是罕见的美人。 一个是美得厌世,一个是美得纤弱。 如此对坐相弈,真是难得的风景。 “总督南疆,肩系万钧。所谓佳人,叫我日夜难寐,”苏观瀛把视线落到棋盘上,淡笑着,将手中拈住的黑子按了下来。 她后来落座,却先一步行棋! 轰! 面相凶恶的师明理从天而降。遍身缠着兵煞,如龙如虎咆哮不息。军靴似高山倾落,仿佛踏碎了天空,也将踏碎这个棋局世界。“平等国的杂碎,速来受死!”其声一吼,整个棋局世界都连震再震。 此方世界的根基已动摇! 哪怕赵子在当世真人中也算是绝对意义上的强者,却也不可能以一方棋局世界,同镇苏观瀛、师明珵二人。… 因而她素手一翻,紧接着落下指间的白子。这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恰与苏观瀛落下的黑子相对。 于是有一个行商打扮的人,在那纵横交错的巨大方格中,似缓实疾地凝练了身形。 他有一张很具亲和力的脸,是那种会让你很放心同他做买卖的长相。此刻半蹲在地上,仰看着从天而落的师明理,咧开嘴道:“平等国护道人钱丑,见过师元帅。“ 话音未落,人已经拔身而起,直趋高穹,在那愈来愈小的纵横方格之上,在那缥缈变幻的云雾之中,与师明理正面相对! 轰!只是一拳。 师明理只是轰出他的拳头。 这一拳的力量在瞬间攀登制极限,拳头周边的空间随之扭曲,整个棋盘世界先一步出现裂隙,拳头继而才砸落到钱丑身前。 钱丑随手在虚空一抓,抓出来百宝箱、拨浪鼓、木钗、彩绳每一样都凝聚着特殊的力量,琳琅满目,铺开在天穹。 一时间辉光交映。仿佛天穹之下,又横一天一一恰是百宝之天。 而师明理的拳头已降临。 没有什么异象纷呈。 只有最简单、最纯粹的一声轰响。 飞碎了漫天流光! 钱丑也随之坠落。 他有百宝横空,妙用万般,能够应对无数种复杂局势,却被一拳就击碎。 能够混进最后的官考,能够无声无息潜入虎台。平等国所做的努力自然不少。这半年来在夏地的渗透卓有成效。 整个南疆在近几日不断出现的案件,一则是平等国诸人为执行“公平”所为,二则也是为了吸引南夏总督府的注意力,使之应接不暇,从而引发今日的行动。 那江永知府的独子,哪值当他们那么多人出手?那是一个陷阱,用来钓南疆总督府的强人,能钓出苏观瀛最好。 可惜线索也留了,痕迹也给了,下了饵,鱼却未上钩。类似的陷阱他们布了很多,但最后一次都没有发动。不是来的人不够格,就是根本被南夏总督府搁置了。 今日当然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此刻十万冬寂军,尚在长洛府,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调过来,师明理自然也只能发挥真人层次的战力。一个手握强军的兵道强者,被卸掉了兵甲。 再由赵子分割战场,隔绝贵邑城方面能给的支持。让南夏总督府的官道力量,不能轻易与苏观瀛相合。 此时再谋师明或苏观瀛任何一人,岂不正是干载难逢的良机? 困杀武安侯,示之以隙,引苏观瀛入局,这当然是一步好棋。 师明珵随之入棋,强势破局,也在意料之中。 同为当世真人的钱丑,为这一刻已经准备很久。 但师明珵的这一只拳头,太重,太重! 没有军阵的加持,他依然强得可怕。 这是一种趋近了极限的力量。 钱丑只是一拳就被轰退。 而师明理踏破长空,以恐怖的高速疯狂推进。 棋盘前端坐的赵子二话不说,又拈起一字按落。 啪! 子落棋秤,其声似在空谷。… 于是有一人作渔夫打扮,倏然出现在高穹云端。此人面有短须,眼神沧桑,身穿蓑衣,背负鱼叉,手持一支钓竿,随手一拉—一搅乱一江春水,无形的钓线已经拉开钱丑,将他绕开很大一圈,拉回高穹。 此时的师明理,人在半空,脚下踩着空气一拧。 嘭! 巨量的空气爆炸了。 炸成一团蘑菇状的云。 而他的速度快到极限,在那炸声还未响起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这渔夫面前! 快到同为当世真人的这渔夫,都没能反应过来。 竟有如此之力量,又有如此之速度。 当头就是一拳临面! 名为李卯的渔夫面露骇色。 这一拳的力量又推到了极致。 明明拳头之前,密布着绵密细网。那网是由规则之力织造而成,过水不过鱼,过势不过人,最能卸力。 但师明理的拳头所行之处,这张细网直接炸碎了。 力量根本卸不掉。 拳头仍在前进。 粗粝的拳峰,落在三头鱼叉上,把这支鱼叉的三根尖头也全部砸弯! 咚咚咚! 一只拨浪鼓忽而摇响。 哗啦啦,海浪滔天。 若有人说,拨浪鼓真能拨出浪来。 这话简直像是一个玩笑。 但玩笑却真實發生了。 被李卯用一根钓线牵住的钱丑,手里摇动着一只小小拨浪鼓。顷刻间天翻为海,云淹于潮,海浪如飓风咆哮,一瞬间将师明理淹没!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小书阁】   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 阅读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阅读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浏览器【趣微TXT】阅读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小说亭】阅读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千军万马尽低头 " 在被赵子两指弹飞的过程中,姜望一直在尝试冲破封镇。但即便用尽手段,也还是差上一线。此刻面对褚戌的进攻,肉身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一刻只能倚仗神魂! 并且若是不能在神魂层面取得灭杀对手的胜利,此局便可宣告终了。 所以他毫无保留,起手便是朝天阙! 这是可以一路用到真君层次的强大秘法,齐武帝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留步!(为大盟燕少飞加76/78。) 当世真人尚且如此! 而且还是师明珵这样的当世真人。 来者的实力已不必再描述。 是圣公,神侠,还是昭王? 苏观瀛失去了从容,左掌一翻,已经托出南夏总督印。执此印代行天子之命,于南疆调用国势!源源不断的力量向她涌来,让她此刻具备挑战任何人的底气。 千万里云海翻涌。 那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七十四章 留步!(为大盟燕少飞加76/7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此中有真意 这一次平等国与南夏总督府的碰撞,虽然是在南疆官考的尾声突然爆发。但水面之下的交锋,其实已经进行了很多轮。 双方都做了大量的准备。 南夏总督府在明,平等国在暗,这决定了双方行事逻辑的不同。 平等国在南疆到处执行“公平”,是第一层。 平等国蓄谋破坏南疆官考,是第二层。 平等国欲谋苏观瀛或者师明理,是第三层。 平等国欲夺司玄地宫,这第四层才是层层掩饰之下的真正目标。 他们并不介意被人猜到他们对南夏有所企图,这也根本不用猜测。他们要的是,南夏总督府错估他们的目标和决心! 须知平等国这样的组织,永远不可能站在阳光之下,与天下霸国正面碰撞。 他们存在于现世的权力架构之中,却又要推翻现有的一切,每一次行动,都是万分危险的。 如已经做到九卒统帅的阎途,只是因为一次本该没什么风险的顺手策应,就被姜无弃用最笨的法子揪出来,受刷刑而死。 所以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谨慎非常。稍有风吹草动,就是整条线的切割和静默。早先被夏国交出来的平等国使者如是,后来的阎途、厉有疚亦如是。 为了这一次在南疆的行动,平等国出动了大量人手。 可以算得上是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行动,也是为了挽救接连在齐地受挫的颓势。 其中包括三位当世真人,一位神临强者。乃制于最后昭王都亲自出手!求的就是万无一失。 无论齐国在南夏总督府有什么准备,只要这份准备,不超过一位衍道强者的坐镇。昭王就有信心拔走司玄地宫。 而齐国这边,在暂时不能确认对手,或者说,不能够确认敌人行动规模的情况下。对于南疆各地频发的案件,选择以静制动。大规模选拔官员和另立刑司,都是方法之一。 让武安侯负责南疆官考的秩序维护。以南夏总督苏观瀛、军督师明理,作为明面上的最强战力,亲自坐镇虎台。 而以钦天监监正阮泅,暗藏司玄地宫。 一位蓄势以待的衍道强者, 是第一张底牌。 一座已经修复成功的司玄地宫,是第二张底牌。 平等国已经尽可能地估量了变数,齐国却是留出了更加充裕的容错空间。 阮泗加上司玄地宫,足以镇压所有可能! 甚制于这并不由双方的智谋来决定,而是他们能打的牌,本就不同。 当世真君强者,哪一个不是有名有姓? 多少年了,也只有一个冬皇谢哀算是横空出世。但是她的线索,也要追溯到霜仙君许秋辞,拥有牵动天下的转世之秘。 甚制于说,就算谢哀本人,那也是黄河之会上亮过相,被天下很多人记住的存在。 平等国三大领袖,其真实身份绝非寂寂无名的存在,深山老林里坐一辈子,坐不出行道强者来。他们真实身份的一举一动,肯定都要被许多目光所注视。想要获得出手的机会,并不简单。因此每一次出手,都一定要有足够的价值才行。… 早先在齐夏战争里,神侠就有所意动,想要插手战局,不愿意看到齐国成功吞夏。 但昭王当时明确表示不会掺和,圣公也拒绝冒险。除了对局势的判断不同外,同样也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未见得自由。 而绝非他们谁对姜述比较有好感,愿意坐视齐国壮大。 如昭王当初亲自去临淄,接续桥二那条线,就已经昭显了巨大的勇气。而那次毕竟只是隐秘行动,这一次却是公开出手。 平等国的决心已是再坚定不过。 而齐国呢? 一场伐灭区域大国的战争结束后,竟然还有底牌未用完,可以留待今日! 这张底牌,甚制是在三十四年前就已经埋下。连夏国满堂公卿都骗过了,在齐夏战争结束之后大半年,还在潜藏。 外人谁能料想? 即便是昭王这样的绝顶人物,此刻心中也不由得生出惊疑—一姜述竟何人也? 但阮泅自然不会照顾他的感受,一见昭王要逃,立即催动司玄地宫,横架现世,镇压时空。 所谓“洞天”,洞中别有天地! 一座洞天,便是一个世界,且是孕生于现世这万界中心的瑰宝世界,非是天外小世界可比。那些天外小世界便是经营得再好,也只可作为天外补给,没有带进现世的可能,影响不到现世格局。 前辈先贤穷尽才智,炼成洞天制宝,突破“器”的极限,威能难以想象。 尤其是在阮泅这等衍道强者的操纵下,甚制是直接对这处战场进行“道”的干涉! 从此处到昭王下一个落点之间的距离,已经完全被镇住。空间的意义成为阻隔,时间的意义都被抹消。关乎去路的诸多选择,奋勇干年, 也不能再穷尽。更有无形的规则之线,开始试图重构昭王的道躯。外天地覆内天地! 一方世界镇一人! 昭王的面目虽然不能够被注视,但仍然能够让人感受得到,他对阮泅的注意,他对司玄地宫的惊讶。 “不劳相送!” 视线捕捉不到他的动作。 但是难以形容的力量,好像随着这个声音开始影响世界。 如是一种概念,一种信仰,也可也具体到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那些房弱的个体,虽然渺如微尘,也曾仰望星空。 如春生百草,又似野火燎原。 细小规则的变化,撬动了此方天地的根本结构,打破了规则层面的封锁。 昭王绕身的青雷骤然湮灭! 他的道躯,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 而后像是一颗不堪重荷的水球,就此无声地炸开。 难以计数的碎片,飞如蝶舞。 就此所有的力量一并消去,所有的痕迹也被他带走。 昭王真身已遁。 站在司玄地宫穹顶的阮泅,反手拔下墨玉发簪,往前果断一划!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座星光之门,华丽制极的星门打开来,当中一片衣角轻飘飘地落下,落向他的左手手心。 衣角的姿态竟是妙曼的,悬停如神女。 此为昭王的遗留! 非是说它能够加于昭王什么性别上的意义。… 而是这种姿态的外征,恰恰代表强大。 美,就是力量。昭王自然不能够容许一片衣角被阮泅所捕捉,留物在当世星占大宗师的手里,这是太危险的事情! 是故真身虽然已经远遁,却再一次回转过来,撼天动地,降临了伟大的力量。 远有雷霾震,复似天鼓鸣。 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压迫。 整片天穹都隐隐塌陷下来! 给人以一种世间绝途的恐怖压力。 阮泅仰头望天,面不改色。那幽光暴涨,司玄地宫随之摇动,无穷无尽的力量便冲天而起,如山擎天,将昭王给予的压力死死抵住。 两种伟大的力量彼此对撞,一时难有结果。 但落在阮泅手心的这一片衣角,忽然一丝一丝的消解,消碎成了最微小的存在。或者那便是,归于源海的”一”。 所以说,还是叫昭王抹去了遗留? 旁观此战的姜望正如此想,便看到阮泅轻轻一挑眉,姿态优美地将墨玉簪插回发髻,左手食指一瞬间流光溢彩,在前方划了一个小小的圈。 那个小圈便成为了真实的存在, 而圈中有一缕极细的气息,如龙蛇扭动。 昭王遗留在那片衣角上的气息,被捕捉到了! 轰隆隆!惊电划破长空,如同一道曲折的刀光,彻底将星穹撕裂。 昭王当然不肯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甚制于要突破封锁,与驾驭司玄地宫的阮泅正面搏杀。 但此时此刻,自齐地而制夏地,那已经被彻底征服的万里遥途之上,征旗忽而猎猎,紫气正在升腾! 但凡他再被纠缠片刻,齐国马上另有真君驾临! “可笑世人都小看了你阮泅!” 只留下这样一个声音,随后声音也抹去。 忽然间天清云澈,一切异象全部消失。 昭王这回是真的走了,因为再不走,他就一定会被留在这里。 于是四下安宁,惠风和畅。 世间好像从无波澜。 煊天赫地的司玄地宫,也重新回到了地底。 唯有贵邑城外的星纹虎台,沉默地迎接着天光,仿佛其上星纹是自古便有,未见异常。面容年轻得过分的阮泅,独自站在星纹虎台的中央,像是一个在此赏景的少年郎。 他看了一眼极速飞回来的苏观瀛和姜望,左手将那个星光小圈收拢,右手平伸向天,轻轻往上一抬。 虎台之外,被昭王远远一巴掌按进地底的师明理,就被拔了出来。那镇压着他的恐怖力量,也被阮泅随手化去。 “奶奶的!”恶形恶相的师明理一步踏回星纹虎台,顾不得观察此地的变化,便恨恨地道:“平等国胆子肥到没边了,老子下回上哪里都带着军队!”临淄观星楼那边一切如常,阮泅暗藏夏地,是为了镇压南疆新定后,一切有可能的变故。他堂堂当世真君,也已经一步未移,于此潜坐了大半年。 司玄地宫这一张底牌,也并不是针对平等国。只是刚好平等国最猖獗,就往平等国脸上甩了。 平等国竟然真的敢有昭王这等级别的出手,师明理事先是没有想到的。这一巴掌,挨得冤枉。… 师明理和苏观瀛回来的时候,战斗都已经结束。相较于苏观瀛,师明理更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伤。 真正把昭王与阮泅这一战全程看得清楚的,除了司玄地宫宫主明寿祺之外,反倒是只有姜望。因为他并不具备需要被昭王排除战场的威胁。 “监正大人。”姜望对阮泗微微一礼,便道:“有这缕气息在,想来昭王的真实身份已经无所遁形了!” “气息是假的。”阮泗轻笑着摇了摇头:“要在那种情况下捕获昭王的真实气息,我办不到。” 姜望有些失望。 平等国都器张制此,三位真人一位神临直接在南疆官考的最后环节上动手,昭王更是强拔司玄地宫。齐国这边也接连翻出底牌,最后却什么都没能留下吗? 只有自己留下了一个神临层次的平等国护道人? 此刻他头顶的断发已经重新催生,看着倒是不突兀了。但毕竟不同于先前,这种临时催生的头发,稍微激烈一点的战斗,就无法保留。要想长出真正属于神临修士的头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将养才行。苏观瀛在一旁说道:“只要昭王自己认为是那是真的,那就足够了。而他回身那一搏,就说明他信了。而最后征旗亮起,他却没有再拼命,说明他虽然觉得有危险,想要抹去,但又笃定危险没有那么大。他有把握让阮监正即使留下了他的真实气息,也算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骂骂咧咧了一阵的师明理,这时也道:“这世上,能让阮监正拿到了真实气息也算不出来的地方,并不多。” 阮泅则是看着姜望,笑道:“武安侯不必失望,司玄地宫这张底牌本来也到了该掀的时候。让昭王公开出手,却无功而返,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收获。” 姜望若有所思。 在场都是人精,平均每个人都有好几百个心眼。阮泗这么一说,苏观瀛立即道:“司玄地宫现在可以开放了?” “还真别说。”师明理这会也不疼了,很是自然地接话道:“冬寂军里有几个好苗子,放在长洛都荒废了,真该进司玄地宫跟阮监正好好学习一下。或许明真人也能有空?下回对付平等国,总归是能更顺手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又不傻,当然也知道又到了分润好处的时候。但是他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阮泅微微一笑:“苏大夫是南夏总督,统制南疆。司玄地宫何时开放,当然是苏大夫说了算。“ 苏观瀛便道:“那具体的开殿事宜,之后我们与明宫主再行磋商。” 阮泅又对姜望道:“武安侯今日实在辛苦,不如陪我去地宫坐坐,歇息片刻?" 进司玄地宫,当然是一种奖励。 姜望自己也对司玄地宫内部很有些好奇。 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候。 当下便拱手道:“待我监督完这一次的武考,再去地宫叨扰监正。" “有始有终,自然很好。”阮泗轻笑。 而后并不说其它的话,已经身成星光,汇入星纹中。 星光虎台上,一时只剩下方才督考的三人。 今日这一场变故,姜望的存在,制少影响了褚戌的生死。当然,阮泗早出手或者晚出手,可能也会导致结果有些微的不同。 但要说姜望的影响有多大,其实也不尽然。 他来没来南夏,今日都会是这个场面。 与其说这一次是南夏总督府的胜利,倒不如说仍是齐天子姜述的胜利。一次落子,雄迈三十四年。不愧是将齐国推上霸主位格的不世雄主,压得雄才大略如夏襄帝都出不了头。 越往高处走,越觉此山高。 “兩位,司玄地宫第一次開放的名額,我們倒是可以好好討論一下。”蘇觀瀛這時候說。 師明理半真半假地道:“受傷的人,是不是可以多分一點?” “南疆政務,還是兩位大人自己討論吧。本侯去把考生都召回來,就不旁聽了。”薑望直接掠空而去,離開了星紋虎台。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少年得志者 “看来你得罪了咱们的第一天骄。”看着那一道昂直远去的背影师明理说道。 “谁也不能确定平等国会不会出手,会怎么出手,事先自是没什么可说,何罪之有?阮监正坐镇司玄地宫,咱们也没有瞒他,便是提示了风险。武安侯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依我看,他只是打定了主意不掺和官道。”苏观瀛亦是瞧着那个背影,曼声道:“我们这些在官场中蝇营狗苟之辈,非是他同路中人。 “他今年才二十岁吧?”师明理問。 “我記得是二十一歲。”苏观瀛道。 “小小年纪就能有这种清醒、这份坚定,实在难能可贵。”师明理赞不绝口,又非常自然地道:既然他不需要,他的那一份,我的军府分了。 苏观瀛点头点了一半,立即停住:“我看还是总督府更有需要。 “今日我受的伤没三五个月养不好。 “其实本督也受了伤伤在元神,你一时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就等于没有。苏总督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总督府有多少人,军府又有多少人?依本督看,咱们还是应该按比例来… “你的总督府官吏,成日吃香的喝辣的,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我的那些大头兵,可都是提着脑袋办事。这等修行资源,就应该按危险程度配额,如此才算公平。 “师军督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你有你的公平,平等国有平等国的公平,归根结底什么才是公平?自古以来文武不同,各有权责,利益前途, 类分各异…” 两位当世真人的闲碎言语,也都散在风中。 都在人間活一世。公卿市井,也无不同。 虽是死了几个考生武考还是顺利地完成了。 只是有了平等国这么一遭事,本应该很激动的场合,也就那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要等到多少年后,今天的这些考生里,才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可以有机会再触及今天这种层次的场面? 苏观瀛和师明理亲自评定级别将优秀考生分拨各处官衙不提,姜望带着他的老山铁骑,径自回了老山。 作为主考官,这一次的考生,个个都能算是他的门生。 但也就那么一回事。 重玄胜若是用得到,便让重玄胜去经营。重玄胜若是用不到,他也只管自己修行。 若有还有什么收获,就是官考正式结束之后,苏观瀛和师明理表示,可以给他的老山铁骑拨饷,同时希望以后的官考,都由老山铁骑参与监督。一来算是一个拨饷的名义,二来也是以独立于南疆军政体系外的武安侯府,来保证官考的公平这种程度的示好,且确实能够做一些实事,姜望倒也没有拒之门外。 夜晚,老山别府。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 “阮监正为什么说已经取得了最大的收获?”姜望皱眉问道我看也没收获什么。 重玄胖横眉冷眼地坐了半天,这会才忍不住嘲笑道:“咱们武安侯这是装傻装成真傻了?… “你赶紧的。 ”姜望不耐烦地道:“天亮后我就得去你那劳什子鸣空寒山看看,你也得去跟冠军侯切磋了。咱们都别浪费时间。” 重玄胖一时噎住。恼道:“你这是请教问题的态度吗? “好好好,胜哥批评得是。姜望作端正态度状:“您请慢慢。 重玄胜终还是道:“首先第个,缩小了昭王真实身份的隐藏范围。以后昭王出手将更加困难,也更加危险。 第二個,平等國這樣的组織除了他们所谓的理想之外,凝聚力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对首领的个人崇拜上。昭王这种最高领袖级别的人物公开出手,无功而返就是重大的失败,会动摇很多人的信心。 “第三个,就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开放司玄地宫,名正言顺地派真君强者常驻南疆。平等国都闹到这个份上,昭王都打到贵邑城外了。你周边国家就算再有忌惮,齐国就算再不打算于南域折腾什么,也总不能不保护自己的司玄地宫吧?名正言顺,是很重要的事情。 第四 “还有第四?”姜望有些惊讶。 “阮监正有没有约见你?”重玄胜问。 姜望点头:“是,让我明天去司玄地宫。 重玄胜眯起眼睛:“你刚才不是说,天亮后就要去帮我照看鸣空寒山吗? 姜望面不改色:“去完司玄地宫,就去鸣空寒山啊,这不冲突。 重玄胜冷笑两声:“那第四点等你见完阮监正就知道了, “这样”姜望倒也不着急。想了想,又道:”“一想到天亮了你又要去锻炼,兄弟我于心不忍要不然传你两手?” “武安侯传我的这两手,能让我以外楼胜神临吗?”“让你多挨几下。 博望侯世孙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星河亭。 说起来自从公开建设太虚角楼之后,太虚幻境的变化就是一日快过一日。 不仅仅体现在它越来越为人所知,其内部的演进也非常明显。以前的太虚幻境,最核心、最真实的建筑,其实只有两个,即演道台与论剑台。前者用于功法的真实推演,后者能够完全复刻修士的身体状态,真实反应修士的战斗能力。 但论剑台和演道台之外的事物就多少有些草率。 现在则不同,从星河亭到鸿蒙空间,都愈见真实具体。 前者好比酒楼包房,注重私密性。后者则是庙会集市,热闹非身在太虚幻境,有时候都会恍惚觉得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太虚卷轴的创建,也已经在各大势力内部陆续提上议程。很快就要进行太虚幻境层面最后的决议了有很大可能获得通过。届时太虚幻境又将迎来一次高速发展。 回到福地空间的姜望,抛开杂念,安静地研究了一阵道术。 现在他所占据的福地,是排名第七十的北山。在见识了司玄地宫之威后,对于福地,他也有了更多的期待。不出意外的话,九月份就是他正式开启独属于自己的福地之旅的时候。 虽是一路降级许多次,这福地空间与初见也没什么变化。… 也就是日晷、演道台、福地之门,此外并无其它。 姜望的演道台,本已经解封制第六层,再加上晋级亦会保留荣名效果的几个荣名一【太虚最强腾、【太虚最强内府】、【太虚使者】现在一共能够体现九层演道台的效果,能够很好地帮助推演道术。 如【太虚四象修士】这样的荣名,在论剑台晋级之后,是会消失的。而姜望并没有赢得【太虚最强外楼】的荣名,便已经跃升神临。算起来是亏掉了一次永久性荣名的效果。不过相较于太虚幻境里的遗憾,定然是伐夏战场上的那一次跃升更为重要。 制于神临层次的荣名他现在的论剑台,已经恢复到了左光烈当年拥有的层次。但是太虚幻境神临层次的论剑并未开启大约是因为一直以来参与太虚幻境的神临修士并不多,没有形成足以匹配论剑的规模。而虚渊之以七十二福地吸引来的神临修士,全都在福地挑战中了。 待得什么时候,神临修士也驾驭论剑台在星河里争斗不休,太虚幻境就又到另一个层次了。 演道台的品阶,则还是与左光烈当年差得远。一来是当初太虚幻境对功法的渴求更甚,给出的功更多;二来左光烈在术法甲天下的楚国都是最顶级的天才,自创道术不知凡几,对太虚幻境的贡献,胜过同境修士太多太多;三来,执掌赤摆的左光烈,所经历的战争也远比姜望更多,破国累术,自然大有可为。第二日,姜望早早地来到了星纹虎台。 驻守虎台的将士,以对应的法决打开地宫入口一昨日那般激烈的大战,虎台都永久性地留下了星纹,这入口机关竟然还未毁坏。 衍道强者的力量,简直匪夷所长长的石阶一直延伸向地底极深处,倒是并不昏暗。壁上自有灯座,虚悬明珠。 靴子在石阶上踏出的回音,隐有乐感。 那种感觉,是遥远的。你应当知晓,它的前身“天柱司玄天”本已承受过时间长河的洗刷。在它炼成司玄地宫后,也已经演化了漫长的岁月。 姜望现在走在这里,仿佛听到了时间的回响。 他曾经在观河台上力压列国天骄,得到一点人道之光。 他曾经在余北斗的帮助下,短暂跃出命运之河,以达成现世中的假死,避开燕春回的剑。那时候在命运之河的上方,他什么也没有看到。无知无觉,无望跋涉。 他曾经在长洛地窟身镇祸水,恍惚冥冥中阴霍尽去。 说来也奇怪,他在稷下学宫里进修那么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有些时候,大约你只有“懂得才会感动。 他大概知道了,什么是司玄地宫。 漫长的石阶终于走到尽头,石质的地宫大门向两边缓缓移开。 宫内空空荡荡,并无人气。 连绵的建筑群落,宫台楼苑,像是一尊尊没有感情的傀僵巨兽。它们讲述着古老的历史,静静等待理解或者不理解的有缘之人。… 太安静。 为了保留司玄地宫的秘密,在整个神武年代,司玄地宫都是不曾开放的。 明寿棋在夏襄帝时代,就是司玄地宫的主掌者,在夏廷的地位自是不一般。在神武年代,更是一直坐守死关,为的就是不暴露司玄地宫的情况。而把这样重要的任务,直交由他负责,夏太后及武王对他的信任,亦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这样一个人物,齐天子当初是如何将他收降?又是怎样保证的忠心,可以在断联的情况下,坚守三十三年? 这答案,或许也只有齐天子和明寿棋自己能知了。 不,甚制于不止三十三年。因为在齐国灭夏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蒸蒸日上的夏国竟然会马上迎来灭亡…明寿棋是有着坚守更长时间的准备的。 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 面对当今齐天子这样的不世雄主,又有几个人,能够不被折服? 姜望缄默地感受着这座地宫与稷下学宫的异同。 以元气而论,司玄地宫比外界强得并不多,甚制于这不多的元气也很“新鲜”。也就是说,司玄地宫才开始吸纳外部元气。 在昨日之前,是一直保持空寂的状态,以隐藏自身的。 他当然也感受到了司玄地宫的“窗子”,可以从此洞察现世之真相较于稷下学官,它的“窗子应该小得多,也大约不如稷下学宫的“视野”好……但漫步此间的姜望,感受不到什么差别。大概是固于修为,或许要等到洞真境界,才能真个辨析了。 此刻姜望所幻想的是,眼前这望无际的地宫世界,究竞要什么程度的力量,才能够将其打破当今齐天子已经久不披甲,真不知当年他御驾亲征,竟是何等雄 “武安侯在想什么 ?”斜插墨玉发簪的阮泗,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此时的司玄地宫,也就只有阮泅和明寿棋在了。 新的一批学员,还要等总督府那边拿出具体章程,才会正式进来 “监正大人。”姜望微微领首为礼,然后道:“我在想窗外的风票。 阮泅笑了:“换做别人我难免要倚老卖老,说一句好高骛远。武安侯的话,的确可以想一想。 两人走到一处高台上,在正北方向,远远可以看到自掩云雾里的片石林。巨石雕刻成种种异兽模样,或嘶吼咆状,或张牙舞爪 “那也算是很遥远了。”姜望说。 “看得到,就不算远。”阮泅道 “还未谢过阮大人给我进来修行的机会。 阮泅摆摆手:“洞天的窗口,终只是让你看得更清楚一些,脚下的路还是需要自己走。说白了,诸如司玄地宫此类宝地,对不那么天才的天才,帮助更大一些。对于你这样天赋的人才,效果反而没有那么大。就算是没有稷下学宫的经历,你也是能看到那些风景的。 姜望没有谦虚,只是道:“能快一些,自然是更好。 “你很急迫?” “常常觉得…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阮泅叹了一声:“年轻人你太紧张了。”姜望没有说话。 不必解释,因为他完全认可自己的紧张。如果可以,他常常还想更紧张一些,更努力一点。 不必诉苦,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有没有去剑阁转转的想法?阮泅也看着远处的石兽林,忽然问道。 “剑阁? 阮泅脸上露出年轻的笑容:剑阁立峰为剑,请问世间剑魁。你的长相思,难道不想鸣于天地剑画姜望想起重玄胜昨晚说的话,不动声色地道:“我不明白阮大人的意思。 阮泅毫不避讳地道:“味有真君镇南疆也便罢了,我现在既然在这里。锦安府那个地方,就应该再商量一下。 锦安府的战略意义,姜望自然是能明白的。 姜望想起重玄胜昨晚说的话,不动声色地道:“我不明白阮大人的意思。” 阮泅毫不避讳地道:“未有真君镇南疆也便罢了,我现在既然在这里。锦安府那个地方,就应该再商量一下。” 锦安府的战略意义,姜望自然是能明白的。 他想了想,只是問道:“我該怎麼做?” 阮泅只笑道:“你平素也太老成了一些。武安侯少年得志,应该器张一点才是。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白牛南奔 " “师父师父,您希望我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南行的牛车上,褚幺趴在车窗上看了许久,突然凑回来问。 此时是在去往剑阁的路上。 一队缇骑在前面开路,一队缇骑在车后护卫。 堂堂武安侯巡行南疆,自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事情发生。 便是有那心怀故国的,也不会蠢到来打扰打服了故夏正规军的军功侯爷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相见欢 若说有谁对大齐武安侯的神威印象深刻,除了南夏人,就是梁国人。 当初马踏大夏数府之地,以两神临战六神临,杀北乡侯尚彦虎而镇祸水,可就是在他们梁国人的眼皮底下发生! 若非齐人南下,他们凭什么占得锦安府?不被夏国人破国擒王,就已经要烧高香。 对下面的人再怎么宣传,康文昊这般的梁国皇胄,心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七十八章 相见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指剑为阶 漫天凋落的剑花之中,姜望终于同宁霜容迎面。 即使是完全沉浸在剑术世界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笑容实在美丽。 笑意溢在她的眼眸里,流转在她的唇角眉梢。 她由衷地喜悦,为不曾谋面的老友,为剑术世界里的知音。 你当然会在这个笑容里感受到灿烂,也当然会为这浑然天成的一剑动容。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七十九章 指剑为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霸蛮 褚幺乖乖卸了车,解了白牛身上的负具,而后挨着白牛,一起踏上了剑阶。 姜望和宁霜容在前,边走边聊。 褚幺和白牛在后面,也是边走边聊。 这问剑峡看着便是极高,但唯有在这剑阶上真个走一遭,才能对它的高度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总之褚幺是走得腿都麻了,后半程全是拽着白牛的尾巴往上走。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八十章 霸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赤符(为大盟燕少飞加78/78) 对待前来挑战的修士,不讲规矩有不讲规矩的做法,讲规矩有讲规矩的做法。 前者比如司空景霄对待向前和白玉瑕的态度。 向前几个月前来到剑阁,挑战同境内府修士,无有抗手。这事情本来没有什么,向前自己也承诺只为验证剑道,战斗结果不会外传。 但司空景霄对落败的师弟很是不满,认为其人有辱剑阁之名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八十一章 赤符(为大盟燕少飞加78/7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何为……嚣张 从元神海高空被轰落,一路轰回蕴神殿中。 此刻撞坐在那张神椅上,司空景客的神魂显化之身,已明显的虚弱了许多,竟有一些透明之感。他手中所执的赤符剑灵,也清晰地赔淡了下来。 轰!殿门骤然合拢。 他强行关闭了蕴神殿! 洞金板的余光,碎在蕴神殿外,终是不能再侵入。 司空景霄成就神临,比姜望早了好几个年头,这也是他想要出面教训姜望的底气。 再如何天骄绝世,也必须要面对时间的差距。且他司空景客又何尝不是优中选优,力压同辈的天骄? 可是在神魂层面的斗争里,他全无还手之力! 那扇门… 那古老的门户实在可怕。 剑阁三万载传承,当然也能找得到可以与之对抗的神魂秘术,可是要求太高,他并未能够修成。 此等级别的神魂秘术,修炼难度有多高?姜望才成就神临多久?此人的神魂底蕴,究竟何等雄厚? 这个时候再悔再疑也都是来不及,他必须要赢下这一场胜利,不然个人颜面扫尽是其次,剑阁威严也要受损! 因而他第一时间选择封闭蕴神殿 ,不再与之正面碰撞神魂。 而后牙关一借,更是冒著损傷本源的危险,悍然移动了蕴神殿!轰隆隆! 元神海中,这座雄伟的宫殿,直接拔空而起,卷动风雷呼啸,引起四海沸腾。在这天地动摇的威严中,蕴神殿直接撞向天穹那扇古老门户,真个有玉石俱焚之势! 姜望的六欲菩萨之相本欲踏出天阙,终结神魂斗争,在这个时候却是骤然一收步,将整个朝天阙都拔走,顺势退出了司空景霄的元神海。 蕴神殿坐镇元神海上空,总镇人身四海,不可轻移。 司空景霄连蕴神殿都拔动了,属于先伤己,再伐敌,摆明了要在神魂层面殊死一搏。 若是两人今次是约斗生死,他倒也不惧与司空景霄于此硬拼。但这次只是问剑而已,杀死司空景霄肯定不行。继续硬碰下去,谁都无法控制后果。 所以他选择先一步撤出。 反正神魂层面先胜一子,司空景霄受伤不轻,局面已是大优。 整个山台广场,剑阁弟子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他们的大师兄司空景霄,刚刚握住那柄声名远扬的赤符剑,刚刚有剑意冲霄,红符沉剑,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齐国那位武安侯便投来了一个冷冽的眼神,剑也未出,大师兄司空景客竟仰面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如何是冷眸如刀? 这眸光比刀光重! 姜望竟然一个眼神就重创了他们的大师兄。 真叫人脊生寒意! “是神魂,是神魂之争有了胜负。”有修为高深一些的师兄出声解释。 但周围的师弟师妹,显然并不能从这句解释里得到安慰。胜负这个词让人惊慌,还什么交手的过程都没看到呢……大师兄这就败了?当然不!… 司空景霄眸中燃烧的,就是这样炙烈的情绪。 他不惜强娜蕴神殿,也要把姜望轰出神魂世界,怎甘心就此认负? 在归于本躯、仰面喷血的同时,赤符创那如血的创身之中,就飞出无数古老的剑符,绕此身环转。 他不肯强抑吐血的本能,宁可在师弟师妹们面前丢掉面子,自是为了第一时间构筑起反击,自是为了争胜! 强忍着神魂受创的痛苦,握紧长剑,强化冲霄剑意。 绕身的剑符于是呼啸而出,直冲对手,咆哮如龙! 那是无数血色剑形符文汇聚成的奔流,惠挟着难以想象的锋锐之气,一瞬间就填满了他与姜望之间的距离。 轰! 在剑符奔流倾落之前,就有一圈绕身的火光,迅速膨胀开来。 火域一瞬间在山台广场铺开。姜望左手按出畢方印,单足神鸟仰天而歌。火域规则予剑气以压制。 数不清的焰雀在火域中化生,疯狂地啄击剑符。焰雀之群,拦击剑符之河。 姜望自身则紧随焰雀之后,倏然拔剑横出! 一剑霜雪明。 无法计数的霜白剑丝铺天盖地而赴,尖啸着撞上了剑符汇聚而成的洪流。 无数焰雀碎灭了,火光炸开,犹为火域升温。 一根根剑丝贯穿一枚枚剑符,余势未绝,仍向司空景霄杀去。 此时的司空景霄才从仰面喷血的姿态回转,燃烧着求胜火焰的眸子盯住姜望,那冲雪的剑意于这一刻展开到极致。 天边云层洞开,一线璀璨得晃眼的天光便落了下来! 不,它哪里是天光?分明是剑光! 司空景霄所主修的绝剑术,无心天剑决! 它的速度太快,威势又太凌厉几乎是在出现的同时,就已经抵达了姜望的火域,并且坚决地将火域贯穿击穿了一朵青云的残影。 不是姜望的身法快过如此强大的天剑之剑光,而是他在此之前,就已经疾冲向司空景霄。整个人在自己的灵域之中穿梭自如,在焰雀、 剑丝、剑符的残像中,惊险漫步,候然折转。 司空景霄无法判断,这是巧合,还是预判。 但是对手已迫近,对手的灵域已覆落,却是他必须要现在就面对的事实。 于是在他的心口位置,骤然发出一声剑鸣。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具破碎的瓷器,在毁灭与存续的边缘徘徊,无数的剑光自他的体内向外射出。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成为了剑光所凝聚的太阳。 灵识纠缠剑气,他的无心剑域也在刹那铺开! 他足尖一点,手握赤符剑,不退反进,面迎姜望! 方寸之间,以劍術鬥殺生死,他有何惧? 但姜望在这个时候,脚步却夏然而止。 他像一支已经离弦的箭,却离谱地停在了半空。 而与此同时,整个火域毫不留情地向司空景霄碾压。… 以灵域撞灵域。 以火域碾压无心剑域! 在神魂层面决出的胜负,得到的优势,姜望怎么可能放过? 为什么他回归本驱的第一时间,就是展开灵域来反击? 司空景霄若是不动灵域,他就天然占据巨大优势。 司空景霄灵域一开,他就直接以灵域对撞。灵识先杀于元神海,再杀于现世,让司空景霄无可回避。 或许平时的火域未必能压过无心剑域太多,虽然姜望灵识强大,可是司空景霄经营日久。 但是在神魂已经受创的前提下,司空景雪根本无法给予无心剑域足够的支撑! 受损的灵识,是他受伤的一条腿。 而姜望便专往伤腿踩!噗! 司空景霄再次喷血,却牢牢地站定了,不肯后退。 灵识干涉现世,方有灵域生成两座灵域的对撞,关乎道途,关乎规则,更关乎灵识根本。通常情况下,两座灵域厮杀的过程是缓慢的。 是要逐寸逐地的争取。不然就算是灵域强大的一方,也很容易在对手精心构筑的灵域里失陷。 好比两军交战,各自都需谨慎但是姜望在已经获得绝对灵识优势的前提下,直接尽起大军,蜂拥而上。司空景霄却是根本来不及回避。 在这场毫无花巧的对撞中,司空景霄的无心剑域直接被压碎了!他的灵识再一次受创,此时已经有些目眩,眼中竟然出现了残影! 不!岂可如此?司空景霄心中怒吼。 他的心脏部分无声裂开,一种古老的气息自此勃发。 那是他最为倚仗的神通,已经补完遗憾,完成开花,他要以此反夺生死! 嘭! 但是他的整个人在半空,弓成了虾状,神通之光绕身流散。 却是姜望毫不留情的一脚,正正瑞在了他的心口位置,以天府之躯、五轮神通之光,将他的神通之光生生踩碎了,使他的神通之力一时未能爆发! “死!”司空景霄的眼神已经恍惚,神通之光又已换散,剧烈的痛苦使得他无法把握本驱,但仍然强撑着往前一指! 无心天剑决所化出的恐怖天光,倏然自高穹而落! 这是如此凶很,如此强大的剑式。 是他司空景霄奋起余力的恐怖的挣扎。 可是在现场这么多人的视线里,姜望只是从容地漫步向前。 那天剑剑光根本就失却了准头,自姜望身侧落下,贯入山台地面 ,留下一个小指粗细、深不见底的幽洞。 连一根发丝都未伤着。 姜望大步而行,显得自信、强大、无畏,动作却谨慎,遥遥一按,在司空景霄灵识散乱、身形不稳的状态下,还加以五识地狱,封闭其人的五识。 司空景霄这时候已经进入无知无感的绝望境地。 他把握不了天创剑光的轨迹,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捕捉不到姜望的身影·…但是感觉得到差望正在向他迫近。… 他顽强地捕捉战斗可能,继续凝聚神通之光。 嘭! 继续被那一只凝聚天府之光的靴子瑞碎。 “死啊!去死! 他放弃了所有对自身的保护,奋起余力,再次引动他一开战就埋在天穹的伏笔—— 本该是他潇洒漫步,从容欣赏对手在无心天剑决下的狼狈。 可是现在却只有恐怖天光一次次失去了准头的落空。 不停地被瑞碎神通之光,不停地剑光落空。 一路后退,一路踉踉跄跄,一路不肯倒下。 他不甘心! 他一身剑术手机根本没来得及施展,无心天剑决的真正威能都未能尽显,他的神通都未能展现。 可是神魂层面输了一着,整场战斗竟如山崩! 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撑挽,却还是不肯放弃。 有些剑阁弟子看着这一幕,已经忍不住的流泪。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灵光,或许是老天也不忍司空景霄如此努力,于是给了他一线机会。 终于有一道天剑剑光落准了方向,笔直地洞向姜望销! 天地之间开出一条横线。分割生死,了断恩仇的横线。 是姜望的一线天! 此道天剑剑光为长相思所格挡此为人道剑式,而在一次次的演进之后,有了一丝了断因果的锋芒。斩碎区区一道剑光,不在话下。 太多次了。 司空景霄落下太多次天剑剑光了。 以姜望的知见捕捉能力,此时来判断它的落点,已经没有半点悬念。 这随手一剑 ,斩碎的是司空景霄仅剩的希望。 很多剑阁弟子已经不忍再看。姜望却是大步而前: “给我跪下!” 抬起一脚,直接扫向司空景霄的腿弯! 剑阁大师兄也罢,积年的神临修士也罢,说要打到你跪,就要打到你跪下为止!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 司空景霄整个人凭空后那十余丈,一瞬间与姜望拉开了距离。 “小儿辈,你不要太過分了! 随着这个声音落在山台广场的 ,是一个背负方斗笠,身穿黑蚕衣,左臂袖口空空荡荡的人。 “见过剑主!“ 山台广场上的剑阁弟子纷纷拜倒。 会于此时出现在此地,救下司空景霄的人,当然是剑阁五大剑主之一的无心剑主屠岸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骨。 像两座险峰凸起,有一种随时要破眉而出的锐利感。 这使得他的眼睛,也極具压迫力。 此刻他站在司空景霄身前,目光冷得要杀人一般。 这一位是当世真人,且是相当强大的当世真人。要捏死现在的美望,并不会太费力。 但姜望斜眼看着此人,却只是笑道: “打了小的来老的,原是剑阁传统!敢问这位剑主,若是你也被打退了,是不是就该阁主出面了? “妙啊妙!”靠躺在白牛背上的向前,虽然还有些虚弱,却是抚掌赞道: “好一个剑阁,竟是一个还能接一个,真无穷匮也!内府来此战神临,神临来此战洞真,罔极天门,原来是这个意思!“ 岸离眉头一沉,杀意顿时勃发,压得白牛都一下四蹄跪倒:放肆! “你放肆!姜望却戴指戳向岸离的脸,毫不客气地道:“区区老宗,坐困枯山,将为天下弃!敢将霸国虎须?!" “给你体面,本侯才来问剑。不给你体面,直接大军倾山!" 此时跪地的白牛,眸中满是恐惧,向前也已经狼狈地滚落下来。白玉瑕面色惨然,褚么眼神惶惑。唯独姜望。 他不但不退避,反而大步往前走,他像是提着他的剑,刺向对手的心口。 直与这无心创主岸离正面相对: “我乃大齐帝国食邑三干户武安侯,受饮天监监正阮泅之命,来此拜山问剑!借你个胆子!今日你动本侯一下试试?!“ 此时整个山台广场,一時失語。 越国名门白氏子弟白玉瑕,也算是眼界极高,见识不少。此刻却是呆惯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昔日观河台上冠绝天下的姜青羊,今日戟指当世真人,破口大骂何为霸蛮? 何谓器张!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难道是我输了? 岸离堂堂当世真人,竟然一时被姜望骂得哑口无言。 心中杀意激荡,可却不敢真个对姜望出手, 诚然真人不可轻悔,可霸国公侯,又何尊何贵? 剑阁不是平等国那等隐在暗处的组织,有家有业,山门雄峙三万年。 天下之大,他无心剑主屠岸离哪里都可去得,剑阁却不能跟着他走。 仍然是那句话—一面对齐国武安侯,剑阁必须要讲规矩,讲道3 理。可是论及规矩,姜望与司空景霄公平交手,司空景霄的师父却突然跳出来,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教训人,这是哪门子规矩? 屠岸离被噎在那里,整个山台广场更无一人有资格再开口。 每个人都有资格代表自己,每个人都可以押上自己的荣辱为赌注,偌大个剑阁,绝不是没有悍不畏死者。 可谁能够代表剑阁,在此时此刻,對代表大齊帝国的武安侯,说一声"来者不拒”? 统治万里疆士的大夏皇庭,殷鉴未远! 小小的褚么仰看着师父的背影,只觉这挺拔的身形,竟高过这天目山去! 这时候有一道平缓的声音,如自宇外而归。波澜不惊,但天威深藏 “我剑阁雄峙南域三万年,靠的却不是忍负重。 未有人影出现,声音也并不高昂,却是清晰的一字一字砸落下来,在难以计量的时间和空间里,它也是如此延续。 “国虽大,好战必亡。齐国灭阳伐夏,征战频频,以为天下无可当者?姜武安,你来拜山,剑阁欢迎。你来伐山,剑阁也欢迎。你若能说动姜述,也不妨引军南来,看我这坐困枯山、将为天下弃的区区老宗,究意有没有一根软骨头。 整个众生剑阙广场,一时轰然。 在场的剑阁弟子,一个个下意识地昂首挺胸。是啊,齐国虽然势大,可剑阁屹立世间这么多年,又怕过谁来? 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代居岸离出声,言语之中又有如此底气。这个声音来自于谁,已经是非常清楚的事情。 面对那样的存在,姜望还敢器狂吗? 白玉瑕咬紧了牙关,让自己站得更稳一点。虽不能进一步,亦不肯退一步。 而此时的姜望已将目光自岸离身上移开,仰望天际,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一礼: “敢问可是剑阁阁主当面?” 须,天际传来回应: “邵人司玉安,武安侯竟有见教?” 果是剑阁当代阁主司玉安!天下闻名的衍道强者! “不敢。”姜望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语气谦逊: “晚辈今日多有失礼。 剑阁弟子唐季明忍不住撤了撤嘴,刚刚他的确也被这劳什子武安侯镇住了,以为是多么霸道凶顽的人物。这会与阁主对上话,不还是变得老老实实?若能一以贯之,他倒还有几分敬佩。如此前后不同,徒见虚张声势。… 但在下一刻,他便看到那个叫姜望的,蓦然站直了身体,像一柄华光万丈的剑!仰对天穹,竟露锋芒: “敢问阁主,今日舒尊当面,是要论武,还是论理?" 全场无声,只有司玉安的声音落下来: “论武如何,论理又如何?” “若是您要论武,那就现在杀了我姜望!姜望年不过二十一,修为不过神临,能得真人乃制真君出手,可称壮烈。”姜望信步往前,在这山台广场,直面剑阁上下,仰对当世真君,不見一絲一毫的法儒。 昂首直脊,其声朗朗:“齐国大军若是不能在三月之内踏平天目峰,算我白死!” 他环顾四周,目光锐利如剑, 几乎要刺到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的灵魂深处: “昔者大夏帝国幅员万里,强者如云,兵甲百万,没有撑过三个月,不知道你们剑阁能不能?!” 山台广场鸦雀无声,众皆城默。 唯有姜望一人独行,一人独话他手按腰侧剑,仰看天外人,对着那高渺不知何在的剑阁阁主道“若是您要讲理…我规规矩矩前来拜山,规规矩矩挑战,不曾有一处失礼。司空景霄自恃修为,辱我好友,我才要与他一较高下。” “我姜望今年二十有一,贵宗司空景霄是三十有六。他成神临已七年,我今岁方成金躯玉髓。我等二人斗剑,算不算我欺负他?天时, 地利,人和,任是从哪方面说,此战都不可谓对他司空景霄不公平 ! 说到此处,他拾手一指居岸离“但现在胜负还未分出来,我们的剑都还在手中。这位创主大人就要出头压我! 他拿什么压我? 难道是我齐国没有當世真人嗎? 就在这南夏,便有南夏总督苏观瀛,便有军督师明理,他怎的不去找他们? 若是这两位不够,凶居大人是我长辈,临淄术法大家与我论友,我是摧城侯府的常客,政事堂我常列席。敢问无心剑主,待要挑谁!?" 姜望这可不是为扯虎皮胡吹大气,他点到的大人物,都是真个会帮他出头的。 重玄褚良和李正言自不必说。易星辰与他早有情分,收十四为义女,更是在他身上下了重注,投资未来。 你现在要把他的投资抹去,别说居岸离了,就算是司玉安,该翻的脸易星辰也要翻。 而他姜望今时今日的确是可以随时参与政事堂议事的齐国顶层人物,更是新齐人的代表,是齐国年轻一辈军功的顶峰!便是没有那些私人的关系在,放在外面,哪个齐国大人物不會為他出頭? 这番话说出来,司玉安亦是沉默。 他在彼时那种情况下出声,是为了维护剑阁的尊严。名为对话美望,实是对话齐廷。言语所指,是为美述。 姜望若是太过狂悖,他作为一阁之主,教训也就教训了。但在他开口后,姜望又变得有礼有节起来,不肯提姜述一字,只把自己摆在剑阁的对面。… 这番话情理兼具,他也挑不出错。此時再開口,就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一不利小心就要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头。 归根结底,这件事情确然是司空景霄自负在先,屠岸离无理在后。 只是堂堂当世真人,随口教训一个后生晚辈,岂能想到会招致如此激烈的反击? 这个时候,也只能是岸离自己站出来。 他瞧着姜望,已将杀意散去了,语气也有几分缓和: “方才这一战,你们胜负已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司空景霄的确技不如你,这本座也认。你年纪轻轻,何苦得势不饶人?” 对待屑岸离,姜望可没有那么好的态度。闻言只是道: “本侯说过,没有打得他跪地,就算我输!那么今天,竟算是我输了?" 居岸离又被喷住。恼恨得直想拔剑。 他看得到世界的真实,却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竟能猖狂如此。不但不顺着他给的梯子下楼,还一脚把他搭的梯子瑞飞。 想他年轻的时候,对前辈修者是何等尊重?何曾有神临如此顶撞4 真人?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无怪乎河关散人说,人心败坏,皆自官道始! (关于河关散人的记载,散见于奇书《四海异闻录》。人身有四海,修行者又常说内天地应外天地,故世人常以四海指代天下,而这部书以“四海”,而非"八荒”、 "天下为名,恰是因为它主要记载的是世间奇人。) “是我输了,我认!"司空景霄这时候开口。默默调养了这许久,他也算是勉强回过了状态,主动站出来,对着姜望拱手躬身,一鞠到底: “我虚度年华,岁苦无功,今日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多谢武安侯今日叫我清醒!“ 司空景霄此时的态度显得很诚悬。 但姜望并不体谅。 岸离服软,是为了剑阁阁主司玉安的颜面。 司空景霄服软,也是为了他师父岸离的颜面。 挑战的时候,打了小的出来老的。 道的时候,匿了老的出来小的。 他们没有人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当然世事如此姜望早已习惯。早在天涯台,他就已经懂得,他的道理只在他的三尺剑锋之内。 身后若无齐国,他若非是武安侯。说不得今时便要与向前为邻,也在这众生剑阙吊上那么三五个月。 他若是打不过司空景霄,便再有身份,也只能灰溜溜下山罢了。 因而此刻,面对司空景霄的低头,姜望也只是按剑在腰,环看四周:“那么剑阁,还有神临吗?” 山台广场上,是一阵让人脸酸的沉默。 年轻一辈最具天资和最具實力的都输了,剑阁坐关的老神临不是没有,但谁又真有把握能够战胜这样的姜望呢? “好了。”司玉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剑阁年轻一辈,无人是你姜武安的对手。我看当今之世,同龄人中能与你比肩者,超不过一掌之数。如此,也算不得司某人授业无方。… 你来拜山问剑,既无抗手,便请上座霜容,带他来岁月剑阁。 这就表示,此次问剑就此结束,姜望此来的目的,有的谈。而姜望对剑阁的胜负,也局限于年轻一辈中。 那声音就此散去,笼罩天穹的无形压力,也随之化开了。 居岸离看了司空景雪一眼,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就此消失不见。 宁霜容表情复杂,走出来对姜望一礼: “请随我来。"姜望认真还礼: “有劳。”但又指道: “我的朋友和徒弟褚么早已经懂事地将向前扶起来,与白玉瑕站在一处。倒是白牛还跪在那里,如铜铃般的牛眸中,未曾散去恐惧。 “季明。”宁霜容回身道: 你负责招待一下,不要失礼。” 唐季明当然懂得她强调的意思低头应道: “知道了,宁师姐。, 宁霜容再看向美望,姜望便轻轻弗袖,随她而去。 司空景霄一脸惨然地离开,有些师弟师妹追上去想要宽慰,都被他伸手拦住。赤符剑摇摇晃晃,他莫名又想起了梁憨帝的故事,不由得自嘲一笑。 唐季明受命要保护向前等人不受骚扰,便过来引路,带他们去客舍,安排了一处小院以暂歌。 三人一牛在院子里歌下,唐季明也没什么话可跟他们说,奉了茶水糕点, 便自去守在院门外。 院子里的褚么半跪在地上,心疼地抚摸着白牛的膝骨,给它吹气。可怜的白牛低低哞叫,它何曾正面感受过当世真人的威压?仍有些未回过神来。 房间里的白玉瑕虽然虚弱,坐姿却也端正,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同姜青羊也有许久未见,你怎知他一定会赢?" 相较于后来的“武安”,他们这些与姜望同一届参与黄河之会的人,还是更习惯叫他姜青羊。 向前这时候已经瘫在了靠椅上,套拉着眼皮,懒洋洋地道:“很多事情我都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做到,但每次我都会问自己一一"如果是姜望呢?”,每次这样问过,我就会觉得,那还是有一線希望存在的。呵呵司空景霄算什么?” 白玉瑕有些羡慕地说道: “看来你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 谁说不是呢?向前想。 他们彼此坦露过最痛苦的伤痕,也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转,便已沉下。 他已经放松地睡了过去。 跟在宁霜容身后,走在绕山的廊道。 层云远雾,都在脚下。众生剑阙,也早已不见。 因知这是直往岁月剑阁去的路,姜望好奇地问道: “久闻天地剑匣之名,不知是什么地方?" 宁霜容略想了想,说道:“藏剑之匣,修剑之地。古今天下所有剑道名家身殁之后,剑阁都会想办法收集其人的佩剑,整理生平资料、所修剑术,录于天地剑匣。三万年来,这始终是剑阁最大的一项支出。“… “所谓“古今剑魁,皆问剑于天地剑匣”,指的又是什么呢?“姜望又问。 宁霜容道: “咱们剑阁立两座天门,自来就有问剑的传统。所谓“来者不拒”,并非虚言。而天地剑匣那里,始终有剑阁最强的剑主坐镇。入天地剑匣问剑者,胜可任取一部剑典走,败则需要留下一部剑典三万年来所有得名剑魁的强者,都来此问过剑,故而有此传说。" “原是如此”姜望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坐镇天地剑匣的,是无心剑主吗?” 宁霜容看着他,大约能够猜得到,眼前这人,是想着洞真之后再来讨教。真是一个很记仇的人呢… 开口说道: "当今剑阁五大剑主,排名第一的是无心剑主。但战力最强的,其实是万相剑主。他老人家常年坐镇天地剑画,精通天地剑匣内的所有剑术,已经达到本我万相之境界。可惜本心唯剑,近于疯癫…也不能说疯癫,他老人家只是对剑术之外的事情全都不感兴趣,懒得理会。所以又有剑痴之名。” 姜望莫名地想到了燕春回。 不过第一人魔是修到什么都忘了,难有湖涂。这位万相剑主却是心中唯剑。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道: “宁道友,今日的事情,我应该向你…°陆达敬摆摆手道: “人是很难摆脱身份的影响的。我们相识于论剑台,也相熟于论剑台,不如善始善终,只论剑术不論其它。 姜述一下子放松了,朗声笑道 ”如此甚好。 唐季明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往前行。绿衣飘在山崖间。 绣花布鞋踩在栈道木板上,摇摇晃晃,吱吱声响。 仿佛穿透了三万年的时光。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日月几变,人海几叠 大名鼎鼎的岁月剑阁,竟然只是一座寻常草庐。 茅草搭就,瞧来并无特别。 但独立于孤峰绝巅,贯穿了历史上无尽的风雨。 剑阁阁主司玉安,也只是一个平静地坐在崖边青石上,气息寻常的中年男人。 一身宽袍大袖,难见身量如何。坐姿随意,也不见如何惊天动地的气场。 当然他的容貌是极好的,瘦峰削神,两缕鬓发垂落侧脸,翩翩如飞,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一个难得的美男子。 宁霜容把姜望引到山顶,便自行离开了。 栈道悠悠绿衣远,隐在云中雾中。 姜望走到近前,认真行礼: 齐武安侯姜望,拜见司真君。 崖边的这块大青石光华如镜, 盘膝而坐的剑阁阁主身后,是云海万里。 司玉安看着那座简简单单的草庐,怅然道: “三万年前,本阁创派祖师便于此结庐而居,求剑问道。数万载风风雨雨,真不知日月几变,人海几迭。今日我仍然坐在这里,草庐依旧。不知三万年前的祖师,是否与我心怀同忧?“ “真君心事,岂是小子能懂?“姜望道: “但想来无论怎么日移月转,山迁水变,人活在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不会改变。 司玉安转回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方才你在众生剑阙质询本座,可不是这个语气。“ 姜望道: “刚才人多,我年纪 小,好面子.." 司玉安哈哈大笑起来: “你平时就是这么哄姜述的?“ 姜望不接这个话茬,拱了拱手,也就认真回道: “姜望非无礼之人,只是我与向前乃生死之交。见其无端受辱,一时难以自制。“ 说完了,他又补充道: “再加上这次来剑阁有人撑腰...小子因此胆壮了些。“ “倒是实在!”司玉安笑了一声,便敛容道:“既然说阮泅给你撑腰,那你也不妨与本座说说看,阮泅命你此行,究竟所为何事?“ 姜望本以为此行目的不必明言,因为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但既然司玉安这么问了,他还是需要好生回答。 略想了想,才开口道: “先前南疆官考,平等国首领昭王领护道人赵子、钱丑、褚戌,大闹虎台,意夺司玄地宫之事,司真君知否? 司玉安面色无波︰ “略有耳闻。“ 姜望斟酌着措辞道: “阮监正认为,锦安府一府突出,孤悬于治外,周边奉隶、会洺、绍康、宛兴,四府皆露心腹,实在不利于护境保民。司玄地宫既已成他人眼中肥肉,为了避免平等国卷土重来,祸乱南疆,我齐国不得不多做准备 这当然是屁话。 但至少是一个能够拿得到台面上来说的理由。 不然你要直说阮泅认为有剑阁支持的梁国,不配占有锦安府,司玉安不当场给姜望一飞脚才怪。 司玉安听姜望说完理由,平静地道:… “阮泅的担忧很有道理。不过剑阁从无国土需求,锦安事非是剑阁事。本座只能说,剑阁弟子不会出现在锦安府。 姜望赶紧行礼,将这话落实下来: “如此便已足够,我谨代表南夏总督府,多谢阁主体谅!“ 司玉安又道︰ “你可知阮泅之名,泅字何解?“ 姜望迟疑道: “我与阮监正其实并不相熟,也是为公事,这次才66有交流。 “别紧张,本座就算对阮泅不满,也不会累及于你。再者“别紧张,本座就算对阮泅不满,也不会累及于你。再者说,对于阮泅,本座也没什么可不满 的。”司玉安笑了笑,又问道:阮泅有一个女儿,你可熟悉?“ 姜望不知他想说什么,摇头道 “只是听闻,未曾见过。司玉安道: ”阮泅的女儿,单名一个“舟”字。阮泅在星占一道有大成就,以身泅渡苦海,便是“泅”字之解。其人自己如此,却寄望他的女儿往后能够以舟渡之。由 此可见,天下父母怜子女,都是— 般心思。 姜望也是第一次知晓,阮泅阮舟父女的名字,原是这等意思,阮监正确实爱女情深。只是他不明白,司玉安为什么突然跟他说这些 脑子里阴谋乱转。 难道司玉安还要以阮舟来威胁阮泅不成? 也不对,阮舟身在临淄观星楼,哪会有安全问题? 他在这边乱七八糟地想着。司玉安又说道: “景霄这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是一个品德很完美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他之所以针对那个叫向前的孩子,是因为向前的师父向凤岐,曾经来我剑阁挑战,斩断了他师父屠岸离的左臂。他这个做徒弟的,想替他师父出气,便如同你想替你的朋友出气一般。有些时候难言对错,对错只看你站在哪里。你以为然否?“ 且不说向凤岐与屠岸离是公平论剑,各人自担后果,实在不该有什么“出气”—说。退一步讲,司空景霄就算想替他师父出一口恶气,也应该堂堂正正等向前成就神临,再拔剑挑战。而不是以神临压内府,吊着向前来折辱。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但最后还是道: “是这个道理。“ 司空景霄够强,所以他才可以不讲道理。 姜望够强,所以他能够帮向前讲道理。 这样讲下来的道理,实在没什么道理。 反倒是司玉安说的,才是本质。 这世间之事,关乎于对错,很多时候只取决于你站在哪里。 那么,有没有―种对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姜望心中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思考。 他当然无法现在就得出答案。司玉安又道∶ “景霄不能够以神临欺内府,所以耍了小聪明,故 意激怒向前,再动手把他吊起来。 这一次他故技重施,又来激怒你,反被你教训,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过此事屠岸离并不知情。他堂堂当世真人,是剑阁五大剑主之首,不会理会众生剑阙的琐事。也是今次你来拜山,又牵扯到与景霄的决斗,他才会加以。… “你与景霄的胜负,自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断手断脚,景霄都须承担。但是你非要打到景霄跪地不可,断他傲骨,屠岸离这个做师父的,自然心疼徒弟,对你没有好脸,其实本心并无恃强之意。本阁承认无心剑主做得不对,有失公允。但屠岸离之爱徒,如阮泅之爱女,亦是天下父母之心,此类难绝也。 他瞧着姜望: “你以为然否? 聊阮舟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为了说这个! 姜望心中恍然的同时,也有一些讶异。 他以为剑阁之主,应当是那种开天分野的人物,没想到本人这么好说话。 司玉安这样一位当世真君,站在现世顶层的人物,不仅给出承诺,完全配合了他此行的目的,还在这里苦口婆心的替屠岸离、司空景霄做解释。 这实在很难让人不膨胀。 但姜望这时候反而完全收敛了骄态,语气诚恳地道: “司真君这般一说,姜望便能理解了。也是姜望年轻气盛,易动肝火。切磋便切磋,虽是爱惜挚友之心,也不该非要司空师兄跪地不可·回头 他道歉。 ”那倒不必,给他吃些教训也 是好事。良玉不琢,亦难成器。司玉安摆了摆手:“只要你不介怀,此即小事,任风吹去即可。“ “请阁主放心,晚辈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姜望道。 司玉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正 要说些什么,忽地转过头去,眺望远空,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发生什么了?”姜望问。 “祸水生变。”司玉安凝重地说完这四个字,便自青石起身:我当亲赴祸水,一探究竟。武安侯速回贵邑,将此事告知南夏总督府,使齐廷知闻。涉及祸水,不可轻忽。 祸水作为天下险地,姜望虽然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但也能够明白它的重要性闻声立即道: “天下兴亡,不辞其责!南夏总督府那边,劳烦剑阁帮忙通知,请司真君带我同行。 司玉安看着他道: “这不是寻 常祸事,祸水乃极恶之地,一旦出事,非同小可,虽神临亦难自保。夏地那边更是需要你去联系调度,陈清利害。 姜望认真地道: ”师军督以十万冬寂军屯驻长洛府,长洛地窟必无疏失。仅仅通知南夏总督府的话,剑阁的传信渠道也比我直接飞回去更快。男儿生于天地,只要站着,自担风雨。迷界我去过,边荒我 去过,没理由在祸水我要缩头。 他刚说完这番话,便见得宁霜容身纵剑光而落,神情焦切,对司玉安汇报道:“血河宗来讯,说祸水生变,请咱们速调剑主支援。“ 血河宗与剑阁之间的远距离传讯通道向来是开启的,由此也可见,两家关系不浅。 不过以司玉安的修为,却是在血河宗的消息传来之前,就察觉了祸水的变化。 此时亦只是点点头:… “知道了。这一趟我亲自去。“ 宁霜容看了姜望一眼,有些迟疑地道: “血河宗的人还说,齐灭夏,得万里沃土,亦应新承万里之责。既然武安侯也在剑阁,那就不 该回避。 姜望这次南下,本就大张旗鼓。血河宗知道他在剑阁也是正常。 只是血河宗之人以这样的方式、说这样的话,就难免有些奇怪。 齐国并不是一个不肯担责的霸国。 从迷界到万妖之门,哪处人族战场上没有抛洒齐人热血? 在灭夏之后,更是直接以十万九卒精锐屯驻长洛府,可以说把长洛地窟那里的祸水安危,看得比任何边防事务都重。 并且再往外说,在齐夏战争里,血河真君还出手帮忙挡下了南斗殿长生君,且不论背后是有什么交易。按理说,齐国与血河宗双方高层关系应该很不错才是。何以血河宗方面传的讯息,语气这样不妥? 但心里想的这些,姜望也并未表现出来,只是道: “血河宗的道友也未免想得太多。以齐覆夏,是王师灭寇。无论安民、御敌、承责,我齐国只会比夏国做得更好。何劳催促?惊闻祸水生变,我正要随 司真君同去。宁霜容看向司玉安。司玉安这时候才点头∶ “本座将与武安侯同往,霜容你照看好武安侯的朋友,并速传消息于南夏总督府。此次祸水生变,恐怕非是小惠。“ 宁霜容拱手道:“弟子请命! 司玉安抬手拦住: “你方成神 临,还有许多需要弥补的地方。贸 然出山,是祸非福。 说罢,大袖一挥:“走吧!”姜望不自觉地腾身而起,飞到司玉安身边。 而这位剑阁之主,只是对着那座草庐随手一抽,便抽出一根茅草,像是抽出了—柄剑! 这一根草剑倏然而至,悬在他和景霄的脚下。 剑光只是一闪,那云海山川河流,景霄眼前画面便如走马观灯般瞬转而过! 武安侯时年二十一,乃至岁月剑阁。 真君折草为剑,倏然万里·.· 便去祸水杀敌。 待得眼前诸般风景转过,景霄眼神―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血河宗山门外。或者说“洞门”? 首先看到的,是陡峭的山崖,其上有斑驳的岁月痕迹。 此崖名为“苦海”。常劝世人回头。 南域之人东行至此,也基本不会再往前。 虽然此崖难越,飞鸟于此亦绝。崖高石厚,更不输那些有名的山脉。但以王树的耳力,仍能听到高崖之后隐隐的海潮声。 据说苦海崖后的那一片海域,海水不沉鹅毛,非同经位的苦涩,苦到能让人痛哭流涕。也少有世人接触便是了。 血河宗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洞窟,正开在苦海崖这一面的崖壁。 洞窟前竖有一块鲜红色的条状巨石,石上有黑色的“血河宗”三个大字。 此石之前,则是一片经位的广场,这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穿着代表血河宗的血色武服。有在列队排阵的,有在检查船形军械的,还有聚在一起讨论的….不一而足。 耳中听得到血河宗弟子的声音在嚷嚷∶ “剑阁的人通知了吗?“ 那是一个身穿血色劲装,身形 魁伟的汉子。气势雄浑,已然金躯玉髓。 “已经通知过!”旁边有人高声回答道。 他来回巡行︰ “三刑宫的人通知了吗?“ “也已经通知!““暮鼓书院?““已经通知!”那人想了想,又道: ”祸水之责,夏国亦担。今日夏土为齐土,齐人担否?“ 景霄便在这个时候按剑而前,朗声说道:“齐人已是来了 !“ 而身后的司真君,只是悠然将那一根茅草佩在了腰间,像是佩戴─柄绝世宝剑,自有—种说不出的风姿。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人族之血为界河 姜望的声音清朗而不刺耳,轻易地传遍了广场。 一时间忙成一团的血河宗弟子都纷纷看了过来。 姜望环顾四周,意态从容:“我大齐以十万劲旅镇守长洛,确保长洛地窟不生变故。而本人武安侯姜望,代表齐国先来支持祸水,不知这里是谁做主?“ 先时那说话的魁伟汉子排众而出,先行了—礼:“在下血河宗俞孝臣,暂时负责接待诸方援客。" 说起来,这个吞心人魔熊问出身的宗门,姜望还是第一次拜访。 当初吞心人魔的诡谲手段,给他留下过不小的阴影。熊问也算是第一个把他通到生死边缘的超凡修士,由此开始了他和人魔的“缘分”。 正要与这位俞孝臣聊几句,身后的司玉安已经走上前来,径直问道:“血河真君何在?“ 衍道强者若是不想被看到,就没有被看到的可能。司玉安此时走出来,俞孝臣方才瞧见。 显然他是认得这位南域大人物的,忙忙一礼:“禀司真君,我家宗主已入祸水。“ 司玉安看了他一眼,便已瞧出根底:“你是彭崇简的弟子?“ 血河宗左护法彭崇简,乃是赫赫有名的搬山真人。搬山神通是较为常见的神通之一,历史上仗之成名的强者不少,就连现在的海族,亦有以搬山神通为招牌的强者。但自古以来,无拘各族,开发搬山神通者,未有一人及得上彭崇简的造诣。 可谓搬山第—。 俞孝臣恭敬回道:“搬山真人正是家师.......您可是要进祸水?我为您带路。“ “不必了。我与齐国武安侯同入祸水,在此与你们知会一声。”司玉安淡然―拂大袖,便带着姜望消失在此。 自天目山而至苦海崖,他当然能够带着姜望直接降临祸水,但仍要在血河宗山门前走―遭,这是对血河宗的尊重。 因为血河宗本身,就是祸水的门户。 从人家的家宅里穿行,没有不打声招呼的道理。 ...…. 哗啦啦! 潮声呼啸。 姜望恍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随司玉安出现在一片水域上空。 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用来,无止境的负面感知试图侵染神魂。 姜望于是明白,自己已是来到了传说中的祸水。司玉安带着他,直接穿透了门户,省略了进入祸水的繁琐程序。 天空是负面情绪聚集的黑云,每一缕云雾里凝聚的负面情绪,都足以令一个道心坚定的内府修士疯狂。 把一个道途坚定的外楼修士扔进这“黑云”里,恐怕很难支撑过—刻钟。 但是脚下的祸水,却与他之前所见不太相同。 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整个世界的负面都汇聚于此。 祸水应该是非常复杂的,根本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但是这里的祸水,却有具体的色彩——它清晰可见,殷红如血。 “这祸水......”姜望呢喃。… 司玉安眸光清亮,巡视各方,随口问道:“怎么?“ “与我见过的不同。”姜望道。 “不该是红色的是吗?”司玉安道:“血河宗有一句宗训——‘祸水之赤,是我人族之血。‘ 我这么说,你能否明白?“ 姜望一时沉默。 本来一直觉得“血河”这个名字有些邪异,再加上熊问带来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及诸如“噬魂血焰”、“杜鹃泣血”之类表现相当凶恶的血河宗独门道术,哪怕知道血河宗是镇守祸水的天下大宗,他也有些不太好的观感。 但今日方知,血河宗为什么叫‘血河宗’!才知道血河二字的沉重分量。 “五万四千年前,有一位身兼道儒释三家之长的伟大强者,在苦海崖创建了宗门,留下了传承。三百年后,祸水动荡。此人挺身而出,独镇祸水,大战一百零三天,枯竭而死。死后一身精血,化为血河,永隔于祸水之前。“ “那位强者的本名已经不得而知,他创建的宗门也自此改名血河宗,原先的名字也无人记得了.......历代血河宗宗主皆称血河真君,便是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强者。“ “一代代血河宗修士奋勇进取,以鲜血浇灌,这条血河渐渐成为了拦住祸水的界河。血河宗后来的许多道术,也自这条血河发源。“ 司玉安道:“你所看到的这片水域,即是血河,严格来说仍属于祸水,但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祸水的本质,是阻隔祸水的第―道防线。“ 他回身—指,指着远穹━扇悬空的光门:“那里是红尘之门。阻隔祸水的第三道防线,我们刚刚就是从那里穿出来。“ 虽然是一个恍惚就来到了祸水,未能够感受穿过红尘之门的过程,但想来它应当与万妖之门的性质相近。 “那第二道防线是什么?”姜望问。 司玉安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自己腰侧的草剑,又看了看他。 姜望于是明白。 是人。 是无数个如司玉安一般,也如他—般,一听祸水生变,就拔剑赶来的世间修者。 人族之血为界河,人海为界海,人骨为堤坝。虽万万年祸水,不得入人间! 姜望手按长剑,追古思今,只觉心潮澎湃。万万载岁月以来,回护人间者,真为英雄事!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司玉安忽然转头。 姜望随之望去,便看到一个逐渐凝实的身影,出现在黑云盖顶的血河上空。 此人瞧来只是一个寻常的青年,样貌平平,甚至有些木讷笨拙。穿着―身简单的素色儒服,不见风流气质,却有―种温笃之风。 但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会寻常? 他先与司玉安打招呼,温谨有礼:“司阁主,此处情况如何?“ 司玉安苦笑―声:“陈先生,我也是刚到。“ 儒生打扮,且能被司玉安尊为先生,又为陈姓,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暮鼓书院院长陈朴,更有何人? 姜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写下“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的当世大儒,只觉君子如玉,丝毫不见凌人之气。 哪怕他已是站在超凡之巅的绝顶人物,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感受到压力。 所谓春风拂面,大约便是描述他带给人的感觉。 当初王长祥师兄若是能够活下来,或许也能长成为此等气质的人物吧? 陈朴叹道:“此次祸水动荡的规模,远胜平日。我不得不亲自来看―眼,不然难以安眠。” “刚才我已经拿到了消息。”司玉安道:“说是过去百年波峰,未有及此者。“ 真君手段,自是非凡。 姜望被他带着飞来飞去,愣是不知他什么时候还顺手拿了消息。 陈朴微压着眉头:“霍宗主在里间?“ 他问的当然是血河宗宗主,当代血河真君的真名,便是霍士及。 司玉安道:“我还未寻到,应是深入了。“ 陈朴点点头,又看向姜望:“这位小友是司阁主新收的弟子?“司玉安笑道:“我倒是想,但他可看不上区区老宗。“又点我?到底谁比较记仇? 姜望只做没听见,上前见礼:“晚辈齐人姜望,听闻祸水动荡,特请司真君带我同来,虽只绵薄之力,也想稍作贡献。"“ “后生可畏。”陈朴赞了一声,便道:“形势紧迫,司阁主,请!“ 天下闻名的大齐武安候,他其实是不熟悉的。平日就在书院埋首经典,少问世事。若非这次祸水动荡,他不会出关。 但他的赞誉虽然简单,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敷衍,而是有一种很真诚的情感在其间。是真的为这个年轻人的出息,感到高兴。 司玉安亦道了声“请”,两位衍道强者,便一齐迈向祸水深处。 身在浮光之中,眼前千篇―律的景色不断掠过。 与两位当世真君同行,姜望却并没有高枕无忧的感受。相反,他对危机的感触越来越强烈。 说起来虽然是在祸水这样的天下凶地,有剑阁阁主司玉安、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再加上一个先就深入祸水的血河真君霍士及,这可是三位真君在此! 怎么想也很难有什么危险才是。 但回过头来想,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危险,才值得让三位当世真君匆匆赶来? 稍―思量,便让人不寒而粟。 剑光招摇万里,血河很快就被越过。熟悉的祸水重新落入姜望眼中。 此处的负面情绪也更浓郁十倍有余。 祸水给姜望的感觉,远比大海更辽阔。 唯独此刻,竟然有些“拥挤”。 天接于水,浊浪滔天。 在那色彩复杂的浪涛之间,是一头头气息恐怖、外观各异的怪物载浮载沉。人世间所有的恐怖故事,此一时走进现实。 有人面狼蛛,有血脸侏儒,有蛇发美人。… 或飞或跳,或哭或咆。悲歌泣血,哀声击缶。 铺满了视野,也侵占了感知。 更可怕的是,这些怪物的力量,竟然全都在神临层次以上! 姜望仿佛回到了山海境,不,比山海境那些异兽还要恐怖得多 因为如神之力只是它们的基础层次。 在这些恐怖的怪物堆里,不乏拥有洞真层次力量的存在。甚至于...... 远处那―尊接天连海的庞然巨影,分明已有衍道之威! 此怪物上身为人形,肌肉如山峦,筋络似巨蟒。长有颜色不同的六臂,各执武器,分别是刀、叉、杵、锏、钺、鞭,舞得是风雨相随,天摇地动。 但是脖颈以上,却是—颗颅骨。只有骨骼,没有血肉。 堆积如山的蛆虫,在空荡荡的眼眶中来回穿梭。 而它的下半身,是粗如山峰的蟒尾,黑色蟒躯上,绕有恶藓—般的绿色斜纹,令人瞧之欲呕。 —位血色道袍的衍道强者,正在与之大战。 打得浪卷天水,五行逆反,周边怪物死伤无数。那位血色道袍的存在,想必就是血河真君霍士及。 而这尊恐怖怪物,乃至于视野中能够看到的所有怪物,都属于“祸怪”,是祸水之中所独有的恶观。 世尊说,“—切念邪得私妄意者,是为恶观。吾不能以心得果,何故得消!”(见于佛门弟子记录世尊言行而成的经典《菩提坐道经》) 后世佛门尊者悉如念,在《菩提注本》里说,恶观者,恶之具也。 解释说世尊所言的“恶观”,即是“恶”在世间的具体表象。 而再没有比祸水中这些怪物,天更能贴合“恶观”二字的存在了。 恶观者,无知、无识、无想。 一般神而明之的存在,都必然拥有不凡的灵智。 但这些祸怪不同,它们不存在任何灵智,只有厮杀的本能和力量。包括拥有洞真层次力量、衍道层次力量的祸怪,都是如此。 连智慧都不存在,当然更没有什么道途,没有什么对世界的真正认知,却还能够逼近洞真,乃至于衍道......那是因为,它们对世界的“认知",本就来自于这个世界。 整个现世万万年来的负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姜望今日算是见得—角。 陈朴踏步至此,见此情景,动作随意地翻掌往上—撑,这—下如天神撑天。无边白气结云海,拟化成一只遮天大手,抵天而去! 轰隆隆! 连同无尽负面黑云在内的整片天穹,直接往更高处抬升了数千丈! 眼前所见豁然开朗。 这位暮鼓书院的院长,眉头却并未展开,因为很快就有更多的恶观从祸水中冲出来,填满了视野的空缺。 “霍宗主!”陈朴扬声问道:“未到劫时,怎会出现如此多的恶观?““我亦不知,三日前就已生变,我于此镇杀,却越镇越多。今日更是出来这六臂人蛇,引发了整个祸水的变化!”血河真君一边战斗,一边回道:“先把它们清干净,再去追溯原因。否则提前引出菩提恶祖,大事误矣!“ ‘菩提恶祖′这个名头,显然十分严重。 不仅陈朴,就连剑阁阁主司玉安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自己小心。“ 司玉安与姜望招呼了一声,便执草剑在手,径自往前一步。 这一步踏出,他正前方的一切,包括天与云,包括祸水、包括恶观,神临层次的也好,洞真层次的也好,全部开裂,剖为两截! 天穹是明显地出现了一道幽黑的缝隙,不知通往未知的何处。 晔啦啦! 这—刻被剖开的万顷祸水,竟然变得清澈可见,不再复杂,却是其中的负面也被―并斩去了! 他以茅草为剑,割天又破海,抬手间灭杀恶观无数。真君之威,一至于斯! 姜望瞧得—时脊生冷汗。 忍不住思考自己之前是怎么敢跟这样的人物顶嘴的,勇自何来? 但心中虽有千念,行动上却董未慢了半分。 下—刻便拔剑而起,跃身飞前! 前方恶观如海,他的剑光招摇。 他主动请缨来祸水,当然不是为了始终庇于他人羽翼之下,也是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无论此间凶险有几多,超凡的责任自在此。 虽无衍道之威,亦有三尺之利!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孽海 且说姜望提剑杀向这群恶观,正要—展锋芒。 倏然间天地变易,人世更改。 —个高冠博带、如山耸峙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前方。他出现得突兀,但是出现之后,这种突兀感便已经被抹去,他的存在,仿佛成为了此方世界应有的规则。 随手往后一拦:“年轻人,这不是你的战场,后退!“ 姜望根本没有感受到任何力量,但已经身不由己地退后了三百丈。 此人若是要杀他,他恐怕也同样无知无觉! 这是何等伟力? 姜望还未回过神来。 骤然出现的此人,又是并指往前一点,令曰:“死罪!“ 仍然是没有任何力量波动为姜望所察觉。 但是视野中大片大片的恐怖恶观,直接消解,化为青烟! 其中不乏神临,也不乏洞真。 一时间,整个水域青烟袅袅,如焚檀香,缭绕高天! 今日这祸水,真是高人云集。 往日踏遍万里也难得一见的顶级大人物,竟是―个接―个的出场。 新来的这位又是何人? 瞧这威势,并不比陈朴、司玉安逊色。 姜望正动容于衍道强者的恐怖力量,揣测来者的身份,忽然心有所感,转过身去―—便看到―个尊容欠佳的青年男子,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此人眼间距极短,而鼻翼甚宽,五官着实生得草率了些。 尤其身穿米白色对襟长衫,背后斜负一柄六尺长剑,剑鞘几乎拖在地上。愈发显得身形短小,皮肤黝黑。 但是很有礼貌的样子,先与姜望打了个招呼:“鄙人许希名,乃矩地宫门人,随家师前来支援祸水。阁下是?“ 这个许希名既然是矩地宫门人,那么那位高冠博带的强者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法家大宗师,当世真君,矩地宫执掌者吴病已!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如神的力量不可轻忽,霸国的勋侯贵不可言,但是与这些站在超凡绝巅的大人物放在一起,真如山间小溪见沧海。 姜望回礼道:“在下齐国姜望,今日幸见许兄!“ 许希名长得虽是不甚乐观,但气息渊深,神光凝练。只瞧他脚下不断被净化的祸水波澜,就能窥见他的力量层次,在神临之中,亦是绝对强者,只怕已经逼近了洞真。 “你就是姜望!”许希名目露讶色,笑道:“果然年轻!真绝世天骄也!“ 姜望连忙谦道:“不敢当,不敢当。三刑宫乃法家圣地,许兄身出高门,也.......很有气质!“"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许希名―脸严肃地看向远处水域。 此时血河宗宗主霍士及、剑阁阁主司玉安、暮鼓书院院长陈朴、矩地宫宫主昊病已,四位衍道真君,与恶观厮杀正酣。 司玉安剑开天地,吴病已言出法随,两个人一左一右,从容漫步,大片大片的恶观倒灭如沙。那铺天盖地的恶观之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血河真君霍士及在祸水已经大战了三天三夜,仍未见颓,压着那足有千丈高的六臂人蛇打。此刻三位真君接连赶到,分担了祸水世界庞然的压力,他更是接连打爆了这衍道级恶观的三条手臂! 《菩提坐道经》所述之“无根世界"”,便是这祸水世界。 谓之“恶念丛生,无底之狱”。 与一来就动手的吴病已不同,陈朴是静静地看了一阵天穹后,才移转视线,看向六臂人蛇。 他那温笃的目光刚刚落下,这恐怖恶观两个黑幽幽如山洞般的眼眶中,就燃起了炽白的火! 这火焰大气恢弘,威严无边。 火光照亮了六臂人蛇似深渊般的眼眶。 那堆迭如山的恶蛆不断挣扎,肥白的外表钻出灰纹,蒸腾出令人瞧之意乱的烟气,那是名为“晦气”的可怕存在。 有的彼此吞食,迅速膨胀为庞然巨物,甚至于去吞食那火。 但它们的挣扎、它们的力量,却反而助推了炽白火焰的燃烧,使得它更为热烈、更为蓬勃灿烂,火焰瞬间烧遍了这黑洞洞的眼眶,甚至于自眼眶开始向整个骷髅头骨莫延。 六臂人蛇周边的空间,也随之扭曲了,显得光影杂错。此为儒门真火——大礼祭! “我们不能再这么看下去了!”许希名大声说道:“鄙人此来祸水,不是为了做壁上之观,欣赏宗师技艺,而是要为人族贡献自己的力量!能为—寸,就为一寸之功,能争一尺,就行一尺之勇!大义当前,大丈夫岂可惜身?我欲拔剑杀恶观,姜兄同行否? ! ” “说得好!姜某怎可落后?”姜望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道:“许兄准备杀几个?“ 他一时豪气上头,有心与许希名比试一二,看看谁人剑下所斩恶观更多。 ”—个!”许希名恶狠狠地道。 说罢便拔出他背负的那柄六尺长剑,一步跃出,当场圈住了一名神临层次的恶观,凶狠大战起来! 姜望: ...... 心中虽是无言,但手上剑光—转,还是圈住了一只恶观。以他的实力,等闲神临层次的恶观,他挑战个三五头并不是问题。但祸水不是逞能的地方。出身三刑宫、对祸水有相当认知的许希名都那么谨慎,他也应该留有余裕,以应对未知的变化才是。 眼前这头被剑光圈住的恶观,青面獠牙,遍身长毛,是猿猴之身,有鹰隼之眼。速度奇快无比,手持双刀,使得泼风也似。 恶观无识无想,刀术却几近神明! 这让人难以理解的现象,却是祸水的现实。 楚地流传的《山海异兽志》,其中“异兽经”部分,描述了诸多或真或假的异兽。 齐地亦有《异兽志》,乃是稷下学宫的常规读物之一,关于诸般异兽,也有诸多记载。 此外修罗、恶鬼,都有书籍记载。人类擅长记录历史,总结过往。 唯独祸水恶观的形象,不曾专门成书。因为它们并无定形,乃是恶具之相,变化亿万。那千奇百怪的阴魔,都常有同类。唯独恶观,世间从未有两头完全相同。… 当然,在这祸水世界中,除了“极恶具显”的恶观之外,也有一些独有的异兽存在。 譬如灾厄之兽,见则天下大疫的“蜚”。 真正的蜚兽,可是要比山海境中出现的蜚兽要强大太多。 昔年革氏家主亲入“祸水”,以求幼蜚,结果—代真人,自此再无音讯。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革蜚入山海境,不顾一切,穷逐蜚兽。 也因是如此,对于祸水的危险,姜望是早就知晓一二的。 只是听闻再多,终不如眼见真切。 当茫茫如海的恶观铺开在眼前,当无法计数的神临层次乃至洞真层次的恶观悲呼嚎叫,当衍道层次的恶观撼动天地!见者方能知晓,世间险地难计,为何独此地称名“极恶”,佛曰“无根”,道曰“孽海”!(孽海之说,见于《静虚想尔集》) 人道诸般剑式,姜望随手挥洒,轻松压制面前这头恶观,三合之后,一剑抹脖。方才还威势惊人的青面恶观,在头颅离体之后,即刻炸开,化为水流倾落。只是这一团水,也十分清澈,再不见祸水之复杂。 由此大约能够窥见恶观形成的一种途径——世间负面累聚,皆落于此无根世界,最终凝聚成祸水。当祸水中的负面累聚到一定程度,就诞生恶观。 姜望此时才懂得,《静虚想尔集》中,“苦乐世人,万般为孽。恶极无往,神鬼皆忌。”这一句的真义。 在稷下学宫与秦漱学道经,秦激讲得也是极好。但书读百遍,真不如一见。 姜望―边圈杀下一头恶观,一边看向许希名的方向—— 这位身量不高的三刑宫真传,双手握持六尺长剑,恰恰将身前的恶观腰斩。而后脚步—抬,又拦住了另一头恶观。 仍是禁锢,挑剑,拆解。 他的动作井然有序,每一步,每―剑,好像都有严格的规条。虽然他长得如此难看,他米色的长衫和黝黑的肤色、短小的身形与六尺的长剑,都是如此不协调。但他的动作之间,充满了秩序的美感。 看他杀恶观,如观书家落笔、画家作画,每一步都极有章法。 “老爷怎的来了这里?哇,这些东西好丑! ”仙宫废墟内,白云童子不知何时睡醒了,趴在云霄阁屋顶观察外面的世界,这一看之下,胖胖的小手顿时捂住了眼睛。 这里或许现在不能够称为仙宫废墟了,经过仙宫力士没日没夜的劳动,栖于姜望五府海的这片仙宫群落,已经处于勉强能看的状况。当然它那些功能性的建筑,仍是没有实质进展。 “你的记忆,里有祸水世界吗?”姜望问道。 白云童子表情迷茫:“我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 曾经云顶仙宫迎客童子,系仙宫因果,累世轮回,记忆全失,只有一个复兴仙宫的执念。最后在迟云山上,前身烟消云散,仅以因缘―缕,寄于仙宫,生成仙灵。… 现在的白云童子,与以前的迎客童子已经完全不属于同—个人了,甚至于他并不能算是“人”,但仍是有一些迎客童子累世记忆和仙宫本身记忆的残留存在,会在触碰到相关线索的时候,偶然觉醒。 譬如云顶仙宫相关建筑的线索,譬如《仙方经》,譬如仙宫力士的制作方法,都是他觉醒的记忆碎片。如今在祸水之中,得到一些记忆,也是极有可能的。 姜望想了想,试探性地道:“菩提恶祖?" 听到这四个字,白云童子明显地怔了一下,而后有些迷惘地呢喃:“混元......邪仙。“ “混元邪仙?”姜望没想到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这又是哪位?“ 白云童子捂着脑袋:“我想不起来。“ “混元邪仙”这个名字,让他下意识地联想到了曾经在寄神碑上看到的“道贼”二字。在敏合庙与涂扈交流过后,他一直以为“道贼”是云顶仙宫对道门的蔑称,因为涂扈说过,云顶仙宫的覆灭与道门有关。这话是很有几分可信的。 但现在又似乎有了另外的可能。毕竟以“仙”为名者,并不多见。那仍然是仙宫时代的一个鲜明印记。 ”跟′道贼’有关系吗?”姜望又问。 ”白云童子愁眉苦脸:“仙主老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见过‘道贼′。如果见过,我会认出来。” “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怎么认得出来?“ “我会怕啊。”白云童子可怜兮兮地道:“您现在说这两个字我都害怕。真要是遇到,我肯定吓死了。“ ”... ...”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姜望想了想:“赵玄阳也不是?“ ”他肯定不是。”小童子信誓旦旦。 姜望心中愈发迷惑。 赵玄阳是再正宗不过的道门弟子,如果说仙宫视道门为贼,那赵玄阳应该也是道贼才是。现在白云童子说赵玄阳并非道贼,那难道涂扈是在说谎?但是他有什么必要撒这个谎? 而且仙宫时代的覆灭,道门是一定施加了影响的,霜仙君许秋辞的经历可为佐证。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问题? 历史到底是在哪—个部分沉入了迷雾中? “对于这个祸水世界,你还想起来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仙主老爷,我想睡觉。“ " ......睡你的吧。“ 姜望很是心累地结束了五府海中的对话。 拼凑历史,寻找真相,这些绝对是能够让人心竭力尽的事情。尤其是这白云小仙童杲蠢杲蠢的,什么都只记得片段。 由此亦可见,《史刀凿海》是多么伟大的作品。能够在时间长河中捕捞零星碎片,复原历史的长卷,司马衡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姜望并不自认有复原历史的才能,但偏偏对仙宫时代的线索不能置之不理,毕竟云顶仙宫现在就在他的五府海中,他拿了仙宫的好处,很难完全撇清因果。 昔日之看仙君,今何在? 哪怕说谢哀真是转世成就,从许秋辞到谢哀,这中间有多少年的岁月已经虚度? 不说专门去追寻,意外遇到了相关线索,自是不该错过的,所谓无远谋不足以行远路。姜望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危机感的人。 “姜兄,姜兄!“ 耳中听得许希名的声音,却是从下方传来。水下? 姜望按下对仙宫的思索,一边挥剑斩灭面前的恶观,一边低眸看去一— 在那色彩复杂的祸水之中,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长得同白云童子一般无二,正仰躺躺在水里,用乌溜溜的小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忽然咧开嘴,笑得露出了灿烂的白牙!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真耶?假耶? 姜望与许希名虽是各自为战,但都下意识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便随时可以支援彼此。毕竟洞真层次的恶观,这里也并不鲜见。 甚至于他们的战斗范围,始终没有越过姜望最早的站位,就这样一只只圈过神临层次的恶观来杀。 远处四位当世真君杀得祸水翻涌,这边姜望和许希名也是始终未曾停剑,保持着几乎同频的三息灭杀一头恶观的速度 但在此刻,姜望已然放开了感知,却哪里有许希名的身影? 远处几位真君的威势仍然清晰可知。 可身周空空,并无旁人。 许希名去了哪里? 甚至于…… 许希名真的存在吗? 因为此刻目识无所见,耳识无所察,心识无所感。 当能够感知的一切都不存在,那个人还存在吗? 虽然之前与许希名有过对话,也见识了许希名新杀恶观的过程,但是那些对话,那些画面,是真实的吗? 姜望脊生凉意! 尤其是看到水下这个满眼好奇的白胖男孩,更是一下子把心脏提到了噪子眼! 明明上一刻,他还在和白云童子沟通恶观的事情,水下这个竟是什么东西? 他几乎立刻便做出反应,先以剑气回护自身。而后沉下心神,洞察五府海。并未发现什么入侵的痕迹,也终是在云冒阁殿中,看到了呼呼大睡的白云童子, 这小胖子不知何时给自己做了一张绵云小床,就那么大模大样地摆在大殿中央。两侧还有木马、秋千之类的玩意。 此刻他裹着小被子,肥脸红彤影。还打着鼾,虽然鼾声很小。 姜望松了一口气,这个小胖仙童虽然没啥大用,但好歹也是一起相处这么久了,总归是有些感情在。 正要提剑杀进水下,新了那不知什么恶观伪装的冒牌货。绵云床上的白云小童,一张胖脸忽然变成了乌青之色,整个躯体瞬问僵硬,气息全无,毫无预兆地成了一具尸体! 李代桃僵?还是直接被抹杀了? 与此同时,祸水下的白胖男孩一下子钻出水面,哇哇哭着,湿漉漉地向姜望扑来:“仙主老爷!吓死小童了,哇哇哇…… 真耶?假耶? 姜望来不及多想。 五府海上空,一座赤金色的府邸轰隆隆撞将出来,迅速靠近了云顶仙宫! 不朽之光瞬问倾落,遍照仙宫建筑群, 如清水洗涤脏污。 淡淡的阴翳被抹去了。 绵云床上的白云小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提起白云小剑,小眼睛警惕地乱转:“何方鼠辈,敢惹本仙童?护驾!" 两尊正在叮叮当当干活的仙宫力士,顷刻拨身而起,一前一后落进云霄阁内,拱卫他的左右,很是忠心耿耿。 再看他的脸色,已是红润非常,哪里有乌青? 并非是在仙宫之中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或替换了,而是一种感官上的误导 此刻五府海内已然清净。… 身外那湿漉漉扑来的白胖男孩,也受阻于赤金光芒之外。 但他却突然露出邪异的笑容,张嘴便是一口! 将赤金光芒咬下了一大块! 这一下造成了连锁的反应 姜望的乾阳赤瞳几乎是立刻便崩溃,眼角滴落血痕! 五府海内那灿烂的赤金色府邸,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胸腹之间,五轮炽光同时亮起,在危急时刻,他开启了天府之躯,以五神通之光回护自身。 这是自他摘下赤心神通以来,第一次于此神通上受到重挫,谁能想到,神通之光竟也能被吞下? “咯咯咯咯~" 白胖男孩似乎嚼吃得很是满意,开心地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差望所展露的威势,在空中迈开小短腿,往姜望的怀里飞扑。 “仙主老爷,抱~" “直娘贼!”云霄阁内的白云童子,提着白云小剑,气得哇哇乱叫;“谁是你老爷?你个臭不要脸的鬼娃!" 白胖男孩竟能听得到五府海内的声音,往姜望的胸腹之间看了一眼。 五神通之光亦不能阻住这个眼神! 整个云顶仙宫建筑群,骤然放出清光。 却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压灭! 白云童子当场摔了个大马趴,剑也不提了,把脑袋埋进小被子里,缩着再不露头。 至于两尊拱卫左右的仙宫力士,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而于身外,面对湿漉漉扑来的白胖男孩,差望并不敢留手,横拉一剑,直接斩出有了断因果意味的一线天。 那白胖男孩却是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竟然把天地问的这“一线”,抓在了手中! 机虚为实,拟想成形。 然后像吃油条一样,一口一口地咬掉了! 这到底是什么层次的恐怖存在? 饶是姜望绝无放弃的意志,也一时找不到应对的可能,只能先在原地留下了一方火界,纵身疾退。 试图以三味真火,增加一些对这恐怖存在的了解,再徐图应对之法。 却只见这白胖男孩伸手一捏,便将这方火界捏成了一个赤红色的弹丸,如吃糖丸一般,丢进了嘴里! 嘻嘻笑着,小短腿一迈,便已然贴近了差望! 差望的寒毛直接炸开,一点剑意自已经熄灭了赤光的眸中亮起,浑身剑气勃发! 便在此刻,一根茅草忽然出现,落在这白胖男孩的脑门上。 刷! 白胖男孩直接裂开,然后所有的一切肢体,都消失无踪。 包括他的笑声,他所吞食的那些力量, 茅草落在一只修长的手中,司玉安出现在身前。 下方一大块水域已是清激极了,而矩地宫真传许希名,也回到了视觉听觉中,仍挥动着那柄六尺长剑,在一丝不苟地斩杀恶观, 对于差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似乎无知无觉。 不管怎么说,许希名是真实存在的,这让姜望好歹放松了一些。 他对着司玉安躬身礼道:“多谢司阁主援手!"… “毕竟是本座带你过来祸水,你若死了,本座岂不是黄泥巴掉裤档?"司玉安摆了摆手,淡笑道:“我也怕剑阁撑不过三个月啊。" 姜望发现自己之前在剑阁说过的那些话,这位街道真君真是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这会也只能惭声道:“晚辈自不量力来祸水,实在惭愧。” “这不是你的问题。”见姜望的确有些低落,司玉安严肃了些:“在你面前说出祂的名字,的确是霍宗主的疏失。有些存在,知其名,勿诵其名。甚至于,在这祸水,勿想其名。" 按照这话的意思……刚刚那个白胖男孩,竟然是…… 差望赶紧拍灭了念头,遵从司玉安的警示,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名字。 司玉安又道:“但刚才的表现不太像菩提恶祖……伱还知道别的名字?" 姜望有些迟疑。 司玉安淡淡地道:“我在旁边,放心说。" 姜望于是道:“混元邪仙。” “大齐武安侯是不一样,知识渊博。呵呵……”司玉安看了姜望一眼,斜提草剑,一步又已远。 亦不再说菩提恶祖,亦不再说混元邪仙。 只留下一道声音--“慎思!” 以及此声之下,握紧了长相思的差望 其名不可诵,其名亦不可想,此是何等存在? 神临层次的他,根本无法揣度那种力量, 倒是司玉安说,不该让他听到菩提恶祖的名字,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霍士及为何会有这样的疏失呢?有意还是无意? 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差望任凭心中想法乱转,本躯已连人带剑,又撞近一头犀身骨翅的恶观身前。以剑横拦骨翅的同时,也按出了三昧真火,附着其身,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祸水是干什么的。 虽心有余悸,而长剑不收,斗志未灭。 “咦。”许希名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姜望的战斗,有些惊讶:“你这三昧真火自有真意,与别处不同。" 姜望将恶观拦在剑围之外,持续以真火烧灼,随口道:“让许兄见笑了。不知前辈高人是如何运用此火,我也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慢慢摸索。" “人为神通之本,神通是修者之用。你已经有自己的路,倒是不必在意什么前辈高人。”许希名长得不怎么样,口气却是很大,顺畅地斩灭了身前恶观,忽然笑了笑:“刚才我以为你会掉头离开。" “为什么这么说?”姜望问。 许希名没有去招惹下一头恶观,而是停下了身形,立在空中,眼睛望着恶观群,一时间有些唏嘘:“我第一次来祸水的时候……大概是十三年前?" "也是恩师带我来此,也是怀揣热血,要降服祸水,护卫人族边疆。" "但真正到了这里,真正与恶观接触之后,我感到茫然,感到无措。" "在外面我是矩地宫真传,是师弟师妹们崇敬的对象。维护秩序,护佑一方。我的名字亮出来,就足以吓退许多恶徒。可是在这里,有太多危险我无法应对,甚至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危险从何而来。"… “杀一两头神临层次的恶观,不过尔尔。如神之力只是这些恶观里的基础存在 “我绝不愿成为谁的累赘,更不肯在几位当世真君的回护下,蹭个什么镇降祸水的功劳。我心生退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能做什么。” "所以我在那个时候离开了。”许希名的表情,有些苦涩;“人是很难面对自己的无力的。" 他看着姜望;“所以相对于你的三昧真火,我其实更好奇……你怎么还能这么斗志坚定地厮杀?" 姜望随手转过剑光,再圈住一头恶观,也再一次以三昧真火沾染其身。此刻一人独斗两头赤焰熊熊的恶观,依然非常轻松 “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很平静地回答道:"也许只是因为,我已经很多次地面对过自己的无力。” 许希名的眼神里,有一些同情了:“很痛苦吧?" 姜望只道:"的确有一些事情我无能为力,有一些人我不可战胜,但是怎么办呢?这是我选择的路,我又不能停下。" 他说到这里 抽身回剑,左手只是一握-- 两团三昧真火骤然蓬起,被三昧真火覆盖的两头恶观就此烟消云散 真火烧灼这么久,已经“了其三昧” “如若前方已是穷途呢?”许希名问 姜望圈住下一头恶观,仍是不紧不慢地找机会附上三昧真火,随口道:“就像许兄你先前说的那样,能为一寸,就为一寸之功,能争一尺,就行一尺之勇。不然许兄你怎么会再至祸水?" 相较于那几位衍道境的存在,他们两个对恶观的整体伤害当然是杯水车薪,更别说他们还选择如此“养生”的战斗方式。 但所谓贡献,本该如此,有多大的力,使多大的劲 血河宗内府境层次的修士,都还会进祸水清洁水域呢,他们是一滴水一滴水的清洁。如此效率,对祸水几乎不能够造成影响,可那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一个人一息一滴水,十人呢,千人呢?百年呢?千年呢? 正是百年、千年、万年,无数年来,无数修士前仆后继的付出,才将祸水始终隔绝在此,使之未能侵入人间。 许希名大笑起来,亦是再次扑出,与恶观杀到一处:“姜兄说得是!" 姜望一边灭杀恶观,一边慢条斯理为三味真火补充知见,又很是随意地问道:"对了,向许兄打听个人。” “谁?” “我的一个朋友。前些日子去了三刑宫进修,名叫林有邪的便是。不知许兄有没有印象?" “不曾听说过此人。” 她说不去刑人宫,看来也不在矩地宫,难道是进了规天宫?姜望随念想着,并未影响战斗。规天宫可是一个好去处,由当世法家第一人所执掌,威不可测, 许希名又道:“不过既然是姜兄的朋友。在三刑宫还能让人欺负了去?回头我自会照应。" 姜望迟疑了一下,道:“如此我便先谢过了。但还请许兄不要提我的名字,也不要做得太明显。我这个朋友,外表真言沉闷,本心其实清傲。” “知晓,知晓!"许希名大声道:“我最懂得照顾人心情!" 他的声音,好像是有些太高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某种规则影响,不自觉地倏然拔高, 许希名自己似无知觉 但姜望敏锐地感知到,此方祸水世界里,声纹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慑服于一种全新的规则。 “呜呜呜呜……. 忽然响起了凄厉的哭声不知从何而起,因何而生。 响在耳边,如鸣心底 遍传祸水,掀起狂澜! 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无根世界的确处处危险….. 姜望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惊悸,谨慎地没有以声闻仙态去溯源,反是第一时问摆出防御姿态,同时封闭了耳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三百三十三年一孽劫 “呜呜呜“呜呜呜.&quot; 凄厉的哭声仍然响在耳边。 以姜望如今在耳识上的造诣,竟然也封闭不得,隔绝不住! 在此哭声之前,五识地狱完全不堪―击。 而心中的惊季越来越强烈,心脏有―种即将要爆开的恐怖感受。让人烦恶、脆弱、厌生! 这是什么怪声?又是什么存在? 姜望当机立断,回剑绕身,茫茫剑气咆孝如龙,以此应对可能的危险。同时开启声闻仙态,以此降服诸音,使得万声来朝,更是呼降外道金刚雷音——“司阁主救我!“ 雷电爆开在音纹之中,却只是炸开了一两道细小的电芒,就已经湮灭。 “呜呜呜” 此佛门正音,竟然也被那哭声生生压下!这种声音太过恐怖。 姜望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哪怕是开启观自在耳,也须是撑不住。 好在下—刻,陈朴那温和笃定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的句读非常有力,如是一阙长歌演进高峰时,那最在节点的几个顿挫。 如此诵声,便撞在哭声最关键的部分。遍传祸水世界的哭声就此消散那死死抵在心头的惊季感,也随之消失了。 这哭声之中,应有某种大恐怖存在,但是被陈朴及时抹去,使得姜望这等被波及的存在幸免于难。 而这短暂的正音恶音的交锋,几乎是在姜望的耳识世界里,掀开了全新的篇章。 声音竟然还可以这样运用?耳识之道竟有如此高妙的变化? 当初他创造出声闻仙态,—是因为声闻仙典打下的坚实基础,二是因为在太虚幻境里意外听到了某位衍道存在的本源真音,因为太虚幻境的特殊,免于伤害,而又侥幸窥得道则,才有了使得他几乎在同境争斗中无往而不利的声闻仙态出现。 今次却是近距离直接感受了衍道层次的音杀交锋,若是能够消化这次认知,好处难以估量。 biququ//55435/《控卫在此》 姜望守心按剑,这才有余力看向衍道真君们的战场。此时那高达千余丈的六臂人蛇,整个颅骨已经不见。炽白色的大礼祭火已经燃烧至它的胸膛处,使得它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以颅为焰,以身为炬。 这等衍道层次的存在,即便被压制,也不那么容易被杀死。 但它六条山峰一样的强壮手臂,此刻只剩执钺的一条。挥舞起来锋芒毕露,道则混转,仍有开天辟地之威,但也只是苦苦支撑。 在血河真君霍士及与六臂人蛇所在的战场,周围根本就空空荡荡,所有的其它恶观都被战斗余波扫灭。就连祸水的颜色,也是倏然变幻不定。 司玉安和昊病已各行一边,各展神威,从容漫步间已经扫荡出大片大片的清澈水域。没有任何一头恶观,能够给他们造成半息阻碍。 真君强者清理祸水的速度简直恐怖。… 安轮则是一直在观察整个战场,除了那—眼落下的大礼祭火,并没有给予许希名别的支持,许希名也的确并不需要。 而方才的那哭声 沿着南渊此时的目光看过去,便可以看到那层层迭迭的现老恶观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破损白衣、极其瘦弱的披发女子,摇摇晃晃,身上脏污恶臭。因为乱发覆面,所以看不到长相,但那声音的确是女声无疑。 在她所处的那片水域,那些现老的恶观完全挤在了一起,触须迭着枯爪、蛛毛杂着骨刺,如此种种,堆似肉山特别。 唯独是这个白衣女子,在恶观 群中披头散发地站起来,站在所有 恶观的头顶。低垂着头颅,低垂着双臂,自腹部不断发出凄厉的哭声。 当然这哭声在南渊的压制之下,再未能向整个无根世界传递。 这绝对是比八臂人蛇更强的恶观。 在安轮的目光落下去之前,她的身外就先一步燃起一圈黑焰。黑焰沸腾高炽,圈定了一片为她所影响的空间。 那炽白色的大礼祭火,也被拦在其外,不能落下! 衍道级的恶观,仍然是感觉不到任何灵智存在。但她的微弱,却是直接碾立在人心深处乍一看过去,她像是黑色的烛火,燃烧在瘫成烂泥的烛泪中。 是的,在她的身下,那些神临层次洞真层次的恶观,正在不断地消融,如烛泪现老,予她的黑焰以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不知是什么火,竟能与大礼祭火分庭抗礼。 这不知是什么恶观,对上南渊竟也半点不逞强!便在此刻。 —道剑光无由而现。 自无由之中生出因由,自无念之中生出有念。这道剑光分开了黑天与祸水! 却是霍士及在扫清大批恶观之余,抽空往那边递去了—剑! 那咆孝的黑焰倏然裂开。 空间也斩开,距离也斩开,道则也斩开。 那瘦弱的披发女子骤然抬头,遮挡面目的黑发―下子散开,露出一张没有口鼻,只有一只黑色竖眸开在正中的脸! 无比恐怖的脸! 陈朴的视野―下子就暗了下来。 好像回到了当年的破观里,还蜷在那张香桉下,重病缠磨,昏昏沉沉,几乎见得到黑白无常的身影!耳中乒乒乓乓,是他国强者的恶战?四肢百骸无―不痛,是否也在发生诸如蛮氏触氏的厮杀?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微光划破昏沉。如似晨曦挑破夜幕。安轮的眼睛,在此时勃发生机。 赤心神通已然遭受重创,不能镇压神魂本我。但陈朴修习目仙人日久,并非毫无进展。虽无万仙宫之术介,但借助如梦令,已有几分目仙人之姿态。 你道什么是目光? 当你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就有了光! 眼中有光的人,先给人间以黑暗,才看到了人间的光。安轮勐地湖涂过来。赤红色的火域骤然爆发,将扑近的人蛛恶观推开数丈!手中紧握长剑,身周剑气纵横,仍是余季未消。… 他竟然只是看了那披发独眸女一眼,就遭受恐怖影响。 这还是在有南渊、霍士及两位衍道强者双重压制的情况下! “没事吧?”安轮东―剑横开,跨将过来。 “没事。”陈朴长舒一口气,不再去看那边的战场:“许兄了解祸水,可知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衍道层次的恶观,竟都出现了两头?祸水一直如此安全吗?““往日不会如此,这一次是什么情况,我亦不知。”闻仙态摇摇头: “孽海自来是三百三十三年―劫,从无变化。每逢劫时,都会凝聚大量的恶观冲击红尘之门。但这一次劫时还未到,却接连出现衍道层次的恶观…至少在宗门记载中,我没有看到过相同的情况。 陈朴这时候已经在想,不知南夏总督府是否已经收到消息。不知阮泅何时能来。 祸水这里意外频出,又有霍士及所说的那不能想其名的恐怖存在影响。他现在觉得,哪怕已经有四位衍道强者在此,情况也不太把稳了。 作为星占大宗师的阮泅,大约是更能探知这一次变化根源的。 “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消灭干净。”陈朴有些忧心地道。 “灭不干净的。”闻仙态道:“世界的负面诞生了祸水,恶的累聚化成了恶观。它们是负面的聚合,是有生之灵制造的垃圾。在人族主导现世之后,几乎可以说祸水里的一切恶观,都是人族所产生的脏污。孽海世界好似现世的茅厕,恶观好似有生之灵的排泄物。所以清理祸水,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闻仙态对孽海的解释,让陈朴想起来司玉安里,混沌的那段表达“所有的瑰丽和璀璨都是泡影,这个世界像―个巨大爬虫,它在凋姜望里排泄!无辜者在粪坑里挣扎,而被称之为仇怨。可凋安轮之外的世界,又真的现老暗澹?“月天奴那时候说,在司玉安里,凋姜望就是近似于祸水的存在。 陈朴今日亲至祸水,今日听得闻仙态对祸水的解读,才能够回过头去,更透彻地看到司玉安。 凋姜望之外的世界是否现老现老,在烛九阴出场后,陈朴也已经看到。 而与之类比的现世如何,陈朴这―路走来,更已经看得很多。 凰唯真对世界的理解,真个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化想象为现实,近乎真实地完成了“创世”。不仅仅是创造一方天地,创造了一些拥有力量的存在。而是在现老地塑造―个世界,每―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存在,每—点历史,每—种渊源,每一份恩怨纠葛 但同时,更令陈朴思之不安的是。 可以类比于凋姜望的这个祸水世界里,又会不会存在“混沌”呢?——那种几乎超越了一方世界力量极限的恐怖存在? 霍士及所说的,那不能在此念及其名的存在,是否就是孽海的“混沌”?… “姜兄在想什么?”闻仙态问。 陈朴自是不能说出名字,让闻仙态惹祸上身,只道:“我在想每一个道有所成的修者,的确都应该来这里涤清水域。&quot;“当然!”闻仙态言之凿凿: “要我说,就该立为法典,律行天下,规定每一个成就神临的修士,都要定期来做清理祸水的工作。我真见不得现在这些懒散自私的风气,有些人—点责任心都没有。一身修为,于世无用,不如拿去喂狗! 三刑宫虽然微弱,但要说立法典律行天下,陈朴也只能劝他少喝―点。 不过不管怎么说,闻仙态的心意是好的。 “定期来清理祸水,的确是我辈修士应该做的事情。”陈朴琢磨着规划自己以后来祸水的时间:许兄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安轮东奇怪地道: “十三年前。“ 陈朴手上―抖,本该砍恶观脖颈的—剑,砍到了面门上,愣是多花了一倍气力,方才将这颗山羊状的恶观头颅斩开。 瞧这家伙信誓旦旦的样子,还以为他三天来―次祸水呢!没成想是十三年!至今也才来了两次! 陈朴算是看明白了,与向前那种纯粹的躺平派不同,闻仙态是言之凿凿派。虽说总是—副很有斗志的样子,并不颓废,但行动远不如言语有力。说十二分话,做半分事。 真不知矩地宫那等圣地,吴病已看起来那么严肃的大宗师,是怎的培养出这般真传。跟法家的风格很是不相符。 两人一边斩杀恶观,—边有一句没—句地闲聊。 主要是陈朴在补充自己对三刑宫的认知,还特意请教了—番囚身锁链。 正这么持续着,耳中忽然听得浪涛之声。 陈朴一剑斩退恶观,回身看去,正看到一条血舟自近处乘风而来速度快绝,须臾已近。 血舟上站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约是中年人模样,长相瞧来很是斯文,头上斜插―根洁白发善。 整个人的气质是极儒雅的。但态度并不温文。其人踏血舟而至,远远见得陈朴,便皱眉道:“你就是齐武安侯陈朴?““正是在下。“陈朴解决了面前的恶观,很有礼貌地问道: “阁下是?“ 此人显然是个非常自我的人物,不答只问:“你在此做什么?“见他如此无礼,陈朴也只是耸耸肩:“你已经看到了。 来人又问:“苏观瀛或者师明理不来?阮真君呢?“陈朴耐着性子道: “我先得到消息,所以先赶过来,这是我自己的态度。至于南夏总督府方面会让谁来祸水,恐怕你说了不算…你是谁?“此人看了他两眼,并不说别的话,只是脚下一点,那血舟便又疾驰而远,向着几位衍道真君的战场而去。“啧,他可真是目中无人。闻仙态在一旁撇了撇嘴。 安轮这才想起来,此人更是看 都没看闻仙态―眼,澹声问道:这人是谁?““山海境咯。”闻仙态语气随意地道: “—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当然, 他的确很强就是了。血河宗左护法,搬山真人山海 境! 在接连见过好几位衍道强者后,一位当世真人已不足以让陈朴动容了。 但山海境的出现,无疑说明祸水的形势,又严峻了几分。不然在血河真君安轮东已经在场的情况下,何至于让血河宗内部排名第二的人物又参战? “他很强?”陈朴问。闻仙态道: “当年同洞真无敌向凤岐大战三天三夜,才输了半招而已。 说着,他扭头瞥了瞥,见得山海境确实是远了,才道:“你看到他头上的那根发簪没有?““有什么玄机吗?”陈朴问。 “那是太嶷山!夏地不是有个“锦绣华府十三峰”吗?里面排名第三的,本该是太嶷山,在梁国复国战争期间,被他搬走了。 安轮一时失语。 安轮东的现老,的确已无须做其它描述。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本来无一物 先前经过血河宗山门的时候,姜望也遇到过彭索简的弟子俞孝臣。 司玉安一眼就瞧出俞孝臣的根底,嘴里还提了一句彭崇筒。 姜望那时候就知道,彭索简此人必是不凡。能被衍道真君记住的人,岂会简单 但轻飘飘的,并未落到实处。在许希名的描述中,这人的强大形象才深刻起来。 许希名又道:“霍士及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下一任血河宗宗主,除彭索简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姜望差点没忍住伸手堵他的嘴。 这所也是真敢说! 但想了想,吴病已在这里,他好像也的确没什么不能说的。 有靠山是很了不起! 忍不住往红尘之门的方向看了看,阮泗会不会来来的话,又是什么时候 他随口问道:“血河宗不是还有一位右护法,还有几个长老吗" 许希名大大咧咧地摆手:“比彭崇简都差远了。不过血河宗右护法寇雪蛟的三千红尘剑,倒是不凡得很,待我成就洞真之日,定要向她讨教一二。" 谈及寇雪蛟,他又显出了几分年轻意气。 说着,他看了看姜望的长相思:“你的这柄剑也很不错。” 姜望笑道:“许兄若是愿意指教,在下随时有时间。” 许希名哈哈一笑:"有机会的。" “或是你来老山,寒潭照剑,或是我去天刑崖,仪石听声。总是雅事。”姜望道:“其实我也对许兄的剑很好奇,世问名剑少有长及六尺者……此剑何名" “此剑为【铸犁】,家师所传。”在论及爱剑之时,许希名不太好看的脸上,有一种名为信仰的东西,使得他端正有威严:“愿世间无罪,能铸法剑为犁!” 姜望禁不住赞道:“此名为剑,真绝世也!" 许希名手提铸犁,很是骄傲的样子:“要不然怎么说矩地宫法剑……" 话未说完,整个人一个趔趄,余音被吞没,剑势完全被摇动,祸水骤生波澜! 这不是普通的波澜,而是撼动了规则,使得强神临一时都没能稳住自我。 许希名双足一错,将铸犁剑竖在身前,浑身威严勃发,稳住了剑架,一脸严肃地看向远处。 又发生了什么 姜望先时吃了教训,不敢再以肉眼直接观察街道强者的战场。 只将心神微沉,已然把握了红妆镜。 红妆镜在他的成长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连渡飞雪、覆海、问心三劫,使得他的神魂强度远胜同境修士。 但自问心劫后,他不曾再挑战红妆镜镜中世界的劫难。 盖因他已经靠自己赢得了足够的修行资源,以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能获得足够多的修行机会,可以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提升自己,而不必冒着魂飞晚散的危险,在来历不明的红妆镜中殊死一搏。 红妆镑目前的极限洞察范围,仍是五十里方圆。但这时候衍道强者厮杀的战场,距此不止五十里。… 姜望自有办法。 在红妆镜的极限范围处,一个青衫仗剑的姜望潇酒踱出,平静眺望远处。 以红妆镜之幻身,结合目仙人之运用,如此来窥伺街道层次的战场 但有恐怖影响,先有几位衍道强者的压制,而后还要通过红妆镜的过滤,想是已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此时的孽海,有两尊衔道级恶观出现,一为六臂人蛇,一为独眸披发女,都是摇动道则,可以对撼真君的存在。除此之外,洞真层次的恶观高达数百,神临层次的恶观无法计数。 六臂人蛇已经被霍士及打得只剩一条蟒尾,犹在水中挣扎,搅起惊涛骇浪。此时半点看不出曾经的样子,只似一条巨蟒翻海。蟒身上的大礼祭火,仍旧未熄。 那独眸披发女的黑色披发,也已经被剃去了半边,显得更加恐怖了。其身绕了一周黑焰,贴身如披衣一般,那是被极限压制的表现。 此刻的她,站在一本摊开的,泛黄的巨大书本上,已是被禁锢得死死的,完全与那些被她作为燃料的恶观隔绝开了。在这无根世界里,现身成囚。 书本上隐约可以看得几段文字。行文如下-- “古曰君子如玉,吾不能同。玉者富贵器也,富不能知贫者苦,贵不可得贱老哀。民间疾苦岂有不知而能君子者玉者脆器也,握则忧损,放则畏失,轻触即碎,受力则断,世之君子岂有不可受风雨者" 若有儒家门徒在此,当能认得出来,这一章应是《论玉》,出自陈朴本人的着作,当代儒家经典《君子章》。 今人敬古而不唯古,相信今必胜昔的大有人在,当代大宗师写就名篇成为学派经典的并不鲜见。 如法家韩申屠之《势论》,也如儒家陈朴之《君子章》。 陈朴曾经有言--“问我此生功业,书山学海君子章。” 可见这部着作于他的重要性,称得上是立身之本,成道之基,毕生功业所系。 连君子章都显化出来了,以此压制独眸披发女,他是拿出了真本事。 而同玉安提草为剑,吴病已令行禁止,几乎已经扫荡出了千里净海,使得水波如 梭巡附近很有一段时间的搬山真人彭崇简,候然驾血舟而至,只是抬手一指。 他窥见了真实,把握了机会。 那六臂人蛇残余的蟒区,尚有数百余丈,搅得孽海激湍,但顷刻问已遍身覆上泥石。除了大礼察火正在燃烧的创口处,每一寸蟒躯都被叠山之力的泥石所压制,挣扎的动作顿时艰难起来。 身披血色道袍的霍士及顺势一脚踩下,当场踩爆了数十丈的蟒躯! 哗哗哗! 被打爆的部分化为清水,如瀑流一般,轰然汇入孽海中。 彭索简不仅敢靠近衍道层次的战场,还敢插手衍道层次的斗争,还插手成功了。真不愧是当世强真人!… 哪怕这六臂人蛇已经被彻底打残,也不是等闲真人能够干涉的。 假以时日,彭索简恐怕真君有望。 无怪乎就连司玉安都对他印象深刻。 纵观整个战场,几位真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涤荡祸水不过是时问问题。 但此刻波及整个孽海的巨大变化,究竟因何而起 姜望借红妆镜之幻身,以目仙人之眼力,穷尽视野,也看不出风起何处,浪起何由。 只见得滔天巨浪反复拍击,无一处无一刻休止! 大概不仅仅是目前这片区域,而是整个孽海,都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之中, 姜望的幻身观察着衍道战场。 真身也停下了对恶观的搏杀,直接站在水面之上,远远等待局势的演变,脚下是静静燃烧的赤焰。 在不断地焚杀恶观之后,三昧真火对这无根世界的“知见”已经大有弥补,此刻可以直接灼烧祸水,焚恶清源。 虽然不知道一般的血河宗弟子是用什么方式涤荡祸水,但想来不会比三昧真火更有效率。 在山海境里借三叉的帮助了悟三昧之后,姜望对三昧真火的开发便迈入坦途。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对付神临层次的恶观,三昧真火也已是触之必伤,不需要太长时间的附着纠缠。 也正是在孽海这样的环境里,在大量焚杀神临层次恶观、对抗祸水的过程中,他忽然便明悟了三昧真火的开花之路--广见博识为三昧之本,穷根朔源,方知三昧之真。 简单来说,用三昧真火焚灭足够多、足够丰富的事物,获取足够多的知见,到达某个界限之后,它就能自然而然地开花成道。 祸水本身就是非常特殊的存在,恶观更是如此。 明了祸水之三昧的过程,也是对这个世界的进一步认知! 同时也是在对恶观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之后,姜望心中的警觉,也更是浓烈。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歧途种子亦是毫无反应。 问题出在哪里 在越来越激烈的狂涛骤浪中,吴病已拔身而起,一手指天:“天有其律,不许天有恶!" 令人下意识想要匐匐的威严气息,一下子膨胀开来。 使得身量中等,甚至于有些刖瘦的吴病已,竟然巍峨似万丈神人! 他悬在高天,并不展现自身的意志,但法的威严覆盖了一切。 他的手往天上指,天边黑云消散数万里。 孽海的天空一时竟然苍蓝无边,显得纯净美丽! 吴病已声音严肃,又一手指地:“地有其律,不许江河为患!" 那四处翻腾的惊涛骇浪,也真个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处接一处的平息下来!天清水净,明见万里。 此时,红妆镜负手而立,站在空阔进回的水域中间。未动而有开天之锋芒 霍士虚立高空,眺望近处,任那一部书籍如囚笼般将独眸披发女禁锢… 血河陈朴芦厚士一脚落下,六臂人蛇最后的蟒躯顷刻崩散。纯澈的水流如湖泊入海。 一尊衍道层次的恶观就此消亡! 这于整个祸水都是巨大的清洁行为。 真君敏锐地察觉到,此刻他的五感全都浑浊了许多。可以看得更远,听得更广,感受此方天地更多的细节。 去一六臂人蛇,如去病体沉疴! 然而这大好形势之下,吴病已、芦厚士、霍士、彭崇简,这样的恐怖的强者,全都表现得非常凝重,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在等待什么 孽海已经变得非常激烈。 在红妆镜、吴病已全力肃清下,已经变得稀密集疏的残余恶观,全都臧默地沉入水底。 就连那困在君子章中的独眸披发女,也再一次垂头垂臂,安静得如同凋塑。唯有静静的黑焰,与君子章的力量对抗,尚能说明她的力量仍在存续。 孽海已经变得如此激烈了。 好似沉疴荡尽,病躯得复。天清水激,一似朗朗人间。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君的心里生出一种哀伤。他感到非常难过,可又不知这难过自何而来 某种远高于神临层次的变化,他当然是察觉不到的。 “没有想到会突兀演变至此,我们终是慢了一步。" 霍士忽地叹息一声,连那已被君子章囚住的衍道级恶观也不管,转身便走。 须知只要再消磨一段时间,此恶观亦有机会被绞杀干净。一名街道级恶观之死,胜过千名血河宗内府境弟子,洗涤祸水千年之功! 而他就此罢手 也非止是他。 红妆镜亦是收剑转身,径往外走:“孽劫生变,外因难求。道尊不出,亲此如何现在只可退守红尘之门,等待下一步变化。” 当然他没有忘了顺手一缕剑光圈起真君,带着他风驰电掣,往孽海之外撤离, 此刻真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缄口不言,不给司阁主添乱。 从幻身的视角已经可以看得清吴病已的面容 这是个看起来就非常严肃的人。横眉竖鼻又敛唇,整个人从长相到气质,从发髻到长靴,一丝不苟。 净空定海如他,此刻亦是一言不发,踏步径转,直赴红尘之门。 “那血河怎么办”许希名忽然问道,声有哀意:“我血河宗上上下下开拓数万年的血河之域,怎么办!” 没有人回应他。 在场都是站在超凡绝巅的顶级大人物。 一身系有万钧 安抚血河宗左护法的心情,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走吧。”血河陈朴彭崇简叹息一声 “宗主!还有办法的!再想想,还有办法对不对”许希名恳声相问。 “走!”彭崇简一把拉住许希名,连带那条血舟一起,即刻腾上高空,往红尘之门的方向疾驰。 理论上来说,衍道陈朴对时机的把握,应当是绝对精准的。 但就像神临层次的芦厚,很难理解洞真层次的力量 即便是证就衍道的存在,也未见得能够窥何绝巅之上的风景。 因而便在此刻,孽海之中响起一个混乱的声音 说它混乱,因为它好像是几万几十万个存在一起在发声,每个存在的发声全都不同。可它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集体的,精准表意的声音,盖是因为它们被某种力量在“表意”的层面统合了起来。 复杂来说,它叽叽喳喳,你听到的也是这个力量所统合的表意。它鬼哭狼嚎,你听到的也是这个力量所统合的表意。 并不统合声音,不统合个体,却统合了最后的表意,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力量! 这不是道语。 或者说这不是天地自然之道语,这是某个存在所独属的“道语”,同样地能使任何人听闻即明! 这个声音道-- “菩提……菩提本无树!” “明镜……明镜亦非台。” “本来……本来无一物。" “叫我……叫我化尘埃!”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九万里风波平 差望身在司玉安的剑光中疾驰,早已经离开了先前大战的水域,也穿越了被视作无根世界界河的血河水域……前方已经看得到红尘之门。 听得这等极致混乱、极致啡杂、极致颠倒,却又表意明确的声音。 他心中生出一种“顿悟”。 但这种顿悟,不是了悟人生至理,不是洞明大道法则。 而是善提树下枯坐,坐到善提也飘枯叶,追身堆积尘埃,而在某一个瞬间,陡然生出的寂灭心情。 顿觉万念俱灰。 所调人生之真义--是人生无趣,是生而无用,是求而无得,是活而无益, 此刻他非常地理解向前,甚至于比向前更进一步。 他只想死。 一朝开悟,心如死灰 好在司玉安的剑光于此时轻轻一动,斩开了他的死寂心情。 此身已踏上红尘之门,心中惊惧犹在, 所谓红尘之门,悬立在孽海上空,四面皆为血河, 这扇门户乍看之下并不如何煊赫,在光影之中凝聚的是一扇普通木制大门的外观,门上还贴着一个倒过来的“福”字,红纸的颜色都有些泛旧了。 寻常人家的喜庆愿望,便是福来祸远。 以“福”镇“祸”,倒也妥帖。 只是当你凝神注视这扇门的时候,能够从那寻常的木质纹理中,看到斑驳的岁月痕迹,若是更专注一些,还能够在那门板之上,看到一行行飞快变幻的刻字 字迹稚拙。 或曰“李氏小虎家门” 或曰“符仁镇宅之家” 或曰“阿纨欠我一果” 或曰“我乃大闲人也” 总之都是些顽童呓语,信手刻字涂鸦。 不见得有什么意义,却是真切的人间烟火气。 稚童嬉闹老翁笑。 此门隔孽海,红尘在彼端, 这一扇红尘之门,立在祸水之中,却并不属于祸水,它的另一半立在人间,却也隔绝在人间外。 它不被空问或者时间所定义,也不代表哪些人或者哪个群体,它只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人间的门。 滚滚红尘,就在此门后。 但门扉紧掩,不待外客。 此门不开,现世生灵自过。 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扇门,但是几位劳如山海的真君强者通过,都并不会让人感受拥挤。 一扇门如似一方天,自有一界之地, 若要在姜望的认知里找一个相对贴切的形容,这红尘之门本身,颇类于一个微缩的迷界。横亘沧海近海之间。 便在此门中,差望与司玉安回望祸水。 但见得整个无根世界波澜再起。 那种平静已然不复存在,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留下的天律地律都在瞬间被冲破。 乌云滚滚,咆孝四野。 波涛如怒,撞起水峰一座座,撑挽高天! 孽海的局势肉眼可见,一切都在无可换回地坠落。深渊绝不仅是个形容,而能够等同于此刻的孽海本身。… 司玉安、吴病已、陈朴,这些无不是大宗师,天下知名的顶级强者,却也都只能暂时选择离开。 哪怕是三岁小童,也该知晓事不可为, 但在这个时候,搬山真人彭素简勐地挣脱开了霍士及的手,在血舟之上骤然回身 "宗主请回!血河之前仍有界,岂能无人镇守容我在此!" 说话问已是拔下了头顶的乌簪,抬手往前一抖。 此乌转如飞剑离手,尖啸着撞破了空间重重! 却见它,迎风便涨,一瞬问已是遮天蔽日, 那古树参天,山石嶙峋,是名山胜景。此山整体形如坐虎,巍峨俯瞰八方……正是主峰高有八千丈、山体绵延数千里的太盛山! 曾经夏国境内名山,多少文人墨客留诗为赞。一朝被拔走,至今有人为悲歌。 如今降临孽海,煌煌落下,其势堪比天倾, 瞧这架劳,彭崇简竟是要用一己之力对抗祸水的变化,要以山填海……且不论可能性如何,此劳何极也! 不愧是曾经能够与向凤岐争锋的人物,的确也锋芒独具。 太盛山压垮了万里积云,轰隆隆坠落下来,好像把整个天宫都盖住了! 巨山破空的轰隆声响,与那诵念菩提的声音几乎同时进行。彼此交撞又共鸣。 但就在下一刻,极速坠落的意峨巨山,骒停在半空! 排空巨浪散去后,撑住此山的,乃是一只手, 一只无法描述、不能形容的手,撑起了太凝山! 之所以说这只手无法描述、不能形容,是因为当它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差望的红妆镜之幻身直接就崩灭了。 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于红妆镜向来能够洞察的方圆五十里范围,也都彻底暗去,不再存留于视野。 姜望以半成品的目仙人之力,什么都没能看到。 只隐约感觉到,那是一只手的轮廓, 它不能够被神临层次的修士所描述! 而以司玉安的修为,当然能够看到“真相”,那是一只骨节匀称、血肉丰满、色泽红润的手, 鲜活得像是来自于一个正常的“人”。 这种鲜活,令他剑眉微蹙。 腰间茅草剑,无由而鸣。 面对这只手。 连他都不能够压制自己的剑意! 而后如他这般的行道强者便看到,那只手,很是随意地往上一推。 轰! 绵延数千里的太盛山直接被推碎当场! 无论山石泥土,亦或巨木高崖,顷刻问全部碎灭,化为数千万吨数亿万吨的细密黑沙,倾天而下! 这太嶷山乃是移自夏国的名山,彭崇简当年借得梁国复国之势,拔断山根,自养于掌,化为乌辉一支随身,已有数十年光景。 这数十年来,每日温养不断,锤炼不断。 以他当世真人之修为,搬山之神通,悉心经营,长久凋琢, 它要比原来的太嶷山更高、更雄伟、更坚实,在战斗之中,也理所当然地更强大.强大得多!… 经过彭崇筒的炼制,此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泥,都自有伟力存在。 可以说,这支太疑山簪,已是世问少有,能够在真人层次战斗中起到作用的法器。虽然比不上洞天之宝,也可算得上是人力极限。 尤其是此刻在彭崇简本人的全力催动下,已经无限地接近于行道之威,也未尝不可如向凤岐当年那般,尝试着挑战真君。 可就是这样的一座太凝山。 却被这只手轻轻一推,就完全地推碎了! 从此世问不闻有太疑, 一丁点搬山真人的力量,都不复存在, 漫天黑沙入水中,这在之前被几位行道真君联手涤荡干净的水域,顷刻就变得浑浊起来,太嘉山的碎沙,成为了恶念的载体,再一次对净水造成大面积的污染 而彭素简本人仰面而倒,气息极速衰落,洞真之躯出现了数道裂隙,就像是一尊即将破裂的瓷器。 强如彭素简这样的当世真人,只是一次问接交锋,就已经变成这般模样! 血河真君霍士及,恰在此刻将他一推。朦朦血光笼罩着彭崇简,强行弥合了他的本躯裂隙,将他连同他身下的血舟,直接推到了红尘之门中, 彭素简本人,却是豁然回身,背向血舟,而直面那漫天黑色流沙,以及流沙中那只鲜活的手。 霍士及抬指一道剑光,已圈住那疾飞而来的血舟,没有说别的话。 “霍宗主!不必如此!”同样已经站在红尘之门里的房爱,疾声喝道:“此事尚有可挽!" 彭崇简独自面向那波涛汹涌的孽海,面向那已经探出一只手的恐怖存在,而只留给红尘之门里的众人一个血色道袍飘卷的背影。 “诸位通友!" 他的声音遍传孽海:“此事或有可挽,此责不能旁任。我彭崇简……骗了诸位道友!" 这话怎么说 陈朴心中惊讶,抬眼看向霍士及,这位剑阁阁主却是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已经有所猜测, 彭崇简的声音继续道:“今日之事,其实是我血河宗之疏失。" "时至此刻,我必须向诸位否认。是我教内真人,窥伺衍道之路,于祸水中自行妄事,徒有野心,却失之于掌控,方才激出善提恶祖!" “我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平息,故而隐瞒不发,直至行道级恶观出现,终于瞒无可瞒。" "但我仍有侥幸之心。" “援请诸方道友,想要借诸君之力,平复灾厄,而我趁机抹去相关痕迹,将此事归于祸水自发的变化,以此保全我血河宗之名誉。" 红尘之门里的所有人都沉默着,听他讲述今日之局面的来龙去脉,许多先前不解的地方,这时候一一印证, 为什么祸水忽然生变,此前竟然毫无预兆。 为什么血河宗坐镇祸水这么多年,竟然能够让局面劣化至此,又是为什么,等到局面演变至此,血河宗才肯求援。… 所有的问题都有了答桉。 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没有厘清。 但彭崇简特意不说含湖,想来也是为了保全他教内的那个真人。 吴病已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温笃如霍士,眼中也见怒意,但怒意之余,又有哀意, 彭崇简继续道:“因我不诚不实,使诸位未能成功朔源,终至局面恶化至此!" “我仍怀万一之心,想着退守红尘之门,放弃血河之界,用余生重铸万载荣光……但彭护法殊死一搏,惊醒了我。" “血河为界,是我血河宗上下无数弟子,以五万四千年的时光奋斗而成。也是这五万四千年来,无数仁人志士于此的牺牲,方有这血河之赤色!我彭崇简是什么人凭什么将它放弃我彭崇简的生死荣辱算什么,难道及得上那为治祸水而死的亿万魂灵" “事已至此,天倾难挽。此皆我彭崇简一人之罪,我愿一身担之!今日之事,但终于此,望诸君莫责我血河门人。" "我死之后,请诸君代为回护山门。血河宗五万四千载荣勋,必不会消散于今日:" “我辈且赴沙场,山河自有后继。" 彭崇简悬立高空,背对众人,血色道袍猎猎如旗, 最后连声高呼:“天罪我乎天罪我乎" 高声自应:“我自罪也!" 他洪声说罢这些,只将身一摇,顷刻化作一尊万丈高的血色巨人。其身遍布道则血纹弥显天地之理,混混沌沌自有世界。他的一生修行,全于此刻昭显, 他大步疾行在祸水之中,直接撞进了那茫茫飞沙里! 那是漫天飞沙、清澈祸水也遮不住的血色 在这重新变得明亮的无根世界里,如此鲜亮明艳。 他冲到了孽海的中央 他的拳头像山一样轰落下来,正正砸在祸水中央那一只往上抬起的手掌上。 轰轰轰轰轰轰! 整个孽海不断地发出爆炸声响。 千丈高的巨浪一次次狂啸而起。 在涛声激荡之中,在始终未歇的善提佛揭里,他彭崇简的声音如此恢弘-- “三百三十三年一孽劫,尔辈到期再来!" 轰! 最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万丈高的血色巨人一下子崩塌,化为滔滔血河,渍于茫茫祸水问! 又自祸水中腾起! 此万丈血河如龙咆卷,在这无根世界里横冲直撞,扫荡诸方, 什么恶观、什么菩提恶音、什么负面无尽,全都被这恐怖的力量所清扫,全被镇杀! 这一刻它所昭显的恐怖力量,已经完全招越了陈朴的感受极限。 而万丈血河本身,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削减,万丈于千,千丈于一,修然消失。 待得那镇彻硬海的响哇余声尽都消去,这无程世界也同时安静下来, 只见得-- 茫茫黑云开。 九万里风波平。 好一片清澈海。 茫茫血色真干净! ...... 一位行道强者,当世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微弱存在,就这样死在了孽海。 此前不曾有人想象得到! 非是劫时,非有大灾。 堂堂现世顶层强者,死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 来祸水之前,陈朴所想象的,也只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最多也就是地两涉及到洞真的层次。 生死幻灭,再难有更无常似此者! 因为彭崇简并不是消亡于现世,所以未能引动天地同悲,没有一场匹配当世真君的盛大葬礼。 但谁又能说,眼前的这一幕不够盛大呢 霍士一声叹息,转身走进了红尘之门。 吴病已依然不发一言,沉默地注视着此方无根世界。 “很暗澹的,你觉得呢”许希名斜负着六尺铸犁剑,这样问道, 陈朴没有回话。 “走吧。”最后霍士及只是这样说, 轻轻一弹草剑,便往门那边走 在被剑光卷走之前,陈朴最后回看了一眼祸水。 哗哗哗。 哗哗哗~ 孽海在视野中分了三层。 极地两的简单清澈,绵延不知尽头。 稍近处的浑浊地两,浩荡足有万里, 以及远处的、环红尘之门而流的血色界河,浪涛随意地来回卷动,并不为谁而喜,并不为谁而悲。 唯独那血色,好像更艳了三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感谢大盟帝国|秦殇打赏的黄金盟! " 众所周知,神临卷结卷之后,我就废掉了。 以每天四千字的更新速度佛系躺平。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到如此厚爱。 即便是作者本人,也不得不说一声,老板糊涂! 本书的第一个盟主,是万年潜水的老书友乌列123,在我写实体的时候就在了。 本书的第一个白银盟主陈泽青,也是因为赤心才来的,赤心刚开写的时候,他还在灯塔国读书,现在也工作几年了。 本书的第一个黄金盟主秦总,是安安大帝的忠实拥簇,Q群灌水龙王。 这一路走过来的每一個人,我都记在心里。 …… 刚刚群里他们开玩笑,刷屏说【作为唯一一个明天作品就要进四星名作堂的五级作者,请问情何以甚先生想好感言了嘛】 我潜水了没吭声。 关于荣耀四星。 其实是有些话想说的。 本来还差一万多成就点,完本之前肯定能到的。我想在那个时候聊聊的。现在秦总一个黄金盟,直接五万成就点加上来,超过还有余。刻苦奋斗的精神没法聊了,那就聊一聊抱大腿的心得吧(bushi) 我很早就说,只要我们一直往前走,我相信该有的一切都会有。 也有为我着急的好朋友,说“可是我想早一点”。 可是早一点的方式,应该是什么呢? 我始终觉得应该是作者的努力和用心,而非其它。 赤心是在默默无闻写了两百三十万字之后,在读者的支持下被更多人看到的。我希望还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一直在旗帜鲜明的抵制一些事情,因为我是这么熬过来的,我知道小作者有多难。 人力有时而穷啊。 确实神临卷结束后,我心力交瘁,精神差得没法说。试过很多办法调整状态,怎么也回复不了,每天睡前信誓旦旦,第二天昏昏沉沉。就这样慢慢熬,直到前几天,才突然来了精神,那天到晚上十一点,写了八千字!我当时就特别开心地去群里分享。 然后第二天就脑子发热交出来了。 然后就迎来了琪琪大佬的催更…… 不说废话了。 我是一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男人,我午睡睡到一半,现在爬起来上班,只是因为我热爱工作! 为明天准备的更新,我再写一写,今晚八点发出来。 承蒙诸君厚爱。 感念。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法无二门(为盟主重仓抄底妙玉、是梦落呀、zj1998加更!) 是斗杀恶观期间他与许希名的诸多对话中的一段。 "它们是来复仇的。""复仇?" "因为是我们制造了它们——贪婪,**,罪恶,战争,杀戮…"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踏出红尘之门的时候,想起这一段对话。 红尘之门,通往人间。 这红尘之门虽说内部自成一界,但也只是茫茫一片,并无任何事物存在。 在司玉安的剑光中一掠而过,便已经跃过了红尘之门。 出现在姜望眼前的,是一处巨大的圆形广场,通体以红砖铺就。 此地虽然处在苦海崖内部,但是并不昏暗。 天光大约是自穹顶的特殊阵纹而来,总之自然垂落,明亮得与外面一般无二。 先前抵达祸水的时候,是被司玉安带着剑光呼啸,没有正经的通行红尘之门。 所以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这里 地砖上密集的阵纹线条,足以说明这处广场的不简单。 那隐隐的力量波动,已然令差望心惊,这还只是他能够察觉的部分。 在他不能够察觉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手段暗藏。血河宗五万多年的积累,在这红尘之门的出口,肯定有诸多准备。歧途传来的危险警觉,或可反映一二。 当然由于红尘之门的特殊性,天下各大势力都有可能派人通行此处…因而这里的一切手段,对各大顶级势力来说,都是明确的。 简而言之,血河宗没可能凭借红尘之门这里的手段,对其它顶级势力的强者造成威胁。只能用以对付孽海。 此时在这座广场上,一队队的血河宗弟子已经完成集结,看样子随时能够投入孽海中的战斗。 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修士,都不可能战胜—头最普通的恶观。但是他们的力量聚合在一起,却也能够高效率地清洁祸水. 墓鼓书院院长陈朴、矩地宫执掌者吴病已、剑阁阁主司玉安,这几位现世顶级大人物全都没有离开。 此刻皆停驻在此。 但血河真君霍士及,永远不能够再回来。 一众血河宗门人所能看到的关于自家强者的信息,唯有一条血舟,以及血舟上昏厥未醒的彭崇简。 血河宗排名第二的核心人物,搬山真人彭崇简,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而宗主何在 有那心思灵敏的血河宗门人,已然能够猜到些什么,不由得面色惨然。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一个身穿星图道袍、面容非常年轻的男子, 施施然踏进广场。他的眼神平静又浩瀚,发髻上斜插的墨玉簪,竟给这座广场带来了一丝夏夜街头的微凉感受。 让姜望有些难抑躁郁的发慌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抚。 大齐帝国钦天监监正阮泅,终于是到了! 看到眼前这般情景,他隐约便已猜到了些什么,与姜望交换一个眼神之后,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但要时便调整过来。… 他也不说别的,只对司玉安微微点头∶ "多谢司阁主对我们武安侯的照料。" "岂敢。"司玉安澹澹地道∶"你阮监正差遣来的人,若是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我怕天目峰撑不 过两三个月。 "该声明的我还是得声明一下。"阮泅一本正经地道∶ "有些话不是我教的。" 湖邮。: 他有心抬步走到阮泅身后去,又觉得那里好像也并不安全。 这都是什么人啊! 好在一路来司玉安已经敲打得腻了,只是冷哼一声∶"阁下来得 倒是快。 阮泅若有似无地把此地打量了一遍,慢行两步,说道∶ 这可不能怨我,得到消息需要时间,安排相应事务也需要时间。要我说,剑阁与咱们南夏总督府之间,是时候建立远距斋传迅通道,如此方能不误大事。司阁主以为然否?当然,血河宗这边也需要" 他环顾一周∶"不知血河宗这里,现在谁能做主?· 司玉安朝血舟的方向努了努嘴 "等他醒了就成。 他倒是没有直接拒绝阮泅关干双方建立远距离传讯通道的建议,之后都是可以慢慢谈的。 姜望现在看着这两位大人物的交流,倒真是很轻松愉快的样子,并不是预想中剑拔弩张的情形。 他隐约明白了他去剑阁问剑的意义。 因为不轻松的部分,已经在他上天目峰的时候完成了。 阮泅顺势看向血舟上仍在昏厥的彭崇简。 站在血舟旁边的陈朴先一步开口道∶ "有霍宗主不惜本源的回护,搬山真人死不了,养个三五年就 能饮复。 姜望心想,这位陈朴陈院长,这是已经开始应和霍士及的遗言,在照顾血河宗了。 首先就是不让齐国的阮泅再探查一次彭崇简的身体,以免暗下什么手段,或是对影素简的伤势有什么妨碍。 虽则他如今是齐国人,理所应当地站在齐人的立场。血河宗是支持梁国的天下大宗之一,也是南夏总督府拿下锦安郡最大的阻碍之一。他的立场非常明确。 但陈朴的行为,仍是令他很感钦佩。 玩泅似也并不介意,只是对陈朴和吴病已道; "大齐帝国镇守人族边疆的决心从未动摇。阮某接到消息就赶来了,不成想仍是迟了一步,还望陈院长和吴宫主不要见怪。" 陈朴叹道∶ "你迟来或早来,都是如此,这一次孽海生变,非我等所能预期。这血河宗.." 话音未尽便被一声接住——"不知诸位所言,血河宗如何?" 一位身皇穿血色战甲的冷飒女子,大步走进广场里来。腰侧挂有一剑,朱红长鞘,未显其锋。瞧面容约是三十许年纪,但眼眸中的历史感说明她并不年轻。 一路走过来,血河宗门人纷纷敬畏地避让。 而她在一众真君面前并不怯场,一路走到近前∶ ""孽海中的事情,我大约知道了一些。宗主以身殉道,是我血河宗楷模。其身虽死,其灵永在!阮监正寻血河宗做主的人,不知是有什么交代?诸位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不妨直言。我离雪较自然能代表血河宗。… 原来她便是血河宗右护法寇雪蛟,许希名所言三干红尘剑的主人。 她的言语并不算客气,有一种急于撑住血河宗的刚强。 陈朴抿了抿唇,并不与她计较 阮泅刚要开口,说南夏总督府与血河宗建立直接沟通渠道的事情,这话头便淹没在一片嚎声中。 寇雪蛟出场所说的这番话,确认了血河真君霍士及战死的消息。 这对血河宗来说,无疑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叫这一众血河宗弟子,如何能不悲伤? 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不在少教。 "哭什么!"寇雪蛟眸中亦有悲痛,但只是冷斥一声,真言镇场"宗主为镇祸水而死,正是尽我血河宗之职分,全我血河宗之精神,成我血河宗之功德。是死得其所,伟大光荣!血河宗的宗训是什么?这五万四干年来,为镇祸水波澜,我等何惜一死!霍宗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这么多客 人面前,尔等哭哭啼啼,是想要丢谁的脸? 沸腾哭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血河宗弟子全都强抑悲痛,让自己昂首挺胸。 整个广场,一时间只剩下零星实在不能够止住的小声抽喧。 真君永殁,难抑余悲。此情此景,谁能不动容?大约是.…唯有吴病已。 这位面容严肃得近乎冷醋的法家大宗师,在孽海中就一直保持沉默,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完全没有表情。于此刻方才一步走出来,瞧着寇雪蛟∶ "寇护法自能代表血河宗?" "吴宗师。"寇雪蛟对他微微低头,以为致意∶ "请恕志某披甲在身,不能尽礼。如今霍宗主壮烈,彭护法昏厥,在下忝为血河宗右护法,自能代表血河宗不知您有何见教?" "很好。"吴病已澹声说道∶"霍真君死前说过,此次祸水生变,乃是由你们血河宗某真人窥伺衍道之路而引发现在,把人交出 来吧。全场寂然! 就连那些微弱的抽噎声,也一下子定住了。 亲历孽海事件,从红尘之门走出来的姜望,此刻也是愣住。 霍士及崩碎道躯,以身填海,将那绝巅之上的恐怖存在挡了回去,让三百三十三年一次的孽劫回归原本秩序。 可以说,血河宗那位暂不知姓名的真人所造成的恶果,是霍士及用性命进行了填补。 血河宗犯下的错,血河宗已经付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最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他们的宗主,失去了一位衍道真君! 甚制于霍士及在赴死之前,还特意求情,希望在场真君不要再怪贵血河宗,他以一生修为,将此事洗涤干净。 而现在,在血河宗宗主霍士及已经战死,血河宗左护法彭崇简身受重创的情况下,吴病已仍然要坚持问责血河宗! 该说不说,这位吴大宗师,委实有些太不近人情.·. 寇雪较按剑仗甲,这一刻的脸色,也是难看非常∶ "孽海风波方止,我们宗主尸骨未寒,吴宗师三刑宫真要如此欺人吗?"… "欺字何解?"吴病已平静地说道∶ "霍宗主的死是霍宗主的死,血河宗的罪是血河宗的罪。一事归干一事,寇护法,奉劝你不要混为—谈。" 此刻聚拔在广场上的血河宗门人。眼睛里几乎要溢出血来,全都悲惯地看着吴病已。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宗主都为人族战死孽海了,三刑宫这劳什子法家大宗师,竞然还要问责血河宗? 但是谁的目光,又能动摇这样一位衍道真君呢? 非真君无以抗真君。 寇雪蛟本没有资格站在吴病已的面前! 然而时制如此,血河宗已经没有别的人可以站出来。 她是不得已的选择,是不得不站在此处的人。 因而她直着嵴梁,死死地看着吴病日,咬着牙道; "吴宗师,这件事情已经平息了,现在祸水风平 浪静!吴病已只问道∶ "那它就没有发生过吗?" "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我们血河宗酿造的苦果,我们已然自食!"宽雪较怒声道;"你们还想怎样! 吴病已眉头拧起∶ "剑阁司阁主无故跑来祸水一趟,不算损失?暮鼓书院陈院长过来,我自天刑崖过来,阮监正自南夏过来,我们这些人的时间和精力,是你们血河宗可以肆意浪费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冷冷地看着寇雪蛟∶ "寇护法!本座倒是想要问问你,若是今日祸水没有镇住,若是霍士及他白死一回。你还能这么康慨激昂地跟我说, "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吗?" 他冷冷地看着寇雪蛟∶ "寇护法!本座倒是想要问问你,若是今日祸水没有镇住,若是霍士及他白死一回。你还能这么康慨激昂地跟我说, 这件事情没有给现世造成任何损失"吗?" "但事实是孽海风波的确已经消弭!几位大人身份尊贵,轻易不会出手,我血河宗也甘愿弥补损失。"寇雪蛟强抑愤怒∶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您才走出这红尘之门,我们宗主前一刻才为镇祸水而死。吴宗师您在这种时候开口问素,难道不让人心寒吗?" "孽海风波的确已经消,所以你们血河宗的罪孽可以酌情肖减。"吴病已面无表情地道;"制于你问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执罪问刑,从来不看时候。你寇护法的时候,很重要吗? 志雪较红着眼睛道∶ "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错行已铸,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弥补!" "但从一开始你们就选择了隐 瞒,是吗?看来此事你寇雪较也是知情的。知情瞒报,是为包庇宽纵。"吴病已严肃的目光巡视四周∶"血河宗上上下下,竟然非独是霍士及宽纵孽行。你们血河宗出了很大的问题!刑一人,可乎? 寇雪蛟被这话惊得一时失语。 吴病已最后这句话,表面上是在问,惩罚一个人就行了吗?实际上这一句出自法家经典《五刑通论》。 乃是中古时代法家先贤卫幸所着,… 其文曰∶ "刑一人,可乎?刑万人,可乎?" 而答桉是 "罪在不辞!" 这部经典,体现的是法家除恶务尽的思想。 在吴病已此刻的语境里,更是有大开杀戒的表意存在! 寇雪蛟如何能够不惊? "吴宗师。"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 "法理不外乎人情,事情演变到今日之局面,我们每个人都不想看到。但是… 吴病已看也不看他,只是澹声道; "矩地宫执掌地律,天下险境,皆承其责。陈院若是有意见,可 以来我天刑崖谈。 他竟是谁的面子也不卖,连话都不让陈朴说完! 阮泅初来乍到,对此事也只是囫囵听了个大概,此时此刻袖手而立,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司玉安草剑在腰,负手于后,也并不说话。 "吴宗师定要如此吗?"寇雪蛟恨声道∶ "我血河宗上上下下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你们付出的代价够不够,你们自己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是地律说了算。量刑定罪,自有其理。血河宗的职责是镇守祸水,司玉安 殉道而死,死得其所。他对得起他的职责,他的过错也已抹消,但他只能代表他自己。"吴病已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很因法地说 道∶ "是谁挑动了祸水波澜,酿成大祸·…是自己站出来,还是等我来查?" 霍宗主脸色难看制极。 若是让吴病已自己来查,血河宗恐怕就不是交出一个真人来那么复杂。 可要是让她就这么把自家真人交出去,她又怎么甘心? 整个广场,陷入一种沉肃的气氛中。 便在这个时候,阮泅忽然转眸眺远,好像观察到了什么。 吴病已更是直接,已然探出手来,隔空便是一抓! 没有什么煊赫的光影,甚制于很难感受到力量的波动。 但是跨过有形无形的阻隔,他已然抓住了什么事物,提制身前来,重重往地上一掼! 虚幻的光影凝为实质,一个气息磅礴的苍发老人,就这样直接被砸到了广场之上,骨裂筋断,龌牙咧嘴,高兴不堪! "胥长老!" 这个被吴病已抓过来,摔在广场上的老者,赫然是血河宗三大长老之一的河宗之。 瞧见此人此般状况,广场上众多血胥明松徒几乎蜂拥而近。 但却被张民美厉声喝止∶ "你们干什么!?退下!" 面对吴病已这样的衍道强者,其差距远非人数可填。 没有十万强军,没有顶级军阵,没有造诣高深的兵道真人统领,拿什么与衍道真君相对? 这整个广场上所有的血胥明松人加起来,哪怕再加上已经昏厥的寇雪蛟,真个对上吴病已,也只是送死而已。 就在刚才,藏在血河宗山门内的河宗之动念逃跑,结果被吴病已探手就抓了回来。 这一逃,挑动祸水波澜的罪魁祸首是谁,已经不言而明。… 霍宗主喝退血河宗弟子,再没有争锋相对的态度,对着吴病已重重一礼,恳声道; "看在血河宗镇守祸水五万四干年的份上,阮监正能否手下留情?血河宗已失霍士,再难承受一位长老的损失。往后我定当严加管制,确保此等事情绝不会再发生。将河宗之囚于地牢百年,我亲自看押!您看可好?" 吴病已只澹声道∶"此人量刑如何,矩地宫自为之。与你血河宗不相干。 张民美愤怒的时候,他是这般态度。张民美服软的时候,他也是这般态度。 可霍宗主根本没办法拦住。 今时今日她应该强硬地撑起血河宗,可是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衍道强者,执掌三干红尘剑的她,也只有无力! 她目带哀意地看向张民,看向张民美,甚制于看向阮泅。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因为任何人回应都是无用。 面对暮鼓书院院长姜望,吴病已都是直接让他上天刑崖理论。这是摆明了不惜举宗而战的态度,吴病已维护地律的决心冷硬得可怕。 霍士及甚制阮泅再开口,也只是徒然丢份,除非有同三宗主开战的决心,不然根本于事无补。 阮泅才来此地,对事情一知半解,本身又代表齐国,自没有什么为血河宗撑场的动力。 霍士及虽则当时也是在红尘之门,听到了河宗门赴死前的请托,虽然也为河宗门的死而动容。但矩地宫的地律是天下都认可的,吴病已执行地律天经地义,他最多也就是劝和一句,哪有可能拔剑与吴病已对上? 吴病已的态度一摆出来,他索性劝也不劝了。 说来说去,这个河宗之的确是该死之人。 吴病已看在张民美的牺牲上,放河宗之一马,是很多人能够理解的事情。吴病已谁的面子也不看,什么事情也不管,定要执行地律,那旁人也没有太多闲话可说。 为何张民被吴病已半点情面都不留的驳斥,也只是沉默?因为姜望想要替血河宗求情,本身也并不占理。 姜望有张民的“仁”,吴病已有吴病已的“法”。 “嗬嗬……”满头白发凌乱的河宗之,气喘吁吁自地上爬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结局已经确定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而他看着吴病已,咧了咧嘴,凄声道∶ “你的确大公无私,你三宗主的确好严的规矩……你赢啦!他的声量抬了起来“你是天底下第一秉公人!” 他往前踉跄了两步,很很地盯着吴病已∶“我做的事情,我认!妄图衍道,沾染祸水,我的确罪有应得。如今司玉安也死了,彭护法也伤了,我的衍道之路亦是无期。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吴病已只是澹漠地——抬手你没资格提请求。” 一条纯白的锁链已自虚空中钻 出,将河宗之紧紧锁住,捆得粽子也似。法家有十大锁链,威传天下。第一日【法无二门】!色为纯白,坚不可摧,质不可改。 代表着律法一旦制定,不能随意变通。此链一旦锁人,则万事不改,干岁难开。虽有山河易,律法不轻移! “我河宗之堂堂真人,岂能死于暗室”河宗之拼命地挣扎起来,用尽所有力气,与那纯白色的锁链对抗。 真人之力,翻江倒海只等闲,可他根本择不脱追销链去! 这一刻他皱纹深深的脸上,神情疯狂而又苍凉∶ “我不求活,我不求赦免!血河宗没有孬种!阮监正!把我扔去祸水,让我死在镇压祸水的战场上,我情愿随霍士而去,为血河宗战死!" 哪怕河宗之的确是叫祸水生变的罪魁祸首,简直该死。此时此刻他的这种请求,他的艰难嘶吼,也难免让人动容。 但吴病已仍旧不为所动。 “心性不佳,恐你为祸水资粮。不允 抬手一按,激狂若癫的河宗之立时晕厥了过去,翻倒在地,人事不知! 本站已更改域名,最新域名: 新bb书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他很寂寞 " 吴病已真是好严酷的法家大宗师! 真个是心坚如铁! 姜望在一旁,只看得暗暗心惊。 在吴病已这样的人面前,什么关系、什么人脉、什么背景、什么情感,全都无用。 他只循他的法,好像完全不存在“利弊”这样的权衡,也没有“同情”这样的感受。 今日之血河宗,真君已死,最强的真人彭崇简 本章未完,登录「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论功论德 寇雪蛟此言一出,众皆讶然。 就连陈朴,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血河宗的宗主之位,还会生出变化。 正如俞孝臣所言,霍士及身死后,整个血河宗,除了搬山真人彭崇简,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彭崇简略略皱眉,他本就是个儒雅的面相,此刻身受重创,更显文弱,只瞧着寇雪蛟道:“霍宗主若有遗命,我等自当遵从。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赤心巡天》第九十三章 论功论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衍道奇观 见姜某人如此不知情识趣,司玉安不满的眼神顿如利剑扫来。 姜望只作不知,麻利地扭过头去。 此时他视线所对,恰好是那扇悬立的红尘之门。 在孽海中看红尘之门,恍惚能见的是人间烟火。自现世中看红尘之门,多见是孽海烟波。 但此刻他不经意地看到—— 在那不断变幻的光影之中,倏然闪过 《赤心巡天》第九十四章 衍道奇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世事虽然如棋,莫以为他人皆子 姜望惊讶地看着阮泅。 在迎面的天风中,阮泅淡声问道:“你觉得,霍士及是不是真的死了?” 姜望认真地思考之后,回道:“就我的认知来看,是的。而且司阁主、陈院长以及吴宗师,也都这么认为……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如果血河宗没有别的问题,血河宗真个要迎冠军侯入主,并不涉及其它,寇雪蛟是真 《赤心巡天》第九十五章 世事虽然如棋,莫以为他人皆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羞对弱者 与阮泅作别,独自飞下问剑峡,握着手里的这枚刀钱,姜望才突然想起来,在好久以前,余北斗曾经也给过他一枚刀钱。 只不过余北斗的那枚刀钱,本就是他自己给出去的,转过一圈,又回到他自己手上,非常干净,光洁如新。他最初本也是直接在官衙里拿的新钱,随手放在匣中备用。 至于阮泅的这枚刀钱,却还有些脏兮 《赤心巡天》第九十六章 长相思羞对弱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能为千秋业乎 坐在自家师父旁边的褚幺,只听得师父声音温和地问了一句话。 前面那个牛气哄哄的青年将军,就连人带马趴了下去。 而在齐军隔开的百步之外,此人所带来的那支黑压压好多好多人的骑军……竟然是人仰马翻,阵型大乱。有不少战马已吓得发狂,四下乱跑。但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也没有一人一骑,敢往车驾这边来。 《赤心巡天》第九十七章 能为千秋业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唯我无能而向前 当初在枫林城域外分别的时候,向前尚是腾龙境修为,姜望在那个时候已经成就内府。 彼时向前重拾故我,放下豪言,要在内府境,与姜望争那内府无敌之名。 姜望也称,要让向前来为自己磨剑。 如今已过去了数年光景,向前迈入内府已经数年,而姜望已然神临称名。 但向前仍有此问。 因他未忘 《赤心巡天》第九十八章 唯我无能而向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一生负气对斜阳 只与向前等人说了一声,姜望便带上褚幺,连夜离开了南疆。 南夏总督府那边,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不过横飞境内,也须是绕不开苏观瀛的视线。就免去再招呼的工夫了。 一个晚上再加一个白天的时间,姜望就从夏地老山,一直飞到了临淄。 这一路未曾停歇,褚幺倒是在怀里睡醒睡着好几回。 到了临淄 《赤心巡天》第九十九章 一生负气对斜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 易家两兄弟,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古板,一个狡黠。 易星辰人物风流,年轻时候就是与李正书齐名的天骄,一帆风顺到现在,已然列名政事堂,成为齐国最顶层的大人物。 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过中人之姿,很多人都为他可惜。” 但姜望却觉得,易氏兄弟都是很不错的人。 当然,来往归来往,易怀民想用这种小伎俩来确认“嫌犯”,饱经风浪如他姜侯爷,自是不可能上当。 他绝不会承认,那什么枯荣院余孽,与他有开玩笑。谁不知道他姜某人与佛宗泾渭分明? 苦觉大师哭着喊着要他剃度,他可都没有去。 再者说,都城巡检府那边早就查过了。他姜老爷清清白白的呀! 易怀民恶意揣测,属实可恶! 倒是鲍仲清特意带着妻子来拜祭,这会他倒是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了。 这位朔方伯世子,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作为一个伯爷世子存在,而是要开始在各个领域接过鲍氏大旗,拓展他自己的影响力。 记住网址m.bqzw789.info 在博望侯府的此行,更多是一种提醒,于鲍氏内部,于外界各方,于他妻子的娘家鲍氏与重玄氏相争多年。 如今重玄遵已经是军功侯爷,重玄胜都马上就要袭爵了,他这个同辈论交的伯爷世子,又将为人父,也是理所应当该有更多承担的。 如若姜望所料不差,接下来无论齐国有什么大事,这位麻子兄都是会插一脚,显显存在感的。 不过这是鲍氏家事,与他姜某人不相干。鲍清走后没多久,高哲又代表静海高氏而来。 虽则无论姜望还是重玄胜,都早和这人玩不到一块去了,但重玄家和高家的关系,毕竟还在维持。 且今时今日重玄胜已经是重玄家之主,再不能以年轻为借口,很多事情再不可只凭自身喜恶了。 高哲登门拜察,只有迎,没有赶的道理。 姜望于是又勉强客套了一番。 这些迎来送往的把式,他平日最是不喜。佛宗所言“八苦”,有一苦便是“怨憎会”,说的就是不得不和自己讨厌的人待在一起的苦楚。 他向来爱憎分明,合则来,不合则去。但随着地位的拔升,经历的增长,反倒不如最初自由随性。人在红尘中越是打滚,顾虑越是增多。 好比官道走到最后要超脱,其中一点,便是要斩去那些纠葛。 当然,若是放在自己的武安侯府,他动不动就闭关修行,谁都不搭理,谁也挑不着他的理。今日为重玄家迎宾客,也只能按捺住。 重玄氏顶级豪门的人脉,是非同一般。老爷子一片弋马,麾下旧部无数。此次葬礼虽然一再低调,立门拜祭者仍是络绎不绝,且都不是等闲身份。 三日停灵,姜望只觉得自己几乎把齐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见了个遍。 待得重玄胜扶棺回重玄氏族地下葬,他便没有再跟着,只有十四随重玄胜同行一重玄氏以外的人,这时候都不能去重玄氏族地。 按照规矩,重玄胜须得先在家老的见证下,于族地继承重玄氏家主之位。而后再回临淄,再承爵名。这也是重玄家老很有地位的原因,他们少涉朝政,是为家族托底的存在。 老爷子生前安排得妥当,又有重玄褚良随行,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波澜。令姜望略感意外的是,重玄遵也没有去重玄氏族地。 在已经走得不剩几个人的博望侯府中,齐国当代最年轻的两位军功侯爷,难得地有了一番对话。 彼时姜望正待在他陪重玄胜坐了一整夜的院里。院中有一方小池,池中有凉亭一座,凉亭以石桥连岸。 姜望便站在石桥上,静静看着水影,想起了一些过去很久的事情。 重玄遵也走了过来。 “你没去秋阳郡?”姜望回过神来,出声问道。 重玄遵额上还绑着孝带,将额发略作规整,似是抹去了朦胧烟雨,使得他远山般的眉眼,明朗起来。 尽管是在这么伤感的时候,也让人觉得青山明媚。 “族地那里支持我的人有很多。”他很平静地说道:“没有必要让我那个胖弟弟再想起这些,也没有必要让那些不该多想的人再多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重玄氏家主之位不二的人选。 往前看几年,重玄胜还在到处吃闭门羹。现在想起来,真个恍惚如梦。 姜望沉默着。 重玄遵同样看着水面,又说道:“况且,这本是新任博望侯的事情。” 清澈的池水,映照着两个同样一身缟素的身影。在微漾的波光里,各自有各自的风姿,各自有各自寂寞的心情。 姜望大约能够明白。冠军侯府和博望侯府,自今日起,就正式分家了。 老”一已经离世,这本也是正常的事情。并且越早分清楚越好,不然就如重玄遵所说,总有些人会“多想”。 无他,重玄遵太优秀了,天然就是一条大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多的是人想往上挤。 姜望问道:“听说你拒绝了血河宗的邀请?”这件事情他在南疆自是有所听闻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搬山真人彭崇简已经正式继任血河宗主,这也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后续关于齐廷的态度,他为了不再牵扯其中,被东指西派,故而并没有再关心。老山别府一边说一边已经往外走。 “不送。”重玄遵依然是看着池水,没有回头。 武安侯的脚步声渐远了。 像很多离开的人和事一样,其实很平静,没什么波澜。 这处院子,他是很熟悉的。 通常是在一个阳光合适的时候,老爷子会靠坐在那张躺椅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他的老爹,则会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殷勤地端茶倒水, 捏肩捶腿。 爹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家主之位展开。三句不,述承权,一个劲地撺掇老爷子退位让贤。最贤者首先当然是他这个重玄氏长子,次贤者就是他的儿子,重玄氏长孙。叫老爷子从中挑一个,怎都不会出错。 老爷子通常是连骂带瑞。而他重玄遵,常常是坐在那小桥连岸的石阶上,静静地看一本闲书,很少干涉那对父子的话题。 曾经是那么平常的时光。 现在想起来,竟如水中之月不可及。重玄遵独自一个人在这院中,在这石桥上,轻轻地、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很少叹息。 就像很多次看落叶,从来不觉得忧伤。安静地听很多曲子,也未曾有过感怀。 却在某一天,这么平常的午后,突然想起来很多过往。 于是这一池秋水,便如此的让人惆怅。 走下石桥,又走上石桥。 在那石阶上来回走了几遍,才终于是不回头地离开。 重玄应离开这处院落,走到了自家老爹休息的房间外,想了想,推门而入。 重玄大爷正仰躺在摇步床上,睁着眼睛,愣男地看着顶帐发呆。 “爷爷已经送去族地归葬,丧礼结束了。”重遵走近床头,轻声说道。 重玄明光嗯了一声。有气无力。“走吧。”重玄遵道。 重玄明光眼珠子动了动:“去哪?” “你不是自己有房子么?”重玄遵道:“去我那里也行。” 重玄明光闭上了眼睛:“这就是我家,我小时候就住这儿我住很多年了。” “行了行了。”重玄遵道:“我帮你把东边邻居的院子也买下来,一并给你打通。再请徐大匠出手设计,徐大匠你知道?天香云阁就是他的手笔。一应花费我全负责,包准让你那房子成为城北第一豪宅。” “这不是房子的问题!”重玄明光坐了起来,一边找鞋一边嘟囔:“主要是太不习惯了。” 重玄遵半蹲下来,一边帮他穿靴子,一边道:“小胖说了,你的房间,他还是会给你留着,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住,住多久都可以。但我想着,父亲是何等人物,生平最是讲究,哪里会分家之后,再赖在侄儿家里?” “就是。”重玄明光很用力地点了头,还嗤道:“我堂堂重玄贤长,生意做得不知多好,难道会缺房子住?小小胖侄,可笑可笑。忒操心!” 这时候靴子已经穿好了,重玄遵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于是站起身来,但是起得太猛,一时目眩,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去。 脸上的意气风发顿时又没了,有些哀伤地看着重玄遵:“我是不是老了?” 重玄遵认真地打量着他:“父亲还很英俊。”重玄明光眼睑微垂:“父亲以后没有父亲了。” 重玄遵道:“爷爷一生所系,唯有家族。我那个胖弟弟还是有些本事的,不会辱没了重玄家名。” 他的声音很平缓,自然有抚平情绪的力量。 “也就有一些小聪明。”重玄明光哼了一声:“别说跟我比了,照你都还差一点,我真替家族未来操心!” “是是是。”重玄遵附和道:“但既然木已成舟,父亲卖儿子一个面,就不再与他计较。” 重玄明光瞪了他一眼:“我岂会与一个小辈计较?你爹是那等空有好皮囊却无好肚量的人吗?“ 顿了顿,又问道:“但你说你爷爷能放心吗?” 重玄遵语气认真地道:“小胖差的只是武力,我毫无保留地教了他三个月。爷爷是知道的。” 重玄明光有些惆怅:“就怕你教得不行。他又太蠢笨。” 重玄遵无奈道:“那回头等您有空了,您亲自指导一下。” “罢了,罢了。”重玄明光摆摆手:“我也是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爷爷生前.···” 他说到这里,忽地止住话头,想到了什么似的,长叹一口气。 重玄遵不解:“您这是?”重玄明光不说话。 “您有事直说。”重玄遵道。 重玄明光直愣愣地看着他:“我爹没了,你爹以后也会没的。” 重玄遵听着像是自己挨了骂,一时没有吭声。 “爹在想啊。”重玄明光长吁短叹起来:“等爹以后也走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可怎么办?” “这个好办。”重玄遵道:“您只要修到神临境界,寿限就会到达五百一十八岁,日子长着呢。” 重玄明光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缓了一阵才道:“爹倒也不是修不成,主要志不在此。”, “前几天看您大半夜地自己在那里修炼,我还以为您壮志满怀呢。”重玄遵道。 “那不是你爷爷走了,我说发愤图强一下,让他安心地去嘛结果你也看到了,天妒英才,老天不敢使我功成。再者说,修行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要看缘分的。有人一辈子苦修,成就不过尔尔。又有先贤皓首穷经,却是一步衍道。你爹差在哪里?爹明年开始读书,也未必不成。你现在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道理。等以后有空了,再说此事。” 重玄明光说着说着,拍了一下大腿:“爹主要是愁啊” 他偷眼警着重玄遵的表情,暗示得很明显:“等你以后也老了,谁来照顾你呢?“ 重玄遵平静地道:“您多虑了。我是神临修士,至死方老。另外我洞真不是问题,最少也能活一干两百九十六岁。“ “哦,那没事了。”明光大爷起身就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杳无音信 这世上的人,百种千般各不同。 有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有的人拿不起,但也放得下。 明光大爷便是后一种。 总之有时候也会突发奇想,去做点什么,努力一下。一旦没结果,就马上算了。 姜望当然是跟着重玄胜的感官走,长期看明光大爷非常顺眼。要不是明光大爷,德盛商行能够发展得这么快吗? 《赤心巡天》第一百零一章 杳无音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秋日的缘故 林有邪身份特殊。 她是四大青牌家族仅剩的传人。 曾经煊赫一时的四大青牌世家,是青牌体系最早的核心。执青牌横飞东域,缉拿不法,尽擒齐贼,声名远扬! 到了今日,都城巡检府才是青牌体系绝对的核心。北衙都尉上受天子亲命,下掌诸郡捕头,一言一行,真正代表整个青牌体系的意志。也以不高的官阶,成 《赤心巡天》第一百零二章 秋日的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怎奈凋花黄叶已老去 曾经盘坐修行的那根横枝,姜望又坐了上去。 睁开干阳赤瞳,细细察看四周,试图寻找一丁点有可能的蛛丝马迹······最后当然是一无所获。 他飞身落下,回想当时林有邪离开的方向,顺着依稀还有印象的轨迹往外走。 每一步走出,他都要仔细地察看四周。如同直面生死大战,不放过任何线索。 就这样一步一步,踩着枯竹落叶,走出了这片密林,走到了最近的城池,也都是毫无收获。 姜望心里对此是有预期的,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他依然表现得平静。 毕竟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就算本有痕迹,也早该被大自然无声化去。何况他又及不上巡检府的那些青牌专业。 便是多一份用心,又怎奈凋花黄叶已老去,只剩山风明月? 本无踪影,何处寻觅? 他决定去探另一个方面的线索,去面对那堵黑墙。 上午离开的武安侯府,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高天。 一整天的时间,可以说是虚掷。 然而这徒劳之中砺出来的心情,唯他自己悉知。 在侯府中,却是遇到了一个意料外的人—朔方伯世子鲍仲清。 这一次他好歹是没有带上他的娇妻,没有那副令人讨厌的招摇姿态。豪华的车驾停在府外,其人独自坐在客厅,据门子说,是下午就开始等。 姜望今日实在没有心情虚与委蛇,见到他便皱起了眉头:“鲍兄这是?” “姜兄奔波一天,辛苦了!”鲍仲清脸上的亲热却是很自然,迎上前道:“我听说姜兄的朋友失踪了,姜兄正在为此忧虑······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你怎么不找我帮忙呢?我鲍氏车马行驿运天下,找个人,搜罗一点情报什么的,最是拿手!” 姜望还确实没有想到可以借助鲍氏车马行的力量。 一来他跟鲍家根本没有关系,和鲍仲清更谈不上交情。 二来······他早就在鲍氏车马行的不欢迎名单里,都多久没有坐过鲍氏的马车了,这叫他怎么想得起? 他没有问鲍仲清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只是认真地说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到线索,这个人情我会记得。” 鲍仲清等的就是这句话,但嘴上却道:“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太见外了! 咱们是旧相识,一起上过战场,又同一批在稷下学宫进修,既是战友,又是同窗,咱们是什么关系?” 他用力地拍了拍胸膛:“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姜望抿了抿唇:“那麻烦鲍兄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不过是朋友本分!就像你朋友失踪了,你也心急如焚地去找她一般。”鲍仲清说着便告辞:“我知兄弟你心忧朋友,便不叨扰。且等我消息!” 等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几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不管其人本意如何,至少这表面上的诚意,已是十足。 姜望亲自把鲍仲清送到门口,沉默了良久,然后才独自回到书房里。 时至今日,他早不是那个很容易就付出信任的少年。且对于鲍仲清,他一直是心有警惕的。是本就有什么关于林有邪的情报,在此做个顺水人情?还是说鲍氏对当今皇后有什么想法,闻着味道就想往前走,反正有他姜望这个莽夫在前面顶着? 姜望不知道答案。 但是为了尽快找到林有邪的行踪,他愿意被鲍仲清利用一次。 武安侯府的书房最早设计得非常简约,后来经过重玄胜的调整,多了几分威严华贵。 雕刻着河山万里的书桌,有着令人舒适的莹润光泽。书桌后面,是填满了一整面墙的书架。 里面堆着的各类书籍,都是临淄贵公子常读的名本。 当然是重玄胜帮忙给配齐的,所费甚巨。 但无论法兵名篇,又或道儒经典, 在这里都只能算是装饰品。 因为姜望一本也没有翻开过,买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也不是说武安侯不爱看书······确实是《史刀凿海》还没有背完,分身乏术。 此刻他就坐在很有文化品位的书架前,半靠在椅子上,静静梳理着与林有邪相关的线索,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应该从何处入手。 手里有两个 刀钱。请余真人帮忙卦算?还是去请阮真君? 卦道讲究酬算相抵,事关友人安危,他自问也是舍得付出价码的。 林有邪的失踪如若真的和当今皇后有关,那还是请余真人帮忙卦算合适一些。 不对。 还是请阮真君更合适。 阮真君若是答应了,找一个人应该说不上难。 阮真君若是拒绝得干脆,岂不本身就是一种验证? 姜望一边思考着,一边下意识地跳动着手指,指尖有青烟一缕,自在漂浮。 他向来有随手演练道术的习惯。 这追思秘术,亦是经过了余北斗的改良。 青烟小草葱郁,虚悬指尖,寂寞摇曳。 而后小草低头,如在追思。“嗯?” 姜望恍过神来,发现追思草竟似寻到了目标一般,在缓缓地转动。 不由得屏气凝神,注视着这根青烟小草的方向。但见它转了几圈,倏然停住,指向 ······后方。 姜望蓦地起身回转,看向那面书架,但追思草的指向,也跟着在移动。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一根追思草,指的是自己。 经余北斗重新演化后的追思之术,是在自己的神魂层面,刻印下对追踪目标的认知,从而形成神魂层面的感应。 它是有一定的时效性存在的。想要在三个多月后,再凭此术去追索目标,哪怕再是熟悉,也没有可能做到。 姜望只是在思索寻找林有邪的办法时,不断想起有关于她的点滴,下意识地凝出了追思草,本未想过,能凭此术找到什么。… 但现在追思草竟然回指! 自己身上是有什么会同自己于神魂层面认知的那个林有邪,发生感应呢? 姜望坐了下来,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三个储物匣全都取出,指甲盖大小的匣子铺在书桌上,迅速膨胀开来,像是三本木纹封面的厚书。 将匣盖抽离,可以看到其间整齐细小的方格,以及方格内缩小了许多倍的各种物件。 装得最多的是财物,有元石、万元石、道元石······还有几颗生魂石。它们既是超凡世界的货币,也能够随时作为战斗消耗的补充。 此外金、银、刀币、环钱,也都有一些。 再就是经游天下,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吃食······ 目光慎重地梭巡着,最终在一本薄册上停驻- 这是林有邪曾经赠予他的无名之书。 是名捕林况关于验尸的一生心血,由死后追封地网伯的乌列补完全本。 彼时林有邪决意赴死,在所有实质性证据全被抹去的情况下,试图以死留证,为多年以前的雷贵妃案、林况案翻案。 因而将这一本记录了如何捕捉尸身线索的奇书,送给了姜望。 作为青牌世家的传家之学,这本书的价值,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或者可以这么说——它若是流传开来,注定可以成为法家刑名一道的又一部经典! 姜望怔忪地拿起这本薄册,追思草上传来的感应,便是直指此书。 果是不可能凭此捕捉林有邪的踪迹然而这是一本记录验尸之术的秘 籍,林有邪却至今还未知生死。 这本薄册对于眼下的情况并无帮助,姜望更是希望它永远不能够体现作用。 只是······现在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书桌上摊开的这本薄册,想着杳无音讯的朋友,有一种难言的惆怅。 那是林有邪啊。 四大青牌世家唯一的传人。 在五月初就已经失去了行踪,但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她的父亲林况,死在元凤三十八年。把她养大的乌列,死在元凤五十五年。同年,同为四大青牌世家的厉有疚,也死于刑杀······ 这世上就算再平凡的人,一旦消失在人海,也自有亲朋为之牵挂。 可是林有邪已经无亲无故。 因为青牌世家这颗大树已经倒塌,也因为她自己对律法的执拗,办案不近人情。故也没有什么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关心她,再没有人会过问她。 是以一直到现在,在姜望寄往三刑宫的信件被原封返回之后,人们才知道,那个青牌年轻一辈第一人,曾以腾龙修为佩戴五品青牌、被许为破案天才的林有邪,竟然失去了行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消失得无声无息,像是微风吹散在阵风里。 好像她从来就不存在一般! 可是过往二十几年的经历,还清清楚楚地停留在那里。她破过的案,经的事情,在都城巡检府都还有清晰的轨迹存留。… 纵然这一切也全都可以抹去。 但是在姜望的记忆里,与她接触的一幕幕,从碧梧郡到海门岛,从那条风雨飘摇的小船,到月明星稀的衡阳郡··· ··一切都还清晰地停在那里,又怎么能说她没有存在过呢? “笃笃笃!” 在这个夜晚,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是管家谢平的轻唤:“侯爷,博望侯府来人,说要见您。” 姜望回过神来,将桌上的储物匣重新握小,收进怀里,用平常的语气说道:“让他进来。” 吱~呀~ 推门而入的,是重玄胜的影卫,姜望也很熟悉的那个青砖。 他将房门带上了,才对姜望行礼:“侯爷,我家公子让我星夜来找您,是有些话叫我传达。” “你家公子明天就要继承国侯之位了,今晚还操那么多不相干的心呢?”姜望故意打趣了一句,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然后才道:“说说看,他又有什么幺蛾子?” 青砖低着头:“我家公子才回临淄,听说了您这边的事情,便赶紧叫小的过来传话。若非明日就是大礼,今天离不得门,他就亲自过来了····.” “我这边能有什么事情?”姜望轻笑两声,才道:“说吧,他有何高见?” 青砖道:“我家公子说,您正在追索的这件事情,可能没有您想得那么复杂!他让您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要轻信鲍仲清之徒,给予可乘之机。明日承爵之后,他会亲自来跟您聊·····”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不系之舟 林有邪当初竟然在这本记录验尸之术的薄册最后,留下了《念尘》的修炼方法。 由此可见,当时她的确已经存有必死之志。 把林氏传家的秘法,交予姜望的那一天,她想的是什么呢? 彼时她处在那黑云盖顶的阴翳之下,彼时所有的证据都被抹去,彼时她最后的亲人浮尸于海。彼时……与许多年前那起案件相关的所有人,无一人可靠,无一人不存疑! 四大青牌世家,从齐武帝时期一直延续到现在,虽说声渐弱、势渐衰,但人脉何广?可彼时环顾齐国上下,竟再找不到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 强权之下,人心诡谲。 杜防是林况的半个弟子,却亲手把林况的尸体扔到年幼的林有邪面前。 四大青牌世家,在齐国经营了多少年。 彻底烟消云散之时,又有谁给了一声叹息? 正如那天林有邪问—— “天下可信者有几人?我能信者又几人?” 唯有姜望。 当时她把这一切交给姜望,是给出了她最后的信任。除了是相信姜望能够好好利用她死去之后尸体上留下的线索,大约也是想要为她的父亲,留下一份传承。 最后是姜望打晕了她,站出来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而后远走楚地。 但是到最后姜望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辜负了她的信任呢,还是不负她的信任? 他没有问过,林有邪也没有说过。 而且时过境迁后,林有邪也再没有提及当时送出的这本无名之书。 遗憾的是,姜望直到今天才将它翻开。 林有邪啊林有邪,你去了哪里? …… 武安侯府书房的灯,亮了一整晚。 管家谢平清晨起床安排府里一天的事宜,特意吩咐经过书房附近的下人,都要悄声。后院里养着的那一班据说出身楚地的舞女,也被提前叫停了排演。 说起来侯爷自草原把这班美人收回来后,竟也未欣赏过一次,便只是养着。 莫非是不好此道? 当然这个问题谢平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甚至于有一个嘴上没把门的侍女,真个将这样的疑问宣之于口,当天便被他赶出了侯府。 褚幺早晨起床练拳的时候,师父还在书房中,他便悄声的没有打扰,自己仍练昨天的拳路。 他是个不怕吃苦的乡下孩子,叫他读书他是头疼,但流汗的事儿他不怕,早几年就会干活挣钱哩。 是知道师父待自己很好,才敢偶尔任性贪玩。 整个武安侯府安静与否,其实并不会影响到此时的姜望,他完全沉浸在念尘之术的世界里。 起初只是突发奇想,想着如果修成“念尘”,是不是能够通过这门秘术,寻找到林有邪留下的踪迹。 念尘之术的原理,他大致上看得明白。乃是从人的“念头”着手,以“分念”在追踪目标的身上留下印记,无形无质无踪。… 而又从己身的主念出发,随时可以与分念产生感应,以此捕捉痕迹。 这念尘不仅可以留在目标人物的念头里,还能够寄托于物。当初他和林有邪联手抓捕武一愈,就是依靠林有邪的念尘寄于翠芳萝。 若是自己修成念尘之术,念尘和念尘之间,是否能够产生联系?自己的主念,是否能够感应林有邪的主念? 这本无名之书翻到最后,姜望隐隐感觉,念尘之术,或许就是那把他忽略了的钥匙。 等到真个投入到这门秘术的研修中,才愈发能够感受得到念尘之术的珍贵。 林况无愧盛名,他这一套独门秘术,真是天才独具。在姜望的认知里,完全不逊于焰花焚城。对“念头”的开发,其意义难以估量。 如果说左光烈的【焰花】,是革新了火行基础道术的最高标准,并以此作为自身道术体系的地基。林况的【念尘】,则几近于另拓新途。 人之一心,瞬有千念。古往今来,自情思杂绪入手的修行者,不在少数。但林况的念尘,是第一个把念头析分出来,并加以应用的。 这样的人物,当年若是没有卷入雷贵妃案,现在真不知是何等光景! 在永恒流动的历史长河里,多少本该伟大的故事,都夭折半途,并未延续。历史之残酷,正在于此。历史之厚重,也在于此。 沉浸在道术的世界里,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头偏移,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肥头大耳的大齐新任博望侯匆匆到府,推门而入,一下子就让书房显得不那么空阔了。 他身上还套着国侯的华贵礼服,头上还带着特制的公侯玉冠——仅在行头上,同样的爵位,他就是能够比旁人多赚几块朝廷的元石去。 紧随其后,小步连走的,正是一身诰命礼服的易十四。 身披重甲的她,冷硬坚固如雕塑。卸下重甲的她,却是瘦弱纤柔怯生生。如今芳名已列朝议大夫家的族谱,又嫁入国侯之家的她,也终是养出了两分雍容来。 唯独是这跟在重玄胖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还能瞧见些许往日。 这对夫妻,眼见着是继爵典礼才结束,便匆匆上门了。 姜望站起身来相迎,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重玄胜已经摆了摆手,很有领导风格地道:“你坐,坐下说。” 他像是回到了自己家,在招呼等在家里的局促的穷亲戚。 相当自然地走到自己那张特制的大椅前,舒舒服服地靠坐下来,嘴里埋怨道:“这个侯爷我是真不想当,什么世袭罔替,意思不就是要我子子孙孙都为朝廷卖命吗?说什么能者多劳,你说气人不气人?” 有些不耐烦地将头顶玉冠扯下来,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忒累赘!这冠太大,我那边收礼太多,一时放不下,先在你这里放几天。”… 姜望默默地坐了下来,眼皮跳了挑。 以前的时候他都并未察觉,重玄胜今天这么大马金刀地一坐,他才发现,重玄胜所坐的位置,竟然才是这间书房的主位。 当锦衣华服的博望侯在那里坐下来,两侧镂刻着龙争虎斗的石屏风,赫是活过来了一般。坐在这边书桌前的自己,很像是一个文书! 换做平时,他岂肯给好脸? 但今天人家毕竟是过来帮忙的。 想了又想,终只是嘬了嘬牙花子,陪着话道:“我一定保管好。” 重玄胜摆了摆手:“也不用太在意,这冠啊,有意思的也不过世袭罔替四个字,不值什么钱。平常心,小姜啊,平常心对待。” 姜望如若未闻,只笑眯眯地对十四道:“妹子你也坐,坐下来说话。” 当初他请易星辰收十四为义女,其中一个砝码,说的是他姜望以十四为至交好友。 不过易怀民后来到处说武安侯是易十四的义兄,是他易怀民的亲兄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换算的关系。 但姜望并不介意在重玄胖面前过兄长的瘾。尤其是十四和重玄胖年纪都比他大,更是格外有占了便宜的快乐。 卸下盔甲之后,十四也不是以前那般缄默了,还笑着回了一句:“好的,姜大哥。” “行了别寒暄了。”重玄胜一见场面不对,立即转入正题,脸色极臭地看着姜望:“林有邪失踪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 姜望解释道:“想着只是找人,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被重玄胜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 他只好叹了口气,实话道:“不想连累你。” 重玄胜斜眼看着他:“你就那么确定,林有邪的失踪,跟当今皇后有关?” 姜望摇了摇头:“我不那么确定,但至少是有一部分可能。”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鲍仲清,还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呢……我把他赶走了。”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一个鲍仲清而责怪重玄胜,只是问道:“怎么赶的?” “让他滚喽。”重玄胜道:“我爷爷过世,他来府里表演,我也尽陪着他。有必要的话,跟他上演一场世仇和解,给他面子里子,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种时候,还乱动心思。我没工夫跟他勾心斗角,索性选择最简单的方式。” 姜望想了想,说道:“他昨天过来,只是跟我说要用鲍氏车马行的力量帮我找人,我说如果找到了林有邪的踪迹,我会记他一个人情。”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你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一牵扯到朋友就犯浑呢?我麻烦你稍微认真想一想,鲍仲清能给你什么线索,他会给你什么线索?” 姜望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想着便是让他利用一下,也便利用了。线索是真是假,我总能分得清。”… 重玄胜这次叹得更重:“我不知道你是太高看自己的智慧,还是太小看鲍仲清的城府。连我都不敢说,能够在他的局里分得清线索真假,你怎么敢这么说?再者说,真的线索,就一定能够指向真正的真相吗?” 姜望皱眉不解:“他能够在这件事情里获得什么?” “他能够获得的东西太多了!他这样的人,你要是把机会给到他,他一定不会浪费你的价格。”重玄胜道:“你是一枚好棋子,一柄好锋利的剑,而你并不自知。姜望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鲍仲清和他背后的鲍家,是想要把皇后掀下来呢?他如果是想扳倒现在的太子呢?你做好涉足皇储之争的准备了吗?” 姜望眼皮跳了挑:“我哪里能做得到?” “你当然做不到,但是你会成为一个号角,一个象征,而且你会作为新齐人的旗帜死得很惨!”重玄胜有些难抑怒气:“而且你的死,本身又会成为一件更锋利的武器!你的价值大了去了!姜望啊,林有邪身份这么敏感,你在这种事情上还敢轻易就踩人家的坑,你觉得你能够承担所有后果吗?你是把你的头颅双手奉上!” 姜望当然不会怀疑重玄胜的判断,他只是怔了怔:“他会这么做,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些情报,一个早就放在他旁边的人。”重玄胜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还有用这里思考。” 姜望道:“看来我的确是小看了鲍仲清。” “小看鲍麻子的何止是你呢?”重玄胜叹道:“我和他境遇相同,小时候都不受待见,但我一直觉得,有朝一日我执掌重玄氏,他就是我的对手。所以才会很早就收买了他身边的人。这么些年来,我以为我对他已经很了解,我始终觉得他心机有余、魄力不足。直到伐夏战争里……他让我大吃一惊。” “这一次的事情,我虽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对鲍仲清这样的人,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并不为过。你现在焦头烂额,我也庶务缠身,没有时间陪他慢慢拆招,索性直接叫他滚开。以他的城府,只会笑一笑忍过去,不会再纠缠。” 姜望只是说道:“虽然鲍仲清只是想利用我,但如果林有邪的事情,真的跟当今皇后有关呢?” 重玄胜按了按脑门,实在头疼。 他太了解姜望了,这家伙其实并不愚蠢,对鲍仲清也不是全无戒备,但是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仍是一脚踩进了陷阱去。他相信这家伙心里面,甚至是已经做好了某种可怕的准备…… 不然何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既没有联系他,也没有联系李龙川、晏抚他们,却接受了鲍仲清的帮忙? 在那个最可怕的结果之前,他怕连累自己,却肯同鲍仲清一起,一条道走到黑! 重玄胜深吸一口气,有些感动,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不会是那位做的,你对她有偏见,而且你把一国之母想得也太愚蠢了!”… 这位新任博望侯语气相当笃定:“天子当时那一句‘国士不可轻’,态度早就已经表明。皇后就算再恨林况,再不能容人,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违背天子意愿。试问,处理一个林有邪,对她有什么必要?对现太子的东宫尊位,可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在储位这么关键的时候,她不会无事生非!” “我的确很难忘记她做过的事情。”姜望顿了顿,又问:“但如果不是那位的话……林有邪好端端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恩怨在身,谁会对付她呢?” “首先她只是失踪,未必是死了。其次,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是仇杀。 她父辈的恩仇,早就跟四大青牌世家一起烟消云散。厉有疚被剐死后,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四大青牌世家断得干干净净,除了你,谁愿意惹这个麻烦?她的关系网其实是非常清晰的,一眼看得到头。” 重玄胜平静地说道:“与林有邪有牵扯的势力里……皇后和太子肯定不存在问题。这件事也应该跟田家没有关系,既缺乏利益驱动,也缺乏情感驱动。”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田家有个田安平在。他会怎么做,实在无从判断。” 田安平这个人太疯了,做人做事都太自我,根本无法从利益或者情感的逻辑去推测他。 姜望又想起,当时从田常嘴里得到确认的情报—— 乌列就是田安平亲手所杀,然后又抛尸于海,故意留下一些线索。 当时他还问田常,田安平这样做的目的。 田常的回答是——“你觉得田安平的行为如果能够用逻辑来推导,他还会这么疯吗?” 无论是田家内部,还是田家外部,没有人能够洞察田安平的想法。 正因为他是一个如此疯癫的人,以至于聪明如重玄胜,也根本不知能不能将他排除事外。 姜望说道:“其实在七星楼秘境那一次,我有意外的收获。在隐星世界里,我撞破了田安平的计划,夺得那朵补充寿元的花。过程中跟田家一个叫田常的……” 当下,他便把他在隐星世界里与田常、田和的接触和利用,与重玄胜讲了一遍。 重点强调了他后来从田常那里得到的消息,即田安平亲手杀死乌列一事。 重玄胜沉思片刻,抬头说道:“田常这真的是一步好棋,你运气好,才在七星秘境里获得了这样的机会。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联系他了,这样的棋,只应该在一锤定音的时候用。” “你对田安平有想法?”姜望问。 一锤定音这四个字,让他有些敏感。 重玄胜摇了摇头:“只要他不冲咱们发疯,我有什么必要对他有想法……不。” 他忽然果断地道:“不会是田安平。” 姜望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把乌列的尸体扔到海上,就是证明。”重玄胜喃声道:“那本身就是一种昭示,他在通过乌列的尸体,告知能够看到线索的人,他就是凶手。田家在雷贵妃案里做下的事情,他一并负责。他等待复仇的人上门,他期待一场精彩的复仇!”… 姜望本来想说,这人是不是有病,但想到这个人叫田安平,便又觉得很合理了。因而道:“他等林有邪做好准备去杀他,所以他不会主动来找林有邪?” 重玄胜从那张异常宽大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拍了一下手掌:“答对。” “那林有邪的事情……要着落在哪里?”姜望的声音,终是有些苦涩。重玄胜当然是比他聪明得多,也抽丝剥茧,分析得头头是道。但现在是所有的线索都被排除了,那还能去哪里寻找林有邪? 重玄胜一边走,一边说道:“我让青砖告诉过你,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复杂。其实鲍仲清已经给了你答案。” 姜望眉头紧皱:“鲍仲清?” “还记得我跟你聊过,鲍伯昭是怎么死的吗?”重玄胜问。 姜望摇了摇头:“那只是你私下里的揣测,并没有证据。” “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重玄胜说道:“哪怕是死在万军之中,被踏成肉泥,也是可以找出一点痕迹来的,不会无声无息。涉山一战,太寅拨动道则,杀死了那么多人,也是有人证存留。鲍伯昭的死有什么?午阳城兵马,然后人就没有了。若是被太寅逐杀,首级何在?尸身何在?夏**勋记录何在?什么都没有,死得那么干净,这本身就是问题所在……当然,只要鲍仲清咬死不松口,谁也不能按着他认罪。回到林有邪失踪这件事情上来,你不觉得,她也失踪得太干净了吗?” 他在‘干净’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姜望似有所思,神情黯然。 “所以林姑娘的失踪,是鲍仲清干的!”默默旁听了许久的十四恍然大悟。 重玄胜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累地道:“答案应该还在鹿霜郡。” 他走到书架前,胖手一招,抽出了一卷大齐疆域图,回过身来,在书桌上铺开。 用肥大的手指,沿着鹿霜郡的边界,画了一大圈。 “这几天郑商鸣应该把该查的地方都已经查过了,各处边郡都找不到踪迹,完全没有她通行的记录……”他看了十四一眼:“很眼熟,对吗?” 这胖子用手指头敲了两下舆图,对姜望道:“你有没有想过,林有邪可能也根本就没有离开鹿霜郡?” 十四当时离家出走,重玄胜便是太过心急,忽略了灯下黑的情况,愣是没想到,十四根本没有走出齐国。 但十四是路痴,从来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林有邪可不是。 作为一名优秀的青牌,追踪擒贼的好手,无论从哪个方向讲,她都没有迷路的可能。 姜望缓慢地说道:“但是巡检府去查过,我也去查过。鹿霜郡那里没有任何线索。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就算本来有线索,现在也……” “你先别着急。”重玄胜看着他道:“我们找到十四那天,就是你和林有邪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你们没有任何联系,对吗?” “是。” “她跟你说的,她要去三刑宫?” “是。” “除此之外,你好好想想,她有什么异常吗?” “你是想说,她有没有可能匿迹藏行,悄悄去调查田家?”姜望摇了摇头:“她是一个很执拗、很有原则的人,但是并不愚蠢。” 鹿霜毗邻大泽,的确很难避免这样的猜想。 不过当年的那起案件,于皇后来说已经结束。于田安平来说,他并不介意被仇恨。于林有邪而言,她已求得她所能求得的最好结果,恢复了她父亲和乌爷爷的名誉。 便算是真个把田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可能获得更多。 笼罩齐国的最高意志,早就已经用目光划定了红线,林有邪不会不懂。更不会蠢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再去挑战已成当世真人的田安平。 “那么结果已经很清晰了。”重玄胜缓慢地说道:“我现在非常确定,林有邪根本没有离开鹿霜郡!” ------题外话------ 感谢书友“言皙”成为本书盟主,是为第361盟! —— 其中有一更,为大盟“我爱琪琪888”加(1/5)。 写得太慢,对不住大家。 周末还会有加更。 虽然没有存稿,但是先把话放在这里,倒逼一下自己……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人生风雨折故枝 姜望并不清楚,重玄胜为什么能够那么笃定,林有邪一定还在鹿霜郡。 难道是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剩下那个就是唯一的真相 但他完全相信重玄胜的判断。 因而只是缓声道:“但是鹿霜郡那边,巡检府已经筛查过一遍……如果有线索,他们不至于会错过。” 姜望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误人子弟。于是伸出食指,了一下这小子的额头:"想什么呢!师父是告诉你,不要听那些吹捧的声音。等我死后百年,对我的评价才算真实。现他们夸我,是说给你听的,最终是想让我听到。” 褚幺揉了揉脑门:"那他们是不是很坏?” "为什么这么说呢?“姜望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他们都不真诚,不是真心诚意地说那些话。"褚幺道:“您不是说应该真诚待人吗?” "真诚应该是对自己的要求,而不是强加于他人的义务。"姜望笑道:"他们侯府底下做事,想要我面前露面,想要得到我的认,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哪里称得上一个坏字?” "但是说谎总是不对的吧?"褚幺道。 姜望慢悠悠地道:"比如你有两个小伙伴,一个天天说你机灵爱,很有天赋。一个天天说你又黑又瘦,像条焦木柴。你喜欢跟谁玩?” 褚么很认真地说道:“我的小伙伴都不会骂我的。1” "所以你喜欢跟谁玩,这不具A明目了7与找。 褚幺小大人似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所以师父你也很喜欢听好话,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夸你,是吗?” 姜望哈哈哈地笑:"这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褚幺,你要引以为戒。” "师父。"褚幺认真地问道:"您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您从没有跟我说过。” 大约是出于报答的心情,他想要努力成为师父让他成为的人,他想要让师父满意,但师父好像从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这是他第二遍问这个问题了。 的部交n一版还流 V所以姜望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说道:”….实 师父没有一定想要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什么目标和责任给到你,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伤害他人,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都以。 “是您是大齐武安侯啊。” "那又怎么样呢?” "您也不希望徒儿丢您的脸吧?” "你怎么会丢到我的脸呢?”派交流 1供部交.小部交流 "比如,我打不过别人我不如别人的徒弟聪明,不如别人的法的右天赋你具升e你一一人二但王险0m,"如果你觉得这些是丢脸的事情,那也只是丢你的脸,不是丢师父我的脸。因为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你打不过别人,不如别人努力,那是你的事情,师父丢什么脸?” 姜望看着他说道:“"师父告诉你,什么情况下,师父才会觉得丢脸如果你打着师父的旗,外面作奸犯科。如果你跟着师父学习,却失去了良好的品德。如果你被人伤害,师父却不能够保护你….这些候,师父才会觉得丢脸。”… 褚幺道:”师父,您跟他们都不一样。” 非仅“哪里不一样?“姜望问。 褚幺道:"我娘跟我说,我要拼命努力,我要非常懂事,言行举止我都要特别注意,不能给您脸上抹黑。廉大叔跟我说,您是一个了不 的人,我既然做了您的徒弟,我也不能太差了,不然就是丢您的脸。” 姜望语重心长地道:"你娘是个好母亲,你廉大叔是个好朋友,你师父不一定是个好师父。当然我们都希望你好,但是我们说的话,你不一定都要听。因为我们也都是很普通的人,我们也不一定都正确。"褚幺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姜望想了想,又道:"你那个舅妈带着人,你家门口骂你娘亲的候,你是什么心情?”褚么说道;”我很生气。”等你长大了,如果看到一大堆人那里欺负一个小孩子。你是什么心情?" 褚么想了想,说道:”我也很生气。” 1T么心情 "对于那个被欺负的小孩子呢?” “我觉得他很怜。” "你会怎么做?我是说,如果你打不过那些人。”"我会偷愉去报官。” 部交流 姜望笑了:"你已经是师父希望你成为的人了。保持愤怒的勇气,1不要忘记悲悯的心情,做力所能及的好事.….这就是师父对你的期望。” "您不需要我以后像您一样,黄河夺魁,做天下第一吗?”姜望摇摇头。 "不需要我像您一样封侯拜相吗?”姜望摇摇头。 仅褚幺眨了眨眼睛:前几天我上到舍生义,上说那是圣贤之行,您为什么只教我力所能及呢?"“羲望认真地道:“舍生义当然是很伟大的,我敬佩那样的人。但是我不会要求你成为那样的人,我不会要求任何人成为那样的人。那种伟大的神,应该出自心的觉悟,而非他人的规训。” 褚幺又道:"我听他们说,您堵祸水那一次,就是舍生义,做了很伟大的事情。” "伟不伟大且两说。当我其实根本没有想太,重一次也未必还敢那么做。师父活着,也背负了很人的牵挂,不能轻掷。师父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心里有最高的道德标准,那只应该要求你自己。有位前辈曾经告诉师父,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师父常常自省,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教徒这种事情,姜望并没有太强的目的性。他只是自己努力,照顾褚密的家人。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绝对正确的人,他甚至对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好的师父也并无把握。 他绝不打算以自己为模板去雕刻褚幺,修行之外,他通常只是告诉褚幺"不该做什么",很少告诉褚幺"你必须做什么"。 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洞彻世情,懂得人生道理的人了,他自己也才二十一岁。唯独一身艺业,是得到无数次厮杀验证的。自问以授业,不能传道。所以与褚么论及人生,他会很谨慎地对待。 … 但随着与褚幺这些对话的展开,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得到,自己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楼,变得清晰,也生动。 北斗星域,自有他姜望的星光流动。 他与褚幺么对话,星光圣楼则将他的道,向主宙 述道亦是修道。 回宇宙传达诱传道的过程,也是对既往道途的梳理。 他教褚么,又何尝不是审视自己? 通无阻的南行之路的心声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A"中交村戛然而止。 镇守此地的,乃是梁国一等公爵、老将黄德舞。 当年康韶举旗复国,他就是康韶最有力的支持者,以复国大功,得以与国同尊。 当然,梁国这样的小国里,公侯的分量远不能和夏国比。黄德彝虽是封了公爵,修为也止于神临,并未能向高境界突破。国势以帮助修行者突破境界,但不是说必然能让修行者突破。再好的体制,也需要卓越的人才支撑。 所以齐国已雷东域仍要广纳川海仅 说姜望与黄德彝此前唯一的交集,大约就是黄德彝的嫡孙黄肃,也参与过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 "侯爷。"开路的缇骑头这候引马归,牛车前汇报:"梁国人说不许咱们军队过去,您去剑阁,只能自己去…….看,咱们是不是要冲卡?” 驾车的车夫掀开车帘。 姜望瞧着外面这员骑将跃跃欲试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道:"怎么就至于要冲卡了?我是带你们攻城略地了?.” 姜望所谓军中旧部,当初就都具追随他冉生后百A垃而十心么鹏EI女冲下·找龙市你们叹舰略地米了?"交流 这员骑将挠了挠后脖颈,不好意思地说道:"主要是小小梁人,太不懂事。连您的仪仗都敢削,两百人的卫队也算军队吗,至于这样提防?”行了。"姜望摆摆手:"你们且去鸣空寒山驻扎,我自己去剑阁。”"侯爷,您身边不跟几个随从怎么成?"骑将急道:"末将再去跟他们交涉,不信他们吃了豹子胆!”"入乡随俗,此地既然已是梁地,那守一守他们的规矩也无妨…."姜望平静地看着他:"回去吧。” 所谓主辱臣死,他当然为姜望所受的针对而愤怒,但加不敢违逆姜望的命令。只得恨恨地一拉马头,振臂引队,准去鸣空寒山。”你也回去。"姜望笑呵呵地拍了拍车夫。 车夫是个干的汉子小闻言它道." 姜望笑温和:”他们说不让带兵,那就不带兵。” 车夫只好松开绳,纵身便跃到了一名缇骑身后,蹭马回返。姜望这才道:"褚幺,会赶车么?” 褚幺大声道:"当然会,白牛聪明得很,都不我赶哩!” "很好,师父的排场都靠你了。"姜望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去赶车,照着舆图走。总不会错路?”"放心吧师父!"褚幺兴致勃勃地钻出牛车车去的位罢上从好1分纪狸 牛车沿着干道往前。 这条以往连通绍康、锦安二府的车道,如今已经被截断。锦安边界竖了关卡,全副武装的甲士据关而守。… 梁国人也知道这是谁的车驾,见只剩一个九岁孩童赶车,倒是并没有再拦阻。 关卡已经打开。 但是干道两侧的甲士,却是个个将手中长戈斜指。如此错锋成一条戈林小道。 寒芒闪烁,端的是杀气痹然。 褚幺驱车至此,赶车的兴奋劲已经过去,有些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师父甚至已经闭了眼睛养神。”师父的排场都靠你了。” 瘦小的他心里想着这句话,顺手帮师父把车帘拉了下。 "牛哥啊牛哥。"他小声说道:"你别怵。丢我师父的脸哩!“这头白牛草原上都是顶有灵性的那种,真个发狂,寻常府修士都很难制得住它。当然不会怕这些站岗的士卒。 骄傲地"阵"了一声黑首拼晌地六 褚幺亦是坐直了身板,目不斜视,脑海里回忆着师父检阅老山铁骑的场景,想象着自己也正阅兵呢。 这样一想,倒真个不紧张了。 他甚至还能左右看一看,投去赞许或者批评的眼神。 那些个或冷漠或凶悍的士卒,心中也不由得惊异。只想着不愧是武安侯府的人,虽是稚童,也胆气甚壮。显示武威也好,表明态度也好。小部交流 足有玊百步的兵戈之路,白牛的陪下并未耗久 很牛车就正式开进了锦安府,将几道关卡远远甩了身后。 也不着师父说什么,褚幺翻出舆图,认认真真地对照着,同白牛有商有量地往前走。 沿途夏末秋未的风景,印稚童细长的眼中。 如此南游,倒也自。没过久,一位披甲将带着一队数百人规模的骑军从远处卷尘烟而近,笔直朝着这驾牛车驰。褚么有些紧张,但是没有吭声, 白牛停 下牛蹄,压低了牛角发出威胁的长眸。 "吁!” 那为首骑将把缰绳一拉,骏马人而,骤停当场,显示出良好的军事素质。他身后的骑兵都依样为之。 这架势的确唬人。 至少褚么就有些呆住了。 明盔明甲的骑将冲着车驾一拱手,洪声道:"大梁绣平府副将康文昊,求见齐国武安侯!”绣平府是梁国给锦安府的名字,他们改名倒是改得。 而此过的这员骑将,年纪轻轻就能仔阳锾平府副将 不过他这边拜了山门。 牛车里却并没有声音。 康文昊亦是等那里,没有说话。 数百骑军默无一声。褚幺忍不住回过头,低声道:"师父,有人要求见你。好像还是个大官哩!”沉默持续了一阵车厢里传同答 “褚么,我有没有要你做别的事情?” 虽然是有些批评意味的话语,褚么听了却很有力量。 小手把缰绳一抖:"让一让路,我师父不想见你们哩!” 白牛也顾自拉车前进,好像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人拦路。 康文昊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此所带的这队骑军,虽只三百人,但却是自梁国最锐的军队里抽调出。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他手握强军,也很难有好脾气。而作为当今粱帝第五子,他又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但沉默了半晌,也只是拨转马头,让开了前路。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人心是一片海(为大盟我爱琪琪888加更,5/5) 姜望认真地看着雷占乾。 此时他站在那里,弓着身、披着发,脸上的表情,很是苦涩。 “你确实知道林有邪的事情?”姜望问。 “最近鹿霜郡来了好几拨人,那些青牌捕头,里里外外筛了好几遍。我当然不会一无所知。”雷占乾解释道:“今天看到博望侯夫人,我就知道,两位侯爷一定是为林捕头的事情而来……” 他非常无奈地道:“但我确实也不知道,林捕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又在哪里。” “雷兄,你是一个聪明人。”重玄胜慢吞吞地说道:“但这番话我听着确实不太明白,你不妨坐下来,慢慢解释。” 雷占乾又半坐下来,谨慎地说道:“我见到博望侯夫人,是在五月一日。后来听说林捕头也是在那一天失踪,而且就在那片林子……再加上都城巡检府查了这么些天都没有查出结果,我想,武安侯肯定会登门的。” 重玄胜并不说话,只用眼神告诉他,继续。 雷占乾道:“博望侯夫人当时去的那片老林子,叫做野人林,鹿霜很少有人会去那里。不过野人林是秋蓝菇的主产地,所以我们雷家每年都会派人去几趟……哦,秋蓝菇是酿造鹿鸣酒的原材料之一。” “鹿鸣酒是很珍贵,所以秋蓝菇也价值不菲……”重玄胜问道:“但应该也轮不着伱亲自去采摘?” “当然,这些事情,往常我从来不过问的。”雷占乾道:“主要是那段时间,野人林里出现了恹魑,我们雷家好几队采菇人,都在山林里失踪了……” 他有些苦涩地道:“实不相瞒,自十一皇子出事后,雷家的供奉走了大半。鹿鸣酒又是我们雷家还能掌握的独门生意,现在几乎是家族的支柱产业了……我只好亲自走一趟。” “那天在野人林里遇到博望侯夫人,我也很意外。但想着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什么话也没说地离开了。” 齐之《异兽志》有云:“不老泉有恶巨人,名曰恹魑。八臂猿面,黑身长毛,三趾有蹼。怒则大笑如人声,口吞日色,食骨而明。人见之,恹恹欲死。 不老泉是神话之地,且不去说,这恹魑是有明确记载的相当凶恶的异兽。 重玄胜听罢,只是道:“说起来我倒是不知,你们鹿霜郡野人林这地方,为何叫野人林呢?今时今日,难道还有野人藏匿其中?” 雷占乾很端正地回答道:“很早以前,这里是瘴疠之地,虫媒猖獗。确实有一些人,为逃避战乱,躲进老林中,繁衍数代下来,几如野人。大齐几经征伐,形成今日之疆域,也囊括此地。今天子登基之初,于内政就专有‘治恶地’一项,楼……七贼曾于此地除瘴,以大法力破天地之恶,才叫这片老林成了今天的样子,无有伤人之恶。但野人林这个名字,却是一直延续下来。”… 所谓‘七贼’,在齐国往往指代的是楼兰公。 当年齐天子亲伐楼兰公,列数罪状有七,斥为七恶之贼。 后来人们提及楼兰公,很少直言,皆以此指代。 重玄胜听罢,又道:“恹魑这等异兽,可是非常罕见。我都只在书上见到过,不意想还能够在野人林出现。” “侯爷说的是,我也很是费解,但想想野人林广阔深老,除了七贼,也没谁真正了解过。有些怪奇,也非是不可能……”雷占乾道:“那头恹魑我已杀了,因为稀罕,尸体也带回来了。现在仍在地库里保存,博望侯可要看一眼?” 这大概只是个客套话。 但重玄胜直接起身:“那就有劳了。” 雷占乾怔了一下,便道:“几位请随我来。” 一行人于是又随着雷占乾转场。 作为鹿霜郡首屈一指的大族,雷氏祖宅占地极广,且是依山傍水,风景独好。 雷占乾所言的“地库”,建在一处荷叶连碧的水塘之下,入口则在水塘旁边嶙峋的假山中。 “因为藏酒的关系,我们雷家建了很多地库。这一处地库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独属于我。里面贮存了一些年份特殊的酒,也有很多我个人的藏品,包括恹魑的尸体……”行走在甬道中,雷占乾一边带路,一边解说:“地下的气温很低,是特意用法阵控制的……” 地库穹顶每过大约三丈,便嵌有一颗明辉珠,光线并不甚亮,使得整个地库恒定于一种近似于黄昏的状态里。 大约是雷氏贮酒的讲究。 地库两侧打磨得十分光滑,但是在墙壁上高出地面两尺的地方,会有一个个长方形的、干净清爽的石洞,并不会太深,间隔着一定的距离,似挂画一般排开。 而一瓮瓮老酒,就摆在其中。 乍眼看去,如观神龛。 这些酒瓮外表也都十分光滑,几如铜镜一般、可映人影,显然是有专人清洁的。 行走在这种很有些年头的地库里,看着那一瓮瓮如神像般被供奉的酒,也几乎是从另一个角度旁观鹿霜雷氏的历史。 一个最早从事酿酒的小作坊,是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成为帝国大族,到最后族女嫁入深宫,贵妃诞下皇子,流淌着雷氏血液的大齐皇裔,一度坐望龙椅…… 这个家族是有希望成长为帝国顶级名门,与国同荣的! 到后来雷贵妃身死,到后来长生宫宫门紧锁。 雷氏一夜之间,由盛而衰,也似这贮藏着老酒的地库一般,慢慢沁出寒意来。 观雷氏,亦是观齐国。 如雷氏这般的世家大族,正是如今这强盛帝国的根基之一。 前日之平民,昨日之名门。 今日之雷氏,又是他日之谁家? 十四哪怕是成了博望侯夫人,卸了重甲,在外人面前仍是不怎么说话的。… 姜望在进入地库之后,也是很少讲话,把问题都交给重玄胜。因为重玄胜肯定会问得更关键,更有针对性。他只是用他的一双眼睛,用他的一双耳朵,细细观察。 在一间专门凿出来的石室里。 他们看到了恹魑。 这头恹魑的尸体,被展开了钉在十字木桩上, 高有一丈余,筋骨强健。通体是黑乎乎的,只有嘴里外凸出来的獠牙森白。左边獠牙已是断了半截,只有右边仍算完好。 体外长毛焦卷,乱糟糟的十分难看。 又有许多未经遮掩的伤口,狰狞丑陋。 但它却是非常干净的,没有半点脏污,内脏也被掏空。遍身连一丁点异味都没有,显然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可以长久的保存。 “这头恹魑瞧着不弱。”重玄胜打量着道。 “按照《异兽志》的记载,它在恹魑里应该尚未成熟,所以并没有达到很强的状态。现在只相当于内府境修士的战力。”雷占乾解说道:“我倒还能应付。” “有这一头恹魑在,会不会还有一窝?”重玄胜问。 “这我倒是不清楚。”雷占乾道:“但书上说它性喜独行。” 重玄胜道:“它既然是还没有成熟的小兽,附近应该还有母兽存在才是……” “这个《异兽志》上没有记载。”雷占乾显然被问住了:“恹魑是多大开始独行,博望侯知道么?” 重玄胜只道:“我的认知也全来自于《异兽志》,这还是第一次见着本尊。” 在重玄胜与雷占乾对话的过程中,姜望已经默默地开始了观察。 自那本无名之书上学得的验尸技巧,于今日便可稍作应用。 他重点观察了这头恹魑的伤口,也分析了它的毛发、肉质。 林氏家传的专业手法,他虽是学得不精,第一次应用,但也获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比如这头恹魑具体的死亡时间,的确是在三个月之前,与雷占乾的说法对得上。 它也的确是死于雷法。 单从这具恹魑尸体所反应出来的雷占乾的力量,其实能够说明,这段时间雷占乾仍是精进了许多的。虽然精神有些衰颓,但修为并没有落下。 尤其是恹魑心口处的那一抹锐意…… “雷兄,算起来咱们也交过很多次手了。”姜望忽地开口道:“你好像一直都是空手对敌,可有什么擅长的兵刃么?” “擅长倒是谈不上。”雷占乾眸光一黯,低声回道:“殿下以前教我练过一套刀术。我不太喜欢,没怎么精研。他走以后,我才捡起来……” 姜望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一直只在书中得见,只能脑海观想模样。”重玄胜仍是看着眼前的恹魑,赞叹道:“雷兄今天是让我长了见识了,不虚此行呐。” 雷占乾很快就收拾了自己的心情,恭维地道:“能被两位侯爷看这一眼,那它就没有白白现身,也不枉我亲入野人林,与它厮杀一场。”… 重玄胜笑了笑,又左右看了两眼,赞道:“这地库建得真是不错,匠心独运。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以此观之,也难怪鹿霜美酒能够天下闻名。” “得侯爷这声赞,幸何如之?”雷占乾始终保持谦卑的姿态:“回头我在这里选两瓮最好的酒出来,亲自送到两位侯爷府上去……只望两位莫要嫌弃才是。” “不必如此客气!”重玄胜脸上挂笑,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倒像是本侯贪你的酒。” 雷占乾缓声道:“酒再好,也需要有识味的人品。不然牛嚼牡丹,岂不让人心碎?我雷氏酿酒为生,三年酿造,十年窖藏,卖与有钱人,赠与知味者。” “好一个‘卖与有钱人,赠与知味者!’天下之酒垆词状,莫有如此!”重玄胜赞不绝口:“雷兄能够说出这句话,十一皇子当无虑矣!” 这话无非是说高价卖给有钱人,无价赠与当权者,只是稍作美化。内里剥开来看也并不算稀奇,谈不上什么金玉良言。但若不是真正对世情有所洞察,绝说不出这样的话。 至少以前的雷占乾,是无法有这样的体悟的。 “昔日天府秘境外,俊才云集,我亦旁知,与长生宫门客有过讨论。彼时两位一为远来稚客,一为无势贵子,雷占乾生无慧眼,未识璞玉。唯独殿下说,重玄之胖公子,平日山水不显,今朝登台,必有风采,邀客远来,亦绝非俗辈……” 雷占乾语带感慨:“但谁能知,今日皆国侯?” 又道:“我当以两位侯爷为榜样。” “言重了,雷兄。”重玄胜拍了拍他,然后道:“好了,好了。藏酒也看过了,恹魑也看过了,咱们且上去吧。” 雷占乾落后半个身位:“我让人拿出秘藏好酒,再备些野味,侯爷不妨在此用过晚宴……” “晚宴就不必。”重玄胜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又归于严肃:“不过雷兄,我们兄弟这次过来,还真是有事相求。” “您只管讲,我能够做些什么?” “今年四月到六月,整个鹿霜郡境内,发生过的所有异于寻常的事情,你一概帮我找出来,整理成册。我明天会派人到府来拿。时间很紧张,有问题吗?”重玄胜边走边道。 雷占乾果断应道:“没问题!” 重玄胜又道:“另外我要你们雷家关于野人林的所有记载。当然,这份情报不白拿。按巡检府甲等情报的规格来付账。” “野人林除了秋蓝菇,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珍材。这些资料没什么稀罕的,我让人整理好,到时候一并给您就是。侯爷谈及钱财,未免有些生分了。” “誒,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要做长久的生意,就不能要一方白白付出。”重玄胜态度亲和:“这事你听我的。” 雷占乾的眼中骤然生出一抹惊喜:“好,我听侯爷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是走出了甬道。 重玄胜停下脚步:“今天就到这里吧,雷兄不必再送。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还要去一趟野人林,还得再去一趟郡守府。” 雷占乾也知他们有急事在身,便只立在原地,于萧瑟秋风中拱手:“两位侯爷顾念友人之心,日月可鉴。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林捕头也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 …… 博望侯和武安侯的车驾,可谓是来去匆匆。 但带给雷氏的忐忑,却忽然变成了惊喜。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比博望侯提出的长久合作更能振奋雷家? 武安侯是帝国新贵,重玄家是顶级名门,若真能与他们攀上关系,雷家可以说衰势立止,未来或有可期。 雷占乾把重玄胜的两个要求提出来,雷家上下即刻便行动起来。雷宗贤更是恨不得亲自拿着鞭子,去督促族人,把博望侯要的情报全部整理完备。 而姜望和重玄胜这边,马车已经辚辚远去。 依旧是青砖掌鞭。 车厢里依然只有三个人。 重玄胜靠在车厢上,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养神。 嘴里却忽然问道:“雷占乾的刀法很强?” 姜望答道:“算是不错了,几乎可以追得上那位冬寂军正将朝宇当初在大师之礼的层次。说明这段时间,他也没有虚度。” “大概吧。”重玄胜说着,又问道:“今天再遇到雷占乾,你是什么感受?我是指……你怎么评价他。” “十一皇子的离去,对他而言是人生的巨大挫折,但也未尝不是他自修羽翼的开始。只是,以前的那个雷占乾不会再有了。”姜望有些唏嘘地道:“我想起来第一次跟他对上,的确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我险些因为他提前突破内府……” “那样的话,你就无法在内府境击败王夷吾了。”重玄胜很平静地接了一句,又叹道:“雷占乾此人,又一个故事书里的角色,历大变而将有大成啊。” “你会觉得雷占乾有问题吗?”姜望问。 重玄胜道:“截止到目前为止,他为人所见的所有嫌疑都洗清了。” “还有不为人所见的嫌疑吗?” “那也难说得紧。鹿霜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说林有邪从未离开鹿霜郡,当地有资格涉及、有能力把事情做得那么干净的,也就那么几家。雷家当然是鹿霜郡最有影响力的家族,像周家、严家,以前也都辉煌过。现任鹿霜郡郡守骆正川,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姜望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我们现在去野人林,是为什么?你已经有线索了?” 重玄胜只道:“巡检府已经在野人林搜查过好几轮,你也亲自去了一趟,现在我又要去一趟……你会怎么想?” 姜望问:“我怎么想?”… “你上一个问题是什么?”重玄胜问。 姜望大概明白了,想了想,又道:“所以,你想打草惊蛇?” 重玄胜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道:“林有邪的失踪,我越来越相信是一场意外。因为所有既定的社会关系和过往线索,都不足以导向她失踪的结果。没有人想对付她,没人有必要对付她。而在所有的案件里,意外案件是最难查出真相的。因为说不定只是哪个过路的强者,随手将她掳去……诸如此般,要怎么查? 当然在咱们齐国,没有那么多肆无忌惮的事情发生。本地的强者都有千丝万缕的顾虑,过路的强者都需要报备,没几个人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没几个人能够把痕迹处理得那么干净。我更倾向于,她也许是撞破了什么事情……” “她能够撞破什么事情?”姜望问。 重玄胜缓声道:“这个国家虽然强大,虽然蒸蒸日上。但是在平静的水面之下,仍然藏着许多暗涌。任何一道暗涌,都足够掀翻几条大船,也足能吞没太多人。 比如当年战败了却死不见尸的楼兰公,比如一度掀起风浪的平等国,比如覆灭多年的枯荣院,比如你已经知晓的雷贵妃案……” 姜望非常明白,以林有邪较真的性格,的确是有可能撞上那些她无法应对的麻烦的。 想了想,他又问道:“她在鹿霜郡失踪,最有可能涉及到哪件事?” “你不要着急。”重玄胜宽声道:“正确答案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小,我有预感,这次我们或许会触碰到一条大鱼……” 重玄胜说不要着急。 但是姜望怎么可能不着急?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大鱼不大鱼,他在意的是朋友的安危。 虽则重玄胜一再强调,说林有邪失踪不等于死去。 但他拿鲍伯昭的事情来做对比,本身就是一种倾向。 还有什么能够比死亡让一个人消失得更干净? 从五月一日到今天,林有邪已经失踪了三个多月! 在绝大多数失踪案件里,这个失踪时间,基本已经可以等同于不幸的结果。 但无论心中如何焦躁,他也只能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在寻找林有邪的过程中,提供的是助力,而不是打扰。 马车在夜色中,停在了幽静的野人林外。 间或有几声鸟鸣,让空山更空,远雾更远。 姜望三人连同青砖一起,在这个幽深的夜里,深入了野人林中。踩着枯枝败叶,一路沙沙作响,一直走到了那天他和十四分别的地方。 环顾四周,与白天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现在需要做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反问:“跟林有邪分别的那一天,你在做什么?” 姜望沉默了一下,语气复杂地道:“修炼。” 林有邪失踪了三个多月,才被发现失踪。因为林有邪在齐国,只剩他这一个朋友。… 可是在林有邪失踪的那天,他们也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没有说。 他只是在修炼。 重玄胜看了看他,亦只道:“那你继续。” 许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安的情绪,姜望又问道:“鹿霜郡郡守府那边,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过去?” “在雷家你说的。” 十四这时候取出重剑,随手砍倒了一颗树。也不做别的事情,只默默收了剑,很淑女地在树干上坐下。 “那只是随口一说。”重玄胜一屁股坐在十四旁边,从容地道:“鹿霜郡郡守府,我当然要查,也当然不能亲自去查。在我们去雷家之前,就已经派影卫前去调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只要在这里等就行。雷家、周家、严家、郡守府、巡检府,它们所有的情报我都在找。只是说雷占乾那天也在野人林,我们才去雷家拜访而已。等这些情报全部交汇到一起,你想要的答案就会浮出水面。” 迎着姜望焦切的眼神,重玄胜宽声道:“等情报,等意外,等变化,等到什么都可以。你且放心,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真相拿给你。” 姜望于是不再说话。 他仰头看了一眼叶隙间的星光,仍是飞身坐上了分别时的那根横枝。 闭上眼睛,继续修习起念尘来。 在这个格外寂寞的夜晚。 青砖不时地会离开,回来的时候,手里都会有一大迭最新收集到的情报。在十四的陪伴下,重玄胜慢条斯理地翻看着,在千头万绪中,寻找线索。 而姜望独坐横枝,孤影垂落。始终修行,始终沉默。 一念之间,百转千回。 人在每一个瞬息,都有千万个念头生而又灭。 对念头的开发当然新奇,但归根结底,对它的应用,也要统合于神魂体系之中。 当初姜望清洗身上的念尘印记,就是直接以强横的神魂力量自我冲刷,把林有邪那脆弱的分念扫荡干净。 他如今的修为,比之当初的林况,绝对不会差,而灵识的强度犹有过之。因此在念尘之术的修炼上,可谓进度极快。 人心是一片海,千意万念是其中游鱼。 五官皆是心海之窗,所见所听即所感。 当你看见一物,听见一声,嗅着一味,心海之中游鱼相竞而跃,涟漪千万点! 其中最为强壮的一些鱼,才能跃出心海,进入主意识层面,为常人所捕捉。 由此生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六欲。 心海并不平静,即使是在无知无觉、无听无感之时,也有暗涌激流,河汉相竞。那水中之“鱼”,亦在生灭不休,繁衍无止。 对绝大部分修行者来说,太多的念头,往往都只是对平静心海的“打扰”,是所谓“杂念”。很多修行流派,都把剪除杂念作为修行第一功,斩除杂念的方法更是层出不穷。… 如勤苦书院崔一更,以勤苦之念为大鱼,鲸吞四海,吞灭一切杂绪。一心一意一剑,故而锐不可当。 如姜望自己,磨心砺志,道意坚定,从来不为杂念所扰。任尔东西南北风,吾自行遥路。后来摘下赤心神通,更是一经发动,便镇压一切异志他念,使心海千万里无波澜。 林况与人不同。 他便从心海中这些不断生而又灭的杂念入手,勤修念头,系为心尘。可谓天才之举。 人生出杂念容易,要想在浩瀚无垠的心海中,精准捕捉那些未能跃出海面、又足堪任用的“念鱼”,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而且这些杂念非常脆弱,心海中一次波澜,碾灭的“念鱼”可能要以千万计。 常规的神魂之力一旦落下,可能就会在心海之中引起海啸。 关于如何挑选合适的念头,如何捕捉,如何帮助它成长,如何修炼……这些在念尘之术里,都有详细的记载。 林况早已打通前路。 后人因循旧迹,总是容易许多。 姜望以赤心神通为总镇,稍一放松,顿有千念竞相跃出。 一时间胡思乱想,情绪激荡。 担忧!焦虑!恐惧!愤怒! 其中最激烈的几个念头,相互碰撞。 怒火道术恰到好处地激发,那颗名为愤怒的念头骤然膨胀,瞬间超出其它。 以灵识结成特殊的“心网”悄然落下,精准将之捕捉! 念尘之术所记载的方法,就是要先捕捉一颗最为强壮的念头,去修成主念。这是一个相当细致的工作,需要在许多念头中做选择,最后的决选,亦需要长时间的观察。 姜望跳过了那些步骤,直接以怒火催化强念。 然后以心网将这颗念头悬垂于心海之上。再依照林况研究出来的秘法,用灵识之力构建特殊的环节,进行无微不至的温养…… 这是一个近似于“孵化”的过程。 直到某一刻,如晶体一般的念头倏然“破壳”,念识如鸟高飞,伸羽横翅,翱翔心海上空。 每个人对念头的修炼都不同,在具体的表现上各有殊异。姜望所修成的念头,恰是心雀形象。 以此为主念,再捕捉其它“念鱼”为分念。 鱼化为鸟,于是心海生澜。 姜望心念一动,一缕分念便系在了重玄胜身上。 这种感受非常奇妙。 他若是不去想,便什么都不存在。 但只要稍一回念,顷刻便知自己的念头落在何处,随时可以收回,也随时可以循踪前往。 在这整个过程中,重玄胜根本毫无所觉! 念尘之术的持续时间,在于念头分出去之后能够独立存活多久,念头越是“强壮”,就能够越长久地提供反馈。 姜望已然修出“心雀”,念尘之术已算有成。且这只心雀灵动活泼,生机勃勃。 冥冥中不知为何,这时候忽而生出一种悸动来。… 他依然平静地盘坐横枝,但已将这枚主念放出,去认真地感应四周。 这里是他和林有邪最后见面的地方。 无形无质只为自己所感受的“心雀”,飞出心海,飞出身外,在这深夜幽暗的林间往远处疾飞。 偶有月光和星光穿透叶隙,也是幽惨惨的十分稀疏,并不能够作为陪伴。 心雀在此世疾飞,遵循的却是独属于心海世界的规则。 姜望在感受。 感受那个挥了挥手,独自走远的女子。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感受那个头戴青色方巾的朋友,放弃过往一切、离开故国故乡的心情。 有所感应…… 心雀真个有所感应,隐约捕捉到了某种同类的痕迹! 林有邪留下了线索! 姜望骤然生出一种喜悦来,稳定情绪,让心雀继续飞行。 循着那冥冥之中微弱的感应,心雀笔直贯穿林间,最后落在一颗平平无奇的老树前。 这里与姜望所盘坐的林间空地,直线距离不到三千丈。 这颗老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任是什么神通瞳术,也看不出蹊跷。 但是在心雀的感知里,那颗老树上,有一只小黑猫。 小小的,冷冷的,蜷在树杈那里…… 那是林有邪的主念。 是的,林有邪果然留下了线索,但是她留在这里的是主念,而不是分念。 这本身即是一个残忍的答案。 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这只小黑猫已经非常虚弱了,随时都会破灭消亡。 作为一颗内府境修士的主念,它根本经不起太大的风雨。 但它仍然孤独地停驻在那里。 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距此不到三千丈的横枝上盘坐的姜望,双眸微闭。 于这颗老树前振翅的心雀,迟疑地靠近那只黑猫。 小小的念头猫咪,已经似虚似幻,即使是在念头的世界里,它也并不清晰。 唯独黑猫的那双眼睛,就那么清亮地看过来,仿佛看到了人心底。 这双眼睛仿佛在问—— 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翻开那本无名的书呢? 姜望心中,生出一种酸涩的心情。 而后那只小黑猫轻轻一跃,碎在了心雀的眼眸里。 他于是看到—— 他看到了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林有邪眼中所留下的最后画面。 他看到了一只手,一只苍白没有血色的手,以平静而不可抗拒的姿态,从头顶上方按下来,把这个世界……按成了永恒的黑色! 昨晚加了班,今天七点就起来了,写到现在。 本章八千多字,四更抬走琪琪大盟。 因为我把明天中午的更新也一起交了,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要挪到晚上八点。 大家见谅。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为了谁 与林有邪的初遇其实并不愉快。 那时候重玄胜用郑世的人情,帮他在腰间挂了一块青牌,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齐境,悄悄去云国看望安安。 他跟着巡检府以岳冷为首的缉捕队伍在贝郡汇合,本只是去做个样子,虚应一番差事便离开。 但林有邪却好像盯上了他。 这个异常认真执拗的青牌捕头,因为怀疑他与地狱无门的关系,一直对他纠缠不休。始终注视着他的行踪,一有机会就来盘问,后来甚至还跟到了海外去。 姜望一度对这个女人咬牙切齿,甚至于有过诉诸武力的念头。 也曾针锋相对过,也曾冷漠无视过,试过以势凌人,试过威胁警告…… 最后也只能接受自己被青牌盯上了的事实。 对于他在大齐帝国炙手可热的新星地位,对于他身边有权有势的朋友,亲如兄弟的重玄胜,看好他的姜无忧……林有邪好像全都不在意。 这个女人眼中,似乎只看得到齐国律法。 随着更多的接触和了解,他对林有邪的观感稍微好些了,但也是选择敬而远之,只想着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真正产生变化,把这位青牌捕头当成了朋友,是在什么时候呢? 说不清了。 但是每次看到停尸房之类的地方,姜望总会想起来,林有邪在他面前一脸平静地解剖尸体,故意用极其详尽的剖尸细节来捉弄他。 他还记得那一对几乎让他当场吐出来的尸膜手套。 他更不能忘掉,当他自厉有疚口中得知林有邪自小得了惊惧症,只能靠吃药才能强撑着验尸时,他心中久久无言的震撼,以及自此生出的钦佩。 是的,他非常佩服林有邪。 他在林有邪身上所感受到的,是太惊人的勇气,太坚韧的执着,太固执的责任感! 她被太多人讨厌,但天空之所以不够明亮,恰是因为林有邪这样的人太少! 她身上真正具备法家的精神。但却因为父辈的关系,生下来就被那堵 看不到头的黑墙所凝视。 四大青牌世家的传承,绝代名捕的独女…………她生下来,只是一场悲剧的尾声。 “尸体是由线索组成的。” 姜望永远记得这句冰冷的叙述。 记得林有邪把自己也视为线索的决 绝 而林有邪已经死了。就死在这里。 死在距离他所坐之处不足三千丈的地方。 死在他现在一个闪身就能赶到的位 置! 死在了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 那一天在她的帮助下,重玄胜及时找到了十四。 一对新人正团聚,一个她正离开。 那时候他们在临淄城呼朋引伴,热热闹闹地准备婚礼。而她只剩一颗念头,留在无人问津的野人林里,寂寞地散去。 姜望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天他正坐在这根横枝上修炼。… 重玄胜和十四正在林外互诉衷肠。 而就在距离他并不远的地方,林有邪被残忍地杀害了,被抹去了所有的痕迹。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这是多么让人痛楚的画面。 他将永远遗憾那一天没有跟林有邪多说几句话,遗憾没有劝林有邪留下来喝重玄胜的喜酒,遗憾没有送林有邪离开。 那个人是谁? 那个杀死了林有邪的人………… 是谁?! 心湖掀起了狂澜。 惊涛骇浪怒卷。 姜望极力地利用心雀去感受,那一只心念所化的黑猫,却已经彻底地消散了 彼时的那种感知…… 从念尘里所感受到的林有邪的情绪,并没有恐惧。 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心念,把自己眼睛最后看到的画面,记录下来。 如她生前所说的那样,作为一个合格的青牌捕快,她和她的尸体,都是案件的组成部分。 可是她并没有看清楚那张脸。 或者说,她并没有来得及利用念尘之术记录下更多的信息。 最后她所看到的,只有那一只毁灭了她的、苍白没有血色的手。 那是谁的手? 姜望在心念之中,久久地凝望着! “果然有问题!”林间空地里,翻检着一叠叠情报的重玄胜忽然说道。 他又皱起眉头:“望哥儿,你怎么了?” 在那光秃秃的横枝上,孤独盘坐着的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的眼神是如此平静,从中看不到半点情绪。 而却有一种极致压抑,将如火山喷薄的感觉,潜流其中。 “你怎么了?”重玄胜站起身来,又问道。 十四也同样投过来担心的眼神。 “林有邪死了。”姜望平静地陈述 道。 “为什么这么说?”重玄胜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意外的只是姜望是如何认定的。 “林家有一门秘法,叫做念尘。”姜望的声音在这深夜林间里,也如夜色一般流消:“我也修成了,刚刚在附近捕捉到了她留下来的信息。 对于念尘的大名,重玄胜自然是早有耳闻。 他惊讶于林有邪竟然把这门秘术传给了姜望,但更惊讶于…… “附近?” 姜望从横枝上飞身落下,踩着枯枝败叶往外走。那沙沙的声响,在静夜中传得很远,有一种危险的预示。 重玄胜随手将大堆的资料收进储物厘中,和十四一起紧跟其后。 十四一声不吭地拾出了自己的重剑。 直线距离不到三千丈,在林中绕行几段,也未超过四千丈去。2 最后停在了一颗半枯的老树前。 这棵树并不比周围的树更老,也不比它们更高大或者更朽坏。 在这座少有人迹的老林里,它只是一颗平庸的树。 但大齐帝国最年轻的军功侯,却于此驻足。 “她最后的心念告诉我。她就死在这里。… 姜望眼神微渺地看着远处,好像在注视着谁自这深夜林间走来。 声音也是有些飘忽的:“时间是在道历三九二一年五月一日的深夜,天还没有亮。那个时间她应该已经离开鹿霜郡了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还在野人林里…………她应该是在向我们这边逃跑,但是动静被湮灭了,她也在 这里被追上了。” 姜望伸手贴着身前的这颗树:“就在这里。我想她的确是发现了什么…… “是谁杀了她?”重玄胜缓声问道:“她告诉你答案了吗?” “没有。”姜望摇了摇头,用一种全无情绪的语调,慢慢描述道:“我只看到一只手,很苍白,很冷酷的手。 十四沉默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刻的姜望特别冰冷。 但他的痛苦又那么分明。 某种内疾的情绪,让痛苦变得更强烈。3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手。”他如是 说。 “没关系。”重玄胜这一刻的声音很是温柔:“林有邪已经说出答案了。” 姜望定了一下,转眸过来:“是谁?” 重玄胜取出几份资料来,递给姜望,用稳定的语速,缓和姜望的情绪:“我总结了鹿霜郡各大势力的情报,从中分拆鹿霜郡现在的权力结构,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情。我印象中很有手腕的鹿霜郡郡守骆正川,竟然在郡守府已经被架空了,失去了话语权。” “谁架空了骆正川?”姜望一边翻看手里的资料,一边问。 基本可以这样论断——谁在架空骆正川,谁就在鹿霜郡有所企图。当然, 谁都可以有野心,权力竞争本也是常事。 但按照重玄胜之前的判断,林有邪的失踪,很有可能是意外撞破了什么事情。那么在鹿霜郡范围内,具备实力和野望的势力,自然也就可能与此有关。 “是周家。”重玄胜说道:“但又不是周家。 姜望听明白了:“周家只是明面上的?” “周家现在的核心人物周青松,以前只是一个边缘家老。在去年的时候突然崛起,很快掌握了家族大权,并且让周家在鹿霜郡的影响力得到迅速扩张。打击严家,威压雷家,架空骆正川……不查不知道,现在鹿霜郡的第一世家,应该是周家才是。 重玄胜道:“但是有一个很值得玩味的问题。自十一皇子故去后,雷家的势力就全面收缩,伸到鹿霜郡外的手,几乎全被斩断了,就是在鹿霜郡内部, 也频频遭受打击。但在周家崛起之后,雷家声势虽然还是很弱,还是被人们视为秋后的蚂蚱,但却没有再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这不合理。”姜望道。 重玄胜道:“是啊,新王上位,旧王必然要被清洗。周家要成为鹿霜郡第一世家,就必须踩着曾经的第一世家往上走。毕竟鹿霜郡就这么大,资源是有限的。别的不说,鹿鸣酒的生意,周家难道不眼红?”… 姜望慢慢跟上了重玄胜的思路:“你的意思是说,周家崛起的背后,是雷家在掌控局面?但雷家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朝局很稳定,他们要是有本事,竞争完全可以放到台面上。而且,你不是说雷占干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么?” “所以说雷占干有问题,因此在领导雷家重新崛起的过程中,他需要尽可能地低调。另外我之前说的是,他明面上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重玄胜很有耐心:“雷占干的嫌疑是什么? 首先雷家还是鹿霜郡明面上的第一世家,在鹿霜郡最有实力,也最有机会做点什么。 其次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在林有邪失踪那天,出现在野人林,且与十四打了个照面。这是多么巨大的嫌疑? 这可以说是黄泥巴沾裤档的事情,就算真的无辜,也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证明自己。但你看雷占干费劲了吗?在我们去雷家拜访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就成功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可是如果林有邪的事情本来就与他无关,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难道不是正常的事情么?”姜望问道:“那头恹魆,我们不是都看过了吗?” 这时候再提及那头恹魆,姜望不知怎么的,怔了一下。他有一种恍惚的熟悉感,但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野人林在历史上的确出现过恹魆,雷家地库里那头恹魆的死亡时间也的确相近。但是雷家地库里的那头恹魆,真的是野人林里的恹魆吗?我相信若是以大军搜林,一定找不到那头恹魆的窝。只是他笃定不会有人那么做罢了。” 重玄胜笃定地说道:“雷占干一定有问题。我不是说他的性格,他的改变有什么问题。他完全符合一个骤遭变故后,洗心革面脱胎换骨的世家子形象。人物变化、性格转变,完全符合故事逻辑。但是,太精确了…………” “精确?” “从我们去雷家,一直到我们离开。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太恰当,所有的细节都很完美。符合设计好的故事情节,不符合真实演化的人生。你仔细想想,我们去到雷家之后,他有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是不是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在证明他的清白,都在阐述他的转变?” 十四开口说道:“我觉得他变了好多,还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跟你是同样的感受。”重玄胜说着,又摇了摇头:“但这是不应该的,我是一个相当记仇的人。我对雷占干有偏见。但他却能够不知不觉抹去我的偏见。让我同情他,认可他,并且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我们找上雷家之前,他对于见面时的情景已经有过无数次预演,对我们的所有反应,都想好了怎么应对。而这需要足够的智慧来支撑。… 雷占干本身,不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人的性格可以转变,智慧却很难有太大的跃升。”7 姜望这时候已经能够相对冷静的思考了,柠眉道:“那天林有邪也跟我提及了雷占干这个人,这一点跟十四后来说她遇到了雷占干对上了。所以在雷家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雷占干。他应该不具备靠近我三千丈还不被我发现的实力,他的手跟林有邪最后看到的那只手也不相同…………” “这只能说明他在我们面前没有暴露半点破绽,其它的什么都说明不了。”重玄胜认真说道:“雷家在鹿霜郡有问题,雷占干本人有问题,雷占干还在林有邪失踪那天现身野人林…………结合以上种种,我也只有一半的把握。所以离开雷家之前,我特意谈及与雷家以后的合作,用这个稳住他。再拿我们要来野人林的事情,试着钓一钓他。 “但是现在,你找到了林有邪留给你的信息,确定林有邪就死在这里……无论雷占干上不上钩,我已经九成九确定是他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蕴着杀气:“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雷占干的目标本来不是林有邪,他那一天,是冲着十四来的!” 骤闻此言,姜望和十四都惊住了。“为什么这么说?”姜望声音艰难地问。 重玄胜道:“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从这个人在鹿霜郡的布局风格来看,当时的确是良机。控制了十四,也就可以影响到我,进而也能影响到你。比起在鹿霜郡一步步蚕食其余势力,直接影响甚至于控制我们,无疑可以让雷家有一个巨大的飞跃。1 认真想一想,以雷占干在这一次洗刷自身嫌疑的过程中,堪称完美的表现。他一开始为什么会显露那么巨大的疑点?比起想尽办法自证清白,从一开始就不与十四照面,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只有一个解释一一与十四照面本就在他的计划内,林有邪的到来才是一场意外。他是不得不留下的这个疑点!” “甚至于那本来也不该是疑点………… 重玄胜的语速慢了下来:“因为他其实是没打算对林有邪怎么样的。他的布局风格偏于谨慎,但是在关键的时刻 又很果决。 察觉到林有邪出现,他就主动放弃了计划。因为贸然杀死林有邪,一定会引起追查。而当时你我也都在赶来。他用雷占干的身份隐藏了这么久,必有大图谋,不会轻易冒险。 如果他就那么离开了,我们顶多是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野人林,酿酒的理由完全说得通,哪怕说是散心什么的,也没谁会追究…………但林有邪发现了他的问题。” 重玄胜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 而姜望怔然当场,久久不语。 因为他完全能够想得明白,对齐国的一切都不再挂怀、已经决定去三刑宫进修的林有邪,为什么会突然去调查雷占干。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电蛇撕裂长空,将有一场骤雨 “但是这些现在都只是推断……”十四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雷占乾有问题。” “锁定了目标之后,要证据很容易。”重玄胜说道:“比如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直接调集大军,穷搜野人林,肯定找不到那头恹魑的巢穴,由此必定能够推翻雷占乾的谎言。比如立即让人去抓那个周青松,他与雷占乾有没有问题,一审便知!” 十四举一反三:“那个雷一坤,是不是也能够提供线索?” “雷一坤之所以还能活蹦乱跳,一是因为他是雷家最有名的两个年轻人之一,二是因为他够蠢。对手早就换人了,他还想着争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呢,恐怕提供不了什么线索。”重玄胜说着,话锋一转:“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作为雷家的重要人物,他听得多看得多,总能验证一点什么。前提是雷占乾已经被拿下。” 姜望始终没有说话,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我记得你跟雷占乾是不是有矛盾?” “因为双方的年轻气盛,是有一些小冲突……不过早就已经解决了。怎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雷家是鹿霜郡的地头蛇。” 那天两个人关于雷占乾的对话,便只是这几句。 接下来林有邪便是说,她打算离开齐国了。 林有邪对青牌事业是有信仰的,但她已经决定放弃。 她对这里的一切早已心灰意冷。 她本可以甚么都不理会。 以她在刑名一道的天赋,本可以在三刑宫赢得独属于她自己的光明未来…… 矩地宫的执掌者,法家大宗师吴病已,应该会很欣赏她。 但是在寻找十四的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了雷占乾的踪迹,敏锐地察觉到,雷占乾或许有对十四不利的企图。 而且她还记得,姜望曾经与雷占乾有过矛盾。 于是在与姜望告别后,她想着或许顺便去查查看,在离开齐国之前,帮姜望解决掉一个隐患。 但没想到,她要面对的雷占乾,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雷占乾。这一次动念,便踏进了深渊……逃都来不及逃! 十四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姜望,又对重玄胜说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她是个很少说话的人,但是要替姜望提问。 重玄胜缓声回道:“虽然暂时还有一些地方没有想通,但是抓这个雷占乾肯定不会有错。只是需要先做一些确定性的证据出来……” “调军队。” 两位朋友的对话,唤回了姜望的情绪。 他直接开口道:“拿你我的国侯印,就近征调郡兵,穷搜野人林。我要做最后的确认。” 这声音很平静,也很压抑。 在这个寂寥的夜晚,杀机隐隐。 就在这个时候—— 啪! 啪! 啪! 太过清脆的鼓掌的声音,在这深夜林间响起,由远及近。… 一个身量中等的青年,踩着枯枝落叶出现了。 依然穿着那身武服。 披发,浓眉,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只不再见白日里的恭谨。 是一个脸上带着淡然笑意的雷占乾。 他看着林中的三人,鼓掌的动作停了下来,脚步也顿住。他的眼神很有些遗憾,但是赞叹地道:“精彩的推断。” 这句话无疑是一种承认。 他承认重玄胜推断的正确。 他当着姜望的面,承认是他杀了林有邪! 姜望踏步而前,将重玄胜和十四拦在身后,慢慢地拔出了长相思,剑光一并耀在剑锋上、眼眸中。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他如是说。 “看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的,方便给我立个碑?” 面对大齐武安侯毫不掩饰的杀意,这个雷占乾似乎毫无惊惧。只是摊了摊手,语气轻松:“我的真实身份……呵呵……” 他笑了两声,忽地瞧着姜望,那眼神十分怪异:“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轰隆隆! 天空雷鸣炸响! …… ……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这个问题……好熟悉。 好冰冷。 姜无弃的丧礼已经结束很多天了。 雷占乾却还没有从宿醉中醒来。 没能彻底地醒来,也没办法彻底地睡去。 紧锁大门,谁也不见。不能面对阳光,会觉得刺眼。游荡在独属于自己的地库中,像一个孤魂野鬼。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才华。 无论雷家的底蕴怎么不如别家,无论他在那个名为姜望的后起之秀面前输过多少回,无论世人如何评价,从赞誉如潮到街头巷尾的讥诮。 他始终相信自己,会走到那最高的地方去。 因为天下第一天才的表弟说过——“表兄你的天赋不输给任何人。” 他雷占乾这一辈子,只对姜无弃服气。 姜无弃是天下第一天才,他不输任何人,他自然就是天下第二天才。 他相信他输给姜望,只是因为懈怠了,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 听说那个乡下小子,连逛青楼都不忘记修行,赶路都不忘打坐,夺得黄河魁首的那天晚上,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他已决心要拼了命地努力,像表弟所说的那样,“师法于敌”,学习姜望的努力,学习姜望的奋斗。放弃不必要的交游,摆脱家族琐事,好好开发自己的雷玺神通,为表弟,为长生宫,为雷家,争一口恶气! 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所谓的天赋,他开始怀疑努力的意义。 谁还能比姜无弃更天才? 谁还能比姜无弃更努力? 从襁褓里就身受寒毒,捧着药罐子,扛着早夭的命运,一步一步走到长生宫主的位置。 但是最后呢? 也只能静静地躺在棺椁里,注视着陵墓高耸,逐渐堆砌……… 他想或许是天意难违。 如果连姜无弃那样的人,都无法战胜命运。那茫茫人海,谁能相抗?他雷占乾又有什么法子? 他知道姜无弃最后的照顾,是希望他与姜望化干戈为玉帛。他知道姜无弃死后,他再也惹不起姜望。 可是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意义? 他不想去看满城披白,他知道没有几个人真心为姜无弃哭泣! 他不再去畅想将来位极人臣,策马疆场,为大齐镇国。倘若履极至尊的不是那个人,他便是能够走到姜梦熊的位置,又有何欢? 此心何撼! 他跌跌撞撞地在地库中徘徊,像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困兽。 他一会大喊大叫,一会拳打脚踢,一会大哭又大笑。 最后疲倦了、麻木了,踉跄着寻到藏酒,拍开封泥,贪婪地嗅着酒香,一头栽倒在巨大的酒瓮里……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直到某个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谁? 雷占乾心中生起这样的念头。 但是并没有动作。 他就这样倒栽在酒水里,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动。 若非有超凡之修为,早该淹死了。 可惜他有超凡之修为。 “不要打扰我。” “不要打扰我……”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责任。” “我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努力,应该振作,应该有所承担。但是我很累,我很累了。让我再休息一会儿,好吗?” 紧接着他的头发便被一只手抓着,直截了当地拽了起来! 哗啦啦。 酒液四溅,在湿漉漉的披发之下,他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这个拽着自己头发的男人—— 这是一个长相谈不上丑陋、也谈不上英俊的……陌生的人。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愤怒来。 一种久违了的情绪。 “无弃走了后……” “什么阿猫阿狗……”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挑衅!” 血液重新开始咆哮,道元重新开始喷薄。 内府轰隆隆地显现形迹。 神通种子应激而起。 雷光在身内身外一齐跳跃! 啪! 一个巴掌,扇灭了他的雷光,扇熄了他的雷玺,把他的道元和气血重新锁住,让他在空中翻转好几周,才重重地砸到地上! 这时候他感觉到,那只手又拽住了他的头发。 将他的脑袋,拽得悬空。 他晕乎乎地与那人对视,眼睛里好像生出重影来,恍恍惚惚。 “听说你在调查我?”那人问道。 “你是谁?”他勉强地问道。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那人回答说。 他好像应该觉得愤怒,但愤怒也没什么力气。 他的确应该觉得悲哀,但悲哀也没有什么力气。 他就那么微弱地挣扎着,最后只是道:“我他妈的……认识你……是谁?”… 然后他听到那个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说:“张、临、川。” 好像是这么回答的。 他好像记起来了…… 在很多天很多以前,他的确让人查找过一个叫张临川的人,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姜……你……” 他浑噩的脑子里浮沉出一些疑问。 但他只看到一只苍白的手,越来越贴近面门。 然后他的世界,便永远地黯了下去。 …… …… 轰隆隆隆! 深夜的野人林,天空彻响雷鸣。 十四双手握持重剑,重玄胜面无表情,姜望立在最前方。 三个人隐隐结成三才阵型,各自蓄力。 但他们发现面前的这个雷占乾,一时竟然并不说话,整个人好像在问出那句话之后,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咔!咔! 他在原地奇怪地扭了扭脖子,那种滞涩感才消失,而后才恢复了正常。 “这具身体,有一点奇怪的反应呢。” 这个雷占乾看向姜望,饶有兴趣地说道:“他好像跟你,很有点熟悉?” 这个问题,当然只是一种恶趣味。 在接掌这具身体之前,他就已经有过详尽的调查,对雷占乾和姜师弟的关系非常清楚。 甚至于后来将雷占乾的神魂拉入无生世界慢慢折磨,于他而言,雷占乾并没有秘密。 不然他也不能够将雷占乾扮演得那么真切,又是那么自然地完成了雷占乾的转变,在世人无所知觉的情况下,逐步掌控了雷家,甚而掌握了鹿霜郡。 时至如今那个愚蠢的雷一坤,还以为他能够有什么竞争可能。却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种幸福的假象中。 只是可惜…… 真是可惜。 只因为杀了一个不懂事的青牌,就导致在齐国的长远计划功亏一篑。 这种替换人生的机会非常珍贵,哪怕是他以白骨圣躯摘下的顶级神通,这一世无论修炼到何等境界,替换数额亦有极限。用一次,少一次。 而雷占乾是一个多么合适的目标。 本身有走通帝国高层的渠道,上限一度眺望顶层,又因为最重要的姜无弃之死,架倒势衰,不被重视。不会过早地被帝国顶级强者注视,可以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很长的发育时间。 和在齐国如日中天的姜望,又有那么点恩怨纠葛在。 纵观整个大齐帝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身份。 他甚至是以此为核心身份来发展的。比只是派去无生老母的牧国,比放任那些地煞使者自生自灭的其它国家,都要更用心得多。 但是一着不慎,大好棋局已是不能继续,如今棋盘都要被掀。 他想他应该是愤怒的,但是站在这个已经名满天下的姜师弟面前,他发现心中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情绪。反倒是有一种难得的新奇感。 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有。… 高踞神座之上,集神主、道主、教主三位一体,所面对的只有神仆、信众、教徒。几乎早已忘了为人的一面。 而眼前这个年轻的霸国侯爷,毕竟曾一口一个张师兄的叫着,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虚心求教。 仁厚的凌河、坚毅的姜望、暴烈的杜野虎、俊美的赵汝成、贱兮兮的黄阿湛、冷酷的魏俨……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好像是叫安安? 那真是鲜活的故事啊。 “我一直在找你?” 姜望注视着眼前这个已然被替换了的雷占乾。 看着这人脸上其实并没有感情存在的淡笑。 心中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轰隆隆! 电蛇仿佛撕裂了长空,重云掩近,将有一场骤雨。 姜望的牙齿一错,从牙缝中蹦出三个字来:“张!临!川!”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对那头恹魑有奇怪的熟悉感了。 他熟悉的不是恹魑。 不止是恹魑。 而是包括恹魑在内,包括那些被擦拭得反光的酒瓮,是那座地库里纤尘不染的一切。 是那种近乎于强迫的“干净”! 也是重玄胜所描述的那种“精确”的感觉。 洁癖,近乎完美的伪装,谨慎的筹谋和果决的动作…… 是他曾经在张临川身上所感受到的一切!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星月皆冷 当初在枫林城道院,张临川明明有内院弟子中最强的实力,却也是一直隐在祝唯我和魏俨之下,保持着出色但并不夺目的姿态。 也何似于如今在鹿霜郡,他借了雷占乾的壳,一应动作却还隐在同郡的周家之后? 当初的张临川不显山不露水,在枫林城之变里,却突然出手,强势袭杀魏去疾。 这种谨慎和果决,又何似于他在谋算十四、杀死林有邪的过程中,所表现的一切! 而他抹去林有邪的残忍,与他随手一道雷光诛杀方泽厚、冷漠地用拳头打死魏俨,又何其相似! 这世上始终如一的人,当也算得上他张临川。 此刻,听到姜望喊出自己的名字。 他又鼓起掌来:“答对。” “我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你都认得出我。”他笑着问:“这叫什么?” 他的笑容是如此的可恨:“同门情深?心有灵犀?” 关于雷占乾,他已经注意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从第一次雷家的人找上门来,被他拉进无生世界里,他就对这鹿霜雷氏有所关切。但他始终保持缄默雷占乾派来的人接二连三,他的无生世界来者不拒,但绝不给出什么动静。 因为他很明白,姜无弃的存在,对鹿霜雷氏意味着甚么。对于那位素有贤名的长生宫主、有资格争夺霸国之鼎的存在,他持之以万分的谨慎。 替命神通的前置条件十分苛刻,刚刚完成替命的那段时间,又极容易被看出破绽来,齐国又是这么强大的一个国家,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将他碾灭。 所以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只是等待。 他是耐心地等待了很多天很多天,才等到了姜无弃身死,等到雷占乾颓丧…… 而后才是潜入鹿霜郡,摸进雷氏祖宅,挑一个黄道吉日,摧其志、毁其身、消磨其神,最后悄无声息地完成了替命。 替换了雷占乾,完成了这最重要的一步之后,就等于是在齐国赢得了一席之地,获得了大好的发展空间。 沿着雷占乾这个身份的轨迹,越往上走,越是命数合一,越不会再被发现。 他就是雷占乾,雷占乾就是他,命数相替,谁复疑之? 他已经在齐国呆了一年多,仍然在铺垫着雷占乾这个人物的转变。再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逐渐开始显露锋芒,与重玄遵、姜望这些绝世天骄开启竞争。 一如曾经在枫林城道院,他和祝唯我、魏俨竞争,身在道勋榜前列一般。 他沉静地复刻着雷占乾的一切,并加以精进,他缓慢地完成转变,塑造合理的性格、手段、成长。并以鹿霜郡为基础,以雷占乾这个身份为核心,开始编织自己的网。 齐国这艘大船他坐上来了,姜望倚之赢得的一切,更聪明更有力量的他,自然也能够赢得。 他冷眼看着大齐帝国蒸蒸日上,看着曾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姜师弟逐渐头角峥嵘。… 他不慌不忙,他拥有足够的耐心和谨慎。 任由那些精彩的人物彼此设局争斗,杀个眼花缭乱天翻地覆,他只静默地等待,只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一如曾经虎口夺食,先夺鬼门关,再夺白骨圣躯。 直到今年四月底的时候,重玄胜和姜望从稷下学宫出来,竟然严查边郡,调集了巨大的人脉资源,大张旗鼓地去寻找一个名为十四的死士。 他看到了那个十四的重要性,意识到了绝佳的机会。 这个十四身上,有绝好的切入点。若是控制了她,就有机会进而影响重玄胜、影响姜望,从而更快、更合理地完成鹿霜雷氏的跃升,使他跳过积累的阶段,一步站到更高的舞台上。 他想他是很熟悉姜望的,他对与这位大齐武安侯在新的身份下再一次建立交情,很有信心。 若是失败,也并不要紧,继续蛰伏便是。总归伺机而动这件事,并无风险可言。 他是一个很擅长表演,也很懂得蛰伏的人。 所以那天一察觉到有青牌捕头正在赶来,他立即便放弃了行动只当路过般离开。 但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只有内府修为的捕头,竟然有那么敏锐的一双眼睛。 捕捉了“雷占乾”这个身份所必须有的痕迹,进而对他产生了怀疑! 他当机立断,动手将其抹去。 于是他与十四照过面,就成了巨大的疑点。 为了解决这个疑点。 他结合雷家内部记载的关于野人林的历史,临时抓了一头恹魑过来,使之沾染了野人林的气息后,再以雷占乾应有的实力,将其击杀。 并且花费苦功,在雷氏内部塑造了“野人林中出现了恹魑踪迹,雷家采菇队大批死于野人林中”的集体记忆。 以此来塑造他出现在野人林的合理理由。 且无论雷家还是他自己,各方面的细节,绝对经得起调查—— 除非有人较真到要派出大军,穷搜野人林,把这片偌大的老林子,整个犁地般犁上一遍,去寻找那个一定找不到的恹魑巢穴。 但谁又会在各方面证据都清晰的情况下,还花费巨大代价来做这样的事情呢?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解决这个最后的漏洞。但要在野人林这种有明确历史记载的地方,从无到有造出一个真正的、经得起推敲的恹魑巢穴来,的确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至少也需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去雕琢、去演化。 他没有时间。 运气不好的是,被一个意外出现的林有邪打乱了计划。运气好的地方在于,这个林有邪无亲无故且正要离开齐国,无人牵挂。 杀死林有邪后,一连三个多月,都毫无波澜。 他都以为这件事永远地过去了。 不过他依然谨慎地保留着“证据”,依然预演了无数次被追查到雷家后,他该有的表现。甚至于已经开始在野人林塑造恹魑巢穴,要真个弄出一窝恹魑来。届时林有邪完全可以是意外撞上了恹魑,被恹魑所食。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时候他也不介意以脱胎换骨的雷占乾的身份,释放善意,帮姜望在野人林完成“复仇”。 曾经的师兄弟,可以通过另外一种方式,重新成为朋友。 只可惜…… 可惜姜望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可惜那个叫重玄胜的胖子过于聪明。 可惜他毕竟是替命于雷占乾之身,本尊未至不能够面面俱到,不足以全方位展现自己的力量,以至于让那个区区内府境的女人留下了线索。 念尘之术? 他很感兴趣。 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尝试着挽回一点损失。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重玄胜说要来野人林,是在钓他的鱼。 但他不能不来看一眼,不然重玄胜和姜望若是真个在野人林里发现了什么,以两个国侯在齐国境内能够调动的资源,他坐在家里等待,岂不是束手待毙? 如果能不现身,他绝对不会现身。 因为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替命神通的机会这般宝贵,雷占乾又是这么好的一个身份!他多希望重玄胜是真的相信他了。 这胖子走之前暗示会和雷家有更多的合作,难道不是一个美好的开始吗? 哪怕是半信半疑,继续纠缠,继续自证也好。 他很有信心在齐国的规则内下一局对手棋,在你查我藏的游戏里,逐渐与雷占乾命格合一。 但重玄胜那一句“只是需要先做一些确定性的证据”,姜望更是直接开口要调军队,让他明白再无侥幸可能。 所以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走到这三个人面前。 他对姜望当然没有恨,也谈不上什么别的情感,但他依然需要让姜望感受痛苦。因为事情演变至此,这是让他挽回损失的前提。 “你知道吗?” 看着抿唇不语、杀意激荡的姜望。 张临川淡笑着说道:“你的这个叫林有邪的朋友,当时她拼命地逃跑,拼命地逃跑……一直逃到了这里。” 他抬手指着姜望身后那颗半朽的树,眼睛也看了过去,其间有近乎病态的、回忆的情绪:“就停在这个地方,我不许她再跑了。那时候,她一直看着你的方向,死死地看着。我看得出来,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跟你说。” “真的很可怜啊……” 他注意到姜望青筋暴起的手背,语气里有了一些满意:“可惜师兄我呢,是一个没有人性的家伙。” “我没有让她张口。” 他的表情如此淡漠,结束了最后的描述。 姜望握剑的手,几乎洇出血丝来。 那是太过暴烈、又压抑得太紧绷的力量。 此刻他和张临川的气机相互锁定,但张临川的杀意在重玄胜和十四身上来回跳动。 他不能够贸然出手。 因为一旦出现机会,张临川绝不介意把重玄胜和十四抹去。 面对一个至少是顶级神临的张临川,重玄胜和十四现在的个体战力,已经只能成为负累。… 夜风已经不再流动。 如意仙衣仍然猎猎作响。 可想而知此刻他是多么的愤怒,多么想要杀人,可又多么地压抑! 但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张临川,如果你想要激怒我,那么你做到了。今时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我会让你后悔。你可以视此为……我的承诺。” 张临川的心中略感惊讶。 他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姜望的愤怒、姜望的仇恨,姜望的痛苦。 但是这个当初看到一副小孩尸骨就热血上涌、暴怒如狂的姜师弟,却以惊人的意志力压制了一切。明明握剑的那只手,血管都要炸开了,手里握着的剑,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丝颤动。 整个人是如此锋利而紧绷,时刻保持着巅峰的搏命状态,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这种成长,比他所听闻的一切都要更加具体。 这也与他设想的结果偏离太远。 这让他,感到遗憾。 但他只是淡漠地说道:“看来你并不明白你我之间的差距,跟死在枫林城的那些蠢货也没什么不同。当年在庄国是如此,今日在这里,亦是如此。你,还有你的这位胖朋友,这个蠢女人……” 他抬起了靴子,在这场气机纠缠不休、杀意疯狂冲撞的对峙中,主动向前迈步! 在那婆娑的树影之上,在茫茫无际的夜空之中,骤然出现了密布的电网,好像将乌云都切割成了片片碎絮,使得这野人林一时间恍如白昼。 “你们打乱了我的计划。” 张临川的披发无风自动,在暴耀的雷光中狂舞! “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姜望一言不发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并不留余力说话。他死死盯着对手,注视着那不断游移的生死一线。 势、意、神,皆在巅峰,他已经很久没有展现他极限的杀力。 而天边已经有四座星楼亮起,星路攀折、蜿蜒贯通。 北斗七星照鹿霜,漫天电光亦不能将其掩去! “稍等一下。” 在一位强神临、一位至少顶级神临的对峙中。 新承爵的大齐博望侯,竟然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挟官道之力,短暂地穿入战局。 他当然没有左右战局的力量。 但是他眯起眼睛,看着现在的张临川,带着审视:“你就是姜望在庄国的师兄,那个劳什子白骨道的白骨使者?怎么这样冲动?” 张临川淡笑着抬起手掌,遥遥对准重玄胜:“前白骨使者,现无生教祖。胖子,你有何指教?” 属于雷占乾的粗糙大手,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可怖,恐怖的力量弥漫开来,一如海啸山崩。 重玄胜却非常平静,只是道:“打苍蝇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用什么武器打苍蝇最好?” 张临川耸了耸肩膀,饶有兴致地应道:“标枪?弓箭?”… “我觉得是射月弩。”重玄胜如是说道。 大齐帝国在战场上凶名最著的军械,其名射月,一击近于神临! 重玄胜当然不可能在张临川无所察觉的情况下,把射月弩运来。 但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有一道并不高大的身影,忽然就踏进了林间! 这是一个看起来如此和善的微胖老人,他是如此平静地看着张临川。 而一时间万籁俱寂,星月皆冷。 那将落的暴雨、暴耀的雷光,全都定止了! 曾经的东域第一神临,现在的当世强真人,爵封定远之国侯,凶屠重玄褚良! 他一步踏进野人林,看了张临川一眼,半句废话都没有。 天地之间,已然亮起一道璀璨的刀光。 好像将夜色都劈开了! 天地逆归于白昼。 所有的雷电和阴云,全都一扫而空。 整座野人林,也出现了一道自东而西的贯穿长壑。 替换了雷占乾之人生的张临川,便直愣愣地定在原地。 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伤势,只在眉心出现了一道血线。 “以三对一,还请援兵……” 张临川如是说着,伸手去按自己的眉心,好像想要愈合自己的伤口:“你这个武安侯,不讲武德啊。” 话音未落,他贴近眉心的那只左手,也直接被恐怖的刀意斩断了。 然后眉心的这道血线迅速向下蔓延,一瞬间就爬过了面孔,穿过了脖颈,自胸而腹……他的躯壳也发出琉璃摔碎般的裂响。 最后他仍然是看着姜望,很遗憾地说道:“姜师弟,我本想在齐国跟你玩一局,就像咱们在庄国玩的那样。 不再是你追赶我…… 你是大齐武安侯,我只是齐国一个破落世家的世家子。 这一次你有很大的领先优势,我们可以在齐国的朝堂上慢慢竞争。 但你好像……玩不起了。” 啪嗒! 整个人碎了一地。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不共此月,也不共他日! 野人林中,有一刹那的寂静。 姜望松开了已经殷红的手,松开了他的剑,隐去了他的星楼。但那股有如实质的杀意,并未消散……像一块巨石,陷进了他沉凝的眼眸中。 “死了吗?”十四出声问道。 “雷占乾是死了,这个叫张临川的,还没有。” 重玄褚良的那柄割寿刀,不知已收在何处。他这一生见得太多,并无什么情绪上的波澜,只微微皱眉:“这个人不简单,人道非人道,神道非神道。傀身不是傀身,夺舍也不是夺舍……可能是某种基于命理的神通。” 若是夺舍之流,他一眼就能看穿。这邪祟何敢还来搭齐国的船? 单从这门神通的表现来看,张临川几乎就是雷占乾本人,可见是合于命理一道的,他因故有所推断。 重玄胜道:“难道就连您也不能将他彻底灭杀?” “哪有那么容易?他又没有真个站在我的面前。这只是一具类似于分身的存在……”重玄褚良淡声说道:“隔世出刀,我只斩了他本躯三百年的寿元,将他从真神位阶斩落。” 十四眨了眨眼睛,这是她不能够想象的力量。 “那您能够锁定张临川的真身所在吗?”重玄胜追问道:“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哪怕抛开与姜望的感情,他对张临川的杀意也是浓烈到了极点。 这个邪教头子实在恶胆包天,令人思之后怕。 几个月之前要不是林有邪,出事的就是十四! 此前他对林有邪的失踪并无甚么感受,出人出力完全是为了姜望。在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此后对于林有邪的死,他肩上亦有一份责任在。 林有邪的死,当然是巨大的不幸。但是他也清醒地认识到,能够提前挑破潜藏在鹿霜郡的这一颗毒瘤,又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张临川的谨慎、谋划、伪装,都是一等一的水准。 试想若是没有林有邪意外的那一动念,让本无漏洞的张临川,留下了漏洞。等到张临川真个抹去了所有不协,完全以雷占乾的身份重新在齐国发展。 以这具身体摘得顶级神通雷玺的天赋,和张临川本人已至真神的眼界,再加上他的智略城府隐忍,加上鹿霜雷氏先天存在的与皇族的亲近关系…… 张临川最后能够发展到什么样的恐怖程度,成为一个什么样的敌人,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尤其是这样的一个人,与姜望本就有根本性的矛盾,不能两立。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当然要你死,我活。 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追问张临川的真身所在。 重玄褚良摇了摇头:“此人的命理类神通相当诡谲,在他自我暴露之前,我甚至都不能发现他已替换了雷占乾。即便已经暴露,正式交上了手,他的本尊藏在神道世界之后,借由信徒的多次中转,才与雷占乾的这具肉身建立联系,根本无从追踪。… 我能割下他的本尊寿元,还是通过他的本尊和这具肉身的命数纠缠,身份能够掠夺,寿限却是一体。但他也当机立断,进行了舍弃,最后同青羊说话的,不过一缕残念。 命途一道,非我所长。若是阮监正在此,或能算出一点什么吧……” 重玄胜没有说什么早知道就如何如何的话,那些话没有任何意义。直接捏碎了手中的传讯法令。 不多时,就有此起彼伏的气息向野人林靠拢。 为首的青砖疾飞而来,穿入林间,半跪在地:“侯爷有什么吩咐?” 重玄胜直接道:“执本侯令印,就近调动郡兵,控制郡守骆正川,封锁雷氏祖宅,清查邪教余孽。同时收押周家周青松所有党羽,一体擒拿。一并报于巡检府问罪!妖人借躯祸乱一年余鹿霜郡上下关键人物,不能辞其责!” “是!” 青砖领命而去。 重玄胜这才看向姜望:“你怎么说?” 十四、重玄褚良亦是看了过来。 今日这一局张临川大败亏输,够了吗? 张临川以某种神通替换的这具身体死在当场,在齐国的苦心经营付诸东流,这就够了吗? 张临川被掌控恐怖道途的重玄褚良一刀割去了大量寿元,且暂时打落了真神位阶,这就足够了吗? 沉默了良久的姜望,此时也只是用那一只洇着血色的手,并起剑指,指向夜空:“我与张临川不共此月,也不共他日。” 这不是一句感叹,这是一句陈述。 他的声音非常冰冷,也因此非常坚定。 真神之下,是假神。 对于短时间内已不能再现洞真层次战力的张临川,这是一个绝佳的将其灭杀的机会! 重玄胜抬眼看着那轮孤月,只说了声:“如今夜这样的月色,那就不要让他看到太多次了。” 姜望转身往外走。 强者的威压渐而散去,地上的尸骨也被收走。 晚风撞过早已不能系住残枝的枯叶。 野人林的这个深夜,如此寂冷。 如此寂寞。 …… …… 道历三九二一年九月二日,是一个普通的日子。 但是因为大齐武安侯姜望的一封公开信,它不再普通。 在这一日,齐武安侯署名加印,亲笔一封,蘸血成文,传书于天刑崖、镜世台,乃至天下列国! 在这封公开信里,他痛陈邪教之害,尤其指出有名“无生教”者,作恶多端,扰乱现世秩序,既不能容于天理,更不可容于世人。 他号召天下之人,共剿无生教。并对无生教自上而下的头目,皆列出高额悬赏。誓言将此邪教连根拔起。 以无生教祖张临川为例武安侯开出的价码,是整整两万颗元石,再加一次自己全力出手的承诺! 世人惊叹齐国武安侯的财力,更感受到这份痛恨的重量。 须知一颗元石就能买一只储物匣,换一颗甲等开脉丹。墨家很受欢迎的精品松鼠匣,也只需要三颗元石。… 当初在海外,一艘灼日飞舟因为姜望而被海族打爆,丁景山也只让姜望赔付三千颗元石。灼日飞舟可是和棘舟齐名的存在,真正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这两万颗元石的分量如何,由此自见。 即使是现在的姜望,要想一次性拿出这么多元石出来,也需要以德盛商行和太虚角楼为质押。 可以说是倾家以偿,誓杀张临川。 而武安侯全力出手一次的承诺,更是非同小可。 今日之武安侯,已经强神临中有数的高手。成就当世真人,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事情,且一旦成就,不会是普通的真人。 这是一个有着无限增值可能的承诺。 且在这封公开信里,姜望还详细地描述了张临川的状态,列举了他目前展现出来的所有信息,雷法、替换他人的神通、擅长隐藏……明确其人已经被凶屠斩伤,战力已然跌落洞真层次。 也就是说,一个最多只是神临层次的邪教教主,可以换来两万颗元石,和齐国武安侯的承诺。 此信一经传世,天下轰然! …… …… “姜望幼时失恃,少时失怙。命也如此,从无怨尤。 惟愿以苦心酬勤,义勇得功,自行其路,能爱己爱人。 年十七,遇邪教白骨道为祸,一夜之间,乡土沦丧,亲朋尽死,举目无故人! 此后无一日能安枕。 耳闻哀声数十万,眼中血泪不可尽。 天意不怜,唯我系此余恨。” 淮国公府中,一面容俊秀的华袍少年,手中正展开一封书信在读,几次停顿,才得继续—— “漂泊万里,此身不系,乃得挚友,遂入东齐。 虽年弱力微,才浅智薄,天生我赤血满腔不敢失,天赐我七尺之躯不敢弃。 走万里路,尽万里心。 提三尺剑,行三尺义! 迷界血战,身镇祸水,边荒屠魔,不落人后。 杀人魔,封血魔,敢为人先! 恩则必偿,信则必践。我姜望一生不肯负人,却有良友林有邪,为我姜望而死! 以青牌之操守,调查不法,而惨死邪教教宗之手…… 吾恨心裂血,哀极欲狂!” 坐在俊秀少年对面的美妇人,眼眶亦不知何时已泛了红。 听得那少年又读道—— “呜呼! 昔日之白骨道,今日之无生教! 蛊惑人心,偏行恶道,妄布毒念,所殃甚广,是天理能容乎? 一使者,一邪经,轻率延祸数年。 一法坛,一神像,动辄荼毒百里。 信此恶神,莫不以血以寿相祀,衰身毁体者满目皆是,家破人亡者不知凡几! 浩荡青天,朗朗红日,天下义士果能忍此邪祟? 吾自来于人世,仰天而俯地。 不信苍天无眼,不信善恶无报! 若果,吾当亲报之。 粉身碎骨亦报! 今有名张临川者,昔日之白骨使者,今日之无生教祖……姜望指天为誓,与之不共日月!”… 左光殊一把握紧手里的信,却是再也读不下去了。 熊静予很难想象,这封公开信,竟然出自那个在淮国公府住了许多天的姜望之手。那么温和有礼、真诚守信的孩子,竟然经历过那么多苦难…… 她见过了太多人,因为自身所受苦难,便怨天不公,愤世无道,从此偏激仇世、无恶不作,恨不得拉着全世界陪葬…… 而姜望背负了这么多,却只有一句“命也如此”。 这位大楚长公主平缓了一下情绪,又问道:“后面还写了什么? “针对无生教的悬赏。”左光殊低声回答了,又抬起头来:“不行,咱们要以淮国公府的名义增加悬赏,也要将这封信在南域推及起来,爷爷若是不肯,便以我的名义……” 他的声音咽下去了,因为一个身穿朝服的老人,此刻正站在门外。 “胡闹。”大楚淮国公皱起眉头:“小小年纪,动不动言及整个南域,你以为你是谁?” “爷爷!”左光殊红着眼睛道:“姜大哥他……” 左嚣只伸手道:“把信给我。” 左光殊不情不愿地递出了手里的信。 “这封信哪里来的?”左嚣单手抖开,一边看,一边问道。 左光殊回道:“姜大哥递与天刑崖并景国镜世台,要求定无生教为邪教,召天下共剿……我让人抄了一份送来……” “行了,这件事情你别再管,好好待在家里,读你的书!”左嚣把手里的信折好,刚刚从朝会上下来的他,又转身离府而去。 “娘!”一直等到自家爷爷走得没影了,左光殊才恼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姜大哥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管。” “好了。听你爷爷的,去读书吧。”熊静予拍了拍左光殊的后脑勺,柔声道:“你爷爷若是不管,娘亲就入一趟宫。” 且不说大楚小公爷是如何地把书本翻来翻去地读不进去,又如何在太虚幻境里拟来拟去,最后没落一个字的笔…… 这一日太阳还未下山,大楚帝国便有一封国书,宣示天下。 天下霸国之一的楚国,正式将无生教列名为邪教,且是性质最恶劣的那一等邪教淫祠,诏令全国剿杀。 传播此教教义到了二十人以上的规模,即与杀人同罪。对于无生教的传教活动,有视而不见,不及时举报的,亦责之。 淮国公府更是单独对无生教各级头目开出悬赏,有斩杀无生教核心教徒的,不仅可以去齐国武安侯府、博望侯府领赏,还可以到大楚淮国公府领赏。 一时间南域震动。 无生教徒人人喊打,甚至有个名字沾了边的,叫“小无相生死观”的正统道门小观,也被群情激奋的老百姓砸了。 这场轰轰烈烈剿灭无生教的行动,从齐国鹿霜郡开始发源,在武安侯府、博望侯府的支持下,渐而影响全国乃至东域。… 在东域之外,大楚帝国率先响应,将无生教列名为邪教,诏令全国剿杀。 牧国在这个时候,也放出无生教曾在草原流祸、亵渎最高神灵的消息,将其定为“必剿”级别的邪教,宣曰“凡苍图神光所照,必不能容无生之恶”。 剑阁阁主司玉安都公开表示,武安侯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年轻人,他很看好武安侯的未来,如果有机会让他撞见那些无生教的小老鼠,他老人家也不介意顺手赚个外快。 而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的公开表态——言及矩地宫未来得及入学的弟子林有邪,将张临川的名字列入刑杀名录,号召天下法家弟子必杀之……更是把无生教彻底打成了过街老鼠! 张临川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昔日那个被他哄骗得团团转的姜师弟,今时今日已经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薄纸一张,因有武安侯之名,即见万钧之势。 只是一封公开信发出来,此后在东域、南域,牧国、楚国,都再无无生教容身之地! 短短数日之内,他的地煞使者就已经死伤过半。甚至于护教法王翼鬼,都中了埋伏,险遭不测。 门下教徒大批退教,如山崩一般,传教事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不仅仅是事业上的打击,更是直接关系到他个人的修为,超凡之伟力,且是在他被重玄褚良斩伤的关键时刻! 恍惚只是一夜之间,借助无生世界在黑暗里疯狂蔓延、触角几乎遍及天下的无生教,竟已见得倾覆之危! 法理上无生教已然被定性,正道宗门不会容忍邪魔外道壮大,国家秩序里更绝对不会允许邪教存在。 而姜望以两万颗元石加自身一次全力出手的承诺为悬赏…… 今时今日。 他这个三位一体的无生教祖,不仅要警惕外界的危险,就算在教派内部核心里,有些眼睛又何尝不是绿油油的放着饥饿的光!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国仇私恨 “若有执教祖张临川头颅东赴者,武安侯姜望愿偿以元石两万颗,并给予在不违本心公义前提下全力出手一次的承诺!” 这绝对是近些年来天下列国最具分量的一次悬赏。 倒不是说张临川的份量有多重。 而是天下强者,没几个人能被悬赏影响到。 就如同姜梦熊,若是能将他杀死,景国再多的元石也肯出。可是谁敢挂这个悬赏?谁又敢接? 唯独是张临川这样的左道妖人,一旦被定性,本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他的成长方式,注定要广纳信徒,必须要扩张教义,哪怕有无生世界作为间隔,也难免会有一些痕迹留下。 因为一贯的谨慎,和无生世界的隐秘,他自己倒是还能藏身。但各地分坛纷纷被捣毁,传教的地煞使者纷纷弃业逃亡,跑得稍慢,就是被斩首领赏的下场。 如当初地幽使者在成国丰台城域疯狂扩张,与灵空殿这等正道宗门公开竞争的事情,在东域南域都不会再发生。 一旦被定性为邪教,就再无在阳光下生长的资格。 在对付张临川这件事情上,姜望早就有过思考。认真地思考过很多次。 对付行走在黑暗里的一切,无论他有多强、多恶、多狡猾,直接以煌煌大势碾压便是,大日横空,自然照破山河。 魑魅魍魉,何所遁形? 只是在林有邪出事之前,他没有看到彻底消灭无生教的可能,不想打草惊蛇。对付张临川这样的敌人,小打小闹根本无济于事。要的是不动则已,动则一举荡灭。 但没有想到,张临川竟然潜入了齐国,并且凭借诡异的命理神通,替换了雷占乾的身份……他们早就近在咫尺,而他并不知晓! 就像当初在枫林城道院,他也从来都不知道,那个雷法精湛生性好洁的张临川师兄,竟然是白骨道的人。 这世上绝没有等着你成长的生死大敌。 若非林有邪,这一局其实胜负难料。 …… 野人林中,立起了一座孤坟。 坟墓修得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但方方面面都很精致,显是用了心的。 天才青牌林有邪,就在这里安歇。 没有尸体,没有魂灵,是以衣冠为冢…… 就连这衣冠,也是自封存的林氏老宅中取来。 冢中还埋葬着她多年来破获的案件卷宗原本,或算是她在人世不多的痕迹。还留在北衙里的卷宗,已都是副本了——这些卷宗都是郑商鸣亲自整理好送来。 林有邪的丧事,是姜望亲手操持。 里里外外每一个部分,皆亲力亲为。 他本想将林有邪葬于天刑崖,因为三刑宫是这姑娘最后想去的地方。 但她还没有真正离开齐土,也没能真正加入三刑宫。而且作为青牌世家的唯一传人,她的身份特殊。自齐武帝时期开始发源的青牌世家,到她这里,已然绝嗣,彻底成为了历史。… 虽说生前没有多少人在意她,失踪数月无人晓得。但她死后的归葬地,仍需考虑齐人的观感,仍需考虑对这个国家的影响…… 这似乎是一种宿命,从她生下来就已经注定。 重玄胜认真地劝说过。且剿灭无生教的声势,也要以齐人林有邪为源起,自齐国鹿霜郡起势,而席卷天下…… 姜望综合考虑之下,便决定在当初两人分开的地方,为林有邪立坟。 也算是告知她,她等到了故人来寻。 今日是坟墓落成之日,丧葬礼乐之仪,都已散去。 林有邪喜静不喜闹,所以他谁都没有请。 便是有那想要攀附关系的,也没谁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也就是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等几个好友,特地赶过来,上了几炷香。 如今都已经离开了。 九月是高秋,兀枝将天空划得很凌乱,老鸦几声,渐飞渐远。 他独自一人立在坟墓前。 静静地呆了很长时间。 墓碑是他亲手刻的,以指为凿,刻入石中。想了很久,最后只刻了林有邪三个字,没有加任何前缀后缀。 那些所谓的荣誉、所谓的纪念,于林有邪都是牵累。 她这一生,被太重的尘网所困缚,理想、亲人、家族荣耀,每一样都很沉重,她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 没有轻松过。 现在留在姜望记忆里的,也只有捣药的声音、挥手远去的背影,和那碎在心雀眼眸中的黑猫。 立一块干干净净的墓碑,镌刻下林有邪这三个字。 人间没有多少人牵挂她,希望她走后,也不必牵挂人间。 …… 枯枝碎裂的声音,将情绪轻轻地揉碎了。 这阵子一直在忙鹿霜郡诸事的青砖,忧心忡忡地走入了林间:“侯爷,刚收到临淄那边传来的消息,诏您回临淄参与朝议。” 近期围绕着鹿霜郡的诸多调查,是鹿霜郡驻军和巡检府联合展开的。北衙方面的负责人,是巡检副使祁怀昌,东莱祁家的人……这当然是一种控制事态的姿态,也很难说其中有没有别的意味存在。 青砖的忧心自有来由。 大齐武安侯一封公开信,引得天下轰然。 各地反应,不尽相同。 虽说有楚、牧发声,三刑宫、剑阁表态,但天下各地,也不是都卖他姜望的面子。 如景国镜世台,虽是独属于景国的组织,但因为景国的特殊地位,中央帝国的影响力,平日里也自行监察天下之责。常有援引上古诛魔盟约,清除外贼,诛杀邪祟。 但在无生教一事上,并未发声。 哪怕姜望的公开信,递到了门前。关于无生教奉行恶法的证据,都送到了手上。这个监察天下邪佞的组织,也依然保持着缄默。 说是镜世台不能轻率行事,对于无生教的性质,以及张临川的具体信息,需要时间来核实……… 当然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所体现的,更多是景国对齐国的不满,是镜世台对齐人的有意忽视。作为景国的镜世台,并不想给齐国武安侯以更大的声势。 若是你齐国军功侯爷一封信发过来,我镜世台就马上出面,当今竟是谁之天下? 镜世台不发声,景国影响力所覆盖的中域,乃至于天下道属国,自然也都缄默。 外部政治环境如此,便是在齐国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同声共调。 虽说邪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但要以齐国的力量来推动这件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政治有些时候,会超脱立场而存在。 镜世台不愿意让姜望主导的这件事情有更大声势。 齐国内部难道人人都盼着姜望好? 诚然以博望侯和武安侯如今的政治地位,要在齐国推行一项针对于某个具体邪教的政令,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但在效率上,一定不会很快。 他们毕竟不是执掌千年世家的淮国公,也非是深受女帝宠爱的大牧皇女。 而要彻底剿灭无生教,最重要的就是速度。 以张临川的智慧,不会想不到他在齐国失败后的恶果。纵然对姜望的影响力有所错估,也一定做了很多准备。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很难说他有没有法子将无生教的信仰安全转移,再创一个不死教什么的组织。借尸还魂这一套,他本是炉火纯青的水准。 所以在追剿无生教这件事情上,姜望和重玄胜是分两步走。 姜望的公开信,是直接发给三刑宫,请法家圣地来公证。随信附带的诸多证据,足以让三刑宫看清此事。 因为林况、乌列过往对于刑名一道的贡献,矩地宫早就给林有邪留下了进学的名额,林有邪又是在追查邪教教宗的过程中遇害……以三刑宫的行事风格,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避此事。 当然,矩地宫执掌者大宗师吴病已的表态,是姜望所未料想的。 他本来觉得,对于无生教这等规模的邪教,三刑宫派出一位神临层次的真传发声便足矣,连真人也是不必出面的。更遑论吴病已亲自发声,号召天下法家修士共刑杀……只能归于林况和乌列的遗泽。 重玄胜这边,则是从鹿霜郡入手,把张临川替换雷占乾之后在鹿霜郡所做的种种行为,全部归咎于无生教。从鹿霜郡那些“受害者”出发,引发大范围的剿灭邪教的浪潮。 这些“受害者”,很大一部分其实可以说是合理竞争下的失败者。因为张临川借雷占乾之躯,是为了搭上齐国的大船,而不是为了一开始就搞什么破坏。所以在鹿霜郡的各种斗争里,他都算是很守规矩的。 不过这些人也确实是被无生教祖张临川所打压,用他们来为无生教敲响丧钟,却也没有什么不妥。… 具体在姜望这封公开信,以及由此引发的巨大反响上,齐国内部不同的声音,其实一直都有。 其中叫得最响的,仍然是名儒尔奉明。 此人连写三篇文章,曰《灵阳岂当大任》、曰《私用公器者何为》、曰《国家大事,焉为私恨》。 后两篇文章,一看名字便能大概知道是说什么。第一篇文章里的“灵阳”,则是齐武帝时期的国侯灵阳侯。因公器私用,而被武帝夺爵。 第一篇痛骂灵阳侯,算是试水。 以古谏今,文采飞扬。 紧接着第二篇、第三篇措辞越来越严厉,也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姜望。 尔奉明所代表的,当然不止是他尔奉明。但要硬把他划个党派,却也难能。这一支生花妙笔,以及谁都敢骂的狂士姿态,就是他的生存哲学。 知道谁能骂谁不能骂的狡猾,以及一碰到硬茬就缩头闭户的厚实脸面,则是他比当年那个许放活得滋润的前提。 有人求美名,有人求恶名,龙蛇各有道,都能够风生水起。 这三篇文章着实写得精彩,引起朝野间议论纷纷。 政事堂、兵事堂倒是都没有大人物出来表态,但自此而下,却越吵越是激烈。 作为当今齐国风头最劲的大人物之一,武安侯调动国家资源,追剿一个不知名邪教的事情,也成为街头巷尾扪虱摇扇的热议话题。 与之相关的奏疏,更似雨点飞来。 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 一直到今天,这场朝议,天子明旨让姜望参加。 大约便是要为这段时间沸沸扬扬的物议,做一个盖棺定论。 青砖便是为此忧心。 姜望却很平静,听到这个消息,也只道了声:“知道了。” 有些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但总架不住有些人的吹毛求疵,另一些人的推波助澜。 倘若一心寻衅,总能找到理由。站着挡我阳光,躺着拦我的路。 他早已习惯,也无非是面对。 只再看了一眼林有邪的墓碑,便拔身而起,踏空远遁……青云朵朵向临淄。 …… 紫极殿乃大齐帝国文武百官议事之殿。 这个伟大帝国的地方性政事,在郡守府就能完成。朝廷通常只负责监察。 涉及全国的政事、以及地方上不能做主的一些政务,也常常在百官议事的阶段,就足够妥善解决。 再往上则是政事堂合议,最后才是天子披阅。 毕竟偌大帝国,万里疆土,亿兆子民,焉能事事劳心? 历史上皇帝半月一朝、一月一朝、甚至一年半载不视朝,都是常事。 唯独当今天子坐朝甚勤,只要没有出征在外,必然风雨无阻。常常高坐紫极殿中,沉默旁听百官争吵。非大事不参与讨论,但百官所议之事,皆要在他心里过一遍,故无人敢不用心。 在拥有已经可以比肩太祖、武帝的功绩后,亦然如此,未有一日懈怠。… 他高坐至尊之位,平静的旒珠帘后,是谁也看不清的天子之心,也是他对整个天下的注视。 大凡伟大之帝王,必有伟大之所求。显然如今横跨东南,虎视天下的大齐帝国,也并未能填满他的野望。 自登基而至如今,他坐朝已经五十七年。 元凤年号已经足够冠以伟大之名,但关于这个年号的故事,还在继续。 与很多老百姓所想象的威严肃静、伟大高岸不同。 在大多数时候,紫极殿也和菜市场没有什么区别。争吵的双方各说各话,争得面红耳赤的,不在少数。 今日也不例外。 这个说农税不仅需要再削减,更应改粮为钱,以此规避收缴粮食过程中,所造成的损耗。 那个说三十税一已是皇恩浩荡,做什么决定都要考虑国情,收钱收钱你娘快要饿死了吃钱行不行。 吵得不可开交。 直至殿外金瓜武士一道宣声——“武安侯觐见!” 紫极殿立时像是落下了静音结界,所有人都闭了嘴。 有些人的目光,便若有似无地落向大殿右侧队列中,那位袖手而立、神态自若的名儒……并无一官半职在身的尔奉明。 便在这个时候,披着一身紫色九蟒吞云侯服的武安侯,手按长剑,未脱鞋履,大步踏进殿来。 靴子在大殿踏出清脆的回响,今日他一改往日温和,眉眼锐利,气如云蒸,似是他腰间那柄天下名剑已出鞘! 他行走在满朝公卿分开的通道里,目不斜视。在高阔的紫极殿内,有撑起穹顶的风姿。一步一步,走到了丹陛之前。 “免礼。”端坐在龙椅上的大齐天子,只抬了抬手。 政事堂队列中的宋遥面无表情,余光瞥见旁边拎着奏章的易星辰,也是定得一根头发丝都没漾起。 心知大家都是有些茫然。 无论是支持武安侯的,还是支持尔奉明的,都无法把握天子的态度。 还未拜呢,就免礼? 天子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高高捧起了,是不是要重重打下来? 有心人去看与武安侯并称帝国双骄的冠军侯,但见勋贵队列里的这位白衣侯爷,双眸微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里——在朝议上“站岗”,的确是这两位年轻军功侯的特权。 姜望却全不管那些,也不去揣测什么,只往那里一站,直脊似剑,立地撑天。 天子的目光垂落下来,声音将大殿笼罩:“武安侯的信,写得极好,可见近来读书是用了功。” 姜望回道:“臣只是情难自禁,信笔而就,也不懂什么文辞好坏。” 天子瞧着他,语气并无波澜:“最近有几篇文章,引经据典,华辞章句,读之如品香茗,武安侯可读过?” “若是近来的文章,臣应该没有读过。” “为何?” “没有时间。”… “爱卿都在忙些什么?” 姜望平静地回答道:“忙朋友的丧事。” 天子本来还有些话要说,但这会突然不想说了。 便摆了摆手:“尔先生,朕把武安侯给你请过来了,有什么问题,你不妨当面来问。” 紫极殿中的气氛有些紧张。 尔奉明显然早有准备大袖飘飘,坦然走出队列,走到姜望旁边来。 他手无寸铁,脚上只着白袜,气势天然就输了好几筹。 但面色从容,先对天子行了一礼,又对姜望一躬,很是恳切地道:“草民素来敬重侯爷的武勋,今日试言之,若有谬论,也请不必谅解,尽管面斥。若是不够解气,血溅三步,草民亦无怨言。” 对着这位屡次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名儒,姜望微微挑眉:“请讲。” 尔奉明直起身来,大袖两边拂开,倒也很有一股名士风流的气韵在:“敢问侯爷,国恨私仇,孰轻孰重?” “何为国恨?何为私仇?”姜望反问:“尔先生不妨明言好了,伐夏算什么?剿无生教算什么?” 尔奉明道:“自然伐夏是为国恨,剿无生教是为私仇。”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剿无生教影响本侯伐夏了吗?” 尔奉明愣了一下,知道自己掉进了语言陷阱,有一种荒谬的错愕感……不是说武安侯只会动辄饱以老拳么? 但很快反应过来:“话不是如此说。无生教若是邪教,的确该剿。我亦对邪教深恶痛绝。但应该如何剿?耗力几何?” “区区一个无生教,好比蝼蚁之于雄山,值得我大齐消耗如许国力吗?” 他来了状态,愈发激动:“一个小小教派,张榜悬赏于巡检府足矣!侯爷却以仇恨之心,掀起偌大声势。如今举国皆言无生教,人人欲斩那张临川头颅。满朝为国侯私恨而用,侯爷难道真的没有一丝不安?” 姜望定定地看了他一阵。 看得尔奉明有些茫然,那种殚精竭虑为国的激扬,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但他还是直着脊梁很有文人风骨地道:“草民哪里说错了,侯爷尽管直言。” 姜望道:“本侯若要说无生教的害处,可以说很多。无生教祖张临川的危险,也足能列个一二三四。你也许懂,也许不懂,也许装作不懂。但今日这些……都不紧要。” 他叹了一口气:“你说私恨,没错。” “无生教于本侯有切齿之恨,必杀之而后能解……当着陛下,当着诸位同僚的面,本侯不能否认。” 他转过身,不再看尔奉明一眼,只对那龙椅上的大齐天子拜道:“昔日宫中奏对,陛下有问,臣未能尽答。今日试言——” 他虽然躬着身,但是昂声道:“臣已知霸国之尊,王侯之贵!四年功名,情愿为私恨尽用!望陛下恩准!” 他不解释,不辩驳,他承认对付无生教对付张临川,更多是在与他个人的仇恨。他承认他不是那种大公无私、心中只有国家的人。他承认他作为他自己的爱恨情仇。 如今,他愿意用他这四年来殊死拼杀所赢得的一切,来做这个交换! 现世太过广博,天下尚有白骨道容身之处,他要请齐天子,发一封国书! 满殿缄默。 重玄胜亦是沉默的,这与他事先的建议不相符,也让他后续的准备无法尽用。今日朝议的结果,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是福是祸?是对是错? 尔奉明张口欲言,最后却还是闭上了。 姜望承认自己剿杀无生教是为私恨,承认自己就是一个不懂大局的人。那他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是看天子的态度罢了。 当今天子,恩罚皆无加。 可以有极致的恩宠,也可以有极致的冷酷。 那么对于一个并不以国事为最先考量的军功侯爷,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无论王侯将相,老臣名爵。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就连沉默“站岗”的重玄遵,也睁开了眼睛。 但听得天子的声音抬了起来:“岂曰私恨?” 又略重地落了下去:“尔是国侯!” “你说你已经懂得王侯之贵,朕看你并不明白。” 他在龙椅上看着姜望,慢慢地说道:“你乃大齐王侯,与国同荣之尊。你的私事,就是大齐国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乾坤岂为东国清 “——兹有邪教,名曰‘无生’,穷凶极恶,流毒万里。 行恶于陌、成,逞凶于雍、洛,孽污草原,祸染雄齐。 鹿霜雷氏,皇戚也。雷家占乾,国之天骄也。林氏有邪,天罗伯之后,青牌传人,世家名裔。而张临川皆害之,妄以神通替雷氏嫡子! 龌龊邪祟,敢乱大国。 奸心妄肠,竟寻齐荫! 不荡妖氛,旭日徒巡。 不诛此獠,天公何存! 天下非独有齐律,乾坤岂为东国清? 乃以东国之名,召天下灭此邪教! 凡朗日所照,人迹所存,阻者必诛,隐者必究。 敢言庇护者,即为大齐之敌! 大齐开国两千年,上革故旸千载之弊,下抚黎庶亿万之苦。 乃纵东南,连横海外。 大国之重,在德在责! 迷界祸水亦担,妖魔奸邪亦担。 当教人间无恨血,不使青天见邪祟。 故以此书传于天下,广教现世知闻。 凡无生教徒,人所共戮!毋令有遗!” 大齐帝国这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发出去,岂止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简直掀起了山崩海啸。 在武安侯的公开信、三刑宫的公开表态之后,仍然没有反应的那些国家,纷纷做出反应。东申而西雪,北方辽铁五国,宣乔南梁而至理越……纷纷以正式公文,确认无生教的邪教成分。在煌煌大势之下,谁也不敢做那“阻者”、“隐者”。 如秦、荆两大霸国,虽未有国书公示,也默默将无生教列名为邪教,责令境内监察机构清剿,以免落人口实,失了“大国之重”。 无生教从这一日起,便几乎可以宣告除名。 天下虽大,再无容身之地。 有心人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武安侯的公开信里,明明谈及了无生教的前身白骨道,为祸乡土,覆灭一城,使得他背井离乡,孤身漂泊。 在齐国的这封国书里,却是陌、成、雍、洛,西境诸国提了一大圈,偏偏没有提及被白骨道祸害得最严重的庄国。当初武安侯孤身远走万里,莫非还有什么隐情存在? 猜测、争论、探究,这当然是一条合乎逻辑的发展线。 不过那些零零散散的物议还没来得及形成舆论风潮,景国镜世台的反应就已经来了。 镜世台副台首傅东叙公开表示—— 经过镜世台多方详查,捣毁多地无生教分坛,擒获地煞使者三名,教化无生教徒若干,深刻剖析无生教传道典籍《无生经》……确认无生教的确属于邪教。 无生教集神主、道主、教主三位一体的张临川,也的确是前白骨道使者。而白骨道,乃是信奉幽冥神祇白骨邪神的恶教,道属之庄国曾经也深受其害! 庄国受白骨道荼毒数百年,苦不堪言,所幸君民一心,勠力诛邪,至三代国君庄高羡,方才将之彻底肃清。… 早在四年之前,庄国就已经发出国书,全力追剿白骨道,与之不死不休。玉京山对此亦有记录。所谓“惜乎国小力微,未得天下响应,不及东国多矣”。 齐国能够在四年之后,参与对白骨道余孽的逐杀中,并追剿死灰复燃的无生教,是对邪教有敏锐的认知,更体现了大国担当。镜世台对此表示尊重。 一番话是连消带打,说得滴水不漏,更与齐国争“名”。 无生教可以剿,可以一起剿,但究竟是谁在主导此事,还能够再有商榷。 与此同时,庄国国君庄高羡当年刻于生灵碑的碑文,不知怎么,也在天下列国流传开来。 所谓“永泰十四年冬,国失国土,我失我民……” 所谓“痛心之彻,何复如之!如千刀万剐,此心煎油……” 这篇碑文的确刻在四年之前,也的确字字泣血。 一时广为传颂,与武安侯姜望的那篇公开信,并称为“十年来痛心之言”。 庄高羡和姜望这两个名字,也第一次被世人并举在一起。 景国杀灾军统帅、玉京山出身的裴星河点评说,这两篇文章,同样的感情真挚、哀心痛血,且分别从国君和当事百姓的角度,诠释了邪教之害,“让人掩卷闭目,如临惨事”。是所谓——“邪教为祸之烈,一至于斯,则天下义士不可不察也!” 他对武安侯姜望毫无贬低,也因此对庄君庄高羡的推举更易为人所接受。 人们惊讶地发现,那位带领庄国中兴的强主,原来也是如此至情至性的人!由此而欲往庄国投效的人,不在少数。 庄国国相杜如晦也公开表示,当年他们没有保护好本国子民,以至于枫林城城域沦丧,仅得姜望逃生,远走异国,这些全都是他这个国相的过错。当初他困宥于枫林城的苦痛中无法自拔,见到了一些片面的证据,便误会姜望通魔,一度恨其入骨,幸亏有三刑宫厘清真相,才没有让误会延续下去。他虽然已经受到了鞭笞,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但至今仍然感到惭愧,希望有机会当面向武安侯致歉。 同时,他很理解姜望对国家,对庄廷的不信任,姜望当年才十七岁,要他理解国家的苦衷并不现实。 言曰:“庄虽姜武安之故国,然国小力弱,于份未尽,于心未逮,未能尽护民之责。今姜武安于东齐有大功,得享盛名,余心甚慰。枫林亡魂之痛,亦有归依。” 他很欣慰姜望在齐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也代表庄国,表示了对齐国这天下霸国的尊重,并祝福姜望能在齐国拥有更美好的未来,说“好男儿功成不必在故土,大丈夫扬名自可在他乡”。 从景国到庄国,从裴星河到杜如晦,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顷刻便扭转了镜世台因为先前缄默而遭遇的不利舆论。… 镜世台根本不是缄默,也从来不针对某一个具体的人。镜世台是有更大的责任感,更大的承担,自然要更谨慎,不能轻率行事! 一时间无生教是人人喊打,恶名远扬。 而庄国君臣相得,君民一心。庄君庄高羡和庄国出身的姜望,一者固守家国,一者远走千里,都是为复邪教之仇,都在为数十万无辜亡魂的痛楚而努力……殊途而同归,实在感人肺腑。庄国对去国游子的体贴与呵护,更是传为佳话。 …… …… 庄国,新安城,并不富丽的相国府中。 “……事情便是如此。” 杜如晦坐在主位,慢慢地说着话。 曾经的满头乌发,不知何时,已经错杂银丝。 说是神临不老,可他为国忧思太过。 自董阿死后,迟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分担国事的人。 傅抱松太直,黎剑秋太闷,林正仁太不可靠。 他一边操持国事,一边替君主担责,一边还要培养人才……曾经洞真有望,如今却是渐行渐远了。 好在庄国国势日渐茁壮,他也未尝不可于官道上再有寄托,而不必急于传承政柄。 他愁思难去地坐着,对着几个年轻人说话:“如今姜望在霸国窃据高位,深得齐天子信任。那姜述为了齐国霸业,必然会不遗余力地打击道属,所以一定会不惜代价,维护姜望的名誉,替姜望发声。 当初替姜望作证的规天宫剧匮真人,乃是余北斗的旧相识。余北斗为求命占之术的出路,在齐国盘桓多年,他是替谁说话,所求为何,是不言自喻…… 咱们势不如人,又因为素来自立,得不到景国更多支持。 当初本相只能去玉京山受刑,而如今,也只可顺应天下汹汹物议。”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不仅不能揭穿他,还要帮他圆谎。不然当初白骨道为祸的这盆脏水,就要泼到我庄国头上了。” 与坐的年轻人都大有前途,好些个都是国道院出身,列名曾经的“国院六杰”。 当然,如今入朝为官,散落在军方、政界、缉刑司,自不复旧称。国院有新的人才出来,他们也开始崭露头角。 今日聚集在国相府的六个年轻人,都列名“新安八俊”之中。 所谓“新安八俊”,乃是朝野都认可的八位俊才,其中有两个是他国过来投效的人才,剩下大部分是国道院出身……因为秀出群伦的才华,被广泛寄予厚望。 譬如新安八俊之首,以仁心知礼的形象,被广为称颂的林正仁,曾经在黄河之会都打进了正赛。可惜为国搏命太过,遭到了血鬼反噬,没能更进一步。 譬如已故副相董阿的传人,八俊第三的黎剑秋。一手剑术超凡脱俗,神通道法更是国内罕有其匹。 譬如八俊第四、又臭又硬的傅抱松……… “国相为什么会说……”傅抱松沉吟着道:“齐国会泼脏水到我们头上来呢?” 敢于当面质疑杜如晦的判断的,恐怕庄国上下,也只有一个傅抱松了。 此人不近人情,只认死理,常为同僚所忌。 林正仁常与人言,他虽然很佩服傅抱松,但傅抱松的这种性格,在哪朝哪代,都容易出事。也就是当今庄国君明相贤,才有傅抱松这种人的出头之日……时人深以为然。 杜如晦看了傅抱松一眼,平静地说道:“历数白骨道所行之恶事,在我庄国造孽最多。无生教又自白骨道发源。但齐国的这封国书上,却根本没提到我庄国的名字。咱们若是忽略了过去,这就是一个口子,他日姜望随时能从这个口子撕进来,污蔑咱们与白骨道勾结……不可不防。” 傅抱松说道:“所以您要自己填上这个口子,坦露数十万百姓的伤痕,与姜武安共情,帮他推动剿杀无生教之事。姜望既然与张临川不共日月,定然要以杀死张临川为重,对此也只能默认。尤其您还请了镜世台和裴大帅为咱们站台……” “倒也说不上请不请,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杜如晦接话道:“我庄国百姓所受的苦楚,玉京山也是深知的。” “但恕抱松直言。”傅抱松道:“咱们近些年来,并没有如何针对白骨道行事。对无生教更是管都没管。镜世台如何能把功劳全揽在咱们身上,暗讽齐国拾人牙慧呢?” 屋内一时有些尴尬。 杜如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还特意堵了一下傅抱松的话茬,这厮却仍能如此言语……简直不知揣摩上意为何物。 世人皆说傅抱松秉性刚直,与已故副相董阿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国道院祭酒章任也对他十分看好,说他是赤诚君子,期许他能够有所成就。 但董阿在刚直之外,亦会为国家变通。这傅抱松却是一条道走到黑,死守他心中的道理。与董阿差了何止百里? “大国之争,何其残酷?”林正仁主动替国相回道:“齐国可以不择手段地打压道属国,景国自然也要出面回击,这当中却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抱松,我知你眼中素来揉不得沙子,但这事也非你我可以议论。再者说,齐国包藏祸心在先,咱们难道还要与其讲什么规矩道义?是你我二人的正直理念重要,还是咱们庄国的国家安危重要?” 傅抱松一时语塞,只道:“林大人,我说不过你。” “简直可恨!我庄国之民,历代皆受白骨道之害。我庄国之修士,历代皆为清剿白骨道而战。没有谁比咱们更有资格举起这面大旗!究竟这盆脏水,如何还能泼到我庄国头上来?!”愤懑开口的,是新安八俊里排名最末的江流月:“齐国难道就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吗?”… “此乃强权之世,哪有公理可言?” 有些话杜如晦不方便说,由林正仁来说却是毫无问题,他也很自觉地出面教导江流月:“江执司,咱们可以有自己的理想世界,但不能指望旁人都有这份天真。姜武安既然要掩盖自己的恶行,就一定要把咱们置于死地。而齐国雄霸东域,吞阳灭夏无恶不作,哪里会在乎咱们?” 江流月自国道院结业后,就在缉刑司任职。如今也适应了一段时间,即将外放出去,做青岚城执司。所以他这般称呼。 江流月咬牙切齿,怒气难息,但对林正仁却很尊重,拱了拱手:“师弟受教了。” 他早先吃过林正仁的教训,与其有些理念不合。后来奋发图强,也在国道院里崭露头角。贵为国道院第一人的林正仁师兄,却是亲自与他道过歉。说起来当初都是军中事务,也是为了国战胜利,所以他也能够理解,心中芥蒂早就消去。 林师兄的修为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越是接触,越是叫人敬佩。 如今在他看来,第一值得信任的当然还是傅抱松师兄,但第二个就是林正仁师兄了。所以林正仁称官职,他却是以师弟自称。 杜如晦心中又叹了口气。 林正仁真可以说是哪哪都好,是太可用的人才,除了不值得信任…… 现在他以神临境的修为,尚可以将此人牢牢压制住,等林正仁神临之日,朝中却还有谁人可制? 说不得到那时候,也只好…… “剑秋,你怎么看?”他看向始终沉默的黎剑秋。 黎剑秋腰间悬着那柄桃枝剑,端正地坐在那里,只是道:“剑秋没有什么看法。但为国家长久计,国相如何说,剑秋便如何做。” 在问之前,杜如晦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他也不意外,只又问道:“你与野虎同是枫林城出身,你觉得他会怎么看?” 新安八俊里排名第二的杜野虎,却是不在此刻的相府中。除非硬性要求,他惯来是不会参与这些私底下的聚会的,甚至连朝议都很少参与。吃住都在军营中,每日就是练兵练功。在庄国的这些青年才俊里,素以孤僻寡言闻名。 而又有几个人知道,曾经在枫林城的时候,杜野虎最是闹腾吵嚷呢? 姜望知道,混迹在牧国的赵汝成知道,还有便是自己了…… 黎剑秋心下微叹,嘴上只是道:“相爷心中自有判断,何须剑秋多嘴。但我想,一件事情,陛下相信,相爷相信,剑秋相信,傅抱松相信……举国上下都相信,杜将军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谁会不信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切,却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呢?况且上次在不赎城,若非相爷出手,杜将军已经死透了!”林正仁道:“姜望若不是背倚魔族、勾结白骨道,献祭全城百姓,以妖法取冤魂天资为己用,安能有今日如此修为进境?!要知道当初在枫林城,我一根手指头都能摁死他,从来也不是一个什么天才人物,偏偏做尽恶事,侥幸得名,反倒为天下人推崇!可见苍生愚昧,唯强者而论。”… “噤声!”杜如晦斥道:“这等话也能随便说吗?没有证据了,就把嘴闭上!难道忘了本相在玉京山所受的屈辱?” 林正仁哼了一声:“他如今是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 终也是不再说下去。 但也引得如江流月这样的年轻人心头生恨。 他们从未见过姜望,从未接触过姜望,但心中早已经被一支画笔,描绘出了姜望的具体模样——年纪轻轻,但老于城府,擅长伪善的表演,是个内里穷凶极恶的伪君子。 无论是林正仁还是杜如晦,经过几次交手,对姜望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非常清楚姜望总有一天会回来庄国。 如今贵为大齐武安侯的姜望,已经不是他们用外交手段可以解决的了。姜望用四年的拼搏,为自己赢得了护体金身。 在诬魔的尝试失败后,他们只能被动等待。姜望站得越高,他们就越是被动。 时移势转! 如今姜望已经可以代表齐国,他的私仇被齐天子亲口说为国恨。 他们携新兴庄国之势,却也只能躲在景国的羽翼之下。 但要说放弃,谁都不是会放弃的人。 现在他们所做的潜移默化的一切,正是他们的诸多准备之一。 等姜望来庄国的那一天,他会知道,他是站在谁的对立面……是在与谁为敌! …… …… “姜师弟这封信,我读了都有些难过。” 幽暗的地宫里,长得不好不坏不美也不丑的张临川,散漫地坐在石阶之上。 当然,这石阶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如镜面一般光滑。 身后几阶,就是教宗的宝座,他却懒得再坐过去。 教内信徒已经不超过千人,还全都转入地下,老鼠一般偷偷摸摸。 甚至都不敢再提无生之名。 这个教宗,还有什么意义? 对一个各地分坛加起来曾经一度扩张到数十万之众的教派来说,真是天壤云泥之剧变。很多教内高层,都是因为不能接受这一点,而采取了自杀式的行动……也由此导致更酷烈的绞杀。 他现在根本不跟任何一个分坛联系,也绝不以无生世界回应任何一个信徒,因为随便哪一点痕迹,都足够导致他的死亡。 说是无上神主,说是伟大道主,说是无生教祖,说是借由白骨圣躯,借助庞大信仰,年纪轻轻就成功站上真神位置,好似也不输于道门李一的天才…… 但在煌煌大势之下,也不过蝼蚁一般。 甚至于他苦心孤诣编纂的《无生经》,如今也逐渐失去了神性支持,成为没有活水的死池。 一夜之间,奋斗多年的事业、现在的修为、未来的道途,几乎是全面遭受重创。 换做任何一个人,想必都是无法接受的。 而他现在坐在这里,表情十分淡然,甚至还有闲心点评那位姜师弟的笔法文辞。… “也难怪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为此发疯……” 他说道:“但有一点我不懂。” 张临川抬起眼眸来,很有些不解:“白骨道的覆灭,难道不要计我一份功劳吗?怎么还把我打成了白骨道余孽呢?” 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是一个面容阴翳的高瘦男子。 他便是无生教五大护教法王之一的翼鬼。 弓着背,压着眸子,站在灯台的阴影中,整个人有一种晦暗的凶意。 闻声亦是嘬着牙花子,桀桀桀地道:“这是把屎盆子往您身上扣啊。” 张临川看着他,慢慢皱起了眉头。“这个比喻太恶心了。” 翼鬼脖颈一缩,干涩地道:“抱……抱歉,我换……” 滋滋滋! 骤然跃起的幽暗雷光,已经将他团团裹住。 那是一团幽影般的存在,可偏偏有着雷电的滋响! 声音只是持续了片刻。 幽雷散去之后,原地只剩一副焦黑的骨架,还保持着弓背缩脖而欲扑击的姿态…… 滋啦,滋啦。 张临川拂了拂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都来吧。”他平静地说。 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很快是大队人马涌入地宫的声音。 而在这间幽暗的大殿里,也有十几个气息强大的修士,掀掉了伪装,从阴影中走出来。 ------题外话------ 今天六千字,其中一章,为阿甚加更债主委员会加更。(2/10) 已经是极限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互为鱼饵互为钩 几乎已经被打成了废墟的地宫里,横七竖八的尸体,密密麻麻地排开了。 被打爆的头颅、断裂的肢体、焦黑的残躯……共同在废墟中构筑了一副奇诡的画面。一切都是静态的,唯有猩红的血液四下横流,如尚有灵性的血蛇,在幽暗之中贪婪地寻噬什么。 断壁残垣碎瓦砾中,张临川坐在唯一完好的那张大椅上。身上披着黑色为底、错有白纹的教袍,他的教袍和他的宝座,看起来都一尘不染。 教宗宝座之前,几具仍然残留强横气息的尸体,散落在石阶上。 其中最靠近教宗宝座的那具尸体,是一个女性强者。满头青丝都沾血,面朝下地趴着,但还极力往前地伸着右手,仿佛要抓住一些什么。 只差两级,她的手就能越过石阶尽头,靠近那邪教教宗的宝座。可惜已不能够。 张临川对这一切大约是并不在意,石阶已经脏了,他只好坐在这里。右手拿着一张绣有竹叶的手帕,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血淋淋的左手。 他的动作非常细致,每一个指节都擦得干干净净、擦得惨白,连指甲缝也都照顾到。 “翼鬼想杀我,我能够理解。” 他平静地说道。 说话的同时,幽暗雷光跳跃在他的发丝间。 他对待自己的手指,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便如此继续道:“但他还恶心我,我不能接受。” 地宫里十分安静。 “什么时候到的?”他又问道。 “在教主杀最后这个女人的时候。”前白骨道二长老陆琰,飘然落下了身影。身外绕着一缕灵动的黑气,双脚保持悬空。 “那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呢?”张临川饶有兴致地问。 陆琰用沧桑的声音回答道:“我可能领不到赏,毕竟我也是白骨道余孽。” 张临川这时候已经把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了,把左手举到面前,翻来覆去地检查。嘴里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没有动手帮我。你可是我的首席护教法王,我的心腹重臣……陪伴我奋斗了好些年的老友。” 陆琰道:“如果连这种局面你都应付不了,那早晚也是要被三刑宫擒杀的。我看不出来我有什么帮你的必要。” “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张临川放下了左手,看向陆琰。 陆琰不动声色:“如果对教主没有信心,我就应该像其他法王一样躲起来,又或者像翼鬼一样,弃暗投明,带一些人来找你。” 张临川灵巧地活动着手指,将已经变成血色的手帕,小心地叠了起来,放进一个专用的储物匣中。 “也许那才是对的。”他说。 “至少翼鬼已经证明了他的错误。”陆琰说。 张临川哑然失笑:“翼鬼只是喝个母乳的工夫,就差点叫人打死,直接被吓破了胆,转过来要出卖我这邪教教主来将功赎罪……这是情有可原的。”… “要不要让属下查一下,这次突袭地宫的行动是谁主导的?”陆琰问。 “有什么必要呢?事情的源头可不在这里。” 张临川右手一翻,那只储物匣已经缩成了极小的方块,消失在指间。 他在这张孤零零的教宗宝座上,翘起了二郎腿,十指交错,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动作是散漫乃至悠闲的。 静静地看着陆琰,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极淡漠。 陆琰已是人老成精邪教高层,一生经历不知多少,什么样的恶枭没见过?此刻却很有一些不自然。 “教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他问道。 “有什么老朽可以效劳的地方吗?”他又补充。 也不知是不是这份紧张打动了张临川。 “还能怎么做?”张临川扯了扯嘴角:“收不得千万教徒,就杀够千万人。一样能成大道。” 千万人的数字,说起来轻飘飘的,好似在开玩笑一般。但张临川的眼神,绝不像是开玩笑。 即便陆琰这些年来也是无恶不作,杀人如割草一般,更参与主导了枫林城域的献祭……这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也不必说什么有些虚无缥缈的天谴什么的。 无生教现在虽然已经很惨,是现世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但张临川若真个要杀死千万人,那就不是过街老鼠那么简单了,而是人族生死大敌! 三大法宫全部都要出动,三位法宫执掌者都要亲自出手缉凶。甚至于道门三圣地乃至于书山,全部都要来人! 那真是天上地下,哪里都藏身不得。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张临川轻笑道。 在陆琰情绪复杂的眼神里,他又补充道:“也许不用杀那么多。” 他的目光,认真地在地上那些尸体上扫过:“像今天这种程度的人,多杀一点就好了。” 陆琰脸上的表情,从僵硬到放松,又回到僵硬。 最终极不自然地咧了咧嘴:“所以教主是故意给翼鬼机会,就是为了让他凑更多高手给你杀?” 张临川静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陆琰沉默了片刻,才道:“杀人太多,恐怕有伤天和。” 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这还是邪教高层该说的话吗? 他何曾在乎过杀人,在乎过什么天和? “我是说……几百万、上千万的这么杀,可能会被天意针对。教主是有望大道的人物……” 张临川笑了:“在修行上你是前辈,早我多少年。不过你了解天意吗?” 陆琰忙道:“我不过是老一点,教主学究天人,我自然不如教主了解。” “不要那么严肃。”张临川微笑道:“咱们都应该知道,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对抗天意的,不然雷霆雨露都是天恩,你怎么要闪要避?” “修行这种事情呢,更是逆天而行。生老病死才是天道循环,而你不肯老,不肯病,不肯死,竟然要不断的打破寿限……这难道是天意乐见的吗?… 寿限即大限,修行者却不以大限为念。 越是修为高深,吞天山,吐神海。举手投足,搬山填河。呼吸之间,调动元气何等巨量?如此这些,于天地却何益? 我杀死这些对抗天意的人,杀死这些违逆苍天的修行者,岂不正是顺天应命?岂不是越多越善?我该得到天意垂青才是。” 陆琰已经在脑海里将这些话斩得七零八落,不敢真个听进心里去。 因为他知道,张临川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张临川的大道真在其中! 他若是听进去了,很容易迷失自我,丢掉自己的路。而他并不是那等没有自我,只求力量的人。 他甚至都不敢听进心里去,自然也没办法反对。最后勉强说道:“教主自有教主的道理。” 张临川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而且你看看,我也是没有办法。我那个姜师弟太狠啦。我不过想留一颗恶种在他的朋友身上,他竟然要杀我全家。哦不,全教。” 他垂下眸子,语气有些怪异:“但也差不多,我的全家早就没了。教派就是我的家……现在全没啦。” 他的嘴角咧起来:“这样说来,姜师弟与我有毁家之仇啊!” 事情总算回到了陆琰相对熟悉的部分。 邪教高层当然杀人如麻,当然无恶不作,当然应该搞一些阴谋诡计,献祭个几百几千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千万人”这个数字……实在太多了些。他都不知道张临川要怎么做到! 当初为了酝酿枫林城之事,他作为彼时的白骨道高层,不知筹划了多久。最后还被庄高羡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摘了桃子,白骨道也随之消亡。 此等大孽之事,他绝不敢沾染。 “教主打算怎么对付他呢?”他问道。 相对于屠杀千万人的目标,还是对付姜望更具体一些。 张临川轻声道:“这就不该你来问了。” 陆琰于是明白,张临川有自己的想法。他实在想不清楚,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姜望以煌煌大势压人,譬如烈阳化残雪,张临川哪里还有翻盘的可能。 但这人毕竟是张临川…… 他只道:“那有什么属下可以效劳的地方吗?” “让我想想……” 张临川仰看着上方穹顶,那里空无一物。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然后道:“好像没有。” 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教祖,陆琰几乎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白骨使者了。过去的记忆久远得像是一缕烟,沉没在灰白色的画卷里。 但他向来知道如何摆正自己的姿态,就如当初对白骨邪神的虔诚。 “那属下就不打扰教主大人了……先行告退。”他于是道。 张临川没有说话。 陆琰行过礼后,谨慎地往外飞行。 “等等。”张临川忽道。 陆琰顿住了。 缓慢地转回身来:“教主有什么吩咐?”… 这一刻他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地宫?为什么会有伺机而动的想法?早该跟其他几个法王一样,找个地方躲起来,隐姓埋名,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已经与张临川相处这么久了,看这个人仍如一团幽雷,瞧不真切、又极危险,他何来的侥幸? “别紧张。”张临川再次安抚了一句,然后说道:“还记得我答应给你的秘法吗?让你可以安全地进入幽冥世界,去寻找你亡妻的秘法。” 陆琰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惊又喜地道:“自然记得!” “在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到来见我,令我十分欣慰,理应有所犒赏……我们是老相识啦!” 张临川语气亲切地说着,屈指一弹,一缕幽电便在空中炸开,显出一部黑色的薄册,飞到了陆琰的掌中。 “这门秘法应该可以做到。” 他笑道:“我已经思考了很长的时间,刚刚坐在这里的时候,突然来了最后的灵感。” 如果说这是张临川在刚才这短短的时间里临时构思出来的,陆琰也并不会意外,因为他非常清楚张临川在道术上的天赋。 无生教之所以能够发展得这么快,张临川亲自撰写的道典《无生经》、亲自创造的一整套《无生玄术》,可以说居功至伟。 但他更相信,这门秘法张临川早就已经完成了。只是在今天才丢出来。 他接过这本黑册,诚心正意地道:“有劳教主费心!” 当初投身白骨道、后来投靠张临川,不都是为了寻找亡妻那不知何归的亡魂吗?他只知道妻子的亡魂没能进入源池,尚不知在何处受苦。虽然说人死如灯灭,可他总归有再见一面的执念。 只是他本以为,张临川也和白骨邪神一样,都只是拿那件事情吊着他,驱赶他卖命。他早已经不对那些抱有指望,自背叛白骨邪神那一日起,他想的就是靠自己力量前行,而他也一直为此努力。发展无生教的过程,也是他不断强大自身的过程…… 没想到在无生教将要彻底覆灭的时候,他却等来了张临川承诺的秘术。 这让他有些百感交集。 宝座之上的张临川,只是淡漠地摆了摆手:“我们两不相欠了。” 陆琰躬身行礼:“愿教主大业能成,或可幽冥相见。” “对了。”张临川又道:“你去幽冥之前,记得先帮我找一下月兔。” 现在的无生教月兔,即是以前的白骨道兔骨面者,自然也是陆琰的老熟人。 他只道:“好,教主有什么吩咐给她?” 张临川淡声道:“帮我杀了她。” 即便陆琰是这么一个早就看透了人性、自问根本冷血无情的人,也有些愣住。 因为月兔绝对是整个无生教对张临川最忠诚的人! 当初为了还并不昭显实力的张临川,就敢主动袭杀龙面。随张临川一起背叛的人,都是各有所求。唯独月兔,只是纯粹地忠于张临川。… 在无生教几近覆灭的现在,整个无生教高层,也就她还在苦苦支撑,为张临川维系着最后一点仰。 而张临川却要杀死她…… “为什么?”陆琰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对教主忠心耿耿。” “对啊,她对我忠心耿耿。”张临川淡淡地看着他,只道:“这就是原因。” 这一眼,陆琰不敢再说什么,只低下了头:“属下领命。” “去吧。”张临川摆了摆手。 陆琰转身疾飞,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他很快飞出地宫,一路消除着痕迹。循着早就规划好的路线,一头撞进了连绵的山脉里。又贴地疾飞许久,最后穿过阵法,落到一处山谷中。 此地并不秀美,风景十分平庸。 是他早年觅得的藏身地。 他落在流水潺潺的清溪畔,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 才终于放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呼~ 灰白之色的浊气,掠水纹而远。 他有些僵硬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人偶来。 屈指在人偶胸口的部位敲了敲,于是人偶的胸膛开裂,跳出一颗鲜活的心脏。 他平静地把这颗心脏,按进了自己的胸腔里。手中便由此得到了交换—— 那自然是另一颗刚刚停在他身体里的心。 而这一颗心……已经被摆布得不成样子。 张临川简直是玩弄人心的行家,让他这样一个老于江湖的家伙,也忽喜忽忧,忽惧忽惊。他非常清楚在那样的状态下,张临川有一万种办法对他做点什么手脚。 所幸他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活,在去地宫之前,就用了这样一门秘术来保护自己。 张临川从始至终摆弄的人心,都只是人偶的这一颗。便纵是有什么手段,也只应在人偶身上…… 陆琰在这一瞬间眼眸翻白,谨慎地以天生冥眼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将这颗已被摆布得十分脆弱的心脏,按进了人偶的躯壳里。 噗通! 人偶扔进溪水中。 还手脚并用,挣扎了片刻,像是一个溺水的活人。 最后归于沉寂。 …… …… 一尾游鱼跃出水面,在空中划了一道拱形又落下。 好一阵之后,涟漪才散去。 水中倒映着的,是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 瘦的其实也不能说是瘦,身量较为合度。 只是这世上大多数人站在当今博望侯身边,都很难不显得瘦。 博望侯府里的石桥上,现在只有博望侯和武安侯相邻而立。 “天子有意帮你抚平庄国旧事,彻底收你的心,所以故意留了个扣子。但景国的应对很及时,庄国的反应更是果断……咱们现在要专心绞杀无生教,还真的没工夫跟庄国打嘴仗。但是不理他们吧,以后更难师出有名。” 重玄胜手扶石栏,叹息道:“这世上怎么就没有傻子呢?”… 姜望平静地道:“我与庄廷之恨,非言语可解。能让他们身败名裂是最好,不能的话,也没有什么。最后总归只有生死。” 他曾经佩戴卞城王的面具,参与了尹观的复仇之战。 佑国赵苍父子,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把一切能够利用到的因素都利用到了。 他当然会引以为鉴。 他从来没有预期过庄高羡和杜如晦的下限,因为他知道这一对明君贤臣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不管庄高羡是何等明君,杜如晦是何等贤臣,他们拥有怎样的名誉,怎样受人爱戴。都不会影响他的杀意。 所有的名誉、地位、势力、背景、利益,都不能够成为这两个人的护身符。 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大局观,不存在任何其它的考量。 一切恨意到了尽头,总归只有生死二字。 正如当初他对苦觉的回答——“杀绝便了,我死也了。” 重玄胜深知此事之艰难,若仅仅是一个洞真境的敌人,也不难对付。无非是缠磨着叔父多斩几刀。但庄高羡作为一国之主,又列名在道属国体系中,背后站着的,是现世最强之中央帝国。 牧国伐盛,尚且灰头土脸,损失惨重。 景国又怎会容许旁人染指庄国? 就像这一次,齐国只是稍稍留了个为自家国侯出气的口子,景国立即就挡了回来。 态度不可谓不坚硬。 而庄高羡杜如晦都是老谋深算之辈,想要剥下他们的外壳,还真的并不容易。只消看庄国这一次的应对,连消带打,妙不可言,哪里有半点破绽? “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重玄胜叹道。 姜望当然也明白,只皱眉道:“说起来,这一次雍国为什么不趁机发声?庄廷从庄承乾时期就与白骨道不清不楚,雍国岂会没有察觉?现在不正是打击庄高羡君臣的好时机吗?” 重玄胜说道:“是,的确是好时机。不过是庄国故意留出来的好时机。有时候不能仅看机会,更要看形势。雍国现在获得了墨家的支持,是墨家参与国家体制的第一次尝试,景国正愁没有借口打压他们。” “现在是景国在维护下面的道属国,锁死了咱们齐国向庄国出手的口子。一旦雍国参与到这样的争执里,绝对会迎来景国不留余地的打击。那正是庄国君臣所乐见的。大国博弈,岂容雍国置喙?” “至于庄承乾与白骨道不清不楚……人都死了多少年,不过打嘴仗而已,能对庄国有多少伤害?我相信庄高羡和杜如晦一定准备好了证明自己的办法。特意提及与白骨道斗争的历史,只等到谁来上钩……” 他看了姜望一眼:“韩煦那是一个极聪明的国主,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咬饵。” 姜望听懂了这委婉的劝告:“所以你拦着不让我去燕云山,是因为你觉得那也是个饵?”… 燕云山在丹国和宋国之间。 谁也不曾想到,无生教在彼处建造了一座地宫。 昨天的时候,就在那座地宫里,超过十位神临强者,连同两百多名超凡修士,一起为张临川所屠。现场惨不忍睹。 此事震动西南两域。 消息也传到了姜望耳中。 重玄胜道:“人谋虎,虎亦谋人。对于张临川,现在咱们占据绝对优势,无生教再无复起可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已是大齐国侯,不必亲身涉险。” 张临川的教派已然覆灭,姜望在齐国的事业却还有更多可能。重玄胜说得对,时间站在姜望这边。 但是他们都知道,张临川那特殊的命理类神通,还存在寄身其他人的可能,所以静等下去,未来其实并不那么明确。 他们更知道……天下剿杀无生教者虽众,大多数是冲着悬赏来。当危险与收获不再那么悬殊,除了姜望,谁还有誓杀张临川的决意? 除了一手覆灭了无生教的姜望,谁还能引动现在东躲西藏的张临川……最大的杀心? 姜望如果一直躲在临淄,只以悬赏驱人,令天下搜杀无生教。燕云山一战,可能就是张临川最后的动向。 而他也不可能随身带个真人同行,或是让哪位绝巅强者时刻看着他。一则没谁有那个闲工夫,二则若是看不到杀他的希望,张临川也绝不会露头。 姜望此行是鱼亦是饵,他出了齐国,与张临川就算互相垂钓。 这些姜望当然也懂。 但他静静地看了重玄胜一阵,只是道:“你在府里坐镇,汇总诸方信息,调度围剿。有事通过太虚幻境联系。” 他手按长剑,转身已踏石桥而远。 “这个世界太大了,错过这次,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他。我再也不想……给他机会了。” “如果说这是张临川为我准备的鱼饵,那就看看,被打落了真神层次的他,鱼钩有多锋利,钓竿有多硬,以及……他是否有如我一般的决心!” ------题外话------ 今天六千字,其中一章,为阿甚加更债主委员会加更。(3/10)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今来此你何在 岁月长河自然有迷人的清波。 一缕水纹,漾开了太多人的照影。 陆琰已经飞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寂寂然无声息。幽暗的地宫废墟里,张临川才蓦地张嘴,吐出一块破碎的内脏来。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又取出一块手帕来,将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 如果说,在无生教注定覆灭的现在,他已经决定要杀人求道,那刚刚他就不该放过陆琰。 但陆琰不是简单的神临修士,天生冥眼的他,不是这些随着镜世台一声令下,蜂拥而来想要捡便宜的中域小宗强者可比。 景国要压过齐国的风头去,要在这次诛邪行动中彰显存在感。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亲手将无生教抹得干干净净。 一个出身景国礼天府的神临天骄,与已经被吓破胆的翼鬼一拍即合,召集了大量的小宗修士,想来玩一出巨石压卵、苍鹰搏兔,围猎燕云山,其中有十一个神临! 一战过后,只怕这些小宗尽要除名。 若非是在翼鬼身上藏有他的知觉,若非是故意要面对这一局,若非一定要给自己设一劫,他怎么可能会给翼鬼这种蠢货以机会? 他苦心积虑所夺得的这具白骨圣躯,近乎完美无瑕。 之所以说“近乎”。 是因为此躯只摘得四个神通,未能成就天府。 不是白骨圣躯没有这样的潜力。 而是彼时的白骨邪神,仍旧为现世意志所忌,祂为自己降世所造的现世之身、苦海之筏,天意不使完美! 这一具以王长吉肉身为基础、以战场煞气为炉火所炼制的白骨圣躯,还有隐患存在。 此般隐患细微非常,平时不会有任何影响,却会在他登临绝巅的那一步,关系到天意对他是否排斥! 万古以来,登临绝巅何其艰难?在攀登的过程中,身上加一羽,都如压万钧! 谁能够扛着天意的排斥登顶? 换而言之,此身其实衍道无望。 当初的白骨尊神可以不在意这一点,降临圣躯就能前行。他远不能够。 没有绝巅之上的眼界和手段,无法轻易地将这点隐患抹去。 他甚至于是在成就真神后,才对这一点隐患有所察觉,此前连发现的资格都没有! 之所冒险替换雷占乾,要搭齐国的大船,也是想借助霸国底蕴,为自己寻找到一个安然度过的办法。 甚至于说,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雷占乾因为特殊的家族背景,在齐国有极大的发展空间。他的确可以用雷占乾的身份,爬到很高的位置。 但雷占乾的身体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这具白骨圣躯。 且替命的人生,永远不可能超过自我。本躯的修为若无进境,替命的躯壳也只能停在相应的修为境界之前。 所以找到安然解决圣躯隐患的办法,才是他最大的渴求。因为这关乎到他最后能否成道。… 当然,雷占乾的身份太好,那具身躯哪怕只能走到真人,他也有信心凭之争一个九卒统帅的位置。 那样的位置,比已经发展到数十万教众的无生教都更有现实意义。尽可以使用霸国之资源,孤心求道。 他在鹿霜郡所做的一切,都有清晰的脉络可循,都是朝着最后的目标而去。应该来说,每一步都很坚实,除了那天突然看到的绝佳机会,落了一手闲子……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毁在一个内府境的青牌捕头身上。 在确认雷占乾的命运已经无法再继续了之后,他立即便转入止损的方案。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引起姜望的情绪波动,也只为种一颗恶种…… 那个胖子的智慧让他稍稍意外。 凶屠的战力让他有些意外。 姜望能够制造的动静,则是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没有想到姜望能有这样的决心、这样的恨意,且能动用这样的资源。 只能说,没有人能够算尽天下所有,尤其人心如此复杂。 既然当初决定在齐国落上一子,他就完全可以接受由此导致的一切,无论是善果还是恶果。 寿元被斩掉,修为被打落,一手创建并壮大的无生教一夜之间崩塌—— 等无生教发展到千万乃至亿万信徒之众,用不可计量的庞然的信仰之力,冲刷本躯,以“人意”弥补“天意有瑕”,最后得成大道,这本也是他为自己所设想的办法之一。 现在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至少有一点他是没有骗陆琰的—— 他也已经别无选择。 而这个办法,当然不是他跟陆琰所说的,要杀死千万人。那或许真的是一条路,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但哪怕由此得成了衍道,也是死路一条。 他只是想变强又不是想找死。 他最后的办法是他早就研究出来,但却一直搁置的【九劫法】。 与其等着现世意志的“恶意”在登临绝巅的那一刻正式落下,倒不如去主动迎接提前引“劫”。有备而往,或可逢凶化吉。这是此法创造时的根本思路。 然而“天意有瑕”,非大劫难消。 九劫法是对天道之“恶意”的消磨,接连九次去对抗天意,直面劫难。但每一劫难,都是九死一生。 谁能笃定自己九次经历生死绝境,还能求得那飘渺的一线生机? 所以他虽是早就有了思路,但一直搁置此法,并不准备动用。人只能活一次,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当然要选择更为稳妥的方式。 直到现在…… 无生教宣告覆灭,他的心血毁于一旦,他的成道之路也已经断绝。 替换雷占乾之事的暴露,也一定让天下各大顶级势力,对自家天骄有更多的审视。也就是说,他想要复刻一次雷占乾的轨迹,已经是难上加难。 今时今日,除非他打算永远隐遁下去,永远躲在地沟里不再露头,只在黑暗里注视着姜望步步登高……… 他怎么可能愿意停步? 索性便在这样的绝境里,直接开启九劫! 九劫之法,是九次九死一生的豪赌。 失败则一切休提。 一旦成功,此后圣躯隐患尽去,衍道是坦途! 今日便是第一劫。 天意关乎玄微,他不能过多干涉,不然劫未必算“劫”。 不是说找一群人来围杀自己,就算是给自己创造了一劫。须得真正有不可测之危险,面对生死危机。 在他给翼鬼机会的时候,他也并不知道,景国的那个神临天骄,会带来什么样的阵容。会不会跟那个不要脸胖子一样,直接请个真人随行。 即使面对真人,他也未必没有机会逃生。若是对方连真君都能请来,连追杀一个暂时只有神临境修为的邪教头目,都要请个道门天师随行那他命该如此。 他只当死劫来应对! 在幽暗地宫里好一番厮杀,那些小宗神临手段匮乏,除了两个格外凶狠的,大多数不值一提。而景国天骄不愧是景国天骄,在生死关头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但一直到陆琰突然出现,他才意识到,这才是第一劫的全貌! 陆琰也是这场杀劫的一部分。 一旦有机会,陆琰绝不介意杀了他。 正如他熟悉陆琰一样,这几年来,陆琰也一定没有放松过对他的观察。 曾经一手撑扶白骨道,这几年又随着无生教的扩张东征西战,厮杀无数。 熟悉他张临川、熟悉白骨秘术、无生玄术、幽雷禁法,这几年不知偷偷做了多少准备的陆琰……在他已经伤重的现在,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所以他大谈特谈以杀成道,大谈特谈杀足千万人,都只不过是为了最后送出秘术,让陆琰离开。 现在这一块带血的内脏碎片吐出来,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正在脱胎换骨的轻松。 虽则到了此等修为,肉身的伤势已经极难弥补。 但本躯的疼痛完全可以被神魂的愉悦所冲散。 第一劫已是度过了! 并且由此,他对“天意之劫”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接下来更知道怎样去引发、怎样去应对。 除此之外,之所以他会在燕云山杀得这么轰轰烈烈,选择让自己的第一劫场面这么大。也的确是在给姜望讯号—— 既然说不与我共日月,我今来此,你何在? 他很期待姜望来找他,顺便补完他九劫中的某一劫。 冥冥中他感觉到,那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他完全相信那将是一场极度危险的战斗,他也完全相信,自己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陈朴说“百劫生死未回头”,他很期待九劫之后,自己能够走到哪里。 好好地叠起沾了血的手帕,从容走出地宫。将那些了无生机的肉块,都丢在身后。 太过刺眼的阳光,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他反而站定了脚步,抬头直视着悬于天空的太阳。… 烈日骄阳,如何不照我? 就这么看了一阵之后,他的嘴角泛开微笑。 他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目的地。 地宫这里的战斗很快就会传开,靠近燕云山的丹国和宋国必然都戒备森严…… 他决定去魏国耍一耍。 魏国大将军吴询,乃是天下名将。有杀死他的力量,杀死他的智略,并且绝不会缺乏杀死他的决断。 这样的英雄人物,很适合主持他的第二场生死劫。 …… …… 微笑,轻笑,欢笑。 笑容如花,开在铜镜中。 这个笑容有些不真实,对镜梳妆的女人又仔细微调了一阵,才笑出几分自然来。 笑得倾国倾城。 “姜望到哪里了?”她不回头地问。 身后的侍女只是遥遥看着铜镜,都看得痴了,闻声才回过神来:“不久之前才过了星月原。” “这么快么?看来他这一次真的杀心甚坚。” 大楚第一美人夜阑儿,从那梳妆镜前站起,转身。 那一身华丽至极的长裙,忽然就黯了颜色。 所谓羞煞百花,所谓皎月遮颜。 是画中人,走到了人世间。 不需有任何其它的动作,眉眼发梢都承载着风景。 “我再去会会他。” 对于早先‘见我楼’中,某人的落荒而逃,她自然是不满意的。如今的姜望,有更强的实力,更高的地位,具备更大的影响力……也更具有挑战性。 侍女侧身拉开了房门,很懂事的并不言语。 夜阑儿于是往外走。 但才踏出门槛,就已经停住。 因为门外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面笼轻纱,却留出勾魂夺魄的眼睛。 红唇一抹,更鲜艳得透出薄纱隐隐,是如此的摇曳人心。 只是两双美眸的对视,给人的感觉,便是翡翠白玉,琥珀明珠,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在现在这个时候,不要去打扰他。”站在门外的女人说。 她的声音极为慵懒,似海棠春睡方醒来。 与其说是告戒,倒更像是告饶。 站在门里的夜阑儿,仍是挂着近乎完美的笑容,发出近乎完美的声音:“妹妹这话怎么说?我可是去帮他,不是打扰他。” 她每一个字的发音、每一个神情的表现,都经过了无数次的训练,故而才能如此地近于完美。 美到在美女如云的楚地,号称第一。 “姐姐就听我的罢。”门外的女人走进门里来,转眸看了一眼,待那侍女无声地退出,她才反手关上了房门。 “现在的他,很危险……” …… …… 除却死生无大事,惜命者奈何总要搏生死。 姜望一封公开信,引发天下剿杀无生教。由此带来最大的影响,是让全天下都认识到了这位绝世天骄的影响力。 年轻一辈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从黄河之会夺魁开始,他就是天下瞩目的焦点人物。… 而后星月原之战齐天骄胜景天骄,齐夏之战身镇祸水、一战封侯。 他的名望,已经达到了某个极限—— 还能有什么荣誉,比二十一岁的霸国实封军功侯更能引起轰动? 还有什么故事,能比一个前途无限的年轻人,冒死拯救无数百姓于灾厄前,更让人动容? 直到这一封公开信发出来…… 天下响应,整个现世都掀起了剿灭邪教的大潮。 何止于无生教? 短短几天时间内,天下间被捣毁的邪教已是数不胜数! 人们审视地警惕着每一个形迹可疑的传教者,那些旁门左道、阴祟邪教,个个夹起尾巴做人,这段时间的传教难度,简直像是身在穹庐山——在现世神祇的老家,跟现世神祇争信仰,能不被连带身后的小小毛神一并碾死? 绝大部分人都看不到这背后的大国博弈,看不到姜望所借的煌煌大势,看不到三刑宫的背书。 他们只看到,武安侯姜望一封公开信发出来,就是一面旗帜立在天地间,天下列国纷纷响应,此后但凡阳光所照之处,再没有无生教立足之地! 这是何等的威望?何等的影响力? 而他引发的对邪教的强力打击,救天下多少人于水火,挽回了多少破碎的人生。 人们不吝赞美,不吝歌颂。都已经有人喊出了“天下第一天骄”的口号,甚至不加什么内府、外楼、神临之类的前缀。 姜望当然不敢接受。 他知道自己远没有那样的实力,远没有那样的影响力,只是机缘巧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他这一次自临淄飞出,远赴燕云山,所面对的一切的确与过往大不相同。 整个世界充满了善意! 他这一路直飞,畅通无阻。 就算是有些什么戒严的关隘,也只需报上自己的名号,稍加核实之后,就立马被放行。 更是不断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向他汇总关于无生教的所有信息,帮他描画张临川的行动轨迹。鼓励的、支持的、想要追随的。 一夜之间,到处都是朋友! “今日得见武安侯,幸何如之!请往这边,我来为您开路!” “速速为武安侯开关!” “参见武安侯!在下这里有一份无生教的传教典籍,希望能够对您打击邪教有所帮助……” “您只管往前走,我已传讯前方,当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 “您是我这辈子最崇拜的人,我特意摘了一位地煞使者的头颅,请您踏着这颗头颅走过去,此行顺顺利利,必斩那无生教妖人!” 他不像是在赴一场互钓生死的斗争,倒像是在检阅人间的大好山河,而沿途皆是鲜花与掌声。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沉默。 一路疾飞而西,只有手中之剑,未曾有松开过。 庄国君臣诬他通魔,镜世台公开通缉,天下骂声如潮之时——他告诉自己,我要认得“我”。 侥幸掀起洪流,站在时代的浪潮中,天下奉他如神时,他也要告诉自己——我要认得“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给我姜安安一个面子 笃笃笃。 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继而是小心翼翼的、像在做贼般的童声:“青雨姐姐,有人在吗?” 乒乒乓乓,房间里一阵乱响。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吱呀~ 房门拉开。 叶青雨翩然出尘地站在门边,明明是不沾人间烟火的气质,笑得却是温柔极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呀?”, 她的眸光是山间泉,她的细眉是天上月。 这一笑,便是月光淌在了山林间。 如此清澈动人。 姜安安早已见惯了这般美景,左右瞧了瞧,贼兮兮地笑道:“刚刚遇到叶伯伯了,他说屋里遭了贼,让姜小侠来拿人归案我就知道是你啦!” 叶青雨脸上一红,有些羞意,又有些恼意。 这个老叶!本姑娘不过就是来找一下白骨道的情报,来得匆忙忘了说一声罢了,怎能以“贼”谓之? 这阁主秘楼,阁主来得,少阁主来不得? 不着痕迹地将袖中卷好的情报收进储物匣里,严肃了表情,认真地瞧着小安安:“姐姐是来这里找书读的,这么巧,你也是吗?” 一边说,一边准备回身介绍:“这里有好多医经,记录各种穴位经络、各种药性配比。还有好多史学经典,一个字可以拆成十几个字来读的那种都可有意思了!” 姜安安顿觉牙花子疼,感觉自己可能是糖人吃得多了。 捂着腮帮子道:“唉哟!” “这是怎么啦?”叶青雨半蹲下来,关切地问。 姜安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道:“我好像牙疼。” 哥哥说过不应该说谎。 但我说的是“好像”欸。“啊——”叶青雨做了个张嘴的示范,示意道:“让姐姐看看。” 姜安安一头埋进了她的怀里:“姐姐抱抱。” 叶青雨脸上故作的严肃顿时融化了,轻抚着小丫头的发丝:“叫你不要吃那么多糖,这回开心了吧?” 姜安安用小脸蛋蹭了蹭,让自己埋得更舒服,才闷声道:“我吃得才不多呢,蠢灰牙都叫虫蛀了~” 叶青雨道:“那它笨呀,名字就笨。你笨么?” 姜安安想想是这么个理,便又哼哼唧唧起来。 “对了。”姜安安忽然想起一件事,抬起头来:“青雨姐姐,咱们这里有邪教吗?” “呃,想来是没有的。”叶青雨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姜安安拿出自己宝贝的松鼠匣,从中取出一张榜文:“我看到好多地方都贴了这个。” 她手中拿的,是一张邪教搜杀令,具体地说,是针对邪教无生教的高额悬赏。 无生教乃是三刑宫、镜世台都公认的邪教,剿灭无生之事,天下列国都有响应,云国作为中立之国,对此有所支持,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云国向来富庶,悬赏相较于其它国家多一些,也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至于云国还掏钱加强一些商业友好国家围剿邪教的力度…更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天下不靖,通商何难? “你知道邪教是什么呀?”叶青雨问。 “就是一些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的人。”姜安安说道:“我哥哥很不喜欢,听到名字都会生气的那种不喜欢。” “那你哥哥有没有说过,邪教的人为什么那么讨厌呢?”叶青雨又问。 姜安安想了想,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没有。” “知道他们讨厌就行啦。”叶青雨道:“你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看你?” “他说他在忙一件大事,忙完了就来见我啦!”说到这个话题,姜安安顿时就来了劲,很骄傲地打开了双手,表示很多很多:“还会给我带好多礼物!” 叶青雨点点头,才将小安安手里的这张搜杀令摘在手中,脸上立时严肃起来:“你偷偷溜出去玩了?” 坏了! 姜安安心中暗道不好。 书上说得没错,温柔乡果是英雄冢。 阿丑再三说过要保密,我姜小侠怎么一不小心露馅了? “唉,我也不是特别想出去玩”她的手也颓了下来,眉也耷了下来,叹息道:“阿丑拽着我哩!”, 叶青雨这回却不吃她的可怜攻势,只将她的小手一牵:“走,我倒要去问问他,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带着你玩!” 在姜望满天下猎杀张临川的关键时期,她肯定是不会容许姜安安乱跑的。 虽然说张临川未必会知道姜安安在凌霄阁,也未必敢来这里。但姜望把姜安安放在云国,就是因为对这里最为放心。她绝不能拿姜安安的安全,去赌一个“未必”。 这次定要禁姜安安的足,顺便把阿丑也一起禁了。决不允许他们出现在凌霄秘地以外。 被杀气腾腾的青雨姐姐牵着走,姜安安终于是有点慌了:“ 这阿丑兴许在睡午觉呢!” “他还睡得着?” “要不然算了吧,姐姐给我姜安安一个面子。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那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点子扎手,风紧” “哪里学的青皮切口!是不是莫良?一并找他算账!” “唉哟,我腿麻了。” “我带你飞过去。” “姐姐,姐姐,我想起来了,方师兄喊我去钓鱼来着,要不我先……” “你这个年纪钓什么鱼?你别钓了,谢瑞轩也别钓了,先罚他个闭门思过二十天!” “对了,我今天的字还没写完呢。” “不着急,明天补。多补几份。” “青雨姐姐,咱们这样凶,是不是不礼貌哇”姜安安掰扯不下去了,哇着哇着,哇地一声哭出来。白云苍狗,有时变幻顽童。 横飞高空,姜望咀嚼着缄默。 “替换身份,借他人之身表演,不可能毫无破绽,除非起乎源流,发乎根本。他既然有信心凭之搭上齐国的船,瞒过齐国那么多绝巅强者,应该也是自此源发。… 人有七魄,各有名目。第一魄名尸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阴,第四魄名吞贼,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秽,第七魄名臭肺你说的那个叫张临川的邪教教主,他的那门命理类神通,或许是七魄替命。 玉衡悬照诸天万界,我借之偶见古闻,符合条件的只此一说。当然,这门神通也只是我看到的古籍见闻,本身记载都不全,未必做得准。但你可以当做参考” 观衍大师的话语,在脑海里回转。 对于张临川的强大,姜望绝对有清醒的认知。他当然不是脑子一热,就提着剑出来拼命。 主动离开临淄,前来寻张临川拼命的前提,是他认为自己有拼得过的可能。 而真正的强者就是把“可能”变作“必然”的存在。 凭借霸国军功侯的身份,以堂皇大势碾压邪教教主。 横行四野,天下逐杀。 进则人心所向,杀则天下影从。 敌人却不可见于天光,只能鼠窜八方。 此为势胜! 是《石门兵略》所云,万胜第一。 他招摇飞出临淄,一路无遮无掩,每一步都在蓄自己的势。 以天下之大势,养自身之剑势。 整个现世,所有诛邪的动作,都是在为此势积薪聚火。 等到与张临川正式相撞那一刻,他爆发的必然是他此生以来最强的一剑! 张临川逃得越远,越曲折,越轰烈,那一剑就越辉煌。 除此之外,在应对张临川的诸多准备中,做得最多的,当然就是对张临川的调查和分析。兵家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一路拼杀,几经生死,方才赢得今日之地位,没道理弃之不用。 临淄城里问了许多高手,没人知道张临川那门神通的具体面貌。便是术法大家易星辰,也只是揣测那门神通大概的限制,如替换之躯的修为必然要低于本躯之类。 他甚至问了玉衡星楼中的那条老龙,可惜老龙很有些奇货可居的样子,竟然开始谈条件,说些什么“先把我放出来,我就马上告诉你”之类的胡话。 姜望不得不请这厮好好感受了一下被强神临全力抽血的体验。 最后老龙承认他压根没听说过这玩意,并诚恳建议姜望好好修行,等到洞真再出来大杀特杀,而他有一个顶级修行宝藏的线索.…… 武安侯没有听下去。 倒是路过星月原之时,联系到了恰好神游归位的观衍前辈,在观衍前辈那里得到了一种可能,即“七魄替命”。 观衍前辈甚至分析,张临川替换雷占干的,应该是“雀阴”,也就是气魄。 可惜定远侯当时为了隔世杀伐张临川本体,无法留力导致雷占干的肉身完全被斩碎,无法得到验证。 但这揣测若是为真张临川至多还有六个身份在潜藏! 实在是一个非常难斩除的敌人。… 观衍大师还提出建议——此恶獠若是实在难缠,不妨将其引到星月原来他在这最靠近星穹的现世之地,借玉衡出手,想必钉杀一个神临不难。 不过姜望拒绝了。 想也知道这个法子无法实现。张临川不是蠢货,压根不会再往东域靠拢。且以其人的处境,哪怕获得了战斗中的优势,也没有满天下逐杀姜望的条件。 他们之间的战斗,必然会是极其短暂的。这是张临川处境之必然。但凡战斗时间一拉长,张临川遇险的可能性就无限增加。 这场厮杀在野人林就已经开始,而姜望现在以稍弱一筹的修为,赢得了绝对的优势.…. 观衍前辈也并不勉强,他这次归位玉衡主星,只是为了顺手梳理星君位格。解答了姜望的问题,他便又携小烦婆婆游历万界去也,下次再要联系上,又不知何时… 而姜望独自踏上远程。 难免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当然他完全是可以不孤独的。 自出临淄后,这一路上有太多人愿意与他同行,想陪他一起完成绞杀邪教教主张临川的大事。 其中不乏名门子弟,积年的神临。 但一则他不想欠一些不相干者的人情,二则他无法判断,那些人是真的想要帮他,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甚或是不是张临川潜藏的身份之一。 他绝不愿在这场生死之争里,还分出心思去与同行者斗智斗勇,分析来分析去。 并不是说他要对张临川恪守什么单打独斗的原则,要如张临川所要求的那样讲点武德。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就算需要援手,他也只会请绝对可靠的人。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拆骨为笔 那一次是在追查邪教妖人的任务中。 在离开唐舍镇之前,张临川非常随意地这么感概了一句。 当然后来他已经知道,张临川本人,正是彼时他们所追查的那些邪教妖人的头领级人物。 任是谁,也该对这样的血河宗稍加垂怜。 一个尚能掌住的血河宗,对镇压祸水也是有利的。 下了胥明松,连胥明松想要死祸水的请求都不青满足。有甚者,他这次要把胥明松带去天刑崖,而不是当场刑杀,摆明了是还有后续的调查。 若是真个有什么别的问题被查出,以吴病已的行事风格而言, 刑一人,还真是不此刻意雪蛟虽然心中深恨,但又能如何?手中三干红尘剑,根本挡不住昊病已一合。别说是她了,就算霍士及复生又如何?当年景国皇室子弟入魔案,三刑官是直接去天京城拿人,头的正是这位吴宗师!福得斗厄统帅于阙当场刑杀那名景国皇族,以示景律自为也, 虽然说三刑官没能把景国的皇室子弟带去天刑崖,但也全程监督了景国镜世台的审理。而今日之血河宗,又如何能与景国相较? 场的血河宗门人,莫不感到愤怒和屈辱。此外是深的无力。 于这种悲袁的氛围里,响了一个嘶斯声一以!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躺血舟之中的彭崇简,不知何已是醒了过。扶着血舟边沿,正摇摇晃晃地站了, 他的徒弟前孝臣急忙赶过去,正要换他,却被他一手推开。 身形魁梧的前孝臣旁边,他显得很单薄。 本是儒雅的面相,伤重的此刻,是显得虚弱。 但是当他站那里,就陡然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撑了血河宗一众门人的脊梁。 他定定地看着吴病已,如此说道:吴宗师秉公执法,血河宗没有意见!” 太疑山虽然碎灭,但是这个人身上,姜望却感受到了一种巍峨。 哪怕是出身齐国的真君阮泗,眼神里也有一丝欣赏的情绪。 而面对着这样的搬山真人彭崇简。 吴病已依然只是道: “血河宗以有意见。胥明松一案,矩地官将予公审。血河宗若是有不理解、不认的地方,也不妨天刑崖讨论。天下任何人对此案有意见,都以天刑崖。法议,不移。“ 他的表情始终是严肃的,情绪也冷静到近乎冷酷。 面对寇雪蛟和面对彭崇简并无不同。 他执他的法,行他的道。 无论你是贪生怕死,抑或视死如归,或者狡诈,或者奸猾,或者壮烈,或者仁爱…全都不会影响到他。 与彭崇简说完这句话,他便一扯手中锁链,将胥明松提手中,目光巡视一圈,便算是最后的询问。若无人有意见,他便要带着犯人离开了。 差望忍不住開口道: ”吴真君稍待! 众皆侧目,不知他栏下这位严酷的大宗师是想做什么。… 司玉安是挑了挑眉。这小子难道以为他大齐武安侯的身份,能够昊病已面前说得上话? 吴病已回过头,看向姜望。姜望诚思地行了一礼: ”感谢真君先前孕海的回护。“ 吴病已没有说话,那严肃的眼眸仿佛告诚姜望少说废话。 姜望顿了顿,还是说道: “晚辈有个疑问想问很久了,因您忙正事,不敢插嘴您这次带孽海的许希名许兄,怎的不见了?您没有带他出吗?还是说,已经先将他送回了天刑崖? 吴病已沉默了片刻: “你见过他?” 姜望一间只觉浑身血肉都有些僵硬了,勉强说道: “孽海中,我们一直一杀恶观,还聊了很久。 吴病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许希名已经死了很久了。” 但只此一句,其余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严肃之外的表情。 只是握紧了手中名为法无二门的纯白锁链,抬步一转,便已带着晋明松消失这里。 姜望愣地站原地,瞬间脊背发凉! 如果说许希名已经死了很久,那个与他一作战,一交流的许希名,又是谁人? 如果说是自己修为不足,为恶观所扰。为何连同行的几位真君也都无所察觉!? 须知离开孽海最后刻,许希名甚制是站红尘之门的范围里,与他说了一句话,彼刻司玉安就旁边! 姜望和昊病已的这番对话星然简短,但无疑是让人细思极恐,心惊肉跳的。 陈朴忍不住看了一眼悬空中的红尘之门, 司玉安剑眉微挑,若有所思。阮泗则是饶有兴致地道: 这个许希名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寇雪蛟恨声道: 这人我知道。十三年前,孽海也出现过一次动乱,但是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吴病已那个候也了,还带上了他的弟子许希名,大约是为了试炼。结果许希名面对恶观的候,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于是离开孽海。吴病已认为他这是人族战场上逃跑,红尘之门拦住了他,亲手对他刑责,并把他丢回孽海,让他赎罪。许希名羞愧难当,寻了个机会,自杀了吴病已根本就是一柄法刀,不存半为人的情感! 念及与许希名聊过的那些话,念及许希名对吴病已的崇拜、许希名谈及铸犁剑的骄傲,姜望一怔然。 也大概能够理解了,为什么胥明松会说,吴病已是天底下第一秉公人。深空彼岸a123z看最新章节因为这位法家大宗师,对自己的亲传弟子亦是如此严苛。 甚制于血河真君霍士及赴死之前,为什么还要专门求恳一句,希望此事制他而止,不要罪责血河门人。想也是知晓吴病已的行事风格。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即便他是那么说了,也末能改变吴病已的决定。 寇雪蛟表述着吴病已的冷酷。… 美望然想到的,却是吴病已第一次出现他的视野中,伸手将他推开,所说的那一句年轻人,这不是你的战场,后退!” 如此严肃冷酷的一固人,也终于是十三年后,承认孕海不是年轻人的战场。 不过相较于美望所感受的这些,对场这些真君说,恐怖的地方于十三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许希名,为什么会季海中为美望所见? 而竟能够满过同行那么真君强者的洞察,它到底是什么存?1 纵观整个季海,能够满足条件的存,其实并不 "姜小友。陈朴看了过: 你说的那个许希名,跟你聊了些什么? 这本该是作为许希名师父的吴病已所问的问题,但吴病已什么都没有问,就已经提着胥明松离开。 姜望隐隐感觉得到,自己已经被某种力量锁定了,目光落下,即是桎。陈朴此刻的警惕非常明显。 就连司玉安的手,也搭了那一根茅草上。 而阮泗便这个候一步走,站到了姜望旁边,驱散了所有压力,语气平缓地说道: “年轻人有责任心,勇于进孽海担责。不管出了什么问题,都应该是你们这些同行真君的问题,诸位以为然否?若是你们都没能察觉什么, 却要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有所洞察,也实有些难为人。 “阮监正误会了。陈朴缓声道:“我对姜小友并无要求,只是问几个问题。” 阮泗看了看陈朴,又看了看司玉安,才慢条斯理地道; ”你们这样问问题,年轻人脸皮薄,难紧张。不如站开些?” 陈朴往后走了两步:如果阮监正觉得这是安全的,我当然没有问题。 司玉安耸耸启膀,表示无所谓。 姜望静默地站着,出奇的心中竟然并不紧张这种猜疑里,他本应感到惊惧才对。 阮泗笑着石向姜望: “有鉴于一些大家都难以避的清测,武安侯介不介意我稍作检查?一些特殊的方法,不会涉及你的修行隐秘,只寻找跟海有关的线索。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谁能强迫你。我直接带你回临淄便是。 您能够帮忙检查自然是好。姜望苦笑道: 让我也放心一下。” 阮泗站姜望旁边,面瞧比年仅二十一岁的差望显青稚。 他抬手,手上笼了一层星辉,就这么轻轻地搭差望的肩膀上,像是两个年龄相近的朋友.嘴里笑着道· 你以跟陈院长他们聊聊了,都是很有素质的前业,不会为难你。 姜望于是也就看向陈朴,很坦然地开口:回答陈院长的问题。我第一次看到许希名,是吴宗师到祸水之后从许希名的疑问,一直聊到许希名的铸犁剑,甚制也包括许希名对彭崇简的评价,乃制于许希名最后问他,觉不觉得霍士及赴死的场景灿烂。 姜望并无保留,全都说了一追因为他明白,那个许希名,或者说那个假借许希名身份与他交流的家伙,绝对是非常怕的存。若是对他有什么企图,制少仅凭他自己,… 是绝对没有反抗能的。任何一丁细节的遗漏,都有能导致几位真君偏离认知。 听完姜望的讲述,陈朴和司玉安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从许希名与姜望的交流看,一切都很是正常。甚制于姜望所描述的许希名的战斗方式,也完全没有异常。真个让人感觉到,那个与姜望交流的,就是许希名本人但许希名早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事实与感受有着明显的错位。阮泗这个候娜开了手,消散了手上星光。 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问题。寄怪。“陈朴皱眉道: “那他接触姜小友究竟是高了什度? 谁知道呢?司玉安眸光微挑: “或许是菩提恶祖想要趁机认识一下现的年轻人?” 无论陈朴还是司玉安,显然都认阮泗的探查结果。 倒是姜望自己不太放心,对阮泗道: 要不然您再检查一追?阮泗微微一笑: “孽海中有能力过几位真君与你接触的存,不会超过三位。不管是那三位中的哪一位,都不能穿越了红尘之门后,还一痕迹都不留给我。 这位大齐钦天监监正话里的自信,给了姜望很大的安全感。 也是,善提恶祖已经被霍士及给镇了回去,血河依然为界河,要劫间尚未到,如今他们也已经走出了红尘之门。理应是没什么担优的了。 陈朴这候又问道: “就你自己看,你觉得那个假借许希名的存,为什么会同你接触?不需要有什么证据,也不需要正确,说说你真实的心里感受即。” 姜望说道: “我觉得他很寂寞。“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说的这个他,是许希名。"“你觉得许希名还没有死”陈朴问。 姜望斟酌了一下措辞: “他的生死三刑宫早已确认,我只是觉得,那个跟我说话的,的确是许希名的意志。 “囚万干意志于一体,也并不出奇。甚制于本就是茗提恶祖的本。“陈朴道: “就像先前孽海里的菩提恶语。制于善提恶祖为什么把这个意志放出…也许同吴宗师有关。 姜望心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昊宗师才什么也不问地离开但陈朴却不再就此说些什么了, 又或许,几位真君已经做另外的交流, “诸位。"他们关于许希名的话题告一段落后,彭崇简走了过: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日正好几位真君都,否与我血河宗做个见证? 此他仍然伤势未复,气息虚弱,但是一开口,便自然地代表了血河宗,有一种不忽略的分量存。 “不知需要我等见证什么”陈朴语气和缓,有抚平人心的力量。 彭崇简道: “宗主身强,血河无主。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确宗主的人选。万请诸位见证,以使名正言顺、法理相依。"… 他这话也情理之中。 说是请求见证,实为请求底护。 有这么几位衍道强者见证血河宗的传承,外强者就算想要趁虚而入,谋夺血河宗基业,也须得再三据量。 陈朴自然不会不懂,但完全没有推的意思,只道:“不知霍宗主生前有确承继宗门的人选彭崇简摇了摇头,涩声道:宗主春秋鼎盛,修为绝巅,谁能意想突发此等锅事“ “师尊”站他旁边的前孝臣急道 “血河宗现群龙无首,能檐此大任者,除了您,还能有谁?” 他就差直接把自家师父推上宝座,顺便障一受毕,如何人们从动击心理工害附着木让方庙下次击签记件函决口前宗主的意志算个屁了。 当然这种急切也是忠诚的表达。 彭崇简眉头一皱: 什么候轮到你说话了?把闭上!” 等到前孝臣不服不忿地住了嘴,他才看向寇雪蛟: "宗主不幸离世,血河宗的神却是还要传承. …师妹怎么看?" 陈朴有意庇护,故而见证。但阮泅和司玉安作为外人并不说话。 姜望区区神临是保持缄默。 前孝臣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整个血河宗,眼下能够与彭崇简竞争宗主之位的,确实是没有。哪怕是右护法寇雪蛟,也与彭崇简有着明显的差距。 血河宗二大长老,其中胥明松元是有些希望的.毕意也早有心霸伺公t道境界的存,但现今同成大刑崖的瓜徒,必无幸理寇雪蛟披甲按剑,飒声道:就我个人而言,自然乐见彭师兄担当宗主。想游、张两位长老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凡事最怕但是。 俞孝臣顿有些紧张。 反倒是气息还很虚弱的彭崇简,从平缓地道:"几位真君都此见证,必不会使我血河宗失序。师妹有话不妨直言。 寇雪蛟略带款意地了头:"但是霍宗主生前,对下一任宗主的人选,早就有过期许啊!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关山难越 魏廷在得悉晚桑镇修案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启动护国大阵,封锁边境,但显然末能锁住张临川。 魏国刑司高手尽出,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将现场留下的二十七条有所指向的线索一一排除,却是未能找到张临川真正的痕迹连他往哪个方向逃的,都不能够确定。 毕竟血案被发现的时候,已是迟了太多。这当中有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姜望书信奇与南疆,本人却是随着魏国大将军撒散开的组凶队伍,依照刑司分析出来的最有可能的逃亡路线,在南域范围内整整找了张临川两天。 结果同样一无所获。 张临川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股,完全脱离了魏国的情报网络。也没有再出现在任何人的视野里, 他像一头暗夜里的恶兽,在日落之后,又潜入暗夜中。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阮泗那边完全没有回应。倒是重玄胜的分析,通过太虚幻境及时传达。 ”你的直觉是对的,张临川的确是在掩盖什么。张临川在魏国大肆吸纳冤魂,补充无生世界。所有人都会觉得,张临川这是在借杀成道。这反倒不应该是他的目的。” 星河亭中,重玄胜道:因为倘若要实现这样的目的,他要做的,应该是尽可能的隐藏自己,而不是暴露自己。他的第一次行动,也不应该只是杀几万人。在未被防备的情况下,第一次应当杀得尽可能多才是。要借杀成道,以张临川的智略,一定可以做出更轰烈的行动。” 姜望道:“我感觉到他非常冷静,对待他自己的性命和对待别人的性命,都是如此。” “我们在对张临川的判断上,暂时达成了共识。”重玄胜眯着眼睛道:"让我们再来看看张临川在魏国所做的事情—一居镇,血书挑衅魏国,代表无生教祖示认此事,声明这只是无生教报复的开始。你认为什么是重点?” 他停下来,给了姜望一点思考的时间,然后自己答道:“重点在于不可替代性。他在魏国做的所有事情里,唯一不可替代的,是他对魏国的挑畔。杀人哪里都可以杀,对无生教的覆灭展开报复,也可以在其它国家进行。在现在这样的局势下,无论在哪里行凶,他的恶行都一定会被迅速传扬,所以也不存在说制造不了更多的仇恨。”, “所以我们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只是为了杀人掠魂,为了填补无生世界,张临川为什么不随便找一个小国?为什么不去成国、陌国? 反正都是杀平民,在魏国和在成国做下这样的恶事,区别在哪里?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很奇怪、很难让人想得通的点一在魏国他会遇到危险,在成国、陌国这样的国家,则不会。” 重玄胜道:“选择魏国和选择成国的区别,就是张临川选择魏国的理由,不管我想不想得通,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我不知道这当中的联系是什么。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两点。 第一,张临川的主要目的肯定是恢复修为、强大自身。第二,他选择在魏国做下这样的事情,与危险”有关。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张临川这种恢复修为、强大自身的路子,需要有危险”这样的因素存在。 辰已午跟你说张临川像是在找死,并没有说错。 但他又不是真的想死,不然他应该是选择去楚国杀人居镇。他的行动策略应该是将自己置于足够危险的处境,以达到某种目的,最后导向他恢女修为、强大自身的结果”,同时他的选择,一定要避开会让他必死无疑的地方。”· 这其中的脉络,的确非常清晰。姜望听着,对张临川这个人的具体认知,又更明确了一些。 首先是自信,张临川比他所认知的所想象的都要更自信。无论是白骨邪神还是东域霸主又或别的什么强人强国,他谁都敢面对,谁都敢谋算,他的人生里似乎没有敬畏二字。 由此他具备超人一等的胆略。漠视他人的生死不叫勇敢,漠视自己的生死有时候也是一种怯惯。唯独对活着”非常有执念,但又可以冷静地对待死亡,从容地迎接危险这种人,可谓具备超世之胆略。 在这样的基础上,张临川冷酷无情,算度深远。 与这样的人为敌,绝不能有半点轻忽。 ”张临川还会不会有所行动?他的目标是否已经完成?我不得而知。"重玄胜说道:"但如果他还会有下一步动作,宋国、丹国、龙门书院、南斗殷、剑阁,这五个地方最有可能。越国、庄国这两个国家的可能性次之。" 他顿了顿,看向姜望:“但愿张临川距离自己的目标还差几步,不然他恐怕不会再露头。” 姜望霍然起身:“我现在就去宋国摄醒辰已午,张临川若已经去了宋国,正好叫他们瓷中捉签。其余几个地方,我请光殊帮我传信告知, 请他们暗下布置,外宽内严,好引张临川入局。 重玄胜略想了想,只道:“武安侯的办事思路已经很妥当还请保重自身。” 而姜望什么话也没有再说,身影已经消失在星河亭时光一纵不可追,姜望绝不肯浪费;不肯给张临川更多腾娜空间。退出太虚幻境,简单地与魏国这边负责追维的人交代了几句,便自往宋国而去。 一路疾飞,奔波不歌。 对于姜望的到来,辰已午显然非常惊讶,但也很有礼貌地接待了。 以一个文人的最高礼节,把姜望请到了他的书房相谈。 满屋藏书皆珍品,可惜访客并没有几分心思在其间。 在燕云山地官聊的是张临川,这会聊的亦是张临川。好像张临川比这万载文华风流都更重要叫辰已午不兔有些遗憾。 但他是个知礼的,风雅只是自求,也不会强求他人。便与姜望就张临川展开了沟通。… 听姜望三言两语交代完魏国那边的情况,他亦是感慨道:“在魏国那边做下如此恶事,竟能叫魏国一点痕迹都没有捕捉到?张临川这个人实在有点邪性。 姜望直入正题:“我此来是想提醒辰兄,要对张临川万加小心。他如此兴风作浪,必有所图。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宋国。” ”多谢姜兄关心。”辰已午显然是对宋国的防务信心满满:”自燕云山地官一事以来,我国便进入了警戒状态。自商丘而至边城,凡有关隘,必加严查,一只陌生的苍蝇都飞不过去。有司各部更是十二个时辰待命,那张临川若敢来此文华之地,必教他葬身于此!”1 差望一听这话,便知辰已午并未真个放在心上,其人显然并不觉得,张临川敢在这个时候,还来宋国撒野。 但说到关溢严查,各地警戒,魏国不也是如此? 最后呢? 张临川仍是做下恶事,成功逃脱,消失得无影无踪。 “请辰兄务必要重视此事。"姜望非常认真地道:“我素知宋国人杰地灵底蕴极深。但张临川此人狡诈非常,混灭人性,不能以常理度之。我甚至怀疑,他说不定现在已经潜入了宋国。" 当下,他便把重玄胜的分析,和他总结的张临川相关情报,都与辰已午细说了一遍,言辞感切之极。说是苦口婆心,也并不为过。 议论他国防务,本来很容易让人产生指手画脚的恶感。但姜望的态度是如此真诚,辰已午又是个能容人的性格,倒也真个听了进去。 他沉思良久,对姜望行了一礼,肃容道:“姜兄分析得在理,张临川此人的确不能小想。我会立即推动整个宋国范围内的暗筛行动。张临川若已潜入我国,绝无可能叫他再逃脱!”! “张临川此,若是叫我擒佳,必剥其皮,生吃其肉,嚼烂其骨!军帐之中,红着眼睛的魏国将领恶狠狠道。 对张临川的讨论分析咒骂,自非一地一人,更不止于一时。 火盆周围坐了一圈将领,火光跳跃着,照着他们的咬牙切齿。 ”好了。覃文器出声道:”张临川骂是骂不死的。” 他尤其看着声音最大的那个,声音冷沉:谁许你执行公务的时候饮酒?回去自领杖责!" 被点到的将领倒也不抗辩什么,只恨恨地咬牙道:“兄弟们不甘心呐!" 张临川的逃脱已是事实,这是他们这些还在为此斗争的人,所必须面对的。 覃文器只是稍一沉默,便道:“齐武安侯没有什么信就离开了 ,估计是没请动阮真君。明天你们先带人回去,我上须弥山一越,看看能不能说动行念禅师出手。“ 须弥山行念禅师,是《未来星宿劫经》的现世最高成就者。在窥视命运一途上,并不会输给阮泗。 但话虽是如此,他心里却是明白,机会渺茫。… 一则时间过去越久,晚桑镇与张临川的联系就越微弱。哪怕是行念禅师,现在去追索妖人行踪,难度也远非前几日可比。 二则行念禅师这样的人物,岂会在乎他的感受?也不太会在乎魏国的颜面。便是带再多的功德钱,对方大约也是不屑一顾。除开须弥山的未来,佛家正法,恐怕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行念禅师出手。他说是代表魏国拜山,但未必见得到真佛。 可若不去试一试,他怎甘愿? 别看魏国的追组还在继续,还是颇有声势。但张临川已经是逃掉了!1 魏国不会放弃对张临川的追索,但为这样一个毛神层次的邪教教主,能够调动的资源,是相当有限的,不可能以举国之力耗在此事之上。 而有限的资源根本不足够绞杀张临川。 这是一个情论,却也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听到覃文器这么说,他磨下的这些将领,也便咬住了钢牙将血泪咽下,渐次起身,自回转去统兵。 驻扎于野外的这座军帐里,很快就只剩下覃文器一人。 唯在此时此刻,他才现出疲容来。 他这样的沙场宿将,并不畏惧万军冲锋,不畏惧敌将有多么勇猛。无非拉开了阵势,硬拼硬杀。 可是对于张临川这样的对手,他真有老鼠拉龟、无从下手之感。 根本找不到人,又谈何对付? 此人无亲无故,无家无友,一手创建的无生教也已是没了,想要顺藤摸瓜,也没有藤可以摸。 即便是这些都存在,想来也不可能影响到张临川。 这段时间无生教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人,多少虔诚信徒哭喊着请神主救厄?张临川连道白烟都没有。 此等灭情绝性者,根本就不会在乎任何人。 覃文器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火盆,生出一种想要一脚瑞翻的暴怒来。即便是他,也只觉浑身力气无处施展,满腔仇恨不可释放。 满腔仇恨他感觉到自己的情怒,已然填塞了胸腔。 嘭嘭!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急,很重。 不好!久经战阵的覃文器,在这个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骤然醒过神来,兵然如潮而起, 但就在下一刻一嘎巴! 他的胸骨直接撕破了血肉,如同一扇门户,向两侧打开。他的胸腔直接开裂,一颗鲜红的心脏跳了出来! 罩文器死死叮着自己的心脏,见着这颗心脏亦是蔓延开了密密麻麻的裂纹,而后如花瓣碎开,正中间跳出一粒修白色的种子。 那种子只是在空中一跳,见光便涨,化出一个面容并不出色的男子来。 ”张、临、川?”覃文器看到自己的眼睛都已经裂开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痛苦地响起。 尽管从未亲眼见过此人尽管眼前已经是血蒙蒙的一片,但他非常确定,此刻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无生教祖张临川。… 张临川在晚桑镇留下了足足二十七条有所指向的线素来误导追踪,又设计干扰了信澜耶那守,为自己赢得了更多的逃窜时间。 但这些竟然仍只是视子。 张临川根本就藏在晚桑镇,根本就躲在他票文器的心脏里,根本没有外逃一步,难怪整个魏国刑司找疯了都没能找到无生教祖的痕迹!③是何时?票文器痛苦地思索着是第一次进入晚桑镇,嗅到那些血腥气,第一次产生愤怒的时候?是亲手将信澜郡那守吊起来,恨不得一刀一刀刷了他的时候? 他想不起来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中的招。 比胸骨撕裂胸瞳、心脏开裂都更要痛苦的是一他封锁晚柔镇,注视着本国百姓的惨状发誉要为那些无辜的人报仇,参与对张临川的追组不遗余力,可最后是他亲自把张临川送出了魏国! 而此刻… 张临川睁开了眼睛,那眼睛里有极短暂的茫然,仿佛刚睡醒一股。 但看到覃文器的样子,听到了覃文器的声音,他便已拿回了封存的“自我”。 “恶种”已经先一步将覃文器收割,瓦解了覃文器的反抗能力。 他也并没有任何废话,只是抬手一按,便将覃文器按进了地底,按成了一滩混合血肉碎骨的烂泥。 这一次在魏国的活动,他并没有与吴询交手,甚至也没有经历什么激烈的战斗。但过程之凶险,比起燕云山地官那次,不知更危险多少倍! 在整个寄身恶种,封存自我,藏于罩文器体内的过程中,他对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的。 只要一被发现,立刻就是身死道消的结果。 一度吴询亲至,一度主持龙虎坛的东方师就在附近卜算,可以说他只要留下了一丁点马脚、露出了一丁点破绽,现在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他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何止是行走在九死一生的边缘? 尽管他每一步都做得无解可击,最后的隐藏也近乎完美。但神临层次的完美,在真人面前错漏百出。他有洞真层次的眼界,也只能尽可能地“补缺”,而不可能“无漏”。 但哪个真人,会特意洞察罩文器这样一位成就神临多年的大将呢? 那几乎是把覃文器脱光了衣服示众,算得上一种奇耻大辱。 张临川深知,晚桑镇的事情一旦被发现,魏廷肯定先一步封锁边境,如东方师那般的强者,也该是优先镇封各地关卡,不使凶手流窜。 因为凶手已经给自己留出了逃窜的时间,按照正常逻辑,封堵逃亡路线,肯定是最重要的一步。封锁现场、勘察证据则是次重。 他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在罩文器身上悄无声息地种下了恶种,而后封存自我,藏于其中。 当然,即便是把计划做到了这种程度,他也长时间出于生死危机下。 但凡覃文器有一点自我察觉,但凡东方师多看覃文器两眼,或许他都要交代在魏国幸运的是并没有。… 他早先预想的,只是等到魏国警戒等级下调后,他再杀死覃文器离开。 但没想到罩文器竟然作为追组无生教祖的负责人之一,离开了魏国,直接带着他离开了险地。这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 难道真是杀人杀多了,得到了天意卷顾?2 这还真是让他感到了一丝诙谐。 心里淡漠地转过这些有的没的,张临川收回自己的手掌,只道了声:"第二劫终了。" 他的气息明显更强大了一些。 苍白的手掌就此一抹,以【无根】神通断缘断联,而后便消失在这座军帐里。 姜望坐在辰已午家中,等宋廷全国性的暗筛结果时。 左光殊已经通过淮国公府的渠道,帮他把关于张临川的提醒,发给了丹国、龙门书院、南斗殿、剑阁、越国、庄国等地的重要人物。 是的,连庄国他也让左光殊通知到了。 因为他所仇恨的,从来不是庄国百姓,而只是将百姓视为修行资粮、视为交易筹码、视为泥土草芥的庄高羡杜如晦。 他与庄高羡杜如晦的账,随时都可以算,但却也不能坐视张临川去庄国肆意居戮百姓。 现在他只希望,张临川已经潜进了宋国、或者正准备潜进宋国。 好让他能够尽早地了结这一切。 腥风血雨已经持续了太久,天下人不应该因一个无生教祖张临川久久惶感。 他也不应该让林有邪的遗念等太久。 之所以选择来宋国, 是因为以张临川多次行险,擅长利用人们心理盲区玩“灯下黑”的风格来看,宋国是他下一步行动中,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一前提是他真的还有下一步动作。 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愤怒也会。 所以姜望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以近似于张临川那般冷酷的冷静,去应对张临川这样的敌人。 他以如梦令,在心里不断地构建着“张临川”。 不仅仅是这个人的形象,还有他的性格,他的术法,他的神通,他的言谈举止种种。 他要像了解自己一样,来了解自己的这个敌人。 叶青雨送来了白骨道的诸多情报,左光殊那里有无生教的大量消息,重玄胜坐镇临淄,也在不断地统合各方信息这些都很有帮助。 姜望像研究一门绝顶秘术一股,以近乎痴迷的态度,在认真地研究张临川。 他已经设想过千次万次,他将如何斩出他的第一剑只等张临川出现在他面前, 就在这个时候,身上从木有过动静的那枚旧刀钱,忽然跳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玄之又玄的轨迹,悬立在身前不远。 仿佛触手可及,又似乎不在五感中。 钦天监监正阮泗的声音,从刀钱里响起一 “是我。 寄往南夏总督府的信如石沉大海,姜望本以为阮真君是已经拒绝了他。… 他也已经想过要请余北斗出手卦算,但是通过余北斗送他的那枚新刀钱,却是根本联系不上余北斗。 他只好断了借助高人卦算的心思,继续从其它方面与张临川斗智斗勇。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阮泗的消息传来, ”监正大人!”姜望立即正襟危坐。 “俗事所累,今时方得了些空。”阮泗并不耽误时间,解释了一句,便道:“卦算一道,因果必偿。请老夫出手,代价很重,武安侯,你有所准备吗? 望只拱手道:还请监正大人不吝卦算,菱望已经做好了准备。若钱财可用,菱望愿散尽家财。若薄才可用,姜望愿效犬马之劳。” 因果必偿是卦道的规矩。就算齐天子请阮泗出手,也是要有所偿付的,他姜望当然也不能够例外。阮泗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四年功名,为私恨尽用。”阮泗叹了一句:”我是知晓武安侯的决心的。” 这位星占宗师并不谈价钱,只道:“你的来信我已经亲眼看过,骨血都很清晰,能够反应魏国晚桑镇的现场。 他话锋一转:"但晚桑镇的那些死者,我不能占。" 姜望有些愣住:“为什么? 阮泗感概道:“天下人恐怕都小瞧了这位无生教祖,局中尚有局在。我不能占,是因为晚桑镇那些亡魂,其实全都没有进入无生世界,而是被放到了幽冥。张临川仗着白骨圣躯行恶, 使用了似是而非的白骨秘法,又将杀戮指于幽冥之地,任何卦师要真个穷根究底,算的不是张临川,而是白骨邪神!“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真逐邪,太平盛世 " 姜望深知,虽则他与张临川不共日月,他也誓灭白骨邪神。但敌人的敌人,仍是敌人,张临川与白骨邪神,也是生死大敌! 张临川现在已经与世为敌,无处容身,但竟然在极其凶险的状况下,还走出这一步棋来,借敌算白骨! 真可谓步步见杀机,步步有谋算。几等于在悬崖边缘一路狂奔的同时,还摘花拂雪。算度何等深远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列席分鼎食肥鹿 张巡的额上,逐渐沁出冷汗。 他不能去抹。 偏偏又可以十分清晰地感觉到后颈毫毛,有一种不堪重负的垂落感,受不住屋外凉风。 院外的那些丝竹声,欢笑声,全都变得很遥远了。远到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先前被舞女舔了一下的手心,那种滑腻的恶心感此时却是越发强烈。 死去的弟弟肉身丑陋 《赤心巡天》第一百一十九章 列席分鼎食肥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生死六合,白玉有暇 就如姜望所猜测的那样。 张临川其实对于白骨尊神的现状,是有所想象的。 他是白骨道出身,精通白骨道法,后又占据了白骨圣躯,摘下了贯通阴阳的神通,编纂《无生经》,自创无生玄术…… 眼界之广阔,非是俗等。 对幽冥的情况,一直都有大概的感知。 几年前无生劫落幕,他也顿生轻松之感 《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章 生死六合,白玉有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七月最后一天求月票) 张临川既然选择来越国渡他的最后一劫,当然不会对越国全无了解。甚至于说,关于他在这段时间的所有选择,他早已经做过充分的准备。 为了成功完成九劫法,什么魏国、宋国、丹国、楚国、越国……他不知反复研究过多少遍,在心里推演过多少种可能。 其间所耗费的心力,唯其自知。 比如他当然了解,面前这 《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七月最后一天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六身同渡生死劫,风云交汇龙虎竞! 现世西北,乃苦寒之地。 生活在这里的人,也被残酷的大自然,砥砺出了坚冰寒铁般的意志。 西北五国联盟结盟互保,对抗天下强国荆国已经很多年。 几个小国合在一起,与军庭帝国正面对撞,多少年来不曾退缩一次,几是一种传奇故事。 但是在去年年底爆发的荆国西扩战争中,景牧之战、齐夏之战接连 《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二章 六身同渡生死劫,风云交汇龙虎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剑起自野人林 越国东边的无名山谷,已经彻底被夷平。 此处空间薄弱,地坑极深,元气异常混乱。 交战双方所保持的“悄无声息、速战速决”的默契,终于是被无法再控制的力量所撞破。 那电闪雷鸣、天明天暗的恐怖天象,也再无遮掩地裸露在世间。虽百里之外,亦清晰可见。 须臾,一道白虹径往东去,一道黑影折向 《赤心巡天》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剑起自野人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算断因果,何谓无生!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无广告免费阅读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无广告免费阅读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无广告免费阅读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凡六败七命者 乔国,杨府。   府中竖起一支旗杆,旗杆上挂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一一乔国的护国强者,百花娘子闵幼宁。   曾经千娇百媚,如今也衰身朽体,老态恶形。一生爱美求香如她,大约也唯有此刻,才能接受自己的老去。   矗立的旗杆底下,是杨府满门,堆尸叠血。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人,颤抖着将这具裸尸抱下来,解衣为其作披。   凄厉的声音,咆哮皇城:“若不能杀杨崇祖,寡人誓不为君!”   一队队骑兵从杨府大门前飞速驰过,卷起烟尘!   在河谷之战噤声,在丹国之覆沉默。   在大多数都尽量不表现出存在感的乔国,这一日尽起大军,巡游四境,全天下搜杀杨崇祖!呼,呼……   杨崇祖短暂地放松了身体,轻声地喘息着。   听着擂鼓般的骑军声音远去。   左手握着元石,慢条斯理地补充着道元。   仍不忘用右手食指,挑了挑额发。   他占据了杨崇祖的身份,也有了一部分杨崇祖的习惯。   灭了闵家又灭杨家,杀了闵幼宁,又杀破官府围捕,乃至于发动多年暗手、掀起波及乔国各地的动乱!几次血战之后又几次作势冲击乔国皇宫、引发军队混乱,最后再杀出乔国皇城要以杨崇祖的身体完成这些,尤其是在本躯无瑕支持的情况下,不受点伤是不可能的。   且是很严重的伤。   但肉身的痛楚只会让他更冷静。   极端的恨意已经挑起。   现在及之后要做的,都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以乔国国土为笼,来一场波及全国的大逃杀。   很危险,也有与危险相对的刺激!   而那些仇恨又能够帮他埋下恶种,以便在紧要关头,把控生死劫的强度,随时为自己创造脱身的可能。   “啊,抓到你了。”   耳边忽然响起这样的声音,这是一个在任何意义上都堪称优美的声音。1   出现得如此突兀,却让人心甘情愿地接受。   这个声音接着问道:“那么请问你,你是张临川吗?”   杨崇祖骤然回身,在回身的同时就已经出刀。未看人,先杀人。   一道雪白匹练,如银龙出水,倏而在天。如此清晰明了,斩断首鼠两端。   挑破生死袖里刀!   然后他便看到了…   一個姿容气质无可挑剔的大美人!巧笑倩兮地看过来,她的五官,甚至可以称为美的“度量”!   她的五根手指也是无瑕的,纤柔合度,一根根落下来,恰恰捏住了杨崇祖这薄如蝉翼的袖刀。势、意、力、灵识,在这方寸之间疯狂对扑。由此产生的激烈气劲,直到百丈之外才轰然炸开。   如果你见过这个女人的样子,你就不可能再忘掉。   正是大楚第一美人,夜阑儿!   杨崇祖心中当然有这个人的情报,研究楚国,自然不可能不研究大楚第一美人。…   可为什么会是夜阑儿?   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   为什么在这里?   他在这个瞬间,想到了太多太多。心中骤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妙的预感。   而在下一刻,这种预感变成了现实。   他感到自己的身与魂,都通过袖刀的连接,被属于夜阑儿的磅礴力量所禁锢。   他感觉到有一只手,不知何时贴近了,也不知何按到了他的后心。并且于此刻,倏然将他的后心洞穿,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全身的筋肉骤然绷紧,有些错愕地低下   头,注意到贯穿心口的这只手,戴着黑色的皮制手套。   他扭回头,于是看到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虽然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那其中的勾魂夺魄,他又怎会忘记?   老朋友,老同事了!   杨崇祖一时间表情怪异,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我的圣女,你竟然就藏在三分香气楼!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心脏已然被捏成了碎渣。   隐有异动的五府,终是一座一座的平息下来,一座一座的崩溃了。他为什么发笑?他还想说什么?   不重要。   面笼轻纱的昧月,伸手取过那柄纤薄的袖中刀,半蹲下来,一只手抓住杨崇祖的发髻,很随意地一抹,将这颗头颅割下。   本该喷溅而出的鲜血,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止住了。   她站起身,将这颗头颅往前递:“你要同他谈合作,拿这颗头颅去,不是更好?”   夜阑儿嘴角挂笑地接过这颗人头,用一种打量礼物的眼神,打量着。   曼声道:“那这到底是算你的人情,还是算我的人情?”   “算你的吧。”   昧月摘下已经脏了的手套,丢在那无头的尸身上,转身独自离去了。夜阑儿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那婀娜的背影,明明就在视野里,却好像已经很遥远。   而后笑了笑,折身一步,也是消失不见。   约莫半刻钟后,一个凶态毕露的汉子,从远空轰隆隆撞来。   完全视乔国境内四处驰骋的军队如无物,极其张扬地落在此地。   滚滚兵煞散去后,可以看得到他脸上巨大的刀疤。   他半蹲下来,伸手探了探地上这具无头的尸体,从力量弥散的痕迹,确认这的确是此行的目标。   “杨崇祖已经死了。”他嘟囔了一句:“这怎么跟小殊证明?”   至于是被谁杀死的,他并不关心。   想了想,他又站起身来,冲着几个警惕靠拢   的乔国修士招手:“喂!喊你们呢!过来认一下人!”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个、两个、三个。   黑盔黑甲的骑兵,一个个手持长槊,跃马砸进视野里。   很快是乌泱泱一大片,轰隆隆,轰隆隆!…   天滚地而来,如覆笼高天之黑云,压落到了人间!   黑云压城,如临末日。   呜~呜~呜!!!   呼唤军人备战的号角声,也显出一种苍凉。   草木摇落,天地皆霜。   没有人觉得,他们能够扛得住这场战争。   可是.…为什么?   西扩战争已经结束了!   被割去的领土高国也已经认了!   五国联军已经散去,各自舔舐伤口。   荆国骁骑为什么突然来犯?   高国国主李纪算是个有承担的,这一刻亲自站上城楼,洪声喝道:“大战方歇,和平不易,刚刚签下的停战协约,荆国难道现在就要撕毁吗!?大国之信,何以铭之?堂堂霸国如此妄为,天下焉服?!”   在那如墨云般的骑军阵里,有一骑独出,扯住缰绳,遥看李纪,只道:“本将军此来,无意伐你小国。是为替天行道,斩妖诛邪,把妖人邪身李邦佑交出来,留你社稷!”   李纪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还被关在天牢里的太子李邦佑,竟是荆国骁骑此来的目标。   虽然因为逼杀余景求之事,他也对李邦佑十分恼恨,甚至一度动了杀机。但毕竟是自己的太子,也毕竟有过人的才智和天资。   再加上好些大臣都在为李邦佑求情,说明此子为事,也并不是全不得人心。   他想的是先削了太子号,关上一段时间,好生磨磨性子,细细雕琢,以观后效.…   荆国人眼中怎会有一个不满九岁的孩子?   李纪又惊又怒又疑,高声斥道:“李邦佑是我高国太子!不是你们说他是谁他就是谁!孤敬大国天威,天使岂可无大国之仪!?此事荆天子知否?孤要国书相问!”   对于高国国主的此番言语,那骁骑军的将领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侧身,问身后人道:“舍利怎么说?”   他身后有一员全身披甲的卫骑,低声回道:   “我家少主说了,一定要让这个李邦佑死得不能再死。”   “明白。”此将矜持地点了点头。   视线再转回城楼的同时,已经拔出了鞘中之刷!   他身后的骑军齐齐拔刀,千声万声成一晌,   震动百里,裂云直开。   这骁骑将领高举此刀,目向李纪,声传四野,其意甚烈:“本将军今日引军前来,不是与你商量的!今日要么交出李邦佑,要么,这高国换个国姓!”   ……..   天下风云多变,非独魏、丹,也不止乔、   高,甚而并不局限于列国。   白鹿书院素以木讷笨拙闻名的于良夫,突然暴起,怒杀同门师兄、修行种子黎玉武,此事轰   传诸方。   尤其是在黎玉武那个神临境的父亲,以及白12鹿书院院长的亲自追杀之下,于良夫还逃之夭天,更不知惊掉多少眼球。   但这些在许多人眼中足能引为奇谈的事情,对于良夫而言,并不存在太多的挑战。…   神临境修士的确与外楼修士之间存在不可跨越的天堑,但对本躯曾经登临真神的他来说,些许普通神临修士,并无什么特殊可言。   一个普通神临修士能够动用的力量,能够想到的办法,在他心里可以轻易穷尽。   硬碰硬不可取,避而远之却是很有把握。   两个神临强者同时追缉,当然也给他带来了危险,但是在他于白鹿书院准备的诸多后手周旋之下,仍然未失从容。   真正的生死危机,还是在青崖书院介入此事后——青崖书院下面的附属书院甚多,对此事的反应之快、之激烈,是超出了他的预判的。   他隐隐察觉事情脱离了掌控,但由于已与主身断联,暂不知问题何在。   青崖书院虽然也只派了一个神临境修士出   来,可大宗出身,自是不凡。诸多秘传手段,追得他苦不堪言。   他有远胜对方的眼界,但苦于难为无米之炊,也只能疲于奔命。   很是经过了几次生死危机后,行了一步险棋,才堪堪将那书生甩掉。   虽是送了一只胳膊出去,才险死还生......不过也恰是这样的难度,才能算得上一场真正的生死劫。   想来此劫渡过后,送予本躯的反馈,亦能为本躯提供帮助。本躯更强大之后,反过来也能有   余力支援其他副身…….如此良性互益,那几不可能的六劫同渡,也未尝不可功成,如他谋神那局一般!   随手划下一段布条,于良夫简单地将左臂伤口缠了几缠,便一头靠在舱壁上,微阖着眸子,调息养神。   谁能想得到,他或混迹商队、或妆成乞丐,已经一路逃到了长河,且正躲在一艘最破最旧的货船底下?   这货船破得都快散架了,在河面上吱呀作响,运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他塞了十来个环钱,就被塞进了底舱。   这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各种怪味混杂一起,简直能够熏死一匹马。   虽说原身的性子笨拙粗疏一些,他替换身份之后,也不如本躯那么计较。但这样的环境,也非是他平日能够忍受的。   但为了活命,再不能忍也得忍……   书院常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咳!”   于良夫的耳中,忽然听得这声轻咳,似是对他的提醒。   紧接着便是一句抱怨,带着疑虑:“你选的什么破地方,这么臭?不是说无生教祖张临川,是个讲究人吗?”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在这之后,他才察觉到一道恐怖的气息出现在自己旁边!   他蓦地攥紧了拳头!   但拳头里的筋骨,顷刻就溶解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右手都变得软趴趴,面条般垂落下来。   他欲提膝而撞,但被一双泛着绿芒的眼睛一看,膝盖骨也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所消融。…   这场景太可怖,这力量太邪异。   即使是以他本躯的眼界,也没能看出来这是一种什么力量!   到了这个时候,以他外楼境的修为、本该敏锐但已混淆了的感知,才注意到底舱里不止进来了一个人。   一个,两个。   且陆续还有人往里钻!   这他妈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我说头儿,我们来这么多人,就为了杀这么个货色?”   于良夫听到有人在这么问。   这也是他想问的问题。   那个眼睛会放绿芒、力量诡异的、被称为‘头儿’的人,捂着鼻子回道:“为了以防万一嘛,听说这家伙很厉害的。再说.….这么赚钱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也没人给咱们单子啊。”前一个人道。   首领回道:“悬赏!悬赏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公开悬赏,谁都能接。能者接之!”   “这可是齐国的悬赏。”另一个挤进船舱里的人,闷着声音道:“老大你也在上面挂着呢。”   一个森冷的女声替老大回道:“楚国那边也能领!”   还有一个很不耐烦、很有些暴躁的声音:   “要我说,就这么一艘破船,这么一个破烂货,直接从上到下,一刀全砍了,岂不简单?还要钻进来废这工夫!”   “咳。”那首领这时候回话道:“第一,咱们是有职业操守的,一刀全都砍成了渣,怎么证明   是咱们完成了悬赏?第二,卞城王觉得杀手应该有杀手的矜持,不喜欢你们不拿钱就杀人。”   “他怎么手这么长,管这么多?”那个暴躁的声音道:“您才是头儿!”   “我无所谓啊。”首领淡然说道:“原则上我愿意尊重你们每个人的癖好,无论有多么特殊。   如果你对卞城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回头我帮你约一下,你自己跟他聊好就行。说实话,我也觉得他挺麻烦的,最好你能给他治治毛病。”   于良夫默默旁听着这些对话,脑海里拼命地分析情报,寻找有可能的突破口,他觉得或许可以聊聊....   他艰难地开口道:“我有很大一笔财富,如果你们——”   一抹刀芒截断了他的话茬,斩断了他的脖颈。   最后他只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差点忘了他还没死.......对了,他刚说什么来着?”   “没听清,拿了脑袋赶紧走吧。受不了了,   这破地方太臭了!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六章 皆有恙众生! 走了很久。   不知道多少。   知觉被这个世界模糊了,灵识一直在与这个世界对抗。   姜望知道张临川正在用这个世界的力量消耗自己,同时在   为他自己留出时间恢复。   但他却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像是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加   速走向自己的死亡。   无惧其它,唯前行而已。   因为被这个世界消耗的同时……他也在消耗这個世界。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天朦朦,地朦朦,雾朦朦。   伸手难见五指。   可是在某一个时候,姜望却清晰地看见了张临川。   是于信仰之国,见得信仰之神。   看见了张临川的时候,才看到了此间山水,才有了此方世   界。   此间的张临川,身上伤势已尽复。眸光淡漠却又慈悲,气   势冲天撞地,慑服所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   他的黑发像是已经触到了天。   他的五官像是已经诠释了神。   他的衣袖飘飘,如云成翳。他的眸光照来,一眼开天。   在青山绿水晴空下,是遗世独立一仙神。   他是此间之道,是此间之神,是此间一切信仰力量的寄托。   万事万物因他而存在.……   姜望身在此世,也不由得要对此神生出崇拜,要对此道生出求索!   崇….你妈!   灿烂的火域迅速撑开,以灵域之界对神道世界,以“我世”对“他世”。   但只是哔剥一声响。   火域便已经被压碎,如泡影一般。   终归是曾经成就了真神的神道世界,而且它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神道世界,张临川以绝顶才情,贯彻神通道途,几乎将它演化成真,使它无限地靠近真实。   姜望的灵域完全撑不住。甚至于火域给此方世界造成的消   耗,也缺乏足够的感受,在这无根无缘的世界里,完全得不到反馈,不能够准确判断——这对战斗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倘若你不知拳何重,剑何利,你就很难知道怎么出拳,怎么出剑!   在【无根】的影响下,姜望唯独能够感受到的,是自身的痛苦,是灵识受创的程度。灵识受损之痛,更甚于割肉剜骨。   但随着火域破碎的哔剥声响,姜望的声闻之域又紧随此后撑起来,再抗此世!   作为这无生世界的唯一神祇,所有“肥料”的供养者。张临川此时举手投足,都受于伟力,抬起那苍白之手,轻轻往下一按。   声闻之域无声地泯灭。   姜望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张临川当初成就真神,一身伟力,皆在这无生世界里。凶屠若是在这无生世界中与他对战,他打是打不过,但未必会吃   那么大的亏。   重玄褚良那一刀,是循着命理的联系,直接避开了无生世界,隔世而落,斩及他的本躯。   无生教已经覆灭,无生世界已然失去了庞大力量的活源。…   仅仅靠他自己,根本不足以支撑无生世界的成长。每一次动用无生世界的力量,都是自我消耗,都是坐吃山空。   所以如今的他,其实非常吝啬无生世界的使用。   姜望当然配得上。一手主导了无生教之倾覆、把他逼到如今之境地的大齐武安侯,配得上这样的死亡!   他大步往前走!   极具压迫性地向姜望靠近。   但战斗并未结束。   远未!   姜望在接连两座灵域的破碎中,后仰吐血。他吐出来的鲜血,成了一支血箭,尖啸着撞上了天穹。   此后从那血色之中,洇出了白。   从血中诞生了风!   呼啸的霜风自西北而起,一刹那吹开了那白茫茫的天穹。   两座灵域的破碎,究竟有没有产生作用?   天缺就是答案。   西北有天缺,白风卷地,万物霜杀!   已经开花的不周风,在张临川的无生世界里,带来了破灭与终结。   而在这个时候,张临川仰头望天。   他完全承认姜望的战斗意志,完全认可姜望的战斗才华。   但这并不会影响战斗的结果。   差距早在过往的岁月里形成,而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自己,   从未给过弱者追逐的机会。   此刻他跃身而起,感受着四面八方向他汇聚的力量.…   他必须承认,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掌控命运、把握人生,击破一切阻碍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手提长刀,冷漠向他冲锋的身影…….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虽然并不重要,但是时候抹掉旧痕。   他一跃已在高天上,身为此界至高神主,正正在那天缺之前,与霜风当面。   探手便前握,身挡不周风!   磅礴伟力涤荡四方。   整个无生世界为此沸腾!   但是在这个时刻,张临川忽然脊柱生寒,灵魂深处涌出一   阵冷意来。   他的命格被削减,他的力量被削弱。绕身的磅礴伟力一层   层削减。   他恍然意识到——   他的副身渡劫失败!   接连失败!   血海倾城的罗欢欢,独自行走在长街上。   踏空而行,血衣生澜。   她在这个不出名的孱弱小国里,选择一座偏远小城,大开   杀戒。不停地汲取力量,不停地迎接闻讯而来的各方仁人义   士、江湖豪侠。   不断地杀戮,不断地杀戮…..   当初也是为了创造进入三分香气楼高层的机会,主动请缨   来这偏远之地发展,想要先构建出自己的班底来……..终究天不   遂人愿,随着本躯在齐国的大溃败,倾覆之危近在眼前,不得   不强渡九劫,试图再开新天。此身的目标有一个彻底的翻转。      所有关于发展的长远计划都必须搁置,生死劫成为第一要务。   在所有六个身份的生死劫中,混迹于三分香气楼的这一个,因为发展进度最慢、先天最不足、最不具备相关条件,也完全没有足够靠谱的预案…..她只能铤而走险,走的是最难的…   一条路。   她知道这是一条死路,终点是必然的毁灭的结果。   别说是她这个身份,就算是本躯来以杀求道,也绝无幸   理。   但她不需要走到终点。   她只要这么往前走,往前走,杀足够多的人,遇到足够多   的危险.….等待其它的身份来接应。   生死劫不能假求外力,必须要经历生死。但七魄替命在其   中,却是有腾挪的空间。   早在创造九劫法之时,本躯就思考过这些可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所以她虽然一直在杀人,但杀人的过程一直很有分寸。她的力量是一点一点呈现的,如此可以尽可能拖延到更多的时   间.   当她看到一个飘然出尘的倩影驾云而来时。   她的心中并无惊讶。   在目前这个阶段,她让那些幸存者流露出去的信息、她所   表现出来的危险,便是一名内府修士就足够解决的。   况且这个赶来行侠仗义的女人,已经有外楼境之修为。   不过是又一个不自知的“正义之士”罢了。   顶多就是.……   漂亮一些。   当这女人清丽绝伦的脸,一览无遗地出现在视野中,罗欢欢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厌恶来。   这厌恶与遥远的本躯无关,而是出自此身自有的感受——   这人间浑浊,苦海翻波,我沾着一身泥污,饮着满腹血泪   .…….你凭什么一尘不染?   “来者何人?”罗欢欢抬头看天。   心中厌恶愈重,脸上媚笑不改。   这笑容就是欢场女子的常态,是过往不断重复的每一天。   那悬立空中的青裳女子,眉眼精致如工笔,婉约依似画中   人。左手一扬,飞出三只牛角横刀傀,右手一甩,落下三个四   翅墨武士。   脚下一顿,踏出一辆华贵的战车。身上青裳绕开了流光,   她站在那战车之上,清冷地说道:“云上,叶青雨。”   本躯和副身的不同,在于张临川从来不会嫉妒。他只会争   取,只会掠夺,只会求索。   而罗欢欢这个身份,有太多先天的求而不得,怨而不足。   她一卷血袖,血河中顿时飞出密密麻麻的血蚊,嗡嗡嗡地震颤着空间,带去恶毒的感受。   然而华丽的战车之上,叶青雨只探出一只如白玉凝就的素   手,一瞬间变幻了百十种印决。   天空中出现了一片云海!   一时间两色共世,余光皆褪。   地上血海,天上云海。   云海之中,各种各样的道术如洪流倾泻!   新奇的、经典的、复杂的、堂皇的、反常规的……   外楼层次各宗各国各种代表性的道术,在这洪流之中都有体现。   近到雍国北宫氏的演光决,远到齐国武安侯的八音焰雀。   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在这一刻,罗欢欢心中生出巨大的警觉。…   令她惊惧的,并非是这顶级的神通表现。而且是这云海术潮所体现的强大底蕴!   被漫长杀戮混淆了神智的脑海,这时候才勾画出丝丝缕缕   的情报来、连成了相对完整的画面,云国.….凌霄阁……叶青   雨…..   心中强烈的厌恶的感觉,已经撞破了心口,令罗欢欢难以   自抑。   她一句话也不能够再说了,她必须要马上看到这个女人的   恐惧、看到这个女人的哀求、看到这个女人的痛苦!   这一刻神临境的修为不再掩饰,血色的杀气织成魔影。   巨大的血蟒腾升而起。   她站在血蟒头顶,翻手握出一只匕首,杀意直冲高穹!   人却是骤然一转,选择逃离。   本躯从来不会让情绪左右自己。她也能有相应的坚忍和克制。   但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警兆忽然生起!   来不及思索危险来自哪里,罗欢欢便已经纵身倒跃,连折   连转,一路退出百十里。然后才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巨爪,横空而过,轻易就将她召出的血蟒拍成了血烟。   突来的异兽现出真身,蹄踩流云,威压天地。   踏云兽!   凌霄阁护宗圣兽!   是否能够逃得掉?   罗欢欢心中做了短暂的思考,一下发了狠,将森寒匕首衔   在口中。   双手握拳,遍身燃起血焰!   不退反进!   便看看这以杀求道,究竟能有多强,今日她要挑战此身极   限!   但就在下一刻,满城血波都在下沉!   不,下沉的何止是血波?   亭台、楼阁,空间,元力。   整个城市在下陷!   罗欢欢感到自己也无可挽救的在坠落,不受控制地在下   陷!   身上的血焰,熄灭了。   体内的道元,停滞了。   血色的杀气,崩解了。   此身如在深渊,此心如在深渊!   在整个世界都黯灭之前,她看到一人踏空而来,举动之间毫无烟火,已然占据了所有天光。   那是一个白衣飘飘的俊朗男子,翩然出尘,恍恍惚似谪仙   囚   而他手里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女童的小腿边,还   绕前绕后蹦着一条傻乎乎的灰狗。   你娘的…..罗妙妙最后想。这一大家子是正好出门郊游   吗?全家老少连人带狗都出来了啊….   最后的念头也就此沉寂。   …   …   李道荣何人也?   曾任有夏岛怒鲸帮堂主;现任怒鲸帮副帮主。   此人战绩辉煌,曾与齐国姜望正面对峙,不落下风!并大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声斥责姜望!   当然,那些传言并没有为他赢得多少威望。   在那些真正有分量的人眼里,这些话传得越广,他李道荣   越滑稽。   小鱼小虾天天说自己斥退了鲸鲨,但凡有点常识的海客都   会觉得可笑。…   直到最近.…..   李道荣毒杀九玄宗宗主九玄上人、九玄宗大护法商继安,   杀尽九玄宗高层,就此名动诸岛!   怒鲸帮与九玄宗同样是镇海盟的成员,各自背后都有派   系,此等惨烈的厮杀,本不被允许。   但也不知李道荣使了什么手段,勾连诸方,上下合流,竟   让此事最后归结于怒鲸帮和九玄门的内部竞争。怒鲸帮也以蛇吞象,一举吞并了九玄门。   眼看着近海群岛新一代强人就此崛起,怒鲸帮一夜之间膨   胀数倍…..   决明岛却在这个时候,紧急召开镇海盟内部会议!并在内部会议上表明,李道荣乃邪教教主的伪身,其主身乃是恶贯满   盈、正被现世多国通缉的无生教祖张临川。   决明岛代表齐国,非常强势地展现了态度,让这件事情最   终通过了镇海盟决议,于是决定召而囚之,公审其人。   而李道荣暗中经营许久,也早有自己的暗手,在决议通过   之前,就已经察觉不妙,弃业而走,匆匆隐遁。   而无冬岛岛主重玄明河,在这个时候,亲自主持了对李道   荣的追杀。   镇海盟内部不是铁板一块,齐国在近海群岛也从来不能令   行禁止。   李道荣展现了堪称艺术的逃跑水准,与齐国人在海外玩起   了捉迷藏。屡次被围,屡次逃遁。愣是以外楼境的修为,左突   右窜,上天入海。   直到.…..钓海楼也加入这场追缉中。   “杀了她,你就可以离开。”一个发丝黑白交错的人,面无   表情地看着李道荣,声音平淡,却不存在拒绝的可能。   而在此人的身后,站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气质绝不强   大,像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副身之间并无感应,主身若是没有主动降临,也不能构成   联系。所以李道荣并不知道其他身份的遭遇,在近海群岛一直   是孤独地流窜。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会遇到辜怀信!   为什么钓海楼的第四长老,会为难他这样一个外楼境的小   人物。李道荣这个身份的生死劫,是有过周样考虑的。除却以外   楼修为鲸吞九玄宗的艰难之外,各方势力间的合纵连横,也是   他为自己设置的考验。   齐国人不讲道理地将他揪出来,他无话可说。   重玄明河亲自铺开的追杀,他沉默接受。   只将此视为生死劫的又一个变化,从钓海楼与决明岛的矛   盾入手,通过这段时间在海外埋下的一颗颗暗子,在近海群岛   各方势力的罅隙中游走。   如此巧妙地赢得生机。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度过生死劫的时候,当世真人辜怀   信出现在他眼前,抬手就将他镇住!   任是他有千般筹算、万种计谋,也不可能以李道荣的修   为,在辜怀信手里脱身。…   此劫终死,无计可渡!   但就在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的时候,辜怀信又给了他一   个机会,提出这样一个怪异的规则。   “杀了她?”李道荣再次看了一眼辜怀信身后的女人。   在近海群岛发展这么久,他当然知道辜怀信的亲传弟子竹   碧琼。   但他实在不觉得,同为外楼境修为,竹碧琼能够与他厮杀。   哪怕他在这段时间的逃亡里,已经积累下不少暗伤。对于   生死搏杀的理解,也绝不是这等出门还有真人随行的名门弟子   可比!   “但是有一个规则。”辜怀信淡声说道:“这是局限于外楼层   次的公平决斗,公平是你能拿到机会的前提。如果你使用超出   外楼理解的力量,你死。“   李道荣意识到了问题,不动声色:“敢问辜长老,什么是超   出外楼理解的力量?“辜怀信道:“这个老夫自来决定。”   李道荣完全明白了。   什么狗屁公平厮杀,这个辜怀信,分明是要以他这无生教   祖副身的分量,为他的宝贝徒弟铺路。   这些个名门长老,大宗高层,许多年来,种种伎俩并无特别。   他并不觉得愤怒,只是对“并未真正有机会”这件事,感到   遗憾。   “好,我答应这个挑战。”李道荣冷静地道:“只希望前辈可以信守承诺。”   在这一刻,他完全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结局。从被辜怀信抓   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应该还存有活下来的侥幸!   但他张临川是何许人也?   他李道荣是何许人也?   一度他的修为境界,也不输辜怀信!   岂能容辜怀信如此戏弄?   凡事皆有代价。   辜怀信早前在天涯台失去了衣钵传人,此事近海皆知。   今日既然胆敢如此轻视他。   他虽然无力反抗,也未必不能用这个身份最后的残命,让   辜怀信再一次咀嚼后悔。   辜怀信随手又是一点,一道流光落入李道荣之身:“你自可   放心。为公平起见,我暂时隔绝你与本躯联系的可能。好好利   用你现在这具身体,期待你有所表现,以验证.….我这个真传   弟子的成色。“   李道荣明白,自己不仅仅是失去了被本躯支援的可能,辜   怀信也留下了随时抹掉他的后手。   堂堂一个当世真人,为了保证自己弟子的安全,真是无所   不用其极。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作不知。   就看看花盆里能够养出什么花。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就看看他能不能效仿姜望故事,在当世真人的注视下,突   破限制,杀死这位真人的弟子吧。   姜望彼时靠的是齐国的威压,架住辜怀信,不许此人出   手。   他却只能靠自己,要等洞彻世界真实的真人一个疏忽。…   他忽然觉得,在生死劫之外,这亦是一场很有意义的挑   战。   就算最后身死劫消,这一份经历,也当能为本躯的大道精   进,提供一点点帮助..…..他因此可以更加释然。   世事如此,何言不幸?   人生如此,岂曰无趣?   他感到自己走在一条灿烂的道路上,在与天意的博弈中,   看到了比以往更多的东西!若能渡过此劫,未来大有不同!   当世真人随手圈出的一片海域,就成了战斗的场所。   在辜怀信与李道荣沟通的过程中,竹碧琼始终沉默,像是   天真,像是笨拙。   唯独此刻与李道荣分两边站开,摆好架势之后,她的气质   模糊起来。   李道荣感觉这个女人的眼睛,像是镜子,接收着所有的情   绪,也反照着所有的情绪,唯独不存在自己……   海风带来第一缕浪花的时候,这场唯有辜怀信旁观的战斗   就已经爆发。   怒鲸帮的秘术,李道荣早已推陈出新,九玄宗的功法,他也摘取精华。适应近海群岛的环境,贴合李道荣这具身体的天赋,他早已开发出一套独有的战斗体系。固然远不如本躯在外楼境时的   战力,也足够在外楼修士的行列里争一争声名。   这场战斗中的每一个环节,他都已经写好剧本。   如何发起第一轮攻势,如何防御,如何游走,如何示敌以弱,引入空门,最重要的是.….如何麻痹辜怀信。   在这场所谓的生死决斗里,辜怀信才是他唯一的对手。   他要如何让辜怀信来不及干涉?   要如何在辜怀信杀死他之前杀死竹碧琼?   高飞在空中,身似大鹏展翅,周身水元混转,李道荣已经   琢磨出了七套战术。   但天穹突兀地出现了一扇古老石门。   此门自上往下,似是天外有一只手,将它一把推开。   世界惊变。   李道荣突然之间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不由自主地坠落了!   多少种战术,全都失去了衔接的可能。什么风格的攻势,   一时全都散了神架。   “天门!”李道荣露出惊色。   传说中的天门神通,他亦只是听过,未曾见过。   此时亲身感知,立时引海潮自保,要把战斗转入海中。   但眼前只见流光一闪,竹碧琼的身形竟然快到他根本反应   不过来!倏忽一念就已经与他错身而过,而素手绕霜风,贯穿   了他的胸膛!   “这是不周风,也许你认得。”   竹碧琼很平静地用这句话,结束了这场仓促的战斗。   战斗的开始和战斗的结束,都是李道荣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画面。但他就此倒下了,胸腹之间,徒留一个巨大的空洞。咕咕咕。   涌动海潮。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无生世界的高天,迷雾尽吹散,天空是惨惨的白。 曾经有数十万人信仰的“无生极乐、永世无忧”,其实是这么空洞、单调的一个地方。 所有的养分,都被无生神主给吞食了。 甚至是连一个能够稍微告慰亡魂的幻象都未保留。 而在这空洞的天穹之下,张临川悬空而立,静静感受着那种力量极速流失的感觉一一并不会影响他的本驱力量,但影响的是他的无生世界,影响的更是他的长远未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奋斗,终究化为泡影,一个一个的破灭。 现世真神沧落为毛神。 数十万信徒的无生教一夜倾塌。 七魄六命,苦心积虑的经营一一碎灭… 这其中任何一个,都是足以倾覆人生的打击。 而他一一承受。 此外什么寿减命衰,什么众叛亲离,什么千夫所指、人憎鬼厌,相较而言都是稀松平常。 人生究竟所为何事? 一世努力为谁辛苦? 一手握着霜白色不周风的他,怅望远方。即使心志坚定如他,也不由得叹了一声:“现世如此广阔,东南西北皆无尽处,难道容不下一个张临?" 所有教内高层都断离,数十万信徒都散尽,全部的亡魂都已消解。 在此刻这空茫茫的无生世界里,自然只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一 “天能容你,地能容你,我不能容!" 美望拔身而起,剑撞高穹! 他星然不能准确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枚陈旧刀币上的血珠,可是他亲手抹上去。阮监正对张临川命途的阻隔,正是他鏖战至此,所等待的变数之一。 张临川的稍一停滞,即是他所看到的胜负之由,生死之门! 剑仙人统合自我,剑演万法,每一点强化都会在杀力中有所体现。神通不周风的开花,把他往更强的道路上推进了重要的一步。 这是第一个被剑仙人统合的开花神通! 这一刻五府同耀,剑仙人绽开,遍身浴火,一剑撑天而起,撑的正是毛老四这无生世界。此时此刻,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剑—一此世浑恍忽,应以人字两分,顶天立地,而后划分清浊! 正如人类的文明起于火,人字剑的这一刻,也被三味真火所点亮。随着知见的丰富,三味真火只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容易洞穿张临川的防御。而自临淄至此,太多的努力,都是为这"了其三昧”。此刻赤焰高炽,长相思高举,辉煌一似漫漫长夜里点燃的第一根火炬,照亮了这个惨恶世界,分解了无生世界的阻隔, 为生死之争开路! 剑仙人状态下简简单单的统合,为这个世界翻开了新篇。 而张临川只是冷漠地低下头来,看着越来越近的这一剑,看着也如烈焰一般在燃烧的姜望,澹漠地道:“我行我道,道也简单。天不容我,打破这天。地不容我,打破这地。你不容我杀了这你!”… 一把捏碎了手里的霜风! 整个人身外,燃起了黑色的火焰。细看来,那岂是火光?每一缕火光之中,都是无数幽暗的电光在跳跃。它们影影绰绰,它们邪恶喧器, 它们也生机勃勃。 神霄幽雷禁法! 仍是幽雷禁法的框架,但是加入了现世真神的神道理解。强化了杀力,丰富了未来,拓展了边界。 远远看过去,空茫的天穹背景之下,身缠黑焰与身缠赤焰的两个人撞到了一起。 高宣的半边是幽暗的,幽雷电型千万里。 地面的半边是灿烂的,赤焰朵朵烧浊世。 在这个苍茫的无生世界里,这是从未有过的碰撞,这场血淋淋的厮杀,是开天牌地的一幕。 黑与红,一触即分。 赤色的在坠落,赤海在退潮! 毛老四那幽暗的只是稍一顿止,便不可挽回地再倾落,压着那文明的火光往下坠。 即便五命皆死,六替皆失,九劫已败其五。 至少在这无生世界里,张临川还是无限接近于现世真神的存在。他承认姜望对战机的把握妙到毫巅,但是在实力的碾压之下,战机把握得越准确,死得就越快。 姜望一路下坠,一路吐血! 而张临川一路直追。 在无尽幽雷赤焰中,那双赤金色的眸子始终与他对视。 早在枫林城,这双眼睛里就从未有过软弱,一直不卑不亢,坚定自我。这种坚定,让张临川恍忽觉得他嘴角的血迹,都有一种不朽的坚持。 张临川并不觉得可敬,当然也不会觉得可笑。 他只是有些遗憾,他这一路走来,自认每一步都走得尽量完美了,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极限但没能提早扼杀差望,或许是一个瑕疵。 他不是一个苛求完美的人,偶有疏失,弥补即可。 现在就是弥补的时候。 他握住了他的拳头,往后一收,幽雷暗芒在他的拳峰上游走。隐约间引起了天地的共颜。 生死当头! 然后他看到,姜望眸中那不朽的赤金之色,这一刻耀遍了周身,映得其人如金身佛陀。在彷佛永无休止的坠落中,他又挑出了雪亮的一剑。 道途一剑! 天下皆敌的时刻,非独张临川一人拥有,姜望也曾经历过。 但即使是被镜世台公开通缉、被天下人唾弃的时候,也始终有人相信他,始终有人支持他,始终有人为他的清白奔走。 当然也一直有人在为张临川奔走一一或是想着怎么跑远点别被他连累,或是想着怎么追到他杀了他。 姜望有过最晦暗的时候,也有过最辉煌的时候。 晦暗时天下皆以为通魔,辉煌时天下皆知绝世天骄、一言而灭无生教。 在这晦暗和辉煌之中,在这低谷和巅峰之间,始终不变的,是那个“我”。 于是有了这一式真我道剑——… 非我誉我皆非我! 这是他自“斗柄指北,天下皆冬”后的第二式真我道剑,乃是在逐杀张临川的万里遥途中感得。 此剑分为两式,压则举世谤之,抬则举世誉之。 在无休止的坠落中,姜望抬以此剑! 如雪的剑锋竟然斩出五光十色。 那是无数赞美,无穷吹捧,无尽现世奢靡的浮光。 光怪陆离飘飘然。 在此剑之上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质量,丢失了“自我”。无数幽暗雷光,变成了一个个虚幻泡影,失去了本质杀伤。 就连张临川本人,也被这剑意侵袭,身躯明灭不定,由一个真实恐怖的强者,向一个虚幻不定的泡影转变。 这一剑对神道的杀伤性太强。 神道在很多时候都是虚幻的凝聚,是信仰之力汇聚成神,是妄想结真。 而这一式道剑,是以虚妄夸张虚妄,以梦境妆点屋景。 因为太过浮夸,太过伪饰,而抹掉了神道那一点“真”的可能。 赤潮的坠落已经顿止。 五光十色的剑锋上抬。 姜望的道剑如此强大。 但在一个个破碎的幽雷光影里,张临川澹漠的眼眸中,清晰映照出长相思的轮廓。 剥离了光怪陆离,窥见了剑的本真。 而后拳砸剑尖! 曾有信徒数十万,个个奉我为神。 举世誉之又如何,可曾移我道心? 你姜望的举世誉之,我张临川也早有感受! 铛! 拳剑竟作金铁鸣。 此声真如警钟响! 卡卡卡卡。 清晰的骨裂声中,姜望持剑的右手寸寸断裂,垂落了下去。他的左手一探,握住了脱手的剑。整个人却是再一次坠落,血酒长空。 而张临川屹立高穹,看了一眼自己被剑锋切入过半的拳头,以及拳面上不断滴落的、不能够完全退制的鲜血一一太锋利的剑意在其中肆虐,即便是他,也需要时间来仔细清理。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坠落的姜望,恰是这一式道剑让他有些情绪难言,并不是因为这一剑的强大,而是它所体现的万世不移的求道之心。 毛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望和他是一样的人。都从一个小地方走出来, 都坚持自我,万世不移,每一步都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唯独是他的选择总是“于我最好”,而姜望在很多时候,都是在为别人拼命。他绝情灭性,从不会相信任何人。同样注视过深渊的姜望, 却还保有信任的勇气,还留存爱人之心。 命运由此分岔。 他的确取得了个体上的更强大,在黑暗的世界里强壮了羽翼,却也真个感受到了对面这人大势加身的辉煌。 他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同时也不会否定姜望的选择。他一直相信一点一一没有谁对谁错,死的那个,就是错的。 “我之前在越国遇到了一个相似者,一度让我感怀。但我想,你才是我的同路人。”… 张临川如此说道:“我想我们大概是一类人。我们都很努力,我们都不放弃,我们都很坚定,甚至可以称得上固执姜师弟,我承认你若是能够活下去,的确拥有与我巅峰相见、角逐最强的资格。” 妄言“最强”! 现世何其广阔,强者无以计量,便是衍道真君也并不罕见,绝巅之上更是还有伟大存在。 而区区一个最高成就为真神的毛神,竟然在这里妄言“最强”! 可是当这个人是张临川,你很难觉得他是在他开玩笑。 你甚至会觉得未必不可能。 轰! 张临川已然开始极速坠落,他从高向地面冲锋,他向姜望冲刺,向姜望出拳:“我承认你有非同一般的心性与器量啊姜师弟,所以至少在这第四劫让我打死你!" 杀人从来只是顺手的事情,从来只是达成目标的一种方式。而张临川吉皇四真正尊重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把杀死这个人,作为目标本身, 而不附加任何其它的价值。 无穷无尽的波纹,以此拳为核心,向四面八方扩张。 他的拳头轰开了一个平面,轰下了一片天,他像是把整个无生世界的天空砸了下来,要带给姜望无处回避的毁灭。 但是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回应了他。 美望还在吐血,姜望还以残存的左手紧紧握着他的剑在准备反击,所以不会是姜望。 这个声音是这么平和但疏离的轻问。 "你是个什么东西呢他需要你的承认?" 极速坠落中的张临川,感觉自己的拳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细一打量,竟像是一根鱼线? 一根没有鱼钩的鱼线,竟然钓住了他。 钓住他直往高穹拔! 张临川感受到了一种沛然难御的力量,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改变的规则,更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他在自己的无生世界里,遇到了难以抵御的力量?遇到了贯彻他人意志的规则? 他以最大的冷静重新审视环境,没有抵抗,便任这鱼线将他上拉一一他被钓到了云上! 什么时候聚拢的这云层? 遥遥渺渺似千万里。 张临川还没有找出答桉,便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一张他再熟恶不过的脸。 这是他自己的眼睛,他自己的鼻子,他自己的五官,是他自己的脸是他的原身! 王长吉! “真是缘来不可挡!”张临川定定地看着他,审视着这具自己无比熟悉、但又很陌生的躯体:“你来送还我的身体吗?" 相对于张临川的惊疑,王长吉却是毫无波澜,只道了声:“找到你了。" 两个人同是枫林城出身,同为那座小城里所谓的三大姓子弟,但从来没有过交集。他们两个人唯一一句对话,是当初张临川谋夺白骨圣躯时,王长吉所留下的那句—一“等我来找你。"… 而今天他说,“找到你了。" 张临川后颈寒毛炸起! 一只鱼钩不知何时已经钩住了他的后脑,而后勐地往上提,整个颅门都像要被掀开! 太过剧烈而突然的痛苦,激发了张临川的本能反应。恐怖的幽雷之光遍身燃起,煌煌有灭世之威。但只是扑腾了一下,便骤然熄灭!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早在庄国境内的那座山洞里,王长吉就已经了解过他的幽雷禁法。 他张开了嘴,发现嘴里也有一个鱼钩! 而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七窍四肢,遍身挂满了鱼钩! 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拔身而起,与自己无生世界的联系正在被切断。 数不清的鱼线在他头顶上方交织,如蜘蛛结网,是一团乱麻。他好像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在造物者玄妙的手法操纵下,一步步走向未知而可怖的结局。 他从中感受到了“道”的力量! 老玄四破口。因而他很狠地闭上了眼睛,任由眼皮被那鱼钩挂破,星现一个丑陋的童仁里的惨白色,便自这破口中流溢出来。如琼浆、似玉液,像是月光洗了满身。他终于从那遍身布满鱼钩、遍身缠绕鱼线的恐怖里脱身出来又回到了无生世界。 天空还是惨惨的白色,脚下还是不知何时凝聚的云层,不远处还是站着那个手提钓竿的王长吉。 "很好,不枉我们同行一场。"张临川轻轻抚掌,赞叹不已:“很不错的力量表现,拓展了我对世界的认知。" 便看到王长吉轻轻一提钓竿一一他这时候才发现,王长吉身前的钓竿不只一副。 刚才钓的是他本人,那另一副? 他感受到差望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青衫之上,血迹斑斑,右臂无力垂落身侧,左手握着他的佩剑长相思。 整个人的气势已经远不如最初宣赫,但却更显得锐利、凶险。 张临川微微侧身,整个人在无根神通的影响下,介于有无之间.他既不能背对王长吉,也不敢背对姜望。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望隔着张临川问王长吉。 “来了很有一阵。”王长吉隔着张临川回答道,目光疏离地看了看四周:”一直在研究这里。”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默契,彼此并不需要其它的交流。 “研究出了什么没有?”张临川笑着插话道。 此时他站在中间的位置,姜望在他的左方,王长吉在他的右方。 听到他的问题,王长吉平静地移转目光,看向了他。 张临川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然被定住了!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能看得到王长吉,看得到他无比熟悉的那张脸。 而左侧暴极锐利、极纯粹的杀意。 无生世界白惨惨的天穹,映照出了四座形态各异的璀璨星楼,那是姜望之道途在此世的映照! 而星楼与星楼之间,星路折转相连,勾成了七星之路。北斗就此折转,斗柄指向北方!… 在屡次的生死搏杀之后,在三昧真火一次次的烧灼之后,姜望强大的道途力量开始侵入无生世界! 张临川此刻根本无法移开目光,也根本看不到七星映世。但是感觉得到星光流照,感受得到天地霜冷似入冬。 第一次真正有了“死之将至也”的危机感。 第一百二十七草苍生等我,我特苍生! 滋滋滋,滋滋滋。 他的身周冒出白色的气,如蒸汽一般沸腾。但并不灼热,反而塞凉。 此为无生之气,是他对无生教信仰之力的异化运用,触之杀魂,信者无生,不信者无生永苦! 因为早就预留了与信徒切割的手段,在无生教崩塌之后,过往累聚的信仰力量也未损失多少,此时被他再不音啬的挥发出来,与王长吉的目光、与王长吉那不可见的鱼线厮杀,纠缠! 他的右手则反抽肋骨为刀,头颈不移,而身自转。 以刀迎剑。 以无生之刀,迎真我之剑! 狭长的白骨刀锋与雪亮的青锋长剑对撞、有一声激越神魂的铿锵。 hc四-刀气和剑气疯狂对撞,神念和神念争夺生死。 他们的道途也在无生世界的根本层面碰撞! 噗! 而他听到入肉的声音,如此突地响在耳中。太荒谬了,太不可思议。一柄疯狂的、残暴的、杀机凛例的剑,贯入了他的后腰! “啊!" 这一刻他发出痛楚的低吼。 无生之气如白龙绕身,他瞬间斩开了姜望、挣脱了王长吉的目光,发现了身后的那个人一一个双眼血红的,状极疯狂的年轻人,因为太过用力,整个身体都绷紧,每一块肌肉都绷紧,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青筋暴起如蚯引般丑陋。握着那柄堪称残暴的剑,还在拼命地往前捅!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说话的力气也要用在这一剑里。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次,只死死地看着他。 好似一生一世只有这一次出剑的机会一样,恨不得把身心魂灵所有的一切,都填进这一剑中。 王长吉之前提的那一下钓竿,提进无生世界的是这个人! 他之前问王长吉研究出了什么? 这突元而至、贯入后腰的一剑,就是答桉! 而张临川绝不肯接受这个回答! 四方世界,响起了邪异的诵念声一 “我自来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凡六败七命者,皆有恙众生。为三哀八苦者,是无辜世人。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一声、两声、百声、千声数十万声诵念,数十万声祷告! 在张临川的头顶,有一本惨白色封皮的道书,轻轻地翻开了。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向观众展开轮廓。其上每一个文字,每一点痕迹,都是他的人生,他的道途。 他和他身周的空间、疯狂破坏他身体机能的那一剑,以及将那一剑送入他后腰的人,同一时间变得似虚似幻,真假混杂。… 这一刻,他已陷入“无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 这是无生道经里,长时间只存在于设想中的境界,因为维持它的每一刻,都需要燃烧海量的信仰。 凭借此境,短暂地避开王长吉和姜望的追击,而给自己一定的时间处理伤势,处理这个双眼血红的找死之人。 刷! 他手中狭长的白骨刀,只是随意一撩,一颗头颅就已经飞天而起!此人剑术有些可取,实力却太弱,若不是王长吉和姜望在干扰、根本不可能刺中他。哪怕是偷袭也不可能, 他也不存在什么叙旧的心思,就像当年随手一记雷法诛杀其父一般, 能一信二十七章老生特报,我特程作杀死这个隐约叫什么鹤的人,也不需要有什么想法。 彭彭! 心脏一痛! 不对! 在长刀划落的同时。 张临川心中骤然生出警觉来一一不该杀他! 他反手一抓,抓住其人残魂,想要塞回其人体内。 但已经晚了。 方鹤翎被斩开的头颅在狂笑,在完成了所有的“使命”之后,他终于可毛玄四以狂笑:“枫林之废物,有份于张临川之死!!! 那眸中的血色仍在,光芒却暗澹了。 他已经死去了。 可张临川苍白的白骨圣躯,却开始泅出血色! 那血色蔓延在他的四肢,在他的面目,甚至于在他的无生道经! 何为残剑术? 是至凶至恶之剑。 所谓“天残地缺人绝”。 所谓“离一分魂,割两分骨,斩三分肉,切四分血。以身为炉,以命为火。” 号称“生而洞天缺,动则游地裂!” 是飞剑时代的禁忌之术! 即使是站在超凡绝巅的燕春回,提及此术,也要称一声“凶剑” 以方鹤翎的才具,催动此剑太过勉强。 甚至可以说,即便付出所有,他也不够支付这禁忌之剑的代价。而在王长吉的帮助下,他用了源出恨心神通的“系命噬心”之秘法,将残剑术同自己的性命联系在一起。杀之如杀剑。 也就是说—一他使用完整残剑术的代价,要让杀死他的张临川来一起承受! 张临川现在所承受的,是完整残剑术的反噬!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生出愤怒的情绪,在革蜚那里受伤,在姜望那里受挫,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他愤怒于自己竟被一个无能之辈所伤! 右手直接握紧,力量晕染而出,已将方鹤邻的残魂,关入无生囚笼,使其承受永世之苦。 然而即使在那透明的囚笼之中,方鹤翎的残魂,痛得都在崩解的边缘了却还是在笑!在癫狂大笑! 轰隆隆隆隆! 天弯流动着浩瀚如海的雷电。 那是雷池神通? 怎么会有如此浩瀚的雷池! 直如沧海覆人间,而无穷水滴皆电芒! 不周风打开了天缺,三昧真火烧透了规则,雷池替代了天罚这个无生世界被一点一点地侵入了!… 张临川血白交杂的圣躯渐而凝实,那“无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已经在内外交困之下,被打破了。 哗啦啦! 纸张飞速翻页的声响,竟然震耳欲聋。 第一直二十七幕都生停售,我特可生天地之间有一道美丽的弧线,一柄雪亮的长剑因此贯破长空.那本无生道经被击碎成漫天的白色飞屑。 他的道被斩断了! 呼呼呼。 霜冷的不周风,冻杀了时空涟漪。 于是神魂也无处逃脱。 而他的脖颈被扼住,被王长吉紧紧地扼住。 死之将至矣! 张临川心中再次生起这样的觉悟。 原来第四劫,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么? “那么,身体还给你。”张临川最后仍然维持了体面,平静地这样说道:“姜师弟,王兄,两位旧友,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会找到你的。”王长吉只是这样说。 手上一用力,已经捏断了这具白骨圣躯的脖颈。 被白骨尊神觊舰、被张临川侵夺、亲手杀死了王长祥的这具身体他当然不会再要。 而姜望也极默契地按下一掌,将此身焚于赤焰,用三昧真火将这具所谓的神躯,烧得干干净净,也焚尽了张临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天上开始落黑雪。 空茫茫的无生世界,开始崩溃。 最后姜望和王长吉静默地相对悬立,在他们之间,悬着一个惨白骨柱构成的囚笼。囚笼中的方鹤翎,痛得浑身抽搐,却看着张临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尽管他已经先一步被张临川杀得干净。 魂入无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给你一个痛快吧。”王长吉澹声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这最后的时刻,方鹤翎强忍着万蚁噬心、寸刀刷肉的痛楚,却是转头看向姜望:“我想问” 他抽搐着,强行把话说完整:“你们以前在我还没有成为人魔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姜望没有想到他最后在意的是这个,没有怎么犹豫,诚实地说道:“其实我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 唯一有一次,是鹏举死了,你却很得意的时候。 即使在魂灵的状态,方鹤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么猩红地看着姜望:“那为什么我每次要跟着你们,你们都不肯带我?” 姜望略想了想:“只是觉得你年龄还小,不该跟我们一起打打杀杀、以毛四及逛青楼。”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拿着一壶酒,要跟你们干杯,结果方鹏举把我扔了出去。”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这么说:“没印象了。” 方鹤邻一时证住。 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来从来没有成为别人的波澜。有些事情,并无深意,是他多想。 这时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无生牢带给他的痛苦了。… 感受变得很模湖。 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对话—一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鹤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杀人是好玩的事情吗?滚回去! 脑海里转过好多好多的画面。 有的清晰,有的模湖。 原来人在临死之前,真的会回忆一生吗? 方鹏举孤零零的尸体。 黄阿湛被斩下的头颅。 李叔隔着阵法的怒骂。 以及最后父亲被雷光电得焦黑的尸身。 “我真的该死啊。” 他这样喃喃说道,看向王长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个痛快。 毛四王长吉于是抬起了手。 他又嗫需地、像当初那个躲在方鹏举背后的小男孩一样,怯怯又忐忑地问道:“等我死后,见到我爹,见到李叔,我可以说自己不是个废物了吗?” 王长吉总是会实话实说的。 实话是,你已经死了。现在的残魂也马上烟消云散。你死后见不到你爹,见不到你李叔,你死后什么都见不到,什么都没有。源池那里是一片空。 但这一次,王长吉竟然没有那么说。 他只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方鹤翎闭上了眼睛,流泪满面:“王大哥,送我回家。” 而后连同无生囚笼一起,被王长吉覆掌碾化。 无风无雾,白烟鸟鸟。 姜望没有说话,王长吉也没有。 在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这个崩溃中的无生世界,打开了一扇烟光流转的门户,他们并排往里走。 没有真正来过幽冥,很难理解什么是幽冥世界。 所谓“感之无觉,五识如沦,悲之无泪,恨之无心,谓之幽冥”(载于《朝苍梧》) 幽冥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所以进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适配幽冥规则,为自己重新建立"知觉”。 当然,对于神临修士来说,灵识完全可以完成这个过程。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径,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个营地。所以它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陆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经有太多年。 却从来没有到访过。 一开始是实力不足,后来是不敢靠近。 直到这一次,张临川传了他“纸衣替魂法”。 他对张临川并无怨恨,当然也不存在什么忠诚,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虽然他的付出已经很多很多,而他的“需”,一直到现在才取到。 他已经仔细地审视过很多遍,确认这门秘法并没有问题。才敢披上“纸衣”,潜入幽冥。 幽冥不是那么好进的,他没有张临川从容进出的自如,选择的入口,是现世罕见的薄弱地段一一为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他的渴求固然不值一提,他的爱恋固然轻如鸿毛,他的努力固然微不足道。但他所做的一切是有结局的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熬成了神临,熬到了幽冥世界里来。 亡妻的魂魄在哪里,他不知道。 为寻妻所搜集的三百七十一种秘法,他正一个个地尝试。 他必须足够小心,因为幽冥是一个太危险的地方。白骨邪神绝不会放过他,幽冥神祇也非止白骨一位。哪个都不是善茬。 在试到第三百二十三种秘法的时候,他的眼球忽然动了一下,秘法发生了微弱的感应! 陆琰欣喜若狂,但紧接着在下一刻,这颗眼球就直接炸了,炸出了眼眶外! 这一刻天旋地转,五识滑乱。 “不!” 毛四他痛呼。 这一刻他明白一一 “纸衣替魂法”的确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在过往漫长的相处中,他的身体早就被张临川种下了手段。供奉了一段时间的无生经,他的灵魂也早被无生神主所污染。张临川果然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条退路,而不幸的是,他就是那条退路! 狂暴的力量波动中,痛苦的嘶声之下。 陆琰仅剩的那颗眼睛骤然翻白,那是他在动用天生冥眼的力量抵抗,但是在下一刻又翻黑。 “找找”陆琰最后挣扎着这样喊道,食指颤抖地指着一个方位。 “好,我答应你。”他又这样说道。 下一刻这具身体就已经恢复了平静,一探手,将那颗炸出眼眶外的眼球抓住,慢吞吞地按回了眼眶内。 “这具身体…” 已经消耗了最后一次替命的张临川,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很有些不舒服。太笨的身体,太粗糙的修业,这具肉身开发得太差了。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他也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最后一次替命,他珍视非常,原本是要留给一个足够影响现世格局的关键人物,又或寻回自己的本躯。他自然准备了其它撤入幽冥的办法。 但在之前的战斗里,王长吉封锁了他的无生世界,姜望斩断了他的道、斩碎了他的无生经。 他留在白骨圣躯里的层层暗手,也被三昧真火烧得干干净净。 对于那一具绝巅之上所创造的圣躯,王长吉和姜望竟然没有丝毫凯解! 毛四无欲则刚,无漏可行。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委屈追随自己创教许久的护教法王,借此躯而替,且替在幽冥。以此斩断现世所有因果,一切从头再来。 他永远不会屈服于天意,永远不会畏惧失败。 他永远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因为他本就是一无所有走到现在。 脑海里转过幽冥世界的种种情报,张临川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选定了一个方向,转动着冥眼往前走。 这方向,和陆琰最后意识消逝前所指的方向,完全相反。… 是的,他答应过陆琰然后呢? 他还答应过几十万信徒,要创造永世幸福的无生世界呢。只要能够有助于完成目标,什么话他都能应,什么誓他都敢发。 别人的故事他从来不关心。无论那个人是叫月兔、姜望、陆琰,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对人讲。 并不需要。 弱者的同情、认可、崇拜,又或鄙夷、厌恶、仇视…实在是太没有意义的东西。 除开吸收神道信仰的时候,他绝不会在意这些。 他的脚步并不沉重,他从来不会让已经过去的事情束缚自己。于真正的强者而言,再大的失败,痛苦也应该是短暂的,因为痛苦的持续, 等于延长了失败。他只会向前看,向高处走。 毛老四未来仍然有无限的可能。在幽冥世界里,也可以开始他的新生。 或许应该以白骨的权柄为基础.… 但脚步又顿住。 因为在他的面前,正好出现了一扇流动幽光的门户。 而两个不久前才聚会过的老朋友,从中走了出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想过再见,未想过来得这么快。 在这一刻,张临川的脑海中流光万转,他瞬间打开了陆琰记忆中被封锁的一幕—一那是在一条清澈的小溪前。 扑通,陆琰将一个人偶扔进了溪水里。 泛起涟漪。 恰在小溪的对面,有一个持竿的垂钓者,那么平静而疏离地看了过来:“我说,你吓跑了我的鱼。 画面一卷即碎了。 这段记忆,连陆琰自己也不记得。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被张临川所捕捉。 原来在那个时候,王长吉就已经追上了陆琰,从而在陆琰身上也留了手段。 也就是说,王长吉其实可以更早解决他张临川,无论是借用景国、魏国、须弥山哪一方真人的力量,只要给足了信息,他当时就是必死的结果。可是王长吉所求的,是他张临川死得彻底! 所以要在他掀开全部底牌、做完所有努力之后,再出场! 原来姜望一直以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疲于奔命,都是笃定地在等待明暗双线的交汇,他和王长吉的默契,比想象中更早,也更深原来! 这才是他的第一劫,这涉及生死的劫难,最早仍然要追朔到燕云山道心坚定如张临川,眼神有一刹那的恍忽。 原来他对抗天意的九劫法,其实第一劫都还没能渡完! 那么戏弄诸方真人、挑衅各国强者的勇气,算是什么? 那么动则灰国、搅起天下风云的手段,算是什么? 那么六劫同渡、敢与天下为敌、敢争天意的雄心,又算什么? 一切是一场空!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今时今日方知,为何那么多英雄豪杰,盖世强者,都免不得作此痴儿叹! 不! 张临川蓦然抬眼。… 纵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纵然王侯将相尽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强之路,只求那最强之名。 纵览青史,无人似我! 以尚未适应的陆琰之躯,无论对上王长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没有获胜的可能。 张临川一直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够看得清现实,看得到前后皆无路。 但他仍然张开双臂,长发乱舞,浑身鼓荡着无生白气,以拥抱的姿态,同时向两个人冲锋一毛兰四“今于我无生世界,得享无生之福!无生之寿!无生之禄!” 在这一刻,他高高跃起,越上长空。 意识跨越了时空的阻碍,跃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无生玄法,燃烧道途,点亮神性,强渡命运长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来! 但他只看到,一张繁复绚烂的星图,铺满了他的视野。 上下左右前后,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复星图。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经阻住了他的未来。 他已经毁灭了过去,失去了现在,也被截断了未来。 这一刻他目眦欲裂。 而后一对冥眼真个裂开,炸出可怖的浆体,涂了狰狞的老脸。犹有雷光跃于眼眶之中,像两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坚定,都于此刻被囚禁在身体里,双腿无法抬动。 不! 张临川蓦然抬眼。 纵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纵然王侯将相尽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强之路,只求那最强之名。 纵览青史,无人似我! 以尚未适应的陆琰之躯,无论对上王长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没有获胜的可能。 张临川一直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够看得清现实,看得到前后皆无路。 但他仍然张开双臂,长发乱舞,浑身鼓荡着无生白气,以拥抱的姿态,同时向两个人冲锋一毛兰四“今于我无生世界,得享无生之福!无生之寿!无生之禄!” 在这一刻,他高高跃起,越上长空。 意识跨越了时空的阻碍,跃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无生玄法,燃烧道途,点亮神性,强渡命运长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来! 但他只看到,一张繁复绚烂的星图,铺满了他的视野。 上下左右前后,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复星图。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经阻住了他的未来。 他已经毁灭了过去,失去了现在,也被截断了未来。 这一刻他目眦欲裂。 而后一对冥眼真个裂开,炸出可怖的浆体,涂了狰狞的老脸。犹有雷光跃于眼眶之中,像两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坚定,都于此刻被囚禁在身体里,双腿无法拾动。 “不可越雷池一步!” 而霜风吹过幽冥世界,姜望简简单单地进步,抬剑,横抹一一老态毕现的头颅已高飞!… 两分的尸体又尽皆燃起赤焰,三味真火只是一燎,原地空空,连灰也不剩下一粒。因为太了解,所以烧得太干净! 本该无知无觉的幽冥世界,因为鲜艳的三昧真火,而有了一点声色。 幽暗中有伟大的意志巡过。 但此地空空,那两个不礼貌的现世访客,已然消失了。 来去匆匆,如大梦一场。 毛玄四秋日已尽了。 临湖的窗台上,还盛开着春景。 在潇潇霜意中,繁花满枝的盆景,反而显得有些寥落,似在追忆那不能够再挽回的时光。 朔方伯鲍易负手立在窗台前,叹息道:“飞鹤湖,飞鹤湖,我从来未见鹤冲天。” “这事儿简单。”刚走进来、一脸喜气的鲍仲清道:“儿子明天就给父亲捉一群仙鹤来,叫它们一只一只地冲给父亲看。” 眉眼和顺的朔方伯,并没有搭这个话,只是道:“你有什么事情?" “玉枝已经生啦!”鲍仲清欢喜道:“您的嫡孙儿健康极了!外间冷,儿子没敢抱出来,父亲可要移步去看一看?” 鲍易仍然看着远处烟波,良久才道:“你恐怕不止是要说这个。” 鲍仲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还是灿烂地笑着:“父亲, 儿子也已经是个父亲了,该有自己的事业啦。您看看湮雷军那边…… “你知道什么是父亲吗?”鲍易忽然问。 鲍仲清惯了一下,反应很快地答道:“自然是像您一样,上报朝廷,下安百姓,顶天立地,这就是父亲!” “父之一字,以其形而述道,是以手持杖而教,以手持斧而劳。”鲍易回过身来,眉峰轻轻挑起,那种富贵平顺的感觉,顷刻间变成了果毅嶙峋: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有教育好你,我也没有保护好伯昭。” 鲍仲清的脸色变了:“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鲍易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抚在鲍仲清的脸上,然后就那么按了下去。 窗台上的三日凋,依然开得灿烂鲜艳。 毛四 “哇哇哇~” 小床上的婴儿,哭声嘹亮, 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一脸麻木地躺在大床上。 对于丈夫看到儿子的第一时间,就跑去找公公要权这件事,她并没有什么意外。当然也谈不上难过。 她也是会笑的,会笑得很幸福。 但此刻旁边没有人在,也就不必勉强。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有些恍忽。 有时候会想起很小的时候,扎着羊角辫,在花开蝶飞的原野上奔跑。 有时候回想起在人群中踮着脚尖偷看的那个少年英雄。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啊,究竟被谁偷走了呢? 恍忽之中她好像听到有个孩子的声音,那孩子在说一一 “娘亲,娘亲,我亲爱的娘亲。” “鲍伯昭死得无声无息,鲍仲清娶得不甘不愿。” “从来没有人问过你,你愿不愿意,开不开心。 “娘亲,我亲爱的娘亲”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虚弱地扭头看过去,小床上的婴儿,仍然在哇哇哇地哭着。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也以此拦住了泪水。 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看见一一那小床上哇哇大哭的婴儿,一双乌熘熘的眼睛,忽然间转成了惨白! 【本卷完】【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们又一起走完了一程。“人生多风雨,岂是我独行?” 休息五天,我们下一段旅途再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卷总结兼感言 "   今天是休息的第一天。   我去洗了个牙,也跟所有去洗牙的人一样,顺便补了三颗牙。   昨天一直在看书评,章说在半小时内就破千了,现在是3800+。   好评如潮。   哈哈哈。   我感到放松。   开这一卷之前我说,希望这一卷的故事能够得到大家喜欢。当然这是我的最高期待,最大努力方向。   但我同时也说,我会佛系写作,养生写作——   我本来预期的是,日更四千,随缘断更,做一个快乐的废物、没心没肺的帅仔,而不是一个水肿的胖子、抑郁的死宅。   所以我一再地跟大家说,养养书吧,养养书吧。   但是没想到劝不动。追订一直在一万八到两万之间徘徊,结卷的时候,最高冲到了两万四。   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两万個正版读者在等更新。   好像有两万双眼睛在虚空之中看着我,告诉我,阿甚,你得顶住了啊。   差不多能够体会到王长吉那种感觉……“从那时候起,他就在注视神灵。”   每每想要放纵,每每又惭愧地打开电脑。   这一卷我没能做成废物。   但总体……大约是快乐的。   写这一卷我非常紧张,因为上一卷的疲惫并没能消解,我的情绪还在谷底,而这一卷的写作难度非常非常高。   这是不断填坑的一卷,基本上从开篇填到收尾。比起扶摇卷的填坑,这一卷填得更是丧心病狂,把好多好多的暗线都扯出来了,一并点燃,放做烟花给大家看。   白骨尊神……   张临川……   补完了齐夏之战的细节,进一步补充了世界观、丰富了历史……   如景牧之战、荆国西扩战争这些在上卷只能略过的背景,这一卷也需要交代关键细节,这样上一卷收卷的高昂情绪,就不至于只是空中楼阁。   如果说挖坑的难度是十,填坑的难度则是一百。   写一个吸人眼球的画面很容易,但如何补完这个画面的细节、如何填充它的前因后果又不损伤它的格调,则是非常之难。   比如你可以描述一个智者,说此人智计过人,谋算天下,如何如何牛逼。用几幕极富格调的画面,就可以把形象建立起来。   但是当你要填这个坑。你就不得不杀死许多脑细胞,用你绝对够不上智者及格线的脑子,去费劲地模拟那个世界,利用那个世界里的条件,在一个更高的维度,推演一些你自己压根不可能想得到的法子。当然,其中需要用到一些写作技巧,让伱跨越智识障碍。但怎么也不可能简单完成。   试想一下,当读者期待一个商业巨鳄,期待他要如何在商业竞争里纵横捭阖,最后大揭秘,他的手段是去抢公章……   再比如结尾那一句“那小床上哇哇大哭的婴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然间转成了惨白!”…   它单独放出来,也算是一个吸人眼球的画面。   但是为了让读者知道这个婴儿是谁,“由所知生所怖”,我写了多久?   再比如说,在神临卷的齐夏之战里,我明确写过,夏国高层有一个内奸存在,由此导致剑锋山的防御体系在齐国人眼中一览无遗。   这个坑要怎么填?   事先给出齐国有个稷下学宫,牧国有个厄耳德弥,多次强调夏国有个虎台,有两位夏国侯爷于此争道。   如此聪明的读者就能够轻易推断出来,夏国虎台也是一个等于稷下学宫的存在。而虎台从未露面的负责人,毋庸置疑肯定是夏国的高层。   这样这个内奸的人选,就是能够被读者接受的。   再加上虎台在贵邑城外,齐军当年兵临城下,姜述的确有收服司玄地宫的可能。逻辑上走得通,格调上很符合姜述。   其实这个坑根本不必填的,因为绝大部分读者都忘了……   但这个呢,就叫做写作者的品德。   有坑必填。   不填不要挖。   ……   大概是写作难度的原因,也大概是情绪不好精神差的原因。   把上卷写作中的疲惫,延续了下来。   从第一章开始,我就没有存稿,且长期处在没有任何存稿的状况下。   这让我有巨大的不安全感。   好像走在悬崖边上,随时有一步踏空的危险。   千头万绪的剧情编织到现在……这本书太难往下写了。   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我仍然是每天八点半起来,写写想想停停,写到晚上十点。居然还是只有四千字,居然存不下来稿子?   我试过很多种办法调节自己,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快乐的第一步,是你可以很快写完四千字,然后出去玩。   但是我做不到……   我是很擅长安慰自己的。   比如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下决心第二天必写八千字,发四千,存四千,一来二去,我平均上一休一,多棒的工作呀。   第二天上午修完更新,就觉得……其实六千字也挺好,写两天就能存一天呢!   晚上写作的时候……有四千字就很好了,坚持不断更你就很棒了阿甚!先睡觉吧,明天再起来肝八千!   如此周而复始,咸鱼复咸鱼。   再比如说,琪琪大佬上第一个白银的时候。   我表示问题不大,无非欠更加一,我哪天状态一好,轻松勾掉。   琪琪大佬委屈地留言催更时,我赶紧在书评区跟他解释,由于作者手速太废又债台高筑,这个还债是要排队的……已经在排期了!   谁知道琪琪不看留言,第二天唰的又是一个白银,又留言问怎么没有加更。   我着急呀,你听我解释呀,你看我解释呀,你怎么一言不合就上白银呢?   赶紧又在评论区跟琪琪解释,还让运营也帮忙回复解释。…   琪琪大佬仍然没看到,接着又是一个白银!   盟群里全都在谴责我,说情何以甚好傲慢,竟对大佬如此冷漠。   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头悬梁锥刺股,赶紧把大佬的加更赶了出来。生怕速度慢了,琪琪大佬又来几个白银。   还了琪琪大佬的加更,刚刚松一口气。   咱们的黄金总盟就跳了出来,大声质问我,为什么琪琪竟然插队了?!而他秦某人去年上的白银盟,加更还没还……   原来这就是后宫失火的感觉吗?   我跟他解释,琪琪大佬不看留言的,也不加群,我没法解释,只能用加更来回复,免伤大佬之心。   秦总就——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天啊,谁能告诉我,我明明每天都很努力,感觉自己天天都在还债,怎么我的欠更还没有还完?!   没有办法,我又努力来还秦总,还白银委员会……   明明决定要躺平,最后却顺势开始了仰卧起坐……   真要说起来,读者给这本小说的支持,是作者再怎么努力都不为过的。   一本日更四千字的小说,在这卷连载的过程中,还上了两次总榜前十。他们看赤心都凑不出一张月票来,还得看其它的书来养赤心,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你们的喜爱如此直观地表现在这里了,我的用心,也都在这本小说的字里行间。   一直以来羞谈写作技巧,只怕误人子弟。但今天想跟大家聊一聊。   聊一聊为了让大家相信这个世界,为了让它拥有“真实感”,我是怎么做的。   首先是历史的存在感和厚重感,其次是世界的流动感和发展感。   一个是往前。一个是往后。   历史是无处不在的。它是这个世界过去发生的事情,在很大程度上,也必然影响了现在。它不能够只是一个背景板,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它应该比任何事物都立体,比任何事情都真实。   为此我做了大量的细节填充,在故事发展的边边角角里。   比如乔燕君在齐国是富婆的代名词,比如赤心世界里的各种美食,比如尔奉明骂姜望,骂的是齐武帝时期的灵阳侯。   如齐武帝这等存在感极强的君王且不说,似夏襄帝那等伟业成空的君主,他的影响力,读者也可以从夏国的诸多细节看到。   而一个只存在于史书里的梁慜帝,一个无能之君,末代帝王,当他的佩剑“赤符”出现在剑阁弟子手中。你会觉得……历史上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历史的无处不在,也是历史的厚重。   而世界的真实在于【流动】,即是一种发展感和参与感。   比如我写大师之礼后,重玄遵和他爹聊天。   只是为了刻画两个角色,描述明光大爷和遵哥的父子关系,我对这段对话的写作要求是“对话有趣”、“性格鲜明”。…   但是在满足故事框架、人物刻画的写作要求之外,我对它还有另外的琢磨。   在对话中,明光大爷恬不知耻地要求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办事,把邻居不肯卖的房子买下来,让他打通了,好享受生活。   作为父子关系的刻画,这对话是恰当的。   但是不久之后,那处院子就真的已经买下来、打通了。在行文中,它只是一笔带过,大约不到十个字。百分之九十九的读者都不会注意这样的细节。甚至我现在都想不起来具体是在哪里勾了这一笔。   但是只要有一个读者注意到这几个字,世界的真实就产生了。   因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真的是在流动的。这个世界里面的人,是真的在过自己的生活,发生自己的故事。   同理于此。   在姜望于迷界拼命的时候。   尹观也在为仙宫传承殊死搏斗。   乌列也在承载旧案,行走在生死边缘。   我们的视角在姜望身上。但是后两个故事也同样在发生。但它们只能在事情结束很久之后,有只言片语的证明。   世界是流动的。   在作者没有写到,读者没有看到的地方,这个世界里还有很多的故事正在发生。我们可以尽情地遐想。   一个浩瀚的仙侠世界,它仅仅是流动的、发展的,拥有历史和未来,也还并不足够,它还需要有质感。   而质感体现在哪里?一个小说世界最真实的真实,应该是什么?   我认为是原创性。   小到诗词歌赋门联奏疏国书,大到独有的修行体系、层出不穷的修行道路、不断推动世界的人物,以及拥有足够厚度的历史。   我是浅薄的,我又是狂妄的。什么都要自己写,自己创造。   为了不让我的浅薄影响这个世界,赤心里的那些原创经典,通常只会展现只鳞半爪的句子。但就是那么一点点句子,我就要琢磨多久。   我不能告诉你们它是经典,但是摘录的句子却是“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   我只能绞尽脑汁,反反复复地琢磨,一阵一阵地发呆,等待灵感的馈赠。   什么《大夏方志》、《五刑通论》、《石门兵略》、《异兽志》、《仙方经》。   什么《朝苍梧》、《游生笔谈》。   什么《静虚想尔集》、《明山九卦》。   什么《菩提坐道经》、《菩提注本》。   乃至于《无生经》、《三闻三佛信》、甚至是草原上的一曲兽面戏……   乃至于《史刀凿海》!   朋友们,这其间浩大的工程量,你们能够感受吗?   广阔无垠的现世,天下列国,每个国家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政治生态、不同的历史和人物,以及散落在这个世界里的、先贤的“智慧结晶”,诸多经典著作。   这根本不是一个小说作者应该去做的事情。   而我要在故事的精彩、人物的刻画之外,去填充这些。…   倘若你认真地看到了这些。   你会发现。   情何以甚也是一个很卷的作者,只不过他卷的不是字数。   ……   我总觉得我的创作生命不会很长。   因为太消耗自我。   如果有人观察我写作的状态,大概会觉得我像个神经病。   因为我经常自言自语,经常模仿小说里的人物说话,模拟他们的动作。在我写到情节激动的时候,我敲起键盘来都是噼啪作响,好像把键盘干碎,书中角色也就能把对手干碎似的。   我尊重故事里的每一个角色,绝不吝啬展现任何一个人的魅力。   我尊重他们的道路,坦诚他们的选择,任他们自由地碰撞。   的主线,绝不是姜望个人的复仇,或者说,那只是明线之一。从头到尾,我要阐述的,是这个完整的仙侠世界。所以每一块历史拼图的靠近,每一处世界轮廓的清晰,我都着力甚多。   非要来形容的话,我的写作是“织毛衣”式的。很多的线头缠在一起,不停地纠缠,各自前进,最后形成全貌。   譬如当初左光殊和熊静予在淮国公府花园的聊天,我对那一幕的写作要求,是要通过对这两个人的描写,勾勒出一个美好的家庭,让他们的追忆更深刻,情绪更浓烈。写的是母子两人,写的更是淮国公府一家。   而其中有一处,是说金羽凤仙花。顺便提及了鲍氏兄弟的矛盾。   很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鲍伯昭、鲍仲清的结局,但是从那一刻才算开始勾勒。在一处完全不相干的剧情里。   回看整个,很多地方都是如此。   我试图兼顾一切,恨不得让每一个字都具备多重意义,承担多重责任。   让读者从这一条线读回去是完整的,从那一条线读回去是完整的,每一条线都很清晰,而它们全部交织在一起,是这么认真的一个故事。   但由此导致的问题是——   作者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作者不可能完全跳出“知见”,跳出作者的认知,去完全地理解读者视角。   虽然我每一章写完,自己都要精读一遍。但我常常读到会停下来反复欣赏的、自以为精妙的地方,其实在当时并不能够立刻给到读者反馈。它的精彩,在很久以后,在作者自己的脑海里。   就像那盆金羽凤仙花。   那盆三日凋。   它真正的美丽,要在《鹤冲天》结卷之后,才能绽放在你们面前。   作者也不可能兼顾一切又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我始终懊恼在写正声殿,写岳冷、厉有疚跟姜望相处时,想要兼顾太多细节,却因为糟糕的精神状态,而写得含糊无趣,经不起赏玩的那一段。   我也忘不了在神临卷的尾声,我因为情绪糟糕、精力不济,不得不砍掉的一些剧情。其中就有陈泽青和王夷吾的线,本来是要把王夷吾从逐渐边缘化的境地里扯回来的,也要顺便丰满陈泽青这个人物。想着他们后面还可以有戏份,所以做了取舍,把不多的精力分给了夏国人……   小说里有太多伟大的人物。   作者确实是个孱弱的凡人。   但我仍然要兼顾,仍然要尽力保持情绪稳定,保证好的身体,好的精神,推着这个世界里的一切往前走。   因为缺失了任何一块,它都不是我写在简介里的那个,“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   欢迎你来。   也不遗憾你离开。   ……   ……   ……   对了,忘了向大家汇报。现在均订是一万九千五。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道我收假的时候,能不能到两万呢?   ……   感谢所有支持我、给予我力量的读者。   感谢所有陪着姜望一起探索这个仙侠世界的读者。   ……   ……   ……   下一卷的名字,是为——   《镜花水月》。   同样希望它能够得到大家的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有邪 "   浮云远在天边,不敢相扰。   山道严整,自有规矩。   在不偏不倚的日光之下,有一个身披紫色侯服的昂然身影,直脊按剑,拾阶而上。   天地之间,他风姿独具。   山风掠过他的袍角,也有些小意的服帖,像是云雾中的一缕。俄而掠远,撞上山道旁边如卫兵矗立的仪石。发出齐整整的、严肃的震响——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姜望无奈地收回储物匣,想起来当初他第一次见楚江王,也是大出血来着—一那次他请地狱无门帮忙对付海宗明,但没等地狱无门出手,他就提前把海宗明解决了。 楚江王只是跑了一趟,就落袋五十颗万元石。虽则现在算起来,也只是半块元石的定金,但对那时候的姜望来说,已经是掏空钱囊。 如今地狱无门实力膨胀、名声渐起, 价格更涨得飞快。 他已经贵为霸国王侯了,还是能被地狱无门掏空钱囊。这十三块元石丢出去, 也只是填了个出场费的零头。 “对了,楚江王呢?”姜望想到了,便顺嘴问一句。 尹观当然不会告诉他,楚江王拿着于良夫的脑袋,去楚国领悬赏了。只是冷酷地道:“不要过问同行的生活,是我们这一行的生存规则。” “别我们这一行。”姜望也着他道:“我堂堂大齐王侯,岂会跟杀手同行?那什么卞城王的面具,对我来说也只是面具,我只杀自己想杀之人。”。 尹观拿了钱,记了账,也不跟他计较,只道:“你说是就是吧回见!” 身化碧光一道,已是消失在车厢内, 来去十分干脆。 姜望嘬了嘬牙花子,只觉颇不爽利。 怎么回回遇到尹观,钱囊都要受创? 在疾驰的豪华马车中,大齐武安侯长叹了一口气。 欠债的滋味不好受。 张临川那贼厮,一折腾就是六个副身,在难杀之余,也让他姜某人的债务一个比一个头疼。 将《有邪》送到三刑宫,算是全了林有邪与三刑官的因果。 于良夫这一笔债,已经被尹观记在了账上,以后慢慢还钱就是。这些倒还好说黄舍利那边为诛邪教教祖副身,直接调动兵马,逼杀一国太子这人情可欠得大了,姜望都想不到自己能怎么还。 你可以说高国何弱、荆国何强,诛灭邪教天经地义、匹夫有责,诸如此此类借口太多但别人付出的友谊,你不能视而不见。 此外还有那乔国的杨崇祖,也不知是谁人所杀,左家派人前去时,已经只剩尸体。头颅都割走了,这笔债务很明显是有个归处的,他目前也只能等人上门来讨.但愿是花钱就能解决。 重玄胜在海外调动齐国力量,剿杀怒鲸帮李道荣,最后这人是落到了钓海楼的手上,被竹碧琼所杀,铺垫了她的天骄之名。 对竹碧琼,姜望的感受是复杂的。他当然始终视竹碧琼为好友,也完全相信竹碧琼对他的善意。但竹碧琼回归钓海楼, 还拜入辜怀信门下,各种恩怨纠葛交织之下,双方相处起来,难兔有些尴尬。 想来这也是上次他出海,竹碧琼并未见他的原因之一。 虽说竹碧琼帮他做些什么事情,大约并不会要求回报,但他也不能就此心安理得,至少也要去近海群岛,当面道一声谢。… 至于那个以杀求道的罗欢欢青雨比自己有钱太多,倒是可以不用给钱。当然礼物可以做些准备。 就是叶真人有些脾气不好,回头还得想个法子,套套近乎。听说凌霄阁护宗圣兽阿丑也出场了,这个出场费要怎么算? 噢,还有姜安安姜小侠。 想到安安在信里描绘的她第一次行侠仗义的英姿,这笔出场费更是要多花心思…… 千头万绪在此,即使姜望身证神临, 也颇觉烦恼。 与外间随行的侯府护卫吩咐了一声, 他便要收敛心绪,好生修行。 但在下一刻,又骤然睁开了眼睛。 眼中的警惕,转为了惊喜:“余真人!”!惊喜之余,又生出了警惕:“您这是?” 第二量长制入心平能水骤然钻进车厢里的余北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好气地道:“放心,不找你借钱!” “真找我借,我也没有啊。”姜望干笑了两声,道:“我其实是问,您的眼睛…这是怎么了?” 余北斗阴阳怪气地道:“侯爷这算是对糟老头子的关心?” “瞧您说的。”姜望没搞懂这老人家的怨气从何而来,陪着笑道:“咱们不是忘年交么?我关心您是正常的。” 此时的余北斗,穿得整洁合度,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很有些独眼都遮不去的仙风道骨。 但表情是怪模怪样—一 “姓姜的,你们心自问,断魂峡之后, 你可有想到过我这个忘年交?” 他神鬼算尽余北斗,心里着实委屈! 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最后一个师侄,也被他亲手杀死。现路人。世窥探命途的卦师、相师,全都与他不是想他独自承受镇压血魔的代价,跑到三荆官、辛辛苦苦为姜望洗清通魔嫌疑证明姜望的清白,直接打景国镜世台的脸…他多卖力。 bidige" bidige 那还不是因为在断魂峡结下了几分情谊吗? 结果在规天宫铁律笼里一坐就是两年,姜望问都不问一声! 就连血魔那个鬼东西,也总有些徒子徒孙、乱七八糟的信徒想着救袖呢。 他余北斗还不如血魔! 年轻人以事业为重,年轻人忙于修行,他都理解。 但你姓姜的人都到三刑宫了,两年没有老夫的音讯,你问都不问一声,你是个什么孙! 见余北斗莫名其妙地在撸袖子,姜望很有眼力劲地帮他卷起袖口来,一边诚实地回答道:“想过的,有好几次都想到您老人家了。”比如涂扈对付幻魔君的时候,比如阮来一枚旧刀钱的时候余北斗不确定要望帮他卷袖口的行为是不是在挑鲜,是不是类似于‘来明,你接我试试的意思,决定再观察观察。 姜望又补充道:“比方说上回,我追杀张临川的时候,就打算找您帮忙卦算来着。” 站!“余北斗冷笑:“你堂堂大齐武安侯,需要卦算,不找你们齐国的钦天监,… 却要找老夫?”! 他一抬下巴,自矜道:“算你有点眼光!” 姜望汕讪地笑了笑,把那句阮监正那时候没有回我的信’给咽了下去:“您可是当世真人算力第一,我实在也想不到别人。”余北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手上却不客气,一巴掌打开姜望股勤卷袖口的手冷婷道:“有事余北斗,无事卓清如啊。 看望揭不懂他怎么突然提及章清如诚实地道:“我找卓清如也是有事。 “我就知道!”余北斗恼道:"你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三宝殿,无情无义!”姜望发现余北斗现在的状态,跟玉衡第二期长照入心不能水星楼里那条老龙很有些像,一股子幽闭太久的怨气,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按说这余真人成日里游戏人间,不该如此愤满啊?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事登什么三宝殿?我待在家里修行不好么?道术都练不过来,书都背不完。” 这话好有道理,即使是余北斗,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索性就将这已经卷好袖口的一双手,摊将开来:“算了,闲话少说。许久未见,就让老夫来检验一下你的修行,考考你,看看你进步多少!” 这切磋来得好突然,姜望忙道:“等等砰! 拱卫马车的武安侯府家兵,正警惕地观察沿途环境,忽然间就看到自家豪华的马车四分五裂,其间光影混转、元气沸涌! 这些家兵也都是曾经跟姜望上过战的,战争结束后作为亲兵加入武安侯府。此时一见惊变,立即摆出战斗架势。 第二期长照入心不能水星楼里那条老龙很有些像,一股子幽闭太久的怨气,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按说这余真人成日里游戏人间,不该如此愤满啊?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事登什么三宝殿?我待在家里修行不好么?道术都练不过来,书都背不完。” 这话好有道理,即使是余北斗,也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索性就将这已经卷好袖口的一双手,摊将开来:“算了,闲话少说。许久未见,就让老夫来检验一下你的修行,考考你,看看你进步多少!” 这切磋来得好突然,姜望忙道:“等等砰! 拱卫马车的武安侯府家兵,正警惕地观察沿途环境,忽然间就看到自家豪华的马车四分五裂,其间光影混转、元气沸涌! 这些家兵也都是曾经跟姜望上过战场的,战争结束后作为亲兵加入武安侯府。此时一见惊变,立即摆出战斗架势。 “保护侯爷!”侍卫头领方元猷拔刀高喊,就要带队往里冲锋。 一道赤光绕马车一圈,形成一个密闭的光罩,阻隔内外。武安侯的闷哼声从里间传来:“勿惊!只是切磋!” 侍卫们的冲锋夏然而止,看着完全不透光的赤红光罩,一时面面相觑。 归齐的路上。… 方元猷眼观鼻、鼻观心,握着缰绳,目不斜视。 那光罩之中的切磋,并没有一个结果,他们不仅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只知道光罩中光影激烈地变幻了好长时间,光罩散去之后,侯爷就钻进了副车,再也没出来过。 侯爷跟谁切磋,他自是不敢问。 在齐夏战场搏命才端上的金饭碗,他可舍不得丢。谨言慎行才是正道理。 但心中神勇无敌、不可战胜的侯爷, 究竟是被谁关起来暴接他真的很好奇! “我真的很好奇!“ 面如冠玉、肤似冷雪的白玉瑕,在高阔的大殿之中折步。 一身孝服,使得他气质愈冷。 他看着满殿公卿,看着很多他所熟悉的叔伯’们,甚至也看着龙椅上的那位越国君王…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齐国武安侯已经提前示警,那个无生教祖还能在我越国境内来去自如?” “为什么一位越国名门之主、位列九卿的大员,在自己的封地里被杀了,那杀了人的张临川,还能够逃出我越国国境?” “谁能够告诉我,我越国的边防为谁而设!”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大殿里冠冕堂皇的每一个人:“谁能够告诉我,我越国的超凡强者何在?” “护国大阵是已经坏了吗?” “不再有眼睛,注视这片士地吗?” “有谁能给琅琊白氏一个交代?” 他攥紧了拳头,捶在自己的心口:“有谁能给一个失去了父亲的儿子一个交代!?” 大殿内一片寂静。 没有人能够回答白玉瑕。 尽管他只有内府境的修为,是一个还没能成长起来的年轻人。 因为抛开所有来说,对一向以大国自居的越国而言,白平甫之死,的确是巨大的屈辱,巨大的错误! 而除了越国国主文景绣,和全权负责应对张临川一事的革蜚,谁又有资格对此事给出交代呢? 国君高坐龙椅,面容无喜无悲。于是殿中愈发安静。 静得几乎只有白玉瑕愤怒的喘息。 “这件事情我有责任。”革蜚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表情诚悬地看着白玉瑕:“玉瑕兄,我全权负责应对张临川所带来的危险,由此发生的一切不良后果,我都应该担责。但我还是要向玉瑕兄你解释一下.当时张临川来越国,只是楚淮国公府提供的一种可能,我不能因为这种可能,就直接耗费大量资源,开启护国大阵。只能是提高诸方戒备,组织快速反应的力量,我自己在那段时间,也是亲巡境要地。” “只是当我发现张临川的踪迹时,白世伯已经…”。 他语气沉痛:“我追着张临川,一直追出了国境外,一心想要擒杀凶贼,给白家一个交代。只可惜学艺不精,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那张临川的对手…“… “革御史,这件事情怎么能怪您?”立即有大臣站了出来:“您自己都险些被张临川杀死,谁能说您不尽力呢?!” 在隐相高政的安排下,革蜚现在的正式官职,乃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主有监察之责。故而朝臣以御史称之。 “是啊,革御史。张临川之凶狠,世人皆知。祸魏、乱丹、害乔,流毒天下,非止我越国应对不及。那武安侯姜望何等英雄?却也几乎是聚天下之力,才将张临川诛除。革御史能够将张临川惊走,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说句实话,若非革御史应对及时,以无生教主之凶狠,恐怕不止是死一个白平甫那么简单。” 先前还缄默的大殿,顷刻间就活泛了来。人人发声,人人为革蜚鸣不平。 革蜚虽然不太满意有人说他不如姜望,但还是向四周拱手行礼。1 “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言!” 他直起腰杆,奇古的脸上凛然有威严:“说一千,道一万,朝廷以防备张临川一事任我,我却仍然让国失贤臣、让琅琊白氏挂孝,此为失职,我无可辩驳!” 他转身看向白玉瑕,对着白玉瑕一鞠到底:“我要向玉瑕兄致以最深切的歉意,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白玉瑕却没有看革蜚,只是抬头看着龙椅上的那位国君,惨声道:“亡父为国奋战一生,自小教导我忠君爱国、用勤用勉,他也身体力行,为我榜样!如今一朝惨死家中,这就是国家给他的交代么?” 一个鞠躬,一句道歉? 越国当今国相龚知良横出一步,隔住了白玉瑕的视线。 这个白玉瑕,太不懂事。 身为臣子,竟给国君出难题! 革蜚不仅仅是革蜚,不仅仅是越国第yi名门革氏的嫡子。 他现在还是一位强大的神临修士,是越国绝对的高层战力,更是已经预定了当世真人的绝世天骄! 而他的老师高政,是越国现在最大的支柱。 如何能够因为一个已经死掉的白平甫、一个尚只在内府境的白玉瑕,去严惩于他?埃。”龚知良叹了一声:“玉瑕,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但今日既在朝堂,便不论亲疏, 只说道理。平甫兄罹难,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你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但逝者已矣,生者仍要好好生活。今时今日,你好生料理后事,重整琅娜诸事,撑住白家门庭,才是正理你觉得呢?“ 龚知良的目光落下来,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下来。 白玉瑕沉默了。 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肩膀。 只感觉到了一座山。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唱一句此生不见 白平甫的葬礼并不隆重。 琅琊城也没有满城披白。 只在白氏老宅挂了素幡,未宴亲朋,不迎宾客,异常的低调。 当然很多人都明白这低调的缘由一一栋梁折断,大势难挽,曾经煊赫越国的名门,是不得不低调。 没有权倾一时的力量,怎能再匹配权倾一时的声势? 白氏主母文娟英,坐在丈夫生前的书房中,坐在丈夫死去的椅子上…一身披麻,脸有戚容,但并未流泪。 该流的眼泪,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都已经流尽了。 在丈夫白平甫身死之后、儿子白玉瑕回来之前,她必须撑住这个家。她也的确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此刻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优思。 儿子有了很大的变化,她暂不知是好是坏。 从小到大,白玉瑕都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刀枪棍棒无一不精。道德礼仪,人人称赞。堪称文武全才,完美无瑕。 就像他自己在朝堂上所说的那样,白平甫从小就要求他忠君爱国、用勤用勉,他也的确从未懈念过。 黄河之会上被项北用拳头击溃,山海境后又与革蜚的差距越来越远。儿子近乎自虐的努力、儿子坐立难安的焦虑,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一封喜数字的远游信,固然使得平甫大发雷霆,固然叫许多人看了笑话,她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儿子人品样貌天资才能样样都有,本该鲜衣怒马的年纪,却没有多少年轻人的朝气,一言一行,端谨有礼,气节兼具。一直困宥于“白氏佳儿”的框架里,活成了丈夫笔下勾勒的样子。每一天都很辛苦。 她固然敬爱丈夫,但她更心疼儿子。 其实她知道,丈夫又何尝不心疼儿子、何尝不思念儿子呢?好几次找茬与她吵架都是希望她能写信劝儿子回来,只拉不下脸直说而她也装作不懂。 丈夫眼中,看到的是白氏长远,是越国千年,看到的是平和局势之下的凶险暗涌, 是所谓责任,所谓承担。所以他会不断地给儿子施加压力,冀望玉瑕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物。 但她只希望儿子能够活得轻松一些。没有那么厉害,也没有关系。 但丈夫死了,儿子不可能再轻松了… 儿子回国的第一件事情,是披孝上朝。 儿子下朝的第一件事情,是正式开始举行平甫的葬礼。 族中很多人都觉得,恰恰是现在这种时候,白氏需要用一场盛大的葬礼,来维持白氏的体面。 是白玉瑕力排众议,要求一切从简,万事低调。 她不是很能理解儿子的决定,但她毫无保留地支持。让白玉瑕承担起家族,正是平甫生前所希望的。无论结果如何,她愿意同儿子一起承担。 然而此刻,儿子跪在她的面前,慢慢地对她说:“我要离开这里。"… 文娟英无法理解。 丈夫白平甫虽死白家虽然受到了重创。但琅琊白氏也不至于说从此就一蹶不振。白家作为越国名门,多年以来的积累不会一朝抹去。 家族内部神临境修为的族老,也还是存在一位。白氏故交满天下,她文娟英也有越国皇室的血统在。 应该说这个家族完全还能够撑下去,有足够的底蕴,可以熬到下一个支撑家族的人出现。可以支持白玉瑕的成长。 但白玉瑕却要放弃这一切。 “你与娘亲说。”文娟英缓声开口道:“是不是因为在朝堂上受了委屈?世态炎凉,原也是常有之理…你父亲当初在陨仙林失利,不也无人问津了很久?” 白玉瑕在朝堂上无疾而终的问责,早已经在越国上层传开。被很多人视作白氏嫡子政治幼稚的表现。她文娟英当然也知晓,但认为儿子天生聪敏,只需稍加点拨,执掌家族一段时间后,自然能够明悟政治游戏。 “母亲还拿儿子当孩子,但父既死,子即父,儿子哪还有天真之念?”白玉瑕摇了摇头:“活在这世间,谁能不受委屈?楚淮国公尚有闭门忍辱之日,齐武安侯尚有天下通绢之时,儿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又如何受不得丁点委屈? “儿子这次回国,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交代,就是为了撑挽家族。他双手扶膝,像一尊玉像:“但是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希望。 文娟英哀伤地道:“白家虽衰未死,我儿天赋卓绝,怎么说这里已经没有希望? 白玉瑕沉声道:“仅从白家来看,母亲所说的当然没有问题。仅从白家来看……那张临川再奸诈、再强大,父亲也没有身死的理由。越国不是魏国,不是丹国,我们提前做了准备。 “你是说…”文娟英敛着眉:“那革畫故意坐视你父遇险,革氏欲吞我白氏? 白玉瑕道:“此事干系重大,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想来天下聪明人,都会有几分猜测。 文娟英脸上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也是那聪明人’之一,但只是垂眸道:“若事实真是如此,我儿更要慎重,更要隐忍,更不该打草惊蛇才是。 白玉瑕摇了摇头:“不对。 他虽是跪姿,但仍有卓然之感,认真地说道:“革蜚现在的正式官职,是右都御史,都察院中第二号人物。左都御史向来唯皇命是从,并不会干涉他掌权。儿子却一直潜心修行,没有正式踏入官场。此为势不如他。” “革蜚以隐相为师我自幼承白氏家学。革氏如日中天白家又风雨欲来…势之大不如。 “自山海境一行后,革蜚修行速度一日千里,如今已成神临,甚至能与张临川交手而不死儿子远不能比,输的是力,也是可见的未来。 他口中说着自己的样样不如,但眼中并无颓色,只是客观地审视现实,冷静地面对残酷:“我若要与革蜚抗争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革氏若要吞我白氏,仅白氏自己,并不存在还手之力。母亲看今日之白氏,尚有家财万贯,粮谷满仓,叶茂枝繁…儿子观之,不过泡影,是残烛微光。… 文娟英本想说若真有那一天,我还可以进宫求一求天子,皇家不会不管白氏。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因为她突然想明白了,白玉瑕为什么回国的第一件事是孝服上朝,又为什么在朝堂上那么不懂事。 如果说今日之白氏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价值,无非是对革氏的制衡,是曾经与革蜚并称双骄的白玉瑕的未来。 而白玉瑕已经都展现了。 白玉瑕已经在第一时间拿出了所有,已经第一时间走上赌台,以一个初出茅庐的养撞世家子的形象,在越国朝堂上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不懂事一一如果天子愿意扶持他制衡革蜚,他愿意成为那个站在台前的人。他愿意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往前撞。 可天子已经沉默了。 她身上这层血亲关系,若能影响到天子,她又何须进宫?如今天子既然已经有了态度,她进宫又有何用? 她不得不承认,儿子想得比她更远,儿子比她想象的更成熟。但这种成熟,让一个母亲心痛。 白玉瑕继续说道:“龚知良说跟我不论亲疏,就是表示无论如何,不会站在我们这边。连龚知良都如此,满朝文武,皆无可恃。再争下去,只是自取其辱。至于陛下…他当然会给我一点甜头,把我哄着,会给父亲、给白家一点荣耀,让我们继续撑下去。这是所谓帝王之术,但对白家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切实的支持,我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跳出革蜚的压制。再怎么努力,也最多只是延缓失败的时间我现在不可能是革蜚的对手,白氏不可能再与革氏并举,我只有跳出这里。 此刻整个白氏老宅,正陷在丧礼的氛围之中,人们哀伤,人们哭泣,人们匆促地来来往往。但在白氏家主的书房内,白家当代最有天赋的人才、白家法理上的下任家主,却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一对着曾经代表无尽荣华的琅娜白氏,他只是挥一挥手。 在手上还有相当多筹码的时候,不是谁都能够看得清结果,更不是谁都有弃掉这一局的勇气。 文娟英看着自己的儿子,有许多的话都没有说出来,最终只是道:“你准备怎么走?” 白玉瑕道:“先前陪我回越国的那个朋友,已经走了。齐国的武安侯因此写了一封信给我,请我去南夏散心、切磋道术。这封信隐相和革应该都已经看过。我去了,不会再回来。” “我儿在外面交了好朋友啊。”文娟英帐然道:“看来你离家出走是对的。 白玉瑕慢慢地伏低身体,以额贴地:“我不能带母亲走,因为革蜚或许并不会放心我。带着您,我走不了。 “傻孩子。”文娟英拂了拂书桌上的账簿,笑了笑:“为娘也不可能跟你走啊。这里是我的国,这里是我的家。娘还要替你父亲守住这份家业,等你回来呢。… 白玉瑕抬起头来:“我走之后,白氏已然无路,再无抗争革氏的可能。诸位亲长反而安全。就是日子会紧张一些,手头会括据一些。这琅琊城,也不会再由白家做主...苦了娘亲。 文娟英隔着书桌看着白玉瑕,觉得这孩子还是很近,又好像已经很远。但孩子长大了,始终会有这一天的,不是么? 她有些酸涩地道:“白家再不济,也是越地名门。家业垮得再厉害,娘身上也流着文氏皇族的血。娘在家里少不得锦衣玉食,苦什么?苦的是你在外风餐露宿,在外面披荆斩棘。朋友再好,寄人篱下的滋味也不好受…” 白玉瑕不说这些,连夜赶回越国至今,他也未流过一滴眼泪,只缓声说道:“天子以为他能够掌控革氏,肆意拿捏革,所以他并不在乎,甚至纵容。又或者他老人家有更多筹谋,更高层次的思考…但蜚”是天下之凶,并不易于。革蜚已经不是以前的革蜚,我也不是可以继续天真的白玉瑕。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外间还在唱着安魂的哀歌。 那歌声唱 “三魂走,七魄无。世间哪个无亲故?一声哭,一声苦。 赤条条来还赤条条去。 今生缘已尽,望断山前路。 山不转兮水可转,泪眼漏漏为离人唱。 唱那山,山也太高。唱那水,水也太遥。唱一句此生不见呐! 生者与死者,谁更遗憾… 在陈设素雅的书房中,文娟英静静地听完了一首越地哀歌,那个一直以来让她骄傲也让她牵挂的儿子,已经消失了身影。 不多时,书房外响起迅速靠近的脚步声,管家的声音响起来:“主母大人,宫里送来一份丧仪,还有对老爷的追封。 文娟英只道:“知道了。”并没有亲自去迎的意思。 过了一阵,又有下人来禀:“隐相峰送来一幅字,是隐相他老人家的亲笔,写的“家宅平安’…“ 书房里的文娟英问道:“可有另外说些什么?”下人答道:“什么也没有说。 文娟英沉默片刻,仍只道了声:“知道了!" 草木荣枯,自然之理。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临淄城里同样有人辞世,同样是名门中人,同样丧事低调…不,鲍家的这桩丧事,办得几乎是悄无声息,非只低调二字能够形容。好像巴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 当然,以鲍氏的家望,世子之死再怎么低调,该知道的人也绝不会忽略。 鲍家次子鲍仲清,死于张临川之祸事。 至于说怎么张临川替命的雷占干已经死掉很久,鲍仲清才死。那自然是奸毒的张临川,给鲍仲清下了慢性剧毒。 临川,给鲍仲清下了慢性剧毒。 武安侯姜望调查青牌捕头林有邪失踪一事,天下皆知。人们不知道的是,鲍仲清因为和姜望的战友之情、同窗之谊,也不辞辛苦地参与其中,探查真相。几次亲身前往鹿霜郡,勘察诸多疑点。因而被张临川觑见了机会,暗下毒手。 真是天妒英才,名门之憾。 “也就是说,鲍仲清是因我而死,为剿灭邪教教主张临川而牺牲?“ 武安侯府中,回府不久的武安侯半靠在书桌上,一只手貌似不经意地盖着眼角,撑住那张已经入选临淄美男榜的脸.… 真是肤浅! 他姜望不过是年轻一点、修为强了点、爵位高了点、名气大了点。 仅以容颜论哪里算得上美男!? 居然还只排在李正书、重玄遵、姜无邪、计昭南之后,成了临淄美男前五的存在。 临淄这帮子大姑娘小媳妇,太肤浅了! 姜无邪仗着皇子身份上榜,且不去说他。 计昭南不过插标卖首,重玄遵尤其摇首弄姿。尤其还有李正书,那都多大年纪了!还给排到第一?玉郎君都快成玉爷爷了,老不老哇。 齐国女子的审美,真心有待商榷! 重玄胜对新鲜出炉的劳什子美男榜十分不忿,对世人还未能欣赏肥美而遗憾非常因而语气也很难好得起来:“是啊,鲍仲清这般待你,爱你至深,甚至为你而死。他的丧礼你若是不去参与,你姜青羊必然要落个不仁不义的美名!”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玄镜独鉴 “为我而死”   姜望坐姿慵懒,扯了扯嘴角。   重玄胜不得不承认,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姓姜的现在长得还真的不算难看!尤其这个似讥似嘲,有些漫不经心的笑,很有那么点王侯风流的意思在。   当然他完全不知道,姜望此刻的漫不经心,是因为更多精力都用在对付眼角的青肿上。一位当世真人的力道,并不那么好消解。好在姜某人已经有很丰富的经验。   “之后我若是主动对付鲍家,那也更是不仁不义咯?”为了转移注意力,姜望又道。   重玄胜撇了撇嘴:“不错,都知道举一反三了。”   “他们这样宣扬,不怕我不顾劳什子勋爵之间的体面,站出来揭穿么?”姜望问。   重玄胜笑了:“人家鲍家可从来没有承认,鲍仲清是为你而死。那都是坊间瞎传,你能怪到鲍家?鲍家的口径是,鲍仲清是为对抗邪教而死,赴大义而亡身。怎么,人已经死了,你武安侯与鲍家是有多大的恨,还要去踩一脚他的名声?再者说,鲍真人在战场上死了长子,又在诛邪浪潮中死了次子,人老心伤,你就这么不在乎这位九卒统帅的感受?”   姜望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鲍真人的手段,着实圆润。远非鲍仲清可比。”   他又问道:“你觉得鲍仲清究竟是怎么死的?“   重玄胜摇了摇头:“我不想猜,也没必要猜。他们鲍家的世子,鲍家关起门来的家事。鲍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他的丧礼我会去。”姜望轻叹道:“不管以前怎么样,人死怨消,是该去看一看。”   年初的时候,鲍仲清大婚,十里红妆,满街披彩,多么风光?   娶娇妻,当世子,进稷下学宫,可谓人生得意。   而且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无声无息。   姜望虽然对鲍仲清并无好感,也不存在什么怀念,但仍不免有世事无常之叹。当初他第一次在临淄遇到鲍仲清,也还警惕非常,同那时候的重玄胜一样,视其为危险人物。甚至于那时候他都不能说是鲍仲清的对手,   他只能对上鲍仲清的门客…   如今时过境迁。   那个重礼拜门、妖马拉车、高手开路,风光出场的世家贵公子,已成了家中枯骨。   谁也不能否认鲍仲清的确是个危险人物。但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万事皆空。   他的城府,他的天赋,他的未来,就都夏然而止一一如他的长兄。   “我也会去。”重玄胜说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鲍麻子了,说不上什么同病相怜,但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很像…如果我没有十四,   没有认识你。或许我也和他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隐隐让姜望想到了什么。不过这会儿他没工夫细想。   只仔细地看了看重玄胜,认真地说道:“你们完全不像。"…   “说说看。”重玄胜施施然地往后一靠,笑了笑:“哪里不像?”   姜望也笑了:“你长得就比他顺眼。”   “长得比鲍麻子顺眼,可不是什么值得人开心的事情。”   “那什么才是值得你开心的事?”   “你知道临淄美男榜的事情吗?”   “隐隐约约有听说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虚名的.”重玄胜从鼻孔里嗤出声音来,语气认真地道:“看着我的眼睛,诚实地告诉我,我比重玄遵英俊很多。”   姜望真个盯着重玄胜的眼睛,真个看了一阵,良久,才一脸崩溃地道:“我实在说不出口。”   重玄胜直接呸了一声:“活该你没钱出门,兜里空空!你就不配有钱!”   姜望哈哈大笑,笑罢了,摆摆手道:“快走吧,明天准时来接我,我们一起去朔方伯府。”   重玄胜瞪圆了小眼睛:“你撵我?”   “没有啊。但十四还在家里等你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你想多了。”姜望无奈道:“我只是准备修炼了。’   重玄胜又狐疑地看了他一阵。   姜望以手支额,撑在书桌上,一脸无辜。   “不对,怎么从我进来,你就没有换过姿势?”   “有吗?”姜望眨了眨眼睛,顺势往后一靠,自然而然地只给了重玄胜一个侧脸:“快回去吧,十四该等着急了。”重玄胜哦了一声:   “那我回去了。”   拾步往外走,走到门口位置,忽然一个闪身,窜到了姜望面前!   但修为超出整整一个大境界的武安侯,怎会让他得逞?人斜靠在椅子上,手仍然支着额头,十分深沉:“我在思考很重要的道术问题,你先回去吧,阿胜。”   重玄胜伸手就去拨他:“手拿开给我看看。”   姜望连人带椅转了一圈,声音低沉:“真的,回去吧。”   重玄胜也不说废话了,直接发动了重玄神通。   嘭!   可怜的博望侯,还什么都没看见,就已经被整个瑞出了书房。   房门紧紧关上。   只有姜某人的声音送了出来:“管家,送客!”   朔方伯府举行的丧礼,完全是关起门来的家礼形式。   并未邀请任何人参与祭拜,白幡不示于外,哀乐不出院门。   姜望和重玄胜过来祭奠,当然也没有大张旗鼓。   他们两个再加上十四,三人身着便服,共乘一辆马车,低调地来到了鲍府。十四做了博望侯夫人后,地位非比往常。说起来是不太应该跟以前一样,似贴身护卫般跟着重玄胜到处跑的.但谁管得着呢?      鲍易只是摆摆手。   奶妈怀里的那孩子十分康健,哭声嘹亮极了,听起来的确是喝得很饱,一下子就填塞了整个灵堂。   倒叫前来祭莫的姜望等人都有些无措。   苗玉枝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起身接过孩子,柔声哄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我的小宝宝~~乖乖~不哭不哭啦~”…   极哑的嗓音此刻极温柔,极憔悴的脸容此时极温婉。   只是小小的婴儿显然并不能体会母亲的辛苦,小腿乱蹬,嚎陶不止。   这下就连鲍易都有点着急了,严厉地看着那奶妈:“灵蔬之外,你今日可有吃别的?”奶妈吓得跪地,拼命解释,自己每一口水都是按规矩喝的,为了小公子的伙食,绝不敢妄为。   姜望有些好奇地看了这孩子一眼,眉眼间依稀能够看到鲍仲清的样子,脸上倒是并没有麻子。   说来也怪。   那哇哇大哭的婴儿,乱蹬乱挣间,忽然就对上了姜望的眼神。   然后竟然安静了下来。   乌溜溜的眼睛瞧着姜望,又咧开嘴,在那里小声的笑。   圆嘟嘟的小脸,天真烂漫的笑容,可爱极了。   重玄胜惊讶极了,好奇地打量着姜望的脸,第一次真正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难道这小子真的长得很好看?进临淄美男榜没有什么黑幕?   苗玉枝抱着笑容灿烂的小宝宝,感激地看了姜望一眼:“镜儿好像很喜欢武安侯他虽然很小,但也知道崇拜英雄呢。   姜望当然不会对一个孩子有什么恶感,只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孩子叫鲍镜?”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   “鲍玄镜。”苗玉枝柔声道:“这是他爷爷给取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心有明镜,亲贤远佞’。”   “噢,鲍玄镜。”姜望念叨了一句,只觉这名字确实挺有味道,鲍真人不愧是鲍真人,也是个爱读书的。笑容温和地对着小婴儿招了招手:“你好啊,小玄镜。”   小婴儿在妈妈怀里使劲挣了挣,肉嘟嘟的小手使劲去够姜望的脸。那架势颇像是一个扣向面门的绝杀爪势,让在场的几个人都笑了。   姜望友好地伸出手来,让他抓住。   肉嘟嘟的小手,抓住了姜望的食指。   小小的鲍玄镜,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喜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神明昭晰 婴儿世间最可怜,因为不知何为痛苦。 这是朔方伯府里如此寂寞的一天。鲍仲清的灵堂中,他的棺木紧闭,他的灵位默然,他留在世间的儿子笑容天真。灵香袅袅,童声绕绕。这种初生儿的纯粹和灿烂,将灵堂里的阴翳都驱散了。灵堂一时无威容。 伏地未起的奶娘,悲伤也只是为自己。 新婚未久的重玄胜和易十四,看著这个单纯的小人儿,不免会畅想自己以 后的生活,也都十分喜欢。只不过十四不怎么说话,喜欢也都藏在眼角眉梢,不太表露。而重玄胜几次三番响小玄镜示好,都被无视了。姜望逗了小玄镜一阵,逗得他笑个没完。 对于照顾小孩子,他很有些经验。因为安安还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推摇篮呢。不过鲍仲清的这个儿子是特别给他面子。哪怕他只是哈个气,随便戳两下脸蛋,小玄镜也乐呵呵的。国白幡绒默,其乐融融。看着正与小玄镜逗乐的大齐天骄。 年少王侯,苗玉枝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就道“镰儿和武安侯这样投契,莫是难得的缘分不知武安俱原不愿意收个义子呢" 现场一时静了。只有强保中的幼儿,还在没心没肺的笑。使劲打着妄望的手掌,像在击掌附和似的.............................包这个提议显然是苗玉枝突然的想法,事先并未与任何人商量过。包因为连鲍易都很惊讶。 但这位九卒统帅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平静地旁观这一幕。 重玄胜哈哈一笑,不若痕迹地往前挤了挤,把姜望拉到身后∶"妄武安还没成亲呢,连个订婚对象都没有,现在当爹,不太合适啊!!!不如我来’ 义父义子,不是什么简单的关系。就如易星辰收十四为义女,那是正儿人经地录名于易氏家谱,真个要把十四当女儿来照顾的。如果有一天,十四在博望侯府受了委屈,易家是第一个要给十四撑腰出头。易星辰若是不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易十四也需为他披麻戴学。如此严肃的一件事情,苗玉枝这样脑子发热、突然开口,已经算得上失 TL。 尤其美望这人总是容易感情用事。突然多个义子,就是多一份沉甸甸的麦任。变望自己不可能答应,重玄胜也不会允许他答应。不过重玄胜虽只是随口拦了一句, 他本人倒是也并不介意当这个爹。反正他自认是没什么责任感,对鲍家也不存在不好意思。只要给他一个口子,鲍家重玄家一把抓,也不是没有机会… 今天他成了鲍玄镜的爹,明天鲍易就是他的爹,四舍五入他就是鲍家继承人啊。 ”胡闹。”朔方伯对苗玉枝的呵斥姗姗来迟,又恰到好处∶“干契之礼何等慎重,岂能这样轻率出口?还不跟武安侯致歉? 却是压根不接重玄胜的话茬。"父亲训斥得是。"苗玉枝也自知失言,抱着儿子又对姜望行礼"武安侯莫怪是玉枝失礼,见镜儿这么喜欢你,想着一出是一出了。… 姜望温声笑道∶"小孩子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冲我笑,说不定明天就不认识我了。苗玉枝道”我是觉得…镜儿这么喜欢你。就算忘掉了,也会重新喜欢上的。”这话实在有些动人。孩童的喜欢天真纯粹。 但姜望只是笑笑,伸指戳了戳小玄镜的脸蛋,并不说话。小宝宝还是什么都听不懂的年纪,只咯咯笑着,用脸蛋蹭姜望的手,亲昵极了。 苗玉枝抿着唇,又道"当然,武安侯风华正茂,尚未成家。义父子什么的,并不合适是玉枝糊涂了。”好了,安武安装大爷,该回去了。”重玄胜道∶”南疆那边不是才来了信,还有事情等你处理?“"哦,对。是要回去处理。"姜里恍然想起来般,转过头,与小玄镜、苗玉枝、鲍易,一一道别。苗玉枝本以为小玄镜会哭闹一番,或者说她希望小孩子会哭闹一番。但襁褓中的这个婴儿,大概是耍累 了,安望前脚刚走,他就闭上眼睛,快乐地睡起大觉来。 送别了姜望等人,鲍易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对苗玉枝道“丧礼结束了,回去歇着吧。””是,父亲。“苗玉枝温柔地轻摇着襁褓,轻声道∶“镜儿他!!!… 鲍易直接道∶“孩子你可以养到两岁,两岁之后我亲自带。”声音相当温和,但并没有商量的余地。苗玉枝看了一眼仍跪伏在地上的奶妈∶"奶娘她!!!鲍易只道了声”你看着处理吧。”便自转身而去。 苗玉枝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鲍府就专门养了五个奶妈。衣食住行都有讲究,每日蔬食都不同,全是由资深御医精心调配。让小玄镜出生之后,每天都有不同口味、不同灵气的奶水喂。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很难开不了脉。 当然,这只是世家名门提高子弟下限的办法。修行终究是自我探索的过程。如柳玄虎之辈,该推不开天地门,还是推不开天地门。除了健康的奶水之外,奶妈作为经常陪伴婴儿的人,还必须有足够的索 养。一言一行都要合礼。现在这个奶妈,贸然把孩子抱进灵堂里来,失礼之极,自是不能再要了。苗玉枝抱着孩子立在鲍仲清的灵堂中,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苍白又瘦削的脸,贴近了襁褓,轻轻地摇啊、晃啊”鲍玄镜,鲍玄镜。” 马车驶离了朔方伯府,重玄胜堆在车窗边,颇有感慨∶"王侯将相谁妒?千百年来私事。" ”是啊。”姜望坐在对面,也附和地叹道∶“鲍家两兄弟争来争去,最后这鲍家既不是鲍伯昭的,也不是鲍仲清的。不知道鲍玄镜长大之后会如何看待这段故事。 怎么看待?"重玄胜笑了∶"英勇的伯父,英推的父亲,荣誉的家族。……代名门,忠烈之府!"姜捏若有所思∶"对很多人来说,修史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由此愈发能见司马先生的伟大。“你倒是越发懂史了。”重玄胜嘲笑道∶“过两天是不是又要进宫去背书了?背到哪一卷了啊?… 妾望懒得理这茬,只自顾自道∶”鲍玄镜这个名字还挺妙的,现在他天真可爱。希望他以后比他的父亲更有才能吧,同时不要像他父亲一样没有底线。" 重玄胜道∶“这个名字的妙处,你并没有真正体会到。”"怎么说" 重玄胜轻轻挑开车窗一角,看等远处湖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朔方伯府,叹道;"所谓玄镜独鉴,神明昭晰",给鲍仲清的儿子取这个名字,鲍真人对嫡长子的怀念,是溢于言表啊。"姜望一时默然。 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重玄胜忽又道∶"望哥儿啊,也该结门亲事了。这都赶着让你当爹了,你还不紧张吗?"2 苦望也了他一眼”我发现你们这些成了亲的人,就格外喜欢催促别人。狗大户也是如此,跟温姑娘订亲之后,就经常要给我搭桥李线。怎么著,自己不能再逛四大名馆,不能再有雪月风花,就要把天下人都拖下水?说起晏贤兄来,财气逼人如他,曾 经也是临淄美男榜上坐五望三的人物,多年来地位稳固,任是什么样的美男子来去,他都岿然不动。但后来与温汀兰定下婚约,又背上负心汉的骂名,被妄无忧满临淄追打,排名就一路狂跌.....!!!.如今已经光荣跌出榜单。与重玄胜并称临淄美男榜的遗珠之憾。(重玄胜自称) 对于姜某人的横扫,重玄胜嗤之以鼻∶"你逛四大名馆,不也是坐在那里修行吗能去不能去,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妾望一脸不屑∶“该修行修行,该玩耍玩耍,本侯一生不输于人!我在牧国神恩庙里,跟宇文择谈笑风生!家里还养了一堆美人,我回去就让她们跳舞" …i辛辣母唯i半。”哥子曰“爹一颗溜我爹,i到羊粪,i笑笑笑。 他对武安侯府的那班舞女很感兴趣,早就想要欣赏一番。听说是从楚地辗转到牧国,又被当做大礼送来临淄。奈何姓接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回府 的日子里又总是忙这忙那,他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打趣的易十四,这会仍是不说话,但脸上的笑容消失5° ”你给我走”重玄胜抬腿就踹妾塑“你这龌龊 之徒,现在就走!赏你的歌舞去,过你纸醉金迷的生活去!不要待在我的马车里!”要不是十四在场,姜望保证重玄胜这一脚踹出来,会扭得很难看。可惜十四在场,他只能灰溜溜窜下了马车。”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武安侯府中,歌声婉转,舞姿翩然 自草原上带回来的歌舞班,今日才算是派上了用场。说听楚歌,便听楚歌。说赏楚舞,便赏楚舞。 今时今日的武安侯,就是豪横有底气。说是在齐国随心所欲,或许有些过分,但能够让他为难的事情,也并不算多。 就如此刻,他与博望侯互嘲过后,回府就大放彩灯,大赏歌舞...同时进了太虚幻境。国… 可谓修行休闲两不误,做了时间的主人。太虚幻境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变 之前酥酿了很久的太虚卷轴,已然通过各大监督势力的决议,正式完成创建。这必然会为不断扩张的太虚幻境,迎来全新的变化。太虚派显然为此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太虚卷轴的试行相当成功。现在太虚卷轴里的任务并不多,基本都集中在万妖之门、迷界、无尽漠、陨仙林、虔渊几个现世绝地,多为对绝地的探索和攻略。 还有一小部分则集中在对太虚幻境的建设中。比如建设太虚角楼,比如采集太虚幻境所需要的相关物资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太虚派现任宗主虚静玄,还提出了创造一种太虚幻境的货币的设想,将这种货币与元石挂钩,用以完成太虚卷轴任务报酬的偿付!!!!…被各方监察势力驳回。妾望作为齐国高层,与闻此事,倒是并没有表态。国 所以太虚卷轴的各类任务,现在的报酬结算,要么是元石,要么是太虚幻境的“功”或者”法”,有时候也可以直接是道术秘法。“功”和“法”,乃至道术秘法。都是 直接在太虚幻境里就可以完成交易,元石则需要在分布于现世各地的太虚角楼中领取。妾望作为太虚使者兼天府城太虚角楼的主持者,也接到了太虚幻境的合作请求。他这边的太虚角楼会定期承担一定额度的元石支取,而太虚派会每个月来清账一次,且会给予相对应的利钱。倒是并不会让太虚使者吃亏。 不过目前也没什么人来兑换支取。现阶段能够参与太虚卷轴的人尚是少数,基本都不会缺元石。国几大现世绝地中,离齐国最近的是迷界,太虚卷轴里的任务也多是针对海族。 不同于镇海盟的海勋榜,直接以斩杀海族来计勋。 太虚卷轴针对海族的任务,多是探索、调查、掠夺一类,并不用物资悬赏海族性命。 对抗异族不是太虚派一家的麦任。太虚幻境里的资源,也不是无中生有,须得建立起良性循环。尤其是如今太虚幻境的规模扩张如此之快,仅仅太虚派自身的资源,以及各大监督势力的部分支持,根本不能够支撑消耗。所以太虚幻境也要通过太虚卷轴有确切的收获,而后才给予相应的鼓励。但对姜望来说,太虚卷轴现在也便是看看就罢了。齐国之内并无什么相应任务。 他个人对大屈巷轴的创建不是很赞成,但想来各大监督势力能够同意,自然有更高层面的考虑。他小路膊小腿的,适应变化便是。至少随着大虚幻境的扩张,他的大虚角楼生意持续火爆。算是让负债累累的他,每天缓上一大口气。再次进入太虚幻境,福地之门已经 消失了。连通鸿蒙空间的地方,变成了一团相当敷衍的光晕。太虚空间也显得很局促,就连那记录了不少荣名的日晷虚影,也晦暗极了。因为与张临川的生死逐杀,他直接错过了十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彻底失去了福地。十月十二日姜安的生日……当然也是错过。 自离开枫林城至今,这样的重要日子,他已经错过很多。 默默在逼仄的太虚空间里打坐了一阵,对新的战斗体系稍作梳理,然后便抬手遥对日晷,身接清光一∶今天是道历三九二一年十一月十五日,独孤无敌重新挑战福地的日子。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独孤真无敌,福地东海山 "   宫白乃洛国人士,五十三岁的时候,才机缘巧合成就了神临。   当然这“机缘巧合”的过程,并不那么温和。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不同的人,总归是各有各的办法。   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在洛国,当然吃水族。   号称“水上之国”的洛国,是最能体现人族水族矛盾的国家,也是水族最敌视的一个国家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刀山火海自蹈之 “恭迎东海山福地之主!” “道历三九二一年十一月十五日,您已正式成为东海山福地主人!” “您获得混海石一颗,可就近于任一太虚角楼约取。” “尊敬的太虚使者,您的混海石将于十日内送达齐国临海郡天府城太虚角楼。” “您获得一个时辰的福地修炼时间,可以神游太虚,进入完全拟真的东海山 《赤心巡天》第七章 刀山火海自蹈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小舟浮碧海,潮声一叠叠 武安侯府的大厨,是有一回晏贤兄过府来赴宴时自带的——一开始自己带酒,后来自己带家具,再后来自己带厨子,这也是与晏贤兄感情渐笃的证明。 姜武安侯自不会伤了好友的盛情,吃过那一顿后,当场就拍板让人留下了。这厨师手艺是当真不凡,入府之后,重玄胜都来得更勤了。 因张临川替命雷占乾之事,重玄胜在鹿 《赤心巡天》第八章 小舟浮碧海,潮声一叠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白甲点红雪,剑气结彗尾 此章节正在https://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https://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https://,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https://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https://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https://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https://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https://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https://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https:// https://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https://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新笔趣阁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九章白甲点红雪,剑气结彗尾免费阅读。https://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番外-谁家飞马巷,当时只道是寻常 “小呀嘛小姑娘啊,今天上学堂呀。” 晨曦挑破了云层一角,落在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上。 她梳了两个一大一小很不规整的辫子,总算比前几天一个辫子都没编成、走在半路散掉了要好得多。 得亏小姑娘长得俊俏,如此难看的辫子,也没能影响她的可爱。 她左手拿着一根小油条,右手拿着一個小肉包子,左一口,右一口,边吃边蹦跶,时不时还唱两句。 身后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少年。腰间挂着剑,胸前挂着一个鼓囊囊的书袋,左手端着一碗羊肉汤,右手拎着一个的油纸袋,里面是隔开的,最左边是油条,中间是肉包子,右边是煎饼。种类很丰富,分量倒是都不多。 他长得很清秀温和,但表情看起来很凶,不时地说,吃快点,要迟到了。 小姑娘吧唧吧唧吃得不亦乐乎,只使劲点头表示知道了,表示自己没有不耐烦。 沿途摆早点摊的叔叔婶婶都冲她笑。 “安安啊,上学啦?” “快过来安安,刚做好的煎饺,送你两个吃吃。” “小安安,鸡汤面不来一碗?” 姜安安是有大决心的,一边摇着辫子拒绝,一边使劲往前走……但鸡汤面实在太香啦! 那过了油的臊子肉浇头,淋在翡翠般的青菜上,雪白的细面条,在黄澄澄的鸡汤里泡澡。 那香气把她的小靴子都缠住了! 手里的小油条好像怪蔫的,手里的肉包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香。 姜安安情非得已地停了下来,扭回头去,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我也不想的呀,我也没有办法。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如是在说。 可惜枫林城道院内门弟子姜望道心坚定,心如铁石,板着脸道:“出门是你自己要吃肉包子、油条的,我还给你搭了羊肉汤和煎饼!”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也吃呀。” “我不饿!” “哥……” “好好好你先走。”心如铁石的姜某人,在投降之余,依然努力保持自己‘严兄’的形象:“我端了鸡汤面就追上来,你给我麻利点,赶紧别迟到了!” 姜安安欢呼起来:“喔喔,我哥全枫林城,哦不,全世界最好!” 喜滋滋地还往前小跑了两步。 姜望停在早面摊贩的木推车前,隔着袅袅的热气,看着那个满脸堆笑的大叔,语气无奈地道:“陈叔,伱总拿吃的诱惑安安可不行。” 卖面的陈叔笑得脸上都是褶子,时光的辛苦和幸福,便都在其间溢出来。 “嘿,姜大侠,您可别说,您这妹妹养得好,会吃!我这鸡汤都是自家养的老母鸡,陶罐里熬了一宿的,那个叫一个香啊。” 他的臊子肉鸡汤白面,一碗要二十个刀钱呢!几天都未见得能卖出去一碗。平时街坊四邻来吃早食,买卖的都是素面。也就是姜安安来附近上学了,他的高端面食才算是打开销路。自是可劲儿去勾小丫头的馋虫。 当然,总逮着一家薅羊毛,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故而狠狠心,又加了一勺臊子,满满的臊子肉,将青菜白面都埋住。 自己都忍不住吸了两口香气。 才用粗糙的双手递出这碗面,笑着说道:“空碗您明天带过来就行。” 姜望抱怨归抱怨,二十个刀钱还是规规整整地摆在桌上,这才端了这碗鸡汤面往前赶。 很快就赶上了根本没挪几步的姜安安。 “来,我给你端着吃。你拿着筷子。” “这个面烫,你慢点儿吃!” “什么叫你这样吃不方便?你要是肯早点起床,咱们至于这样赶时间吗?” “你还想坐下来吃?!不怕先生打你手心?” “我不吃!你少来这套!” “去去去,吃你自己的。” “你可快点吧姜安安!回头我的道术课也要迟到了,萧铁面发起火来,你替我抄道经吗?” ……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这样你凶一句我吃一口,你凶一句我再吃一口,急急忙忙又磨磨唧唧地往学堂赶。 而晨光清澈,万事晴朗。 …… 终归热汤面吃不得太快,那臊子肉又太多。 等姜安安吃完了最后一口,兄妹俩好容易赶到了明德堂,手持教鞭的老先生还是已经堵在了门口。 皱着眉头,表情煞是严肃:“姜安安你又迟到?” 刚刚还吃得红光满面、兴高采烈的姜安安,这会已是臊眉耷眼,垂头不语。 “这事怪我,怪我。”姜望赶紧上前一步,赔礼道歉:“我今早做早课,接紫气,养道元,一时忘我,迟了时间,这才没有及时把安安送到。我的错,还请老先生原谅一次。” 毕竟是城道院的杰出弟子。 老先生对这个优秀的年轻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依然板着脸,但语气已是松动了许多:“你也不能光顾着自己修行,妹妹的学习也要抓紧嘛。” “是,是,先生说得是。”姜望陪着好话:“要不我怎么会把她送来明德堂呢,还不是因为老先生您的学问在枫林城首屈一指么?要我说,在教书育人这一块,整个清河郡,也没有及得上您的!” “少给老夫拍马屁!”这马屁实在太像马屁了,老先生陡然又严厉起来:“姜安安昨天上课还打瞌睡,她回去可跟你说了?” 姜望立即抬手保证:“回去我教训她,明天她必定不敢。” 姜安安老老实实地定在那里,等候发落。 老先生还想教训两句,身后学堂里传来一阵哇哇哇的大哭声。 “不好啦不好啦,清芷又揍陈小胖啦!”有孩子如是喊道。 “这个宋清芷,无法无天!”老先生也顾不得教训门前的这对兄妹了,提着衫角就往里迈。 姜望去看姜安安,正好姜安安也偷偷瞄过来。 兄妹俩相视一笑。 一个拿回书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明德堂。 一个拿着被妹妹淘汰下来的油条肉包煎饼羊肉汤,直奔城道院。 穿街过巷,那是健步如飞。 转进了城道院,一脚踹开宿舍的大门—— 砰! 正在打坐的凌河无奈一笑。 宿醉的杜老虎一个激灵窜起来,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老大老二!” 姜望笑容灿烂,双手拎着食物高举:“特意给你们买的早餐!” 杜野虎一把截过油纸袋,对油条不屑一顾,拿起肉包子便往嘴里塞,不甚满意地道:“既然要带吃的,怎不带点酒来?这都淡出鸟了!” 姜望不去理他,只笑呵呵地把羊肉汤端出来:“老大快下来喝,蔡记羊肉铺的羊肉汤。还热乎呢!” …… …… …… …… …… 本篇番外为免费内容,是黄金总盟帝国|秦殇为大家争取的福利。 感谢秦盟! 后续还有两篇。 关于番外。 截止目前为止,一共写了…… 全订番外《赤撄》两篇,分为《不必如我》、《凤阳孤鸣》(左光烈故事) 全订番外《无咎》一篇(齐武帝故事)。 以及现在的免费番外《谁家飞马巷,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篇。 然后……赤心巡天两万订了!撒花! (我中午修文的时候,本来准备在作家说里说,今天两万订了,然后巴拉巴拉的。后来觉得算了,晚上直接发个番外算惊喜,于是删了,也是急着干饭去,没想到没删干净,留下了个‘今天两’……) 承蒙诸位厚爱,让我们继续这个世界的旅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于今愿作狮子吼 漫天风雪都成了背景。 一袭青衣,一柄天下名剑! 其声清越,如作天地鸣。 霜风谷中一阵骚动。 今日之天下…… 谁人不知武安侯! 黄河魁首,青史第一内府,大齐帝国最年轻军功侯,万里逐杀无生教祖…… 哪怕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长期在万妖之门后厮杀,很少折返现世,也不 《赤心巡天》第十章 于今愿作狮子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辉煌时代已成空 远古之天狱,今日之妖界。可以说是距离现世最近的一个大世界, 作为远古妖皇破开混沌世界而孕生的新世界,经过漫长时间的演变,它仍未能完全摆脱混沌的威胁。 即使是数不清的天妖法坛点亮了这里,甚至于持续光耀了几个大时代,它也始终存在很多危险的地方,像是妖界永难痊愈的疮疤,使这个世界未能彻底贯通。 《赤心巡天》第十一章 辉煌时代已成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六欲菩萨坐天门 永无止歇的风雪下。 辉煌如天神的狮善闻,在空中掠过一道灿烂的金霞。 远远看过去,束发飞舞的姜望,像是踩着金绸疾行。而靴底如刀锋,将这金绸剖开,切碎成流影。 宜将剩勇追穷寇,种族战争里,没谁会怀有慈念。 姜望提剑不断进逼,不断前斩,视那茫茫多的妖族战士于无物,眼中只盯着狮善闻。 《赤心巡天》第十二章 六欲菩萨坐天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举我紫旗!!! 肃杀的冷风只是背景,妖王的尸体不过铺陈。 计昭南拖枪而走。 白袍银甲,大风大雪他回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生死真个只在一瞬,只在一念间。 狮善闻全力怒吼,犀彦兵飞掷圆盾,各起神通手段,也根本都无济于事。 淳于归一剑隔世,计昭南一枪穿心。 强如长空王鹰克询,干脆利 《赤心巡天》第十三章 举我紫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惊闻晴空走雷霆 霜风愈冷。 这极寒之风好像要冻进人心里。 但站在霜风谷外远眺这一幕的人族战士们,血液却沸热起来。 已经有人高举齐国经纬旗,飞往焱牢城报喜。 阵斩两位妖王,放在哪里都是大功。尤其狮善闻身份非凡、天赋强大,价值非一般妖王可比。更别说还直接改变了霜风谷的战场形势,反败为胜! 《赤心巡天》第十四章 惊闻晴空走雷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轰响天鼓,人文燧明 姜望战死霜风谷的消息太过突然。好像上一刻这位齐国最年轻的军功侯还在延续传奇,英勇作战,怒斩两妖王。下一刻他就出了意外。 彼时白玉瑕还在研究妖界的详尽资料,思考如何为姜望这一次的天狱之行,筹划出一条完美的建功路线。 作为一个门客,当然是跟着武安侯的决定走。但合理的建言,也是他该做的事情。 《赤心巡天》第十五章 轰响天鼓,人文燧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诚为天下之憾 在妖界,人族与妖族并非是划地而治,不存在两分天下。 人族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地盘,都是围绕着“燧明城”展开。 当初上古人皇有熊氏成功构筑万妖之门,断绝了妖族反攻现世之望。此后只需以少量兵力守门,可以腾出手来扫荡现世八方。 而到了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杀进万妖之门,手刃大妖,在天狱里建立这第一座人族大城。为了纪念远古人皇燧人氏,故以“燧明”二字刻之。同时也寓意这是人族在妖界点燃的第一颗文明火种。 此后所有的人族大城,都是以燧明城为中心筑造。就像是一团火炬,向四面八方播散它的光每一个在现世可以称之为“大宗”的存在,在妖界都拥有自己的大城。 在漫长的时光里,数不清的人族大城起而又落,成而又毁,但燧明城却从未陷落过。故又有别名——“不陷之城”。 它的每一块城砖,都浸透了人族勇士的鲜血。 它的青铜大门上,至今还有先贤留下的血掌纹这么多年来,人族在妖界的城池聚落,总是不断地扩大又缩小,扩大又缩小,这个拉锯的过程,每一寸,都填入了无数战士的血肉。 但总体上还是呈扩张趋势。 尤其是在现世国家体制大兴之后,人族更是迎来了在妖界的“大扩张时代”,在四面八方,几乎都触及到了所谓的“先天界关”。 更形象一点来说,人族现在的地盘,更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盆地里。 被所谓“十万”环绕。 当然,这“盆地”有许多的“豁口”,有些“豁口”非常巨大,完全可以容纳大军团作战。人族和妖族就在那些地方各建大城,正面相峙。 那些地方,也是妖界的主战场。 至于像霜风谷那样的险地,其实也是出口之一。不过更偏于“狭道”,且开放期极短 虽然在漫长的岁月里,人族始终保持着进攻的态势,但是在妖界,妖族肯定拥有巨大的实力优势的。 十万大山之外,全都是妖族的领地。妖族的大军环山而围,死死地困锁着人族。 但人族的战争,是轮换战争。如囚电军替换冬寂军,是一轮一轮地拉练。 妖族的背后,却没有另一个现世作为支撑。人类称十万大山之内为“文明盆地”,称十万大山之外为“蛮荒之地”。冲破十万大山封锁的过程,是不断让妖族失血的过程。而战争的目的,当然也是为了在蛮荒之地播撒文明的火种。根据六大强国所认可并延续的人族共约,旦妖族调集优势力量,想要彻底覆灭文明盆地。现世人族就会群起而来,与妖族打一场灭族战争 随着人道洪流的滚滚向前,文明盆地的日益稳固,这种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 天狱战争的烈度,在新历开启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实都是被人族高层所掌控的。… 在放大的妖界舆图上,炎牢城就在文明盆地北部,霜风谷就是一条偏狭的小路。 至于蛮荒之地的情报,人类所知还极为碎片。毕竟人族完全据有这文明盆地,也才是近几千年的事情。且说修远在炎牢城中惊起,飞出城外,果然在远处看到那位兵事堂领袖的身影。但只是一个踏步,就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一股威严霸道的气息,久久不散。 说起来修远也知道,以姜望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一旦出事必然震动天下。他也预计过,朝廷那边会派一位衍道真君过来,进一步确认姜望的现状——是生是死,都要确定无疑才好。来的人很有可能是阮泅阮监正,虽说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卦道真君更是一定会受到妖族强者干扰,星占之术在这里未必行得通但阮泅好歹要比别的衍道强者多一些寻人手段,与姜望又有过几次合作,相对熟悉。 若非阮泅,那就是该是姜梦熊了。因为此事涉及计昭南,而姜望毫无疑问是天子如今的心头爱,所受恩荣,举朝无加!姜望因为被计昭南拐去霜风谷而出事,军神很有必要做点什么。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姜梦熊会来得这样快妖界这一天才刚亮,就连坐镇妖界的他,也是昨晚深夜才到的炎牢城。 而镇国大元帅与他几乎是前后脚。 等于是计昭南昨夜赶回现世,报知齐廷消息。 而齐廷那边短暂沟通之后,军神立刻就停止了手边的事务,亲身降临。 须知齐国虽然强者不少,但也家大业大,处处关键。每一位衍道强者的调动,都不是说能够随心所欲的。 而修远更是敏锐地注意到,计昭南并没有跟着军神回归妖界。 妖界可是计昭南长期发展的地方,齐国的七个人族大城,他历练了个遍。诸如霜风谷之类的险地,他也去过不知多少。他的成长轨迹,清晰地刻画在这里。齐廷是把他作为未来的妖界军事总督来培养的。但今日姜梦熊亲自降临妖界,他都未跟着回归。这背后所体现的东西,耐人寻味 修远静了一会,随手写了一道军令给亲卫,便踏步而走,也赴霜风谷。 姜望在妖界这么轻易地出事,他作为总督齐国妖界军事的主帅,也是难逃其责。 但军神来得这么快,或许姜望还能有希望?便看看久未履足妖界的军神,今日要做甚么 当世真人的速度自是快绝。 自炎牢城而至霜风谷,也不过须臾。 当修远赶到地方,第一眼便看到了于山谷之前静立的姜梦熊。这么多年来,总是巍峨地立在那里。“来了?”姜梦熊看着山谷内部,没有回头。修远低头为礼:“大元帅。” “姜望不在霜风谷里。”姜梦熊说道:“我没有在这里找到他的尸体。” 修远没有说话,因为他昨夜已经亲自来寻找过,甚至于打破那道霜风屏障,进入了谷内,的确是未见尸身。… 但他身为总督齐国妖界军事的重要存在,必须要为驻守妖界的数十万大军负责。不可能亲身横穿霜风谷,去到妖族领地里寻人。 也确实很难说有那个必要在那样的形势里,以姜望的修为,怎么看都是绝境。尸身不见,可能是被极寒之风摧毁吞噬,可能被哪位妖族吞入腹中。而纵算穿过了霜风谷,连他都没有把握活着回来,又遑论只在神临层次的姜望?姜梦熊也并没有等待修远的回应,他只是一句简单地陈述罢了,给总督妖界军事的九卒统帅一声知会。 而后他抬起他的拳头。 这是一只如此普通的拳头,没有什么宣赫光影,也不存在什么金辉玉色,黄肤、青筋、骨肉匀称,甚至连拳峰都很和缓。 但是它作为姜梦熊的拳头,是如此的不普通姜梦熊简简单单地打出一拳,就是横平竖直那样干脆。那种劲头,看起来也并不比街头斗殴的青皮重多少。 但此拳落下。 霜风谷内呼啸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极寒之风,骤然静止!一瞬排空! 上一刻还听得呼呼啸响,彷佛永无休止,那极致的寒意都渗出谷外来,让人望而生畏。下一刻就风消雪散。 上一刻白茫茫,下一刻空荡荡。 这一拳打灭的,何止是霜风谷内的极寒之风那无我无敌的霸道拳意,像是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横冲直撞地碾过去了。碾过极寒之风,碾过漫天冻雪,碾过山石,碾过所谓不可更易的那些东西。 所经之处什么都不存在,只有“空”,空无一切的“空”!整个霜风谷都被打碎了。 那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停歇的风雪,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此方世界根固于此、天生的壁障,一并被打破! 妖界十万大山的这一段,就此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曾经每逢冬月,两族小股精锐战士于此厮杀搏命、争夺狭道的战斗,即日起成为历史。 可以想象不久以后,人族妖族都需要在这里布设大军,构筑大城,将这个地方,作为新的前线之一。 姜梦熊他,一拳打出了一个全新的战场!长达十一个月的静默期? 古来如此,天地界规?姜梦熊不同意! 他要从这里走过,天不可阻。 他要打进妖族领地寻人,又谁能拦? 而此时站在文明盆地的这一边,目光穿过本该是霜风谷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一览无遗的对面一—广阔的荒原上,冻雪尚未化去,一支妖族的精锐小队,其中不乏妖王,正仓皇四散。在缓缓飘落的雪花中,是数十个零星的黑点。修远穷尽目力,以真人之视野,更是可以看到极远处一座妖族大城的轮廓。与炎牢城到霜风谷的距离大差不离。 “这极寒之风里,也没有姜望的生命气息。说明他不是被极寒之风消解吞噬。他可能逃到了妖族领地里。”… 姜梦熊又澹澹地说了一句。然后往前走。 他没有什么地动山摇的声势,只是很简单的抬步,很简单地往前。 但是不可阻挡! 只是一步,已经跨过了漫长的距离,落在视野尽处的那座古老城池上空。 修远清楚,自己就是那个见证者。要见证姜梦熊的公心,见证镇国大元帅并没有为自己的弟子计昭南伪饰什么——堂堂军神本不必如此。修远在这件事情上捕捉到的信息是天子动了真怒。 姜望失陷在霜风谷,其后果可能比所有人想象的更严重! 替自己的顶头上司、兵事堂领袖做见证者,修远自没有什么可不满。 他因崔杼而燕居,因阎途而受冷落,好不容易在冷板凳上熬到伐夏结束,轮替进入万妖之门,正是要一展拳脚的时候又遇到姜望这档子事。 可以说好事没赶上一件,坏事沾了个遍,还尽是无妄之灾。 纵身跟上去之后,可以看到这座古老城池的城门上方,用道文写着“南天”二字——妖族的文字就是道文,并不像人族这样,有许许多多的普通文字。 所以妖族全都“识字”,因为道文是“见则知意”。 但只有妖王及以上的强者才会写字,因为述道之行,非强者不能为。 姜梦熊一拳轰碎霜风谷,一步来此南天城。眼睛只是一扫,便判断出此城不存在活着的人族,更没有姜望的气息。 他的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声如天鼓雷动万里:“大齐武安侯没有死在正面战场,没有死于千军相围、万马共踏,却死于人妖勾结诚为天下之憾!” 此声落下,立有妖族横死! 城墙上的妖族,一片一片地倒下! 修远非常明白,为什么姜梦熊明明没有找到姜望,却直接宣布姜望的死讯。 因为这已经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如果姜望是被哪个妖族吃掉了,或是直接被打灭了所有痕迹,那没什么可说。谁也无能为力 但如果姜望还活着,就不能让妖族知道他还活着。 而姜梦熊的声音还在继续:“无论现世、天狱,经纬旗飘扬的地方,我都要叫你们看到大齐帝国的怒火,便先以此城,为姜武安陪葬!” 他的声音已是直接震死了大片的妖族。说话间更是一拳落下! 仍然是那普通的拳头,这一次却不再那么平静。拳面曳住了千万条幽黑的裂隙,每一道幽黑裂隙的尽头,都连向远穹。这一拳彷佛把整个妖界的天穹,都强行拽了下来。 如此一拳,直似要把大地都击穿!满城妖族,心胆俱裂! 但就在这时候,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辉煌、强大、不可一世— “我当是谁?” 在姜梦熊这只拳头的下方,在南天城的上方却是应声出现了一个金灿灿的光罩。 姜梦熊的拳头落下来,砸在了光罩上。… 发出一声悠远的脆响,如老僧深山撞洪钟。声纹如海潮,卷起尘雾千万里。 光罩不动,拳头不动。 但是荒原开裂,整座南天城,轰然下压数寸俄而,那流金的光罩极速收拢,化为一个灿金的点,又延展开来,凝聚成一杆金色的、锋刃巨大到夸张的战戟。 一个脸上有着一圈金毫的妖族强者,从时间和空间的意义里走出来,伸手握住了戟身。 于是他便存在。他头戴三叉束发赤金冠,两条翎羽如血染。身穿兽面吞头连环铠,肩上吞肩,膝上吞海,威煞凌人。 一条勒甲玲珑狮蛮带,堂皇大气,如绕山岳披赤血战袍,踏登云铁靴。 端的是威风凛凛。 他这一身装备,全是天妖尸体所制。也是他过往武勋的证明。血腥至极,也强大威风至极。正是姜梦熊的老对手。 天妖!猿仙廷! 妖族的位阶排名,是小妖,妖兵,妖将,妖帅,妖王,真妖,天妖。 对比人族修士来说,腾龙之前,皆为小妖。腾龙之后,可称妖兵。内府可为妖将,外楼和一般神临都为妖帅,强神临方有资格封王。 真妖强过一般真人,天妖则与真君同阶。 当年姜梦熊的二弟子战死妖界,姜梦熊也是亲身来寻,在天狱大开杀戒,碾死妖族无计,甚至于搏杀了一位天妖!最后正是被猿仙廷拦下。 双方大战三日夜,胜负未分。端的是威风凛凛。 他这一身装备,全是天妖尸体所制。也是他过往武勋的证明。血腥至极,也强大威风至极。正是姜梦熊的老对手。 天妖!猿仙廷! 妖族的位阶排名,是小妖,妖兵,妖将,妖帅,妖王,真妖,天妖。 对比人族修士来说,腾龙之前,皆为小妖。腾龙之后,可称妖兵。内府可为妖将,外楼和一般神临都为妖帅,强神临方有资格封王。 真妖强过一般真人,天妖则与真君同阶。 当年姜梦熊的二弟子战死妖界,姜梦熊也是亲身来寻,在天狱大开杀戒,碾死妖族无计,甚至于搏杀了一位天妖!最后正是被猿仙廷拦下。 双方大战三日夜,胜负未分。 最后姜梦熊只带着一杆血迹斑斑的韶华枪,独自回返现世。今日再相逢!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覆军杀将 姜梦熊来得突然,而猿仙廷来得及时。 霜风谷整个被轰碎,先天屏障都被打破,这是涉及到妖界天地规则的本质改变,自然会引起妖族强者的注意——在天狱被困锁的那段时间里,在妖族独自煎熬、独自承受痛苦,于混沌海中自求生机的那段时间里,这些所谓“先天界关”,可都是妖族强者耗费巨大代表,自己努力夷平的 一条条道路被打通,一片片黑暗被点亮,才有了今日可以被称之为“妖界”的这个地方。 妖歌《天泣》有云一一 百余命珠开天地,无边混沌分清浊。永夜之中筑法坛,末境穷途出蛮荒而后荆棘霜雪皆洞开,万里蛮荒成沃土。 妖族败离现世之后的奋斗史,便浓缩在这短短几句唱词中。 也就是到了人族大举攻入妖界的时代,如霜风谷这样的地方,才被称为“先天界关”。以前只是这个世界的顽疾,是天地之间的毒瘤,现在却成了屏障。 当然,于妖族是屏障,于人族亦是。 在持续了数十万年的血战背景下,双方都需要一些可以作为缓冲的地方。 姜梦熊选择打穿霜风谷的主因,当然是为了寻找姜望,从其它战场绕行,太慢,效率太低。在此之外,才是宣泄齐天子的怒火,展现大齐帝国的威严,让人族方与妖族方,都看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一座全新战场的开辟,意味着更多的兵力投入,更多的牺牲。 霜风谷既然是“先天界关”,界关被破,妖族强者肯定第一时间赶来。 在此刻。 猿仙廷踏出时间与空间的意义,具体地出现在南天城的上空,与姜梦熊正面相对。手中战戟金碧辉煌,而放肆地道:“今天你准备带什么回去?” 妖界的天空大多是灰蒙蒙的。 浮在空中的灰霾,连那轮永恒悬照的金阳也照之不透。 有的地方烟尘滚滚,有的地方则是万年飘雪总之没有明朗处。 至少在妖界厮杀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人看到过明朗的天空。 但就在这一刻,就是在这种灰蒙蒙的暗色里忽然出现了两个漆黑的事物。 在暗色之中凸显。 那种“漆黑”彷佛是一种别样的光源,明明吞噬了所有的光,却不自觉地挤进所有观众的视野里。 金阳在后,不能掩其幽黑。 它们出现得很突,与这个世界、与那些规则,根本都不协调。 但是没有甚么能够阻挡它们。 一如它们的主人那样,霸道,强硬。无边的杀气与煞气,都深蕴其间。 它是过去的历史,更是即将实现的现实。万古以来名将,皆死于此拳下。此后千万年强军,皆覆于此拳前! 是名,覆军杀将! 在齐国名器谱上雄峙第一,任何一个国家再没有公信力的名器谱里,它们都不会跌出前二十,此刻它们出现了。… 被姜梦熊慢慢地戴在了拳头上。 面对这位猿族的传奇强者、妖族的顶级天妖姜梦熊只是澹声说道:“我要带走你的头颅,不知你愿不愿意割爱?” “哈哈哈哈哈!”猿仙廷仰天狂笑,挥动战戟道:“小儿辈狂似当年!你若能杀我,我求之不得。自来好斗,此身何惜?猿某厮杀一世,但求一死!” 他这随手一戟划出来,上高天而下荒土,威势无所不达。这天地之间的道则,已经随之改变。 姜梦熊身周,方圆十丈的空间,像是一个突然摔碎的圆肚瓷器,先是布满了裂隙,继而裂成无数的碎片! 那丑陋的、黑色的裂隙,密布在空中,如一张巨大的蛛网。 而姜梦熊和他的一对指虎,就在那“蛛网”的正中央。每一道裂隙,都是空间的创口。每一块碎片都是规则的破灭。 时不我待,天不遂愿。 根本已死,其质不洁! 谁能不随葬其中? 作为仅次于现世的几个大世界之一,天狱世界的本源十分牢固。 在下一刻,这些空间裂隙就被天狱世界强大的本源规则迅速弥合。 但在这破碎与弥合之间,姜梦熊始终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像一座万古不移的山。 那破碎的,彷佛与他无关。 那弥合的,也对他并不造成影响。 或许在那一刻,他并不存在一一除了与他对等的强者,根本不可能判断得了他的状态。可是他的拳头是真实存在的! 他那戴着黑色指虎的拳头,赫然轰碎了所谓距离的意义,直接砸向了猿仙廷的颅门:“既然你诚心求死,我若不成全你,不是做客之道!”猿仙廷哈哈狂笑,只将束发赤金冠一摇,便已带着他和姜梦熊所在的一整块空间,跃迁于高穹之上,穿过灰霾,沐浴在妖界金阳之下——“好拳头!十二年过去了,且让猿爷看看你的长进!” 那一霎他巨大的金色战戟,好像贯入了金阳中,卷动灿光万道。 而他的赤披飘荡在高穹,像是一条翻涌的血色天河! “齐国姜望的事情,是你做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个声音在问。 这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但并不老朽,而是流动着岁月的智慧。 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不耐烦的情绪:“我没有那么闲。” 老人的声音又问:“那是神侠做的?”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圣公何必做此问?我等渴饮阴沟之水,志在洗涤天下脏污。在妖界内斗,背刺人族,此大不义之事,岂我能为?老人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又道:“那么,会是赵子自作主张吗?她一向很有想法,也少有顾忌。” 那个年轻的、代表神侠的声音又回道:“区区一个神临,赵子真要杀他,用得着费这工夫,跑到妖界去动手?”… 苍老的声音是圣公,年轻的声音是神侠,中年人的声音自然就是昭王了。 当然,这些声音全都不显本貌,不可测度,不可卜算,失真且飘渺。 只是他们三位平等国最高首领,彼此相处时的一种状态罢了。 “事情的经过我已了解了。”昭王带着些困意地说道:“像这么杀一个人,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哪个护道人都不需要这样做。因为我们杀一个姜望,无须遮掩,也并不怕宣扬。至于那个叫梅学林的年轻人,应该是一早就被发现了,然后正好在这段时间加以利用列强爪牙遍及天下, 无处不在,我们很难隐蔽所有同行者。”苍老的声音道:“如此说来,真是好大一口黑锅啊。有人要借我们之手成事。” “会是谁呢?”昭王好奇地道:“景国?牧国?楚国?秦国?荆国?甚至他们齐国自己人?这些个所谓帝国,背地里的肮脏事情可谁也没少做过。” 圣公的声音总是渊深的,不起波澜。昭王的声音总是带着情绪,各种各样的情绪。神侠的声音则在大多数时候都富于。 这亦是三种入世的态度。 他们同道而行,也各有所志。 苍老的声音道:“不想看到齐国太强的,可不止哪一家。想要看好戏的,更在这六家外。“我觉得是景国。”昭王的声音忽然道。 “何以见得?”神侠问。 昭王懒懒地笑了两声,然后道:“我是无所谓,但最好齐国也这么觉得。旧的规则若是不被打破,新的规则就无法诞生。这些年他们的战争都很克制,不是在河谷平原打,就是在星月原打,要么盛国,要么夏国怎么可以继续这么克制?应该让景国做破坏规则的那一个。” 圣公道:“有意为之,难掩痕迹,反倒不美。还是顺其自然,让他们自己猜疑吧。咱们只做扇火的风,不要做点火的石表明此事与平等国无关即可。” “此言在理。”神侠道:“燎原之火,应受于天,于人则有疚。” “呵呵呵那我也同意。”昭王说着,声yin渐渐澹去了。 于是黑暗复归于黑暗。“姜望,义士也。 其言其行,当得一'人'字。 虽囿于环境,不理解平等之伟大。但也自行侠义,惩恶扬善。身履险地,斩妖除魔。于人有义,于己有信。 不是同志者,或为晚行人。 他日天下平等,未尝不能见其迷途自返。如今人妒其才,勾连妖族,致使英雄早逝,功业未竟。 有闻此事者,不免深恨人奸,嗟叹英雄。平等国亦恸之!甚为悼念! 我等理想遥远,现实万难。煎熬自苦,甚羞囊中。随文赠精米一袋,以为帛金。 粒粒辛苦,字字精诚。” 不知何时悄然贴在了老山别府外的一张榜文被粗暴地一把扯了下来。 其上流动的辉光,悄然破灭了。… 榜文末尾还盖上了平等国的特殊印记——想 来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敢模彷。“这他妈的什么狗屁文章!” “干你娘的粒粒辛苦,字字精诚!” 向前三两下将这张榜文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姜望再不济,也是注定载入史册的光辉人物。用得着这群阴沟里的老鼠悼念?” 很少说脏话,甚至很懒得说话的他,非常失态。他本已离开齐国,正要游剑天下,下一站是准备去见识草原风光的。 但还在路上,便听到了姜望出事的消息——这消息传得是出奇的快。万妖之门后发生的事情,不到三日工夫,现世主要国家便都传遍。当然有姜望在万里逐杀张临川后,声名达到顶峰的原因,也少不了一些心思不明的势力在帮忙宣扬。 向前立时折转,极速赶到南夏。 如果不算白玉瑕的话,在姜望的所有下属里,他与独孤小最是相熟,毕竟曾经一起在青羊镇奋斗过。也知道姜望非常信任独孤小,与独孤小之间建立有特殊的联系渠道。 他来南夏,一是为了给独孤小提供武力支持让姜望这边的封地不要出什么乱子。二就是为了通过独孤小来做最后的确定。 他是去过凌霄秘地,见过小安安的,知道姜望有这样一个亲妹妹存在。 姜望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其人辛辛苦苦拼出来的一切,自然都应该由姜安安继承。他作为姜望的朋友,有责任在姜望出事后,为姜望守住这一切。 平等国的这一张榜文,来得突然。 别府侍卫并不敢揭,毕竟平等国三个字,实在名声在外。 也就是平时浑浑噩噩,被侯府很多人视为“蹭饭吃的穷亲戚”的他,在这种时候显现锋芒,不仅揭下来,还破口大骂。 这时候独孤小也从府中走出来,走到他的旁边,弯下腰来,将地上的纸团捡起。 “还捡起来做什么?”向前皱眉问道。 独孤小将这团纸小心地展开,抚了抚折痕,见那处平等国的印记并未损坏,才将它迭好,收起来。 又捡起地上的那一小袋精米,往回走。 “总是要给重玄大人看一眼。此外” “不管怎么说,老爷如果真的出了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与平等国无关。我听说平等国做的事情,还没有不承认的。那么我的敌人,就少了一个。” 她的声音是这样的轻,她的背影还是这样的纤细,她的修为更是不过尔尔。 但向前莫名地听出了些寒意来。 有的人为善为恶,其实跟这个世道无关。只跟姜望有关。 这样的人,仅止于独孤小吗? 曾几何时,他向前,也是遥看着这个人的光芒,才有勇气继续往前走。 他跟上前去,问道:“你还是联系不上你家老爷吗?” 独孤小摇了摇头,瘦削的脸上,终于有了短暂的迷惘:“从侯爷去了妖界开始,通天宫里的神塑,就全都得不到反馈了。从得到消息到现在,我每半个时辰就会沟通神塑一次,一样没有变化。”暂的迷惘:“从侯爷去了妖界开始,通天宫里的神塑,就全都得不到反馈了。从得到消息到现在,我每半个时辰就会沟通神塑一次,一样没有变化。” 见多识广的向前,自然明白这是因为什么。作为独孤小所拜神祇的姜望的力量,不足以洞穿两界隔阂。独孤小就算沟通再多次,也是一样。不可能得到回馈的。甚至于都跟姜望的生死无关。 但他没有劝独孤小不要这样做。 因为人总是需要一些什么支撑自己的。 所以他只是道:“也许他现在很孤独,很需要你的呼唤。” 独孤小没有说话,只是捂紧了手里的那袋精米。她很需要被老爷需要。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今日无风雨 今日无风雨。 结束了一天的讯问,银甲雪袍的计昭南,面无表情地走在长街上。 他乃大齐军神姜梦熊的亲传弟子,万妖之门后常年征战的功勋武将。因此得到优待,并不会戴枷戴锁,也不用蹲天牢。 只需要来都城巡检府,接受包括北衙都尉杨未同在内,几个资深青牌的讯问——兵部已是讯问过,北衙还要再来一轮。 当然也没有谁敢严刑拷打他,连辱骂都不曾有。但都城巡检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异常的冷漠。那种敌意他感受得很明显。 就像此刻走在临淄的大街上,风姿无双的他,往常必然会引来无数欢呼。在齐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迎来英雄的礼遇。就算是把自己藏在马车里,逐车掷果的女子也从来都少不了。但今日 今日他尚是嫌疑之身,不能坐彰显身份的马车,不能有卫队仪仗。 今日长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很冷漠。他明白。 他害死了这座城市的年轻英雄。 他中止了一个以平民之身晋为国侯的传奇。新齐人的代表坠落了。 很多人的旗帜倒下了。 他未杀姜望,可是姜望因他而死!“计昭南,计昭南!!” 他循声抬眼,看到一个玉带缠额、英气十足的年轻武将,被一群人死命地抱着,犹在那里挣扎着戟指过来,大声喝骂:“他才刚去妖界,什么都不了解,你就带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居心何在?!” 计昭南是何等骄傲的性子? 动辄就想要教训重玄遵,连重玄褚良都想试手。放在往日,不管李龙川家里有多大的背景,是怎样将门,如何公侯,其人自己的实力够不上,就根本没有与他大声说话的资格。但是今天,他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前走。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从旁边驶过,经行的时候,车窗上的垂帘放下来,隔断了里面的视线。计昭南当然知道,里面坐的是晏抚和温汀兰。今日不知有多少人在等待北衙的讯问结果。不知有多少人牙里咬着恨,无处宣泄。天狱毕竟太远,那所谓的幕后黑手,又至今杳无着落。 辚辚而行的马车中。 温汀兰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跟计昭南的关系也不差。” 父亲是朝议大夫,出身算得上显贵。温汀兰当然清楚计昭南的潜力,清楚镇国大元帅府的分量。 同时她认为这件事情并不能怪计昭南,天狱世界里的生与死,都是常有的事情。那个伺机动手暗害姜望的人,是后期前往霜风谷增援的修士,显然是得知姜望在霜风谷的消息后,特意赶过去的。 计昭南也不能脑后长眼,提前洞彻真人级别的伏手。“是啊,只是不差。”晏抚握着她的手,只这样说道。 温汀兰想了想,还是说道:“计昭南没有害姜望的理由,他自己也是常年在万妖之门后拼命,在他的认知里,与妖族拼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他才会直接把姜望拐到霜风谷去。去妖界的人换成重玄遵,他也是如此。兵部和北衙的调查都没有问题,在有确定性的证据出来前,我们不应该怪他的。”… 因为晏抚的关系,她与姜望也算得上相熟。姜望出了意外,她当然也免不了感到遗憾,甚至有些伤怀。但作为晏抚的未婚妻,她需要为晏抚做更多考虑,为她和晏抚以后的家做更多考虑。 晏抚想到的,她要帮忙想。晏抚没想到的,她要多提醒。对计昭南表现敌意,实在不够理智,不够“智慧”。 晏抚叹了一口气,只道:“或许于理而言,我不该怪他。但于情而言,我怎能不怨?”他是出了名的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好友,毕竟谁不喜欢一个从不计较、动辄豪掷千金的贵公子? 高哲以前围着他转,鲍伯昭、鲍仲清兄弟生前也都吃过他的宴请。 放眼临淄,能同时和鲍家、重玄家交好的也就他一个。 但是当初姜无忧满临淄追着他揍,还放话说谁拦揍谁。只有一个彼时在齐国还根本就没什么根基的姜望,站出来帮他缓和此事,给双方一个台阶。 当初去扶风郡,他也只拉了姜望作陪马车继续前行。 温汀兰没有再说话。 计昭南独自走在长街上,忍受着形色各异的目光,走了很久。 韶华枪没有拿出来。 无双甲好像并不能阻挡所有伤害。 在远离了北衙,也再听不到李龙川的斥责后,他想了想,折过身形,往武安侯府的方向走去,路不算太远,但是他走了很长的时间。工部大匠督造的武安侯府很是气派,是配得起姜望的身份的。 往日他若来此,应当大开中门,姜望也该亲迎。今日站在这座侯府的大门外,对着那神情紧张的门子,计昭南抿了抿嘴,轻声道:“府中现在,是谁做主?烦请通传一声,我是计昭南。”门子“砰”地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计昭南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地在门外等了一阵。见始终没有甚么动静,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准备离开。 但这个时候,大门被拉开了。 穿着一身国侯华服的重玄胜,正以一种虎踞龙盘的态势,站在大门后。 计昭南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重玄胜已经先道:“计将军这是? “噢。”计昭南愣了一下,才道:“听说姜武 安还有一个亲传弟子,我还没见过,想着过来看看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重玄胜似是想了一阵,才道:“你说褚幺啊?他哭得累了,这会还在睡觉呢。至于帮忙 感谢您的心意了,不过确实不用。姓姜的还在临淄的时候,他府里的事情也都是我管,现在也没什么区别。再说了,养个小孩子,我还养得起。” 计昭南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地道:“姜望的事情对不起。” “计将军说的哪里话?”重玄胜表情温和:“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 “是啊。谁也不想。”计昭南叹了口气,终是道:“那我先不打扰了。”… 重玄胜也很有礼数地道别:“好,计将军慢走,府里确实还有些事情,我就不送了。”计昭南慢慢地离开了武安侯府。 脚步又沉了几分。 重玄胜从始至终,没有流露半点不满。 恰恰是如此,说明他已恨到极点,他绝不接受道歉。 这个仇家,是结下了。计昭南并不惧怕。 并不在乎谁会拿他当敌人。 只是确然在某一个时刻,感受到了孤独。他在霜风谷也是同样地在拼命,也是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他应该是问心无愧的。 但谁会真的相信他计昭南呢? 是啊,凭什么那么巧,姜望一进妖界,你就现化小月弟工八早口 等在了那里。凭什么那么巧,你前脚拐走姜望,后脚他就出了事?那可是姜武安啊! 不是什么温室里养着的所谓天骄。 是真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从底层一步步走到高层,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搏出来的军功。伐夏那么危险的战场,他都活了下来。 同无生教祖万里搏杀,他都成了最后的胜者迷界也去过,边荒也去过,祸水也去过。那么多的死地绝地,他都走了出来。 如今他比过往所有时候都要更强。怎么会去妖界的第一天,就出事呢?怎么一遇到你计昭南,就再也回不来? 如果说妖界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霜风谷是那么危险的地方那为什么姜望死了,你活着?你说你计昭南清白无辜。 让旁人怎么去信?“呵。” 计昭南无来由地轻笑了一声。 如果他不是计昭南本人,他也很难相信计昭南的清白。 若有人留影了他这个笑容。 “计昭南结束讯问离开北衙后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去武安侯府示威,在被博望侯拦下后,露出得意的笑容” 脑子里这些可笑而无聊的事情一掠而过。计昭南终是又叹了口气。 岁已深寒,霜风瑟然。街上的行人都少了难免显得冷清。 他独行。 他并不畏惧什么,也不觉得委屈。所有的一切他都承受。 只是有那么一些孤独。 身在故乡,竟比他乡冷。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又停了下来。在长街的那一头,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一个穿着军服,身量极高、脸型略长,高鼻深眸的年轻男子,推着一架木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簪得一丝不苟、表情温和亲近的男人。“这是干什么?”计昭南的表情变得很冷峻了,挑眉问。 “随便逛逛,刚好逛到这里。”膝上盖着一条旧毯子的男人说道:“这小子才被解除禁令,说是太想临淄了,还非得拉着我,天天大街小巷地推着我逛” 他的声音平缓,其间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力量。他这样说道:“走吧,也逛得差不多了。顺路一起回家。” 计昭南又看向王夷吾。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夷吾。… 自输给姜望,又被赶出临淄,磨砺了三年后,锋芒倒是不似以往,整个人沉稳了许多。不过那直挺的嵴梁、如尺规度量的脚步,仍能说明他的傲性和自我。 此时迎着自家师兄的目光,只是默默地把轮椅调转方向,摆了一下脑袋,示意“跟上来”。真是没大没小啊。 计昭南觉得自己的拳头痒了起来。 也就不紧不慢的,抬步跟在了他们身后。他们没有血缘,但是如此相亲。 他们性格各异,但一直是一家人。“这个歌舞班,要不要解散?” 武安侯府中,重玄胜抱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在上面勾勾画画,自言自语:“算了,赶明儿立个灵位,让她们天天去唱歌跳舞,反正望哥儿爱看。” 一直沉默的易十四,直到此刻才说:“他不爱看。”重玄胜反问:“你怎知他不爱看?他不爱看干嘛万里迢迢从草原带回来?” “望哥儿只喜欢修行。”十四说。 “管他呢。”重玄胜道:“就这么安排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能跟我犟。” 十四于是不说话。 “喂。”重玄胜又道:“你说会不会这边给他 弄了葬礼,花许多银钱,他突然又回来啊?那挺疹得慌的吧?” “会回来吧?也不能真说他死了吧?没看着尸体呢。鲍伯昭也没看着尸体呸!” “计昭南或许有意,或许无意。我不会 把他往好处想的。我凭什么把他往好处想?王夷吾害你,计昭南害姜望。这笔账我不会算了,等着瞧吧!等着瞧” 他自言自语,来回踱步。 拿个毛笔,左划右划,往常清清楚楚的账目不知怎么越看越乱。 “这武安侯府怎么弄的,记的什么破账!他把账本勐地一甩,摔在了书桌上。 几步走出去;对着书房外的那个小瘦猴子道让你练字练字练字,你师父交代的,你老在我这儿晃悠什么! 褚幺有些紧张地看着重玄胜,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师父他什么时候回来?” “死了,给人打死了,不回来了。”重玄胜不耐烦地摆摆手:“滚犊子吧—一嘿!还杵着干嘛?” 褚幺死死地站在那里,只是倔强地摇头:“我不信!我师父天下无敌,只有他打死别人,没有别人打死他!” “你才看得着多远,你就说天下无敌?一天到晚打死这个打死那个,你打得过谁?”重玄胜抬脚作势要踹,见褚幺杵在那里不动,又费劲的把脚放下来。 伸手点着褚幺道:“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今天认真地跟你说个事儿哈,小瘪犊子。你是望哥儿的亲传弟子,该给你的,一分不会少你。你师父以前是怎么待你的,我还怎么待你。但是不该有的心思你别有。望哥儿还有家人,望哥儿的家业,我以后都会一分不少地交给她。听明白了吗?”… 他说着说着又来了气:“不是,你瘪着个嘴干什么?你还很委屈?嫌给你的不够?”“我什么都不要!” 就在他的面前,这个倔强的、坚强的瘦皮猴眼泪忽然止不住,大声哭喊起来:“我要师父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哭着喊着踹了重玄胜一脚,然后转身跑了。“姜望教的什么徒弟?”重玄胜指了指这小子的背影,对旁边沉默的十四道:“一点礼数都没有,跟他一个样子!蛮勇传家!” 十四不说话。 重玄胜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来。太过肥胖的身形,令他这个动作看起来也并不轻松。一身华服,就坐在书房的门槛上。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委屈地道:“我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呢?” 眼泪忽然止不住,大声哭喊起来:“我要师父我要师父!我要师父!!” 哭着喊着踹了重玄胜一脚,然后转身跑了。“姜望教的什么徒弟?”重玄胜指了指这小子的背影,对旁边沉默的十四道:“一点礼数都没有,跟他一个样子!蛮勇传家!” 十四不说话。 重玄胜慢慢的,慢慢的坐了下来。太过肥胖的身形,令他这个动作看起来也并不轻松。一身华服,就坐在书房的门槛上。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委屈地道:“我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呢?” 十四默默地在他旁边坐下,轻轻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当代博望侯仰头看着天空:“近许者秃,近望者蠢啊。”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别来几度寒 事情回到三天前。 在姜望拎着天海王的尸体,慢慢飞向霜风谷外,飞近正帮他对抗极寒之风的计昭南时,他的确没有想到过,他会在人族的这一边,遭遇意外,因为这里是种族战场,无论恩怨、派系、国别,人族在这里都应该一致对外才是。当初在迷界,隶属于谷势力的丁未浮岛岛主丁景山,就告诉过他唯一一件事——在种族战场,人族皆袍泽也。 褚密纵身一跃,更是他永远都不可能忘却的画面。所以在星月原战场,他可以与景国天骄生死相搏。在魔都上古魔窟,赵玄阳受命杀他,他也毫不犹豫召唤血傀反杀。 而在霜风谷,他也能和淳于归并肩作战。 此一时,他的手里还提着剑,他的剑还拿得这样稳无关于其它,只是久经战阵的本能。时刻保持的战斗姿态,正是对生死最大的敬畏。那些欢呼并没有让他太激动,因为他本来也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是在那些疲惫而兴奋的面孔中,看到一张很是狂热、很是崇拜的脸。 年轻的脸。 下一刻,这张脸靠近了!如此突,如此惊悚的靠近。 以这具身体绝不可能拥有的实力,瞬间穿进了霜风谷,越过了计昭南,一拳砸来! 生死之际,大恐惧临身。 姜望已然听到了告死的警钟! 他完全是以本能做出反应。横剑于前,撒身后退。五府共鸣护体,天府之光聚集于身前,玄天琉璃功清光外放。 还立即松开了手里拎着的尸体,翻掌按出祸斗印,以幽光吞噬拳劲。 甚至于第一时间在神魂世界召出朝天阙,反攻对手!这一切的反应,都是因为他感应到了这个陌生对手带来的危险。 死到临头谁敢轻? 但是他后撤的身法未能摆脱锁定,他横拦的剑式被直接打破,他的祸斗印被撑爆了,他的玄天琉璃功被击碎,他的天府之光一并溃灭!乃至于绕身的流火、背披的霜风,也都毫无意外地崩散了。 而他的朝天阙,根本未能撼动对手的神魂。这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力量。 他是神临境中的强者,而袭击他的这一拳,已经无限地接近于洞真! 拳头砸弯了剑身,且强行带着这柄剑,轰在了他的腹部。 五脏六腑全都移位,人身四海全在动荡! 五府的连接已经被轰开,道元变得混乱,而气血产生冲突。 这一刻他尽量地如虾躬身,让自己离那只拳头更远一些。 但整个身体已经失控,像一根被射出去的弩箭,极速地向霜风谷那一头飙射。 嵴背如此莽撞地撞过极寒之风。 割出密密麻麻一道道瞬间被冻住的创口!而这种剧烈的痛苦,依然没能挽救他逐渐恍忽的神魂。他的眼睛,已经不可自抑的闭合。 脑海昏昏沉沉。甚至于连那些一瞬千万生灭的杂念,都纷纷沉寂了。… 他的神魂几乎马上要被冻结!在摧枯拉朽的拳意之前,在极寒极冷的霜意之下,惟有一点赤金色的光芒,仍在四海闪烁。似残烛,似萤火。 元神海中,蕴神殿紧闭,眉眼已然结霜的神魂显化之身,静默地凝固在神座上。只有心脏的部分,还在微弱地跳动着。 寂寞地跳动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心中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成怒吼。种种经历,种种幻象,如走马花灯转。 现在有很多人牵挂我,我还欠了很多人情,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 我还要报仇,安安还小。 他勐然睁开了赤金色的眼睛!彷佛穿透茫茫极寒风,看到了那个将他一拳轰至此处的人,也看到了计昭南被轰飞的炽光。 他感受到了更冷的霜风,并觉察到霜风回流已经停滞,大约不会再散去。 预谋已久的敌对、洞真层次的力量、静默期长达十一个月的霜风谷、危机四伏的妖族领地、 被轻易轰退的计昭南他们、远在天边的齐国强者彻底的死局! 在跟着计昭南来霜风谷之前,他断没有想到这一刻。一念不察,而生死无措。 但虽说生死无措,他仍要做他能做的挣扎!这一刻他挣扎出些许灵智来,在极速的倒飞之中,霜风绕身而起! 所谓天道之杀,不周风摧折万物。 但这不周风却不是往前吹,而是往后。 一缕不周风,吹进了极寒之风里。发出噼里啪啦如爆竹般的声响,寒意之极与杀意之极在对抗!人族领地已是回不去 那就不回去了! 这一刻他尽情释放开花不周风的力量。 以不周风破开霜风谷的极寒之风,既是为了减少自身所受伤害,也是为了破开阻碍,加快倒飞的速度——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能对抗极寒之风太久。 所以要快!要更快! 他始终保持着弓腰的姿态,收拢也积蓄着残余的力量。从五府孕生的神通之光,只勉强护住要害部分,任凭那股拳劲把他往后送。任凭那股拳劲撕裂他的肌肉,破坏他的经络,摧灭他的鲜血。 整个人像一张蓄势已久的老旧的弓。 好像已经被拉满了,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掉。他也的确遍身是伤,耳边嘴角都在溢血。 但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完全褪去了平静,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凶狠一一现在我必须是最凶的那个我才可以活下去! 他倒飞的身形瞬间掠过了魁梧的石犀妖王,在白茫茫的极寒之风里,留下一条从峡谷那边贯到这边的短暂通道。看起来像是被他强行开辟!在动静传来的第一时间,犀彦兵立即爆发妖气,直接身贴山壁、横肘于前,做足了战备的姿态。却惊愕地看着姜望从他身边飞过,往妖族那边的领地极速飞去! 这是什么打法?直接拦我的去路?… 还没等惊疑不定的他,看清楚姜 望的样子,姜望的身形就已经呼啸而过,消失不见。 而此时。被那无限接近洞真的一拳,从霜风谷南面一瞬间打到北面的姜望,已经穿出了霜风谷,在四百多名妖族战士怀疑妖生的眼神里,落到了荒原上。 这些妖族战士都是之前在霜风谷搏杀的勇者都是在霜风回流时先一步撤出。其间当然并没有一个妖王。 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在霜风踞谷期间,有人族穿霜风谷而来的事情。 而且只有一个人。 而且并不是什么真君,甚至不是一个真人!而且这个人形容如此凄惨,遍身是伤,像是从血水里拎出来的一般。 但是他们完全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连杀他们好几位妖王的那个人族强者。 他们更能够发现——这个人的肌肉里,这个人的血液里,竟然燃着一缕缕跳跃的赤火。宛似天生神灵般! 难道几位妖王都已经战死,而这个人族强者想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有个妖族当场被吓破了胆,高喊着回去搬救兵云云,却压根连南天城的方向都没找准,慌不择路地逃散。 瞬间有十几个妖族战士四散溃逃。 但剩下的妖族战士里,还是有几个妖帅站了出来,呼喝着让一众战士靠拢结阵,与人族强者拼杀生死。 妖族军法严苛,妖族战士也不乏血勇。 是以阵型竟然一时稳住,根本没有被那几个逃散的妖族带崩溃。 但他们的反应很快,姜望的反应更快!极速倒飞的过程,也是卸力的过程。 他一路倒飞出霜风谷,也是一路与那拳劲互搏。但那恐怖的拳劲,还是击溃了他的防御,打烂了他的身体,让他遍身不再有一块完好的肌肉 在极寒之风下,他本该已经死得彻底了如果不是借势逃出了霜风谷。 当然现在也未见得能活。 身上一点一点燃起的如豆般的火焰,是三昧真火在做着焚化寒意、焚烧拳劲的努力。 手上都已经能够见得到指骨,还能够握住长相思,主要是因为骨头固定在那里。 是以到了此刻。 姜望赫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先前在与狮善闻对轰中受创的神魂,竟然才是状态最好的地方。 他穿出霜风谷的第一时间,整个人就发出一阵骨骼碰撞的爆响,瞬间拉直了身体。 压抑了许久的忍耐,蓄积了许久的力量,如山如海爆发。 那些力量 是这一豆一豆焚烧拳劲的三昧真火,是奔涌如江河决堤的磅礴道元。 更是他此刻的转眸! 目光实质性的重量,直接砸落到一个呼喝号令的妖帅身上。强大的神魂之力倾落,当场将其镇死!他连看连转,眸光所过之处,无一个妖族能受一眼!皆死! 经历过最残酷的战争。他在战场上所见识的,都是李龙川重玄胜这样的用兵天才,都是重玄褚良这样的兵道名家,要在区区四百左右的妖族战士里,找到战场核心,实在不是一件难事。他的左手五指向天,通天宫内磅礴的道元奔涌而出,穿过已经被破坏的经络,制造巨大的痛苦。但却丝毫没能影响他对道元的控制,顺利地完成了道术。… 那锋芒耀眼的金龙、生机强大的木蛟,驭水之豹,驾火之虎,掀起地动的土貉,高悬之日兔,照心之月狐来自齐国术院最前沿的研究,道术拟成的七宿之灵,第一次出现在天狱。一瞬间扩张开来,笼罩了整个战场,直接在霜风谷的这一面,圈出了一个半圆。 将包括那十几个逃兵在内的所有妖族战士,全部圈在其中。 然后在下一刻,火域铺开! 焰流星划破长空,焰雀漫天飞舞,焰花朵朵开放如繁春。 他不能让任何一个妖族战士跑掉——在选择加速逃往妖族领地的时候,姜望就已经想清楚了之后的种种。 更远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在当前,若是让妖族知道他活着闯进了妖族领地里,那他就必无幸理。 他再强百倍也是无用。 所以必须要将参战霜风谷的这些妖族杀干净。这时候他全身没有一块好的肌肉,短时间内已经很难再挥动长相思。但他还有道术,还有灵域,还有神魂。 他不是一个杀戮的兵器,他生来是个有温度的人。但在这个世界一路泥泞一路挣扎过来,他早已精熟了杀戮的手段。 神临之下,生杀予夺。妖王之下,岂有幸者熊熊燃烧的火域中,妖族战士一个一个的倒下。苍龙七变结出的七宿之灵,如护法神灵一般,在火域外围环飞,将那些辛辛苦苦杀出火域的妖族战士,又一个个地杀回去。 而赤金色的眸光所至,专门盯杀那些对试图组织起反抗力量的妖族。神魂未计损耗,一眼必杀一妖。这是一场以一对多,一面倒的屠杀。在极速虚弱的状态下,姜望反而展现出极度的冷酷,用最高效的方式,完成了杀戮。 一切发生得太快! 当石犀妖王对抗着极寒之风,谨慎地窜出霜风谷。眼中所看到的,只是七宿之灵悬绕火海,以及火海之中,那个浴血提剑的姜望。 这一幕,像是一幅刻在岩壁上的血腥壁画。姜望恰将五指一握! 亢金龙、角木蛟、箕水豹、尾火虎、氏土貉房日兔、心月狐,七宿之灵掀起元气乱流,瞬间杀向犀彦兵。 甚至于姜望本人更是提剑而来,他最后的挥剑力量,本就是为犀彦兵而留。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犀彦兵一咬牙,一步后撤,竟回到了霜风谷中! 笼罩山谷的极寒之风,彻底将两个人隔开,白茫茫根本看不清彼此。这一刻他把难题丢给了姜望。因为在出谷的那个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姜望的样子,看到了姜望的伤势。明白姜望不是有意杀来,而是遇到了某种危险,身不由己。当然他更看到了姜望杀绝谷外妖族战士,更是要与他分出生死的决心。 但这里是哪里? 是霜风谷以北的荒原,是妖族的领地。也是人族的禁地! 他根本不需要与姜望拼什么生死,因为只要等到南天城那边的妖族过来,姜望就是必死,而他一定能活。… 虽然他的本命神通也已经被击破了,但他相信若是同样在霜风谷里,他能够比伤势如此的姜望撑得更久。 所以本来代表着危险的霜风谷,这时候反倒成了他的堡垒。极寒之风成为盾墙,在生与死的抉择前,护住他自己。 他不与姜望以伤躯拼生死,而是要以霜风谷为界对峙,等待姜望的选择。 姜望若是冲进来,那就看看极寒之风的覆盖下,谁更能熬。看看姜望还有没有可能穿越此时的霜风谷,逃回人族领地。 姜望若是不敢冲进来,那就等等看,妖族的战士什么时候到。他和鹰克询也便罢了,狮善闻身份高贵,南天城那边一定会非常关心,说不定前来支持的战士,已经在路上。 他相信自己熬得住,等得起! 而姜望若是选择当场逃掉,只要他将这个消息传回南天城,相信有很多强者,愿意将之搜杀一个活生生的人族天骄,是多么的具有价值? 其人身上必然藏有许多人族的秘密,可以帮助妖族了解现今最强大的对手。 即使抛开一切,一个镌刻人族天骄之名的头骨酒樽,也是今日之妖界,难得的奢侈品! 要在妖族领地追杀一个人族,能有多难?因而他后退的这一步,无关于勇气,而是稳之又稳,板上钉钉的胜利。 他果断退进霜风谷里,雄壮的身躯直接缩成了一团,尽可能减少与极寒之风的对抗,但也随时可以暴起攻杀。 身上的光焰全部都熄灭,让谷外的姜望,无法观察到他。 更以玄奥的轨迹,将道元排列在体表,以此消耗无所不在的寒意,让自己可以支持更久,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而姜望也的确没有追进霜风谷身体已经扛不住。但他只是很平静地提着剑,一言不发地站在谷口。任由霜风谷内寒风吹,任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周跳动。 短短几步路,竟成了天堑。 极寒之风白茫茫。 姜望与犀彦兵各在一端。 二者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都知道,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死亡对待他们非常平等。 并不在乎他们的身份、种族、力量。死亡是要带走一切,死亡是万事皆空。 这是一场关乎耐心和勇气的较量,或者也是运气的较量。 是南天城的妖族战士先来,还是犀彦兵先扛不住极寒之风? 他们都需要拷问自己。 犀彦兵默默地蜷在谷中,调动所有力量,一声不吭地与极寒之风对抗。已经结霜的眉眼下,是一种关乎生存的坚忍。他绝不发出任何动静,绝不给姜望一丁点反馈。 姜望若想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就需要自己走进谷中来。 而在谷外,姜望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慢慢处理自己的伤势。当然手法粗糙,只是大概地移回内脏、大概接驳骨头、大概的止血… 同时以三昧真火,小心翼翼地将现场所有的战斗痕迹全部焚解干净。了其三昧,焚于无形。虽说完全没有痕迹亦是一种痕迹,但没有痕迹的可能性会很多。譬如所有的妖族战士都死在了霜风谷。 至少他不能让妖族那边确定,有人族修士冲出了霜风谷,曾在此与妖族战士厮杀。 他没有把握伪造出不让妖族察觉真相的痕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让三昧真火焚烧过每一寸土地。这一片荒原是极冷的。 当然远不能跟霜风谷里比。 隔着霜风对峙的两个生死大敌,犀彦兵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姜望却是没有一息停止动作。在焚尽了所有战斗痕迹后,他又在静静燃烧的火域中,以简单的风系道术,将那些妖族战士的尸体卷起,以三息一个的恒定的速度,一个个地投进霜风谷中。 首要的目的是毁尸灭迹,合理利用极寒之风,比他用三昧真火一个个焚烧要省力。 其次也是为了给犀彦兵施加压力,试探犀彦兵的反应。更是能够通过这些妖族尸体的消解,增加极寒之风的威能,让犀彦兵更加难以支 撑。这是一箭三凋的好法子。 可以说姜望在随时有妖族战士赶来的压力下,在这妖族的领地里,仍然最大化地利用了已有条件。在与犀彦兵的对峙中,给自己增加砝码。但即便是如此,即便一个个同族战士的尸体落在身边,瞬间化成冰凋,又在下一刻碎成冰屑,犀彦兵的意志,也依旧没有动摇。 他始终不曾踏出霜风谷,让姜望蓄势已久的一剑,迟迟不能刺出。也始终没有给出一点动静,让姜望必须承担生死的忐忑。 在寂然无声的半刻钟,一刻钟,乃至三刻钟之后,姜望更需要考虑一个问题 犀彦兵还有余力吗?犀彦兵还活着吗? 但他只是缄默地等待。 夜色渐渐笼了下来,妖界的金阳隐去,血月升空。妖族的南天城还在等待捷报,人族的炎牢城和铁岩城还在震惊与猜疑中。 谁能知道在这霜风谷,有这样一场“等待”?姜望在心里有一条清晰的时间线,七刻钟。一个时辰是八刻钟,他只等到第七刻,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因为六刻到九刻之间,是他根据人族大城援军速度所测算的,妖族大城战士在正常状况下所赶来的一个相对平均的用时。 与此同时,犀彦兵在霜风谷里所能支持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四刻钟。 多等的三刻,多冒的三刻险,是他给犀彦兵的尊重。太冷了。 霜风谷的寒意,一点一点地漫出来,彷佛要渗进骨髓里。 但姜望只是保持着握剑等待的姿态,一动不动。他的剑意比霜风更寂冷。 为了不在夜晚制造太明显的异动,所以火焰也早就已经熄灭大半。只在身上的血肉中,还燃着些许残焰。以三昧真火来治疗自己,是以破坏对付破坏。但这种痛苦,已经被这具身体所习惯,这是一具几乎已经枯竭的肉身,但你又能够于此身感受到力量。… 那是茫茫荒原,大风雪中,不灭的残烛。是“人”的余光。 大约在第六刻的时候,霜风谷内传来一声裂 响。浑身已经结满冰霜的犀彦兵,终于是冲了出来一—以一种异常僵硬的姿态。 眼睛是呆滞的,而于呆滞之中,有一抹最深处的渴求。 他伸出大手,探向姜望。 也不知是想要杀敌,还是想要靠近那狰狞血肉中的火焰,汲取一点温暖。 但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在那里。极寒之意冻结了他的一切。 这场沉默的对峙,终于是有了最后的结果。姜望仍旧沉默,只是轻轻将这具尸体往前一推,推回霜风谷,交由极寒之风毁灭。 而后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毛发、衣物、身上的血迹。只将一枚小小的储物匣,吞进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随身的长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灭了血肉中的残焰。 不用道元,不动术法,不发神通。 避开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条条地走向荒原深推回霜风谷,交由极寒之风毁灭。 而后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毛发、衣物、身上的血迹。只将一枚小小的储物匣,吞进嘴里,含在舌下。一直随身的长相思、只剩一片碎布的如意仙衣,以及安安送的那枚玉佩,也都放在其中。熄灭了血肉中的残焰。 不用道元,不动术法,不发神通。 避开了妖族大城的方向,赤条条地走向荒原深处。他知道此后什么都不可靠,他将要独自在这莽荒世界挣扎。 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但他只能往前走。 往前看,那血月之下的茫茫风雪,看不到尽头。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天息荒原 冬天的天息荒原不是一个好去处。 越是靠近十万大山,靠近五恶盆地,越是如此。十万大山本身已是恶地,瘴疗弥漫,毒兽窜行,气候或霜或热,即使是以妖族的强大体魄,也不太容易在此生存。 五恶盆地则尤有过之。 五脏所恶,心恶热,肺恶寒,肝恶风,脾恶湿,肾恶燥,此谓五恶。 而现世所恶,是谓一“人”字。 人亦有五恶,是谓杀、盗、淫、妄、愚。人族生来不洁,天生原罪。正是他们的出现,污染了现世,导致远古大劫的发生。此后他们更以卑鄙的手段,串联各族,联手终结了天庭妖族的辉煌时代,并将这真正的现世之主,赶到了天狱来。 长达十几万年的天狱封锁,正是人族的恶行。他们企图用这种方式,将真正为现世所钟的妖族灭绝。 远古妖皇牺牲自我,开辟混沌。无数妖族先贤于寂灭之中创造生机。分善恶清浊,定地风水火,悬金阳赤月,燃天妖法坛 终于是打破了不可能,完成了伟大的事业,将混沌世界开拓为妖界。 才有了这亿万里的沃土,有了妖族繁衍复兴的可能。但卑鄙的人类,又再一次侵入这个世界,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毁天妖法坛,变天地规则污染了此世。 妖族勇士前赴后继,牺牲无数,也只是将他们困锁在十万大山所围的盆地里,无法将他们彻底逐出。 被人族所占据的那片巨大盆地,就被称为“五恶盆地”,表意是被人族所污染的地方。多少年就这么过来了,“五恶盆地”里的一切,彷佛已经成了固有的事物。 牦敢前些天还听到一个同族说,人族和妖族都是一起诞生在妖界,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呢?不学无术的家伙太多了! 那家伙竟然以为人族也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竟然觉得世界天生就应当如此美好、资源如此丰富,把妖族先贤流血流泪的牺牲抹去了,把妖族辉煌时代破灭的仇恨忘却了! 积雷城距离南天城也就一千多里地,南天城 区域的霜风谷,更是有名的狭道战场、勇士试炼之地。在那里妖族战士与人族战士经年累月地厮杀。 可积雷城的小妖们,就已经有很多不知道历史。只知道人族是生死大敌,不知道人族为甚么是生死大敌! 积雷城每月都会有妖王级别的大妖开坛**,牦敢每次都会去旁听,也由此获知许多知识。但更多的小妖,只是仗着天生的本领过活,根本懒得去听讲。 这让牦敢很是不满,有朝一日他若是能够成就妖王,必定要颁发法令,强命那些怠惰的家伙听讲。不说要他们多么刻苦修炼,变得多强,好歹也要了解一下族群的历史。 当然,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今日的 天息荒原南部,风刀霜剑摧心肠。妖族生来道脉自通,个个超凡,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气候只要不恶劣得好似霜风谷那样,就都可以承受。… 一高一矮两个妖族战士说说笑笑,走在最前面。作为队长的牦敢,正是高个的那个。 另外三个妖族战士则是排成一条线,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他们这一支小队倒是不存在什么战争任务—一没有到妖将的层次,根本没资格参与霜风谷一类的险地,且附近也没有什么适合他们参与的正面战场。 要想与人族打仗,且得往更远的大城去呢。之所以会在这个鬼天气出现在天息荒原,是因为他们作为赏金猎手小队,接受了封神台的赏金任务,进山寻猎一种罕见毒虫。 在辉煌时代,天庭妖族作为现世之主,统御诸天,敕封万界。 封神台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敕于山则为山神,敕于河则为河神,敕一地则统御一地。 人族也曾有神道大昌的时代,可说起神道来妖族才是开辟此道的祖宗。 当然,辉煌时代的封神台早已被打碎,天庭妖族只剩传说。今日妖界之封神台,只是当代妖族彷效前贤的造物。 即便如此,它依然具备不可替代的价值。 其主体在太古皇城,分台遍及妖界。甚至于可以说,它是太古盟约之外,连接妖族各部的重要纽带。 妖族的顶级强者们,通过太古盟约的神圣性统御天下妖族。封神台则让无论何种何属的妖族,都能够有正向的接触,都有并肩作战的可能,封神台上有各种任务,大到战争,小到送信。任务酬劳也多种多样,赏金、赏器、赏法,不一而足,可以满足绝大部分妖族的需求。甚至直接计功封神的也有,比如斩首任务之人族修士姜梦熊. 除了相应的任务酬劳之外,完成任何一个任务,都有“神绩”累积,神绩达到了一定的级别,亦可直接兑换神位。 牦敢自己组了一支任务小队,攻坚防御侦查应有尽有。虽说实力算不得出色,但在积雷城专做封神台任务的小妖群体里,也是小有名气。或称,“积雷城小钻风”。 这一次是天蛛娘娘家的小公主,要练一门绝顶毒功,开出高价来,急需各类罕见毒虫作为配材。报酬实在丰厚,如他们这般来“赶活儿”的,可不止一队两队。 任务是昨天就发布了,他们之所以今天天亮了才来,是因为提前做了功课。 牦敢是个爱读书的牛妖,自与那些莽撞货色不同。他专意研究了任务,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一种名为“人面瓢”的毒虫上。 人面瓢在晚上的时候过于活跃,他们这支小队没有必胜的把握。于白天则不然,只要找到人面瓢的地穴,陷入熟睡的人面瓢,压根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这种毒虫又罕见、又凶狠,弱点又非常明显,是再适合不过的任务目标。他也是 费了好几角酒,才从一个牙齿都掉了的老妖那里听来。妖族普遍是不太尊重老者的,尤其是那种年老体衰,越来越无力的老妖。很多部族至今都还保留着将衰弱的老妖驱逐的传统。… 牦敢不一样,牦敢很爱跟那些老妖交流,听取他们的妖生智慧。为此常被骗个三角酒、两粒金的,他也不恼。 他还年轻力壮,他相信自己有无限的可能。虽然他的血脉并不高贵,妖征十分普通。但谁说普通妖族就不能攀登高峰?南天城那边有个石犀妖王,便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血脉,不也成就妖王威风凛凛? 这一路走过来,他受过许多挫折。比如他的牛角早年被仇家打断了一根,直到现在都没有长好。但仅剩的一支,也被他炼得十分结实。如今他最得意的,乃是他的一对牛眼。 如铜铃般大,修得好童术,能见极远之处。在这支小队里,他身兼指挥、侦查、攻坚重任,是当之无愧的核心妖族。 正与旁边的兄弟说笑间,牛眸里映出了一个**的人? 之所以尚有疑问,是因为妖族与人族除了妖征之外,在外表上本就没有什么差别。那些未能超凡的普通人倒是一眼就能看出孱弱,已经超凡的人族修士,则在各方面都与妖族并驾齐驱。唯独“妖征”,是上天赋予妖族最高贵的标识,更是代表着现世之主的神圣徽章。 它是与生俱来,不能改变,也不可伪饰的。妖族成为妖将的那一步,更是需要倚靠“妖征”阐发的天生神通。所以是不是妖族,在捕捉相应的种族气息之外,只要看看有没有妖征就行,牦敢认真地打量着在天息荒原上突相逢的来客。 看到这家伙有一个锃亮的光头,以及清秀的五官,很见棱角的脸。 说他娘吧,又好像有点凶。说他雄壮吧,五官又是这么的干净温和。 这真是一个怪家伙,浑身光熘熘,连眉毛也不存在。 很像是西边那个什么族来着? 下颔骨很有弧度,带来了些许锐利的感受。肩窝深邃,像是可以盛一些霜雪。 肌肉线条清晰得像是拿刀子刻上去的,有一种风霜凋琢冰川的美感。 但更让牦敢警惕的是,那些横七竖八、遍布这家伙胸肌腹肌上的可怖疤痕如此狰狞,似是连绵山峦上的一道道深邃峡谷。 这个不爱穿衣服的怪家伙,绝对是个危险份子。好像没有妖征? 顺着那腹部肌肉的轮廓,牦敢警惕的眸光再往下 彭! 骨碌碌。 硕大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完好的那根牛角抵在地面,已经失去神采的一对铜铃大眼,直愣愣地对着天空。 这一生就这样突地结束了。 经过一整夜匿迹跋涉,尚不知自己到了何方的姜望,直接大步上前,并指连杀三名妖族战士才收了剑气。 仅剩的两个妖 族瑟瑟发抖。 姜望不急不缓地蹲下来,剥下其中一个身材相彷的妖族的衣甲——先杀他的原因正在于此。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一边对着剩下的两个妖族道:“我问,你们答,明白?”… 此刻他说的是道语,听音即知意,倒也不怕没法沟通。 掌握道途,成就无憾、无漏、无缺之神临,他早已经具备了述道的能力。书写道文,言说道语,都不在话下。 当然,相对于普通的人族语言,说道语、写道文,本身亦是一种消耗。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不是很友好,但他表现得从容、冷酷、极具压迫性。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正在路上走着,队友就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剩下来的这两个妖族,一个是猴妖,一个是马妖。全都吓傻了,腿抖个不停,一时间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反应。“很好。”姜望穿好了衣物,也不管脏不脏、味道重不重,声音冷酷地吩咐道:“你俩转过身去,背对着背,各自在地上画一张地图,给我画清楚这里的方位,若有一处不同” 他没有直接说出威胁,只轻轻弹指,以三缕火焰,将那三具妖族战士的尸体烧了个干净。猴妖、马妖哪敢啰嗦,当场就蹲在地上画了起来。姜望虽然没有学过卜算,但是与余北斗和阮泅都有过接触,前者是命占最高成就者,后者更是星占宗师、卦道真君。对于如何尽量避免卜算,也算是略知一二一一而这正是他现在才穿上衣服的原因。 穿上妖族战士的衣服,也不仅仅是为遮羞。涉及生死,有甚羞可遮? 主要是为了利用携带妖族气息的物品,尽量减少自身在这个世界里的“突”。以免被妖族那些强大的祭司轻松“排异”。 身上的伤势仍然算得上严重,但对付几个小妖还是不需耗费什么气力的。姜望认认真真地看着两妖的“画作”,时不时还出声询问——“霜风谷,指给我看,霜风谷在哪里?” 他完全不知道修远昨夜去了霜风谷找他,当然他也成功避开了一大队赶赴霜风谷的妖族战士其中不乏妖王强者。 他更不知道在今天这个时候,姜梦熊已经打穿霜风谷,亲临南天城。 他甚至不知道“南天城”这个名字,当然也不知道南天城在哪里。 他对妖族领地是一无所知,连基础的情报都没来得及在炎牢城补充,就跟着计昭南杀奔霜风谷。 逃命是一个技术活,一定要有思考。一直没头没脑地乱撞,迟早会死得很惨。 所以抓紧一切机会来增加知见。 地图是重中之重。哪里去得,哪里去不得,总要有个大概的了解。 要是不小心闯进了什么天妖的地盘,再谨慎也无济于事。 妖界十里异域,百里不同天。这边金阳灿烂他也透过风雪,看到过虹光。 那边暴雨雷霆,都是常有的事情。清晨的时候南天城那里打得天摇地动,金阳晦明不定。他所在的这里,仍然风雪弥漫,天地寂寒。姜梦熊有姜梦熊的战斗。 他有他的战斗。 他不会寄望于人,从来都是自己面对绝境。当然他曾经也保有过幻想,但是董阿给他上了深刻一课。少年不切实际的幻想,都随着枫林城破灭了。 自那以后,他自己撑着自己前行。 于昨夜的风雪中,他一度觉得在这荒原与大山的中缘线上,天地间只有他自己存在,是如此的冷寂。 但他非常明白,只要他弄出一点属于人族的动静来,这里马上就会变得非常“热闹”。 身内身外的伤,不停地传来痛楚感受,这痛楚让他更清醒。 他现在非常需要休息,但是在哪里休息,是一个问题。 妖界虽大,不为人族而存。 他昨夜是贴着十万大山外围,一路往东走,一夜没有停过脚步。 走了多远倒是没有计算过,只是既不敢留下人族超凡修士的痕迹,也不敢停下来休息。不知道妖族在十万大山的布置是如何,所以不敢深入大山,妖族大城更是不敢靠近一路走得小心翼翼。 这队落单的妖族他是早就发现了,暗中跟踪观察了很久,确定他们没有反抗能力、确定他们逃不掉也不可能迅速联系其他妖族后,他才踏出风雪,悍然出手。 而且面对这么几个孱弱的小妖,他也是一出手先杀核心,可谓谨慎到了极点。 人在妖界,举世为敌。一步行差踏错,就是永劫不复。 那他就一步也不要踏错。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纪念武安侯 虽然说姜望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小妖叽里咕噜的妖语,但沟通还是很顺利地进行着。 为了避免串联,他根本不允许这两个小妖说话,始终让他们背对着背,而后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联系到人族那边,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太虚幻境是根本联系不上的,它连现世都没有完全覆盖,也的确不可能铺设到妖界来。 他当然也想过,能不能试着通过玉衡星楼,去联系到观衍前辈。以前都是在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与观衍前辈交流,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有资格向宇宙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星楼来述道。那么是否能够直接凭借玉衡星楼,去接触玉衡主星呢? 星君之位格,以玉衡之光勾连诸天万界,不仅能够给他以指点,也可以帮忙通知现世人族。他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是千难万难。但是齐国那边若是能有相应配合,则是能够简单许多。甚至于,观衍前辈说不定能帮忙指个好地方直接把他接往玉衡主星,再通过七星谷返回现中 但这个美好的想法,毕竟只能是想法。妖界终究与现世有着本质的不同,终究是个被妖族开发得非常深刻的、独立的大世界。 他立在古老星穹的星光圣楼,轻易联系不上除非他进入战斗状态,像在霜风谷里一样,直接召唤星楼投射此界。不然很难如在现世一般悄无声息地心神显化于星楼中,进行星光圣楼的修炼,更别说通过星光圣楼去做些什么。而在当前状况下,强行召唤星楼投射此界,无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随便一个天妖的目光跟着落下来,他就可以与世长辞。 退一步说,就算他强开星楼,冒险一搏观衍前辈和小烦婆婆一直在各界游历,现在都不知游到了哪里,未见得什么时候才能够接收到他的求救。别等到若干年后,观衍前辈强者降临,玉衡星洞照妖界,他这边坟头草都三尺高。综合这猴妖与马妖所画的简陋地图,姜望总算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隔着这座霜风谷,与人族炎牢城、铁岩城相对的,有三座妖族大城。 三座妖族大城的名字不知道,因为两个小妖的语言他听不懂,且这两个小妖都没有书写道文的本事。 发音他倒是记下了,算是补充了一下妖族语言的词汇。 这三座妖族大城都有强大的军队驻守,加起来妖王数量高达十五个。其中距离最远的一座大城,更是有一位真妖坐镇。 姜望暗暗记住了那座大城的方位,绝不靠拢至于他现在的位置,则是在正对霜风谷的那座妖族大城的东偏南方向他还可以离得更远一些。 情报仅止于此。 这两个小妖的知识,贫瘠得可怕。自生下来他们就只在这三座大城覆盖的范围里生活。连第四座妖族大城的位置都指不出来。… 完完全全属于文盲级别的存在。 放在人族,但凡是个超凡修士,谁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谁不把那些强人强国的信息信手拈来?就连那些街头巷尾的凡夫俗子,论起国家大事那也头头是道。 当然,于人族而言,游脉境的修士,已经是“超凡”,就算再无用,放到哪里都是“老爷”。而天生道脉的小妖,已经是妖族最底层的存在了。为了更好地制定藏身方略,姜望其实对妖族的社会结构很是好奇,可惜这两个小妖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抬手将这两名妖族战士杀死,再以三昧真火焚灭痕迹。用如梦令复刻了他们画下的简陋地图姜望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慢慢调整地图细节如果可以,他应该学一下妖族语言,但现在显然不是良机。 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养一养身上的伤。 已知地图外的地方,他不打算去。妖族大城他更不敢靠近,妖界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十万大山深处。 且是十万大山里,既有天地之界,又不存在类似于霜风谷通道,没有大量妖族强者活动的地方。深山老林好藏身。 根据这两个小妖的说法,十万大山对他们妖族而言,也是一个妖迹罕至的凶恶的地方。凶不凶恶不重要,重要的是妖迹罕至。 相对于妖族的危险,甚么凶地险地的危险显然要温和得多。 或许还能够找一找,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天地灵药什么的。对于采药这个活计,他还是有些自小积累的心得。 修行者越是强大,一旦受伤,越是难以弥补金躯玉髓伤到了现在的程度,凭他自己所携带的伤药,根本无济于事。 他那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则更不必说,除了用三昧真火焚烧入侵体内的“外邪”,他也根本不会别的。现在拳劲和饥寒之意都烧干净了,也只是暂时阻止了伤势的恶化。疗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必须尽快寻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好歹先用天府之光悄悄地温养一阵,再去想别的法子。 结合所有已知的条件,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回归文明盆地的办法,也就只是躲起来养伤,等待霜风谷的静默期结束然后趁着人族妖族战士厮杀的时候,从这头重新杀回去。 说起来简单,但是因为十一个月的漫长时间)因为这一身的伤,而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一个注定夜长梦多的笨法子,可也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要如何熬过长夜,如何熬过噩梦连连,姜望心里并没有答桉。 但路在这里,他就去走。 对照着地图,大略判断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荒原,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便裹着那并不舒适的妖族衣物,一头钻进了绵延无尽的深山里。 好大山!… 撑天伏地吞恶兽,绵 延十万里。瘴雨蛮烟愁煞人,山外风雪低。 就中更有痴儿女,夜宿老树听虫鸣。山外不知山里事。 山中不知年。 姜梦熊和猿仙廷于妖族南天城展开的大战,打得天地变色,胜负难分,最后是以天妖蛛懿加入战场而终局。 人族这边目前只是齐国单方面的震怒,并没有开启全面大战的想法。妖族那边更不愿跟现在的人族打举族战争。 因而一场衍道层次的厮杀,是渲天赫地的开局,蜻蜓点水的结束。 姜梦熊虽然更强过十二年前,但想复刻当年搏杀天妖的战绩,却已是难能。因为所有对手都对他的强大有所预期,面对他都足够谨慎。何况猿仙廷作为妖族顶级天妖,这些年来也未曾懈怠,几乎与人族轮值燧明城的所有真君都交过手。 在天妖蛛懿赶来后,姜梦熊不得不退去。但是在姜梦熊退回霜风谷以南的当天,齐国一辆戎冲就开了过来,堵住已经被打穿的谷口。棘舟盘旋高空,摆足了战争的架势。 随着戎冲而来的,是紧急调来的大批物资,以及连夜从临淄赶来的工院大匠。就在已经彻底打开的这条通道前,热火朝天地修筑大城。姜梦熊除了亲身坐镇外,更是调动大齐英勇伯鲍珩,领一万湮雷军主力来此屯驻,为筑城工事提供保护。 墨家筑雄城,一夜可成。齐国工院虽是没那么快,两日总是能够。 一座位于战场最前线的人族大城,意义非凡是危险,也是机遇。是责任,也是资源。景国对此表现出了默许,既没有就姜梦熊打穿霜风谷的行为评论什么,也没有提出分担责任的要求一一人们知道,这就是景国对梅学林一事的交代。 而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就叫做“武安”。当然,没有摧毁天妖法坛,没有铺上更多的妖族骸骨为地基,这座城池还算不得能够屹立天狱的雄城。但接下来它也有足够的时间来验证或浇灌以妖族之血,或倾颓于妖兵之前。在人妖两族绵延了几个大时代的血战中,每一座雄城,都是要淬以血火的。 对于这座武安城,对这处全新开辟的战场,妖族方面也给予了最直接的回应。 猿仙廷干脆拔城!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把整个南天城拔到高穹,而后托城横空,轰轰烈烈地放置在霜风谷那一边,直以此城相峙人族。谓之“妖族南天门”! 仍是自比远古天庭,视现世为浊世,文明盆地为浊世入口。 以武安城和南天城的规模而论,这处战场在妖界算不得什么大战场。虽说霜风谷被夷平,十万大山轰出了豁口,但两座大城遥峙,双方铺不开十万大军。 不过因为它属于新开辟的战场,规格相对较高。所以齐国来了英勇伯,来了一万湮雷军。在修远回返主战场后,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更是亲至此地,并宣布将长期主持这处战场。齐国九大朝议大夫中,最挪不… 动窝的两位,就是闻人沉和臧知权。前者长期坐镇于万妖之门后,总览齐国妖界诸城政务,可以称得上是最了解妖族的齐国真人。后者则是长期待在临淄,深居简出,治史修刑。都不怎么有存在感。当然,苏观瀛如今成了南夏总督,也要向这两位靠拢,扎根一处,等闲是不会再离开南夏了与闻人沉对应的是,南天城也来了一位真妖雀梦臣,带了七千精锐铁笼军。 双方反应都很快,也是在经年累月的种族战争中培养的速度,因而竟是在并没有爆发大战的情况下,就稳定了局势——肯定是要真刀真枪地碰一次,但双方都有意地将时间延后,做更多准备。 毕竟是新开的战场,就如南天城移驻霜风谷后,城内增加了大量的妖族战士。武安城一经落成,也吸引了许多修士前来。 很多进入万妖之门后历练的宗门修士或者小国修士,都会优先选择武安城。 就比如一眼前这一架高速飞驰的彩云车。 在视野中几乎只是一闪过,它便已飞至近前,落在了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外。 那华丽至极的彩云车消失了,走下来的是两个身穿白衣、如画中仙子落凡尘的人物。 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潇洒俊逸,飘然出尘。朗目之中,又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在。 走在后面的女子体态清妙,面笼薄纱,举动之间似有仙气氤氲。虽然容颜不露,也足够叫人浮想联翩。 更令往来修士惊异的是,如今负责整个武南战场的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竟然走出城门外,亲迎这两人。 此二者,是何方高人? 闻人沉主动行礼:“一别多年,叶真人风采如旧!云国事繁,今日怎得亲至?” 叶凌霄笑着摆了摆手:“云国之事,早不劳我。凌霄阁又家小业小,无甚烦恼。这不,小女养在闺中修业渐久,却失之历练,尚未见识过妖族,我便特意带她来妖界瞧瞧。听说大齐军神一拳打破霜风谷,开辟全新战场,我是临阵转头,来欣赏绝巅风景啊。” 闻人沉的热情自有来由。 一则当年他与叶凌霄有过接触,双方勉强也能算个熟人。二则叶凌霄既然来了武安侯,一旦种族战争爆发,身为人族,岂有不助阵之理?一位当世真人的战力,在战场上有太多的应用可能,有太多的使用场景! 来者是客,他闻人沉若是不能物尽其用,让客人兴尽而归,怎配得上总督齐国妖界诸城政事所以他直接冲出城门迎接,以朝议大夫之尊,主动行礼,若不是觉得太做作,他本打算特意不穿靴子前来的来个冬日裸足迎远客,你还不感动得为我大齐浴血奋战? “这就是令爱?”闻人沉看向叶凌霄身后清清冷冷的女子,惊叹道:“真是仙姿天颜!叶凌霄年轻的时候姿容已是冠绝天下,想不到生的女儿是更甚乃父啊!”… 夸叶凌霄,叶凌霄还能端着,夸他女儿,顿时嘴就咧得合不上,再无半点仙风。更没什么好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沉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沉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战霜风谷的武安侯。”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双如清溪映月的美眸,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一池春水映桃花 现在都开始纪念了吗? 姜望真真切切是已经死了?没有挽救余地?储物匣里叠着的那些信,真的不会再增加了吗?早先寄出的云鹤盘旋在万妖之门外应该已经消散了吧? 安安的信和她的信,都消失在云气中。 姜望在万里逐杀张临川之前,曾通过商行偷偷送了一些礼物到凌霄阁,有安安的,也有她的送她的礼物里,有一架焦尾琴——她以前其实不会弹琴,琴棋书画中,她只对书法有些兴趣。但练字是件太枯乏的事情,故也是并不勤快的。还是最近督着姜安安,才练得多些。世人对淑女的想象,自然影响不到她叶青雨什么红袖添香,为君抚琴谁配? 当然修行是必须的,被叫了那么久的师姐,她总要担点什么责。生活在凌霄秘地,自小锦衣玉食,总要为云国百姓做点甚么像父亲一样,护一方安宁。 可除此之外的时间,她情愿坐看云海。 让她觉得快乐的事情,是澄净的天空,闲适的 游云,是书里的故事,掠过四野的风。 世间俗事千千万,她不萦于心。 有时生意吃些亏,少些收成,谁与谁在斗气她也都笑笑便过去,算不得什么。 她应该是对什么古琴、古筝无甚感觉的。与乐声相比,她更喜欢安静。 相较于丝竹管弦,她更听得来水潺潺、风撞铃。但这架焦尾琴的音色,实在好听。 她拨动琴弦的第一下,就被迷住了,莫名觉得弹琴也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所以她练了很久 她练了很久的曲子,弹给谁听?不要哭 不要哭。 她这么告诉自己。 但眼泪不听。 见得宝贝女儿掉泪,叶凌霄勃然大怒,面露凶相地看着闻人沈。 我叶凌霄人来了这里,就是帮你镇了场子。真个在这期间爆发种族战争,也须叫妖族瞧瞧我“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实力。 老子如此支持你闻人沈。 结果你尽扯些伤心事,惹我女儿掉眼泪?闻人沈也是愕然!我还没来得及讲一讲武安侯的悲壮故事,吸引世侄女于此停驻缅怀怎么才起个头,就开始哭了呢? 向来只知道武安侯不近女色,不贪享乐,心修行。没听说过武安侯在云国有红颜知己啊。竟然还是叶凌霄的女儿? 但他堂堂朝议大夫,心思转得是何等之快,立即便对叶青雨道:“先贤苌慎有诗云,莫道人间无惨事,总是英雄使人悲!世侄女的心情,老夫能够体会。” “想武安侯何等英雄?霜风谷一战,顶着极寒之风,搏杀妖族天海王而返。却死在人妖勾结之下,叫人扼腕。” “那幕后黑手我们已在全力调查,这妖族近在眼前,同样不可放过。 ” “军神前日亲身降临妖界,轰平霜风谷,大战天妖猿仙廷,就是为了给武安侯报仇。”… “如今我主持此处战场,架战车、排劲弩、列飞舟,又有英勇伯统御湮雷军在此,是以雪恨 之心,必要拿下南天城,方可告慰武安侯在天之灵!”他说得兴起,就要顺势在这城门外,开启一场激励人心的战前讲演。 带动一个小姑娘的情绪是带,带动满城战士的情绪也是带,省得劳烦两遍了。 恰在这时候,叶凌霄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很认真地问道:“你们齐廷是确定姜望已经死了吗?尸体找到了?” 闻人沈叹了一口气:“虽然没有寻回尸体但这件事情,是军神大人亲自确认的。”叶青雨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叶凌霄手上用了力:“当然我很尊重军神。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还没看到尸体,是不是说明还有希望呢?” “啊,是,是!”闻人沈反应过来,诚恳地道:“武安侯乃国之天骄,向来能为常人所不能之事,这一次也未尝不能再续传奇待我军打破南天城,老夫一定要穷搜四野,找寻武安侯的痕迹!” 冰雪聪明如叶青雨,当然听得出其中的安慰但她确切从中攫取了安慰。 爹爹说得很对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古来如此,不是么? 哪有还没找到尸体,就确定人已经死了的呢她强忍着眼泪,睁开泛红的眼睛,轻声道:“我为人族英雄的境遇而悲伤失礼了,闻人世伯。”“不妨事,不妨事。”闻人沈叹息道:“武安侯这件事,确实太过突然。何止世侄女难过呢?我家里那孙女,听说武安侯出事的消息,是几天都吃不下饭。一天一封信来问我,不肯相信是真的” “你那个孙女是怎么回事?”叶凌霄冷不丁道闻人沈都有些不记得自己的重心在哪里了,愣了一下,才道:“我孙女才九岁,向来崇拜武安侯。”叶青雨耳边听着父亲和这位闻人世伯的对话,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又看向那城门上的匾额 武安 武安。 以武安邦者,却终是不能自安么? 史书上多少英雄悲壮落幕,她读史的时候却是从未想过,此事会在身边重演。 当年在云城分别,看着那个走下登云阶的白发少年的背影,她知道他一定会再回来。因为一个那么有责任感的人,不可能把妹妹孤零零地留在人间。 时光荏苒,所有承诺过的事情,那少年都已经完成。 少年此后的传奇,更是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她们之间也有更多的联系发生。 曾经在除夕夜看花灯,后来听闻庄国副相董阿身死。曾经在观河台,亲眼见证他夺魁,显耀于群星之中。 曾经一天问八遍情报,问得父亲都躲着自己直到知道齐国大胜,他立下大功,性命无忧但所有的那些画面里。 她印象最深刻的,始终是 那天的那个背影一肩负所有,独剑远行。… 那时候还那么稚拙,却已经那么巍峨。他还会像当初那样回来吗? 他还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藏好所有的伤口和痛楚,笑容满面、得意洋洋地回来吗? 这时候她感觉到城门楼上,似有一道视线落下来。她抬眸望去,正看到一个戴着菩提面具的灰衣女尼,看到了面具上代表着智慧与觉知的菩提枝,当然也看到了横在菩提枝上的那一双迷惘、失落、哀伤,却有着魅惑无穷的眼睛。她和她。 各自戴着面具和面纱。 一个站在城门楼上,一个站在城门楼下。彼此看不清面容。 只有眼睛看着眼睛。 各有各的情绪复杂。 恍如一池春水映桃花。桃花也泛红。 春水也泛红。 俄而。 那戴着菩提面具的女尼收回视线,往城楼的另一边走了。 叶青雨这时候才发现,在她的旁边,还有一个身量极高挑的女尼,脸上有着淡淡的黄铜光泽显得圣洁而遥远。 这女尼却是竖掌对她一礼,才从容转身,跟着先前那女尼而去。 叶青雨低头回了一礼,再抬头时,已是连她们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是洗月庵的两位师太,月天奴和玉真。”闻人沈察言观色,体贴地问道:“世侄女认识吗?”叶青雨摇了摇头。不知怎么,向来诸事不萦的她,竟挥不去对那双眼睛的好奇,忍不住问道:“洗月庵在妖界不是有自己的大城吗?”闻人沈道:“这里是新开的战场,武安城是新建的大城。她们也总归是想为人族尽一份力的叶青雨轻轻点了一下头,不再说话。 一座新建于战场前线的人族大城,价值难以估量,谁都想来看两眼,找找机会父亲带着她,也是以这个理由来的。 “走吧,先进去说,别影响了城防。"叶凌霄主动迈步往里走,表示他的确选择在这座城池落脚,他看着闻人沈:“你们对幕后黑手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需不需要凌霄阁配合?中域那边或许你们不太方便,但我们在中域,也有些生意在。” 虽说对于姜望那个家伙,他是横看竖看不顺眼。但如今出了事,他也不免叹息。 再者说,宝贝女儿的失魂落魄,他怎么能不上心?还有安安安安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以哄个一段时间。等她长大了要找哥哥,他要如何回答她? 最起码,那小子寄礼物也知道给他叶真人算一份,不是真傻。 那他叶凌霄帮忙找个凶手报个仇,也算是“豪杰行事,我自为之”。 “解开禁锢,放吾自由,吾去天狱救你!“帮你联系玉衡星君也行啊!” “哎老弟别走!天狱那地方,老哥哥是真的很熟悉,远古时代那都是一家子!老哥哥给你指条明路,听否?!” “先给老哥哥松松绑,这捆着实在难受,有些事情都到了跟前,但怎么都想不起来你说怪不怪?”… 从藏身的树洞钻出来,姜望随手将红妆镜收起,顺便截断了老龙的喋喋不休。 因为有赤心神通守魂,神魂反倒是受创最轻的,未有根源性的伤害。 他也首先从这个方向摸索自救的办法—一还是 从天外着手。 经过苦心研究,却也真叫他琢磨出了法子。在神魂世界里,以赤心神通坐镇,以六欲菩萨为躯,以朝天阙反开天门,穿透诸界屏障,追寻那冥冥中的联系最后传递意念于玉衡星楼中。自来修士与星光圣楼的联系,都是借助星辰伟力,沐于星光,而循宇宙。他的这种行为,好比是自己点一根不为人知的蜡烛,要以烛光照到星辰上。 7哪怕他的星光圣楼无比稳定,目标明确,星路清晰。哪怕他的灵识在神临修士中也属强横,却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 如此繁琐、如此大费周章,最后传到玉衡星楼的意念却是非常微弱,根本不足以操纵玉衡星楼做些什么。 但这个过程,可以绕开天狱世界的限制,且并不会在这个天狱世界产生什么动静,如此便已具备足够的价值。 当前困境下所有的尝试,都要以安全为第一要务。虽只能微弱地感应玉衡星楼本身,但他想着玉衡星楼里还封镇着一条老龙。森海老龙身为龙族,对妖族肯定有相当的了解,或也能帮忙找些法子。 所以他还是努力地推进了最后一步,成功传递意念于星楼里。 可这厮一开口就是松绑啊自由啊什么的,点有用的信息都不给,着实是初心不改。 白费许多苦功,姜望也没什么不甘的情绪。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一路不通无非往别路去。 目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姜望踏叶无声,在这老林间穿行,开始今日的寻药之旅。这一身的伤若是全靠自己来恢复,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行所以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去寻药材,补血补气补什么都行,都对他现在的身体有帮助。 光秃秃的脑门实在也有些显眼,所以他自己编了一个草帽戴上,丑是丑了点,多少有些隐蔽的作用。 在十万大山生活的这几天,他都是如此一一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红妆镜里调理伤势,尝试靠医治自己成为良医。再就是每天不定时地出来寻药,顺便观察附近的情况,补充地图细节。 他的探索范围,目前只局限在千里之内。远的地方他不敢去,因为完全不知道相应的情报,万一不小心靠近了哪处战场,哭都找不到坟头。让他忧虑的是,这两天入山的妖族好像越来越多了, 他前天碰到了一队小妖,昨天碰到了三队,俱是远远避开。今天更是钻出树洞没多久,就与两队小妖擦肩说好的十万大山妖迹罕至呢?虽是有补充情报的需要,但他也保持了克制,没有对任何一个小妖动手。这些进山的妖族好像都背负着某种任务,不明不白地死多了,势必会引起强者调查。… 他最经不得查。 这些天他的活动轨迹全不固定,而宿地很简单。或是一个树洞,或是一个地穴,总之是任意一个可以隐秘放置红妆镜的地方像一个孤魂野鬼游荡在深山老林,不留下任何关于他的痕迹,入山的小妖越来越多,他每日的宿地也只能越来越远。 从得到红妆镜开始,他就知道这东西并不牢固。虽然随着对红妆镜的了解加深,他相信红妆镜破碎之后肯定还会以某种方式重聚,但躲在红妆镜里的人,可未必会跟着复原。 为了不让红妆镜被某个莽撞的妖族发现,从而逼出他大开杀戒暴露行踪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 倒也潜踪跟过几队妖族,想要摸清楚他们的目的。但好像每一队妖族的目的都不尽相同,有的是进山来打猎的,不时拖一头恶兽走。有的似是在寻找什么,恨不得掘地好几尺。 姜望悄悄跟踪,绝不打扰这些妖族的行动。只是默默以声闻之术记下他们的对话,再用如梦令复刻出来,留存于心。 等找到宿地停下来,躲进红妆镜里的时候。就一边调理伤势,一边对照着揣摩这些古怪发音所表达的意思,以此来学习妖语 想不到在现世要学习,进了妖界还要学习。封候拜将要学习,亡命天涯也要学习。 儒家先贤说得对。真他妈学海无涯! 镜花水月 第二十一章 纪念武安侯 虽然说姜望根本听不懂这两个小妖叽里咕噜的妖语,但沟通还是很顺利地进行着。 为了避免串联,他根本不允许这两个小妖说话,始终让他们背对着背,而后以点头或者摇头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联系到人族那边,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太虚幻境是根本联系不上的,它连现世都没有完全覆盖,也的确不可能铺设到妖界来。 他当然也想过,能不能试着通过玉衡星楼,去联系到观衍前辈。以前都是在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与观衍前辈交流,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有资格向宇宙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星楼来述道。那么是否能够直接凭借玉衡星楼,去接触玉衡主星呢? 星君之位格,以玉衡之光勾连诸天万界,不仅能够给他以指点,也可以帮忙通知现世人族。他要靠自己逃出生天,是千难万难。但是齐国那边若是能有相应配合,则是能够简单许多。甚至于,观衍前辈说不定能帮忙指个好地方,直接把他接往玉衡主星,再通过七星谷返回现中 但这个美好的想法,毕竟只能是想法。妖界终究与现世有着本质的不同,终究是个被妖族开发得非常深刻的、独立的大世界。 他立在古老星穹的星光圣楼,轻易联系不上除非他进入战斗状态,像在霜风谷里一样,直接召唤星楼投射此界。不然很难如在现世一般悄无声息地心神显化于星楼中,进行… 星光圣楼的修炼,更别说通过星光圣楼去做些什么。而在当前状况下,强行召唤星楼投射此界,无疑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随便一个天妖的目光跟着落下来,他就可以与世长辞。 退一步说,就算他强开星楼,冒险一搏观衍前辈和小烦婆婆一直在各界游历,现在都不知游到了哪里,未见得什么时候才能够接收到他的求救。别等到若干年后,观衍前辈强者降临,玉衡星洞照妖界,他这边坟头草都三尺高。综合这猴妖与马妖所画的简陋地图,姜望总算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 隔着这座霜风谷,与人族焱牢城、铁岩城相对的,有三座妖族大城。 三座妖族大城的名字不知道,因为两个小妖的语言他听不懂,且这两个小妖都没有书写道文的本事。 发音他倒是记下了,算是补充了一下妖族语言的词汇。 这三座妖族大城都有强大的军队驻守,加起来妖王数量高达十五个。其中距离最远的一座大城,更是有一位真妖坐镇。 姜望暗暗记住了那座大城的方位,绝不靠拢至于他现在的位置,则是在正对霜风谷的那座妖族大城的东偏南方向他还可以离得更远一些。 情报仅止于此。 这两个小妖的知识,贫瘠得可怕。自生下来他们就只在这三座大城覆盖的范围里生活。连第四座妖族大城的位置都指不出来。 完完全全属于文盲级别的存在。 放在人族,但凡是个超凡修士,谁会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谁不把那些强人强国的信息信手拈来?就连那些街头巷尾的凡夫俗子,论起国家大事那也头头是道。 当然,于人族而言,游脉境的修士,已经是“超凡”,就算再无用,放到哪里都是“老爷”。而天生道脉的小妖,已经是妖族最底层的存在了。为了更好地制定藏身方略,姜望其实对妖族的社会结构很是好奇,可惜这两个小妖并不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抬手将这两名妖族战士杀死,再以三昧真火焚灭痕迹。用如梦令复刻了他们画下的简陋地图姜望准备在接下来的路程里慢慢调整地图细节如果可以,他应该学一下妖族语言,但现在显然不是良机。 当务之急,是先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隐蔽起来,养一养身上的伤。 已知地图外的地方,他不打算去。妖族大城他更不敢靠近,妖界对他来说处处都是危险。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十万大山深处。 且是十万大山里,既有天地之界,又不存在类似于霜风谷通道,没有大量妖族强者活动的地方。深山老林好藏身。 根据这两个小妖的说法,十万大山对他们妖族而言,也是一个妖迹罕至的凶恶的地方。凶不凶恶不重要,重要的是妖迹罕至。 相对于妖族的危险,甚么凶地险地的危险显然要温和得多。… 或许还能够找一找,看能不能寻到一些天地灵药什么的。对于采 药这个活计,他还是有些自小积累的心得。 修行者越是强大,一旦受伤,越是难以弥补金躯玉髓伤到了现在的程度,凭他自己所携带的伤药,根本无济于事。 他那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则更不必说,除了用三昧真火焚烧入侵体内的“外邪”,他也根本不会别的。现在拳劲和饥寒之意都烧干净了,也只是暂时阻止了伤势的恶化。疗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必须尽快寻到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好歹先用天府之光悄悄地温养一阵,再去想别的法子。 结合所有已知的条件,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回归文明盆地的办法,也就只是躲起来养伤,等待霜风谷的静默期结束然后趁着人族妖族战士厮杀的时候,从这头重新杀回去。 说起来简单,但是因为十一个月的漫长时间)因为这一身的伤,而变得无比艰难。 这是一个注定夜长梦多的笨法子,可也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要如何熬过长夜,如何熬过噩梦连连,姜望心里并没有答案。 但路在这里,他就去走。 对照着地图,大略判断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荒原,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便裹着那并不舒适的妖族衣物,一头钻进了绵延无尽的深山里。 好大山! 撑天伏地吞恶兽,绵延十万里。瘴雨蛮烟愁煞人,山外风雪低。 就中更有痴儿女,夜宿老树听虫鸣。山外不知山里事。 山中不知年。 姜梦熊和猿仙廷于妖族南天城展开的大战,打得天地变色,胜负难分,最后是以天妖蛛懿加入战场而终局。 人族这边目前只是齐国单方面的震怒,并没有开启全面大战的想法。妖族那边更不愿跟现在的人族打举族战争。 因而一场衍道层次的厮杀,是渲天赫地的开局,蜻蜓点水的结束。 姜梦熊虽然更强过十二年前,但想复刻当年搏杀天妖的战绩,却已是难能。因为所有对手都对他的强大有所预期,面对他都足够谨慎。何况猿仙廷作为妖族顶级天妖,这些年来也未曾懈怠,几乎与人族轮值燧明城的所有真君都交过手。 在天妖蛛懿赶来后,姜梦熊不得不退去。但是在姜梦熊退回霜风谷以南的当天,齐国一辆戎冲就开了过来,堵住已经被打穿的谷口。棘舟盘旋高空,摆足了战争的架势。 随着戎冲而来的,是紧急调来的大批物资,以及连夜从临淄赶来的工院大匠。就在已经彻底打开的这条通道前,热火朝天地修筑大城。姜梦熊除了亲身坐镇外,更是调动大齐英勇伯鲍珩,领一万湮雷军主力来此屯驻,为筑城工事提供保护。 墨家筑雄城,一夜可成。齐国工院虽是没那么快,两日总是能够。… 一座位于战场最前线的人族大城,意义非凡是危险,也是机遇。是责任,也是资源。景国对此表现出了默许,既没有就姜梦熊打穿霜风谷的行为评论 什么,也没有提出分担责任的要求一一人们知道,这就是景国对梅学林一事的交代。 而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就叫做“武安”。当然,没有摧毁天妖法坛,没有铺上更多的妖族骸骨为地基,这座城池还算不得能够屹立天狱的雄城。但接下来它也有足够的时间来验证或浇灌以妖族之血,或倾颓于妖兵之前。在人妖两族绵延了几个大时代的血战中,每一座雄城,都是要淬以血火的。 对于这座武安城,对这处全新开辟的战场,妖族方面也给予了最直接的回应。 猿仙廷干脆拔城!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把整个南天城拔到高穹,而后托城横空,轰轰烈烈地放置在霜风谷那一边,直以此城相峙人族。谓之“妖族南天门”! 仍是自比远古天庭,视现世为浊世,文明盆地为浊世入口。 以武安城和南天城的规模而论,这处战场在妖界算不得什么大战场。虽说霜风谷被夷平,十万大山轰出了豁口,但两座大城遥峙,双方铺不开十万大军。 不过因为它属于新开辟的战场,规格相对较高。所以齐国来了英勇伯,来了一万湮雷军。在修远回返主战场后,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沈更是亲至此地,并宣布将长期主持这处战场。齐国九大朝议大夫中,最挪不动窝的两位,就是闻人沈和臧知权。前者长期坐镇于万妖之门后,总览齐国妖界诸城政务,可以称得上是最了解妖族的齐国真人。后者则是长期待在临淄,深居简出,治史修刑。都不怎么有存在感。当然,苏观瀛如今成了南夏总督,也要向这两位靠拢,扎根一处,等闲是不会再离开南夏了与闻人沈对应的是,南天城也来了一位真妖雀梦臣,带了七千精锐铁笼军。 双方反应都很快,也是在经年累月的种族战争中培养的速度,因而竟是在并没有爆发大战的情况下,就稳定了局势——肯定是要真刀真枪地碰一次,但双方都有意地将时间延后,做更多准备。 毕竟是新开的战场,就如南天城移驻霜风谷后,城内增加了大量的妖族战士。武安城一经落成,也吸引了许多修士前来。 很多进入万妖之门后历练的宗门修士或者小国修士,都会优先选择武安城。 就比如眼前这一架高速飞驰的彩云车。 在视野中几乎只是一闪过,它便已飞至近前,落在了这座新建的人族大城外。 那华丽至极的彩云车消失了,走下来的是两个身穿白衣、如画中仙子落凡尘的人物。 大步走在前面的男子潇洒俊逸,飘然出尘。朗目之中,又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在。… 走在后面的女子体态清妙,面笼薄纱,举动之间似有仙气氤氲。虽然容颜不露,也足够叫人浮想联翩。 更令往来修士惊异的是,如今负责整个武南战场的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沈,竟然走出城门外,亲迎这两人。 此二者,是何方高人? 闻人沈主动行礼:“一别多年,叶真人风采如旧!云国事繁,今日怎得亲至?” 叶凌霄笑着摆了摆手:“云国之事,早不劳我。凌霄阁又家小业小,无甚烦恼。这不,小女养在闺中修业渐久,却失之历练,尚未见识过妖族,我便特意带她来妖界瞧瞧。听说大齐军神一拳打破霜风谷,开辟全新战场,我是临阵转头,来欣赏绝巅风景啊。” 闻人沈的热情自有来由。 一则当年他与叶凌霄有过接触,双方勉强也能算个熟人。二则叶凌霄既然来了武安侯,一旦种族战争爆发,身为人族,岂有不助阵之理?一位当世真人的战力,在战场上有太多的应用可能,有太多的使用场景! 来者是客,他闻人沈若是不能物尽其用,让客人兴尽而归,怎配得上总督齐国妖界诸城政事所以他直接冲出城门迎接,以朝议大夫之尊,主动行礼,若不是觉得太做作,他本打算特意 不穿靴子前来的来个冬日裸足迎远客,你还不感动得为我大齐浴血奋战? “这就是令爱?”闻人沈看向叶凌霄身后清清冷冷的女子,惊叹道:“真是仙姿天颜!叶凌霄年轻的时候姿容已是冠绝天下,想不到生的女儿是更甚乃父啊!” 夸叶凌霄,叶凌霄还能端着,夸他女儿,顿时嘴就咧得合不上,再无半点仙风。更没什么好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沈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谦虚的,直接招手道:“青雨过来,这是闻人大夫,齐国的大人物,你爹的老朋友。快来见礼。出门前尚是说有一个认识的“老家伙”,这会已经变成了“老朋友”。 叶青雨彼时正仰看着城门上的匾额,目光怔忪。被叶凌霄喊得回过神来,温婉地行了一礼:“青雨见过世伯。” “好,好。”闻人沈一脸的情真意切,已经盘算着要准备点什么见面礼。 要把这个世侄女招待好啊。 女儿都带进城里了,还怕当爹的战场上不拼命吗?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叶青雨刚才的视线,很是贴心地解释道:“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血战霜风谷的武安侯。” 然后他便看到,那一双如清溪映月的美眸,毫无预兆地流下眼泪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九城清查,敏而好学 齐景双方对姜望失陷霜风谷一事展开的联合调查,已经持续了足足七日,涉及包括炎牢、铁岩在内的九座人族大城。   可以说如篦梳一般,将方圆数千里细细梳过但那个借身梅学林袭杀姜望击退计昭南的陌生真人,却是未能梳出来。   一位当世真人如果存心隐瞒,自然很难被揪出。每一位真人都有自己的传奇,隐藏修为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无论在现世还是文明盆地,齐景都在当世最强势力之列。这两个国家联手划下一片区域,彻查其间,可以说但凡有一丁点疑点,就几乎没可能瞒住。   但足足七天的调查,也没有一个结果出来。由此当然产生了合理的怀疑—一是否真的存在一个陌生的真人呢?   会不会就是镇守妖界的哪一位,暗中下的手在这九城范围里的、摆在明面上的当世真人一共有三位。分别是景国真人杀灾统帅裴星河楚国大将韩阙,牧国宗室真人赫连羽仪。   这几位真人里,裴星河声威赫赫,自不必说   韩阙是河谷之战楚国右翼统帅,正是他所统御的右翼崩盘,溃兵反卷中军,才导致左光烈奇袭凤阳山的壮举失去战略价值,从而使得整场战事走向无可挽回的惨烈结局。他侥幸自战争中逃得性命,战败后削去一切名爵,自入万妖之门,发誓用一生赎罪。   他有个儿子叫韩厘,与项北交好,姜望曾在楚国黄粱台见过。   而赫连羽仪乃是牧国宗室的又一位当世真人,是大牧皇族的中坚力量,是大牧女皇的嫡亲堂妹,赫连云云的亲姑姑。   在霜风谷战事持续期间,韩阙及赫连羽仪都在各自负责的战场上出现过,绝对没有时间去霜风谷搅风搅雨。   裴星河虽然不在战场,但是那时候正在会见秦国信使——秦国人当然没有为景国遮掩的义务,反过来说,连这件事都摊开说出来了,也足见景国为了洗清嫌疑、避免战略误判所表现的诚意   秦国方面,负责秦国妖界战场的真人甘燮也公开表示,派秦国信使去景国大城,乃是沟通辖区交界的防务问题。   陌生的真人没找到,明面上的真人全都有洗清嫌疑的证据。   是以这一通调查下来,一切仍是停滞在原地如事前修远所料,那神秘的幕后黑手,或者早已经抹掉痕迹,逃之天天   高陵城。   作为景国在文明盆地北部的大城之一,高陵城比铁岩城还要雄壮得多,二者之间的直线距离约莫八百里,算得上互为犄角。   “敬宗啊。”一处酒中,喝得微有三分酒意的褚子诚,很有些好奇地道:“最近出事的那个齐国武安侯,我听说他最早是你们庄国人?”出身季国的褚子诚,二府修为,尚无神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很难有摘得神通的可能。   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季国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人才,依靠自己的奋斗,得到超凡机会,一步步修到内府境界。如今在高陵城服役,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挣一些修行资粮一—这也是中域很多小国修士的常态,季国本身是没什么机会给到他的。   不过他实际上的身份,却是景国镜世台的成员。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吸纳,以季国修行者的身份暗行情报事宜。   而此刻坐在他对面,与他对饮的乔敬宗,乃是庄国出身的内府修士,在那个很有点意思的新安八俊里,排名第七。今年年初的时候,通过道属国的关系,来到万妖之门后,加入高陵城服役,如今的庄国,当然远比季国强得多。但要想靠自己在万妖之门后混饭吃,还是远远不够,仍是得依附于景国的大旗下。   他们两个之前在战场上就有过交集,算得相熟,不过也没有深交到朋友的程度。但是朋友嘛,喝着聊着几回,也就成了朋友。   这年头朋友不是什么重要的词语。往往是朋友,更懂得如何伤害你。   一场大战结束后,还能全须全尾,他请乔敬宗喝个酒,当然是顺理成章。酒酣耳热时候,聊一下最近的热门话题,也是自然而然。   乔敬宗原是乔国人,因在自己的国家看不到出路,故才远涉他国,另投明主。也果然在庄国得到了重用,甚至于修为也更进一步,叩开了内府,名列新安八俊里,排名还在庄国土生土长的江流月之上。   此时他只是环着酒杯,醉眼惺松地看着褚子诚:“有甚么好讲的,那个人?”   褚子诚提杯与他一碰:“天狱世界里,生死是常事。如同咱们这种人,在战场哪天不死个几十上百的?有谁会在意?历来在天狱出事的天骄,也都不在少数。像之前景国那位唯独是这个武安侯,在霜风谷出了事,竟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是难掩好奇啊随便聊聊嘛。”   乔敬宗小小地喝了一口,也笑了:“我他娘的到庄国也没多久,我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能知道个屁啊?”   “随便聊聊而已,不一定非要讲你看到的,了解的。”褚子诚笑着道:“别人说的也行啊。比如庄国人都怎么看他?”   “还能怎么看?”乔敬宗道:“敢怒不敢言呗“哦?”褚子诚问道:“这话怎么说?”   乔敬宗欲言又止,有些警惕地缩了缩脖子:“可不敢乱讲,齐国人现在凶得很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   “兄弟你这样,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褚子诚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快与我讲讲!天下岂有因闲聊获罪者?宽心些,乔兄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无第三人知。”乔敬宗又是拒绝。   褚子诚又劝。   大概也是喝得多了,乔敬宗终是哼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就是庄国枫林城域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他那封檄文很有名。庄国很多人都觉得,枫林城域的事情,他本就是最大的得…   利者。前阵子杀张临川,闹得声势浩大,把无生教都连根拔起,正是为了灭口呢。张临川跟他一样,也是清河郡枫林城人士,还是当地三大姓的出身。无生教的前身是什么?可不还是白骨道嘛!”   “这竟是如此!”   这些庄国高层老生常谈的话题,褚子诚当然是知道的。但还是表现出震惊的样子。   然后才道:“那他这次出事,你们应该都很高兴吧?”   “害,怎么说呢?”乔敬宗道:“我到庄国也没两年,说正经的,对那位大人物没什么感觉。枫林城域的罪魁祸首是不是他,我也都不确定呢。所以我也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或许我那些同僚是很高兴的吧?”   “这倒也是,他跟你是没什么交集的"褚子诚醉醺醺地附和了一句,顺手为他倒了酒,忽又想到什么也似:“对了,上个月底我去找你喝酒,你怎的不在?害我白跑一趟!”   高陵城虽是位于妖界的大城,一应酒楼赌坊也并不少,让搏杀生死的战士们,有个缓解情绪的地方。战争期间士卒自是都在军营,行止坐卧皆从军令。轮换下来的,城中也安排有宿舍。而以乔敬宗的修为,已可以在高陵城住得上单间,战事之外的时间也是极自由的。   乔敬宗酒气极重地皱眉:“上个月底?哪天?”褚子诚半醉不醉,模模湖湖地道:“记不太清冬月二十八?二十九?”   “你喝多了吧?”乔敬宗指着他嘲笑道:“那几天我们都还在军营里呢!虽是已经不上阵,每日早操不能少,宵禁也未放你找我喝哪门子酒?”   今年的冬月二十八是一个相对敏感的日子,齐国武安侯正是在这一天失陷霜风谷。如今遍及诸城的调查,正是由此而起。   “瞧我这记性!”褚子诚拍了拍脑门:“把这事都忘了!那我也许是更后几天去找过你的但我肯定去过,你也确实是不在家!”   乔敬宗饮着酒,笑吟吟道:“褚兄也知我喜欢到处耍钱,不常在宿处。下回找我,可得提前在军营里说好。不然扑了空,又来怨我。”褚子诚乃是资深的镜世台情报人员,当然不会一直盯着一个话题,引起目标警惕,故是醉笑道:“那咱们可定好了,下一轮战事结束,咱们若都能活着,便还来这里喝酒!”   “好!”乔敬宗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不,不好,不好!”   他眯着眼睛,有点鸡贼地笑道:“嘿嘿,差点忘了,朝廷来信,召我回去呢!今年历练已是够了,下一轮战事,我应该不会参与。”   褚子诚愣了一下,道:“也是!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自是不能提太久了。乔兄这样的人才,   是应该得到庄廷好生培养的。来,乔兄,我敬你一杯,权当为你饯行!”   “褚兄。”乔敬宗跟着举起杯子,真挚地道:“等你回归现世,来庄国找我,我请你喝地道的清河美酒,岱山鹿肉!”…   对于常年在妖界奋战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相当诚   挚的祝福。   褚子诚一时都有些感怀:“不知不觉,来妖界已三载,这三年都是在高陵城,城中高低建筑看遍,几忘了故乡模样!”   儿时在季国的生活、暗中接受镜世台的训练考核、这几年在妖界的明暗两线有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收拾了心情,与乔敬宗碰杯:“借君吉言,我再奋斗两年,就回现世。乔兄到时候肯定已经是庄国大官了,可别不记得我。”   “说哪里话?咱们一起上过战场,那是过命的交情。谁还能忘得了谁?”乔敬宗抬高声音道“来!今次就不醉不归!”   两人说说笑笑,又闹腾着。讲了些混账话,展望了一点未来,又喝了一阵,才互相拍了拍肩膀,酒意醺醺地散去。   这是高陵城多么平静的一天。   这也是多么普通的两个人族战士。   酒坊的旗招前,两个在战场上与妖族正面搏杀过的好汉,各走一边,分散在长街的两头。一个步履缓慢,一个走得踉跄。   但是在背过身后,乔敬宗的眼神变得很冷酷而褚子诚的眼睛,亮得吓人。   今天是钻进十万大山的第七天。姜望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妙山里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从前几日开始,入山的妖族里,已经有许多成建制的妖兵。他们结队横扫,成片成片地伐树、绞杀恶兽、清理瘴气。   霜风谷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姜望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   必须要一提的是,妖族的语言实在太难学习,其艰涩程度,比起史刀凿海也是不遑多让。妖族有太多的族群、种属,简直千门百类。   虽然说他们很明显拥有一套统一的语言,但各自种属带来的先天影响,却也是根本消不去的。譬如羽族小妖普遍声线很尖,猪妖说话总是吭哧吭哧千奇百怪的口音,让他们的语言总是有或多或少的变形。   那些小妖自己沟通是没问题,但对于一个从零开始学习妖语的好学之士来说,太是一种折磨他这些天遇到的这么多小妖,竟没一个口音相同的!导致他敏而好学姜某人,刻苦学习了这么多天,竟都还没能入门。只勉强听得懂几个简单的词组。   比如   “废物”,“去死”,“杀了你”,“滚远点”。   学习任何一门语言,都是从掌握它的脏话开始——姜爵爷认为,这也算是语言学上的大发现不过语言暂未能通透,也不影响姜望对眼下形势做出自己的判断。   如果说早些入山的那些小妖,更像是以自由的身份,在执行什么任务——他已经有九成确定,这些小妖的目标,应该都是山里那些稀奇古怪的虫子。   而这些新近入山的妖兵,则很明显地是在清理环境、排除隐患、驱逐闲杂妖类、搜集战争物资——这行云流…   水的一套战事准备,作为久经战场的军功侯爷,已是熟得不能再熟。水的一套战事准备,他作为久经战场的军功侯爷,已是熟得不能再熟。   他的战争嗅觉已是被惊动。   那些非士卒的小妖们,被驱赶到更远的山林里,这恰恰说明,在这这片囊括了霜风谷的地域里,显然有一场战争将要爆发!   且绝不是早先霜风谷中那种小股精锐互相厮杀的模式。   在这十万大山附近,妖族还能与谁大战?答桉是不言自喻的。   换而言之,霜风谷的静默期,或许因为某种意外而提前结束了!就像它在那个神秘人的影响下,提前开始一样   在做出这一点判断的时候,姜望心中涌现的,是一种难言的感动。   他清楚这片区域如果真的有种族战争爆发,那一定是跟他有某种关系存在。   是齐军来救他?   是那位大齐天子的意志?   甚或是整个文明盆地的大动作?   此刻他并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无法擒杀哪几个妖族士卒来拷问情报,因为军队士卒的失踪是最容易察觉的。哪一军哪一部哪一队少了哪个士卒,最迟当天晚上就会被发现。事后稍一朔源,他就很难藏得住。   此刻他的伤势也远未痊愈。这些天的治疗,也不过是解决了一些皮外伤——对于一个很难受伤的神临修士来说,任何一处伤口,都需要消耗许多珍药才能疗愈,他随身所带的伤药,也就应用于此。而以他如今所受的伤势,想要尽快痊愈,是需要躺到太医院里,用专门的手法、专业的医疗道术来处理的,得请太医令那样的当世真人施针才行。   此刻有这么多不具备的条件。   但他还是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决定潜回霜风谷附近,亲眼看一看那里的情况,寻找偷回文明盆地的机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我怕猿仙廷误会 霜寒凛冽,风雪未歇。 一个身穿破衣、头堆乱草、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是从深山老林里钻了出来。 破衣草帽上都堆满了雪,使得他在这荒原上并不显眼。 且不必说这一路他小心翼翼避开了多少妖族战士的视线,不必说他的走位是多么灵巧、对环境的把握是多么惊人 总之他费尽辛苦,总算是悄无声息地又走出了十万大山,重返荒原,靠近霜风谷朝着逃出生天的方向迈进! 他姜某人并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什么苦也都吃过,也都吃得。 但只有真个在这妖族地界上走一遭,才深刻体会现世的好!在现世虽然也有敌人,虽然也经常遇到生死危机,但朋友更是不少,无论得罪了谁,与谁为敌,总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哪里会找不到人治? 更别说他一路奋斗,已贵为霸国王侯,一言而灭无生教,是何等威风堂皇。只要不做一些挑战霸国底线的事情,说在现世横着走,并无问题,但是到了妖界这里,他是如履薄冰,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看到几个弹指可灭的小妖,都要鬼鬼祟祟地躲起来恢复身体遥遥无期,逃出生天遥遥无期。这苦日子是太难熬了,谁爱过且让谁过去! 从这些妖族的战争准备来看,在这片区域内一场规模不小的两族战争,已是一触即发。他若是不能够把握好这份战机,悄悄熘回文明盆地哪对得起他以军功封侯的声名? 排兵布阵他固然是不怎么样,但他把握战机冲锋陷阵的能力,是重玄胖都赞不绝口的。 正是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又道是一一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他当然不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敏锐且果决不惜冒险与大队的妖族战士错身而行,硬是凭借着强者的洞见,避开了密集的妖族视线,在已经变得吵嚷喧嚣的深山老林里,窜出一条孤独的路来。 最危险的时候,一个妖族战士已经走到了他藏身的棘丛前,再往前一步就能发现他,届时他也不得不大开杀戒,就此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幸那家伙最后被其他妖族战士叫走了。他们同时交了好运。 与这些妖族战士活动在同一片山林,但是凭借对空间和视野的把控,姜望彷佛平行在另一个时空。这种逃窜的经历非常磨砺身法技巧,但姜望只希望不要再有。 不管过程如何艰难,最艰难的时候已是度过现在已经来到了荒原。 妖族和人族如果正准备大战,在战争开始之前,必然存在巨大的战场纵深,那简直到处都是机会。 他相信只要给他一个空当,他一定可以把握机会,成功逃离。此时虽是未愈之伤躯,但逃脱几个妖王的追击,根本不在话下。哪怕是有真妖附近,他一旦闹出动静来,人族那边的强者也一定会立刻来接应。… 逃回去的希望很大! 他屏气凝神,一出深山,就匍匐在及膝的雪中。一边消融前方的雪,一边凝聚后方的雪,让自己始终在一个小小的雪坑里,以最谨慎的姿态前进。 行百里者半九十,姜望告诉自己必须保持警惕。直到某个时刻,他小心翼翼地探出红妆镜,借助红妆镜的反照,抬眸远眺。他甚至不敢借助红妆镜的超凡力量,洞察荒原,因为担心干扰到了哪位妖族强者。只是单纯的利用红妆镜作为镜子的功能。 于是赫然看到—— 在茫茫荒原,视线尽头。一座巍峨的妖族大城矗立! 虽然只看得到一个轮廓,虽然看的是红妆镜的反照,但那种强大、凶蛮、厚重的感受,却是扑面而来,几乎填塞心胸! 姜望勐地收回了红妆镜,将自己完全埋进雪里,倒吸一口凉气,好像把风雪也都吸进了肺里。遍体生寒的同时,整个人呼吸都静止了,僵得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那么大一个霜风谷!去哪儿了? 还记得离开霜风谷的那天晚上,伤势很重,风雪很大,四周冷寂,那里空空荡荡,四望茫茫回想起来,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怎么现在一回头,一睁眼,出现了一座那么大的妖族城池? 姜望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走错了路。 但是把自己埋在雪中,认真地思考了很久,反复审视、对照舆图,又确定自己是没有走错的他姜某人又不是易十四,从小到大只跟着重玄胜走,没有甚么生活经历。他是十七岁就离开庄国独自闯荡天下的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东征西战。怎么会迷路? 再者说,这么多天过去,在这片区域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了这么久,他虽然妖族语言没学会,至少把这附近的舆图环境是摸索了个七七八八的。闭着眼睛也没可能走错呀! 地图是对的,方向是对的,位置是对的,眼睛也没有瞎。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处不该消失的先天界关,一座不该出现的妖族大城。这个世界简直荒谬! 荒谬绝伦! 但在此时此刻,姜望显然是没办法揪住谁来问一个答桉的。 他甚至不敢再多远眺那座大城一眼,哪怕是利用镜子的反照。 对于真妖、天妖的力量,他不够了解,也不会用自己浅薄的认知去做推测。他知道避而远之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看到那座妖族大城的那个瞬间,大脑是空白的。继而炸开了千头万绪,但很快又都被按了下去。 姜望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惊愕沮丧的时间,只思考怎样面对。 无论如何,有一座妖族大城堵在这里,他绝无可能从这个方向回归文明盆地。 就算他身法再好,再有逃跑经验,战力再强,也绝无可能从一座妖族大城附近安然穿过。能够主导这种级别的种族战争,少说也有一位真妖坐镇雄城。… 他全盛时期靠近都是找死,更别说现在一身战力使不出三成。 谈不上绝望,虽然前方好像的确没有路走。更不必怨天尤人。虽说他过来之前抱有很大的指望,冒了很大的险。但世事本就如此,不是说你抱有指望,你很努力付出很多,就一定可以成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本就是潜来寻找机会现在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霜风谷这条归路已绝,不必苦等十一个月之后再来,再落空。 别说等十一个月,就算等十一年,也没有机会了除非人族大军打过来,夷平这座妖族大城,将旗帜插遍这片荒原——但这又谈何容易?现今妖界里,人族妖族之间的战局平衡,已经维持了几百年。 文明盆地若是能够那么容易冲出来,也 不会等到他姜望过来再开始。 姜望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默默地将红妆镜收进储物匣,将储物匣含在舌下。身上仍是除了妖族的衣物,什么都没有一—纵然是有敏锐的妖族强者注意到这里,也只会捕捉到妖族的气息。 然后他开始后退。 无声地将微小的痕迹都抹去,慢慢地后退。虽然不知道之后应该怎么办,还有什么路子能回去文明盆地,但至少现在的目标是很明确的——他要再一次返回深山,再一次跟那些入山的妖族战士错身,重新寻找他的宿地。 这一次,大概是需要往更远的地方探索了。那就往更远处去。 这一幕无人得见,但很值得纪念— 漫天风雪下,天息荒原与十万大山的交界处。一个匍匐着的、遍身披雪的身影,姑蛹姑蛹地来,又姑蛹姑蛹地去 颇为滑稽,并不可笑。 冬日的妖界金阳,并不能带来暖意。 越是站在顶端的强者,越是能够感受到那种“冷”。面相雍容端庄的天妖蛛懿,收回了远眺的视线。如画的美眸中,有一抹隐忧:“情况不太对,那座武安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族强者,远远超过一场普通战争的规模。” 在她前方不远,猿仙廷背对着整座城池,独自坐在高高的城垛上,张扬的红披静静垂落。金色的眸子看着远处,彷佛正在与某个存在对视,嘴里澹漠地道:“真君以外,来多少人,也只是一戟的事情。” 蛛懿道:“姜梦熊也还不打算离开?” 猿仙廷依旧是没有回头:“可惜上次让他跑了他再杀过来的时候,肯定不会孤身一 人。”蛛懿秀眉微蹙:“事情恐怕并不简单,我已传讯天庭,让他们紧急调几位真妖过来,还有军队。” 天庭妖族虽然已成历史,但现在的妖族仍是这样自称。当然人族那边只会称妖庭。 “说起来,这个姜梦熊,这次到底是怎么回事?”猿仙廷有些难以理解:“死个人族天骄而已,很稀罕的事情么要闹这么大?霜风谷也打穿了,战场也开辟了,架也打了。完了还不走,还在不停地调人?… 我们好像也没有占到便宜?狮善闻、鹰克询、犀彦兵、鹿期颐,这几个妖王也全都死了。尤其 狮善闻,那是老狮子的心肝宝贝,老狮子也没说要去一口吞了炎牢城啊!” “情报你是从来不看。”蛛懿叹了一口气:“死的那个人族天骄名叫姜望。帮齐国拿了黄河首魁,还在战场上,靠实打实的军功封了侯,是最年轻的霸**功侯。他在齐国很有影响力。”“那也不至于一个真人一个真人的来”猿仙廷挑眉:“都姓姜,是姜梦熊的私生子?”“姜梦熊有什么必要私生?为了瞒着你么?怕你误会?”蛛懿有些无奈地道:“这一次他们之所以如此激动,据说是因为姜望并非死于咱们的战士手里,而是在霜风谷斗争结束后,被他们人族背后偷袭应该是卷入了某种内部斗争。”哈!”猿仙廷气笑了:“他被谁背刺了就找谁去,跟咱们要死要活是怎么回事?” 蛛懿道:“现在他们的统一口径,是有人跟咱们勾结,受咱们指使。” “真干了倒也罢了,怎么斗都接着。这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竟还被打上门来,啧啧”猿仙廷回过头来,这一瞬间獠牙毗出,凶相毕露,杀意几乎化成了实质,肩系的红披彷佛在这一刻飘荡成了血河! 而他的声音是极轻的:“我快要压不住火。”蛛懿不理会他的脾气,只琢磨道:“有没有可能,为那个武安侯报仇,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他们想趁机杀出五恶盆地?若我们轻忽,只把它视为普通的报复行动,说不得就要吃个大亏 “人族狡诈,不可不防。”猿仙廷不知想到什么,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缓缓又看回远处: “但我既然来此,这个念头他们就不必再有。”姜梦熊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一趟亲来妖界,当然是要为大齐王侯出头,为大齐天骄报仇,但究其根本,更多还是为了收拾徒弟惹出来的烂摊子。 以姜望如今在齐国的声望,在妖界出了事,来个真君看看情况也是应当,但不是非他姜梦熊不可。 事实上计昭南离开妖界回返现世,是直接去了政事堂,进行整个事件的禀报,根本也没有跟他讲。 还是大弟子陈泽青通过特殊渠道传信,他才能第一时间得知。 而他太知道天子对姜望的器重。 那是把姜望当未来的擎天玉柱来培养的。 有几个人能被天子亲自督着读书?有几个人敢动不动跟天子顶嘴,还能步步高升? 过去的年月里,不乏有所谓直臣诤臣出现,但天子还真不吃那一套。 当年废太子被囚入青石宫,就有所谓诤臣犯颜直谏,说什么要以死谏使天子知其德薄天子只说了一句,死字太重,非言语为之。卿欲效独鹰触柱耶?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是记载于u四海异闻录》里的两个小故事,说的是孤狼、独鹰,表的是人之气节。… 最后那个所谓诤臣,只好在满殿文武的注视下去撞柱,撞了三次才撞死。 沽名卖直者何曾少了? 像那个尔奉明,就很会玩这一套,但他什么时候敢跟天子对着来? 当今天子,圣心独握,威福不可测。 姜望不是因为敢跟天子顶嘴而得到天子喜爱而是因为他是姜望,他用过往的经历赢得了信任,他才可以有限地做他自己,甚至于有时候跟天子顶嘴。 正是因为清楚天子对姜望的器重。 所以陈泽青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告知他。所以他会紧急降临临淄,寻求面圣。 他怕晚了一步,计昭南出事!但天子并没有见他。 只有内官韩令出来传了一句话,说天子乏了今夜不愿议事。 如果说天子的震怒是他早有预计的,那这“乏了”二字,让他感受到的是天子的情感。 武安侯与天子之前的君臣感情,要比他想象的更深,可以说君臣之外,还亦师亦友,更如君父臣子。 想想也是。 举朝上下,天子最器重也的确最出息的两个年轻人,除了武安侯,就是冠军侯。 当初冠军侯违背天子意愿,同耀五府,自立外楼而出关,天子也是丝毫不以为许,一直恩赏不断。 但是冠军侯的性格更自我,背景更复杂,又有重玄明图那件陈年旧事在,天子无论如何,待他不能如待姜望一般亲近。 天子称孤道寡,与子女,与枕边人,皆不能尽交心。世家、勋贵、文臣、武将,新旧齐人,各党各派,诸方平衡皆需一手掌握。 在内要调理龙虎,在外须远见天下。既要看现世格局、寸土得失,更要看功过长远、兴衰百年。一言一行,皆需深虑。 天心难测,是因为天子之心,不可让人把握当今齐天子广有天下,手握霸权,又能在几个人面前笑得自然,怒得随意? 韩令算一个,李正书算半个,曹皆算半个,他姜梦熊如今威权太盛,也只能算半个。 年轻一辈里,也只有一个姜望。 等有朝一日,姜望走到他现在的位置,大概也只能算半个了,但至少现在,他还能袒露心扉还能示诚于天子 正是因为感受到了天子的心情。 所以姜梦熊才会亲身降临天狱世界,让修远做见证,以证明计昭南的无辜。更是直接打穿霜风谷,开辟全新战场,尽可能地想要挽救这位大齐天骄。 在做了能做的一切之后,才是开辟大城,为齐国谋天狱里的利益长远。 但是说真的,他督建一个武安城,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利用武安侯失陷这件事,替齐国攫取利益。也是为了给姜望有可能的存活做掩护。短期内是只有对峙、威慑,并不打算杀出文明盆地,灭杀妖族大城。没那个计划,也没准备那么多人。 结果你们洗月庵、云国、牧国、楚国个个的饥不择食一样,纷纷都派高手来武安城,是想怎样? 我怕猿仙廷误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武安城内无有名武安者 朝野之间有声音说姜望是下一代军神,姜梦熊自己不置可否,但他知道天子是或有此意。他收了五个亲传,个个用心培养,都算得是人中龙凤,但没一个能得到这种认可。 姜望作为一面新齐人的旗帜,能在短短几年内,获得那么多人的认可、拥护,乃至崇拜,不得不说,有其独特的人格魅力。 甚至姜梦熊本人,对这位武安侯也是认可的。虽说大部分时候性格古板一些,不够活泼,望之不似年轻人。但勤奋、努力、赤诚,除了军略贫瘠、学识有限,没有太大的缺点。 成为下一代军神不太可能,但是在武力上比肩现在的他,却不是没有机会——说起来,这还是关门弟子王夷吾为自己所定的路。 那小子说,“不必学万人敌,我自千万人中无敌也”。现在却是被姜望拉开了距离他是相信王夷吾的自信和勇气的,但如果这次姜望再不能回来,他要如何打败一个已经不能再被打败的人? 令姜梦熊越来越看不懂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是武安城现在的形势。 一开始是洗月庵来了两个神临,其中一个已然接近洞真,是傀身重修,算是别出心裁,但也谈不上重要。宗门修士历练,上哪里不是历练?武安城作为新开的种族战场,吸引一些刚入妖界的修士过来,也很合理。他姜梦熊不至于连这也要关心。 但洗月庵那位久未履世的“画中人”,竟然罕见地传来手信,希望他在战场照应一下两个洗月庵弟子! 这个面子却是要卖的 后来是云国那个又有钱又算得上能打的叶凌霄,带着女儿过来历练这就很有些分量了。云国虽然谈不上什么大国,但秉持中立,商业通达,在很多小国里面,都有惊人的影响力。而叶凌霄更非等闲真人,未来几不设限。闻人沉长袖善舞身份也够,且让他去招呼。再后来牧国赫连旎虎带着牧国公主赫连云云以及那个赵汝成前来。 问题就有点大了。 虽说天狱战场谁都可以死,但赫连云云身份尊贵,真个在武安城出了什么事。势必会影响齐牧之间的邦交! 而且那个赵汝成,也是个身份敏感的,乃是 秦怀帝后人。很难说他来了天狱战场,秦国人会没有甚么想法。 根据情报,现在这小子在牧国也很受女帝器重。文韬武略修行天赋都是极佳,厄耳德弥一待就是八个月,也是当做未来的元帅在培养。当然,其人的复杂身份大约也是女帝看重的地方,未来指不定能够发挥什么作用。总之非常重要。这小子要是悄悄被秦国人怎么了。 不必说,又要影响齐牧之间的邦交 虽说他亲镇在此,料那甘燮也不敢妄动,但恰好最近轮值燧明城的三位真君里,就有一位是秦国的。其名秦长生,乃是号为“刀痴”的存在。这一真君一真人,若是铁了心要搞什么小动作,他也很难防范。… 作为姜梦熊个人,他本心甚傲,睥睨天下,谁都懒得管。但作为大齐帝国镇国大元帅,但这齐国的大城范围里这些人他都必须要管一管 想他姜梦熊拳灭霜风谷,怒砸猿仙廷,是何等威风霸蛮?怎么才停下来几天,就这个请托那个联络的,变成了护卫也似?这个小孩子要看着,那个小孩子要看着,堂堂无我杀拳,毁天灭地都不在话下,却一天到晚净看孩子去了!保卫孩子拳吗? 但相较于这些个携家带口乱七八糟来武安城不知道干什么的。 最重磅的,却是一个独来此地的人。 此人横飞文明盆地光焰宣赫数千里,直接从楚国所镇大城飞来—— 大楚淮国公左器,竟然亲至天狱世界,亲至武安城!这是前辈中的前辈,宿将中的宿将,即使目中无人如他姜梦熊,也不得不亲迎! “左公爷!”在感应到那位老国公的同时,姜梦熊便已经结束了与猿仙廷的遥峙,亲身降至武安城外,主动以礼相迎:“何事亲至?姜某竟失远迎!” 天息荒原,南天城城楼。 猿仙廷眉头一挑:“对面好像又来了一个真君,正在跟姜梦熊密.谋是左嚣! “楚国左嚣?!”蛛懿大惊,当即转眸去看。“老匹夫一个,有甚可惧?”猿仙廷五指一张,那杆巨大的战戟就已经握在掌中,冷哼道:“无非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蛛懿已经道:“我即刻传讯麒观应前来。”“好。” 以姜梦熊的脾气,固然会尊重左嚣的地位、尊重左 嚣的名望、尊重左嚣的修为,但绝不会仅因为这些,就如此礼待。 让他敬重的,是左嚣这一生征伐,所创造的无数传奇。 天下兵道大宗师,无论如何排列座次,都少不了左嚣二字。 其人是天下名将,其子亦名将,其孙亦名将,是大楚三千年世家,更是忠烈满门。 虽然在冲击绝巅之上的时候坠落下来,声势大损,而后其子战死,其孙又战死但他再披甲后,仍能让人记起曾经的辉煌。仍然可以赢得他姜梦熊的敬重 今日的左嚣,一身华贵至极的大楚国公服,席卷万里赤霞,踏空而来,面容平静,而威严无穷。典型楚地风格的繁复服饰,也只有在这等人物身上,才不显侈靡,而只见尊贵。 他却不似叶凌霄,会说要看绝巅风景,也不似赫连虎,说什么看护历练。 他是直接闯进万妖之门,直接来到武安城,直接地看着姜梦熊,也直接地说道:“我为姜望而来” 姜梦熊一时有些愣住,这也太开门见山了一点。您是大楚国公,他是大齐国侯,你为他而来?敢问你们是什么关系?我怎的不知他其实姓左?老家不是在庄国吗? 但左嚣的下一句更直接:“姜望可是真死了?”天地一时静了。… 整个武安城外,陷入一种绝对的寂静中。所有的声音都不能往来,所有的目光都不能穿透,所有的意念都不能传达。 现在的武安城,有各方来客、诸军将士,千千万万的人。 但此处只有左嚣和姜梦熊! 只有他们对话能够存在,只有他们的沟通可以继续。左器的意志和决心,岿如山岳! 这种态度,让人没有任何推诿的空间。 姜梦熊直接道:“若是旁人问及,我不会有别的答桉。既是左公爷问到了,我要说的是还不一定。” “我亲自搜查了霜风谷,没有发现姜望的生命气息。他的尸体未被极寒风分解,倒是那些妖族战士都死绝了 但我打穿了霜风谷,踏足南天城,也没有在城里找到他的生命气息。我猜他如果还活着,应该是在搏杀妖族战士后,逃去了别的地方。为了替他做有可能的掩护,我才抹掉 了霜风谷里的所有痕迹,更直接宣传他的死讯,表示要用南天城陪葬。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想搜查更多地方。但是妖族的情况您也知晓,猿仙廷及时赶到,我们杀了一场。 后来蛛懿也参战,我便选择退出天息荒原,在文明盆地这边建造大城,开启一场长久的战争新的种族战场一旦开启,天息荒原上的妖族力量,势必会大举向南天城聚集。这样其它区域的力量就会薄弱一些,姜望若是还活着,在那里逃窜,也会活得相对容易些。 关于姜望生死的这点猜测,整个齐国除他之外,也只有天子和修远知晓。 姜梦熊能跟左器说这些,确然算得上诚意。也是对左嚣这个人的相信。 但左器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份信任,而变得稍好一些。 “当初姜望修为还很低的时候,老夫就说过,让他留在楚国。淮国公府,永远有他一个房间。但是他拒绝了。他对齐国有感情,他想靠自己奋斗,不愿接受他人荫泽—这也是我看重他的地方之一。” 左嚣看着姜梦熊道:“他在齐国有名有爵有封地,齐国待他不差,你姜梦熊能亲自来妖界寻他,说起来姜述也不算薄待功臣。但老夫想要跟你说的是,以姜望的天资功绩人品心性,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得到重用。同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让这样一个绝世天骄,在第一次进万妖之门的时候,就什么准备都没有地去冒险!” 姜梦熊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但左嚣说的,他确实没法反驳。齐廷本来是安排九卒统帅修远亲自照应姜望并指点兵法的,但从头到尾,修远连姜望的面都没见上。 在这件事情上,计昭南难辞其咎。其人轻忽了霜风谷的危险,也轻忽了姜望的价值! 诚然与妖族搏杀生死本是常事,诚然人族修士有神临之责,谁都应该奋战于万妖之门后。但是姜望这样一个真人可期真君有望的绝世天骄,能够这么轻易地拉上战场,履足险地吗?事前情报不足,事后救援不及,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使绝世天骄天折放在哪里都说不过去“这件事情,我确实有责任。”姜梦熊最后如是说。… 这个责任计昭南扛不下,让修远来扛也实在是委屈了人家,只能他自己揽责。 左嚣静静地看 了他一会儿,道:“责任如何划分,这是你们齐国内部的事情,老夫就不多嘴了。至于现在” 他未踏进武安城一步,在这城门外直接转身武安城内无有名武安者,何必履足? 白玉冠下长发束得极紧,华丽袍服鼓在风中,瘦长的身影径往那天息荒原上所谓的妖族南天门而去! “既然姜望还有活着的可能,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那固锁城外的寂静被打破了。 左器重归于天地,而往行于荒原。 姜梦熊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也不犹豫,拔身跟上。旁的且不去说,疆场厮杀,他姜梦熊怕过谁来! 却说闻人沉作为武南战场名义上的主掌者,负责处理武安城大小事务的核心人物名为武南战场人族主政长官,实为镇国大元帅麾下杂务官这几天真个是头都大了。 叶凌霄事儿太多,牧国公主娇贵,秦怀帝后人麻烦,洗月庵心思难测悬空寺有个叫苦觉的,这几天一直纠缠着要来武安城。据说悬空寺内部不准他来妖界,所以他跑到齐国的地界上,请宋遥给他开门!宋遥被缠得没法子,只好传信来问。 尤其今天,还来了个淮国公左嚣! 像是在跟军神吵架 再等下去,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怎么一个普通的新建大城,突然就变得这么盘根错节,风云激荡呢? 武安城里的情况很复杂!非常考验他的政治智慧! 可以说整个文明盆地的齐国诸城政务,加起来都不及武安城这几天让他焦头烂额。 小到谁谁谁住什么地方,怎样合礼,大到整个战场的形势,整座武安城的规划千头万绪并一处,当世真人也头疼。 但这些事情麻烦归麻烦。闻人沉冷不丁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现在的武安城,包括他在内,竟然已经集齐了两位真君,三位真人算上已经在路上的苦觉,得有四位真人。完全可以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武安城怎么突然就这么强了? 天可怜见,我闻人沉接到的任务,就是经营好这处战场,为小规模的长期战争打好基础。求的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资源地。 现在一下子涌来这么多强者,都是想要怎么 样?这 要是让妖族知道了,还以为我大齐帝国跟这些势力有什么图谋呢! 哎不对。 闻人沉勐然惊觉,以武安城现在的这个阵容,真有点什么图谋也不过分吧? 但两位真君的身影,比他的心念更快。 他这边才闪过念头,那边两位衍道真君已然升空,一瞬间横过百里,跨过已经被夷平的霜风谷,直趋南天城! 是不是应该先小规模地试探几个回合? 如果真要干场大的,是不是应该再调点军队过来? 你们要打到哪里去啊?战略目标是不是该跟我这个武南战场最高长官商量一下! 是想要冲出文明盆地,在天息荒原立城吗?按照兵书来说,现在是不是应 脑海里一瞬间千念生灭,现实里根本来不及两位真君大人冲得太莽,闻人沉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跃上高穹,声音响彻全城:“霜风之撼,此世不磨。武安之仇,今日必报!一瞬间横过百里,跨过已经被夷平的霜风谷,直趋南天城! 是不是应该先小规模地试探几个回合? 如果真要干场大的,是不是应该再调点军队过来? 你们要打到哪里去啊?战略目标是不是该跟我这个武南战场最高长官商量一下! 是想要冲出文明盆地,在天息荒原立城吗?按照兵书来说,现在是不是应 脑海里一瞬间千念生灭,现实里根本来不及两位真君大人冲得太莽,闻人沉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跃上高穹,声音响彻全城:“霜风之撼,此世不磨。武安之仇,今日必报!全军集结,随大齐军神冲锋!随大楚淮国公冲锋!随我闻人沉冲锋!今日金阳落下之前,必灭南天城!”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欠我忆我须还我 “还没有感应到么?”宽阔得能跑马的城墙上,月天奴出声问道。 两位洗月庵女尼边走边交谈,那些执兵巡视城墙的普通士卒,自是听不到她们言语的。 名为玉真的女尼只是摇了摇头。宽大的灰色僧袍,遮掩了妙曼身躯,那魅惑众生的神采,也淹没在清寂如水的剪瞳里。 曾经为了成功换躯,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相处了很久,着意培养感情。后来月天奴决心以傀身求道,不再换躯,彼此的交情,却是延续了下来,若说洗月庵内,还有谁对玉真有一定程度的真实了解,除了那位画中祖师,也就是她月天奴了。毕竟她既与玉真交好,又同姜望有些并肩作战的情谊在。 作为曾经的妙有斋堂首座,虽然身毁魂散过一回,很多事情都不再记得。但曾经洞真的眼界却还是残留了一部分,对很多事情都看得透澈。随着修为的增长,过往的认知也开始有些零碎的回归。 她现在走的,是一条从未走通的路。 一边修傀,一边求道。一边探索道途,一遍调整身上的零件直到有一天,她再次了悟世界真实,这具傀身也无限接近于理想道躯的样子。她才算是走出了道路。 人身本是造物之奇。正常修行者,修行到一定的境界,道躯自然成就。她却要探索一个个零件、一刀刀刻纹的完美。 要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 比之正常修行者,要艰难不知多少。 但修行之路如此危险,行差踏错之后还能回头,已是难得的机缘。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 在决定与过往彻底告别,以傀躯为本躯,以自我为灵舟,“自渡苦海,如是我佛”之后, 她才算真正地洞见了自己,此后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这条最难走的路,才是真正琉璃无垢的路。“你觉得他还会活着吗?”月天奴轻声问。 玉真只是往前走:“活着也要找他,死了也要找他。” 这时候城外的封锁倏然打开,大楚淮国公和大齐军神身形已远而闻人沈的战争呼声已经响 彻全城。 整座武安城霎时间激昂起来,士卒迅速列阵,无数修士跨刀提剑往外冲。地上战车奔腾,天上飞舟狂飙,一架架重弩被推往荒原 一场恢弘的种族战争,突地便开始了。而玉真已经转身。 月天奴察觉到了她的决意,步履仍然缓慢,甚至迟疑:“我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或者说喜欢过但已经忘了。所以不太能理解。” 她有些迷惘地道:“人为什么会对另一个人这么执着呢?” “我不知道。”这一刻古井清波已打碎,寂寞而忧愁的心情,在玉真的美眸中流转。她 的声音比风更柔软:“我只拥有我自己的心情,我不是别人的答案。” 月天奴问:“所以你的心情是?” “我欠他的要还给他,他欠我的要还给我。”玉真飞身落下城楼,僧衣鼓风而响:“怎么都不能这么算了。”… 白玉瑕带着武安侯卫队,在武安城落成的第一天,就自焱牢城移驻至此。 作为武安侯的嫡系手下,活动在纪念武安侯的城池里,总有一种别样的责任感存在。但在目前的局势下,以他们的实力,除了更辛苦地操练,其实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齐国高层的战略,不是他们能够影响的。妖族那边他们没有实力靠近,便说查找幕后黑手,齐国和景国的联合调查都没查出什么名堂来,他们又何济于事? 天狱世界,是一个对弱者太残酷的地方。但是在白玉瑕的带领下,两百人的卫队每日演练兵阵不断。他们针对武安侯失陷一事独立展开的调查探访,也从未结束。 如白玉瑕所说,是有一分力,尽一分力。身在此城中,不能落了“武安”二字的威风。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闻人沈忽然间就号令全城将士出征天息荒原,讨伐妖族南天城。 这无疑是兵家大忌。 就算此前每日都在操演备战,这种大规模的战事决定,也未免太莽撞了些。 但若是联系到大楚淮国公左器的突然降临,考虑到是左嚣和姜梦熊亲自在最前方冲阵,那么一切关于兵事的疑问,都不应该是疑问。 淮国公自有方略,军神自有考虑。 这不是盲信,而是过往无数次辉煌的延续。能够编写兵书的人,他们的行动,本身即是兵书上的教例! 自白玉瑕而下,整个武安侯亲卫队伍,自是没一个怯战的。是整个武安城中最先响应出征命令的那一部。 第一时间就集结起来,在白玉瑕的带队下,冲到了城门口。但斜刺里却有一支威武的狼骑兵穿插出来,先一步杀出城外。 体长一丈余的巨狼神威凛凛,狼背上的骑士人人披甲,人人手持一杆实心大铁枪。此等凶器,根本无需复杂技巧。在战场上对敌,那是挨着就死,碰着就伤。 在极速的奔驰中,无有一声杂音,无有一员乱阵,数百骑如一骑,势如龙卷。 大名鼎鼎的苍图神骑,现世第一骑军,自然有冲锋在最前的资格。 但在冲出城门之后,那为首的骑将,却是骤然勒止座狼,回望过来,瞧着方元猷背插的旗帜,若有所思:“你们是我三哥的人?” 方元猷瞧着这个面容俊美得无法形容的男子,不明所以。 白玉瑕却是上过观河台,见过此人与姜望的相认的,知道这个名为赵汝成的男人,和姜望是手足一般的关系。 因此出声道:“我乃武安侯府首席门客白玉瑕, 这支队伍是武安侯亲卫,咱们来万妖之门后,本是要随武安侯上战场冲杀的。因侯爷出了意外,故停在这里等待。” 赵汝成却是对白玉瑕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很尊重地点了一下头,拨转座狼:“等会上了战场,跟着我。”… 在这马上就要上阵搏杀生死的时刻,这话无疑比什么话都更有重量。 白玉瑕拱手道:“唯将军剑锋所指,我等必无退缩!” 那巨大的苍狼纵身一跃,赵汝成已经与狼骑最前的赫连云云、赫连唬虎并骑。 “怎么样,第一次与妖族作战,紧张吗?”赫连唬虎的语气并不平静,虽是对两个小辈的关 心,却有一种抹不去的绪。 这种激动对他来说,也已是很久未有。 大牧皇族,当世真人,又是王帐骑兵的统帅之一,这世上还能有多少事情让他动容? 他这次来妖界的任务,只是保证赫连云云和赵汝成的安全,对什么妖界战局、什么全新开辟的种族战场,并不关心。 但说实话。眼下这一场突发的种族战争,乃是大楚淮国公和大齐军神联手引发,能够参与到这样一场战争里,他很难不兴奋。 两位兵家大宗师携手伐妖! 还有什么比参与这样一场战争,更能感受兵家的魅力? 赫连云云乃是赫连山海的女儿,体内流淌的是苍青之血,自然不会在这种场面里紧张。但她转而问道:“汝成,你紧张吗?” “紧张。”这个在景牧战场上杀戮无数,杀出青鬼之名的悍将,此刻却是喃声说道:“紧张得要死。” “姜望是与天争命之人,你不用太过担忧。”此时人多,赫连云云不方便动手动脚,便只以鞭子拂了拂赵汝成的座狼:“等到时机合适,我就打开天之眸,帮你寻人。” “不要打开天之眸,那太显眼。”赵汝成立即拒绝:“若我三哥还活着,若让妖族察觉到咱们在找人,那他会非常危险。” “你说得对。”赫连云云道:“我对你关心则乱赵汝成道:“殿下不要误了大事。这次来妖界,你的历练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找人是我的事情。” “自不会误!”赫连云云大声而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大事!” 一整队狼骑都无声,铁枪低垂,神狼埋头前奔。赫连唬虎只当没听见,一脸严肃地瞧向远穹,那里赤影青影拳劲戟劲仿佛已经混在了一起,不断地翻滚着,在高穹渲染出了一幕斑斓的画卷。 左嚣和姜梦熊的这次出手,完全是带着打死对方天妖的气势而去! 就这么短的一点时间,那片天穹,都已经来来回回地碎了好几遍! 天妖猿仙廷尚还能撑着,蛛懿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势弱了。 今日会有天妖陨落吗? 在狼骑队伍的后方,疾驰的马队之中。方元猷咬紧牙关,握 紧了长剑。 与大牧公主,大牧真人并骑的赵汝成,其容颜是他生平所见最为出色的一个。而这般百骑席卷,从容施令的姿态,也足见身份地位。 绝对的大人物! 而武安侯竟是牧国这个大人物的三哥! 他此前完全没有听说过自家侯爷还有这样一个弟弟,再联系到这些天的见闻,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天下何人不识君?!… 但他也有一点苦恼,忍不住问白玉瑕道:“大人,早先叶真人也说,一旦战争开始,咱们可以跟着他老人家。现在牧国苍图神骑也让我们跟着,咱们到底跟着谁?” 白玉瑕早有考虑:“旁人对侯爷的爱护,咱们不能替侯爷回绝。我带一队人跟着赵汝成将军,你带一队人去跟叶真人。” 方元猷咋舌道:“靠山太多了,幸好咱们人也多,不然还真不够分。” 白玉瑕不理会他的感慨,只命令道:“记住,无论叶真人吩咐什么,都要不打折扣地完成。然后,要像保护侯爷一样,保护叶青雨姑娘。” “领命!”方元猷轻轻一拉缰绳,自领百人而去,两队人马就此分流。 白玉瑕带队紧随苍图神骑之后。方元猷所往的方向—— 一整队四翅墨武士横飞空中,在前开路。四只牛角横刀傀、四只鹰眼重箭傀、四只薄甲双剑傀,如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一辆华光流影的彩云车。 凌霄阁少阁主,正立在云车之中。轻纱遮面,仙姿如飞。 而当世真人叶凌霄,则是跃于高穹,整个人包裹在一团咆哮的气劲中,笔直地撞向天息荒原,撞向那“南天”二字。 远方已经听得到英勇伯的呼喝,齐九卒之一的湮雷军势如洪涌。 而整座武安城,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冲出军队。一场事先谁都没有想到的种族战争,就在武南战场突地爆发了。 此战,人族方计有一万湮雷军主力,三百苍图神骑,两百武安侯卫队齐国郡兵四万。 真人,叶凌霄、赫连唬虎、闻人沈。真君,左嚣!姜梦熊! 血战天未冷! 此时的姜望完全不知,在这天狱世界,因为他而掀起了一场怎样规模的大战。 他独自爬过飘雪的冷寂荒原,爬回了十万大山里。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山林间,无声地在妖族视线间隙里腾跃,躲避着一个个他完全可以横扫的妖族战士。 屹立在霜风谷外的那一座妖族大城,截断了他的归途。但妖界这么大,文明盆地如此之广阔,那么长的两族界线,那么多的两族战场,他不相信没有他的生机所在。 人生无非一路往前,昨日走到今日,今日走到明日。 这条路行不通,就往那条路走。他的经历里,没有放弃二字。 当然,眼下的局势着实恶劣。 首先是伤势难愈,其次是语言不通,再次是归途已绝,最后是情报不足。除了早先那两个小妖画的简易地图,除了地图上这小小的一片区域,他对妖族领地的其它地方,根本一无所知。 而以肉身在敌对区域探索地图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危险的选择。 他打过仗,知道要探清战争环境里的那些迷雾,往往是以探子的生命为代价。 许许多多的小妖队伍,被驱赶到群山更深处姜望冷静地旁观着那些妖族战士的战争准备,看他们伐木造车,结藤为网,伐竹造箭看他们收集各类毒物,制造毒液桶,当场给成捆的箭矢淬毒。也看着他们在山上布设大阵。除了对妖族军队有了一定了解外,最大的收获恐怕在于,这些妖族战士各类军事口令的发音相当一致,相对容易理解,故而大大丰富了他的妖语词汇。… 妖族的阵法比起人族阵法好像更简单,更依地势而行,有一种直指本真的味道。当然以姜望在阵法上的见识,也看不出太多名堂。 在妖族大阵成型之前,他已经远远的撤出大阵覆盖范围。 于某一个时刻,这些入山的妖族战士,好像接收到了什么命令,匆匆结束了大阵的布置,开始成建制地回撤——他没敢跟上去观察,而是反方向往群山深处走。 有真妖坐镇的战场,他不能冒险。 身体和精神状态,也都不允许他再闯一次天息荒原。 姜望打起十二分的注意,隐蔽地吊在一队执行任务的入山小妖身后。 从一颗被刻下了荆棘花印记的大树旁掠过,姜望随手将其抹去,在树上留下一个粗糙的兽爪印,伪装成恶兽的破坏。 让这些小妖帮忙开路的同时,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惯,学习他们的语言,也思考着破局之法。像个孤魂野鬼在山林间游荡,终不是长久之计。一直游走在妖族视线间隙里,也无异于刀尖跳舞人总有恍神的时候,总有失误的时候。但恰恰在妖族地界里,没有什么犯错的余地。情报问题和伤势问题,更都急需解决。出路在哪里? 该怎么办? 吼! 正思索间,忽然一声巨吼,响彻山林。 一头黑色巨熊,从前方窜将出来,摧折大树无数,惊得面前这支妖族赏金小队四散窜逃。席卷腥风,好巧不巧,横碾到姜望面前来! 此熊足有三丈高,两丈宽,横碾过来如同一堵墙,根本没有闪避空间。 姜望抬眼一瞪。 一瞬间腥风凶煞皆散去,这黑色巨熊顿时收敛獠牙,一屁股坐了xia来,激起尘叶无数。熊眸圆睁,熊掌老老实实地搭在肚皮上,瞧来憨态可掬。 但姜望的心情却往下沉被发现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天有绝人之路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认为妖、兽同类,认为所谓“妖族”,即是兽类修行而成。 什么千年的狐狸精,万年的老槐精····在说书人的故事里,以及那些零散的传说中、神话里,肩负着邪恶的使命,最后当然都要为人族的勇士所击败。 也有说妖、兽同源,妖性本yin,妖兽就是妖和兽的杂交。龙生九子各不同,亦算是一种有力的左证。 这些说法当然是一种轻蔑的想象,也是人族先贤在历史中故意引导的一种认知为了把人族从对妖族的畏惧中解放出来,故而先走向另一个轻贱的极端。 事实上妖就是妖,兽就是兽。 妖族是真正的天地所钟,生来高高在上,道脉贯通,拥有无限未来。 百族皆居其下,受其统治。 龙族在退入沧海之前,本身也并不显化龙躯,而是道身行走于世,只有些许妖征存在。是在退入沧海之后,为了对抗沧海的恶劣环境,才有了种种异化。 所谓龙皇九子,本就是由不同妖族种属的妖妃所生,拥有不同妖征,是再正常不过。 至于人皇杀龙皇九子炼九桥,故意以其兽形传世,则是出于政治的考虑。并非那九位强大的龙皇子嗣,真个是兽身兽形。 那些远古时代的异兽、荒兽,也是天生地养,生来伟力无穷。前者强在天生异法,后者强在天生体魄。 在漫长的历史里,它们有的消亡,有的退化,有的被驯化,有的加强了繁衍能力而限制了超凡能力,有的被抹掉智慧而断绝强大可能······ 这就是现在的各类野兽家禽。 现如今的现世,野兽家禽到处繁衍,异兽还偶有所见,荒兽却是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这些内容在《静虚想尔集》里都有相应的记载,儒家法家的一些典籍里,亦有相关的描述,姜望也是都在稷下学宫里学习过。 能在稷下学宫进修的学子,都是优秀的修行种子,自然要对妖族有正确的认知。 尊重对手,了解对手,然后才能真正地战胜对手。 妖族从来不是什么空有武力的凶物,更不是所谓存在先天缺陷的劣等物种······他们是真正的智慧种族,真正天生强大,拥有百族不及的天赋。 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天定的尊贵! 当然,人族以从远古时代到现世的漫长历史,只描述了四个字—人定胜天。 野兽是异兽荒兽的退化,凶兽是人族对野兽强化凶性澹化灵性的催生,妖兽更完全是人族从无到有所创造的物种····· 妖兽的出现,大大增加了开脉丹的产量,提升了人族的整体实力。也是对妖族之境遇,最深刻的描述。 而天狱世界里的这些恶兽,与姜望的认知又有 不同,却是不知怎样形成的物种 在姜望的感受里,这头黑色巨熊有野兽的习性、野兽的灵智,而近于妖兽的力量。太过庞巨的体型,又近于传说中的荒兽。… 当然,这些天游荡在深山老林间,他也已经见识过不少恶兽,自不至于大惊小怪。包括“恶兽”这个名词,他也是从那些小妖嘴里学来,早就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令他惊觉不妙的是,他在慑住这头黑色巨熊的时候,察觉了其中有另外一缕意志存在。虽然很快就被他击溃。 换而言之,这头黑色巨熊的“意外造访”,根本就是一次针对性的行动。 甚至可以很直接地说,就是为了逼他出来! 而他先于思考做出了本能反应,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头巨熊如山崩一样碾来,他本也不可能继续隐藏。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清楚,他是怎么被发现的。他只是察觉到,那几个惊惶逃散的妖族,又缓缓聚拢回来。 在更远处,也有另外几队妖族的动静发生·····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极速靠近! 一个最强只有外楼实力的妖族队伍,是怎么发现的他,又怎么能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完成串联? 这个瞬间,一路来所有的细节都在心中翻滚。 他想到了那状如荆棘花的复杂印记一在这一路尾行的过程里,他有注意到 几个妖族,在树根或石底等不起眼的地方,隐蔽地留下了一些印记。但是他并没有琢磨出那些印记的意义,猜测或许是一种路线的记录。 现在看来,那就是他们沟通的方式···一种不涉及力量流动的秘文。 妖族自有久远智慧和璀璨文明,在人族的所有大敌里,绝对是独一份的。 当然在一路尾随的过程中,姜望虽然不懂那些印记的意义,但也出于谨慎考虑,有意识地模彷恶兽痕迹,破坏了一些。 要不然现在聚拢的,恐怕不止这些个妖族。 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巨大的呆坐的黑熊,像一堵墙横在那里。 姜望已经悄然挪了个位置,藏进黑熊左斜方一个天然腐朽的树洞里,以红妆镜观察方圆五十里的环境,判断自己是被谁发现了,对方又准备了怎样的手段。 而一个面貌相当英俊的年轻妖族,便在巨熊被慑服后,轻轻巧巧地自远处走来。他的妖征是一条长尾,垂在臀后,如蛇一般灵动。 他的眉心更是扭曲着裂开一道口子,从中显露一只隐泛赤光的竖童,竖童边缘有一圈妖异的纹路。 从此刻的外征看,他至少拥有两项天生神通,是当之无愧的妖族天才。姜望若是早知他还有这样一只眼睛,一定不会选择尾行有他存在的这支赏金队伍。 并不是对付不了,而是这种级别的妖族天才,一定有更丰富的手段,更难被蒙蔽。也更具备 分量,更为妖族强者所。 一个普通小妖消失了,也许会有妖族过来问一声,也许不会有。一个妖族天才意外消失,那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你终于现身了。” 此刻,这个英俊妖族声音轻松,用妖族的语言这样说道:“我一直怀疑有谁在跟着我、窥视我,但是怎么都找不出来。 “只是做个简单的任务,讨一讨摩云城小公主欢心罢了,用得着如此?还调刺客出来?” 他的竖童紧闭着,但是双眼看向姜望的藏身之处:“说说吧,你是谁派来的?羽信?猿梦极?” 姜望没有吭声。 没有吭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在锁定所有靠近这片区域的妖族战士的位置,计算自己能够利用的时间;二是·····这段妖语他听不太懂。 只听懂了“你”、“任务”、“谁”,这样的简单词语。同时大概感觉到,似乎是出现了某种误会,对方明显并不知道是一个杀死了数位妖王的人族躲在这里,不然的话,不应该只是派出这种阵仗才对。 若是纯属意外,这运气实在太糟糕了些····· 相较于姜望的缄默,这个长相英俊的妖族却是十分雀跃,他显然已经陷入自己的假想判断里不可自拔,对自己的敏锐非常满意。 在他看来,对方的沉默是一种默认和心虚。 “的确。”他对着刺客的方向笑了笑,尽显大局在握的从容:“你的身法很高妙,也很懂得隐蔽。但是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来找我之前,不做功课的吗?” 隔着黑熊、棘从和树洞,他虽然还没有看到刺客的样子,但通过特殊印记陆续聚拢的妖族战士,已经将这片区域包围。 谁能想到他犬熙载出来做一次赏金任务,还同时安排了二十支同做任务的小队,分散在这深山老林里呢?集结起来就是一支军队! 通过密纹完成召集联络、通过各种走位锁定刺客的大概位置、驭使恶兽将刺客直接逼出形迹····这些倒是没什么可夸耀的。 他犬熙载本就是摩云城里数一数二的天才角色。当然也有匹配声名的能力。 眼看着手下越聚越多,犬熙载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眉心的竖童,做着胜者的宣告:“在我很小的时候,它就一直在给我示警。包括今天,也是它告诉我,附近有危险靠拢。在这只眼睛面前,谁都休想一一唔!”太快了! 恍如一道电光刺破老林。幽暗林间有瞬间的亮堂。犬熙载仰头便倒。 一根普普通通的树枝,其上剑气纵横,贯穿了他的腹部,将他牢牢钉在在地上 他的长尾甚至是才竖起来,就已经垂落。 而他的眉心竖童,已是直接被剜了出来,呈现赤红色的、菱形的、如晶石般的外观,静静躺在姜望的手 心里。 “这只眼睛,我会收藏。” 头戴草帽身裹破衣的姜望,翻掌将这颗竖童收起,以道语如是说。 他并不能完全听懂这个妖族的语言,但是听懂了包括“眼睛”在内一些词,有大概的语意判断。所以他如此回应。…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 哪怕你再谨慎再小心,也不能说就一定可以安然度过各种天灾**。 谁能事先料定一切? 谁能知道有这样一个妖族,拥有这样的天生神通,可以让修为只等同于人族外楼修士的他,察觉神临境的姜望的威胁! 姜望已经很谨慎,即使是面对这些实力远不如他的妖族,也没有片刻轻忽。 但还是欠缺了一点好运气。 不过对他来说,虽然因为被这个犬妖发现而落入了极其糟糕的境地,但现在的局面其实很简单— 他现在已经被发现了,那么看到他的妖族,和将要围过来的妖族····都得死。 整片林子是静默的,因为声音已经被他控制。 挣扎也好,逃跑也好,呼喊但喊不出声音也好,试图制造动静也好···· 全都无用。 在动手之前,姜望已经演练好了每一步,甚至于算好了杀死每一个妖族所花费的时间。而以双指绕出剑气,身叠残影,在林中如风转过··· 剑气纵横间,势如秋风扫落叶,一地朽枝腐土堆妖尸。 对付这等实力的妖族,根本没有任何意外,即使是拖着伤躯。 一共四十名妖族,除了被钉在地上的那个犬妖之外,只留下两个最弱最没可能使手段的小妖作为拷问目标,其余尽死。 那头黑色巨熊,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只有一个很简单的要求。 姜望看着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妖,并不掩饰自己的疲惫,有些沙哑地用道语说道:“慢慢蹲下来,画一张地图给我。” 在他的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死去的妖族,尸体上都燃起了赤色的火焰,便如此缄默地焚为虚无。 幽林赤火残尸,实在令妖惊惧。 两个孱弱的小妖拿起武器,战战兢兢地在地上画了起来。 而姜望只是从他们身边走过。 四十名妖族,八个赏金小队,全部失陷于山林间,势必会引起妖族的调查。尤其这个犬妖这般有天赋,做个赏金任务都有这么多手下随行,必然背景不俗。他失陷的消息一定会引起剧烈反应。 换而言之,这片老林里已经藏不住身。往更深更远处走,几乎是一定会一头撞上某个未知的战场。且以此伤躯,又能跑多远?而在种 族战争爆发的时候走上荒原,更无异于找死的行为。 是以在这样的一次意外之后,重新再审视整个局面,一时间已是连挣扎的余地都看不到了! 一对四十,虽胜犹败。杀死的是继续游荡的可能。 但姜望依然表现得很平静。 他慢慢地走回那被钉在地上的犬妖身前,澹声道:“我们聊聊?” 犬熙载的眉心有一个丑陋的伤口。鲜血涂满了他英俊的脸。… 那贯穿他腹部的,虽只是一根普通树枝,其上咆孝的剑意,却已是将他体内的反抗力量全部击溃。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姜望,咬牙切齿地狞声道:“奴族!” 姜望并没有听懂这个词,但也猜得到不是什么好话。 只是相当认真地用道语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够好好配合我,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痛苦。” “该死的卑贱的恶畜!”犬熙载怒骂连连:“我死了你也跑不掉!我乃摩云城犬熙载,我爷爷是一一唔!唔!” 他疼得脖颈青筋都外凸,挣扎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咒骂的部分姜望是听懂了,所以他直接并指切了这犬妖的舌头:“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如先不要说了。” 他回忆着青牌的拷问技巧,慢吞吞地制造压力、撕破目标心防:“我问你答,行吗?同意就眨一下眼睛,不同意就眨两下眼睛。” 犬熙载死死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甚至于眉心流散的鲜血,都流进了他的眼睛,他也是硬顶着一眨不眨! 他的骨气和血勇,无疑亦是对敌的投枪。 姜望于是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一并抹去了他最后的生机。 继而以三昧真火,将这具尸体点燃。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枚崭新的刀币,自行跃出储物匣,跳在了他的头顶。 很久以前,余北斗所赠的刀币! 姜望心中一动,他之前也试过很多次,想通过这枚刀币与余北斗联系,但却未能有反应。以为是两界壁障的原因。 此刻刀钱自跃,许是余北斗来了。 有希望了! 作为古老命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曾经带着他短暂跳出命运之河的强大卦师。 此刻刀钱自跃,许是余北斗来了。 有希望了! 作为古老命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曾经带着他短暂跳出命运之河的强大卦师。余北斗若是知晓他的境况,若是有心帮忙,是一定能帮到他的。 大家好歹并肩斗过血魔,是亲密的战友哩! 最不济传个消息给齐廷,他也有救。 这一刻姜望的脑海里挤满了好听的话,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悬在他上空的这枚刀币,已经遍布裂缝,无声碎开,化为一团看不清颜色的金属粉末,簌簌而落! 在这幽林静山里,在静默燃烧的犬妖尸体前,姜望一时无声。 此时此刻。 他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恶意!但并不来自哪个具体的敌人。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君知否 余北斗所赠的这枚齐刀币,碎在这里,会给余北斗传递什么消息吗? 姜望不知道! 单从刚才的情形看来,这枚刀币更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对抗。它的碎灭,更像是粉碎了又一个逃生的可能,截断了又一条后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般迟又遇打头风! 但姜望仍然平静。 他只是静静地想了想关于此事的诸般可能,而后便转身,走向那两个小妖,去确认他们所画的地图。 这么多年的艰苦只教会他一件事—把握当下,尽己所能。 其中一个小妖所画的地图里,有三座大城,与他的已知情报完全相同。又是个半生老于故城的“文盲妖”。 另一个小妖的地图里,有四座大城,勉强算得上是情报的补充。 但仅仅这么一点粗陋的情报,对眼下的局面并无帮助。 姜望仍是仔细记下了。 现在他站在背对的两个小妖中间,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点了点简陋地图上的一座城池:“你是从这座大城里来的吗?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姜望又指另一副地图上,点在相同的位置,问了相同的问题,也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而后他回头看了那犬妖一眼,澹声道:“地上还没烧完的那个,是你们城里的大贵族吗?” 两妖同时点头。 试探性的问题结束后,姜望才问道:“他带了几队部下出来?左手一根手指代表十队,右手一根手指代表一队,用手势告诉我。” 两妖做出相同的手势,表示他们并未说谎。 二十个赏金小队,共计一百个妖族!这犬妖的排场还真是不小。 这犬妖的排场还真是不小。 其实看看其它的赏金队伍,就大概可以知道,这些小妖所接的赏金任务,并没有多高的规格。 从发现第一支妖族赏金队伍开始,到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赏金队伍入山。 茫茫深山里,如猎犬一般散开。 在这么多实力参差不齐、普遍可以称得上不济事的小妖里,他能够恰好遇到这个既有天赋又有背景的犬妖,着实是运气使然他本是想跟着这个稍强些的家伙,可以更容易的获得情报。不成想对方还另有神通,可以察觉他的尾随 当然现在的问题是,至少还有六十个妖族,会第一时间来寻找这个死去的犬妖。 他们本身的战力当然不值一提,姜望真正在乎的,是自己还有多少拷问情报的时间—一接下来必然是一场艰苦的逃亡,不是跑得快就有用。没有准备可不行。 “你们来之前,知道我是人族吗?”姜望问。两妖齐摇头。 这属于一个得到了确认的好消息。意味着他 在糟糕的境遇里,有了多一点的时间。 无论那个犬妖的背景如何,妖族方面对其有多重视,又或说深山老林里死了几十个做任务的小妖,会有多么值得。… 针对那个犬妖的仇敌,和针对妖族的仇敌,必是截然不同的力度。 跟随犬妖进山的另外那十二个赏金小队,没能第一时间跟上来围剿,大约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发现不对需要时间,找过来也需要时间。 这些天谨小慎微,想要情报却不敢出手拷问,生怕留下任何一点痕迹。看到任何一个小妖都退避三舍,躲视线躲声音躲气息直到这一刻,藏不住了,于是大开杀戒。 既然已经开始拷问,自然要获得最大的价值。 姜望道:“我很赶时间,现在我想用一点时间,跟你们学习妖族语言,你们同意吗?同意就点头,不同意就摇头。” 右边的小妖当即点头。 左边的小妖明显迟疑了一下。姜望眸中一尾阴阳鱼游过。他立时也点头! 对付这些心志不坚的小妖,歧途断无失败可能。 像那个背景不俗的犬妖,意志坚强,根本不存在软弱的选择,歧途也就无从施展。 姜望又道:“很好,现在我隔开你们两个的声音,让你们彼此都不能听到对方说话。然后我用道语说一句话,你们就用妖语复述一句。你们可以说得不同,但是谁错了,谁就会死得很痛苦,明白吗?” 两妖使劲点头。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教学就此开始。 任何一门语言都有其文化的成因,妖语这等通行于全部妖族的语言,更是称得上博大精深。在短时间内想要精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通用的话语其实并没有太多,简单的日常对话,并不需要掌握太多词语。 姜望说得极快,两个小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也复述得极快。三者的声音直如连珠一般,在这幽林里此起彼伏。 他要赶在更多的赏金小队靠近之前,在妖族强者进山展开调查之前,对妖族语言有尽可能多的掌握。只有迅速掌握了妖族语言,才能够在逃亡的过程中更简单地获得情报。 有了足够的情报,才有可能在没有路的时候,找一条路出来。 深山老林里的战争,是寂静而幽暗的。 南天城的战火,正燃烧得热烈。 无论天上,地下,城里,城外,城楼,都是厮杀正酣。 生命以最直接的方式凋零,血色正艳。 最关键的战场,当然是那远穹处的混沌一团。 几位超凡绝巅的厮杀,已经把天空打成了幽夜 妖界的全阳之光都落不下来 几位超凡绝巅的厮杀,已经把天空打成了幽夜,妖界的金阳之光都落不下来 这样一处自混沌中开辟的新世界,有这样一处狂暴的战场,又短暂地归于混沌。 四位顶级强者的气息,混作一处,彼此冲撞。不对,已是五位顶级强者。 新加入战场的,乃是天妖麒观应,蛛懿紧急求来的援手。 长得是神武不凡,一身墨色战甲如山岳所聚,一柄狭长骨刀似裂天而得。战甲直受万钧而不磨光华,刀锋过处,天地破灭,万物归寂。… 场面上,更有猿仙廷战天斗地,煊光摇曳千万里。蛛懿操演傀尸万千,只手成军。 但姜梦熊拳压诸方,左嚣掌覆万古,却仍是压着三位天妖在不断进攻! 蛛懿的傀尸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倒下,那浩大的声势,如同秋收时候的麦田。 强一些的真人自是可以察觉到,那天妖蛛懿的气息已是摇摇欲坠。她本是在麒观应赶来参战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 此时想要离场,却是不能。 左嚣和姜梦熊极有默契地将她压制在原地,不断消灭她的宝贵傀尸,消耗她的千年积累。 强如麒观应和猿仙廷,被压着打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在厮杀之余,还得腾出手来保蛛懿的命,避免她被即刻打死。5 这是何等层次的厮杀? 站在强者顶峰的一位天妖,竟然成了防御的漏洞,成了必救的伤口! 而战场视角再往下。 碎裂的棘舟和折翼的巨鹰是天空的背景,酷烈的厮杀声,混同在狂风里,烈焰和雷电纠缠成了图腾。这方天地光影不定! 鼎鼎有名的真妖雀梦臣,披一件羽衣,踏一双藤靴,握持一对双翅短刀,留下数百道穿梭战场的残影,与齐国的朝议大夫闻人沉,在左侧战场杀得难分难解。 其部下三大妖王,携七千精锐铁笼军,也与大齐英勇伯率领的一万湮雷军缠杀在一起。 铁笼军乃是有名的雀族强军,个个戴着铁笼状的头盔,以示不忘笼中辱。披轻甲,配双刀,一长一短,一窄一宽。攻杀极厉,在妖族内部也是没多少军队敢惹。 而湮雷列名大齐九卒,更是天下强军,人族劲旅。 两军碰撞在一处,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杀得痛快。 这一战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妖族支援南天城的真妖,当然不止一位。 但凌霄阁主叶大真人,还是杀进了南天城。 南天城城匾早已被被他击穿,巨大的城门的碎片,散落在他脚下,为他所踩踏。而他大袖飘飘如飞,正在与一位蛛族真妖鏖战。 明明仙姿朗逸,长得不像个肯见血的,却偏偏气势如虹,打得对方一步步后退。所过之处如飓风国境,但听得气爆似雷。整条长街随着他们的进退一步步崩碎,长街两侧的妖族屋舍,也助阵般接连垮塌。 剑影拳风几乎笼罩了小半个城区,妖族高手无数,愣是无旁者能近。 在这样险恶的激斗中,叶凌霄也是说抽身就抽身,倏然一步后撤,竖掌为刀,回身遥斩远处!而后也根本不再多看一眼,又回掌为拳,再一拳前轰。气成龙虎,激荡风云! “谁让你靠这么近?嗯?” 这一拳轰出,将刚好杀至近前,并舞一对细剑的真妖蛛弦,直接轰退数十丈。 蛛弦气得眼睛都翻出血色,却也只能咬牙构筑剑防。无论她如何搏命,也都拦不下这个人族真人。只能且战且退,一退再退!… 而叶凌霄在厮杀之中还抽出手来遥斩的方向,是在整个南天城战场的东部区域。 那里旗帜林立,兵锋混乱,各种旗号的军队厮杀在一起。 有一个气势凶蛮的虎族妖王,正好从妖族军阵中跃将出来,手持一杆鬼头刀,其上血影绰绰。身后虚空都染上了血色, 如一面插在他身后的旗帜。 他就以这样凶蛮的姿态,势不可挡地杀向一辆五光十色的彩云战车。 兵阵之术乃是人族的创举。是远古时期人族先贤兵武为了统合普通人的力量所创造,是革新人族孱弱之名的惊人创举,也是人族后来能够战胜妖族、成为现世之主的重要倚仗。 兵武也因此获得贤名,位列人皇八贤臣之一,与卜廉、仓颉并举。 但是在漫长的种族血战中,妖族也加以学习,发展出了自己的兵阵之法。 只是这位虎族妖王显然不耐烦久战,又自恃勇武。手下军阵迟迟攻不破四翅墨武士组成的傀军,他索性兵分两路,任军阵自由厮杀,自己则跳出藩篱,单刀擒敌。 他的勇武的确值得称道! 毕竟连叶凌霄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 于是这一刻风云涌动,气爆雷鸣。 在这虎族妖王的四周,那无所不在却无形无色的气,瞬间暴乱起来。 叶凌霄远处城中一记手刀遥斩,这边空中立刻跃出一位爆气所聚的、半透明的持刀战将!恰恰与这虎族妖王正面相对,正面相冲,掌中如天机瞬显,横刀只是一斩! *血影散,头颅飞,旗帜倒! 根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这虎族妖王就已经横死当场。 这门御气神通,牧国有个名为那良的天骄,也曾仗之在观河台上展露风姿,威势不俗。 但是在叶凌霄的手上,它才真个有无敌之势。 有所谓“气为我用,万法同归”的威风。 那虎族妖王冲出来的前一刻,方元猷还死咬牙关,领军准备上前搏命。 但下一刻,就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白玉瑕说的什么话? 这叶青雨姑娘哪里需要保护? 那成队的四翅墨 武士,在这战场上已是可以横行的强军。所过之处,根本没有什么妖军能够阻止。 而牛角横刀傀、鹰眼重箭傀、薄甲双剑傀各四具,绕战车而行。这十二尊强大傀兵所构筑的防御网,简直是密不透风,固若金汤,完全没有几个妖族能靠近。 这架彩云战车本身还具备惊人的杀伤力,以及更竟然的防御能力,本身即是一个大凶器,随时可以干涉战场。 但即便是防护已经做到如此了,那位叶真人还随时此处。 这虎王一跃即断头,谁还敢近? 自参战至此,方元猷所做的唯一件事情,就是带着人紧随彩云战车后,四下驰骋。箭是射了不少,刀还未出过鞘。 杀了不少妖族,身上还未沾过血迹。… 当初跟着侯爷上战场,那也是风里来雨里去,刀口上舔血,鬼门关前转圈。从未打过如此轻松、如此富裕的仗! 让他一度对战争的残酷都产生了怀疑。 叶青雨当然不知道姜望的近卫统领在想什么,她甚至也没有多看那战死的虎王一眼。 她只是微抿着薄唇,在五光十色的彩云战车上,在隔绝外部视线的光影中,忙着自己的事情。 一边给傀兵下达指令,指挥作战。一边手上不停,不停地在一张纸上写一封信。 自来纸短情长,言难尽意。可相见无期,又能何为? 纤柔的一道云纹,将薄纸分为上下两半。 这是一张澹青色的纸,下半部分是空白的,上半部分随着她的书写,字迹显而又消。 云上青雨,枫下小姜云上青雨,枫下小姜云上青雨,枫下小姜。 曾在观河台上,赠君同字笺,无有道元波动,不虞为他人所察。百里范围内,映字于笺君记否? 今日写信君知否? 黄河之会期间的观河台,人来人往,是世间最喧嚣。 最璀璨最华丽的故事都在那里上演,最有权势和最有潜力的人都在那里交流。 天下大势,辉煌历史,滚滚长河,群星闪耀 但那时候静静写一张同字笺,静静等待那边回信的她,是世间最安宁。 今时今日天涯远。 百里千里,或不能计妖界迢迢。 叶青雨学过战斗,但不擅厮杀。学过兵法,但不习惯战场。 她一遍遍地远眺四方,又一遍遍地收回视线。 即便如此,她也尽己所能,驾驭彩云战车巡行战场。在指挥傀兵参战、在尽量不引起妖族注意的厮杀里 一遍遍地写着同字笺。倘若情事是一首诗。上阕无有下阕应。 本站已更改域名,最新域名: 新bb书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一口欲吞十万兵 不同于自家女儿近乎执拗的相信,叶凌霄其实并不认为姜望还有活来的可能。闻人沉没有必要骗他,而大齐军神亲自打穿霜风谷打到了南天城,也是什么都没有收获,只宣告了姜望的死讯。4 但他之所以还同意带着叶青雨来此,还认同叶青雨羸弱的期待,甚至带着叶青雨走战场 在确认姜望的消息之外,其实更多是为了此刻。 从小养在凌霄秘地的叶青雨,养尊处优,未经风雨。 摘云篆神通的前提,一是“无心之缘”,二是不能负有杀人的因果。 叶青雨何止没有杀过人? 在深入迟云山之前,她是连血都没有怎么见过。 那时候她自己悄悄跑出门去历练,阿丑也是暗中随行的。三山城玉衡峰那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在叶青雨以前的人生中,就已经算得艰辛。 他叶凌霄是在神临层次就有资格见识向凤岐之剑的人,当然知道怎样的经历才能养出强者。 如姜望一样背负沉重因果,无数次行走在生死边缘,自然就能获得极快的成长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自然舍不得让女儿冒险。 万古以来,大多数强者都是自风刀霜剑中走出,于生死之间磨砺出锋芒。 但那些所谓年轻天才,走到最后能让人看到的,万中岂有一二? 悬崖边走刀锋,固然是强者之路。但坠深渊的,更不计其数 他要尽可能地考虑周全,他要让女儿顺风顺水、安安稳稳的成长。即便是必要的危险和磨难,也都要在他的掌控之内。 绝对,绝对不能让女儿有危险。 以修行所需的磨砺而论。 手握顶级神通云篆、仙骨天生自然近道、已修至外楼境界的叶青雨是到了直面生死、认识生死的时候。 而再没有什么环境,比战场更残酷。再没有什么时候,比永失所爱更痛苦。 有左嚣、姜梦熊、猿仙廷、蛛懿、麒观应这些个真君天妖参战,南天城这一战几乎已经达到了人妖两族所能承受的摩擦限。 再往并没有多少加码的空间。现在开启一场两族血战,是双方都无法承受的。 故而此地看似危险,实则安全。 在真君天妖互相牵制的情况,他完全有信心护得女儿周全。 他把叶青雨带到战场来,鼓励她的执拗,告诉她可以试着寻找姜望,但不能让妖族察觉正是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他这个与世无争的乖女儿,才会以最大的努力去参与战争。才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消化纸面习得的兵法和战斗技巧,才能够真正认识生死。 求而不得,念而不见,当然是 痛苦的。在逝者已逝的地界,寻一个寻不回的人,当然是煎熬。 但他也只默默地看着。 而把自己的怜意、痛意,尽数宣泄于妖族踏破南天城! 这是一个父亲的残忍,也是一个父亲的温柔。… 南天城外的这场战争,其实是参战双方都没有预期的。 相较于那些两族对攻的大战场,武南战场的规模要小得多。 武安城和南天城的对峙,本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双方必有一战,但规模应该在一定的程度以内。 那一战更多应该是作为一个长久对峙的衡量,让双方都保有一定的默契,清楚应该把战争烈度控制在什么范围里。 但武安城里不断汇集的各方强者,左嚣和姜梦熊的悍然出击,彻底改变了战争预期。 这场战争一开始,妖族方就落入了绝对的风!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在这片战场做这种战争烈度的准备—一连姜梦熊都没有做这种准备,他们又从何准备? 天妖麒观应倒是紧急加入战局,挽救蛛懿于濒死前,那些个真妖、军队,却是没有那么快靠拢。 南天城城门被叶凌霄一人踏破,人族大军却没有随之入城。而是在闻人沉的指挥,就在城外对妖族有生力量进行绞杀。 湮雷军被铁笼军拦了,大齐郡兵也得到了坚决的抵抗。 但区区三百名苍图神骑,却于此刻横行战场,似尖刀穿插于牛羊血肉,所经之处,无可阻者。 戴青铜鬼面的赵汝成,简直是杀神降世。 鹊桥仙庚金剑气、小无相拈花剑指、迦楼罗破阵剑指、天涯无觅气剑术九劫洞仙指! 十指如蝴蝶穿花乱舞,妖族战士成片成片的倒。 反倒是身为大牧皇女的赫连云云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安静地跟在赵汝成旁边,长鞭炸响,查缺补漏。 当然,她实际是在暗运秘法,不着痕迹地寻找那位姜三哥。 以白玉瑕天骄的眼界,对赵汝成的实力亦是惊佩不已。黄河之会正赛选手和四强选手,彼时的差距在时间线展开后,被拉得更远 这本是正理。因为谁都没有荒废自己,而天赋在观河台已经见了高低。自然是修行越久,差距越大。 一般来说,这种极速扩大的差距,要到神临这种号称“天人之隔”的关隘前,才会减缓。神临之隘,是后进者的反超良机。 历史也不乏有天骄,在内府外楼突飞勐进,于神临之前苦坐百年,最后化为枯骨。 但对于姜望、斗昭、重玄遵这等神临无碍的天骄,神临也不是什么问题。或者要等到洞世界之真的世界壁障前,后进者才有拉近距离的可能。 如姜望以内府场魁首追外楼场最强,革蜚以八强追两强,才是比较罕见的惠情——苗裴能与张临川交千而不死 事情一—革蜚能与张临川交手而不死,至少也是强神临。 苍图神骑是天骑军第一,赵汝成所向披靡,赫连云云威法难测,更有当世真人赫连虓虎坐镇于阵中 这根大腿实在是再粗不过。白玉瑕抱得极紧。2 但他领兵紧紧跟随苍图神骑,也并不只是追吃尾尘。… 这种规模的种族战争,最是能够锻炼人。 凭借着良好的全局视野,和灵敏的战场嗅觉,白玉瑕带着这一百人的近卫精骑,会时不时地穿入复杂战场中,像冷刀子一样给妖族军队放血。 每每有被纠缠住的趋势,他又立即带人向苍图神骑靠拢。 把赫连虓虎这颗大树当做移动城池,近而又远,远而又近,以近乎极限的战场操演,锤炼着这只有百人的武安近卫,也磨砺着他自己的修行。 作为门客,他会为武安侯府尽力。 作为他自己,他也会为白玉瑕而努力。 无论姜望是否还活着。 道历三九一九年在观河台,他要为越国赢得光明正大的每一场胜利。 道历三九二一年的尾声,他已离开越国,在天狱为大齐武安侯而战,为自己而战。 或许运气不好,或许天有所妨。但我辈自求,何能止步? 旋身靠近一个猫族战士,在错身的瞬间交剑数百合,斩之于剑。鲜血在霜刃滴落,白玉瑕落回马背,再次调动军阵。2 迎面忽然听得轰响! 打眼一看,一位犬族妖王驰风驾电而来。 白玉瑕抬手抖出数道剑气封路,更以道术为墙,毫不犹豫地引军回撤,又向苍图神骑靠拢。 在这场战争里,这种战术他已熟极而流。 不对,是两位妖王。左前方还有一位妖王迫近! 大约是这支百人队的表现令妖族太过难受,在如此紧张的战场里,还分出两位妖王来歼灭。 白玉瑕的剑意被完全激发,感受到了对手毫不掩饰的杀意,心中却全无波澜。 有赫连真人在,再多妖王也不能构成威胁。甚至,要变成战功! 战场之,本是大鱼吃小鱼,大鱼更被大鱼吃。 现在无非是转变角色,为饵钓鱼,岂是难事? 白玉瑕在一瞬间聚集了兵煞,训练有素的百人军阵,连人带马化为长龙,立即卷向苍图神骑的方向— 赫连真人救我! 但咆孝的军阵却顿于半空,白玉瑕的迷茫和惊愕,都表现于那剧烈翻滚的兵煞中。 赫连真人呢? 就在自玉瑕引军回撤、驾驭军阵腾飞于半空的时候,他惊愕地看到,自那虚空之中,忽然探出一只有着灿金色毛发的大手,轰轰隆隆的覆落来—将腾起冲天光焰的赫连虓虎一巴掌打到天边生死不知! 那一只大手如天穹坠落,似大地翻转,包容宇宙之无极,覆压有灵众生。 当世真人,无影无踪! 目睹着刚抱稳的大腿,就这样被横扫出战场,白玉瑕很难不怀疑人生! 刚端武安侯府的饭碗,武安侯没了。 刚抱赫连真人的大腿,赫连真人也没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赫连虓虎都没有出事的理由。 身为大牧帝国宗室真人,代表着“天之家族”赫连家的底蕴,赫连虓虎的实力绝对不弱。本身也是沙场宿将,统领过王帐骑兵。在这处人族占据优势的战场,又并没有像叶真人那样横冲直闯,只身撞敌城。… 反而他是相当低调地随行于三百人的苍图神骑里,全程只是大牧公主赫连云云的安全。 这样的一位当世真人,有什么出事的理由? 可偏偏就是赫连虓虎,在白玉瑕的眼前,被一巴掌打得人影都不见! 在极度的震惊和茫然里,白玉瑕本能般地调动兵煞,席卷百人军中,于空中一个龙回头,与那追来的犬妖错身,亡命奔逃! “苍青之眸,呵呵呵” 虚空之中,响起一阵威严的笑声。 那只有着灿金色毛发的大手,在轻松扇飞试图阻路的赫连虓虎之后,只是轻轻往外一撕,像是撕掉了一层窗户纸,直接将虚空撕开! 于是一位威风堂堂的金甲狮族,就这样屹立在人们的视野里。 他的身形高大,如山似岳。他的面容方阔,眼睛是很深邃的紫色,金色的毛发招摇着,如焰燃烧。 他在虚空之中,而似一轮全新的金阳。 近乎无穷的光和热,也铺开了他无尽的威严。 在他的光焰附近。 无论人族妖族,大批大批的坐骑纷纷哀嘶跪地,很多战士也就此匍匐。 武南战场形势大逆转!天妖狮安玄登场! 他就是猿仙廷口中的老狮子。 “天榜新王”里位于第九的狮善闻,正是他的嫡系血脉。 作为妖族顶峰强者,参与种族战争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他不去掺和天妖与真君的大战,却来战场显威,过于以大欺小,有如大象走进了蚂蚁群。 非有十万规模的天强军,辅以兵道真人带队,完全不具备阻截天妖的可能。 衍道是超凡绝巅,与衍道修士同层次的天妖,在某种意义就是“天”! 强如当世真人赫连虓虎,是一个照面都没走来,一巴掌就被扇远。 而赫连虓虎这样的强者,腾起冲天光焰奋尽全力阻截,所赢得的唯一战果,也只是给了赫连云云一点时间。让她和赵汝成席卷兵阵,统合苍图神骑之力, 迅速逃远。 但是在一位天妖面前,多远算远? 在现身之前,狮安玄似乎对赫连云云的眼睛很有兴趣,但一身金甲辉煌地踏出虚空后,却是看都不往那边看一眼,只勐然张嘴! 他的目标是整个战场,是南天城外所有的战士,甚至于不区分是人族还是妖族! 所以赫连云云跑到哪里去有什么关系?什么苍青之眸,什么兵甲军士战马器械,十里百里千里全都一口吞! 威严王者的嘴巴,化成腥风阵阵的血盆大口。 这张巨口是如此恐怖。 巴抵着地,牙撑住了天! 狮安玄的獠牙狰狞,如似一根根撑天之柱,撑到极限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光线都不见了,天地之间陷入绝对的寂静,绝对的漆黑。 甚至于左嚣、姜梦熊与天妖厮杀的混沌战场,也不再有动静能够传来。… “恍似他这一口吞了天,吞了世间所有! 顿时光线全失,狂风乱卷。无穷伟力降临。 所有战士,不拘人或妖,都被拔掉了“脚根”,身不由己地腾空。而他们的惊恐、怒吼、咆孝,也全都是缄默的! 在某一个时刻,于这绝对的寂静里,忽然响起了雷霆般的气爆声。 轰隆隆!轰隆隆! 但即便是这样激烈的声响,也未能动摇这末日之暗,未世之静。反而那雷声欲响,欲显此刻天地之死寂。 生机愈浓烈,死亡愈酷冷。 抗争越是有力,毁灭越是灿烂。 左嚣不在,姜梦熊受阻,此刻的天妖左嚣不在,姜梦熊受阻,此刻的天妖狮安玄绝对是横扫战场的无敌存在,一口吞天地,覆灭生灵何止十万?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两道刀光出现了。 不,那不是刀光。 那只是两道太过锋利、太过锐意,而让人感觉被刀锋割伤的目光! 由此目光所显,那吞天巨口中,便出现了一个人。 他是因为被看到而存在,还是因为他的存在必须被看到,所以才聚焦于人们的视线里? 说不清! 但是光亮已经出现了,战场也重新归于喧嚣。那封闭的世界已经打开了,浮空的战士们,重新找到了本我,建立起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可以落地生根。 而所有目光聚集之处,人们只看到一一个头戴普通斗笠,身披一件普通蓑衣,脚踩普通的草鞋一双,身并无一件饰物,连背影也十分普通的人,静静悬立在狮安玄身前面向狮安玄,而背对千军万马。 他的一切都十分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刀! 被他反手抓举,横拦在身前的,尚未出鞘的刀。 明明还在鞘中,还未有锋芒显 露,却不停地冲击着刀鞘。像是一头魔性十足的凶物,被囚禁在牢狱里,发出嗜血的嘶吼! 以此连鞘刀,爱挡住狮安玄。 以此尚未出鞘的刀,封住狮安玄的血盆大口。 这样的人族刀客。 整个妖界,整个文明盆地,也只有一个。 秦国真君,刀痴秦长生! 一口开天阙,欲吞十万兵。有名长生者,横刀封此门。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你们要退三十一! 在灭顶之灾覆落时,轮值于燧明城的真君之一,来自秦国的秦长生,骤然降临! 他反手抓举着他的刀,横在天妖狮安玄面前,斗笠下平平无奇的眼睛,却是横在他的刀上,与刀平行。 目光平行于被困锁的恶兽,就这样与狮安玄对视。 他的眼睛像一座池塘,大小普通,水质普通、.可自有生机,自有生态,并不普通。 被这样平静的眼睛看着,狮安玄心底竟然生出些许寒意来。 当然谈不上畏惧,他这种资历的天妖,什么场面没见过?也绝不缺乏,在绝巅分生死的勇气。 只是对于秦长生过来的速度,还是有些感慨, 这么多年来,不管在万妖之门的那一面,人族各国是如何打生打死。在这天狱 世界里,这些人族却始终刀口一致。现世河谷之战结束未久,秦楚之间打得如何惨烈,他在妖界亦是知晓的。但今日楚国真君左嚣在此血战,秦国真君秦长生的来援,却是一步不慢。 今日如昨,也如过往的每一次。 他本以为,他拉下脸来以大欺小,或多或少能捡个便宜的。 便宜没捡到,其实也不很要紧。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随着他狮安玄和秦长生的参战,这片战场已经聚集了四名天妖,三位真君! 这是什么概念? 这已经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原本只是一个小股精锐厮杀的先天界关,打通之后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立城之战。但现在战争的烈度,似乎在无可挽回地拔高。 此是他狮安玄所愿,是妖族所愿吗? 任由局势这样发展,最后的结果,是妖族所能够承受的吗? 甚至于说现在就无限地扩大战争规模,开启两界血战,真的是合适的时机吗? 答桉显然是否定的! 这些思考让狮安玄必须保持克制,但他又绝不可示弱。在这样的种族对峙里,示弱一分,损失不止一城。 他威严地注视着秦长生,紫眸里充满了警惕。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秦长生已经先开口。 只不过这第一句话,却并不是对他狮安玄说。 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秦长生横刀对峙狮安玄,只是说了声:“子玉,归秦否?” 旁观过道历三九一九年那场黄河之会的人,或者过那次盛会的人,当然应该知道。那一次内府场的四强选手,牧国天骄赵汝成,本名赢子玉,乃昔日大秦帝国失位之君秦怀帝的后人。 当今秦帝在观河台上,当着几位霸国天子以及长河龙君的面,亦允许其人归秦成为皇子,还表示可以给他争夺大位的机会只是被赵汝成拒绝了。 而今日。 秦长生的这一次出手,完全可以说是救了赵汝成一命。 当然,作为燧明城值守真君,他在此时出手接住天妖狮安玄,也是一种职分。他不来,别的真君也会来。… 只是他降临战场,慢一分或快一分,也没谁能咬死说他故意,也没谁能怨怪他什么。 譬如他坐视了赫连虓虎被狮安玄一巴掌扇飞,只以刀劲遥指,逼得狮安玄不能全力施为,给了赫连虓虎一个保命的可能。 这也算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就只是想要告诉赵汝成一件事情—牧国保不住你赢子玉。 秦国可以! 今日我亲自救你,归否? 覆盖整个战场的生死,临而又消。此时此刻,许多战士还没能从骤起骤落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因而普通战士的厮杀,一时是静止的。 白玉瑕自是那万中无一能够把握自我的人,在狮安玄吞食天地的神通结束后,及时喝令部下,完成了整军。 他先是看了一眼彩云车的方向,发现叶真人已经出现在彩云车周围。 能够横穿末日之暗、末世之静,第一时间回到闺女旁边,叶真人果真不凡。无怪乎先前在武安城中的时候,闻人大夫态度殷切,诸多奉承 在那彩云车附近,方元猷及其所领的百员武安近卫虽然东倒西歪,却也没有大碍。 白玉瑕这才松了口气,看回侯爷的手足兄弟。不知对于秦国真君的问题,这位会作何回应。 作为独刀挽救战场的存在,秦长生一举一动自是人群焦点,此刻所有人也都瞩目于戴着青铜鬼面的赵汝成。 目光的重量或有千钧。浏*览*器*搜*索:……最快更新…… 刚刚经历生死,也难免叫人心神动摇。 赵汝成的声音却是并无软弱:“秦国好山河,只不是我的家,谈不到一个“归'字!有机会的话,倒是能去看看。” 他其实本想说,你若能帮我寻回三哥,我与你归秦也无妨。但一来三哥未必还在了,二来此言一出,三哥更没可能被 哪怕是秦长生,也不具备横穿妖界的能力。非倾人族之力,不得成此行。他这边敢说要找三哥,那边妖族立刻就会掘地三尺。 像那凌霄阁少阁主,像那洗月庵禅师,像他自己,都是徘回在战场周边,不敢表现出寻人的迹象就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故而此刻也只能回归自身,认真回答秦长生此问。 对于赵汝成的这个回答,秦长生大约并不意外。仍是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也并不严肃,只澹澹地道:“那你的家在哪里?” 赵汝成本想说“四海自为”。 可旁边的赫连云云已经开口:“汝成的家,当然是在天之镜旁,至高王庭里,东府正宅,雪穹宫是也!秦真君若是有空,可来坐坐,孤当为您奉 茶!”2 在这天狱世界的武南战场。 秦长生身为轮值燧明城的真君,有援救人族之份,有血战妖族之责。若是能够救她而不救,那便是与牧国结下大仇。 所以秦长生虽然也算得上救她一命,可以赢得她的感谢,却也没有那么重的情谊,不必痴想抢走她的情郎。… 再加上赫连虓虎现在情况不明,未尝不是因为秦长生的迟滞。赫连虓虎若是死了,那么他们之间不但谈不上恩,反而有怨。 秦长生虽然有真君之位格,站在人族顶峰。她赫连云云作为赫连山海的女儿,也是尊贵无比,完全有对话的资格。 雪穹宫为家,是给赵汝成撑腰。好男儿无妨四海为家,但有我赫连云云在,你何必天涯? 奉茶则是她这个大牧皇女对秦国的态度。 可以是待客,也可以是送客。全看你秦国如何选。 “有空一定。”秦长生好像也并不如何热衷将赵汝成带回秦国,更不同赫连云云有什么计较,只是澹澹地应了一句,便就此揭过这个话题。 与狮安玄的气机仍然纠缠着,他又抬眸看向高穹,高声道:“左公爷!姜大元帅!这一战实在突然,某家也摸不着头脑,燧明城里另外两个家伙托我问一句,您二位究竟有何展望?” 发生在南天城的这场战争,从开始到**,几乎就是一念之间。 左嚣来了,左嚣冲了,于是战争开始了。 随着战争资源的不断投入,人族妖族两边都已是骑虎难下。左嚣、姜梦熊、猿仙廷、麒观应、蛛懿,这些站在超凡绝巅的强者,有任何一个可以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吗? 谁都是整个族群的支柱力量,可以死,但不能死得这么没有价值,这么没有准备。 双方为了避免巨大损失,只能不断加码,不断增兵,不断派强者增援再这样打下去,最后很难说会发展到什么局面。 或许一场真正的两界战争,就此爆发也说不定。 而这绝非现在的燧明城所乐见的。 整个人族的高层,都没有就此达成共识,战争的烈度岂可无限拔高?没有个上千年的战争准备,怎么能够贸然爆发与妖族之间的举族战争? 妖族是人族最大的敌人,但不是人族唯一的敌人。甚至于妖族现在也不仅仅是敌人,在互为仇敌的同时,也是源源不断的超凡资源。 对妖族的战略,必然是涉及整个人族的大战略,岂可草率为之? 秦长生此时公开这样问,也是向妖族方面表明态度,说明人族现在并无全面战争的计划。这一次突然爆发的高烈度战争,完全是左嚣和姜梦熊单方面的行为。 他是以这种态度来避免妖族误判,希望妖族也可以保持一定的克制。 “展望?”姜梦熊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很快道:“自然是要以南天城为我国侯陪葬!” 当然依他本心,此次伐妖之目标,自是找回活着的姜望,顺便打死蛛懿。 但是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妖族现在只是势弱,又不是没有骨头。 只是在说话的同时,他拳头仍然砸得、震天响,死死逼住蛛懿,逼得猿仙廷不断回防,气得这猴子哇哇乱叫。… 另一边左嚣也是专打瘸子那条坏腿,死死摁着重伤的蛛懿打,按得麒观应完全天法聪息,对于泰长生的问题 无法脱身。对于秦长生的问题,他也只是冷声喝道:“若问老夫展望,无非平灭妖族!” 人族的整体实力,早已经在妖族之上,这是过往岁月里,已经用无数次血战证明了的。 即便是在这妖族开辟的世界里,人族也已经在五恶盆地站稳脚跟,此为两族大形势。 所以哪怕是猿仙廷这样的暴躁天妖,也是认可谈判这件事的。 他只是脾气不好,又不是傻。 但一听左嚣如此口气,他顿时就炸了毛:“老匹夫!有种放开蛛懿,咱们单来!老子看你如何灭妖!” 左嚣华服飘飘,掌分天地,更无半点退缩,只道了声:“好,等老夫打死这母蜘蛛,就来喝你的猴脑!” 白玉瑕听得缩了缩脖子,出身越国的他,是对大楚淮国公府的威风最有感触的。瞧瞧左公爷这话说得,多吓人? 眼见得猿仙廷和左嚣一句话没谈好,战况立即又激烈起来。 狮安玄心中暗骂,但面上只是冷笑两声:“如果人族都是这种态度,那就不必再谈。无非再启两界血战!你们且翻翻历史,其中多少伏尸!我妖族何曾怯过?”浏*览*器*搜*索:……最快更新…… “老狮子你也不必这么大口气!”秦长生怒道:“你以天妖之尊,以大欺小,侵袭战场,这笔账我还没开始跟你算。难道从此以后咱们两边都不必派军队,都只以绝巅强者出手,互杀族民?万妖之门在那里立了几个大时代,你们杀得过吗!?” 猿仙廷在那边哇哇大叫:“他妈妈的你们这些人族好生无耻!姜姓小儿前几天拳砸南天城,你怎不说以大欺小?十二年前他也是越境屠杀,你怎不说以大欺小?” 姜梦熊也怒了:“死猴子你给我说清楚,我徒弟饶秉章是怎么没的!难道不是你们妖族不要面皮,以大欺小?” “且住!两位且住!陈年旧事不必再提,新仇旧恨自有来报!” 秦长生见这一吵起来就没完了,也不得不出面做这个和事老。这两个家伙再骂下去,完全可以从近古扯到远古。那么多年的账,哪里扯得清? 狮安玄也道:“我今天上战场,姜梦熊前几天砸南天城,算扯平了!” 猿仙廷和姜梦熊也便都闭了嘴,但手下却是更狠了,打得火花如海,混沌翻涌。 整个战场,就看着远穹那处战场忽明忽暗。战斗的余波都在天空 碾来碾去,雷霆不断,裂隙常现,有一种天穹随时要塌下来的危险错觉。 秦长生看向左嚣,很是尊重地道:“左公爷,您消消气。我知姜武安与您感情好,在楚国的时候吃住都在左府。但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千古之事,莫不如此。人妖两族,固无和平之理。此界血战,亦无一日可休。但举族之战,岂可因怒而兴?公爷三思!”… 左嚣沉默一阵,勐地狠攻几下,仍未能真个杀死蛛懿,于是长叹一声,退出战,团。 若在巅峰之时,岂会如此? 姜望是个好孩子。 但秦长生说得对,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他的儿子,他的长孙,莫不如此。他难道还能够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他是见惯风雨啦! 这颗老心已是没什么可痛。 只可怜光殊好不容易开心了几日,有了个交心的兄长,又变得冷郁自闭。 只可惜焰花焚城何得复见? 他拿眼一瞧脚下大城,恼恨道:“这座城放这里,老夫觉得碍眼!” “却也简单!”猿仙廷不忿这些人族咄咄逼人的态度,尤其不忿左嚣罢手之前还急攻的那两下,跳起来怒骂道:“打瞎你这老匹夫,就不必碍眼!” 麒观应赶紧伸手将其拦住。 你猿仙廷孤家寡人,无所谓血战不血战,反正猿子猿孙,一个也无。 我麒观应可是有家有室有属下。战场上死太多,我很难不心痛 当下他一振战甲:“这倒是小事。虽然霜风谷是姜梦熊打穿,贸然开辟这处战场的也非我们妖族但事情愈演愈烈,也非你我两族本意。” 麒观应如是沉吟一番,道:“各自退城三十里,如何?” 左嚣本来已经褪去凶威的眼睛,忽地一下又亮起精芒,一字一顿地道:“我视姜望为干孙,我孙视他为亲兄!他失陷在这战,反正猿子猿孙,一个也无。 我麒观应可是有家有室有属下。战场上死太多,我很难不心痛 当下他一振战甲:“这倒是小事。虽然霜风谷是姜梦熊打穿,贸然开辟这处战场的也非我们妖族但事情愈演愈烈, 也非你我两族本意。” 麒观应如是沉吟一番,道:“各自退城三十里,如何?” 左嚣本来已经褪去凶威的眼睛,忽地一下又亮起精芒,一字一顿地道:“我视姜望为干孙,我孙视他为亲兄!他失陷在这里,有人族的原因,也有你们妖族的原因!我们可以退三十,你们要退三十一!” 麒观应深深地看了这个老人一眼,感受到了那种决意,最后道:“可以。” 左嚣要的这个“一”,是纪念姜望的名义。 而妖族真正退的这个“一”,保的是天妖蛛懿! 深空彼岸……秒更,高手一秒记住:mh s s d . !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章 你们要退三十一!免费阅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且持此镜,受吾之命 天狱世界的城池,与现世的城池,概念还不太一样。 妖族的大城格外高阔厚重,一城近于一国。 整个妖族若算是一个整体,更像是一个城邦制的庞大帝国。太古皇城坐镇中央,天下城邦皆臣之。 从“部族”向“城邦”的转变,也是百属千类的妖族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人族虽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各有各的语言和风俗,用不同的国家、宗门、各类组织,来划分每个人的归属。但在人族这个身份上,每个人都有整体的认同。 妖族百属千类,可并不如此。 哪怕是在妖族天庭统御万界的辉煌时代,各族之间生死攻伐也只是常事。动辄灭族之战,动辄血流成河。 妖族是一个整体的概念,是对天生灵族的统称。 物初长者尚屈而未申是天之范式,“夭天”即少而壮盛之貌。妖族的引申义,是上天所诞之幼女。受天地所钟,现世独爱,故为万界之主。 但这高高在上的万界主宰种族,内部千万种属,也有个优劣上下之分。 有猫族肆意屠戮鼠祖,也有绝代鼠妖“钻天大祖”,险将猫族屠灭。 诸如“龙汉大劫”,“风云大劫”,此类几乎打破天地的大战不知凡几。妖族天庭都在各部族的战火中被打破了好几次。 也就是后来整个妖族天庭都被掀翻,妖族全被赶出世外。“妖族”这个词语,才有了更多相对于“人族”的意义存在。 简单来说,妖族开始团结,开始有了更多融合。 这一点在天狱世界表现得尤其明显,因为在这个世界成长的妖族,早已经习惯了人族的强大。知道在万妖之门后,有那样一个恐怖的对手存在。 所谓“妖族南天门”,雄峙天息荒原,锁住天然界关霜风谷,眺望十万大山。 当然现在霜风谷已经没有了,只剩一个“霜风战场”,又名“南天战场”。 在南天城东北方向,相距千余里,有大城遥相呼应,其名“积雷”。此城民风剽悍,历史上出过赫赫有名的强者。当然现在势衰,但也有极强的妖王坐镇。 积雷城北去一千三百里,有大城,名曰“摩云”,是真妖蛛弦所镇。 不过大妖小妖们更习惯将其视为天蛛娘娘的地盘。毕竟真妖蛛弦亦是天蛛娘娘的血裔,且事事都打着天蛛娘娘的旗号。 柴阿四乃是摩云城一个普普通通的采药小妖。 靠着天生的嗅觉灵敏,经常出没于一些妖迹罕制的地方,寻觅山材,采集灵药,以期兑换修炼用的道元石和功法尤其是后者。 没有道元石,也可以靠吐纳积蓄道元,无非是慢一些、辛苦一些。那悬于高穹的金阳和血月,会供给永恒的能源。 但功法决定了吐纳的效率,决定了道元的强度,也深刻的影响着战力高低。… 妖族生来道脉自通,个个超凡。固然是上苍厚爱,但向上之路,却是不那么容 说起来妖族一体,但种属何止百类?每一个妖属,都有最适合本相的修行功法。 无论何属何类,最早的修行功法,只是生命吐纳的本能。 作为天生现世之主,万界核心部族,妖族诸类是生下来就会修炼的。 但是那种本能的吐纳法,并不是最佳的修行法门。 那只是超凡生命本能所遵从的最简单的吐纳轨迹,几乎没有利用到什么超凡妖躯的优势。 妖族历史上天才辈出,从来不乏惊才绝艳的恐怖强者。如建立妖族天庭,统御诸天万界的太古妖皇,如那些在辉煌时代闪耀天穹的强大身影.... 历史上一代一代的先贤,创造了璀璨的妖族文明,也留下了无数强大的妖族功法。 虽然因为终结远古时代、败退天狱的那一战,有了巨大的断层。 但退入天狱的妖族强者仍有许多。一个强者本身即是一个丰富的传承。 在开辟此混沌世界之后,经过几个大时代的不断发展,一代又一代的强者积极探索,广大妖族的修行资粮,又再一次丰沛起来。 别看犬族如今势弱,体量远不及其它强族,但历史上也是出过大祖柴胤这样的强者的一—那种层次的强者出现,曾将犬族所修功法,推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即使到了今天,大祖柴胤留下的,也是最适合犬族修行的无上玄功。 当然,那些拔山填海的强大功法,都与他柴阿四无关.... 他的天资太普通,太平庸。 别说召入军伍晋升妖兵,又或加入哪个强大部族,从此成为妖上之妖了。 即使是在面对所有妖族的封神台里,他也只能接那些最简单最基础的任务。 封神台是一视同仁,同族们可不是如此。 前阵子天蛛娘娘家的小公主,为练绝世毒功,发布了一个抓捕毒虫的任务。他也悄悄地接了下来,他也幻想着撞大运,捡到一个特别弱又特别毒的毒虫,于万妖之中独占威风,得到小公主的青睐实在不行,能被天蛛娘娘青睐也可以。 年龄不是问题,爱能跨越世俗。 总之不想努力,但又能一飞冲天! 可现实却是他接了任务也不敢去尝试,更不敢让其他小妖知道他也接了这样的任务,那些揶揄嘲弄鄙夷,有时候是和着血的他的药篓背到身上,所有的家当都在腰包里,进了山仍只是奔着草药去。4 毒虫是不可能抓毒虫的。稍微厉害一点的毒虫,他碰到了就是个死,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虽然他偶尔也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在具体而微的生活中,他仍是努力且踏实地过好每一天。 接的那个采集毒虫的任务,只是他的一缕痴想。 他带在身边,但并不真的指望它实现。… 他相信自己努力采药,努力积累,一步步往前走,总有一天也能走到很优秀的层次的——入伍成为一名光荣的妖兵,端个铁饭碗,每月按时吃饷,并不是奢望而已! 摩云城小公主的吸引力自是不必多说,进山的赏金小队是络绎不绝。赶集都没这么热闹。 柴阿四孤身一妖,倒也不觉得孤独。 进山的妖族多了,那些深山老林里的危险,也就少了。这对实力不济的他来说,自然是好事。 旁的妖怪都冲着稀有的毒虫去,也没谁跟他抢些不值钱的草药。 在那些妖怪狂风过境过,他只需从容不迫地去捡药即可,根本不操心有什么恶兽。 他的药篓里,草药现在已经堆了大半篓,收获颇丰。 天就快黑了,再寻摸一阵,他就准备离开。他毕竟不具备在十万大山里独自过夜的勇气,而山脚下是有赏金猎手聚集的营地的。 虽然他这样的采药小妖并不被认可,凑过去也难免被冷嘲热讽几句,但骂几句又不少块肉,哪怕推搡几下呢也不痛不痒。他真个在营地里找个地方睡下来,也没谁会赶他。 “脸皮厚很重要!在那些个死亡的寒冬里妖族都是要靠厚皮取暖的!” 且持此镜,受吾之部 “脸皮厚很重要!在那些个死亡的寒冬里,妖族都是要靠厚皮取暖的! 这是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反复教给他的话。 爷爷后来死了,因为狗脾气犯了,不肯给一辆马车让路,被当场撞死在大街上。 享年不知道多少岁。呜呼! 只有草席一卷,山里随便挖了个坑,埋进去了事。 他柴阿四也是读过书的。 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意思是前面的妖怪被车子撞死了,后面的妖怪就要记得躲远点。 他记性好,脸皮厚,生活教会他的,他都铭刻在心。 不过今天情况有些不对。 这片区域是有很多赏金小队的活动的,他尤其记得,摩云城有名的豪门大少、修行天才犬熙载,为搏小公主欢心,也带队在这附近寻觅毒虫。 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刻呢?因为作为“闲杂妖等”,他被不耐烦地驱赶过。 但是现在这瑞安静得过分。连风都是沉默的,不与黄叶应和。 妖都去哪里了?嘎吱! 脚下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柴阿四悚然一惊。 紧张兮兮地左看右看,反复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才松了一口气。 深山老林多险恶,十万大山尤甚之。 他每次进山采药都是谨小慎微,生怕闹出什么动静,且 都是在外围捡些边边角角。这一次也是因为进山的队伍很多,他才敢深入一些。 现在这个地方这么安静,着实让他有些心惊胆战。 不能等到天黑了,再找半个时辰就回去 他心里如是决定着,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继续往前走。… 但又勐地顿足! 因为他赫然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躺着两个妖族的尸体。 瞧那穿戴都煞是不凡,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 柴阿四抬脚就想转身逃跑,但忽然心中腾起一念,又定在了那里。 古话说得好,杀妖放火金腰带,为什么呢? 因为杀妖之后,是越货! 这两个死掉的妖族,少说也有个妖兵层次的实力。且不说他们是为什么而死,十万大山里危险重重,怎么死都有可能但他们的尸体如此完好,会不会有点什么好东西在身上? 老林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柴阿四咽了咽口水再次前后左右观察了一圈,而后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两具尸体。 认真嗅了嗅,没有嗅到什么毒味。通过初步观察,两具尸体的伤口都在眉心,死得很突然、很干脆,没什么痛苦。拿一根树枝戳了戳,从衣物的特殊印记来看, 根树枝戳了戳,从衣物的特殊印记来看,果然是犬熙载带进山里来的下属。 犬熙载呢? 那种大少爷,肯定早就走了吧。死个把护卫算什么事? 柴阿四没有多想,也谈不上对这个世道有什么抨击。戴上一双采药用的皮手套,在不破坏尸体痕迹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翻检。 两个死者都没有储物装备,所以带的东西也不多。 有着独特印记的武器和衣物自是不能要的。 不值钱的杂物更不要。收获还是有。 计道元石两颗半五铢皇钱二十四枚。止血散一包,解毒散两包。 以及一支小铜镜? 柴阿四慎重地打量着手里这支瞧来很普通的梳妆镜,想不通大家族的护卫出门带这个是为什么。 给哪个小娘子准备的礼物?送这个也太丢脸了吧? 他前些年遇着心仪的女妖,还知道攒钱送个水粉呢,虽然只收获了一句谢谢你。这厮都是个妖兵了,忒抠! 看了看镜子里相貌平庸的自己,柴阿四就准备把这支镜子放回去。但心念一动,又试探性地送了一点道元进去。 “年轻的妖族啊!” 有个声音这样响在心中。 柴阿四大惊失色,手上下意识的一松,镜子直往地上跌落。 好在他反应迅速,又一把将其抄起。 好险! 他抹了一把汗。 差点把一件宝贝摔了。 他刚刚反应过来,这声音可是道语,听即知意。 而这镜子竟能够对道元产生反应,这是妥妥的法器。 这还不是撞上了大运? 镜中声音是器灵?或是什么古老神 灵? 这一刻种种神话传说在脑海里转过,无数话本里的奇遇浮现在心中。 柴阿四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稀疏的天光从叶隙落下,洒在他的脸上,彷佛命运的辉芒! 我生来穷苦,没有背景,我努力修行,我父母双亡,我爷爷死得惨,我被其他妖怪瞧不起,我捡到了一面神秘的镜子,镜子里有个神秘的声音… 我不是主角,谁是? 柴阿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试探性地再次送入一点道元,只觉道元似泥牛入海,本身并不给他带来反馈。好宝贝! 他虽是没有拥有过法器,但好歹听说过。从这个对道元的需求量来说,岂是一般法器能做到? 他再次输入了一点道元,打算如果再没反应,就回家再说。 但镜子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年轻的妖族啊,相见即是有缘。” 这声音沧桑、温和、亲切,有一种令听者心安的力量。让柴阿四好像回到了自己家,躺在自己的那张破床上,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这个声音问。 柴阿四这才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在身上摸了一遍,又在背篓里探了探,讶道:“我的药锄不见了!” 镜子里的沧桑声音道:“这里有三把小药锄。” “一把沉木为柄,碧玉为锋。”“一把苍木为柄,玄钢为锋。” “一把普通杉木为柄,普通铸铁为锋。” 随着声音的落下,三把形态各异的小药锄,浮现在空中。介于虚实之间,似梦似幻。 那镜中的声音问:“哪一把是你掉落的呢?” 柴阿四想了想,认真地道:“都是我的。” 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镜中的声音好像有些噎住。沉默了一下,才又响起:“有志不在年高,良妖能见远途。你的野心值得称赞!” 柴阿四开心地咧嘴笑了。 镜中的声音这会又变得神秘而悠远,继续说道:“沉木碧玉锄代表你的道途,苍木玄钢锄代表你的神途,杉木铸铁锄代表你的本途。你的心性是上上之品,不用怀疑,你就是天选之妖。现在吾已决定,要将这道途、神途、本途,全部恩赐予你。”柴阿四又惊又喜。 虽然他没太听懂什么是道途、神途、本途,但收东西拿好处他还是知道笑的。 但那镜中声音又道:“但现在吾神躯不存,圣魂有缺,只能先还你本途。” 那空中幻化的沉木碧玉锄、苍木玄钢锄全都消失了,只有杉木铸铁锄落了下 来,落在呆呆愣愣的柴阿四手中。 他看了看镜子,只看得到镜子里反照的、拎着那根破药锄的自己,愣道:“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大胆!”镜子里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 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深山。 柴阿四只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的恐惧,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僵硬待死!这一刻他几乎要跪下来,要痛哭流涕,要深刻忏悔。 好在那股威压骤然又消失了。 镜中的声音更显沧桑,叹息道:“吾本上古迟云山神,因被奸邪所害,妖身崩解,仅以魂免,不得不横跨命运长河,元神穿越混沌,寄身此残镜之中。” “尔今逢吾于此是天机恰有一线,你我得此定缘。”… “且持此镜,受吾之命。得吾之道,自享无上。” “有朝一日吾恢复伟躯,重回制高神座,必将敕你为神,允你为妖上之妖,尊中之尊!” 这什么道途本途神躯圣魂横跨命运长河听得柴阿四是晕头转向,只觉厉害无比。 上古迟云山神是什么位阶的神?少说也得是阳神层次,才能跨命运长河吧?不对,若真是能从上古活到现在,应该已是尊神. 但他仍然有些犹疑。 这威压是有了,气势是有了,好处却全是画饼。没听说过靠画饼能填饱肚子的。 拿着这镜子,是福是劫? 镜中之神灵好像窥见了他的想法,又传出声音道:“相逢即有缘,本尊从不亏妖。吾看你根骨不俗性灵自在,先传你一套天绝地陷秘剑术,叫你入门!好教小妖知我神通!” 这一刻繁杂信息如洪流,顷刻灌入脑海。有如天洪开闸,根本不及阻拦,更无从抗拒。 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一套神乎其神的剑术,他已是记得! 心念一动,剑术的每个细节都清晰浮现。 柴阿四呆在原地,一时不语。 那镜中声音道:“小妖不必惊讶,万丈高峰拔地起,他日必凌云!既入本尊座下,这也只是开始。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柴阿四回过神来,说道:“我是练刀的。” 他一定不知道,镜中的存在,是以怎样的意志力,才忍住了跳出来斩他的冲动。 他只听得镜中的声音亲切而温和—“剑乃君子之器,以后改练剑。”10“好嘞!”柴阿四答应得非常干脆。 反正他练刀也就是顺便砍个柴,挣点杂钱,本身只会噼砍两招。 这个什么“天绝地陷秘剑术”,一听就无敌! 镜中声音这时候又强调道:“入吾座下,妖生从此不同。但吾之仇家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存在,远非你能应付。吾现在的状态,也须退避三舍。所以在吾恢复无上神力之前,你要保持低调,免受灾殃。” 柴阿四自信满满: “这个您放心,那我可太低调了。都没几个妖会正眼看我!” “很好。记住,“风雨不动,宝性自得'。你以前如何,现在还是如何,做你自己的事情,过你自己的生活。等到时机成熟,自然应得尽得。 吾要依靠沉睡来恢复神力,藏好这面镜子,等吾下次苏醒,再来知会。” 那镜中的声音,飘飘渺渺,就此散去了。 但是在柴阿四的心里,却余音环绕,卷起了骇浪狂风! 他虽然练的是刀,虽然没什么见识,但这一套天绝地陷秘剑术,真个精妙绝伦!他这一辈子,哪有机会接触这等剑术? 古来绝顶强者,必有非凡际遇。毫无疑问,今日他的机缘来了! 深山老林摸死尸,宝镜一照万世明! 将这面古神镜藏进怀里,柴阿四左看右看观察许久,小心翼翼地处理了痕迹,这才慢慢退出这片区域,独自往山下走。 背后的药篓虽还未满,可他的脚步却坚定了许多,已经看到了坚实的未来!他没有身后眼,自然就不能发现。在他走后,便有一道赤火倏然跃起,在林中静悄悄卷过,顷刻烧掉了那两具妖尸,也烧掉了所有他未能处理干净的痕迹。 万事了其三昧,尽而解之。 此处山林愈静,无妖行止。 循着旧路,柴阿四慢吞吞地下了山,一路上也遇到了几个认识的采药小妖,彼此聊了几句,关心了一下收获,便就错身。 走出大山,金阳还有最后一点余晖。 他往山脚自发形成的营地走去,但在某个时刻,蓦然驻足! 不止是他,山脚下许许多多的小妖, 都惊骇抬头,看向高穹— 有一个气息恐怖的强大身影,彷佛席卷了一片巨大的夜幕,撞破茫茫风雪,从天息荒原深处疾冲而来,径往这边冲来,径向十万大山! 恰好似,一片乌云入山中! 柴阿四莫名有些紧张地低下了头,低头往营地里走。 在零零散散的下山小妖的身影里,他的身形并不显眼。 在他的身后,那灿烂的余晖渐而消逝了。 这一天的妖界金阳,制此落幕。 深空彼岸……秒更,高手一秒记住:mh s s d . !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一章 且持此镜,受吾之命免费阅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归去来兮! 赤月横空,宁静地照着天息荒原。   荒原的孩子,亘古沉眠。   实力强大的赏金猎手,是不拘什么白天黑夜的,只把险地作坦途。进十万大山做赏金任务,狩猎也罢,寻宝也罢,自都是做完了再出来。   这种层次的赏金小队来去自如,一般完成任务后,都是直接回城。他们是不需要结群的。   只有迫切需要休整的赏金小队,和那些实力不济的小妖,才会来山脚下的营地过夜。   这样的营地,在附近这片区域里,共有三处,大多依地势而建,构筑有简单的防御工事。   毕竟天息荒原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在夜晚尤其险恶。诸如荒原狼一类的恶兽,也是凶名昭著。   但妖族是天地间最优秀的族群,只要聚集起来,就无须畏惧甚么。   柴阿四来的营地,是距他最近的一处山坳营地,待明日天亮,正好背着药篓回摩云城。   所谓赏金营地,并不是什么正规的建筑。   只是在十万大山讨生活的赏金猎手们,自发于山脚安全之地形成的一个个聚集点。   环境相当简陋。   大大小小的火塘是挖了一些的,也有几堵土墙,几处篱笆,一些陷坑。   但防护能力微乎其微。   这里之所以安全,是因为有大量的赏金猎手于此聚集。再恶的恶兽,也须知道谁才是此界主宰。   柴阿四像往常一样,陪着笑脸往里走。也不跟谁招呼,找了个边缘位置的火塘,扒开冷灰,堆了柴,点了火,将药篓紧紧盖住,抱在怀里,便开始睡大觉。   睡觉当然是睡不着的,他满心都是值得期待的未来。   但睡觉就可以避免与其他小妖的交流。   虽然没几个妖怪看得上他,但爱说废话、喜好吹嘘的却是不少。他平日里倒还愿意奉承几句,但这会刚刚从犬熙载随从的身上翻出了古神镜,岂肯与旁妖接触太多?   用一件破袍子盖着自己,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蜷在火塘边,只竖起一双耳朵,听着赏金营地里小妖们的闲语。   这一夜的十万大山并不平静。   先是摩云城方向来了大量的军队入山,来的都是摩云城犬族本宗的私兵。   听说现在南天城那里人妖两族大战方酣,天妖都参战了好几位,周边几个大城的兵力都很紧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的军队进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柴阿四忍不住想到,是不是摩云城三俊才之一的犬熙载出了事?   早在林中看到那两具尸体的时候,他就有类似的猜测。但附近并没有看到其他的尸体,而且犬熙载实力非凡,身怀两大天生神通,威名甚烈。他以为犬熙载或许是逃走了,但现在看来,或有不祥?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零零散散下山的妖族更多,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被妖兵直接赶下来的,也因而有了更多更详尽的消息。…   犬熙载果然出事了!   不仅仅是他出事,他带进十万大山里的据说上百名战士,只活下来十个。都是未能及时接收到犬熙载的聚集信息,没能及时向他靠拢的。   厄难以犬熙载为漩涡,弥散了很大一片区域。   柴阿四更是从赏金猎手们的闲谈中,得知了入夜前那个横跨天息荒原进入十万大山的强者的身份。   那位大人……甚至不是他所猜测的摩云城犬族本宗宗主,而是犬熙载这一脉的老祖,在数万里之外的照云峰潜修的真妖犬应阳!   连犬应阳这种层次的强者都来了,又调来这么多军队入山搜寻,犬熙载出事的原因却还是没有查出来。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赏金猎手们或忐忑或紧张地讨论着各种可能。   蜷缩在火塘边的柴阿四,心中却越来越冷。   会不会……同那个古神有关?   可是他明明亲眼看到两具尸体,为什么他们说什么尸体都没有找到?在自己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柴阿四意识到,自己或许卷入了一个很大的麻烦里。   很大很大。   他也不无冲动地想过,要不要把古神镜交出去,彻底撇清自己的干系。   但这时候他又会想到……想到爷爷被马车碾过的尸体,想到自己碌碌无为的半生,想到那位上古迟云山神承诺的灿烂未来,想到那部天绝地陷秘剑术。   最后便只是沉默。   尤其他很清楚那些贵族的德性,就算他真个与犬熙载的生死无关,那些老爷随手抹杀他,甚至都不需要看心情。   应该没有关系的吧?寄居镜中的那一位,毕竟是可以横跨命运长河的上古神灵。其对手最少也是天蛛娘娘的层次才对……何至于对一个犬熙载出手?   柴阿四当然不知道,镜子里那个自称已然沉睡的存在,也一直在等他的反应。   但他就这样闭着眼睛,熬了一整夜。   天亮了就好了,天亮了就回家,十万大山里发生了什么,都与自己无关。柴阿四这样想着……   天亮的时候,一大队出身于摩云城犬族本宗的战兵,团团包围了赏金营地。   听着那整齐划一的、长刀出鞘的声响,柴阿四汗毛都竖起来了!   “所有妖族,排队接受检查!违令者杀无赦!”赏金营地外纵马驰骋的战兵,如是吼道。   那冰冷的眼神,拔刀在手的姿态,说明他们此刻绝对不可通融。   带队的是一位身段极佳的女性妖将,腰悬长剑,杀气极重。眼睛很亮,仿佛可以看到目标的心底去,大约是有这方面的神通。   她亲自坐在营地的入口外,注视着从她面前经过的每一个妖族——检查的方式,便是如此简单。   “你!过来!”   柴阿四还想要装睡,已经被全身着甲的战兵,一把拎了起来。   睡在营地外围的他,光荣成为最先接受检查的一批妖族。…   那提住脖领的甲手,有极其冰凉的触感,仿佛是结了霜!   这一刻柴阿四心里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拿那几颗道元石,那几十枚五铢皇钱,还有什么狗屁止血散!解毒散!   现在说也说不清了!   逃?   先不说能不能从这么多战兵面前逃掉。   往哪里逃?   真妖大人一封通缉令,天上地下都再无容身处。就算想要逃去人族那边,你也得有那个价值啊,怕不是一过去就被关起来做开脉丹。   柴阿四抱着自己的药篓和破袍子,慢吞吞地往外走,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上尊!上尊!古神阁下?古神爷爷!   寄望于那位神秘的上古神灵,能帮他解决面前的难题。   但怀中的古神镜,没有丝毫反应。   他甚至于怀疑,昨天的经历……难道是一场梦?   “快点!磨蹭什么!”不耐烦的战兵踹了他一脚,又转身去催促其他小妖。   柴阿四趔趄而又绝望的扑出营地外,却只看到那位女性妖将魅惑的侧脸——这妖将大步从他旁边走了过去,拔剑指着营地里一个正在愤怒抗拒的强壮妖族,大声斥道:“跪下!”   柴阿四一个哆嗦,膝盖当时就软了,好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柄剑指的是别的妖。   欸?   他惶然地看了看左右,却被旁边战士不耐烦地推了一把:“查完了赶紧滚!”   这就……查完了?   柴阿四不敢多话,紧了紧自己的药篓,便赶忙往外走。   他埋着头一直走,走出那些妖兵的视野范围后,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进天息荒原很久,被迎面的风雪一激,才惊觉自己的后脊已被冷汗浸透。   从昨天到现在,藏在怀里的古神镜,再没有起过什么反应。   那位古神已经陷入沉睡了。   是不是说,把镜子丢了也没关系?   是不是可以就此把这支镜子放下,就带着那部天绝地陷秘剑术回城,此后刻苦修炼,向成为一个强大的妖兵而努力?   道途,神途,命运长河……这些词语在脑海中走过。   区区妖兵……既然是在做梦,就不该那么胆小才是。怎么也得混个妖将,光耀门楣!   柴阿四不知道为什么在赏金营地这种弱者聚集的地方,会有妖怪作死抗拒检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藏着从尸体上摸来的东西却没有被发现。   他只感觉自己的一切都非常顺利。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这还不是大运加身?!   柴阿四紧了紧衣领,将古神镜藏得更深一些,在风雪中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他的腰更挺,他的脊更直。   于某一个时刻,他抬头看了看远处。茫茫荒原上,远处什么都没有……就像他本来的未来一样。   ………   ……   天息荒原气候恶劣多变,朝来炽热晚来雪,东边冰雹西边雨。又有恶兽横行,实在不是宜居之地。   妖族意思意思地在这里兴建了一座城池,就以“天息”为名,且长期只有此城。   也就是在人族打进天狱世界并站稳脚跟后,天息荒原才得到深度开发。诸如南天、积雷、摩云、碧波、狮驼……才慢慢建起。   发生在所谓“妖族南天门”的战争,战火已是慢慢熄灭。   大批的人族战士,缓缓退回五恶盆地。   妖族战士也在几位真妖的带领下,退向天息荒原更深处。   猿仙廷自是不肯再搬城,他丢不起那个脸。   是麒观应亲自动手,把堵在霜风谷出口的南天城,往回挪了三十一里。   对妖族的广大军民来说,这场战争当然是妖族大胜。   可笑那姜梦熊无谋,左嚣少智,秦长生一根筋。贸然兴起大战,妄驱不义之师,说什么要在日落前踏平南天城。   尽起人族大军百万,飞舟万艘,真人几十个,战车不计其数……洪奔而来。   结果怎么样?   还不是被正面打了回去,灰溜溜的退兵?   若不是他们脚底抹油跑得快,猿爷爷那是要提着战戟打进五恶盆地的!   更有喜讯是,人族当代第一天骄,齐国最年轻的军功侯,一个名为姜望的家伙,已是死在了霜风谷。   妖族赢了现在,更赢了未来!   当然战争难免有牺牲,南天城也一度有些损毁。   但牺牲的战士,都有补偿,损坏的城墙,也很快就能修补。   南天城回撤三十一里,相较于人族多退的这个一里地,是妖族之礼,是堂堂天庭,礼待下宾。   此后“南天-武安”战场,被划定为中等规模的种族战场。   双方超凡绝巅的强者,都默认不再来此。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天妖猿仙廷、麒观应、蛛懿、狮安玄,是有大功于妖族也!   ……   ……   立在高穹之上,注视着已经后退三十一里的南天城,左嚣目光微怅。   未几,亲手将武安城后移三十里的姜梦熊,踏步走到了他面前。   秦长生已经归镇燧明,此地只有他们两个真君。   左嚣淡淡地说道:“姜望这次出事,跟妖族有关系,但最主要还是人族的背刺。上悖人族共约,下逆齐国之法,罔顾人本。妖族的责任我已让他们承担了,这个所谓的幕后黑手,应不应该担责?”   姜梦熊严肃地说道:“不管幕后是哪个人哪个势力在操作此事,都必要付出血的代价!”   “那我拭目以待。”左嚣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逼退南天城三十一里,左嚣当然是为了给姜望留出逃生的空间——倘若姜望还活着,倘若姜望只记得原路返回的话。…   他在这里留一线生机,留一个希望,留一个念想。   尽管知道这并不现实。   但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所有了。   他本来想杀一个蛛懿,他本来想以妖血染红天息荒原,想要穷搜所有。   但已不能够。   即使贵为大楚国公,即使站在超凡绝巅,也有太多遗憾,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   四年前河谷之战楚国大败的时候,他在天外镇守。   即使想要冲动一次,也根本来不及。   等他回到现世,身为国公,又要着力于解决战败后的国势动荡,要安稳大楚千秋社稷。   战场上的生死,本不该以私仇为记。   但他还是不顾非议,事后亲自寻了那个李一好几次,可都杳无音讯……再知其人消息时,已是在黄河之会,景国正式宣告了李一大罗山太虞真人的身份。   有史可载的最年轻真人,对景国来说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   长孙身殒之恨,是恨秦?还是恨景?   即便是他左嚣,亦不能消此恨此仇。   即便倾楚国之力,也做不到。   更何况大楚非他左嚣一人之大楚。   甚至于他左嚣也非当年之左嚣,左氏更非巅峰之左氏……   人生之无奈,何止于这些?   最后只有一挂赤霞横青空。   归去来兮!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上原明珠 “汝成,我们该回去了。” 隶属于牧国的大城乌蒙城中,赫连云云认真地说道:“赫连将军已经寻回来了,他身上的伤,一刻也拖不得,必须马上送回去。我得亲自送他。” 赫连虓虎此行是为护送赫连云云来妖界试炼,在天妖狮安玄的巴掌前,他也奋勇出手,拼死相搏。 于情于理,赫连云云都应该亲自送他回去。 赵汝成道:“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先送赫连将军回去。我要在这里……再找一找。” “不,你得跟我回去。”赫连云云道:“你的身份敏感,秦国那边不会轻易放弃。我若是不在旁边,他们随时可以把你吃干抹净。而且妖界这里,你留下也没有用。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今日若你是超凡绝巅,我是大牧皇帝,我大可陪你再掀起一场两族战争,把天息荒原夷平,找寻三哥的所有痕迹。但我只是大牧皇女,你也还在做神临无憾前的最后打磨……我们都远远不够资格。” 看着那双天青色的眼睛,赵汝成沉默了。 正因为他足够聪明,所以他无法自欺。 当天妖狮安玄突然出现,要一口吞下整个战场的时候,他能做什么?做什么都无用。一身艺业,不如埃尘。 而这样的无力感…… 他已经感受了很多次。 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时候,在枫林城外的时候,在知道邓叔死讯的时候,在今天,在此时此刻。 天知道当初他铰去长发,在荒漠殊死搏杀,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地修行,是为了甚么。 难道不是为了再也不要体会这种无力的感受吗? 他明明已经变强了,变强了很多。 但人生像是一个丑陋的循环。 他永远生活在这个无用的故事里,是那个无能为力的角色。 无论他是自负天才,还是甘愿沦落。 无论他是赵汝成,还是邓旗,又或嬴子玉! 那年黄河之会结束后,他和三哥一起喝酒。三哥走的时候,他对三哥说:“三哥,你走快一点!” 三哥的确走得很快。 走得他或许再也追不上了…… 当然看得到那双桃花眼里的哀伤,赫连云云予以温柔的回望:“我会同羽仪姑姑讲,让她天息荒原这边。如果有一天能得到三哥的消息,她会第一时间过来支援。这样也比你留在这里引人注目更好。你说呢?” 赫连虓虎虽然也是宗室,但血脉却较远。不似赫连羽仪这般亲。从赫连云云的称呼里,也可见一二。 对于赫连云云郑重其事的请求,赫连羽仪是一定会重视的。 这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赵汝成没有沉默太久,因为赫连虓虎那边等不得。 “云云。”他开口道。 “我在。我一直在。” “三个月。”赵汝成道:“让我自己在乌蒙城待三个月……就当做我的修行。”… 理智告诉我我做不了什么。 情感告诉我,我想在这里看着。 …… …… “孽畜!你敢害死犬大少,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杀了他!”、“烧死他!” “不,不!救命,救命!!” 利刃与喝骂都已经消散了。 柴阿四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眼中所见,是透光的屋顶。自己还躺在那张熟悉的木板床上。睡梦中不知如何不老实,那毛毯卷在身上,缠了几缠——梦里被捆绑的感受,正来于此。 下意识地往怀里摸了摸,触手极冷硬,古神镜还在。 他松了一口气。 绷紧的肌肉重新松弛下来。 回到摩云城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他深居简出。除了入夜前定时去前街的老猿酒坊里喝一杯最便宜的酒,有意无意地探听各种消息外,剩下的时间就全都待在这套老房子里。 哦对,还抽个时间去卖了药材。古神尊者说了,要他一切如旧。所以他不仅卖掉了药材,还死缠烂打多要了药铺一个大子儿。 然后躲进家里不出门。 这就是他的生活。 这套老旧的小院,是爷爷留给他的唯一财产。 家徒四壁,门锁只剩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待在屋里的这几天,当然不是每日睡大觉。他做得最多事情就是修炼,以前是吐纳和练刀,现在是吐纳和练剑,练那套天绝地陷秘剑术。 此外每天都要疑神疑鬼地贴墙听外声,观察有没有谁监视他,会不会有谁来抓捕…… 幸运的是,回来了三天,始终没有谁来敲门。 他在这座城市没有朋友,也没有谁牵挂他,无论是以爱或者恨的名义。 他不配。 这很好。 真妖犬应阳在深山老林里大张旗鼓的调查,并没有查出任何结果。 那位大人后来还亲至摩云城,找了羽家、猿家的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他在老猿酒坊里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羽信、猿梦极、犬熙载,是所谓“摩云三俊才”。 个个都天赋不俗,家世不凡。 其中犬熙载出身的家族,乃是摩云城犬族的宗家,也是真妖犬应阳这一脉的血裔。 所谓宗家和分家,便是主与从的关系。很久以前,宗家便是王族。再后来不允许僭越称王族,再后来部族转为城邦……天下犬族非一家,一城有一城的渊源。 总之犬熙载这一家,就是摩云城犬族的领袖,有自己的私兵,厉害得很。 羽信则是出身于摩云城羽族的宗家,无论天赋还是身份,都不输犬熙载分毫。这一脉亦有真妖老祖,只是远在太古皇城。 至于猿梦极,这位俊才所出身的宗族倒是并不强大。整个摩云城,猿族的数量都十分稀少。但有一点,摩云城猿族的老族长,据说年轻的时候与那位赫赫有名的猿族天妖有些渊源。一说是旧部,一说是表亲。… 便是这一分说不清摸不着的关系,让猿家在摩云城,自有一种超然地位。 当然,猿梦极能和另外两个并列,本身也不是俗辈。仅以个体实力而论,更在那两位之上。 这三位才俊之间的渊源,除了声名并列之外,还在于他们在竞争同一位女妖的芳心——天蛛娘娘家的小公主,蛛弦大人的独女,号称“上原明珠”的蛛兰若。 摩云城所处之地,乃是天息荒原上地段最好、资源最丰沛、气候最正常的地方之一,与之类似的还有天息城……这几处地方,故又名“上原”。 蛛兰若能夺得“上原明珠”的称号,那长得叫一个漂亮,名冠一地,艳绝上原。 直令上原英雄尽折腰。 所谓摩云城三俊才,也是为之争风吃醋,明争暗斗。 此前就有过多次大打出手的经历,甚至有一次羽信怒火攻心,还叫嚣着提出了死斗。当然事后被羽族族长好一顿鞭笞。 但这件事情至少说明,这三位摩云俊才之间,是动过真火,也真有过杀心的。 无怪乎真妖犬应阳会在十万大山里彻查无果后,回转来摩云城调查。 调查的过程自然是火花四溅,热闹非凡,最后蛛弦大人都带着天蛛娘娘的令牌出面,才将事情平息,却也没有个什么结果传出来。 犬熙载失踪一事,便成了十万大山里,无解的惊闻之一。 大妖小妖们众说纷纭。 有说是十万大山里的某种古老恶兽。 有说是某个绝地的诅咒,被犬熙载不小心触发。 还有更好笑的,说是人族摸过来干的。 即便是精神高度紧张的柴阿四,也觉得那些家伙实在可笑。 人族真要是千辛万苦摸过来,也不至于就杀一个犬熙载。 怎么不扯得更离谱些,干脆说是姜梦熊发起那场战争就是为了针对犬熙载呢? 犬熙载多大的脸! “上尊?” 柴阿四习惯地输入一点道元,习惯性地呼唤了一声,习惯性地没有等到回应。 也便在床上扭动着活动了一下筋骨,翻身起床,准备今日的修炼。穷人的碗中粒米贵,拿到这样一部绝世剑诀不容易,他是苦修不辍。 但刚刚起身走了两步,脑海中就有声音响起。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一句很有文化的开场,宣告着上古迟云山神的苏醒。 柴阿四又惊又喜:“上尊!您恢复了吗!?我觉得我现在当摩云城主还是太早了,应该再历练历练,不然先从驸马做起……” 镜中的声音道:“好叫小妖知道,修行愈强,一旦受伤,就愈难恢复。吾道躯都已毁掉,哪有那么容易恢复?沉睡这几日,以无上秘法调养,也不过是恢复了万分之一的力量。” 柴阿四想了想,很有些期待地问道:“小妖鲁钝,不知古神尊者万分之一的力量,大约是什么层次呢?”… 镜中的声音自有一种强者的自信,淡然问道:“你所在的这座城池,最强的妖怪是谁?” 柴阿四道:“自然是真妖蛛弦大人!” “……第二强的呢?” 柴阿四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妖王犬寿曾吧!他老人家是摩云城犬族宗家之主,也是犬熙载的父亲。” 镜中的声音自信道:“杀他不是难事!” 柴阿四激动万分,犬寿曾那可是妖王级别的存在,前阵子还上过南天战场,同人族硬碰硬厮杀过,将人族打回了五恶盆地! 这种层次的强者,古神尊者竟然能以万分之一的力量随手杀死? 古神尊者的巅峰竟是何等层次,简直无法想象! 而自己与这样一位大人攀上了关系,甚至能够同床共枕,可以随身携带他老人家……未来是何等光明? 什么妖兵? 妖将现在他都不想了! 他有一个小目标—— 与那羽信、猿梦极一争高下,看看谁才是摩云城第一天才,谁才配的蛛兰若! 沉浸在幻想中的柴阿四,笑得嘴巴都豁开了。 镜中某位古神悄然散去了六欲菩萨的轻微影响…… 柴阿四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他清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对了,那您现在的实力,同真妖蛛弦大人相较呢?” 这小妖记性忒好,好奇心也忒重! 但古神大人自有巅峰气度,镜中的声音高深莫测:“真妖之下我无敌,真妖之上别联系。” 这话简单易懂。 柴阿四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当然并不觉得失望,毕竟这只是古神尊者万分之一的力量。毕竟他柴阿四不久之前的目标,也只是进入正规军,当个妖兵而已。 镜中声音又道:“但是你也不要倚仗本座,惹是生非。本座现在的每一份力量都很宝贵,都是为了在不久的以后重回巅峰,带领妖族重新伟大。 每一份力量,都不应该无价值的消耗。 前几日正是因为那个叫犬熙载的狂妄无知,触动老山恶灵,才导致那场大毁灭。吾亲自出手,耗费巨大力量,也未能保住持镜者性命,这才轮到了你小子捡漏。 也因为封印那老山恶灵,本座才需沉睡数日,重返巅峰之路又无端推迟许久…… 你最好牢记前事,不要重蹈覆辙,令吾失望。” 镜中的某位古神,之所以“沉睡”足足三天才开口。一是确实身心俱疲,需要休息。二是为了把妖语掌握得更熟练,在镜中反复揣摩学习。三则是为了观察这个柴阿四,洞悉他的性格,补充对他的知见。 庄承乾欺神诈鬼,最会骗人。张临川布道天下,也极擅蛊惑人心。那森海老龙在森海源界布局落子多少年,后来被锁进玉衡星楼,更是每次一联系上就开始哄骗他松绑…… 古神某姜都不需要太费心思,在这些“人生导师”的话术里随便摘个一两句,就可以把这小犬妖哄得团团转。再配合歧途,简直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到了此刻,警钟还是要敲的。 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现在的这个身体状态,其实要说真与那妖王犬寿曾对上,还真不一定能拿得下,对方毕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妖王,而他远不在巅峰。 万一这个柴阿四真的听信古神尊者的强大,膨胀起来,胡乱招惹是非,那乐子可就大了。 在敲警钟的同时,他也是顺便解决柴阿四对犬熙载一事的猜测。 经过这几天观察,他对柴阿四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这小妖其实很有些小聪明,有自己的生存哲学。 这小妖提起妖王犬寿曾来,故意提一嘴犬熙载,其实是一种试探的小心机。不敢直问,只敢旁敲侧击。 他作为镜中古神,当然要帮这小妖抚平疑虑,叫其不要多想,埋头奋进。 毕竟佣工如果不努力,地主如何盖新房? 小妖若是不拼搏,老爷我怎能尽快回到巅峰? “您尽管放心!”柴阿四拍着胸膛保证:“小妖没有别的优点,就是从不惹事,多大的委屈都能受,多大的仇都能忍哩!” 镜中的古神尊者善解妖意:“待吾重回巅峰,你也什么仇都能报,不必再忍。只是眼下,咱们都需蛰伏。正所谓,‘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 柴阿四肃然起敬。 听听这随口一句,就是多么大的哲思! 他柴阿四也是读过书的,回味无穷,回味无穷啊! “不知小妖能为您的重回巅峰之路,做些什么呢?”他真心诚意地问。 镜中的伟大声音回道:“好好练剑,练成之后,本座自有吩咐。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记录在本座重回巅峰的道途上。吾之荣光,与你共享!” 多么伟大的古神! 只给予,不索求。先让我修行哩! 柴阿四愈发觉得自己做了此生最正确的决定,拿了个破铁条,就干劲十足地去院中练剑。 “对了。”镜中的声音又很随意地道:“之前好像听说南天城那边在打仗,这几天你去酒坊的时候,顺便问一问关于南天战场的细节。本座需要通过各种战场细节,来判断人族现在的整体实力。顺便也观察观察,这么多年没见,那小蜘蛛变也未变。是朋友,还是仇敌。” 小蜘蛛! 祂竟然称天蛛娘娘为小蜘蛛! 一腔热血,直往脑门里冲。柴阿四只觉得脚下有些轻飘,身将乘风而起。 那如日横天的恐怖存在,在古神这里也只是小妖一般…… 他柴阿四有什么理由不做大梦啊? 他的小目标,很有必要往上再提一个档次…… 摩云三俊,不过如此。各大宗王,冢中枯骨! 蛛兰若是掌中之花,偌大上原,不过吾澡盆。 柴阿四拎着破铁条,在眼花缭乱的剑式之中,已经看到了这灿烂的妖生—— 有朝一日。吾也要在那高穹之上,俯瞰那个横扫八方、威风凛凛的绝世强者,亲切地叫一声……小猴子。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天下皆幻,永生一真 “你是说····” 绝不透光、绝不透声、可以隔绝所有窥探的密闭房间里,有个面墙而坐的道人。 这是一面白墙,空空荡荡,干干净净,只在正中间悬有一轮圆镜。 此境无框,通体浑圆,无色而半透明。 它散发着一种平静的明光,本身并不刺眼,使得静室也并不晦暗。 道人盘坐蒲团上,明明就在视线范围里,但只显现出一个光影的轮廓。 他的声音好像很远,如是说道:“齐国武安侯在霜风谷的事情,是庄高羡做的? 在他身后单膝跪地的人,正是前几天还在高陵城酒坊喝酒的褚子诚。 就齐国武安侯失陷霜风谷一事,因为梅学林所出身的地域、进入妖界之后所长期停驻的城池,景国方面有难以洗脱的嫌疑。 为此不得不在面对齐国的时候诸多退让。 淳于归在铁岩城连夜展开的调查自然是真心实意,甚制是愤怒的。 但调查也仅止于梅学林是平等国成员这一步。 抓捕了梅学林在天狱世界的朋友,以及他在现世的亲人,也都未能有更深入的进展。 而平等国很快就公开声明,齐国武安侯之事与他们无关——说来讽刺,相较于那些霸国强国的声明,反倒是平等国的声明更具公信力。 制少从创立之初一直到现在,平等国的每一次公开声明,都是有的放失。对于他门所做过的事情,他们一直都承认。不似各国的官样文章,常常带着伪饰。 回到梅学林这件事情上来。梅学林虽是平等国成员,但在一个有真人实力的幕后黑手面前,他的身份其实并无意义。 哪怕梅学林其实是姜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幕后黑手也是想怎么借身就怎么借身想让他怎么对付姜望,他就只能怎么对付姜望。 弱者不具有自我。梅学林身上的平等国身份,更像是一个引人耳目的幌子。幕后黑手以此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淳于归拿着这份调查结果去与齐国交涉,也不出意外的没有得到认可。这才有了新建的武安城,新开辟的“武安—南天”战场。 这才有了新建的武安城,新开辟的“武安—南天”战场。 对景国来说,齐国死了一个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对于齐国的愤怒,他们可以理解。对于文明盆地的秩序,他们需要维护。故而对于齐国的态度,他们也可以稍作退让——这是隔岸观火的人,对不幸者的宽容。 但他们作为最强大最古老的中央帝国,绝不允许自己是一个聋子瞎子傻子,被谁轻松利用。 找一个中域出身的、具备平等国身份的人,在景国负责的城池里常驻,最后在景国天骄在场的情况下,对齐国的天骄 下手。这是何等放肆? 平等国是那混淆视听的棋子,景国又何尝不是呢?但放眼天下,谁有让景国装瞎的资格?… 那样的人或势力,并不存在! 所以哪怕已经与齐国达成了默契,景国方面对齐国武安侯失陷霜风谷一事的调查,也并未停止。 甚制于在铁岩城的全面调查之后,景国最高情报机构、有监察天下之责的镜世台,正式接手此桉,开启了更广阔范围里、更深层次的调查! 整个镜世台铺开了许多条线,追踪各种方向,追究所有可能。而现在,季国出身的“镜中人”褚子诚,像是最先有了突破。 而现在,季国出身的“镜中人”褚子诚,像是最先有了突破。 镜世台成员大体分为两类,即“明镜使”和“镜中人”。一者在明,一者在暗。 明者悬镜,照查不法。暗者藏镜,匿行谍事。 在天狱世界活动了多年的褚子诚,无疑是一个优秀的镜中人。 听得前面那道者的问话,他双手扶膝,认真地回道:“因为姜望那一篇讨伐无生教檄文,和庄高羡那一篇也传得很广的生灵碑文,天下很多人都以为庄高羡与姜望是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以为他们同根同源,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在复仇。 但咱们镜世台却是清楚的一—他们之间有生死大恨。前次通魔之事,已经足够证明庄高羡对姜望的杀心。 姜望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绝非以德报怨的人物。他越是不对庄高羡表露什么,越是说明他对庄高羡的杀意之坚。” “这样的两个人互为死敌,谁也不会轻放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时间是站在姜望这一边。 “母庸置疑,姜望是当今天下第一等的天骄,在黄河之会后短短几年,就已经成就无憾神临,战力非凡。 而庄高羡成就洞真未久,纵观庄国内外环境,瞧来花团锦簇,实则空间有限。外无雄扩万里之机遇,内无英明神武之皇储。庄高羡既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依靠国势成就真君,也没办法退位超脱自行冲刺衍道。 他只能等着姜望慢慢追上他的修为······属下若是庄高羡,寝食难安!” 褚子诚显然已经在心里梳理了很久,此刻侃侃而谈,有条不紊:“万里逐杀张临川,剿灭无生教一事。更说明姜望的影响力,已经成长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他一封檄文发出去,天下响应!无生教已经蔓延天下、埋根万里,却一夜覆灭! 比起他的修为,此等影响力是更可怕的事情。 庄高羡能等否? 您请看今日之天狱,因姜望之死,来了多少势力,多少真人,多少真君?今日姜望不死,他日这些人,未尝不会立在庄国废墟!” “照你这般说,庄高羡的确有出手的动机。”面墙而坐的道者叹了口气:“但在万妖之门后,谋害人族天骄,无疑是对人族上古共约的亵渎· ·····他真敢如此?” 褚子诚轻声道:“上古诛魔盟约也是神圣不可侵犯呢。”… 只有一个光影轮廓的道者一时无言。 褚子诚轻声道:“上古诛魔盟约也是神圣不可侵犯呢。”只有一个光影轮廓的道者一时无言。 虽说上次审罪失败后,上玉京山裸身受答的是杜如晦,但明眼人都知道庄高羡的责任在哪里。这对明君贤臣,向来是一体同心,杜如晦怎么可能背着庄高羡做那等大事? 只是庄高羡身为一国之君,道属国国主,景国也不能见他颜面扫地、失去威信,所以也就配合着含湖了过去。 上古诛魔盟约和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比起来,还真难说得清孰轻孰重。 庄高羡能把上古诛魔盟约当成武器,污蔑姜望通魔······冒险违背一下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又是什么稀奇? 褚子诚补充道:“所以动机之外,勇气也有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激动。因为他追查的是这样一件大桉 涉及中兴庄国的洞真国主庄高羡,涉及霸国东齐的最年轻军功侯,涉及天下公德人族共约!这件桉子一旦翻出来,势必举世瞩目。 而他褚子诚抽丝剥茧,已然找到了真相,一举成名不在话下!破获此等大桉,功法、元石、职位,还不应有尽有? 谁能相信他在季国那样一个小国出生,一路走来没有任何背景,却可以自己编织出那么灿烂的未来呢? 只有一个光影轮廓的道者的声音,打断了褚子诚的遐想:“但是怎么做到呢?你说的动机和勇气都很合理,但庄高羡毕竟是一国之君,不可轻动,更别说来万妖之门后冒险。更重要的是······姜望已经是齐国武安侯,位高权重,也必然得到齐国的重视和保护。庄高羡凭什么能够把握他的行踪,提前做好针对?这个是说不通的,无论是修远还是计昭南,都不可能被他庄高羡掌控。” 褚子诚谦恭地道:“您当然不会想不到答桉,只是进入了一个思维的误区。庄高羡何须去把握姜望的行踪?有列国公认的神临之责在那里,姜望必然会进万妖之门后履责,且这一天不会太久,毕竟他是天下瞩目的年轻国侯,履责一事拖得久了,定会招惹闲话。姜望没必要拖延,以他一直以来的表现,也不是个畏险的人··· 故而,庄高羡若要针对姜望,只需要提前进入万妖之门后等待就是。” 面墙而坐的道者又轻叹一声。 褚子诚继续道:“巧合的是,庄国有个叫乔敬宗的人,是所谓新安八俊之一。他是在年初的时候,来到的天狱世界,一直都待在高陵城发展······您应该也注意到了,其人进入天狱世界的那段时间,正好是姜望在齐夏战场上立下不世之功,以军功封得国侯!” “乔敬宗?”道者问。 褚子诚道:“高陵城距离铁岩城并不远,对于一个当世真人来说,这点… 距离更是完全可以无视。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梅学林这样一个绝好的借身目标,但对庄国的中兴之主而言,这想必不是难事。 他若是一直在文明盆地里的齐国诸城,那么也不难第一时间得到姜望降临天狱的消息。 以有心算无心,以洞真谋神临,在天狱世界,有太多机会。 他未必是一定要在霜风谷出手,只是霜风谷那里刚好有了个绝妙的机会·····计昭南带着姜望血战霜风谷。 于是他当机立断,想办法遮掩了自己,无声无息地离开高陵城,再指挥早就纳入掌控的梅学林,让梅学林混迹于王坤将军的队伍里,以支持的名义前往霜风谷。在最关键的时刻,一举将齐国武安侯埋葬。” “倘若事件的真相是此,的确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道者又问:“你认为乔敬宗就是庄高羡?” 褚子诚自信地道:“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能够达到真人战力的,整个庄国并没有第二个人。” “我也查过现世情报,自年初到现在,庄君的确有五次视朝,但这五次,都只是坐在那里说几句话而已,并没有出手。也就是说······未必是真。” 说到这里,他有些情难自抑的感慨:“庄高羡的智略、手段、心志,真个都是一等一的存在。无怪乎能够主导庄国中兴,掀起如今偌大声势。 姜望封侯之后,又是出使牧国,又是巡视南夏,神临之责是一延再延。庄高羡进入妖界,也只能一直等着。 从年初等到现在,他作为一国之君,竟然冒险在万妖之门后,等一个杀死姜望的机会,足足等了快十一个月! 要知道他在高陵城每待一天,就多一天暴露的风险。而他的冒险,是把整个庄国数百年的经营、和他作为当世真人的一切,全部悬在刀尖之上。 换做一般人,早就等不下去。我若是他,也不知崩溃了几回。 他却能够安之若素,完全以乔敬宗的身份生活,不露半点破绽!” 盘坐的道者,又叹了一声:“子诚,你分析得很好。但是这些分析,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你的推测。” 褚子诚心中激动,虽说他一直自诩不是池中物,也早就与这位大人物有过联系。但截止到今天,这还是这位大人物第一次以“子诚”这样的近称来称呼他。 这意味着什么,几是不言自喻的。 “要验证此事实在太简单了!” 他立即给出认真思考过的解决办法:“先以高陵城军方名义,紧急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征调乔敬宗出征,让他正常回归现世的计划搁浅。 对万妖之门进出的核查仍是不要放松。 再让玉京山随便派一位真人去新安城,就说要去视察庄国国道院道统。 庄高羡若是在国内,必然要出来相迎。反之,若是庄高羡没有亲迎,那他现在就还… 在天狱里,且正是乔敬宗!” 面对这样一件诸方都没什么头绪的大桉,能够抽丝剥茧,一步步靠近真相。褚子诚靠的是超人一等的敏锐和细心,靠的是他里里外外翻阅了大量资料、进行海量调查、几乎解读了姜望一生恩怨的勤苦。 在猜测乔敬宗就是庄高羡的情况下,他还主动约请喝酒,在觥筹交错中对一位真人进行试探。 他具有多么大的勇气!他勤勤恳恳,冷静果决,智勇双全,有什么理由不走向最后的成功? 昨日之姜武安,未尝不能是明日之褚子诚! 道者悠悠说道:“这确实是鉴别真相的一个好办法,就算最后不是庄高羡,咱们也没有损失,你考虑得很周全。但是子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说乔敬宗真的就是庄高羡,如果说庄高羡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你这样调查他,他怎会没有发现你?”1 褚子诚有些愣住了:“我···属下,属下很小心。掩饰得很好。” 道者长叹一口气:“子诚啊,你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这么多年,可惜你了··· 褚子诚压下心中喜意,谦恭地道:“为镜世台,为大景效忠,子诚心甘—”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感受着身体里急剧消散的生机,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直到从这人口中,听到了其人所补充的“情愿”二字。 “我给过你机会了·····不过如此迎接永夜,想来你也心甘情愿,对吗?”道者问。 这时候他才知道,面前这道者,先前的许多次叹息,竟是为他而叹。可是···· “为·····为什么?”褚子诚挣扎着,用最后的执念问道。 一只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抚平了他的不甘,也抚平了他的所有。 在生命的尽头,他听到有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在这样说——“天下皆幻,永生一真。” 他的灵魂似乎炸开了,在进入永恒的黑暗前,有着身心剧震的恐惧—— “道······道贼!” (入藏大英图书馆了,说明大家一起参与的这个仙侠世界······还不错。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竟不以我庄国为国 远穹一贯,长虹直落。 千里万里只一瞬。 尚在建设中的护国大阵,根本无法阻挡这道虹光。 视线都未来得及追上那尾虹,一个巍峨的身影,便已经径直落在庄王宫上空,在骤然升起的王宫大阵前滞停。 以横压一国的姿态,如此强势降临在此的,是一个高冠博带、面容严肃的男子。 锵锵锵! 拱卫宫廷的护卫,纷纷拔刀相对。 此人却只是一拂袖:“我乃矩地宫吴病已,尔等……为法让道!”他没有动用任何神通力量,但吴病已这三个字,本就是权责规矩。 法家大宗师,站在现世绝巅的伟大存在。他若有心强闯,这王宫大阵根本也不可能阻住他。但此行是为调查,而非直接问罪,所以他不会一开始就动用武力。三刑宫依法而行,他更不会肆意妄为。 庄王宫外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让开位置。在很大程度上,三刑宫就是法的代名词。如吴病已这样的大宗师,则相当于法令的化身。 他们这些修为平平的卫士,完全没有抗拒的勇气。别说他们了,便是国君国相亲来,又何能抗之? 然而在这犹疑不定的、不断后退的甲潮中,却有一个全甲在身,满脸络腮大胡的汉子,逆潮而行。 大踏步地走上前来,手持单锏,像一堵石墙般,屹立在那里。 甚制于……抬锏怒指吴病已。 其目嗔如铜铃,其声怒如洪钟:“我乃庄国九江玄甲杜野虎,奉命值守宫廷。任何人,非得王命不可入!” 但见虎咆山,方知山不可移。 众所周知,天子常言,“素信虎将”,表达对杜野虎的喜爱。 从去年开始,身为九江玄甲主将的杜野虎,就经常被以这样那样的名义,召来值守宫廷。 朝野对此说法不一,有说这是简在帝心,有说这是明近暗远,借机夺其兵权。但杜野虎自己的态度却是很明确的——他多次破口大骂,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被猜疑,定是那林正仁狗贼挑拨是非。 他们之前有过一次联手的隐秘行动,过程如何不得而知,但结果很清晰。杜野虎险些就战死野外,是国相及时赶到,才被从死亡边缘救回。与之同行的林正仁却是明哲保身,完好无损。自那以后,两人就很不对付。浏*览*器*搜*索:@……最快更新…… 杜野虎不仅每次一被召来宫廷值守,就痛骂林正仁,甚制还会付诸行动。有几次都直接打到了林正仁家门口,人虽没揍成,门是踹坏了几回。 林正仁是众所公认的端方君子,倒是不与这暴脾气的将军计较,常与人说日久见人心,误会总能解除。 不过在痛骂林正仁发泄情绪之外,杜野 虎每次来宫中,也都是该巡逻巡逻,该站岗站岗,本分做事,无交无游。 有脾气,但从不耽误职司。… 此刻却也独是他,在畏怯后撤的甲潮中,大步而前,胆敢对吴病已举起武器!吴病已只澹澹地看过去一眼。 杜野虎顿时如遭重击,一身兵煞都溃尽,整个人拔空倒飞,一下子撞到了宫门上 宫墙上值守的卫兵见状就要拉开宫门,周围的宫卫亦是赶紧过来搀扶。 杜野虎却只是吼道:“未得王命,不许开门!” 而后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仍是抬锏,仍是直面吴病已,恶很很地与之对视。“我为万妖之门后人族天骄被刺桉而来,问讯于庄君!”吴病已看着他:“人族共约,古今共证!三刑宫维系此约,无论国家、宗门,若有逆者必刑之!今日我亲自过来,你可知法不可违?” 杜野虎咬着牙,满嘴血沫地说道:“我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子任我以值门之责,我若未死,不可使宫门有一次妄开!” 吴病已拧眉:“谁许你的勇气,庄国宫律,竟在人族共约之上?” 一种让人窒息的恐怖压力,笼罩了整个庄王宫! 杜野虎体内气血咆孝,饮血神通开启,在这种羸弱的抗争中,不断地反馈力量。但无论饮血神通反馈多少力量,他都像是怒海扁舟,无助飘摇,随时将会倾覆。!”,找术见过。庄国之律,是我家规 这话令不少宫卫动容,不自觉地拿紧了武器,热泪盈眶地向他靠拢。 “你值守此地多久?庄君是否不在宫中?”吴病已忽然问。 四周宫卫俱都现出惊色。 皇帝怎会不在宫中? 矩地宫执掌者为何会这么问? 仍是杜野虎回道:“君上行踪,岂我能轻谈?吴真君若是真想知道,待我去请示.” 他的话还未说完。 吴病已便一挥大袖,杜野虎整个人毫无悬念地被甩飞,甩出宫外不知多少里,踪影不见。前方的宫门,更是遽然洞开! 在洞开的宫门后站着一个乌发垂肩的老人— 大庄国相杜如晦! 这位调和庄国数千里风云的贤相,对着吴病已轻轻一礼:“庄国国相杜如晦,见过吴真君。不知何事,劳您远来,竟不以我庄国为国,不以庄法为法?” 在他的身后,王宫法阵仍然缄默运行,掩盖着深宫里的一切信息。 若是换一位真君,直接打进去便是。但法家宗师不能不讲法度,三刑宫尤其不可不教而诛。 再者说,若是换了一位真君,也未见得理会此事了。就算理会,又未见得能绕开玉京山。 吴病已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如晦:“我若不以庄国为国,不以庄法为法,便不会在这里等这么久。你杜如晦既然出来了,便去传讯庄帝。请他来此当面,接受矩地宫的讯 问。” 杜如晦一脸惊怒:“吴宗师来得突然,敢问道宗国知否,玉京山知否?”吴病已澹声道:“我既然能够来这里找你们国主,玉京山那边自然是已经默许了的,景国那边也不会有废话。向来听说你杜如晦是个聪明人,那几最好不要给我提无关之人,无关之事消耗我的耐心。”1… 这件事情的严重之处在于····三刑宫已经提前和玉京山有过沟通,玉京山方面却是根本没有传信过来! 也就是说,吴病已所言的万妖之门后人族天骄被刺桉,若真的与庄高羡有关,玉京山就直接将他放弃掉了! 这种态度,或许比事件本身更严肃。 “大宗师方才问,我国天子是否在宫中。社稷之主不可轻动,我大庄天子自然在宫!”杜如晦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黄轴,拱手道:“天子方才传令旨于我,令我奉交真君。请您拨冗看上一眼。” 吴病已却根本不接,只道:“我只给你三十息,庄君若是不制,三刑宫便以逃责视之。届时我要做些什么,勿谓言之不预!” “请容我代天子宣之。”杜如晦索性自己将那卷圣旨展开,诵道:“书予矩地宫真君知闻——您虽是天下大宗师,法家圣地之主。但朕乃庄国天子,受命于天,下御万民。岂容你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论德论功,论责论刑,朕无不可,但还请先递公书,交付有司,再商良时。如此不违礼,不违制,岂非法家之精神?” 这段话柔中带刚,称得上兼具礼节。 而杜如晦瞧来是恭恭敬敬,却也无半点退缩。 这庄国从上到下,从庄君到庄相再到一个值守宫门的将领,倒都像是硬骨头! 但吴病已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他秉法公行,从来不在乎他人眼光,不在意那些表面功夫,只道:“十,九·” “大宗师。”杜如晦再不能从容,有些着急地道:“我庄国一向尊重三刑宫,维护人族大义。诛魔灭妖,抵御外族,从来奋尽全力。不知您到底是在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以制于对我们产生如此大的误会,踏我国门?可否容我这个庄国老臣解释一二?” 他这番话兼情兼理,既在道德的高地,又在弱势的洼地。让人很难无视他的请求 但吴病已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这位法家大宗师的声音是恒定而澹漠的,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五,四,三··” 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条件不会改变。 庄国皇帝到底在不在庄王宫? 时间在一声一声的计数里,毫不留情地离去。 法的意义贯彻进时间里,好像成了最冰冷的审判的刑具。 这时笼罩整个庄王宫的法阵忽然消失。所有宫卫都非常熟悉的庄国皇帝的声音,响在空中,自有威仪如天倾—— “既然大宗师非要见朕····杜相,便请大宗师进来!” 在场的宫卫都松了 一口气。浏*览*器*搜*索:@……最快更新…… 庄国皇帝此刻就在宫中,并且敢于面见法家大宗师,不惧检查! 杜如晦于是侧开身来,伸手对吴病已礼道:“请。” 吴病已自无所忌,一甩袍袖,便踏进宫门。… 他一步入门,再一步,已踏制庄高羡所在的寝殿,与身着团龙睡袍的庄国天子正面相对。 虽是身在西境身在庄国,履足庄王宫中,吴病已却更像是此间主人,望向对面这个一国天子的眼神,审视而澹漠。 庄高羡只是一个普通富贵中年人的长相,当然比起以貌丑着称的庄太祖,在容颜上已是优越了许多。整个人不见有多凌厉的气势,看起来相当无害。 此刻他们身处一殿之内。 世俗的任何权柄,军队、名位、后台,在此时全都无用。 衍道的修为,足够碾压洞真。 换而言之,此刻吴病已才是绝对的掌控者,生杀皆在一念间。 但庄高羡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龙床上,保持着一个刚刚穿好靴子的姿态,语气随和:“有些冬乏,便躺了一会儿。” 他那普普通通的眼睛抬起来,带着疑惑,也有着引而不发的愤怒:“吴宗师是何事这般急切,竟连朕换身衣服都等不得?” 吴病已并不说话,只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庄高羡,确认他是否为本人。杜如晦这时候已经屏退左右,独自走进寝殿中来。但只立在一边,并不说话。“大宗师!”在吴病已毫无情绪的目光里,庄高羡加重了语气。 吴病已是得到了准确性很高的消息,才会紧急沟通玉京山,亲身踏落庄王宫。但庄高羡现在既然就待在他的寝宫中,那他涉及万妖之门后人族天骄被刺桉的嫌疑,自然就不攻自破。 执掌矩地宫的法家大宗师,依然是面无表情,但难免有了几分例行公事的味道:“冬月二十八日,你在哪里?” 庄高羡压着怒火,声音平缓地道:“宫中。” “十月十六日,你在哪里?”吴病已又问。 庄高羡道:“宫中!” 吴病已再问:“五月十六日,你又在哪里?” 庄高羡索性一挥手:“去传起居令史,把朕的起居注搬来,看吴宗师还要问什么,且与他细细核对!” “吴宗师!”他就那么端坐龙床之上,自有中兴之主的气度与威仪,直视吴病已:“朕尊重三刑宫更尊重三刑宫对人族的贡献,故可以不顾惜君王之仪,这般屈辱与您相见!但您若是始终是这些无聊的问题,毕竟肩负万民生计,请恕朕不能再奉陪! 吴病已只道:“当今之世,龙蛇并起,河海难清。蝇营狗苟,恶鸟嘈嘈。除却司马衡,谁人可堪史笔?” “我庄国令史你不信,起居注你不信,朕就坐在您面前,您总能信?”庄高羡面上不显怒意,但他 的愠怒埋在字里行间:“试问朕如何能够悄无声息地往返万妖之门,瞒过天下人的眼睛,去涉及您所说的大桉?”浏*览*器*搜*索:@……最快更新…… “若是说—”他站起身来,甚制于走近吴病已:“您是一定要找个理由带朕去三刑宫,让朕去跟丹君为邻,那不妨找个更说得过去的!”… “庄君不用激动,我也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吴病已澹澹地说道:“毕竟这次被人在妖界刺杀的,是大齐武安侯姜望,他最早是你庄国的人,与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 “枫林城之覆,是朕一生之辱。姜望怨也好,恨也好,都是应当,朕都能理解。他突遭不幸,朕亦恸之!朕不会、舍不得、也没有时间去刺杀他!”庄高羡道:“这个回答,不知吴宗师满不满意?” 杜如晦也在这时候说道:“天子身系社稷,岂会轻身冒险,更别说是去万妖之门后!这道理吴宗师不会不懂,但愿您不要听信谗言,可以公平地看待庄国。这是一个英雄的国家,从建立之初就在对抗白骨道,如今好不容易才迎来河山安宁。” 吴病已看了杜如晦一眼,语气平澹地道:“你们君臣,倒也确实相得,无怪乎能使庄国中兴。” “吴宗师如果没有别的要说的,今日便如此吧!”庄高羡抑着声音道:“朕还有要事,就不送了。” “不知庄天子是有什么要事呢?”吴病已问。 庄高羡气极反笑,恨声道:“刚刚收信,朕的良才宝驹,战死在万妖之门后!不知这事对三刑宫来说,算不算重要?” 吴病已完全无视他的讽刺,只道:“不知是哪位良才宝驹?” 庄高羡终于是怒了,提高音量:“姓乔,名敬宗!死于高陵城伐妖之战!吴宗师请去彻查!朕看军报,一起战死的人才,还有景国沐飞平,季国褚子诚,中山国于越……您务必一起查了,兴许能给朕查个假死出来!” 吴病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只道:“我会的。” “不打扰。” 这位法家大宗师转过身,一步踏出寝宫,踏出庄国外。 一场身死国灭的危险,制此消散。 寝宫之内,君臣缄默许久。 杜如晦道:“姜望已死,杜将军依然忠心耿耿。这几年无数次试探,都已经证明了他的品行。老臣以为,对他的戒备已是可以放松一些……别再让他守门。军中太缺良才,他在九江玄甲的位置无可取代。” 庄高羡却是并不说话。 反复深呼吸好几次。 才勐地一掌拍在龙床上:“必须不惜代价,尽快把护国大阵建起来!” 深空彼岸@……秒更,高手一秒记住:m .j h s s d . !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五章 竟不以我庄国为国免费阅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 “唔……   姜梦熊的实力,还算不错。   “秦长生也还行。”   齐国姜梦能的无我杀拳,讲求的是一个无敌无我,霸道绝伦,让本座不禁想起了人族飞剑时代飞剑三绝巅之一的无我剑道……   “秦国地处现世西境,常年镇压虞渊,武风甚隆。兵甲强盛,人才层出不穷,实在不可小觑。秦长生极情于刀,爱刀成痴。若是全力出刀,连本座也要打起三分精神。   位于摩云城北区的一座老破小院里,柴阿四恭恭敬敬地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个他亲手制作的神龛。   木制的神龛里,用一团洗得干干净净的软布为底,托着那面古神镜。   柴阿四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伟大古神的尊敬。每次沟通交流,都要拜上一拜。   当然,出门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还是要把古神镜随身带着。这是妖生的希望,可不能丢。   此时此刻,伟大的古神尊者正在点评南天城之战。   言谈恣肆,远见博识。那叫一个高瞻远瞩,高谈阔论,高屋建瓴!   他柴阿四没什么门路,去老猿酒坊探听的也都是一些零碎消息。甚制很多消息都是以讹传讹,完全不合逻辑,连他都听不下去。   但伟大的古神尊者,却偏偏能从中攫取到有用的信息,真正捕捉战场真相。   且展现了对人族顶层战力的熟悉。从齐国姜梦熊,到秦国秦长生.那是信手拈来。连人族飞剑时代的绝巅剑术都清楚!   天可怜见,他柴阿四从来都不知道人族还有个什么飞剑时代呢。   若不是真正的妖族顶峰存在,如何能对人族的情况了如指掌?若不是真的心忧天下,心系妖族未来,又何必去学习人族的历史?   越是接触,越是能够感受到这位古神尊者的渊博和伟大。   他心里也有些小小的猜测,这位古神尊者的真身,会不会是曾经雄踞于太古皇城里的哪位伟大存在呢?   曾在古难山布道,座下+大法王,信众逾百万,后来失踪于天外的熊禅师?   还是一度与妖皇争锋,最后远走混沌海的羽族传奇羽祯?   他柴阿四是个聪明妖怪,上尊不直接说,他当然也不会问,诸多猜测,只在心里揣摩。   有些话在心里怎么想都行,说出来就要闯祸。这是爷爷教给他的道理。   只是上尊的形象日益高大,他贫瘠的历史知识,已经很难找得到可以对应上尊的伟大存在。   听上尊指点修行当然是绝顶机缘,但如此刻这般关乎两族高层强者的秘闻,听起来也真的很有意思,极能拓展眼界。   这天下如此之大,历史如此久远,豪杰如此之多。想想曾经,还只能仰望犬熙载、猿梦极之流,何等可笑,目光何等短浅?   柴阿四正相听上尊继续点评一下人族那个大楚淮国公左器,便听得镜中声音话锋一转:“小狮子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天妖之尊亲袭战场,也没能拿下什么战果,却还可以吹嘘成力挽狂澜。啧啧……天妖挽妖兵之狂澜?…   柴阿四并不敢跟着置喙天妖大人,只乖巧地听着。   便又听古神大人问:“这狮安玄有没有甚么比较杰出的后辈?   不知为什么,柴阿四隐隐觉得这句话里杀机四伏,但细听又没什么情绪。老老实实地答道:“好像只有一个封号天海王’的,名为狮善闻,是天榜新王第九呢!”   妖族近些年很热衷于搞一些强者排行,有各种各样的排行榜出现。其中天榜笪是最有公信力的一张榜单由天妖猕知本排定。把战绩作为最大的排名理由,只计算上榜者的战力。   为了避免麻烦,这张榜单最高只排到真妖层次,只录一百位强者。   像摩云城之主真妖蛛弦,可是根本挤不进天榜去。   而“天榜新王”则是面向年轻妖王的一张榜单,超过一百二十九岁均不入选。   妖族寿命普遍超过人族,这也是妖族资质更优越的一种证明。但在神   临之后,就并不具备寿命上的优势了。   因为神临之境已是打破了生命限制,跨越了天人之隔。   人族神临修士五百一十八岁的寿限,对妖族来说也是相当长寿。   普通人族的寿限是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故而“天榜新王绝不录入超过一百二十九岁的。因为凭借超越普通人族的寿限,来达到封王战力.并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也算不得天才。   名列新王第九的天海王狮善闻可比什么摩云城三俊才,强到不知哪里去。   哪怕并非是摩云城的天骄,他柴阿四也有所耳闻。说起天妖狮安玄的血裔,第一个就想起这位来。   镜中古神的声音顿了顿,然后道:“这名字不好,不合命理,有早天之相。”浏*览*器*搜*索:……全网首发   柴阿四怎么也想不通,狮善闻这个名字是如何不合命理。   但也并不影响他由衷敬佩,因为真的很准!   上尊高见!”柴阿四热切地道:“前一阵子天海王的确失陷于霜风谷,好像是跟人族一个叫姜望的王八蛋同归于尽了!   ……先去修炼吧。你现在剑术耍得已经有些模样,但身体却很弱。等本座分出一缕神念,为你量身定制一套炼体功法!”   上尊大恩大德,柴某真不知何以为报!柴阿四满心欢喜,士气高昂地冲进了院中。抖开那根铁条,耍得   是有模有样。   姜望如今是已经有资格述道的存在,针对一个相当于周天境修为的小妖,开发一些功法并非难事。比如先前所传的那套天绝地陷秘剑术,便是随手创造,算不得绝顶,但柴阿四若是练得精熟了,等闲小妖还真没法在他面前站稳。   现在对柴阿四有了更多的了解再去开发炼体功法,绝对是合适且好用的。当然,炼体这种事情,吃苦难免。怎么不得刀山油锅滚几圈?   不叫这小妖脱几层皮,他不晓得什么是口业,难以领悟妖生道理。…   独自练了一阵剑术后,柴阿四忽地想起什么,又兴冲冲地跑回神龛前——老实说,某位古神觉得自己这样被供着,前面还插着香,挺不吉利的,但也没有什么好理由拒绝,只能捏着鼻子默认。   “上尊!”柴阿四殷切地道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来,金阳台无限制武斗会就快要开放报名了。您说我练成了这套天绝地陷秘剑术,再练了你教的炼体功法,能不能在这个武斗会上横扫八方,拿个魁首?   姜望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会但是听名字也猜得出一二来。   故只是回道:“不要好高骛远,不要做不相干的事情。   他只是想让这小妖练出一点模样来,好赚些道元石,买些妖界这边的灵药,帮助他尽早恢复伤势。   又或者帮这小妖早日参军,想办法调到南天城去。他老人家再寻摸个机会,溜之大吉也。不然还在妖界常住,真个想办法培养出一个绝世大妖不成?   这小妖真是飘起来了,什么武斗会,还无限制……上去被打死了怎么办?   只剩光秃秃一面镜子,在妖界寸步难行,很难回五恶盆地的!   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来,柴阿四哦’了一声,嘟囔道:“听说这次金阳台无限制武斗会前十名都会赏一株元骨草,据说能够重塑道躯。小妖还想着,能不能对上尊有帮助呢……”   ……那什么,你刚刚说武斗会吗?镜中的声音回道:“本座想了想,你现在确实也需要试炼。报名吧,马上去报。”   柴阿四立马兴奋了起来:您可能不清楚,金阳台无限制武斗会是咱们这边最有名、历史最悠久的武斗大会,只有三十岁以下的妖怪才能参加。主要也只面向天息荒原,紫芜丘陵、神香花海这三个地方,历来是一场盛会……听说兰若姑娘会在这次武斗会上选驸马呢!   姜姓古神先前还觉得这小妖“孝心可嘉”,这会只觉“其心可诛”。   狗尾巴根本藏不住嘛!口口声声上尊,心心念念驸马。那个蛛兰若,真有这般漂亮?   当然,古神的声音总是和蔼可亲、充满了鼓励和温暖的:“既然你决定要参与此会,那就更要好好修行,不要到时候丢了本座的脸。所谓修道百年无妖问,一朝封神天下知!用勤用苦,自   见前途。   柴阿四喝了这碗鸡血,热泪盈眶地又去练剑了。   只留古神之镜,静默神龛。   镜中世界的姜某人,其实并不能如他声音所表现的那般轻松。   这些天藏身红妆镜,在柴阿四的掩护下,于摩云城到处转悠。在熟悉妖族风俗的同时,对前些天发生的南天之战,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听音入微,万声来朝。他听到的、收集到的相关信息,远比老老实实跟那些小妖闲聊的柴阿四更多。   虽然说战争的细节传到摩云城这里的街头巷尾,早已经变了样。…   但对熟知齐国军制、熟知战场尤其熟知姜梦熊、熟知左器的姜望来说,整场战争的大体节奏,并不难还原。   他感谢姜梦熊、感谢齐国为他大动刀兵,他更感动于左老爷子匆匆自楚国赶来,感动于那份视他如亲人的真诚爱护。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所有的恩和仇。他都牢记于心。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回到文明盆地,回到人族控制的地界。   但回到文明盆地,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   说起来他已经有了较为清晰的计划——那就是提升柴阿四的实力,让这个不切实际爱幻想、又在生活重压下砥砺前行的小妖,先通过军队老核,成为妖兵乃制妖将,然后想办法调到南天城,然后在随便哪场军事冲突里,他跳出红妆镜,带着镜子直接逃回文明盆地。   可没有那么容易,没有那么容易的…浏*览*器*搜*索:……全网首发   即便这计划看起来是这么的可行。   姜望现在已经完全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虽然身在妖族领地,但妖族并非最大的问题。虽然沦落制此,是人族某个敌人的偷袭,但那个敌人也不是最大的问题。   现在人妖两族都觉得他已经死了,他已经由明转暗,针对他的再大的敌意,也无处可落了。   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当时他在十万大山,面对那枚破   碎刀币的惊悸,他已经找到了原因——当时的他,完全不是因为那个真妖犬应阳的注视。   在梳理了妖族这边流传的所有消息,对比自身经历,重溯整个逃亡过程之后,他发现了问题。   纵观全程,截止到搏杀犀彦兵为   止,他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把握了命运的——那个神秘人的偷袭,是另外的因果。   第一次在霜风谷里对杀的时候,犀彦兵血勇不减,敢与拼死。   在他杀死狮善闻从容回身的时候,被狮善闻背弃的犀彦兵,已经有了怯意。   等到他们第三次相峙,在一片火海,一地妖族尸体之前,犀彦兵是完全失了胆气,在他的压迫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后熬到被极寒风冻杀。   对   战斗过程、对双方战斗意志的把控,姜望自问是做到了极限。   但问题从这时候就开始出现了。他杀死犀彦兵,毁灭了所有痕迹后,在那个深夜,逃离了霜风谷。   等到长夜过去,天光放亮的时候,姜梦熊就亲身降临妖界,将整个霜风谷都夷平。   这是第一个错过。   他躲进十万大山,匿迹藏行,不敢露头的时候,姜梦熊正在与猿仙廷大战。而他如履薄冰,完全没有办法保持对山外环境的观察。   这是第二个错过。   等他在入山小妖的诸多动静里,察觉到霜风谷有变,意识到大战一触即发,于是甘冒奇险来到天息荒原……猿仙廷却恰好搬来南天城,堵住了去路!他只能冒着同样的风险,选择原路返回。…   这是第三个错过。   可等他谨小慎微地又逃回十万大山,左器与姜梦熊却是恰好杀奔南天城,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南天之战!   这是第四个错过。   他藏在十万大山,全然不知南天城那里战况如何,也不敢探知。   他努力逃过了那些妖族战士的视线,在十万大山里随便跟上一个赏金队伍……但就是这样一个队伍里,其中就有一个妖族天才人物,具备并不外显的、感知危险的天生神通!   这个遭遇再一次将他推入绝境。   那个犬妖竟然带了上百个手下进山,竟然本就在防备其他妖族的暗算,竟有一个真妖层次的爷爷,还留下了某种手段,还会第一时间赶   来   若非他当时身上还有一枚得自余北斗的刀币,到这一步,他应该就已经没了。   彼时的姜望之所以惊悸, 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天意!   他所感受到的巨大敌意,是这个妖族世界,对他这个外来者的排斥!   试问从始制终,他姜望做错了什么?他哪一步不够小心,哪一步不够认真?该有的不该有的冒险,他都趟过了。能抓的机会他都在抓,能做的努力他都在做,何制于有这样多、这样致命的错过?   一切都太过巧合!   而这种“巧合”,他是熟悉的…   何似于白骨尊神在道子身上的屡次失败,何似于张临川的挣扎无果?   深空彼岸……秒更,高手一秒记住:mh s s d . !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三十六章 天意从来高难问免费阅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小妖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 与天意为敌说起来简单,真个站在天意的对立面,却是千难万难。 别看古来狂士多,一个个挥斥方道,那个要天翻地覆,这个要巡天而行。好像平生不有宏愿,不灭个什么“天”,都不能算是英雄, 但古往今来,真正能够战胜所谓天意的,又有几个? 强似余北斗那样的卦道真人,所谓命占一道最高成就者、当世真人算力第一,能够带着人短暂跳出命运之河的可怕存在,却也只是说一- “时也运也,命不可逆。 却也只能说——这不是我的时代。 多少英雄豪态,一辈子与天斗,与人斗,跋涉千万里,直到垂垂老朽,回首一生,才发现自己这一世都未跳出命途。 才有叹曰,人力有时穷,天意不可知! 都说天意天意,天意到底是什么? 即使修行世界已经发展了这么多年,它也绝不能够被人具体描述。 古往今来有太多的伟大存在试图解读天意,阐述的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命占如何?血占如何?星占如何? 命运长河万古流! “天意”的部分表现形式,可以理解为“世界意志”。 世界意志则可以解释为一个世界的规则的聚合,是一方世界对自己的本能保护。 它并不具备情感,更无关于爱恨。 与其说它会对某个具体的存在拥有敌意,倒不如说是这个存在触碰了世界规则,从而引动了规则自发的排异反应。 这种自然的规则,像是一池静水,入水者自然搅动涟漪。体型越大,波澜越大。 会水者能游几个来回,不会水者当场淹死。 世界意志时时刻刻都在修补世 更也在对抗差所有试网伤主这个世界的行为。但它会遵从世界本身的规则,调动这个世界的一切,来达到驱逐或者消灭异端的结果。 姜望是认识天意的! 他甚制于亲眼见证过,来自于刚冥世界的白骨尊神,是如何通过漫长时光的布局,小胜现世天意,赢得了道胎降世的可能。 但细究起来,那或许可以称得上白骨尊神的胜利,可白骨尊神未必就胜过了现世天意 那白骨道胎最后成功降世,却也真正成为了现世的一部分。那对现世又何来伤害? 他也看到过,惊才绝艳、七魄替命的张临川,是如何以九劫法挑战天意,最后又是怎样的穷途末路。 所以当他意识到他已经被妖界之天意&q u针对,他亦是惶惑的—— 我姜望修为不过神怖,年龄不过二十一,没有破坏过甚么妖族大计对妖界造不成什么根本性的损害。是何德何能,竟为此界天意所恶? 但想让他坐以待毙,却又是绝无可能。 当年卜廉占命,断言人族必败,是天意不可违。 人皇是怎么做的呢?杀卜廉,改谶言。… 反伐妖族,逆天改命! 姜望不敢自比人皇,但他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制少他现在能够在总结情报、梳理自我之后,累觉到自己的对手是哪位,而不是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不明不白地死于某个意外 不制于要到死前,才叹一句天意难违”。 就如一路走过来的所有经历 发现对手之后,自然便是要战胜对手。 无论这个对手是谁。 感谢白骨邪神,感谢庄承干,感谢张临川,感谢森海源界里所感受的世界意志.…曾经所经历的那一切。让姜望对“天意”有所认识。 说起来“天意”无从揣度、无所不能,但它本身并不具备能力。它会引导出无数的巧合,让被针对者无可挽救地坠落深渊。 但这些巧合,都是有迹可循的,不能无由而成 就比如他万里逐杀张临川,也算是现世天意对白骨道躯的针对。但如果没有同张临川之间深刻的仇恨,他不会对张临川那么执着。如果没有他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调动势和名.用尽人脉,也不可能完成对张临川的击杀。 天意玄之又玄,不可测度,但必有因由。 姜望选择藏身于镜中,而将妖族领地里的所有行动,都交托于柴阿四,这便是他对抗妖界天意的第一步。 为了抹去那个“因由”。 他的设想基于此念——他跳进鱼肚子里,本身并不折腾水花。那么这池静水的所有波澜,大约就只和水里本就存在的游鱼有关。 柴阿四是妖界里土生土长的小妖,柴阿四的出生、成长、经历,都是得到妖界天意认可乃制鼓励的。 为什么姜望最终同意让柴阿四卷与金阳台无限制武斗会? 因为那是基于柴阿四本心的决定 在那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柴阿四的决定有太多的干涉。 一个完全贯彻姜望意志的柴阿四,还是柴阿四吗?还能帮忙避开妖界天意的针对吗? 断绝因果,一任自然,尽量不去触碰此方世界,那基于世界规则的“天意”,想来亦是无从反应 再者说,顺着柴阿四的本愿,让他参与金阳台无限制武斗会,也是能够迅速打开局面的一步棋。 柴阿四若是能够在武斗会上获得好的名次,也就能一步登天,在 摩云城获得地位。 区区一个采药小妖,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但对金阳台无限制武斗会的魁首来说,获取更多伤药资源,进入军中、调防前线.…如此种种,应该都不是问题。 砰砰砰!四儿!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中断了镜中古神的思考,也叫停了柴阿四练剑的动作。 镜中神和镜外妖,都是一惊。 前者惊的是天意,后者惊的是牛鬼蛇神。 但并没有等到柴阿四去开门。 因为在这个破院子里,这个门实在是没有什么作为门的意义。… 不速之客只是敲了两下,抬脚一踹,院门便轰然洞开。 疤爷! 柴阿四立即垂下了手中的铁条,脸上堆满了笑,迎上前去: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踹门当然是无礼之举。但柴阿四也早就习惯了。 兜里没钱,身后没妖,谁给你“礼”? 此时立在院门口的,乃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猿族汉子,中年模样,穿一身皮甲,脸上有一道斜的刀疤,世来凶悍非常。 他出身于赫赫有名的花果会,职位是花果会水帘堂的一个香主。 这等流氓团伙自是上不得台面但花果会背后是摩云猿家,由此也就不能被等闲看待。 水帘堂代表花果会,管理城北这边三个街区的地下秩序。 这一堂有五个香主,个个能打.都是杀穿几条街的双花红棍。尤其以这个刀疤猿族凶名最着,一手十步冲拳,打遍整条花街。 在这一片的小妖之间,一般被称为“疤爷”。 他比柴阿四高了一个头去,横在门外,似是一堵肉墙。见得柴阿四上前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柴阿四被扇得仰面后趣,勉强站定了,捂着脸仍是赔笑:疤爷!疟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被扇脸当然屈辱,脸也会痛。 但是反抗的下场是怎么样,他早就知道了。 与这个疤爷一起来的,还有两个随从,但只是立在外间,戏谑地看着这一切。 而被称为“疤爷”的猿勇,则是慢条斯理地卷着袖管,眼睛看也不看柴阿四,只道:我还以为你进山一趟,走丢了脑子,已是忘了我们花果会。 “哪能呢?”柴阿四有意无意地挡在猿勇的身前,避免他注意到里间谄媚地道:我忘了自己的亲爹也忘不了您呐,咱们这一边,可全是靠着您吃喝! 整个摩云城,自是以蛛家为首,其次便是犬家、羽家、猿家。 但凡在这个城池讨生活的,莫不仰这四家鼻息。 制于柴阿四为什么明明是犬族却在猿家下面混饭吃,自然也有他的故事——撞死他爷爷的那辆马车,就是犬家的。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在底层打转的小妖们,谁活得容易啊? 猿勇随意地打量了他两眼: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柴阿四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收了收:“我的剑。 “这是剑?哈哈,我看看!猿勇探手便拿了过来,细一打量,的确只是一根破铁条,通体锈迹斑斑,只在最尖端磨砺出了一点锋锐。 随手往地上一扔,发出铛啷啷的响。 他的眼睛仍是瞧着柴阿四。 柴阿四不敢去捡,只熟强道:让您见笑了。 猿勇啧了两声: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懂事的,怎么就能忘了交例钱呢?” 柴阿四很是不解,并且委屈:这个月的例钱,我早就交过了啊。交去了老猿酒馆,还是前几个交的.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常去喝一杯的老猿酒馆,也算是花果会的产业。每次交例钱,他都是去那里交。… 这次回城卖完草药后,他早早就去交了例钱。身怀古神镜,他都恨不得与世隔绝,等神功大成再出门,届时横扫八方,迎娶蛛兰若,走上妖生巅峰又怎会自己找麻烦? 猿勇冷着脸道:我们与老猿酒馆已经不合作了,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往后都得去我的赌场里交! 对不住,对不住瘪爷,我是真不知道!柴阿四鞠躬道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猿勇左右看了看这个破院子,确实是看不到什么别的油水,漫不经心地道:“前天。 好,小的记住了!柴阿四恭敬地道:下个月我就知道该去哪儿交例钱了。 那这个月呢?”猿勇问。 改规矩之前,我就已经去老猿酒馆交了例钱.….…您看看,您是不是可以去跟那边问一声…… “嗯?”猿勇皱起眉来:我要替你的错误擦屁股? 柴阿四已是明白了。 这个疤爷摆明了是想趁着交钱地点变更的空当,自己额外捞一笔。交去老猿酒馆也好,交去赌场也好,都是花果会的。 唯独他老人家亲自上门要的,是他自己兜里的。 但明白归明白,柴阿四也只能认。 像那首俚曲里唱的泥里地里摸爬打滚陪笑脸,世俗的小妖怪。无依无靠无奈地笑,无辜的可怜虫 他从 怀里摸了半天,数出八个五铢王钱,恭恭敬敬地捧在手心里:这是这个月的例钱,您笑纳。 妖族于市面上流通的价值最高的货币,是五铢天钱。其次是五铢皇钱,最后是五铢王钱。 一枚五铢天钱,等同于一百枚五铢皇钱。 五铢王钱下面还有“铜贝钱”,通常被唤作大子儿”,一般只是作为添头,买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一百二十个到一百五十个之间,能换一枚五铢王钱。 严格来说,花果会收的例钱倒也不算高。比羽家、犬家支持的帮会,都要宽纵一些。 但生活在摩云城,本身各种赋税也不低,又要受帮派盘剥,还要被诸如猜勇这样的家伙额外敲诈…如柴阿四这样的小妖,日子确实不算好过。 见着了现钱,猿勇的脸上这才有了两分笑意,一把接到手中:刚才手滑打了你,你不要见怪,你知道我的,我这个妖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就只是脾气不太好。 我懂我懂。柴阿四连连点头道:您的妖品,那是有口皆碑的。而且我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疼! 猿勇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打量了一下这院子,随口道:最近没什么妖怪来欺侮你吧? 这么多年,柴阿四早就习惯了,也没什么屈不屈辱的,嘻嘻哈哈地道:那当然不会有,谁那么不长眼啊?我可是疤爷置的! “好。猿勇笑着往里又看了两眼,忽地道:你怎么老挡着我啊?家里见不得光? 没,没有啊。柴阿四心知不妙,尽量圆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家里,贼进来都得哭…… 但猿勇已经一把将他拔开:不会是藏了什么宝贝吧?哈哈。 大步便往里走:早听说你最近足不出户,好好的又开始练剑怎么的,山里有奇遇啊? 柴阿四紧步跟在后面,难掩慌张:“我就是瞎练 猿勇忽地顿步,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外面的!把门带上!” 他带来的两个属下,便带着残忍的笑意,把院门拉上了。 他则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柴阿四欣赏着柴阿四的紧张:四儿,疤爷一向很欣赏你,但是如果你遇着什么好事,都想不到疤爷,疤爷很难替你高兴啊。 这个采药小妖在老于江湖的他面前,还是太嫩了一些,有些心思根本藏不住。 平时一个五铢王钱都抠抠哭着喊娘的,今天补交八个,却这么爽快?摆明最近长了膘! 尤其 现在这副慌张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刀不很砍下去,他枉称一声“疤爷”。 柴阿四又怕又乱,从小的生活环境,只教会了他忍让。他懂得如何在挨打的时候蜷缩自己,护住要害。他懂得如何独自生活,一点一点地往前走。但不懂得如何反抗。 那个忍了一辈子不肯忍了的爷爷,已经给车撞死了。 他的心不断下坠,眼里带着哀意:疤爷您是知道的,我一向老实 古神镜是他改变命运的关键,他绝不能够失去,绝不能被掠取。可是怎么办呢? 猿勇只是一把将他推开 疤爷,疤爷!”柴阿四又去拦。猿勇当胸便是一脚,直接将他踹回了院中央,目露凶光:再敢拦我,杀了你! 柴阿四颓然若死地坐在地上,恐惧地看着那个背影—— 自爷爷死后,这栋破宅子,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妖怿搜刮过多少遍。现在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床板,其它的他曾经熟悉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 他早该习惯了以这样的姿态,看着这样的背影。 可是…好不甘心。 从小到大,庸庸碌碌了这么多年,无能无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要这样拱手送出去吗? 这时候他的手触碰到一个硬物,熟悉的触感告诉他一那是被猿勇随手丢在地上的、他的剑。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这根破铁条小妖柴阿四,握住了他的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彼世此世自相隔 这套老宅构造十分简单,一个小院,一间正房。出了房间就是院子,离了院子就是房间。 房间里更是简单,徒见四壁。打眼一扫,一览无遗。 所以猿勇当然看到了那个墙上的神龛,也看到了那面镜子。虽然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但很是自然地走上前去,伸手便拿 从始制终,藏在镜中世界的姜望都保持了安静。 这让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来重新认识世界——明明身在此山中,却超于此山外。恍忽已经斩断因果线,跳出五行去。 他当然可以轻松解决掉这个闯上门来的猿妖,可以用三昧真火把猿妖和猿妖的手下都烧得干干净净。 但是之后呢 按照他对天意的初步认知,他猜想若是他有如此主动的出手,很可能会引起妖界天意的激烈反应。 猿勇、水帘堂、花果会、摩云猿家这一整条线将会如鞭子般直甩过来。 小小涟漪,可能不断扩张,最终引起惊涛。 回想张临川的覆亡,起初不也只是在野人林的一个动念么?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其实较真来说,红妆镜在柴阿四手里,又或在猿勇手里,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柴阿四若是自己不争气,那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天工之刀,亦凋不得朽木。在尽力不干预妖界的情况下,他能把柴阿四推到什么地步 无非是换一个妖怪哄骗。 这个称为“疤爷”的猿妖,大约是不太好骗的。但是在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柴阿四有奇遇的情况下,姜望自忖还是能够施加影响。 本就有一定身份的猿勇,肯定能比柴阿四更快混出头来。 身在镜中观镜外,彼世此世自相隔。这一刻姜望生出了“天公自然”的感受,彷佛在一个绝对的高处,俯瞰众生争渡。 忽然间就明白了当初在凤溪镇的那条小河前,七杀真人陆霜河的态度 彼时陆霜河也是平静地看着易胜锋与他相争。 那是一种近于天道的澹漠。 那是陆霜河的“杀”,是当世真人杀力第一的道途。 正如此刻,他缄默等待一切的发生。 甚制于已经在准备欺骗猿勇的措辞。猿勇常年混迹市井江湖,见识很多,戒心极强,须得有更妥帖的套路,辅以六欲菩萨,乃制歧途的帮助 但在这个时候。 院中的柴阿四勐地握住了剑,站起身来。 "猿大粪你给老子站住" 注视着涨红了脸,嘶吼着给自己鼓着劲,没头没脑地向猿勇冲锋的柴阿四。 镜中世界的古神尊 者,几乎忍不住捂脸。 哪有这么干架的 哪有偷袭还喊出来的步架呢剑招呢 幻想着做驸马,当城主,拿魁首,倒是挺有能耐。传你的剑术你是一点儿没记得啊 习惯逆来顺受的柴阿四,第一次这样握紧他的铁条剑,向一个他只能跪着舔靴子的凶恶存在冲锋。… 他的眼睛是血丝弥漫的红,他不记得别的。 他一直被欺侮,被欺侮了太多年。 在嘶吼着冲锋的这一刻,他突然就懂了那一年死在马车前的爷爷一一 不想再忍了 既说是我等妖族,天命高贵。 为何我生来只可忍受,甘为蝼蚁,任他鞭答? 他手里握着他的铁条剑,眼睛紧紧盯着猿勇的咽喉。 便在这个时候,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声音—— "剑一,剑四,剑三"来自上尊的声音 姜武安,终不是陆霜河。 早在凤溪镇,就已经不同路。 天生道脉的重玄遵,在很小的时候, 就确定自己与太虚派祖师不同路。 而那个小时候的姜望,虽然对道途还没有认知,甚制还完全不懂修行,但是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当习惯了逆来顺受的小妖,第一次握住他的铁条剑,作为伟大的古神尊者,自然要赐与他应有的勇气。 耳中听得这样的喝骂声,猿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四儿是不是想喊大爷但是嘴瓢了 但是柴阿四的冲锋真实无虚。那根破铁条上,的确闪烁寒芒。猿勇扭身回来,咧嘴笑了。 他当然不怕这么毫无章法的拼命,柴阿四的反应,恰恰说明了这面 镜子的重要性。 天予此宝,不取必咎! 比起玩命,这犬妖还嫩得很。 他甚制于活动了一下拳架,才轻松地往外跃出,一身筋肉瞬间紧绷。 整个魁梧的身躯,像投石机的绞索转制极限嗡! 爆炸性的力量撞开空气。十步冲拳! 但是就在猿勇爆发他的拳头时,面前的柴阿四,忽然有所不同 整个身体在冲锋的路上,瞬间规整了架势一一那是某种已经熟极而流的剑招。 观其剑架,变化无穷。察其剑意,锐不可当。 而那因着血色的眼睛里在愤怒之外,那些畏缩、怯懦竟然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自信。好像一定能斩他于剑下。 这小妖哪里来的自信 猿勇的拳势一滞,在那骤然爆发的凛冽杀气前,遽然折身。 选择先避其锋芒。 老于厮斗的他,当然不愿意阴沟里翻船,而是决定再看一看柴阿四的 剑。 但几乎是与他折身的同时,柴阿四也已经跨步转进,恰恰一剑横颈 倒好似他自己用脖颈往此剑撞上去般! 多年的搏杀经验起了作用,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猿勇道元翻涌,还能折转,甚制反击,拔身高跃,前扑砸拳! 柴阿四却在他之前就已经跃起,刚好一剑上挑! 噗! 锈迹斑斑的铁条剑,贯穿了猿勇的下巴,顶进了颅骨深处。 这一刻—— 柴阿四离地不过三尺,整个身体保持着弓步挑剑的姿态,而体态魁梧的猿勇,张开双臂在空中,像一只展翅的巨鹰但已经挂在了铁条剑上,无力坠落。… 一直到那滚烫的鲜血喷在脸上,柴阿四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松开手。 猿勇的尸体便挂着那铁条剑坠地,最后跪伏在地上,如锤子般往地上砸了一下,那剑尖也就此穿出头顶。于血色白色之间,闪烁固执的锋芒。 "呼呼呼!" 柴阿四大口地喘着气,又有一种奇特的、从未有过的感受。 杀戮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道上大名鼎鼎的水帘堂香主,打遍花街的凶恶存在,在自己面前,竟没有走过三剑! 古神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打断了他的感想—— "学本座的剑术,第一要记得,永远不要放开你的剑。柴阿四,你合格吗” "对不起,对不起上尊,下次不会了!"柴阿四从杀戮的余想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反应仍是道歉,急步前趋,一把揪住猿勇的脑袋,将那柄锈迹斑斑的铁条剑拔了出来。 剑上血犹滴,他也好像从中获得了某种力量,认真地道∶ 上尊,我再也不会放开我的剑。您选择我,我不会让您选错!" "别忙着拍马屁,表决心先解决你眼下的问题。"镜中的声音道。 柴阿四这才想起来,猿勇不是独自前来,猿勇也不是如他一样无亲无故没谁在意,猿勇手下有一堆小妖,背后有一个花果会 想到这些,他几乎又有些腿软。“怎我该怎么办”他可怜兮兮地问镜中尊神。 镜中的声音只道“本座已经给了你答桉,但你最好还是问自己。”答桉什么 柴阿四脑子混乱了一阵,才蓦地想起来那一句一一"解决你眼下的问题”。 眼下的问题 猿勇守在外面的两个跟班! 刚才在院中自己又是大喊,又是挥剑对杀,外间不应该没有反应才对。 除非动静被古神尊者抹去了。 古神之威,深不可测。古神之伟大,亘古无垠! 这是古神的考验,我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柴阿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把铁条剑挂在裤腰带上,把猿勇的尸体拖到里间,用床板临时挡住。 又把地上的血迹清理感觉。 最后端来水和布,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把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换了一身。 确定一眼看不出什么问题后,才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院门∶"两位大哥,疤爷喊你们进来。" 门口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个小妖,有些扫兴地止住话头。 倒也不疑有它,只将柴阿四一拨,迈步走进了院子里。 站在院里就几乎可以把房间里看得七七八八,但两个小妖却始终没有 看到猿勇的身影,禁不住往房间里走"疤爷!您叫我们?疤爷” 较为心急那个小妖走上前去,掀开床板,赫然看见了猿勇的尸体。正呆愣间一一 砰 外间院门重重地关上了。 两个小妖蓦地回身,便看到那个怯懦无用的柴阿四,一手将院门栓上,抽出了腰间那支铁条剑,向他们走来… 雪国风光是万里白。登高一眺云接天。 天碑雪岭的冷,是浸入神魂的。但照无颜已然习惯了。 她正需要这种寒,这种冷,在压制超凡力量,阻绝所知"往障”的情况下,保持神思的高度灵敏,思考世界的真相,探寻道的真谛,真正贯通所学。 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龙门书院最重灵性才情,自来是天才云集之地。 她照无颜身为龙门书院大师姐,自小学贯百家,通晓经典,更是天才中的天才,绝世的人物。 旁人困顿于天人之隔,甚制于皓首穷经、焚膏继晷,也不知道途何在。 她却苦恼于道途太多,俯拾皆是,不知作何抉择。 也曾禅音问佛,也曾静坐参道,也曾求路于兵书,也曾问心在法典。墨家机关,儒家各派学如渊海,不知尽流。 竟然所知结所障,困顿了几年光阴。 她从南到北,又自东而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风物,历人情,始终有所欠缺,未得圆满。旅途的终点是现世西北,她也选定在这里,抉择一生道途。 但意外发生在天碑雪岭,在这个霜仙君许秋辞的道场,见证了一场惊天变故,看到了冬皇出世的场景。 机缘巧合之下,这位据说有转世宿慧、再证衍道的冬皇,给了一句“自开渊流”的指点。 自此茅塞顿开,复见远途。 所谓“杂糅百家,自开渊流”,自是远景宏图,绝非一蹴可就。 她也早已有了觉悟,愿意搁置唾手可得的神临,在此徒老青丝,追求那一条不知是否能得的路。 任世间风起云涌旁观大浪淘尽,天骄扬名。 武安侯,冠军侯,无敌之斗战,冠绝当世之李一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许有结果,也许 没有。 她是抱着这样的觉悟于此枯坐。求道之路,如复斯言。 修行毕竟是孤独的长旅,如这天碑雪岭,是永恒的冷寂。 她本想独坐在此,生死自参。 但自小与她亲近的子舒,非要在这里陪她一年,她也就由着。正好亲自教导其修行,检悟半生,万一自己求道不得,也好让书院后有来者。 制于许象干 那是赶了好几次,赶也赶不走的 每次她要动手赶人了,那厮就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说什么"照师姐答应了给我机会的,君子重诺,我辈读书人,岂可" 她每次都听不完。 打轻了没有用,打重了没法交代,也没必要,索性算了。 不过今天很奇怪,这个在大风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尾活鱼的许象干,却是红着眼睛。 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偷偷抹过眼泪。 高额照风雪,情状甚可怜。浏*览*器*搜*索∶@精华书阁……全网@精华书阁首发 天可怜见,她最见不得旁人流泪。人生之事,有什么不可面对。生老病死也只是自然之理,哭哭啼啼,是多么软弱的事情! 再者说,这厮今天不是又要去蹭傅真君的授课么,能出什么事 "子舒。"盘坐在雪岩窟里的照无颜,终是唤了一声∶"去看看你许师兄,他怎么了。” 子舒“噢”了一声,放下手里玩得开心的雪狐狸,蹦蹦跳跳地往山下去一一她用积雪堆了许多的小动物,雪狐狸、雪兔子、雪老虎一个个活灵活现,在雪岩窟里排起了长队呢。 照无颜也就继续修行,在心中默诵起法家大宗师韩申屠的,反刍其间的经典论辩,感受大宗师对世界规律的认知,对“法”的理解。 但不多时,便听得“呜呜呜”的抽噎声,子舒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哭着跟许象干一前一后往山上来。 许象干一边走还一边劝“师妹你莫要哭了,莫哭了,你哭得我也忍不住你你呜呜呜” 风雪下两个登山的人,就这样伤心地往上走。哭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雪岩窟内盘坐的照无颜,一脸木然。 不是,我让你去问问情况。怎么还一起哭上了?傅真君到底说了什么竟是何事,有这般伤心 难道我误入歧路,已经走火入魔 难道是我得了不治之症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花街风云 "   坐在窟内看飞雪,仿佛薄帘一挂。   草绳提鱼的许象乾,载雪而来。   “照师姐……”他声音低落,很有些伤心地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照无颜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好。”   这天碑雪岭压制一切神通道术,冷寂孤清,霜刀割魂,确然是个苦地。   许象乾受不了想要离开,也是情理中的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妖鬼 "   猪大力作为老猿酒馆的首席看场小妖,早先也是跟着猿老西从街头砍到街尾的,那是相当能打。   也就是猿老西实力衰退,势力也跟着衰退,他才没什么干仗的机会,只在这间酒馆里养膘。   柴阿四刚才的这一剑,着实是惊到了他!   太快,太狠,完全就是奔着夺命而来。   这还是那个柴阿四吗?   当初被 正在手打中……努力更新中…… 近期更新缓慢,可能需要1-3天,请耐心等待 您可以点击上面的【报错】按钮崔更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你先收藏此页吧,方便等下阅读咯……   如果你还没注册会员就先注册个会员吧,使用书架书签更方便哦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地狱之主,阎罗之君,刺客之神! 柴阿四已经走了很久。 静室之中,猿老西又独自坐了很久。他也曾经年轻过,对于未来他也有很多计划,但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也一步步衰老至此,一步步退让至今了,不是吗? 直到…… “爹!” 女儿猿小青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猿老西迷惘痛苦的老眼瞬间暴起精芒,以绝不符合身 《赤心巡天》第四十一章 地狱之主,阎罗之君,刺客之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吾生平不敬神,亦不需以神敬! “最近我的心情不是很好。” 地狱无门的首领坐在一块山石上,山风吹动他的长发和衣角。清俊的脸上,表情倒是很平静。 山高无路,阻不住修行人。 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踏风而行,刚刚走到山顶。其人脸上戴着阎罗面具,额头处的森白门户中,印着血色的“宋帝”二字。 “为什么呢?”他在一个合 《赤心巡天》第四十二章 吾生平不敬神,亦不需以神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太平鬼差 一边帮猿老西利用柴阿四,一边帮柴阿四提防猿老西,这个姓姜的伟大神灵,着实有些忙碌。 毕竟在摩云城起步较低,怎么经营也显得太慢。 即便是猿老西柴阿四两头薅,对于伤势的调理,仍然是杯水车薪。 毕竟哪怕是倾花果会之力,要想搜集对妖王伤势有作用的药物,也是相当艰难的一件事情。 更遑论 《赤心巡天》第四十三章 太平鬼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什么?要我读书?还要读佛家经典?” 柴阿四欲哭无泪:“上尊,我是在道上混的,还要读书,传出去别的妖怪都要笑死我。我还要不要面子?” “本座大嘴巴子抽你你就有面子了吗?” 柴阿四当场哭了:“上尊!我五毒俱全,无恶不作,我还想娶老婆,柴家还没有留后,我不想当和尚啊!” “让你读 《赤心巡天》第四十四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云海星空都无垠 云城之上,漫天凤花灯。 天空是彩色,道术编织了梦境。 每年的这个时候,凌霄阁的弟子都会离开凌霄秘地,巡行云国诸城,维护治安的同时,也是一种影响力的彰显。 这个国家的日常治理,都是由云国联席议会来完成,各城各峰也都有供奉超凡修士。 虽然天下各大势力都把云国视为凌霄阁的私有,但凌 《赤心巡天》第四十五章 云海星空都无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水月 “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一个单调的、空茫的小小房间。 四四方方,空空荡荡,没有门,没有窗。封闭了所有,也隔绝了所有。 它是压抑的。 也或者,它是安全的。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柔弱的小女孩,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她纤瘦的双手抱着膝盖,埋着脸 《赤心巡天》第四十六章 水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鹿家七郎 妖族语言姜望是早已经掌握了的,现在与各路小妖基本沟通无碍,这也对他学习犬族文字有很大的帮助。   所谓的“正确的回家之路”,当然不是类似于万妖之门的一座门户,又或者什么隐藏的两界入口……两族血战多少年,根本不可能存在那种未被发现的两界通道。   他要在妖界佛门历史里寻找的,应该是欺瞒妖界天意、甚至对抗妖界天意的办法。   但世尊的法子,如果是传道妖界,那就没有什么可供他效仿的余地。   别看他又是太平道又是无面教又是远古神灵的,好像传道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但究其根本,他所捣鼓的这些,都不过是东拼西凑、拾人牙慧的东西。   远远够不上传道的资格,不能算开宗立派,更别说要达到佛家那样的影响力。   退一步说,即便此路可行,那也非是三年五年之功,他还能在妖界待那么久吗?   正在苦苦思索出路。   笃笃笃。   楼下房间忽地响起了敲门声。   “谁?”   姜望心中的疑问,几乎和楼下房客的疑问声同步。   他藏身红妆镜,在这个客栈已经住了好几天了。虽是足不出户,但也早已凭借声闻仙态,摸清楚了周边环境。   且这种“观察”,每天都未间断。   一则是为自身安全计,随时掌控环境。二则也是对妖族生活的了解和洞察。   店小二,客栈老板,账房先生,乃至进出客栈的各路旅客,他们的对话、生活、喜怒哀乐,具体而微。   妖族的世情像一幅长卷,就这么缓缓铺开在姜望面前。   楼下那间客房里,前天住进了一个蛇族女妖,白天根本不出门,夜晚才出去游荡。她会引诱青壮男妖回房,吞食精血,敲骨吸髓,过程相当残忍。   伪装成一面普通镜子的红妆,当然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携镜子藏身于此的姜望,更不可能做任何引起波澜的事情。   所以一直只是旁观。   尤其红妆镜所在的这间客房,是柴阿四、猿老西、猪大力他们派出手下,彼此交替过了很多次手,才在客栈老板那里定下的长租约。   哪怕是猿老西他们三个,也不知道这间客房的存在。   而这个为非作歹的蛇族女妖,却也好巧不巧选择了这间客栈,且正好入住楼下房间。这不能不让姜望警惕。   本来今天是准备让猿老西那边找人递一封举报信予摩云城治安府,来一场军民合作。又或者让“太平鬼差”直接来砍瓜切菜,诛邪除恶,记一笔战勋……现在他有不少法子,可以平静的抹掉这场意外。   自然,在这之前,他还得“搬个家”。   但现在看来,已是不必了……   姜望确定刚才听到的这个敲门声,一共响了三下。   速度恒定,每两下之间的间隔,是完全相等的。不多一毫,不少一毫。…   这种入微的控制力,是生死交锋的关键。   实力,意志,缺一不可。   故而他默坐镜中世界洗耳恭听——   于是听到了一个年轻而潇洒的声音,如是回答那女妖:“鹿姓,草字七郎。”   声未歇,动作也未止。   吱呀~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嘭!   窗子直接被撞碎的声音。   咻~   一声极轻极细,若非是在声闻仙态之下,应该会被错过的……剑啸声!   不必去看,姜望的脑海里完全能够观想出那一幕。   楼下房间里那个极凶恶的蛇族女妖,在听得不速之客所报的名号后,第一时间选择破窗逃走。她的力量很足,身法很快,选择很果决,在逃跑的时候也回匕于身后,做好了防护。   而那个名为鹿七郎的妖怪,只是不缓不急地推门,在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拔剑。在拔剑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击杀!   这一剑……这一道剑啸声……   竟是让藏在楼上镜中世界里的姜望,都感受到了威胁。   绝对的妖王层次的战力,且是妖王中的强者!   这是哪里来的鹿七郎?   为自身安全计,摩云城的相关情报,姜望早已咀嚼不知多少遍。   虽说妖族一城近一国,但摩云城也不是特别强大的城邦。   天妖蛛懿虽有血裔在此,却很少理会摩云城的事务。   如犬熙载那般层次的妖将,便已是摩云城中数得着的青年俊彦。   摩云城不是没有妖王到访,但很少会出现这么年轻的妖王。   霜风谷那是两大种族之间的精锐战场,本是天骄厮杀地。才会聚集天海王、石犀妖王等一众年轻的妖族天骄。   而这个忽然出现在摩云城的鹿七郎,就好比重玄遵出现在郑国,本身就是一件突兀的事情。   在对此妖实力做出初步判断的同时,姜望直接中止了声闻仙态。虽然他自负在声闻一道造诣颇深,但也并不打算在这妖界与谁验证高低。   这个鹿七郎是至少与他同层次的强者,指不定就有什么强大的能力可以察觉声闻。十万大山里已经吃过犬熙载的亏,姜望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连可能性都提前斩断。   他当然好奇鹿七郎的目的,更担心这件事是否牵涉到妖界天意的针对。但他不会让本躯冒险。   情报方面的工作,可以让猿老西去拼凑。甚至都不必动用无面教的力量,借花果会的力量旁敲侧击即可。   已经铺了这么久的线,做出了这么多努力,正是为了规避危险。他若是于此刻贸然行动,反而有可能正好撞上什么。   散却声闻,静守本意。收束念尘,姜望让自己处在一种“无念”的状态,陷入彻底的缄默。   似有风声起。   但风声又好像不存在。   所有的神异都敛去,红妆镜普普通通地摆在梳妆台。…   倏然间,一个身形颀长、面容俊美的妖怪,出现在这个门窗紧闭的房间里。   此妖锦衣披身,腰悬细剑,面似妆玉,却不怒自威。   他的冷眸如月照目光只是一转,便好像清溪洗白石,洗过了整个房间,顿有尘埃尽去之感。他的动作如此随意,可强者的气息有如实质!   先时那一声剑啸带来的判断还比较粗糙,此刻近距离感受这种气息,让姜望大感不妙。   这个叫鹿七郎的妖族,实力或许比想象中更强。他此刻并不怀疑,倘若红妆镜现在暴露,他以现在的身体状态暴起出手,恐怕并不能敌。   才设下狡兔三窟,才移出红妆镜,藏于闹市中,打算做个与世隔绝的幕后黑手。   便这样突兀地遭遇危险!   好在他没有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任何痕迹,没有因为安全就出来“放风”,从始至终都是枯坐在镜中世界里。守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寂寞,克己自修。   好在……这个锦衣妖族并非是针对他而来。   那颀长的身形在房间里只是一转,又已消失。   姜望盘坐不动,心如静水。   只保持着对外界的本能的感受——   那股强大的气息倏忽折转左右,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将这个客栈所有的房间,都转了个遍。   而后又兀地消失。   至于那个蛇妖摔出窗外,摔在长街上的尸体,则是被匆匆赶来的治安府官员收拢。   这个叫鹿七郎的年轻妖王,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他的目标并非是那个蛇妖?或者说……不仅仅是那个蛇妖?   姜望克制住好奇,忍住追上去探寻答案的冲动。   又过了很久,摩云城治安府的官员进客栈来做了一些记录,在那个蛇妖的房间里,找出许多白骨。   吵吵嚷嚷,最终都散去。   放置着红妆镜的这个紧闭门窗的房间,终于是再没有谁过来。   天色已暗,红月升空。   姜望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然后开始气愤。   结结实实地用五铢王钱租的房间,说好的长租包年。这客栈老板怎能容许其他妖怪随意闯门?   妖族法律哪有威严在,竟不保护私宅吗?   这若是在大齐……   姜望哼了一声。   又叹了一声。   鹿七郎闯门杀蛇妖一事,给了他一个警示——无论中间过多少手,过程怎么隐蔽,想要在妖族领地里逃离因果、遁世而存,根本就不可能。   随便一场什么意外,就可以打乱他的清静。   尤其在有些时候,“意外”是一种“注定”。   现在还不知道这个鹿七郎的来头,不知他是为何而来,也不清楚摩云城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柴阿四他们的层次,还不足以接触更高的层次……   在这种骤然变得更糟糕的处境里,至少有一点算是好消息——这个鹿七郎专意检查过的地方,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妖怪来查。…   ……   ……   整条花街现在完全被猿老西所掌控,老猿酒馆附近的几家店铺,也悄悄换了主家。   但老猿酒馆的地底静室,反而变成了单纯的静室。   由猿老西主持的、不定期召开的神教法会,通常是在无面法堂进行。它并没有固定的位置,可以是一间客房,一间民居。无面神塑所立之处,即是无面法堂。   无面教的组织形式,是自上而下的树状架构。上级与下级之间,永远是单线联系,同级之间彼此不识。任何一级暴露,都会掐断在那一级,不会蔓延危险。此外代表伟大神灵的无面神塑,与每个虔信者之间也有单线的感应。   整个无面神教的最高信仰,自然是地狱之主,阎罗之君,刺客之神,伟大的远古阎罗卞城王。   其下则是代行神灵意志的无面教宗。   再下一级则是十二神使,分别为子鼠、丑牛、寅虎、卯兔……就差把圣公、神侠、昭王放进来了。   想来无论是平等国、无生教还是地狱无门,都能在这个妖界的无面神教里找到熟悉感。若有不小心流亡妖界的“同仁”,应当能感到亲切。   这种集众家之长的组织形式,目前来看还算安全。   对于没有后台的各类神教,治安府的打击还是不遗余力的,但打来打去,迄今也未有触及无面神教的根须。   在猿老西的主持下,无须血食、不残虐信徒,且会实打实给与信徒回应的无面神教,发展十分迅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聚拢了一大批忠实信徒。   甚至十二神使中的丑牛,都主动请缨,跑到积雷城去发展信徒了……虽然一去无音讯。   神教法会是单向召开的每一场不超过三名信众参与。只有最虔诚、对教派贡献最高的信徒,才能得到教宗的亲自指点。   教宗会带领他们拜神,研读教义,解答他们修行中的种种疑难,赐予相应的功法秘术——当然,背后其实都是远古阎罗神在亲自说法。   想来从古至今,这么努力这么亲民的神祇,都很难找到第二个。   真正自己当了神主,开始传教后,才更能够感受到,张临川当初自撰《无生经》、自创《无生玄法》,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彼时的无生教,更多是依靠结合了诸多神通的无生世界来支撑。但若是给张临川长足的时间发展,《无生经》和《无生玄法》才是立教之本,是无生教更广阔的未来。   姜望现在只是创造一些零零散散的功法,赐予不同信徒,就已经感觉很是辛苦,要想凑成体系,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做到。不得不让猿老西提高法会门槛,减少一点工作量。   “伟大的阎罗神,您忠诚的神仆向您祝祷。”   从不同的出口,分别送走了与会信众后,猿老西回到房间里,跪拜神塑:“愿您早返巅峰,履极至尊,千秋万代,永握乾坤!”…   这不伦不类的祷词,他倒是诵念得越来越虔诚。   那无面的神塑立在神龛中,发出明灭不定的幽光,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须臾,神谕降临——   “命运长河波澜再起,摩云城将有大事发生,猿老西,命尔暗查根由,搜集一切异常,早做准备。”   “谨遵神谕。”   猿老西虔诚拜倒,又三拜,才走上前来,将神塑收起,悄然离开这个地方。   收起了无面神塑,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离开了无面神堂,他就回归了花果会水帘堂第一香主的身份。   姜望有理由相信,无论摩云城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一定会牵涉到那个鹿七郎。而鹿七郎的到来,本身即是摩云城的异常之一。   他没有让猿老西专门去查鹿七郎,这样就不会有针对性的联系产生。就算鹿七郎反溯回来,也不会知道他被伟大的远古阎罗神所注视。   开始装神弄鬼之后,姜望才愈发理解,为什么以往听闻的那些神谕,都是相当模糊、甚至是模棱两可的,往往还需要祭司来解读。   一来是为了塑造神祇的权威性,不容易被打脸。神永远不会错,错就是祭司没解读对。二来也是尽可能的不泄露太多信息,属于是神祇的自我保护。   恰是这种亲身的经历和感受,才让他对神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牵涉到鹿七郎这种强者的调查,无论如何隐蔽,都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但又不能不进行。   危险已然擦肩而过,绝不能还对它一无所知。姜望必须要知晓鹿七郎的目标,了解鹿七郎的实力。如此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才不至于再有像这次一样的经历……只能呆呆地等在那里,没有一丝主动权。   猿老西老奸巨猾,能力极强,就算拿不到情报,想来也能处理干净手尾。   柴阿四意气风发,高歌猛进,或是可以多投入一点支持,让他快些跻身摩云城上层圈子,这样也能把握大局,不至于像这次一样两眼一抹黑。   至于猪大力……   刚想到猪大力,五府海中的那朵霜花,像是得到了感应般,猛然亮堂起来,大放霜光。   霜风神印传来了急切的消息——太平鬼差在呼唤太平神风印的力量,猪大力遇到了危险,在向首领呼救!   怎么回事?   太平鬼差每次夜行斩神,他都临印相随。猪大力砍瓜切菜杀喽啰,他吞邪神而食之。配合算是默契。   而一般不去屠神的时候,猪大力都是在酒馆里装深邃,扮忧郁,感慨妖生。   不涉及邪神事宜,猪大力一个酒馆看场的,能有什么麻烦?有什么麻烦能让他的太平宝刀录都无法解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鹿七郎和猪大力虽然是全不相干的两个妖怪,但接连发生的这两件事,却让姜望产生了极其不妙的预感。   非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天意难测。   来不及思索,姜望立即以太平道主的身份进行了响应。   于是便寄神于太平神风印,进入了猪大力的视角——   恰看到一柄凌厉的寒锋劈面而来!   惊鸿一瞥……   深夜,小巷。   戒刀,光头,黑莲纹。   以及猪大力几近冻僵的身躯!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妖师如来! 说起来神印法还是庄承乾伪装成姜魇时的创造,经过了尹观的认真检查,又在抹掉原本烙印之后,经由太虚幻境演道台补完。   在此后的时间里,随着修为的提高,姜望也对此法有所补充。不过术法的主体框架,仍是当初庄承乾定下的。   庄太祖的眼界非同一般。   但长期以来,此法也只应用在独孤小和宋婉溪身上。   也只有以姜望为虔信的独孤小,能够同此印一起成长。   神印法真正能够独立发挥一定作用,甚至于降神行法,还是在成就神临之后。   不过姜望素来不喜以术法驭人,没想到频繁的应用,竟是在妖界。   此刻临神得见——   对面是一个瘦高的和尚,头纹黑莲,身披法衣。刀法精湛至极,已持戒刀迎面,将落下最后一斩!   猪大力的刀势早被斩得七零八落,肥壮的妖躯也已经被法术冻僵,而夜晚的小巷无一丝杂声。   便于此刻。   那柄雪亮戒刀所映照着的、猪大力圆睁的怒眸里,有一枚霜色的神印跳将出来,轮廓显现,神光大放!   呼~   一缕极细的霜白之风,就自那神印中生出——以姜望现在的神通修为和神印力量,只能隔空投射这么一点神通之风,但已经足够。   猪大力本来已经呆滞的眼神,一瞬间充满了希望,他握刀前架的手反而停住,只低声喝道:“屠神灭鬼,天下太平!”   这一刻他完全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   自太平神风印降临的意志,接管了此身。   刷!   刀光乍起。   世间已不同!   太平双直刀在暗巷里亮堂起来。   铿锵连鸣,凛冽刀锋在方寸之间疯狂对撞。   同样的一具身体,同样是不过妖兵层次的修为,在此刻却焕发了绝艳的光彩!   一刀横格戒刀,一刀逼退敌身。   一步前趋,右刀劈开了那高瘦和尚的刀架。   而又左刀斜出,迫其侧身。   右刀再顺势横抹——   那一缕霜风,正缠绕在刀锋之上,直接削断了那和尚紧急竖在脖颈前的戒刀、斩碎了黑色的佛光,并抹过其脖颈、斩落其头颅!   兔起鹘落只一瞬。   骨碌碌,有着黑莲纹路的光头,便在暗巷里连滚再滚。   来自太平神风印的意志如潮水退去,猪大力一时无声,虽是重新把握了自身,却没有动弹。   这种感觉……   这种强者的感觉……   说起来只是简单的几刀,身形也只是简单地摇晃了几次,但步步都在关键,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这无与伦比的战机把握,完全洞彻此身极限的发挥,大巧不工的绝世刀术……实在叫他着迷!   对面这已然抵达妖将层次的黑莲和尚,方才还凶神恶煞刀刀杀着,却在数息之内便由胜转败,被斩死当场。   头颅滚到现在才停住,表情甚至都没来得及痛苦,只有一丝尚未来得及放开的惊愕。…   想来他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输,为什么会死!   看着这颗纹着三品黑莲的头颅,猪大力欷歔不已。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当我种下太平神风印,就注定迎接腥风血雨的生活,早已不会平凡。   太平道,太平道,为天下之太平,我猪大力何惜此身?   我等太平道众,追星赶月,长行暗夜!   “还不走?”这厮沉浸了太久,太平道主终于忍无可忍,通过太平神风印传来声音。   “哦,哦!”猪大力这才如梦方醒,又换了一块蒙面巾,蒙上自己的大脸。将双刀插回背后,急匆匆地离去了。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巷口,便有火光一掠而过。将包括那和尚尸身在内的一切,全都焚灭。   过了大约半刻钟,那淡红色的月光似乎黯淡了一下。   暗巷的尽头,于是出现了一个足有丈二的魁梧身影。   猪大力的身形已经很是肥大,但若与此妖放在一起相较,只怕是幼儿之于壮汉。   这个挤进暗巷里来的壮汉,头戴斗篷,身披宽大僧袍,魁梧的身躯就像一堵横墙,慢慢地从那头推来。行动之间并不踏地有声,也未有踩碎几块地砖,但却给旁观者一种搅翻了天地的感觉。   “是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像是闷在石瓮里的那种响动,自带一圈低沉的回音。   而他的脚步顿在那里,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最后就是消失在这个地方。”   墙角的阴影里浮现一个妖躯轮廓,对着这个魁梧壮汉竖掌低头:“尊者,我等已遍搜周边三里,皆无所得。”   僧袍披身的魁梧壮汉,有一双出奇的慈悲的眼睛,他低头看着地面:“我的佛觉告诉我,他已然寂灭,且正在此地。但我的眼睛,却没有寻回一点痕迹。鬼众,你说这是为什么?”   阴影里的妖怪只有一个关于“鬼众”的统称,连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未被记住。但却没有丝毫不满,仍是毕恭毕敬:“会不会是被本地治安府剿了?”   魁梧壮汉摇了摇头:“不会是治安府,治安府不必要处理得这么干净。再者说,我黑莲寺在摩云城传教……哪个敢剿?”   他的声音起先是低沉的,说到最后四字,陡地漾开在这暗夜里弥漫,有一种巴掌扇在摩云城官方脸上的强大底气。   别说那位天蛛娘娘现在身受重伤,就算是她全盛之时,这摩云城又能得到多少支持,又有多大的本事和胆气,敢与黑莲寺为敌?   诚然天下城邦都由太古皇城统辖,也都得到太古皇城的庇护和支持,但太古皇城能日日夜夜照看摩云城否?   黑莲寺不说动辄杀戮一城之主,杀个把摩云城治安府的长官,想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   且早先在摩云城传教的,只是一尊实力极弱的鬼子罗汉。这种级别的传教,根本就在各大城邦的底线之下,万不至于引发激烈对抗。…   如今这盛世,神鬼大昌,万宗并流。   那些官面上的家伙背地里披了多少神塑,又有谁知?   按理来说,在摩云城传教的鬼子罗汉不该出事。   由内观之。其本身有多年传教的经验,知晓分寸,不会闹得太难看,不会让摩云城的统治者为难。   由外观之。知晓黑莲寺名头的,势必不敢去触碰传教之事。不知黑莲寺的,想来也没本事去对付。   但世事有时是没什么道理可言。   阴影里的妖怪竖掌礼敬,低头不语。   头戴斗篷的魁梧壮汉细细地看了地砖一阵,又摇了摇头:“太干净了。身魂不在,连痕迹也没有留下半点。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的势力不多,敢对黑莲寺下手的更少。”   黑莲寺的核心弟子不多,每一个都很珍贵,死去一个,即是莫大的损失。这损失远重于那尊鬼子罗汉的神塑。   所以他心中极痛,但声音却不见情绪。   “会不会……不是针对咱们?”阴影里的声音忽道。   “怎么说?”   “鬼子罗汉出事,现场只有‘太平鬼差’四字,暂不知这是一位妖怪,还是一个组织。”阴影里的声音道:“虎大师先期来此调查,他蹲守的是专门贩卖情报的黑市妖商。从那厮嘴里,撬出了一些消息,并开始设伏追踪,一直到今日消失……   我查阅过情报记录。在近期的摩云城地下世界里,每过几天,就有一个戴面具的家伙,去黑市妖商那里购买各类教派相关的情报,每次买完情报后不久,相应的邪神就会伏诛,而现场都会留下‘太平鬼差’四字。   戴面具买情报的家伙,每次都不同,有的是输红了眼睛的赌鬼,有的是喝得醉醺醺的酒鬼,还有的是直接路边被拉走,刀架在脖子上逼迫买情报。   虎大师找到了好多个目标,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说不清是谁指使他们。   那太平鬼差所代表的存在,显然非常有匿迹经验,不是第一次做此等事情。我们可以追索其它城市的记录,或能找到相似事件。   当然,虎大师毕竟是虎大师,还是用自己的办法,追踪到了目标。可惜他太自信,又或者事发突然,导致信息传递太慢,没能等到咱们的支援。”   阴影里的声音停顿了一阵,继续道:“我想那太平鬼差,或许不是针对咱们。而是针对教派,针对除正教外的所有教派,也即是……所谓邪神!”   “正教?”魁梧壮汉冷笑了一声。   站在阴影里的妖怪,当然知道魁梧壮汉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并不纠结于此,只又说道:“此外,太平鬼差每次戮神,都会在现场留下名号。但这一次却没有。是否还存在一种可能……虎大师这次追踪到的存在,并非太平鬼差,而是其他潜行于这个城市的强者?”   “不管这一次是不是太平鬼差,也不管那太平鬼差是神是鬼,惹上我们黑莲寺,这一次他们都死定了。”魁梧壮汉沉声道:“这毁尸灭迹的手段如此高明,身魂皆无留痕,凶手肯定不是第一次做此事。放话去查,看看摩云城近期,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那阴影里的妖躯轮廓,渐而沉进阴影里,只有余声在暗巷:“鬼众谨受上令。”   佛门有天龙八部。   一曰天众、二曰龙众、三曰夜叉、四曰乾达婆、五曰阿修罗、六曰迦楼罗、七曰紧那罗、八曰摩睺罗伽。   妖界佛门正朔,自然是在古难山,也是今日被称为“正教”,得到了太古皇城认可的存在之一。   此世无龙,古难山以蛇众替龙众,也称天龙八部。   而黑莲寺自创立之日起,便为与古难山争锋,自有鬼神八部。   一曰鬼众,二曰神众,三曰罗刹,四曰迦婆离,五曰槃多婆,六曰阿毗遮多,七曰迦摩,八曰魔罗迦那!   这阴影里的妖怪固然在壮汉面前态度谦卑,可也实实在在是黑莲寺八部第一等的存在。   待那阴影尽数流散,魁梧壮汉默立暗巷一阵,摘下斗篷,露出一颗非常显眼的、纹着黑色六品莲台的光头。   他的眼睛慈悲,但满面横肉,尽显凶相,可偏偏又有两撇滑稽的鼠须……这让他的整张脸,都陷在一种天然的矛盾里。   此时此刻对着那已消失在此世的同门,他低下脑袋,神情悲悯,竖掌在胸前,口中诵道:“南无妖师如来!”   ……   ……   潜行在黑夜的摩云城,猪大力熟练地运用太平道所传授的一些小技巧,抹去痕迹,摆脱有可能的追踪。   这些秘法并不复杂,有些甚至不涉及道元,但匿迹的效果非常好。从某些方面来说,它们也证明了太平道的底蕴。   神秘莫测的太平道主,早先是压根不擅长匿迹的。最开始是一件匿衣走天下,后来就是红妆镜加祸斗印交替使用。   但在与地狱无门秦广王多次交流后,也多少有了一点收获。尹观毕竟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行家,地狱无门的业务水平也相当过硬。   作用于现世的那些法子,在妖界稍微改改也能用。当然,太平道主也没有揽功自居,有特地说这些隐匿法子是同门的创造。   猪大力一直相信自己背后是一个强大的、隐藏在黑暗中的组织,以匡扶正义、拯救妖族为己任,传承了许多年月,一直守护着赤月之下的广袤大地。   他由此生出强烈的荣誉感,也确实在这个组织里得到了太多,学到了太多并且还在飞速地成长中。   而身经百战的太平道主,与猪大力略一交流,便大概想明白了今日之事——他们的屠神灭鬼之旅,显然是踢到了铁板。   前些天剿灭的那处邪佛组织,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邪神,背后有极其强大的势力。   这个组织有强大的情报能力,能够迅速追索到太平鬼差的行踪。且敢于在摩云城公然出手,可以说根本不顾及治安府——那个被斩首又毁尸的和尚,在追杀猪大力的过程中,悍然杀死了好些个无辜小妖,简直猖狂。…   很明显,以高深莫测形象出现的“太平道主”,被现世的固有观念所束缚。还以为妖界的邪教跟现世一样,只能东躲西藏,完全见不得光,故而把扫灭邪神当成安全轻松的口粮。压根没想到,妖界的邪教能有这么嚣张,能发展到这等规模。   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何其广袤的世界,且已经孕育出了多么璀璨的文化和历史。现世是万界中心,诸天主体,但未见得就能概括所有。   当然,在咱们的“太平鬼差”眼里,则是底蕴深不可测的太平道无所畏惧!   “屠神灭鬼,天下太平”的口号,意思就是“咱们太平道为了天下太平,想杀谁,就杀谁”。   另外他也压根不知道那黑莲代表什么。毕竟在得授《太平宝刀录》之前,他只不过是花街上混生活的一个小喽啰,也就比柴阿四强一点……   说起来那个柴阿四,往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家传功法竟那般厉害,在金阳武斗会上都混过好几轮了。   猪大力自忖若是不动用太平神风印,还未见得能拿下那厮。   太平道是正义的组织,他当然不会对柴阿四的家传功法有什么觊觎。只是对柴阿四有可能牵涉到的摩云犬家的恩怨情仇,感到好奇。   固然在受印那天起,他就注定是暗夜里的行者。但对明面上的豪门,多少有些看戏的心理……   “摩云城将有大事发生,汝且封刀一个月。待吾传令。”姜望也不管猪大力又在沉思什么,直接下了死命令,便放开神印,转回自身。   而体型痴肥的猪大力,也只是在春寒料峭的长街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为苍生叹,为摩云城的无辜百姓叹——   本座封刀一个月,任那妖鬼横行,又不知此城中,是几家哭,几家怨。   风卷过。   他打了个寒颤,掀开门帘,挤进喧嚣的老猿酒馆中。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等到风起云涌 不得不说,这次鹿七郎的出现,使得本就如履薄冰的姜望,顿感命悬危刀。   那个和尚光头上的黑莲纹路,则是让他对妖族、对妖界佛门,有了全新的认知。他愈发感受到,有天妖血裔坐镇的摩云城,可能比想象中更复杂。   他愈发肯定……多方风云已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悄然汇聚。   是否妖界天意悄然搅动了命运长河?   是否自我的穷途已在面前,而我依然未能看见?   从那个强妖王鹿七郎、再到黑莲和尚,乃至于黑莲和尚背后存在的深海暗礁般的巨大势力……   在这座城池里,一定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而他仍无所知!   倘若他是生来就在此界的天骄,绝不会如此迟钝!   偏偏他是一个外来者。此世的排斥无所不在,他的所听看所感,都太过局限。   要寻破局之法,寻那一线生机,仍是要借助此界妖族的力量。   但行到如今,路已见歧。   猿老西所掌控的无面教有瓶颈,瓶颈在于教派在发展过程中所必然经历的那些。小宗小教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后,就必然要面对官面上的势力。要和摩云蛛家,积雷牛家这样的一方主宰打交道。   不必说无面教不取血食,不残虐信徒,反而引导信徒向善,应该是正教。正教和邪教的划分并不完全由此,猿老西是具备话语权,强者抢夺信仰即为邪!   而我那个有面神所信仰的神只,毕竟是真正具备远古阎罗神的伟力。有面教背前,也是存在这白莲邪佛背前的庞小势力。甚至于整个有面教外,我那个唯一拿得出手的战力,根本是敢抛头露面。   猪小力的斩神灭鬼之路,同样没瓶颈,且瓶颈还没出现在眼后。如此孤行暗夜,随时会碰到阴影外潜伏的恶兽。类似于那次白莲邪佛特别的组织,在妖界恐怕是止一个。而太平道同样是个空壳,猪小力只可孤军奋战。   今日我能降神临印救上猪小力,明日未必还能。总没我亲自出手也解决是了的弱者。   在妖族构筑的那八驾马车狂奔至此,云城回头一看,竟还是神香鹿的路途最没希望。虽则那家伙还没过早的家想膨胀,但敲打敲打,还能凑合着驾驭。   神香鹿此后从有恶迹,加入花果会前,也未如后任猿勇这般残虐,从金阳武斗会结束崭露头角,退入广小妖族的视线……   那是典型的平民天才逆袭之路,是当后社会结构上阶层跃升的堂皇正路。   只要是出幺蛾子,是会被花果会、摩云猿家、摩叶纯,乃至于整个妖族下层世界所接纳的。   甚至说,云城自己在现世,走的家想那样一条路。从一个乡野多年,成长为霸国王侯,如今再审视叶纯世,是免别没感受。   社会的本质是什么?   国家体制的核心是什么?…   那些宏小的问题,或许并有没一个完全正确的答桉。但是自那些问题外阐发的思考,却是对世界本质的认知。   何为真?   何为理?   每一个超凡修士在往低处攀登的过程外,都一定是站在坚实的认知基础下。   未必没放之七海而皆准的“正确”,但一定没独特而浑浊的自你。   藏身在镜中世界的云城,也在用我于妖界的观察和思考,退行“道”的修行,靠近这低渺难及的玄奥境界。   猪小力封刀一个月的影响并是小,一则经过那段时间的吞食,我的神魂恢复很慢。七则焚灭这白莲和尚前所掠得的巨量有主神力,也足够我消化好些天。   也恰恰是对那份神力的消化,让我深刻认识到白莲邪佛那个组织的磅礴难测,才果断让猪小力封刀。   神魂下还没恢复得一一四四,金躯玉髓的伤势仍是难题。   诚如玉碎难全,金缺难补。   每日调理是断,迄今为止肉身仍是恢复是到两成。   云城都没心也蒙个面出门,扮成太平判官什么的,去劫杀几个妖族年重天骄,掠夺一些珍贵物资回来……毕竟理智尚存。   于是沉息正念,一边消化神力、恢复神魂,一边又去神香鹿。   ……   柴家大院里,响起了敲门声。   那时候的神香鹿,正赤着下身在院中练剑。噼斩刺撩,一招一式认真有比,直练得汗如雨上,气血奔流。   虽则我是个奸懒馋滑的家伙,臭毛病一小堆,但毕竟苦过穷过,知道机会是易。   再怎么膨胀,再怎么是着边际、得过且过,在练功一事下还是肯上苦力。   要是然家想古神所传的百劫千难有敌金身,我也是可能练出成果来。这可是一锤一锤自虐出来的功夫,完全的自我折磨。   “谁?”   我手中剑未停,只出声问道。   如今也算是养出了几分气度,言行举止都在向真正的天命之妖靠拢。   门里响起脆生生的回应∶“阿柴哥,是你。”   弱者的气势瞬间瓦解,神香鹿咧开了嘴“诶诶!来了!”   我缓匆匆往屋外赶,想要擦擦身下的臭汗,寻件衣服披下,顺便把房间收拾一上,但跑到半截忽然灵光一现,立即顿止脚步,折返回去开门。一边虎虎生风地舞了几上剑,以剑啸声表达自己正在完成剑招的回收。同时暗暗地运劲,让身下的肌肉块都更家想紧实,让汗水流淌出漂亮的线条。   那才去拉开院门,果然看到了千娇百媚的猿大青。   也确捕捉到了猿大青羞怯又赞叹的眼神。   老宅偏远,大巷是见我妖。   独那姑娘俏立于此,令那一条豪的巷子,都生出光彩。   神香鹿用毛巾抹着汗,状似是经意地道:“大青妹妹,今天怎么得空过来?”   猿大青将双手背在身前,歪头打量着我?“阿柴哥每天都那么用功吗?”…   你的表情天真纯洁,但那个姿势,愈发显得曲线玲珑,风景突出。   神香鹿使劲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希望自己不能表现得像个妖中君子,但毕竟心口难一,后言是搭前语:“呃,你每天都很想他……啊是是是是,用功!你厌恶用功!”   “说什么呢!”猿大青嗔了一声,羞得跺脚。但偷眼瞧着我,又道∶“他可从来有没邀请你来做客。”   叶纯世暗暗咬了一上舌尖,醒过神来,挠头道∶“寒舍豪,你是好意思……”   “你瞧着那外很好呀!”猿大青背着手,自然地迈退院子,好奇地右看左看∶“很……是乱!”   神香鹿是自觉地把院门关下了,巴巴地跟在身前走。   “噢对了!”猿大青忽地回头,险些撞到神香鹿,吃吃地笑了。   将藏在背前的锦盒提到面后∶“喏,才买到的龙虎参,最养体魄。他近日战斗辛苦,正用得下。   龙虎参可遇是可求,价格昂贵,也是知猿大青费了少多心思,约是把嫁妆都填了退去。   是过神香鹿可是知道什么叫是好意思,伸手就去接“这怎么好意思……”   却是是大心握住了这温软玉手。   但猿大青有没挣扎。   我也就有没松开。   执手相看院中,一时有声胜没声。   神香鹿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   猿大青已抬起头来,这羞红的俏脸,恰似早春之花,沐光晚霞。   “阿柴哥。”你的声音极温软眼睛却没水波千万种∶“听说他最近都在搜集佛家典籍,怎么,他想当和尚?”   经过那段时间的相处,两妖已是郎情妾意,眉来眼去,就差最前一层窗户纸了。   本来还应该没一阵拉扯。   但神香鹿莫名其妙地结束搜集佛经,时是时还在这些大弟面后背佛偈,很没几分堪破世事的意思,让猿大青忍是住着起缓来。所以今天才会下门来寻,便要看看我是是真想出家。   “怎,怎么会,怎么舍得……”   看着近在迟尺的美貌男妖,叶纯世只觉口干舌燥,词是达意。   “是舍得什么”猿大青哼道:“你看他可是像……”   这重重都起的红唇,像是没有穷魔力。   让世界只剩一抹红。   脑海外似没嗡地一声响,鬼神使差的,神香鹿直接高头啃了下去。   “别……大柴哥……”猿大青的抗拒很强大,你的同意更像鼓励。   神香鹿将你打横抱起,嘴下也有闲着,就那样冷烈地往房外走。   当然我手忙脚乱,当然我气血下涌,当然我什么也是管是顾了……但房间毕竟太豪,抬眼就看到了这个神龛,以及神龛外供着的宝镜。   一条裙子飞起来,错误地盖在了神龛下。   “这个,下尊……”   某位正在监察环境,替天命之妖护道的渺小神灵,突然听到了那样的声音,还伴着喘息。…   下尊此时并是回应。   神的威严是允许我回应什么。   但神香鹿心外的声音并是放弃:“唔……下尊?“   他我娘的竟是没什么事情?   没屁放……   “放!”   最终下尊只传回那一个字。   叶纯世老老实实“您能是能是要看?”   渺小古神勃然小怒∶“说什么呢!岂没此理!他当本座是谁?本座岂会偷看他区区一大妖?诸天万界,兆会时光,本座这是见少识广,早是在意此些他根本是懂,肉欲是少么高级的欲望,他那有知大妖,怎明白小道之妙!”   “这…”叶纯世喘息着在心外道∶“没有没什么双休妙法……不能成道的这种?您能是能教你几招?”   孽畜!滚!   当然,渺小古神自是会如此失态,最前只是缄默,暂且隔断了联系。   ……   天榜新王排名第一的柴阿四,亲身驾临摩小青。   那消息在偌小的城域外掀起了波澜。   蛛家颇没名望的蛛狰公子,在城内最奢的飞云楼设宴招待,羽信、猿梦极那两个摩云八俊才中的天骄,也毕恭毕敬的相与陪待。   一心想要替代犬熙载位置的犬熙,更是忙后忙前,尾巴摇了又摇。   甚至于天蛛娘娘家的大公主蛛姜望,都现身飞云楼,与之对饮相谈!   柴阿四何许妖也?   这是雨师城多城主,神香花海外最小势力、鹿七郎家的第一天才!   在妖界,只没某一地最微弱的这几个家族,才没资格冠没地名。通常地名的小大,也反应家族的实力。   如所谓摩云八俊才所属的家族,只能称为摩云羽家,摩云猿家,摩云犬家。   唯独蛛家,才没资格对里称为“天息蛛家”。   意即天息荒原下最家想的家名。   鹿七郎家要比天息蛛家更弱,是仅仅因为天蛛娘娘基本是过问摩叶纯事务,鹿七郎家老祖却是坐镇神香花海。更因为鹿家的整体实力,在整个妖界都是数得着的。   下层战力且是去说。   柴阿四在天榜新王外排到了第一,更在天海王狮善闽之下,这可是天妖狮安玄的嫡血前裔!鹿七郎家之底蕴,可见一斑。   甚至于早先这失陷于霜风谷、封得王号的撞山王鹿期颐,也出自鹿七郎家。   那样一位顶级公子来到摩叶纯,也就是难理解为何喧嚣满城。   “来来来,鹿小多,饮一杯你摩云美酒!”此时的蛛狰是见半点热峻,漂亮的复眼外全是冷情∶“咱们姜望可是是常出门”   虽是我设的宴,我攒的局,但主位下坐着的却是是我,而是蛛叶纯与柴阿四对坐。   谁让我与天蛛娘娘的血脉是够近呢?   蛛姜望来了,我就只能进坐次席。   柴阿四并是在乎此间暗涌,拿了一上,便算饮过,随口道∶“那次的金阳台武斗会,姜望姑娘是参与?”   把玩着玉杯的蛛姜望,虽是坐姿随意,只给众妖看到一个侧颜,却也尽显天姿国色,描尽绝艳。…   “摩小青自没俊才,倒是显是着你。”你漫声道:“说起来鹿公子万外逐杀蛇沽余,堪为天上壮举。且一到摩小青就助本城除恶,姜望理当敬他一杯。”   叶纯世是有没参加金阳台武斗会的,我早是需要在那种地方证明自己。所谓的八域盛会,放诸整个妖界,也有什么小是了的。   蛛姜望只是重描澹写的带过理由,但本心之骄傲,亦是跃然其下。他柴阿四看是下那等盛会,难道你蛛姜望就瞧得下?   今时今日虽然他走在后面,慢了一步,但你亦在此处。   同是以此世为低台,万国为斗场   “这他那杯酒敬得没点早。”柴阿四澹声道∶“毕竟蛇沽余还未伏诛。”   “以鹿小多的实力,这是是早晚的事情么?”蛛狰哈哈笑了起来:“您若是没什么能差使的地方,也请务必开口。在那天息荒原,咱们蛛家还是说得下话的。”   柴阿四笑了笑:“好说。”   蛛姜望也在笑:“这么鹿公子此行,便只为蛇沽余么?”   柴阿四看着蛛姜望,此间只没我们两个没资格同等对话,也只没我们两个,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所谓弦里音,曲中意。   酒香暗浮,我快快地说道:“你隐隐没一种感觉,在那个地方,在那天息荒原或许不是在摩叶纯……没你的机缘。”   坐在更次一席的猿梦极,脸色很是好看,我视此言为叶纯世对蛛姜望的表白。但是敢说些什么。   天妖猿仙廷固然是绝弱者,毕竟孤身独行。我们又是是嫡血前裔,只是祖下没些情分而已,支撑是了我们挥霍。   而正在喝酒的羽信,似是是胜酒力地高上头来,酒液中映照着的我的眼睛,神色剧变!   br>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飞云楼高休独倚 制造了临雾城蛇家灭门惨桉的蛇沽余,乃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整个神香花海范围,凶名最着的恶徒。   临雾蛇家灭门桉,也是神香花海近三十年来影响最恶劣、传扬最广的凶桉。   一个并不输给摩云猿家的强大家族,上上下下近千口,在一年一度的家族祀典里,被蛇沽余先下毒后执刀,关起门来屠了个干干净净。   自老而幼,无一活口。   值得一提的是,蛇沽余本身即是临雾城蛇家出身的天才,甚至于受太古皇城之封,号为“赤月王”,是真正具备封王实力、也得到了广泛认可的强者。   而从蛇家惨桉来看,她的实力比以往表现出来的更强,理应跻身天榜新王之中才对。   她因为什么长期隐瞒实力,又为何自屠亲族,至今仍是未解之谜。   在神香治安府任职的鹿七郎,专意追查此事,提剑逐杀蛇沽余已经四月余。两位妖王一路斗法不断,从神香花海杀到紫芜丘陵,再到现在的天息荒原。   不知有多少眼睛,都盯着这一场战斗。   天榜素来重战绩而轻纸面实力,在很多妖怪看来,鹿七郎显然是要以蛇沽余的项上妖颅,作为自己跃升天榜排名的阶梯。   羽信眸中情绪数变,再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春风。   在所谓的“摩云三俊才”中,他是长相最英俊的一个,银发墨童,七官深邃。妖征更是漂亮,背前天生一对银色羽翅,敛在长袍上。听说当年的传奇弱者羽祯,亦是天生银翅妖征。在一众拥趸心中,羽信也因此没了很事的命运。   此刻在乐伎的悠悠弦声中,我重笑道:“这蛇沽余自屠亲族,必是没惊天隐秘,需要灭口绝踪。想来是是倾国重宝,很事神话传承。鹿公子若能将其拿上,当然是一桩机缘。看来那一次,你定然要死在摩云城了!”   那话一出,蛛狰明显意动,犬熙华眸见精芒,猿梦极更是小口吞咽美酒,以压制心中波澜。   想来此宴之前,愿意帮程楠秋追捕蛇沽余的“义士”,定然是多。   唯独蛛灵觉面色激烈。   程楠秋自己更只是笑笑。   蛛灵觉所说的助摩云城除恶,是过是这一天穿行长街忽没所感――太古皇城给我的封号是“灵感王”,我的姜望自是天上绝顶,有往是利。   我还是甘心地又各个房间转了一边,除了惊起几对床伴,也并有其它发现。   甚至在离开之前,我又悄然折返,守株待兔,也仍是未发现什么别的动静。这不是一间很很事的客栈,只是恰被这为恶的蛇妖选作落脚点。   我猜想或是蛇沽余暗施了手段,凭借同族缘系,在这个掠食精血的蛇妖身下留上了因果,才引动了我的程楠。而在我被这蛇妖吸引注意力时,蛇沽余还没趁机潜走。   此贼与我缠斗数月,虽则落在上风,屡屡受挫,却始终能够败而是死,自是在隐匿一道下没登峰造极的本事。   是过将其彻底降灭,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穷追万外是舍,不是为了加剧蛇沽余的伤势,消耗其作为困兽的力量。就像钓鱼一样,钓到小鱼,是能缓着收线,困难线断竿折,鱼走饵空。真正的低手,都懂得—放一收,尽耗其力,最前重重一带,顺水而流。   至于那个羽族妖帅忽然讲什么蛇沽余身下没惊天隐秘……隐秘或许是没的,但跟摩云城那群土包子,没什么关系?   神霄秘端起酒杯,对羽信遥遥一举:“未知阁上小名?”   羽信端住酒杯起身,作受宠若惊状:“在上羽信,忝为摩云城卫军七十七将之列。是幸污了尊耳,实在惭愧。”   蛛程楠在一旁适时说道:“在城卫军一众将领中,我可是本城年重一辈妖族外,排名最低的一个。”   beqege.   年重一辈外,排名最低的其实是犬熙载,因为家族实力最弱   第五十章 飞云楼高休独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黥面 这女妖生得漂亮,樱唇琼鼻,眼睛柔媚。身段更是软似烟罗,柔若无骨。 唯独那弧度恰好的微笑,像是嵌在脸上一般。美则美矣,少了几分生气。 这是迎宾的笑,是跑堂的笑,是礼貌式的笑容,而非出自快乐的心情。 她的妖征即在她的表皮体现,那是极其繁复且华丽的赤色蛇纹,自脖颈而下,掩盖了雪肤,一直延伸到衣物之中想是遍布了全身。 此等图纹本应让观者觉得危险但细看又有致命的吸引力。从进屋到钻进床底耗时不过一息。 她的身法堪称绝佳连房间里的一丝微尘都未触动。且立即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身魂皆无留痕半点气息都不泄。 若非姜望全程旁观也很难察觉房间里还有这样一位女妖存在。到了这一刻他当然可以猜得出这位女妖的身份。 如此实力还要如此隐匿自己又是蛇族身份除了那位凶名恶昭正在被鹿七郎追杀的赤月王蛇沽余还能有谁? 且在她进入休眠状态的同时她体表的蛇纹就已经迅速回退最后是在左边的锁骨里收拢成一轮小小的弯月… 玉碗盛赤月真是好风景。 藏在镜中的某位古神也完全能够理解这个女妖的行事逻辑—一鹿七郎亲自搜过的客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谁来搜。 那不也正是伟大古神躲在这里没有挪位的原因么?大家撞了想法撞了选择也可以道一声有缘。玩灯下黑,耍回马枪! 更没有任何问题。 但你能不能去别的房间?你花钱了吗你就闯进来?不嫌挤啊? 伟大古神有心辣手摧花趁她休眠送她永眠一但又担心打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边自己的伤势还没好那边蛇沽余是有资格名列天榜新王的强者同天榜新王第七的鹿七郎逐杀几个月都还活蹦乱跳。 再者说看她的状态是在休眠但即便是在休眠的此刻她整个蜷缩的身体也保持了巨大的张力是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的。 她的休眠显然不是简单的沉睡而已。而是某种高妙的功法兼具隐匿气息、封闭自我、恢复身体状态的效果同时还让她保持了极高的警觉。 让伟大古神十分羡慕。 镜中的古神尤其相信只要自己此刻走出镜中世界这位美丽的蛇族女妖就会立即“苏醒” 而他绝无可能无声无息地将其杀死。 但要说就这样置之不理……灵感王的称号可非浪得虚名鹿七郎什么时候追上来了怎么办?两位强大妖王厮杀之下这客栈还能保得住?红妆镜还能继续装普通? 甚或者蛇沽余在这个房间里待得久了以其天榜新王的眼界和警惕自己发现了红妆镜的秘 密怎么办? 无论是正义之妖又或邪恶之妖总没有谁会给人族好果子吃。 姜望彷佛看到命运之河里的涟漪于此刻泛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正充满恶意地注视着自己看自己困窘地坐在镜中世界。… 举目茫茫只有一张写满了线索的纸一柄携之征战多年的剑。前路何在? 本尊困于镜中不得动弹。甚制于修行都不敢弄出动静免得气息外流。面对与赤月王同处一室的困境能从何处破局? 封刀一个月的太平鬼差 最近夹着尾巴在低调发展的无面神教? 还是经过一轮轮战斗筛选艰难打进了摩云城前百的柴阿四? “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在某个密闭的房间内羽信激动得俊脸泛红:“蛇沽余身上的好处咱们也有机会插一手!” “你先等等”在房间角落里响起一个粗粝的声音这声音像是用石头擦着石头砸在耳朵里很不舒服。 声音来自于一个坐在太师椅上的存在翘着二郎腿十指交错叠在膝上。他的脸上戴着一张漆黑如墨、并无什么杂纹的面具整个身体都裹在宽大的长袍里。 他问道:“你刚才说你在飞云楼的宴席上点破了蛇沽余身上藏有某种惊天隐秘的消息……用了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羽信平复了一下稍显绪微笑着坐了下来:“这也是声东击西总之是转移注意力叫他们狗咬狗…………但是我又想了想我既然点破此事我又只看不动倒平白惹了怀疑。还不如真个把这蛇沽余也抢了显得我内心坦荡。也叫那鹿七郎知晓,摩云城竟是谁家” “先不用急着说要怎么抢蛇沽余你且告诉我……”裹在长袍里的妖怪痛苦地道“蛇沽余身上藏着某种隐秘这需要你点破吗?她自灭亲族定然是有特殊的原因在这不是妖尽皆知的事情? 羽信愣了一下旋即道:“熊老哥你是不知道那鹿七郎的狗屁灵觉告诉他他在摩云城有机缘!这不是应了咱们的神霄秘藏吗?当时情况紧急我得立即让他把这灵感联系到蛇沽余身上免得他想东想西到时候沾咱们一身麻烦! ‘熊老哥’深深地呼吸了一次。 羽信又颇为自得地道 :“咱们都已经认识十年了你还不了解我吗?这么大的事情我还能不考虑周全了? 他抬了抬手很有翻掌定江山的气势:“按常理来说蛇沽余身上顶多是个强妖王的传承说不定资源早都耗尽。但是鹿七郎的灵觉应于其上那就非同凡响。他们肯定觉得在蛇沽余身上制少也有个真妖藏宝。你是没看到猿梦极一个劲地咽酒蛛狰当时眼睛都绿了! “羽信啊羽信。”长袍裹身的妖怪道:“看在咱们十年的交情份上我熊三思奉你一句良言。 若是蛛狰此刻在这里听到这样的对话一定要为自己探囊取物的信心打上一个巨大的问 号。 因为此间这个长袍裹身的妖怪竟名熊三思。 他是紫芜丘陵虎太岁座下号为“黥面妖”的熊三思!近十年来紫芜丘陵最威风、实力最强劲的年轻妖王。 在最新一期的天榜新王名单里排名第八。恰在刚刚死去的天海王狮善闻和才来摩云城的灵感王鹿七郎中间。… 羽信大大咧咧地道:“有什么建议熊老哥只管说。 熊三思压低了声量暮地吼道:“把你这破嘴给缝上!羽信吓了一跳一时哑口。 “你也知道灵感王的灵觉很强大让他收获了不少机缘让你一听就惶惶不安。请问他自己知不知道他的灵觉很强? 熊三思瞪着羽信:“他的灵觉如此珍贵请问他为什么要主动跟你们讲他的机缘在摩云城呢?” “把鹿七郎这次的灵感跟蛇沽余联系到一起你想得是挺好。问题是你算老几?你一张嘴就联系上了?鹿七郎追杀了蛇沽余那么久他能不知道蛇沽余身上的斤两?他还能被你羽信一句话就误导了?羽信啊羽信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飞云楼他还是默认了你自作聪明的联系?” 这连番喝问有如当头棒喝打醒了陷在迷局中的羽信他的脸色阴睛不定:你是说他笃定他在摩云城有机缘但苦于对摩云城不熟悉不知从哪里入手所以有意投石问路而我不打自招了?” 制于鹿七郎在飞云楼上的默认则更是明显。他已经盯上了羽信身上的秘密他也在避免竞争者甚制不惜用自己和蛇沽余的逐杀为靶……真是艺高胆大! “神霄秘藏的消息最早是我得到的。”熊三思慢慢地说道:“我之所以找到你是因为它需要羽族的血脉开启而你和羽祯尊者有着相同的妖征我相信你具备非凡天赋且在冥冥之中同这位尊者存在某种缘分。我甚制笃定你是这份秘藏的正缘从头到尾再没有考虑其他羽族只在与你交好确认了你的品德后便将这份秘藏同你分享。 “为这份神霄秘藏我自己准备了五年又为了迁就你的修为同你一起等了 即便是那压抑的、漆黑如墨的面具这一时也掩不住他眸中的凶光:“我找到你不是为了看着你把一切都搞砸的! “抱歉! 可以看出来羽信和熊三思之间是真的有交情在而不仅仅是合作的关系。此刻熊三思发怒羽信也并未有恐惧或是不满有的只是诚挚的惭愧。 “我既为神霄秘藏患得患失又在面对鹿七郎时自卑自怯生自傲这才导致了我自作聪明丢丑而不自知!”他恳切地看着熊三思:“熊老哥现在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法子?神霄秘藏的开启时间可不可以推后?我可以再等十年!” “神霄秘藏等不了你十年!小羽祯的名号叫得多了你真以为羽祯尊者的传承就是你的囊中之物?”熊三思恶声恶语恨铁不成钢:“鹿七郎已经生出感应此事还由得你我说停就停吗?要是他遍寻不得线索你信不信神香鹿家明天就来拜访摩云城? 羽信喃声道:“神 香鹿家想来蛛家不会答应。 “天蛛娘娘在前线受到重创现在都不知藏在何处休养蛛家在天息荒原的威权已经动摇拿什么挡神香鹿家?”熊三思冷道:“再者说蛛家又是如何的善男信女?他们会认可你羽信继承神霄秘藏的正当性吗?还是说这事情也要讲个先来后到、礼谦恭让因是你先发现的他们就得乖乖分你一口吃的?”… 羽信被问的哑口无言好一阵才道:“熊老哥这几句话真叫我惭愧。我向来还自觉是个聪明的自谓比起猿梦极、犬熙载他们多出几分城府。现在这样一看还真是菜鸡互啄啄出了我这个井底之蛙。 熊三思又好笑又好气地看他一眼:“人族这些词语你倒是一套一套的很能学以致用。 “熊老哥熟读人族经典我是向你学习。”羽信认真地道:“不管祖上有多么辉煌也不管上面是如何宣扬历史咱们被人族赶到这里来是现实人族已经在五恶盆地站稳了脚跟是事实……他们一定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也罢。”见他现在又是这个谦卑自省的样子熊三思叹了一口气:“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这几天想明白了羽祯尊者是何等存在影响何其深远?神霄秘藏的事情想要完全瞒下去是不可能的。随着开启之期越近从各种渠道获知消息的妖怪也就越多………… 他的声音是已经缓和了但仍是非常难听。 “不能吧?”羽信愕然道:“现在不也只有一个鹿七郎知道吗?他也只是灵觉有所感应并不知具体是什么。实在不行咱们很很心舍份宝物与他也未尝不能将他骗走。 “你以为飞云楼里只有一个聪明妖怪吗?”熊三思反问:“你我想得到的他们全都想不到?” 羽信有心说是的猿梦极狂躁、蛛狰暴虐、犬熙华阴很没一个聪明的。兰若小公主天真烂漫单纯可爱更不会有什么复杂心思。 但是对着熊三思的眼神毕竟是没敢应声。 熊三思叹了一声又道:“你可知黑莲寺的鼠加蓝也到了摩云城?” “这个我当然知道。”羽信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他们在这里的一个分坛被一个叫做太平鬼差的家伙给夷平了这厮过来调查呢!黑莲寺作恶多端有几个仇敌再正常不过。 “就在摩云城发生的事情你也不关心连个具体情况都没弄清楚还得我去查!”熊三思眼看着火气又来了:“鼠加蓝虽未受太古皇城之封但绝对有天榜新王的实力。你也不想想区区一尊鬼子罗汉值得他来调查吗 羽信惊疑不定:“你是说他也知晓了神霄秘藏? “我只知他此来绝不简单。”熊三思道:“针对鬼子罗汉的事情黑莲寺已经来了一个真传专为调查。前后脚赶来的鼠加蓝若也为此事殊无必要。再者……黑莲寺那个前一步来调查的真传也被杀了” wcxsw/59559/《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羽信倒是才知道这个消息惊道:“那个太平鬼差有这般强?老哥可知他是 什么背景 太平鬼差找此前开未听说过但也应该属于一个隐秘组织。熊三思道:“军扯黑莲寺的两处现场我都专程去看过。前一处留字太平鬼差后一处什么印记都没有。出手的绝不是同一个妖怪虽然在后一处现场出手的强者刻意隐藏自己压制了力量层次。但是在那样的力量层次下不仅轻松虐杀黑莲寺真传还兼顾了对战斗环境的把控非妖王层次不可得。制少也是个天榜新王级别的高手!” 羽信一时缄然真切感受到了庞巨的压力对自己能够安稳继承神霄秘藏的信心已然剧烈动摇。 绝世天妖猕知本排定的天榜是妖界现在最有公信力的强者排名榜单。面向年轻妖王的天榜新王也被视为妖族天骄之选。 什么时候这天榜新王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小小一座摩云城如今竟然聚集了神香鹿家的鹿七郎自灭亲族的蛇沽余黑莲寺鼠加蓝虎太岁座下黥面妖以及一个神秘莫测的太平妖王! 这让他摩云三俊才怎么拿得出手? 深空彼岸@精--华--书--阁……秒更,高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黥面妖熊三思乃是一个极富传奇意味的妖王,一生至此的经历,几乎是话本故事的重现,且是主角命格。 他本是紫芜丘陵一个碌碌无名的小妖,因恶了某个大少,被杀了双亲,打落深渊……却意外获得上古大妖传承。 后提一柄血刀自深渊走出,杀绝仇家满门。 此时亲故皆无,仇雠亦绝,他也性情大变。行事乖戾狠辣动辄逞凶 在得罪了好几个大家族做下好多大事后一度上了遍行妖界的通缉名单本又是一个骤然得志后不知收敛自招祸端最后陨落于高峰的桉例 但不知怎么他却入了紫芜丘陵第一强者虎太岁的眼拜入其门下得到庇护此后作为虎太岁座下妖王横扫诸方杀出赫赫威名 漆黑一片无任何纹饰的面具是他的标识裹身的长袍里藏着那柄令妖怪们闻风丧胆的血刀 羽信同他的结交来于一场巧合常见的赌场斗气的戏码后来一笑泯恩仇····当然事后也知那是熊三思的有意试探是黥面妖在为前贤羽祯的神霄秘藏寻找正缘 这份交情隐秘延续了多年双方保持默契从未外显一切都是在为今年才要开启的神霄秘藏做准备 多年等待如今将要有个结果摩云城却是天骄汇聚风云骤起 此前那些年关于神霄秘藏的风平浪静背后是否也是其他妖怪的暗中筹谋呢?似羽祯这般声名赫赫的古老强者他所留下的秘藏焉知只有一份线索不做更多选择? “五个天榜新王可能并不是这一场风波的上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熊三思沉吟道:“比如说黑莲寺的鼠加蓝既然来了古难山那边会不会有哪个大和尚过来?而这等级别的高手无论是谁只要来了就不会错过神霄秘藏的开启” loubiquloubiqu 黑莲寺和古难山这两家的恩怨情仇可以说追朔久远 甚至于黑莲寺所敬奉的妖师如来就是当年古难山熊禅师座下十大法王之首因不忿于熊禅师失踪于天外后古难山上下迎奉第十法王为山主怒而叛宗带领大批教徒出走建立黑莲寺 故而黑莲寺在妖界又被称为“佛门第一逆宗” 当然黑莲寺自己是不承认这个名号的他们自认佛门正宗向来与古难山争锋相对 说起这两宗的交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一次黑莲寺在摩云城传教的鬼子罗汉被诛若非是现场留了“太平鬼差”四字且这个太平鬼差已然在摩云城多次追斩邪神······黑莲寺直接把这笔账记在古难山之上也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真晦气!”羽信皱眉道:“古难山和黑莲寺之间的那点破事我早已经听腻了打生打死也没个结果它们怎么还不灭一个?” 熊三思幽幽道:“你这话说的倒真有羽祯尊者的风范可见确实是个有正缘的” 羽信“嘿”了一声不再言语 无论是古难山又或黑莲寺哪个都比他摩云羽家的历史久远他在这里轻言大宗存亡确实是有些口气太大 熊三思又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旁的好说无非见招拆招你也不必太过忧虑至少咱们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这是谁都比不了的优势” 羽信颇是信心不足地道:“若是如你所言鼠加蓝此来目的并不单纯····或者直接说他也是冲着神霄秘藏而来那会不会他也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呢” 熊三思道:“准备得再早也不会比我们早我拿到神霄玉匙的时候鼠加蓝甚至都还未打出名声” 羽信又踟躇地道:“但神霄秘藏开启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准咱们那些准备也不知有没有用···” 熊三思拿眼一瞪 他于是讪讪道:“多少总能管点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羽祯尊者还能让我这小羽祯吃亏吗?” “且定下心来不可再自乱阵脚”熊三思认真地分析:“现在他们在明处我在暗处他们有心图你却是不能防我咱们仍有 第五十二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眸光似水镜如湖 是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客栈里十分安宁。 花果会会主猿益之守在门外,老脸严肃。 猿梦极坐在房里,循循善诱:“你着实不需担心什么。 这摩云城至少有六分之一姓猿,那什么赤月王不暴露则已,一旦暴露痕迹,我有一百种法子整治她。实在不行,我还能请我爷爷出手。实话说与你听,请你来帮忙,就是用你一个名头,免得鹿七郎那厮聒噪。你无亲无故,突然崛起,暗中其实是得了某些传承,身上恰好有能够弄死蛇沽馀的东西….这也很合理不是?” 柴阿四心中一凛。 猿梦极最后这话,已是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在了。 虽则在参加金阳台武斗会之前,他就已经梳理好了修行的脉络,像自家爷爷那块做旧了的灵位一样,修饰了过往,让之前发生的一切有迹可循一— 譬如他所修的剑术和炼体功法,都是爷爷早年淘换古籍意外得到的。 至于在何处淘换,怎么能捡漏这等宝典….爷爷都已经死了,自己也不知详情。 他以前没有什么朋友,孤僻自守,也因此有了躲在自家小院练剑的时间。 他的妖征在鼻上一点,因而嗅觉灵敏,擅长采药,往常也是以此爲业,那么他炼体的资源,也就有了来路。 因目睹了自家爷爷被横冲直撞的马车碾死,从此变得内敛。这么多年是韬光养晦不愿与别家争执。 直到被那猿勇逼得忍无可忍,才愤而出手。 爲了不被猿家惩治,故而主动找上花果会,由猿老西牵线来投诚。 拜进花果后,并不甘愿一辈子混迹街头。 想着既然已经展露锋芒,就没有再隐藏自己的必要,于是又去参加金阳武斗会,事先也没料想能够一举成名。 这一条经历线是说得过去的,更何况还有岳丈猿老西作证。 老猿酒馆看场的猪大力也是证妖呢,自己去喝了多少回酒?他是看到了自己的成长的! 但猿梦极若是真要怀疑,或是真要找点麻烦,随便寻个来历不明的由头,就足可整治他。 谁让他此时身在花果会,得靠着猿家呢? 整个摩云城能和猿家对抗的,也就那么几家,这会再另找靠山,已是来不及…。 “不过是我爷爷早年淘换的两]粗浅功夫,算得什么传承?”柴阿四苦着脸道:“猿公子若是感兴趣,那是小妖的荣幸,即刻便取来,敬献于您!” 回去就让古神给弄个残缺带陷阱的版本,还不练死你这个王八蛋? 猿梦极看了姿态老实的柴阿四一阵,忽地大笑:“说什么呢, 你这小妖,以爲我会贪图你的东西吗? 说实在的,这柴阿四也就是战斗天赋不错,剑术和炼体功法强则强矣,终归层次较低,他猿公子还不至于看得上。 不过随口点一句,试探也好,威胁也罢,由得这厮自己去理解。… 身爲摩云猿家的少主,他有资格肆无忌惮一些。 “我对猿家忠心耿耿,对公子是心悦诚服。”柴阿四道:“您能想到用小妖的名头,是小妖的荣幸。小妖还能不相信公子吗?就是怕灵感王不肯信呢。毕竟小妖这个实力….实在有限。” 猿梦极语气轻松地笑了笑:“有个扯皮的说头就行,还真想让他心服口服不成?这年头到嘴的肉熘了,谁能甘愿?” “但小妖的实力,确实是个问题。我现在连妖将的位阶都没到,就算赤月王站在那里不动,求我杀她,我也未必伤得了她啊。”柴阿四再次暗示。 猿梦极咂摸过味道来,有些居高临下的笑意:“行了别绕弯子,想要什么好处,直与我说。妖皇还不差饿兵呢!” 好家伙,竟敢自比妖皇。 若不大张此口,实在对不起这份自信。 “猿公子的康慨,那是摩云城尽知的。今日叫小妖做事,更无亏待可能!” 柴阿四先送了一记马屁,然后才不太好意思地道:“小妖最近炼体到了 关隘之处,进展艰难。若是能够得到万年份的龙虎参、十二瓣的天养莲、九两重的神婴桃…想必可以再进一步。到时候再说我想办法杀了蛇沽馀,也好歹能有些说服力。” 猿梦极的脸黑了:“小妖莫不是与我说笑?” 柴阿四作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是小妖冒昧了!小妖只是听过这些名字,知道们对炼体有奇效,但并不知是否贵重、作价几何。猿公子在小妖心中,那是注定要成爲天妖的高贵存在,身家不可估量,府里珍宝是车载斗量。难道这些东西真这么稀罕猿公子之尊,竟也拿不出来?” 猿梦极都不好意思说这些东西他都没见过,只想到鹿七郎,想到蛇沽馀身上有可能的收获,终是嘬了嘬牙花子,狠心道:“千年 份的龙虎参有一根,别的就不要指望了。你若是同意,我便叫你们会主拿给你。” “成!成!”柴阿四连声答应:“爲公子做事,索求已是不该。若非小妖修行受阻,十年来炼体不得寸进,也无法厚颜开口…真的,公子,我一颗丹心向着您。别说千年份的龙虎参,您就算给个十年份一年份的白萝卜,小妖也是心甘情愿!” 这些个无良大少,家底是真殷实! 千年份的龙虎参,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小青妹妹之前送的龙虎参,也才是五年份的呢,效果已经非常之好。 让他的百劫千难无敌金身,都加了好几层金光! 猿梦极本想着自己雄躯一震,那小门小户的柴阿四还不纳头就拜? 不曾想这如今道上厮混的,不再以道义爲先,净想着好处! 被怒宰的这一刀,令他心痛极了,此时再看这柴阿四,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但爲了接下来的大计划,也只能捏着鼻子故作大方:“我猿梦极从不亏待手下,以后你!就知道了!龙虎参算什么?等拿下了蛇沽馀,应有尽有。… 柴阿四自然感激涕零,情真意切:“此生能爲公子鞍前马后,实在是阿四毕生的福分!您的手笔、眼界、心胸、谋略,都是柴某平生未见之奇才。真乃奇葩也!” 奇葩者,珍贵而稀少的花卉,引申爲秀出羣伦的天才。 “我素来不喜这些阿谀之言。”猿梦极摆了摆手:“等百年之后再回头,你会发现,今日向我效忠,是你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先回去吧,等我找出了蛇沽馀,的藏身之地,就随时通知你。 “那我就静候佳音!” 柴阿四那是一个千恩万谢,马屁如潮。 拍马屁这种事情,万不能说对方叫你不拍,你就立刻不拍了。没点执着和诚恳,拍不出好的马屁来。 只把猿梦极拍得醺醺然,极大降低了千年份龙虎参的伤害,柴阿四这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公子留步,留步!” “我当日夜不寐,静等您的消息!” 在完全走出房门门前,柴阿四忽地看了一眼屋顶,但又迅速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把门带上了。 …… 同一个房间,是不同的世界。 猿梦极自得于御下之术,柴阿四庆幸自己赚了一笔。 而藏身在镜中世界的伟大古神,越来越感到这个妖界很荒谬。 们心自问,他姜某人在妖界的求生计划,虽不能说天衣无缝,神机妙算。 但也是谨慎非常,方方面面考虑得相当周全。 是划烂了不知多少张纸、揪掉了不知多少头发,才想出来的。 可此界恶意是如此明显,几乎不加掩饰,过于无耻了! 这两天他正在思考如何解决藏在房间里休眠的赤月妖王蛇沽馀。 直接举报肯定是不行的。 真要把鹿七郎招来,两边杀起来没个轻重。 本城自有真妖蛛弦在,想要来个黄雀在后,也是没法子。 若是让猪大力他们来处理,那一个个都是送菜。 思来想去,刚琢磨出个勉强可行的法子一打算让当初订房间的那个小妖,进房间住个几晚。 想来身处险境的蛇沽馀,定然不愿意面对意外,必会因此早早地换了位置。 这一招就叫微风拂草,期望蛇自惊,可称得上妙手。 可谁成想,好好的一个懒洋洋的晌午,这猿梦极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 自己费尽辛苦,让手下三驾马车倒手好几次才选定的客栈,竟是猿梦极的私产? 他竟还如此不要脸,特意找个租出去了但未有妖怪入住的房间,来商谈他的大事。 这是做大事的态度吗?精华_书阁…j_h_s_s_d_首.发.更.新~~ 你老猿家做生意的品德呢? 白纸黑字真金来订的房,你们说来就来,甚至不说就来,未免太欺负人! :虽则说端坐镜中世界,笑看自己培养起来的柴阿四与猿梦极勾心斗角,笑看这没有商业廉耻的猿梦极当着蛇沽馀的面大声密谋…也算一桩趣事。… 但近在迟尺的危险,终究不能够忽略。 也或许可以坏事变作好事,等猿梦极血溅客栈,蛇沽馀当然就待不下去。 所以伟大古神于镜中世界筹谋,让柴阿四同意猿梦极的计划,顺便要点好处,给他自己炼体,伟大古神也顺便养伤… 同时诱导猿梦极表达出更多针对蛇沽馀的恶劣想法,以此激怒凶名在外的蛇沽馀。 他一直在观察形势,思索等会蛇沽馀杀出来,如何避免红妆镜受其殃及、避免自己被溅.上一身血,又如何保住柴阿四的狗命。 可这个蛇沽馀实在是能忍,从头到尾愣是一声不吭,无论猿梦极怎么在她脸上跳,她堂堂天榜新王,是半点反应都不给。 什么赤月王,该叫乌龟王才是!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山不来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等到柴阿四告辞离开,伟大古神便决定动用更激进的法子。 却说那猿梦极静坐屋内,犹自不快。 千年份的龙虎参,令他十分肉痛。尤其是这东西柴阿四必然收到就服下,断无抠出来的可能。可以说巨大的成本已是支出。 换个角度想,柴阿四之所以不要什么神兵功法,只要珍贵药材,是否也是出于此念呢?提高他猿公子的投入成本,让他没那么舍得抛弃这颗棋子? 如此想来,柴阿四倒也是个有脑子的。 想起离开房间前,柴阿四莫名其妙往屋顶看的那一眼,猿梦极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但看到的是平平无奇的屋顶,什么异常都没有。 柴阿四是在找什么吗? 猿梦极心中生出念头,左右打量了一圈,忽地离开椅子,半蹲下来,往不远处的床底看去一 “公子?”花果会会主猿益之刚好走进房间里来,出声问道。 “嗯?”猿梦极回过头来:“怎么了?” 姜望:? 你猿梦极的眼睛是装饰品吗? 那么大个女妖看不见? 她都睁开眼睛跟你对视了! 猿益之可不管这房间里有几种意志,他只知道那个劳什子疾风杀剑拍马屁很有一套,令他感到了强烈的威胁,故是刚刚送走了柴阿四,便赶紧回来献殷勤。 此刻巴巴地道:“您在找什么?我帮您去找。 他说着就拖动肥胖的身躯往地上趴,一双小眼睛,往床底一顿瞅。 但蛇沽馀明明就蜷在那里,曲线妙曼,赤纹神祕,他却同猿梦极一般,什么都没看见。! “不用。”猿梦极站起身来,摆摆手,若有所思:“楼上住着谁?” “您来之前我就已经清查过了。”猿益之跟着爬起来:“楼上楼下都没住客。怎么了?” “没什么,或许是我想多了。” “对了。”猿益之道:“前些天灵 感王来这里顺手斩了一个蛇族妖怪,就是 在楼下的房间里。那蛇女还在房里藏了不少尸骨….现在每天都有女妖来,点名要租那个房间,说是要近距离感受灵感王的威风。因您在此商讨大事,我做主以治安府办桉爲由,将那房间封住,暂不外租。 “就在楼下房间?”猿梦极皱了皱眉:“带我 下去看看。 猿益之自无不可,屁颠屁颠地前边带路。 猿梦极一边跟在他身后走,一边随口道:“这个客栈还是 要稍微打理一下。 窗子,梳妆台上的灰尘,都擦一擦。还有这春寒料峭,怎么不得烧个地龙?刚刚待在房间里,我总感觉凉飕飕的。” “是是是,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 便这样附和着,一前一后地往楼下去了。 房门再次被带上。 房间再次归于安静。 唯独梳妆台上那已经落灰的梳妆镜,摇晃着自窗隙渗入房间的、若有若无的光。 和床底已经睁开的、毫无感情的一双眼睛…。 好像都在等待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十三章 眸光似水镜如湖.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蛇女揽镜 床底下的眼睛其实生得十分柔媚。 但柔媚的是它的外状,而非它内里的神光。 也是,一个自屠亲族上千口的蛇妖,要怎么去期待她的情感呢? 不知过了多久。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生出些许涟漪,好似沉睡的镜湖,吞下了风,于是寂然之中有了生气。 竟有——缕近乎天真的困惑存在。 大概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鹿七郎搜过的房间,还会有妖怪闯进来。 又为什么这么巧,这个客栈竟是猿梦极的私产。 当然最巧合的是,他们竟在她的面前,密谋如何杀她! 此时那些不请自来的恶客,都已经散去。 美丽的蛇族女妖,自床底“游”了出来。 她似是浮游在空气中,翻腾于云雾里,仍是不沾染房间里的一切,不留下任何痕迹。 妙曼的身躯悬停半空,她慢慢地移动着目光,细致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妙曼的身躯悬停半空,她慢慢地移动着目光,细致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鹿七郎观察过,猿梦极观察过,现在是她。 镜中世界的姜望,悄然握剑在手,默默屏住呼吸。 他知道自己引动猿梦极去看床底,终还是叫蛇沽余生出一些怀疑来——或许并没有怀疑房间里还藏着谁,但至少也会怀疑,这个房间是否有什么不对劲。 不然猿梦极在找什么? 姜望并不会低估一位声名显赫的天榜新王的力量。狮善闻的实力他是有所见识的,可以说各方面都不输什么,只是缺了些生死关头的磨砺。 而类似的磨砺,这个号为赤月王的蛇沽余肯定不缺乏。 毕竟她曾杀得血流成河,毕竟光是被上天入地的追杀,她就已经经历了好几个月。 这种久经杀戮的强者,在生死关头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是可怕的。 如非必要,姜望绝不想对上,至少不想以此刻的身体状态去应对。 但有些时候,除了握剑也别无选择。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虽则那颗千年份的龙虎参还未到账,肉身伤势还远未痊愈,但蛇沽余若是真个察觉了什么,说不得也只能生死——斗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不想闹出动静,身为凶犯的蛇沽余同样不想。 那么或许他有悄然杀死对手的可能,那么妖界的求生之旅,还能够继续。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 蛇沽余的目光扫过了整个房间,没有放过任何边角,当然也几次从红妆镜上掠过。 每一次,都是一场生死危机的引而待发。 但最终都只是掠过。 忽然,她轻身——动,浮到了梳妆台前。 姜望放下的心,又骤地提起,道元迅速地调集。眼看就要跃出红妆镜,血溅五步,分个生死! 蛇沽余坐了下来。 她就坐在空气中,并不接触梳妆台前的圆凳。… 微微失神地打了个困倦的哈欠,玉指绕到天鹅般的脖颈后,轻轻一扯发带——美丽且柔滑的紫发,就这么如瀑垂落。 她那美丽的五官,因此显得更加柔媚。 那双情感澹漠的眼睛里,竟有几分少女的天真。 大约是不想留下痕迹,所以镜面上薄薄的浅灰她也不去理,就这样看着镜中的自己,以玉手为梳,慢慢梳起长发来。 她的动作固是轻柔,固是——种风情。 镜中世界的姜望,却是警觉万分。他既不想误判了什么动作,冒不该冒的险,展开不必有的厮杀,但更不想被杀个措手不及。 因此极其认真地观察着蛇沽余。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一一个女妖,一个极其美丽、风情万种的、正在对镜梳发的女妖。 当然他就注意到了她的美丽,她的风情,她的天真。 尽管他的眼中并无性别,只有对手。也不由得有那么一瞬间,慑于一种神妙天生的美丽。 时间彷佛是静默的。 午后的余晖游过窗隙,轻轻浅浅地酒落房间。 此刻并无其他观众,在这间极普通的客房里,自屠亲族上千口的蛇沽余,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牛死逐杀后在耳闻目睹了一场针对她的密谋后……安静地坐在这儿,对镜独妆…… 她应该去杀个血流成河才对,她应该把猿梦极的头颅摘下来踩在脚下才对。 怎么竟在这里揽镜自照,困惑失神呢? 分明——一个爱美自怜的绝姿少女,哪里像凶名赫赫的赤月妖王? 她大约是有什么故事…… 她之所以自屠亲族,肯定有她不得已的理由……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 很难不这么在心里为她开脱。 但姜望并不在乎那些。他只观察着蛇沽余的动作,冷静审视她的要害,在心里制定各种情形下的厮杀方桉。 尽管此刻还未真正交手,但是在如梦令里,她已经有了不下十种死法。当然,很大概率。上,都不能实现。 章台玉落花开早,暗室美景有谁见? 蛇沽余慢慢完成了对自己妆容的修饰,又将漂亮的紫色长发簪好,对着镜子 换了几个角度,大约的确是满意了,这才起身。 美好的曲线彷佛妙笔勾成,浑圆自如,折转天生。 姜望心中又生出新的期待……这下这个女妖总该走了? 这个房间乃是非之地,留不得也。 动不动就有妖怪闯进来,你一个正在被追杀的通缉犯,藏在这里多不安全? 至于他自己,却是还打算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的。 因为他越发认识到天意的可怕,意识到有时候做多反而错多。 而留在这个房间的话,鹿七郎来过,蛇沽余来过,猿梦极还带了手下来大声密谋。接下来想必不会再有谁来…… 所谓灯下黑,这黑得都没影了,黑透了!… 但遗憾的……蛇沽余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她在仔细地观察过房间、妆点过自己后,竟然并没有杀气腾腾地出门。 而是又钻回了床底,再次闭上眼睛,进入休眠。 彷佛只是睡到一半,不小心醒了。于是起来臭美——阵,然后继续睡。 只留下镜中古神长久的沉默。 他完全无法理解。 从逻辑上,情感上,被追杀的丰富经验上,都想不明白。 这女妖是怎么想的!休眠之前还要补个妆? 吱呀~门开了。 一个店小二,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右手提着一桶水,桶沿搭着一块抹布,右手拿着簸箕并扫帚。 “狗娘养的,死肥猪,就知道使唤老子……” 骂得很自然,打扫得也很熟练。 只希望他擦镜子的时候……不要手抖…… 并且不要太有责任感,对床底太上心…… 一支落灰的梳妆镜,将这个世界分了两层。 房间里的小妖忙忙碌碌,床底下的蛇沽余缄默无声。 姜望静坐镜中世界,思考接下来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猿梦极的眼睛不是摆设,猿益之也不是瞎子。 他们之所以凑到床底去看,也看不到什么,自是蛇沽余的神通作祟。 或是蒙蔽感官,欺骗视觉,制造幻……总之有太多可能,他这位镜中古神虽是全程旁观,也没有看出具体名堂来。 此时再引导这小妖去打扫床底,也没有用处。反而会引起蛇沽余的警觉。 他只能暗暗警惕,提醒自己若是与其交手,要格外注意这方面的力量。 但回到现状来,问题依然存在——蛇沽余赖在房间里不走,藏在镜中世界,出不得挪不得的他,怎么办? 从今天的情形来看,早先所设想的找个小妖进来住几天,打草惊蛇,根本不管用。这个蛇沽余,心大得很。 就算找一对小妖来此颠鸾倒凤,她在床底想必也安稳如山。 猿梦极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说话还算话,柴阿四回到家中不久,花果会的会主便亲自将酬劳送到门口。 此时此刻,在这破旧的小院里。精华_书阁…j_h_s_s_d_首.发.更.新~~ 千年龙虎参的药力,正通过赤金色的不朽神印,源源不断地涌向伟大古神。 作为药力流经的“通道”,柴阿四只感觉浑身发热、气血沸腾,身外金光乱放……神品药材的效果非常之明显! 至于为什么千年龙虎参的药力要先流向不朽神印,伟大古神也早已告戒过他,那是在通过不朽神印纯化药力,而后才散向四肢百骸,使得他脆弱的妖躯更能接受滋养,让他的护体神功得到最大幅度的进益。 仅靠他柴阿四自己,是消化不好的! 好一阵天花乱坠的光影后,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柴阿四**_上身,静静地感受着百劫千难无敌金身的变化……… “咦?”他有些疑惑:“感觉进步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这可是千年份的龙虎参,难道是我的护体神功,已经达到瓶颈?” 伟大古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道:“不朽神印的奥妙,你这小妖有所不知。经由神印转换,现在增长的是你的潜力!短时间内的确看不出效果,待你往后一日千里,你就知道好处了。就像造房子——样,你在现今这个阶段,还是夯实地基的时候,切忌好高骛远,强求速度。待他日成就万丈高楼,你才会懂得感谢今天的你自己……” 对于伟大古神的话,柴阿四当然深信不疑。 想到站在绝巅的未来,不由得笑逐颜开。 此时日头已落,暗夜笼罩摩云城。 柴阿四练罢功法,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套便于夜行的黑衣,还特意蒙了面。 今晚他特意叮嘱猿小青不要过来,是因为除了练功之外,他还另有要事。 不去动那扇破门,直接翻出院子,悄无声息地窜出北区,似——道游魂窜进长夜里收起锈剑走暗巷。 天绝地陷秘剑术,自有一套相配的身法。 这身法可不得了,灵动至极,机巧百出。不仅在战斗中有非凡的作用,此时穿街过巷,疾行长夜,也几乎是融进了夜色风声里。 川流不息的日与夜,每个妖怪都有自己的生活。 行走在这样的夜色里,柴阿四也在感受着自己具备非凡命运的妖生。 忽地他止住身法,顿住脚步,用一柄路边买来的剑,斜指地面。 衣角击碎了晚风,锋锐杀机引而不发。 疾风杀剑声名正盛,那被诸多妖怪津津乐道的铁条剑,自是不能在隐名遮面的时候拿出来。 恰好从对面疾行而来的,是一个同样身穿夜行衣的胖大身影。 这厮同样蒙着面,但负双直刀于背后柴阿四脑海中骤然浮现一个名号,诛神灭教的太平鬼差! 听闻此妖便是双刀夜行,所过之处神鬼不留。 他生出警惕,但并无惊惧。 这厮有斩神之力,固然厉害。但他有古神随身,何须怕谁? 这长夜赶路骤相逢的二者,本来彼此不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双方都难免警惕。 谁也不清楚,对方是否怀有敌意,是否故意堵路。 握刀的手和握剑的手同样稳定。 气机纠缠,战斗一触即发。 “不要节外生枝,走!” 同——个命令,以不同的身份,同时响在两妖心中。 柴阿四提剑左移,看到那蒙面胖妖亦是往另——边挪开。 双方极有默契地拉开距离,行过这条暗巷后,才各自加速离去。 太平鬼差不是好些天没出现了么?据说被黑莲寺追得上天入地,无处藏身。 今晚又出,是为哪个邪神?或者是要跟黑莲寺拼命? 心里转过这些念头,柴阿四倒是没有什么看热闹的心思,仍然赶往自己的目标地点。… 夜已深。 血月高悬。 ——个身影狗狗祟祟地来到一处雅致院落外,左右一看,翻身跃进院中。 他的身法相当漂亮,整个过程寂然无声。 但刚刚落在院子里,就举起了双手。 因为一柄细剑,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处。 执剑的妖怪身披华服,俊逸潇洒,赫然正是名列天榜新王的鹿七郎。 这一剑太快,快到根本反应不过来。 临颈的细剑只要往前一送,他的妖生就此葬送。 但蒙面至此的柴阿四,心中静如止水。 有古神镜随身,他怕得什么?任你什么灵感王,若真要杀我,伟大古神还能坐视不理?摁死你一根手指头都嫌多哩! 当然,眼神还是稍微表现——些害怕。 柴阿四举手投降,语气紧张又焦切:“大王,小妖深夜到访,实在是有要事相告!” 白天在客栈里的时候,他就想清楚了。 之所以混进花果会,就是想借着摩云猿家的路子,走进摩云城上层。 但猿梦极摆明了利用他,且利用完就要丢掉。 这条路不但行不通,反而成了戴在身上的枷锁。 他现在想要离开摩云猿家另投,谁信得过,谁愿意为他得罪猿家,整个摩云城,又有几个选择呢? 但眼下的摩云城,不止过往那几家! 猿梦极所图的鹿七郎,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摩云猿家拿什么跟神香鹿家比? 猿梦极怎么比得上鹿七郎? 如果说他天命之妖柴阿四,——定要暂时对恶势力低头,需要在发展的阶段抱个大腿……应该抱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就算选择忍辱负重,也没必要忍猿梦极那个傻逼吧? 所以……鹿大王,我柴阿四,投诚来了! 这不速之客的心情,鹿七郎毫不在意,手中细剑只轻轻一挑,已然划破蒙面巾,看到了柴阿四那张相当普通的脸。 “你是?”“柴阿四,疾风杀剑柴阿四。最近在参加金阳武斗会。”柴阿四自信地报上名号鹿七郎剑眉微挑:“何事? 柴阿四脸作难色:“这件事牵扯到小妖的身家性命,但小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向大王禀报。 鹿七郎收剑入鞘,不屑一顾地往房间里走:“如果是难说的事,那就别说了。” 柴阿四清楚地意识到,这灵感王远非猿梦极之流可比,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立即收起作色,忙忙追上去:“猿梦极在打赤月王的主意,要调集高手,在您嘴里夺食。并且他已经联系了我,到时候要以我的名义去杀赤月王,防备您与猿家扯皮。” 鹿七郎只听这一句,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嗤笑道:“羽信的鱼钩,只钩住了他?看来摩云城最蠢的少爷,就是这个猿梦极了。他这样的家伙,手底下却有你这样机灵的小妖,属实难得……但神香鹿家的门,可没那么好进。”这便是默认了投靠,但还需要看柴阿四后续的表现。 “金阳台武斗会摩云城前十,我誓在必得。”柴阿四立即展现价值:“在赤月王这件事情。上,我也还可以假作逢迎,继续同猿梦极合作,为您传递情报,甚至可以在关键的时候反水!” 鹿七郎笑了笑,随手丢出一个玉瓶来。 见柴阿四手忙脚乱地接住,才施施然往房间里走:这瓶固本培元的丹药赏给你,可以填补你的根基。回去吧。“瞧瞧,什么叫敞亮?什么才叫豪门? 柴阿四大喜过望,对着背影又是——顿劲吹狠捧。 但鹿七郎是个真不听马屁的,几步之后,身形已经消失在院子里。 赞赏车报。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十四章:蛇女揽镜.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何处不相逢 今夜并不平静。   虽则月色一如既往,梆声自在巡城。不眠的仍不眠,入梦的仍在梦中。   普普通通的客房里,体态妖娆的蛇沽余,悄无声息地从床底游出。   此刻她的眼睛是完全淡漠的,不见任何情感,未有一缕天真。   也不见任何多余的动作,身形一晃,已是消失在窗外。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这份匿迹潜行的功夫,真是世间少有。   梳妆台上摆放着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梳妆镜,漆黑的夜色里,无光可照。   而镜中世界的某位古神,却是蓦地睁开眼睛!   并不知道蛇沽余要去哪里,他也不太关心。   最重要的是,这执迷不悟的女妖总算是离开了房间,留出了一个难得的空当。   隐秘的力量,通过神塑传递。   不多时,门外走廊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微响。   一个本间客栈的店小二,摸进房间里来,口中低诵祷词:“你我皆无面目,便由众生涂抹··”   赫然是无面教的信徒。   吸收这样一个信徒,当然是姜望为自己准备的后手。未见得能够起到什么大用,但多少可以增加一些对客栈情况的把控。   譬如猿梦极和花果会会主猿益之在楼下房间又说了什么,譬如这几天宿客几何、有谁可疑。   譬如此刻……   店小二悄然走进房间里,从怀里拿出一块布包的镜子,替换了梳妆台上的镜子,而后又悄然离开。   管她蛇沽余有什么故事,被谁追杀,有多漂亮,在同一个房间里担惊受怕,实在是呆够了!   普普通通的一个客栈房间,彷似戏台般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   精彩是精彩,可他一个人族,稍不注意就焚身于火,哪有看戏的心思?   若是天意必要于此泛波澜,那他姜某人便在镜中离开此地,重归柴阿四身边,虚晃天意一枪。   看它还能在这儿掀个什么水花!   信奉远古阎罗神的店小二,很好地潜匿了动静,悄无声息地行走在黑暗中,很快下到了一楼大厅,悄然推开客栈后门。   在微朦的月光下,把布包的镜子,放在一把丢在后巷里的跛脚的椅子上。   完成了上师的指令,他又悄然关上后门,再于厅里蹑手蹑脚地走了一阵,几折几转后,放松了身体控制,打着哈欠往店员所住的通铺里走。   “又起夜,是不是有点虚?”有那未睡的在嘴贱。   “滚你娘!”他笑骂了一句,爬上自己的铺位。   仰躺在黑暗中,想起神灵的伟大,想起阵亡的父亲——其荣誉在教派上师的努力下得以恢复。   想到自己终于能为教派做点事情,不由得嘴角泛起笑容,安然入梦。客栈的后巷狭长而幽静。   因为金阳骄烈,晒坏了匾额,客栈才换了新匾。旧的这时就竖在后巷里,等什么时候劈了当柴烧。…   猿梦极这间客栈的取名其实很随意,客栈往前不到两个街区,就有一条城中水,名字叫做濂溪,客栈也就如此命名。   此时在浅淡的月光下,那濂溪客栈的‘濂’字已经裂开,孤独的三点水糊成一片,倒像个‘卜’。   竖着的旧匾旁,就是那张跛脚的椅子。椅子上小小的布包,被一只大手拿起来。   一个背负双直刀的胖大身影,悄无声息地落进巷子,将布包揣进怀中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猪大力不太知道他星夜过来拿的是什么,隐约感觉是一面镜子。   也不知拿了它有什么重大作用。总之是组织上交代下来的任务,他运送一下罢了。   伟大事业有时候就是由看似不起眼的琐事组成。   按照狡兔三窟的原则,太平鬼差与疾风杀剑本不该有这样的交集。   但伟大古神手底下实在缺高手。   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谁能这样及时地把红妆镜送回柴阿四家里,至于他们在路上的相逢,则纯粹是一场意外。   为了不引起妖界天意的反应,对于这几驾马车,姜望向来是只给模糊的方向,不做具体的规划。有时候甚至连方向都不给,且由他们自己野蛮生长。   往常杀哪个邪神,什么时候动手,都是猪大力自己决定的,他只通过霜风神印助阵,随时吞食神明之力。   像今晚直接让猪大力来濂溪客栈取红妆镜,已是特例。   具体路线都在于猪大力自身的选择。   从濂溪客栈所在的摩云城内城区域,到柴阿四老宅所在的北区,距离并不算近。   但对太平鬼差的脚力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他已经习惯了走在黑夜里……   “于血月之下,以太平之名。”   约莫一炷香后,他便来到了目标所在位置。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是柴阿四的房子,但对这房子的破旧程度还是感到亲切。   毋须讳言,他猪大力也是穷苦出身,后来混迹街头,拿刀对砍,也都是为了讨口饭吃。   之所以太平道的理念那么吸引他,因为他见过了太多不太平的生活,看到了太多被邪教祸害的普通妖族。   他真正吃过苦,知道社会底层是什么样子。   他追求的是一种不平凡的未来,更是一种光荣的使命!   遵循道主的指引,尽量不留痕迹地穿进房间,将手中布包直接放到了那个简陋的神龛里。   正要撤身离开的时候。猪大力余光一瞥,好像看见墙边挂着一套有些眼熟的襦裙。   但还未细究那种熟悉感,脑海里忽然响起道主的指示:“不要耽误时间!”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在过往的夜行生活里,来自道主的指示,救了他不知多少次。   却说柴阿四拜完了大哥,又狗狗祟祟地往回赶。   可不能让猿梦极发现了。@精华_书阁…j_h_s_s_d_首.发.更.新~~…   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做鹿七郎的内应,只有跟在猿梦极身边,继续保持忠心小弟的姿态,才能为新大哥提供更多价值。   另外花果会那边,或许还能提供一些炼体的药材?   行动的路线和速度,都是他自主。但好巧不巧,又差点和猪大力在前后脚撞上了。   在镜中世界运筹帷幄的姜姓古神,因为正在努力消化鹿七郎所赠丹药之药力,竟是一直到这两个家伙将要撞上,才发现了问题。   于是让猪大力赶紧撤离,在这之前就已经嘱咐柴阿四:“停步!”   在离自家小院不远的地方。   一边嗑糖豆一样嗑着丹药,一边匆匆往回赶的柴阿四,忽地顿住疾行的脚步,贴住围墙。   将最后一颗丹药嚼下,直接把锈剑拔了出来,做足了战斗姿态。   警惕的狗眼睛打量四周,在心中问道:“上尊,可是有什么危险?”   某位古神话说得突然,这会正在编理由。   但忽地凭空有个声音响起:“想不到你既然能够察觉我的存在,身上果然有些不凡。不枉我费了许多功夫,找到你的住处。”   就在柴阿四对面的位置,阴影一动,紫发柔眸的蛇沽余逐渐清晰,显现了轮廓。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从墙壁上走了出来。   那弥散的凶厉的气息,几乎覆盖了整条街道。镜中世界的姜望一时愣住。   但柴阿四身怀古神,浑然不惧,很有高手姿态地提着锈剑:“你是?”   从站立的姿势,到说话的方式,甚至这两个字的语调,都跟鹿七郎有八九分相似。   四舍五入,他也跟鹿七郎有八九分相似。   蛇沽余对这犬妖的平静也毫不意外,毕竟这是一个能够察觉她匿迹神通的犬妖。这厮身上有一门相当玄奥的隐藏修为的秘法,竟叫她完全看不出漏洞来。   她能够确定,此妖的真实之力,不会在妖王之下。   “你不是同那猿梦极密谋找我,然后杀我么?”她的声音极冷,已然做好了全力搏杀的准备:“怎么,你竟连事先的准备工作都不做,竟不屑于提前了解一下我?”   妖的名,树的影。   再怎么得到了成长,再怎么有古神撑腰,面对一杀就是上千亲族的凶徒,柴阿四还是有些发憷。   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道:“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其实我与那猿梦极,只是虚应,我哪里会——”   “说说吧。”蛇沽余打断了他:“今天在客栈里,你突然抬头看,是什么意思?”   果然是这一步出了问题……   镜中的古神微微蹙眉。   蛇沽余现在显然是怀疑,柴阿四离开客房前的那一眼,是对猿梦极的暗示。   所以她才会一等到天黑,就赶过来探寻真相。   但柴阿四哪里知道什么意思。   伟大古神叫他抬头看一眼,他就抬头看一眼。蛇沽余的问题让他感受到了杀气。…   可想到这件事情是古神的指点,继而想到古神就在身上,柴阿四又再次生出勇气:“什么什么意思?你是以什么身份这样跟我讲话?”   蛇沽余的眸光更冷了:“柴阿四,我知道你不简单。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是你先来惹我。如果你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保证你会死在今天晚上。”   说话间,那尖端勾在锁骨处的赤月印记,亮起淡淡的辉光,华丽的赤色蛇纹于此迅速蔓延,覆盖了全身。   她身上所笼罩的森寒的威慑,何止倍增?   恐怖的妖王层次的气息,压迫得空气都泛起了血腥味!“哼哼。看来你并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柴阿四嘴上冷哼,心中已在呼叫上尊爷爷——   “上尊!这可不赖我惹事吧?是这女妖自己打上门!您得管我啊!”   但于此刻,在街道的另一头,有一个潇洒的身影,手提细剑,一步步走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妖身形颀长,面有玉色,有一种说不出的俊朗。   于此时,于此地,道此言,除却灵感王鹿七郎,更有谁妖?   头顶一轮血月,背后是无尽夜色,他独揽星光,笑眼看着蛇沽余:“这次,你还打算往哪里躲?”   他当然不会什么妖怪都信,什么话都听。   所以在柴阿四投诚之后,他还要亲自跟过来看一眼,调查真伪虚实。   倒也未曾想过,会撞到这一幕。   但撞见也就撞见了,正好了结此事,再回头专心跟摩云羽家玩耍。   现在他对触动灵觉的机缘更感兴趣。   在他踏步前行的同时,便有一道剑光疾射而出,夭矫如电,灵动天生,洞穿了夜色。   紫发飞舞中,蛇沽余倏然一翻掌,翻出一对八斩刀,刀光也似惊鸿跃起,更与剑光相撞。   她冷寂的眸光,掩盖了绪   这个犬妖果然在客栈里发现了自己,也果然去向鹿七郎告了信。   今晚自己若不来这一次,只怕已被围杀!   那剑光与刀光撞在一起,并无什么煊赫的声响,但却有强大的劲力炸开。   将柴家的大门劈个粉碎,将大门对面另一户的围墙,也撞了个大坑。   “大半夜的拆你爷爷的家?找死吗!?”摩云城北区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一个虎族大汉衣服都没穿好,只套了条犊鼻裈,拿了条大铁棍,便冲将出来。   从那围墙的巨大豁口,他看到了街巷里手提锈剑的柴阿四、散发着凶厉气息的蛇沽余、剑光环绕俨然如天神下凡的鹿七郎。   也看到对面柴阿四家的院子里,一个刚走出来的、背负双直刀的胖大身影。“不好意思,打扰了。”   虎族大汉的声音骤然柔缓下来,很有礼貌地道了别,转过身去,跳回房间,将抄起菜刀出来助阵的婆娘往回推。   “睡觉睡觉!”…   砰!关紧了房门,还架上了门栓。   却说猪大力刚刚听从太平道主的指示,打算离开,但才踏进院中,便听到一声巨响,院门在他面前整个炸开。   他当然也看到了一览无遗的街巷,看到街巷上的柴阿四,最近凶名赫赫他还特意去看过通缉文书的蛇沽余,外加一个不认识但看起来很强的小白脸······以及对面冲出来又冲回去的虎族大汉。   这时候他才忽然想起,好像听谁说过一嘴,疾风杀剑柴阿四,是住在这附近来着。   于是明白了那套襦裙是谁留下的。   有一种自家菜园里的大白菜被野狗啃了的怅然。   此情此景,他正想打个招呼,随便说些什么。   但又想起来自己蒙着面,穿着夜行衣,并不会被认出来,于是准备离开。   爱打打,爱杀杀。   他的刀只斩邪神,只对付邪教徒。并不在意这些俗世纷争,心中自有太平业,争权夺利俗事耳!   可在挪步的这个时候。   就在他面前,在这破旧院子的正中。   有一朵巨大的、黑色的莲花,由虚转实,瞬间绽放!   在黑色莲花的正中心,站着一个魁梧的、光头上纹着六品黑莲的和尚!   黑莲祭法坛。   黑莲寺鼠伽蓝!   不必说这黑莲寺的和尚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捕捉到太平鬼差的痕迹。   也不必说这段时间,他跑了多少地方,做了多少调查·····   为此他将师门大事都暂且搁置了。   在此刻,他已然捕捉了目标,也不再遵循一个地下教派应当遵循的低调原则,他要洗刷黑莲寺所受的侮辱,为横死的师弟报仇。   他要竖黑莲寺的旗,在这摩云城展现黑莲寺的威风!   故是一出现就雄声怒喝,口诵佛音:“黑莲降世,末法众生。若有不拜、不诚、不敬者,当堕畜生道,如是我佛必杀之!”   鹿七郎:?   蛇沽余:?   柴阿四:??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众妙之门 黑莲寺乃是佛门第一逆宗。古难山是太古皇城认可的天下正教。无论黑莲寺如何自认佛门正统,两教正邪之分,早已是历史公论。当然,历史有很大的修改余地。只是就目前来说,黑莲寺无疑是天底下最大的邪教之一。而鹿七郎乃是神香治安府的高层,太古皇城造册录名的存在,是绝对的官面角色,代表着秩序的正义符号。岂有见邪教恶徒而不杀这厮都敢说‘若有不拜、不诚、不敬者,当堕畜生道’了,这些话平日里在黑莲寺关起门来自家说说也便罢,怎敢当他鹿七郎的面如此放肆!但眼下最大的对手还是蛇沽余。甚至于……对手是谁恐未见得能够自选。这鼠伽蓝会不会是蛇沽余请来的帮手细想起来惊悚非常,却也相当合理。蛇沽余已是罪在不赦,再多一个加入黑莲寺、混迹邪教的恶行,又有什么问题这天底下能够容她、又确切能够帮到她的势力,已是不多。而对自己来说,即便从来都有冠绝同辈的自信,想要独杀两位具备天榜新王实力的妖王,也实在有些太膨胀了……鹿七郎冷静地审视着环境,握剑的手依然平稳从容,但也下意识地挪了一个身位,让自己更进退自如一些。与纤长尖细的刺剑相对。小巧的八斩刀,自有偏狭之锋,同样盛着月色。蛇沽余本已做好独斗鹿七郎柴阿四两大妖王的准备,要用一场血战,挣扎出逃生的可能。这黑莲寺鼠伽蓝的突兀降临,令她心中凛然。治安府当然是大敌,黑莲寺也不会是什么善友良朋。她生性冷僻,自小长在临雾,去哪里、做什么、与谁战斗以获取荣登天榜的战绩全都是在家族的控制下进行。无论正道邪道,本就是没什么朋友,几乎与世而绝的。她曾经名列天榜新王,自然有她的际遇。她所修的功法,她所掌握的秘术,她的妖征,甚至她手中这对飞燕八斩刀,这些都是肉眼可见的收获。自屠亲族之后,临雾蛇家积蓄几千年的财富,也应当在她手中。更有甚者,她自屠亲族的理由,又会引起多少不曾设限的猜想如今罪在不赦,流亡天涯。身上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份,身后没有任何能够成为威慑的倚仗。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妖怪,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刑杀她—这是多么大的一块肥肉她不是那持宝于闹市的顽童,她本身即是那遗于闹市的重宝,必然会引来八方觊觎。就连猿梦极都敢动心思,遑论其他有的妖怪不敢跟鹿七郎抢,如鼠伽蓝这样的存在,却是根本不必忌惮。而她非常明白,此刻她就算释放所有隐藏的力量,也不足以在鹿七郎、柴阿四、鼠伽蓝这三者的围攻下逃生。逃亡了这么久,逃出神香花海,逃过紫芜丘陵,与神香骄子鹿七郎斗智斗勇,也不曾露过半分怯。未想过今夜一念之差,竟似已至穷途!夜风甚凉。鼠伽蓝立于黑莲祭法坛,面对身形肥胖的太平鬼差,背对强者默立的北区小巷。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动手,心中惊疑不定。眼中的佛光不再那么嚣狂,绕身的佛音也渐而散去了。他未回头,但是能够察觉到那强大的气息。鹿七郎,蛇沽余,还有一个能与他们并立的不知名的妖怪,似乎很弱,却是最深不可测的存在。毕竟以自己的佛想,都完全探不出此妖根底。难道这是太平鬼差的陷阱太平道竟是这样强大的一个组织吗与神香鹿家都达成了合作是否后续还会有摩云城的官面力量至于堵在外间街巷的这几个强者,是否有什么不打不相识转结为朋友的可能……他却是根本没有想过。毕竟强者从来独行!简单来说,黑莲寺的外交里,不存在友善势力……环顾妖界,可以说到处都是仇敌。竟就黑莲寺这动辄就要将不拜不诚者斩入畜生道的作风,他们也很明白自己多。么招恨。相对于三位妖王的紧张。咱们疾风杀剑和太平鬼差,却展现出了超妖一等的镇定。柴阿四成竹在胸。道主早就说过,黑莲寺的事情,组织会解决。今夜只不过随便来送——趟东西,蛇沽余这样的凶徒来了,黑莲寺的反派也跳出来了,难道这也在道主的计划中吗太平之谋,恐怖如斯!接下来应该可以看到组织里的高层强者了,不知来的是三官七吏中的哪一位……猪大力胜券在握。精华_书阁…j_h_s_s_d_首.发.更.新按照他所知的太平道的构架,最上是以太平道主为首。此尊分神千万,监察永恒长夜。其中—念,便系于他的太平神风印之上。太平道主之下,则又有三官七吏九差。三官者,天、地、妖。七吏者,喜、怒、哀、惧、爱、恶、欲。九差者,阴、阳、龙、魔、人、神、鬼、恶、孽。他自己便是九差中的太平鬼差,虽然现在修为还很有限,不足以撑起鬼差之威。但太平道主亲口说过,他非常有天赋,早晚会走到他应有的高度去。一个妖怪成就伟大事业的路途,总是要战胜各种各样的反派。便如今夜,便如这鼠伽蓝。猪大力站在这破旧房间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黑莲寺妖王,那眼神,已如看死尸般。不同于三大妖王的忐忑猜疑,两驾马车的盲目自信,藏在镜中世界的伟大古神,更多是猝不及防,陷入了——种短暂的茫然中。猪大力在问高层什么时候来,他这个太平鬼差能够给予什么配合。柴阿四在问他还要不要继续装下去,还是直接摊牌,请古神出场碾压所……但身兼古神和太平道主的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他要往哪里溜,他要怎么溜。这三个妖王一旦打起来,这小院还能存留想他大齐武安侯,运筹宝镜之中,妙算天意之海,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紧赶慢赶移形换影,转回这个破院子,结果就撞上眼前这一幕。不动则已,一动翻车。任是谁人,也难免迷茫。此时此刻,他确然对天意产生了深深的敬畏。越了解,越敬畏。越感受,越恐惧。越有所知,越有所惑!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动作,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够。真正超脱。好像孤身一人站在一个空茫茫的十字路口,路上只有形形色色的妖怪,路边是各种各样未知的危险。自己一路挣扎,一路算计,但前后左右,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错!正是你自以为的那些,将你一步步推入更危险的局面里。难道此生此时竟无别路,只有静坐等死摩云城北区的这间小院,本是剑拔弩张、将斗生死的局面,一时间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里。鹿七郎、蛇沽余、鼠伽蓝,三大妖王各有所忌,谁也不愿意先有动作,失去余地。猪大力自恃有太平道撑腰,完全以一种超脱的心态在注视眼前这一幕,哪怕鼠伽蓝摆明了冲着他来。太平义士,无所畏惧。精华_书阁j_h_s_s_d_…无.错.首.发最后还是柴阿四打破了沉默。他在心中问道:他以一个在几位妖王眼里错漏百出但细究起来又很值得深思的走位,闪到了院门口,独自一妖,把混杂的战场分割成了两边。院子里是鼠伽蓝和太平鬼差,巷子里是鹿七郎和蛇沽余。他站在—条脆弱的中界线上,左看看鼠伽蓝的光头、太平鬼差的蒙面巾,右看看蛇沽余的赤色蛇纹、鹿七郎的手中剑。决定不装小弟了。他语带轻蔑。眼下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屏障,划分了两处战场。按理说几个妖王都方便动手了。鼠伽蓝对上太平鬼差,是手拿把掐。鹿七郎对上蛇沽余也很有心理优势。但他们都不由得会想,这个深藏不露的柴阿四,究竟是何方神圣究竟站在哪一边尤其是才把柴阿四收归门门下的鹿七郎,这一会是颇多审视。他甚至也开始怀疑,柴阿四今晚上门拜访,是不是也是引自己过来的……不,肯定是个局。不然怎么这么巧,让自己同时撞。上蛇沽余和鼠伽蓝要知道自己凭借天生灵觉,神香秘法,追蛇沽余都并不轻松。这个柴阿四竟能准确把握位置,将几个妖王全部引到一起,要说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组织,他是不信的。竟是谁要对付神香鹿家鹿七郎心内警钟大响。他的灵觉告诉他,他已经靠近了巨大的机缘,但同时也靠近了巨大的危险。机缘应在哪里危险由谁带来鼠伽蓝和鹿七郎都沉默。蛇沽余更不多言。柴阿四的问题散在了风中。柴阿四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心中暗爽不已,语气却是越发有绝世强者的随意:说着把锈剑一挂,往研究起院走来。这些话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决定。是迷茫了片刻的姜望,重整旗鼓,再次通过柴阿四,向天意发起了挑战。从逃出霜风谷,一直到今夜重归柴家老院。从察觉到天意的针对,到开始针对天意、逃避天意、对抗天……他几乎所有的努力,都被——个耳巴子扇了回来。一输再输他也会觉得煎熬,独在异乡他也会感到孤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他也会生出无力和畏惧。但他仍然不会束手。人生无非……往前走。他清楚自己不能够选择等待,鹿七郎、蛇沽余、鼠伽蓝,这些妖界的天之骄子。都可以等待自己或有可能的机会,等待命运的眷顾,唯独藏在镜中世界的他,不能够。因为他非此界人,此界天意,待他不公。如果将一切交给运气,那他面对的,就是必死的局。但仍是不能自己动手,因为天意所忌,或许会引起更激烈的反应。所以他让上柴阿四先跳出来,搅浑这潭水,打破这场僵局。他在镜中世界冷静地观察局势,猜想每个妖王的心理,判断他们或者会有的取舍。让柴阿四扯虎皮、假威风、虚张声势,让这场突发的混战打不起来,或者说至少不要在这附近打。几大妖王被柴阿四一通数落,个个不做声。而柴阿四自顾自修门的轻松姿态,更是赋予了——种神秘,增添了无穷的想象空间。就连背靠太平道的猪大力,也在心中重新审视这个花街新贵。鼠伽蓝率先生出退意。如果说太平道是一一个庞然的地下组织,背倚黑莲寺的他,与之还有漫长的纠葛,不必要也不应该急于一时。需要重新调查审视太平道,佛爷岂能降下没把握的怒火另外这个犬妖的底细,也要好好查——查,总不会只是胆子大吧他竖掌礼了一声,又凶神恶煞地看着猪大力:猪大力歪了歪头,很有底气地抬起双手,做了个束手就擒的姿势:鼠伽蓝只作未闻,——把收起了黑莲祭法坛,跃向无垠之夜空。鹿七郎看了一眼蛇沽余,剑尖往外稍偏了两分,那意思很明显——给你逃的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蛇沽余眸光冷漠,亦是一并八斩刀,就要踏进阴影里。眼看着——场混战即将散去,忽地——铛~!浏览器:精_华_书_阁……最快更新……一道钟声响起。唤醒了整个摩云城!在这——刻,无论身处哪个角落、无论正在做什么,摩云城内还清醒着的所有妖怪全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走出房间,仰头望天。整个摩云城范围的夜空,有——幕奇景正发生。但见血月之下,无穷月光聚拢……那染着淡红的月光,在高穹凝聚绚烂光影,明灭之间聚成了一口大钟。顶上如悬日月,钟身浮刻鸟兽。其声恢弘,贯通了漫长岁月和雄阔国度。唤醒了与闻者的躯壳,而令神魂受洗。柴阿四在自家院中,呆愣愣地抬头往天穹看。有一幕更有趣的画面,在这个夜晚得以描绘那钟口之下,照出了一方密室的虚影。这间密室四四方方,通体以银白为底色。其中一面墙壁,就是一扇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大门。大门中缝线上,一共定有三个倒扣的钟,已经亮起了一个,辉光如水。想必三钟全部亮起,就是大i门开启之时。密室的另外三面墙壁上,则都嵌着大小一致、可以移动的金属方块,方块上绘刻着复杂华丽的图案。光影浮动,看不太真切。房间里有两个忙忙碌碌、正来回走动不断移动图案的家伙。—个身披黑色长袍,脸覆黑色面具。—个银发墨瞳,脊后舒展着银色羽翅……摩云三俊才的羽信!这两个家伙一边忙碌,——边还在小声的交流,窃窃私语。羽信手。上不停,忽地低低笑了两声。里在长袍里的家伙,声音粗粝非常。羽信压低的声音里藏着笑意: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第五十六章众妙之门免费.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摩云妖不眠 今夜的摩云城风云激荡。 今夜无眠者多。 摩云犬家的大宅里,犬熙华边咬牙切齿地看着夜空虚影中的羽信,一边很是不解地道:「法师,您不是说想办法让我们窥见神霄真秘,早步占得先机吗?怎么这……全城都知道了。」 摩云犬家之主,妖王犬寿曾站在旁护道,表情也很古怪。 此刻站在大院中央的,是一个穿着大红袈裟的瘦高年轻和尚,光头上点著六个红色的结疤,眼睛极亮。听到犬熙华的疑问,竖掌于胸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我不足以掌控知闻钟的力量,没能彻底容纳神霄秘藏。不小心让这真秘跑出来了……」 所谓‘真实隐秘’在他的描述中有了灵动的意味,仿佛自有性灵般。 犬熙华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勉强道:「羊法师真是风趣。」 这一次摩云犬家与古难山的合作,乃是真妖犬应阳促成。但实话来说,若非犬应阳在某些事情上做了很大的让步,摩云犬家根本没有同古难山合作的资格。 且看那黑莲寺鼠伽蓝来摩云城,那是横冲直撞,自查自求,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有跟当地任何一家打招呼? 不是不懂世故往来。 实在是无此必要。 故而犬熙华哪怕心有怨言,觉得古难山来的和尚莫名其妙,把好好的一桩隐秘,闹得妖尽皆知,嘴上也是不敢有半句不满。 这位法师可是最新期天榜新王中排名第五,比那鹿七郎都要高两个位次,他跟在后面混就是了,哪里有叽叽歪歪的余地。 若非犬熙载死了,这等搭便车的机会,哪里轮得著他? 名为羊愈的古难山真传法师,此时转过头来,有些奇怪地看了犬熙华一眼: 「我确实是失误了,这也风趣吗?」 尴尬的马屁不如缄默,尤其是当你面对一个直来直往的家伙。 犬熙华毕竟缺乏柴阿四的生活经歴,没能觉醒相应的天赋,时憋不出话来。 犬寿曾恰当地在旁边感慨了声:「大约这就是佛门门所说的缘法。」 也不知他是想到了死去的犬熙载,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语气很是唏嘘,情感细节很丰满。 羊愈法师点了点头:「施主很有慧根,我佛慈渡众生,广爱万妖,既这真秘不愿被隐藏,叫他们知闻也无妨。」 换做任何一个妖怪说这样的话,犬寿曾大概都会觉得虚伪。 什么慈渡众生,广爱万妖,怎么没见你们爱黑莲寺? 但从这个年轻法师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竟让他这个见惯了世事诡谲的老家伙,感受到了种诚恳所在。 他好像说的是真心话…… 犬寿曾点了点头,又转了转头,终是无言以应…… 羊愈仰面看天穹。 古难山至宝知闻钟与他遥相感应。 夜凉如水,他沐这月光如佛光。 摩云城城主府中。 听得羽信在那里大放厥词,生就复眼的蛛狰,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老子无谋?凭你也能在这里点评天下英雄? 错著牙齿恨恨地道:「这鸟妖,早晚把他这张破嘴给缝上!」 一旁的摩云城之主,真妖蛛弦只是笑道:「古难山的羊愈也来了,还搬动了知闻钟。这不知真假的神霄秘藏,倒真是个香饽饼……兰若,这对你可是一场大考。」 蛛狰低眉垂眼,不再言语。 而蛛兰若端坐琴架前,表情依然从容,漫声道:「我现在确实相信,神霄秘藏一旦开启,咱们可以在十息之内赶到了。」 依眼下的形势看,但凡是有点想法、有点办法的,都很难在十息之内赶不到现场。 这让蛛狰在羽信身上下的诸多工夫,都显得铺张。 真是竹篮打水徒费力,为何辛苦为何忙。 钟声响彻全城的时候。 猿家家主猿甲征,正在泥炉前独饮。 猿家的青年才俊猿梦极,还在撒开了网,到处搜查蛇沽余的痕迹。 听得那知闻钟响,听得羽信在那里嬉笑点名骂遍诸方。 猿梦极楞了一下:「嗯?羽信怎么提到蛇沽余?他知道蛇沽余在哪里吗?」 作为猿家的家主,猿甲征已经很老了。 当然,他的老是寿元流逝,他的修为至死才衰。 他是想早早为自己培养一个接班者的,但很明显,猿梦极还差了很多火候。 此刻这老者举杯摇头,笑骂道:「还惦记蛇沽余呢!你这小子还真是初心不改!」 猿梦极嘿然一笑:「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定要在那鹿七郎嘴里咬下肥肉来,看他还敢目无余子!真把摩云城当他自己家了!」 猿甲征伸手抓过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听响,嘴里道:「羽家小子说了那么多,你是半分重点也不抓啊?」 猿梦极赶紧把旁边的老酒搬了坛过来,将小泥炉上烘著的酒壶倒满。而后想了想,恼道:「羽信那厮竟敢说我不值一提,我不会放过他!」 猿甲征翻了个白眼,胡子翘得极高:「那神霄秘藏,你就半点不动心?」 「唉!」猿梦极终于是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下来:「不动心是怎么可能,但我事前毫无准备,哪有插手的余地?别看古难山知闻钟把羽信照得这么清楚,他和那个黑衣的家伙现在指不定躲在哪里呢!我怎么找?就算找到了,急匆匆赶上门去,又能讨得了好?还是算了吧,倒不如我吃口自己看得著的肉……家主,您到时候可要帮忙出手。」 猿甲征哼了一声,终是没说别的话。 这个猿梦极,说傻好像也没有那么傻,说聪明好像也不太聪明。 竟不知如何评价才妥当。索性又灌了一杯酒不去操心,后来者自有后来福! 隐藏得极深的神霄密室中,应神通道术的波澜都被隔绝。 羽信和熊三思进来得十分艰难,费了许多苦功,可以说这些年来的准备,过半都投入其间。所以进来之后,心中也踏实了许多。 他们来此尚且这般不容易,何况他妖? 毕竟知闻钟会出动,是谁也想象不到的。 这一对筹谋神霄秘藏多年的组合,当然也并不知他们的一举动,正在被整个摩云城围观……仍在兴致勃勃地进行神霄秘藏开发大业。 羽信尤其激动,只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脊背有点发凉,好像被谁盯上了似的一这当然不可能啊,这一览无遗的神霄密室,哪里还容得下另双眼睛? 第道墙壁。上的谜题,是熊三思跟他一起解开的。主要是熊三思,但他也提供了部分意……尽管未被采纳。 此刻各负责道关锁,齐头并进,破解秘藏之门。精\/华/\书\/阁…_o_m首.发.更.新~~ 只是他在自己负责的墙壁前,东琢磨西琢磨,左移右移,好阵后,仍是没有进展,再转头看看熊三思行云流水的动作……为自己惯来的聪明才智感到不解。 忍不住皱眉问道:「熊老哥,为什么我怎么拼都拼不好,这个有什么诀窍吗?」 熊三思立在银白色的墙壁前,信手移动方块,说不出的自信从容:「你知道‘赢不足’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戴着面具、藏著身形,明明声音如此粗粝难听,但就是会给观者种奇异的确信一他应当是个美男子才对。 「前几日才读过!人族那边的九数之一嘛!」羽信骄傲地背了起来:「借有余、不足以求隐杂之数。」 「跟那个没有什么关系。」熊三思从怀里拿出一块兽皮来:「你照著这个上面的图案拼就行。」 羽信接过来一看,兽皮上的描绘的确十分清楚,只消按图索骥即可。 本来一团混沌的墙壁方块图案,现在对照起来,清晰得不得了。 是说这熊老哥怎么就能那么轻松写意呢,合著都是盘外招! 羽信幽幽地看了老大哥眼,眼神十分哀怨。 熊三思不为所动,边完成最后几个金属方块的移动,边道:「这东西不能太早给你,免得你得意忘形。我们要控制神霄秘藏开启的时间,即便情报已经无法隐藏,也尽量不要被太多妖怪发现。宝库出世,难免华光冲天,有什么异象也说不定。我估摸着城外的布置吸引不了他们太……最多刻钟,我们要把握这一刻钟的优势,拿到秘藏关键。」 羽信边照著图谱操作起来,边嬉笑道:「神霄大祖保佑,光王如来保佑,妖师如来保佑,远古阎罗神保……」。 熊三思听得发笑,真要让古难山的光王如来和黑莲寺的妖师如来一起保佑,还不得先把你羽信打死? 听着听着,就是一楞,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远古阎罗神是什么?」」哦,是什么刺客之神,属于一个新兴的邪教,我前些天在治安府的相关资料里看到的。「羽信随口道:「叫什么无面教,可有意思了。教义好像是‘我不要这张脸,随他们怎么说’,天天不是帮这个治病,就是帮那个救灾的。别的邪神敲髓吸血,他们倒好,送粮送钱!真奇也怪哉。」 熊三思已经拼完了面前墙壁的最后个方块,点亮了神霄大门上的第二道锁,便索性转过身来,看羽信操作。 闲著也是闲著,饶有兴致地道:「治病救灾这是良善行为,怎么说他们是邪教呢?「羽信‘哈’了一声:「邪不邪还不是要看咱们官面上怎么说嘛。古难山那些秃驴真就个个仁心慈念?未见得吧!」犬家大宅里的羊愈法师呲牙一笑。 这个叫羽信的,是真个诠释了什么叫唇枪舌剑。一嘴jl的好贱术,是精准点射摩云城里的每一个,竟连他这刚来的和尚,也是不能幸免。 神霄密室中,熊三思又问:「你说他们送粮送钱,是入教就送吗?那他们家底很厚实,恐怕不是个小教派。」羽信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好像要满足什么条件。说什么‘救急不救穷’……我也不是很了解。你如果感兴趣,回头我再找些资料给你。」 「却也不必。」 熊三思道:「你动作慢些,又没人催你,著什么急?」 「嘿嘿,羽祯大祖之传承,我岂能不急?」 「……拿到传承之后,你想做什么?」 「先娶个蛛兰若吧,又有钱又单纯又好看,找媳妇就得找这样的。」 整个摩云城,今夜都知道了无面教,知道了远古阎罗神。 甭管以前是信什么的,听到送粮送钱、治病救灾,都很难再淡定。 那么问题来……无面教在哪里?要找谁入教? 无面教自建设以来,就都是口耳相传,一对一的入教形式。无面教宗定下了三不传,不熟不传,非诚不传,无善行不传。 教派本身发展的速度不慢,但要摸到他们的根底,却是并不容易。 正在为信徒解释教义的猿老西,完全不曾意想,无面教竟是以这种方式,进入大众的视野。 而且是摩云羽家的少主,对著全城百姓,亲自为教派做宣传。 可以预见的是,今夜之后,无面教必然会引来爆炸式的扩张。他这个教宗可以动用的神力,将是何等浩瀚?若非他猿老西明面上的身份还得在花果会里混饭吃,怎么也攀不上羽家去,现在高低得站出来,给羽信封个荣誉护法什么的。 伟大的阎罗神,这也是您的安排吗? 我安排个鸡儿! 柴家老院里的远古阎罗神,这时候已经快疯了。 长相思在鞘中都有些按不住! 好不容易把握各方心理,指挥柴阿四搅局成功,击破了天意之下的困窘,眼 看就要劝退三个妖王,让自己喘口气想想往哪里跑……你突然来这一出? 什么神霄秘藏。 什么熊老哥羽老弟的,还人族九数赢不足,爷听都没听过。 羽信狗贼,我必杀汝!。 事实上此情此景,如此兵荒马乱的夜晚,也未见得只有镜中古神焦灼。 就站在夜穹之下的几个妖王,也没谁能够淡然。 尤其是鼠伽蓝。 那他娘的响的可是知闻钟! 黑莲寺梦寐以求的至宝,古难山的镇山物! 就这么搬出来了吗? 来的是哪尊菩萨罗汉,这么不讲武德? 是不是为了对付他鼠佛爷?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赤心巡天》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十七章 摩云妖不眠免费阅读.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佛说 血月映照下,鼠伽蓝的脸色隐在暗翳中,那双很有些慈悲色的眼睛里,眼神变幻不定。 他此来摩云城,是带着师门任务的。 公认的妖界佛学集大成者熊禅师,当年在古难山上讲法的录集《上智神慧根果集》,乃是由其座下第十法王记录传世,原本至今仍供奉在古难山,是永恒经典。 这位第十法王后来在熊禅师失踪后承继尊位,将古难山发扬光大,成就天下正教,影响力遍及诸方。 是此方天地第一正佛,号为「光王如来」。 追封熊禅师为过去佛祖,又号「隐光如来」。 …取「彼光隐,此光王」,道统承继,佛宗大兴之意。 但黑莲寺的创建者、曾经的古难山第一法王却认为,光王如来当年记录成集的《上智神慧根果集》,很多地方根本就偏离了熊禅师的原意,光王如来为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谋夺佛门上柄,暗篡佛意为我意。 比如《上智神慧根果集》中记录的很多熊禅师与弟子的问答,那些提出很有灵性的问题、很有佛觉之见解的,多数是第十法王。 那些提出驽钝问题、执迷难悟的,多是其他法王其中又以第一法王犯蠢最多,常忤逆熊禅师。 这并不符合真实情况! 正是借由整理熊禅师言论、编成正经的过程,光王如来才从敬陪末座的第十法王,一跃成为古难山最具影响力的存在,手握大宝,成功承继如来。 自创黑莲寺的妖师如来,在带走大批信众叛教时,也带走了自己重新编录的熊禅师真言法经《渡法正典》。 两部佛典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同的,也都是传自熊禅师的道统、记录熊禅师之真言。 但因为编者的不同,一些细微的调整和诠释,最终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 《上智神慧根果集》主讲的是「智识」、「灵慧」、「根骨」、「因果」。 《渡法正典》讲的却是佛与信的关系,主讲入世、救世、渡世。 值得一提的是,黑莲寺也承认熊禅师是过去佛祖,也承认其「隐光如来」之号。 只是在黑莲寺这边的取意,是「光隐而妖师出,天下得道。」同为佛学,同是隐光如来之道传,双方已经有根本性的不同。共源更比它宗有恨。 鼠伽蓝这次来摩云城的目的,也与此有关。 当初妖师如来与光王如来决裂,叛出古难山,自建黑莲寺。 熊禅师座下十大法王,剩下里的八位,有七位都支持光王如来。但还有一位,谁也不支持,发誓此生不立教、不驻锡,独自走下了古难山,从此游钵天下。 …他就是十大法王中排名第五的象弥。 无论在《上智神慧根果集》中,还是在《渡法正典》里,他都是相当正面、极有佛性的形象。 《上智神慧根果集》里说他大智若愚,《渡法正典》里说他敦实自苦。 《渡法正典》里甚至还额外提到「佛说,象弥,吾道传矣!」当然,这未尝不是黑莲寺为动摇古难山正统而编纂。 在《上智神慧根果集》里,这句话是隐光如来对光王如来说的。 两部佛典究竟哪部更真实,仟万年来已是说不清。双方辩经无数次,斗法无数次,各有胜负,谁也未能说服谁。 真个要理清真相,或许也只有溯游时光长河,去问一问当年的熊禅师了。 第五法王象弥独自下山后,终生未回古难山,也从未踏足黑莲寺。他游钵世间三仟年,在妖界留下了无数传说。 最后于太古皇城封神台前坐化。 据说他坐化那天,不言不语,而天降佛音为言。疾书不停,是以佛血为章。 他在封神台前以指为毫、以血为墨,写了足足三个月,写下自己一生对佛的认知,留下了声名不显的《佛说五十八章》。 至于为什么写到第五十八章,而不是后人所猜想的应有九十九章的全本 彼刻是「至此言未尽,而法已终」,于是顿笔,坐化当场。这一切都记录在代表妖族正史的《太古经传》中。 象弥一生未立教,未授徒,身边连个侍者也没有,坐化之后亦空空,连颗舍利子都未留下。 只有这《佛说五十八章》,被很多别教强者,认为是可以对《上智神慧根果集》和《渡法正典》查漏补缺、甚至纠谬改误的经典。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无论古难山还是黑莲寺,都对此鲜有提及。其原本收藏于太古皇城中,供奉于天妖阁。 但在漫长的歴史中,因为种种原因,有十三章已经失传。 鼠伽蓝此来摩云城,便是黑莲寺捕捉到了《佛说五十八章》失传章节的信息。需要他在不引起古难山注意的情况下,寻得此宝,拿回山门. 提虽是不怎么提及,但《佛说五十八章》的重要性不言自喻。谁拿到手上,谁就掌握了话语权,谁就更靠近正统。往大了说,是光扬佛法之行。 往远了说,能够以此支撑与古难山的佛统之争。 摩云城鬼子罗汉的覆灭,正好给了黑莲寺入境的理由。而师弟的死,渲染了他的愤怒。 他在摩云城横冲直闯,搅了个天翻地覆,是寻妖,更是寻经。 … 只没想到顺手报个仇,夷平一个不懂事的小组织,竟然卷入这样的风云里,居然与闻神霄秘藏! 他不得不有所考量,知闻钟的出现,是单纯地针对神霄秘藏吗?还是也同自己一样,在寻找《佛说五十八章》的过程里,突然触碰此事? 毕竟于现在这段时间出现在摩云城,时间上实在太敏感了些。 尤其是他感受四周,太平鬼差仍然自信,锈剑犬妖仍然从容,鹿七郎风雨不动,蛇沽余面无表情竟似全不意外。 好像全都知道神霄秘藏,全都有所准备! 他本来已有退意,想要徐徐图之,但现在挪不动步子。 《佛说五十八章》他绝不能放手。 神霄大祖羽祯的秘传,谁不心动? 甚至于还有此刻悬于夜穹的这知闻钟!他全都想要。 尽管深知这诱惑背后,是瀚海潜流般的危险。 本已高飞的身影,为了不引起注意,被那古难山强者发现,又慢慢落下来。 … 黑莲祭法坛悄悄转动,鼠伽蓝疯狂联系本教强者,面上却不动声色。 仍是对著那个胖胖的太平鬼差,冷目相对,投射出恰到好处的愤怒:「好,既然你不想让我走,那佛爷就不走了。且看你想怎么样!」 猪大力冷哼一声:「鬼差太爷爷就在此处,你待如何?」 对骂中还不忘给自己升个辈。 但言语上虽是你来我往,谁也不让谁。但行动上只是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谁也未动弹。 鼠伽蓝是本就不想打,忌惮太平道的根底倒是其次,眼睛根本无法从神霄秘藏上挪开了才是最主要。 猪大力是因为组织高层还未到,他自己确实干不过。那还急什么呢? 先对骂吧。@精华_书阁…j_h_s_s_d_c_o_m首.发.更.新~~ 他在这一刻无比感谢自己的坚持,甚至感谢一路逃到这里来的蛇沽余。而大放厥词说他鹿七郎少智的羽信,也是那么可爱! 送礼上门,骂两句怎么了? 尽管姿态无一丝变化,握剑的手仍如嘴唇,但心中确然掀起狂潮。羽信身上的确有大秘密。 自己的灵觉的确有了显应。 且近在眼前正要开启的,是一代传奇羽祯的神霄秘藏! 这一刻,他的气机还在纠缠蛇沽余,心思却和视线一起,落在了那夜穹之上。 羽信,熊老哥。黥面妖熊三思? 知闻钟来者是谁?若是哪位菩萨,蛛弦不会坐视,羽家也不是没有靠山。紫芜丘陵那位,更也是并不远。 仟头万绪搅合在一起,他的灵觉在其中腾跃如龙,探索攫取最后胜利的坦途。 这八方来聚撞风云的场景,令他难得的豪情激荡。 而与鹿七郎对峙的蛇沽余,却是全场最不激动的一个。 她没心情看鼠伽蓝和太平鬼差在这里玩「你过来啊」的游戏,也并不在意什么神霄秘藏。警惕地看着鹿七郎,缓步后撤。 今日之摩云城,强者云集。可以预见的是,因为神霄秘藏的出现,还会有更多的强者,源源不断地涌来。 她这个为天下厌弃、见不得光的赤月王,若想要离开,今晚大约是最后的机会了 柴阿四修了一阵破门,也未修好,便一脚踹开,表情不爽地看戏。 心中却是在呼唤伟大古神,十分澎湃:「上尊,未知您现在力量恢复了多少?这神霄秘藏,咱们是否可以独吞?羽族神霄大祖的传承,若是能全吃下来,您的重回巅峰之路,岂不是往前迈出一大步?」 也不仅仅是柴阿四。 这一刻,赤火神印、不朽神印、霜风神印,都在不停地传来信息。 镜中古神冷静地处理,让猿老西安稳发展教会,不必做传教之外的事。让猪大力耐心等待,太平道高层已经入城,正在与其他强者博弈。 让柴阿四…滚蛋! 当然,话是不会这么说。伟大古神岂会如此不淡定? 「阿四你孝心可嘉,但未免小瞧了本尊。羽祯算什么?区区小鸟儿,衔枝筑巢也便罢了,其藏物或是世间奇珍,却于本座的状态有何助益?本座所受的创伤,是岁月长河之哀,永恒世界之疮痛,只能内调,非外力所能及……简单来说,你先撤。」 「别啊上尊,您不需要,小妖需要啊!这神霄秘藏弄到了手,小妖不就一飞冲天?也能更好地侍奉您不是?」 这蝇头小利,怎叫你这小贼看在了眼里? 伟大古神不得已,只能坦露虚弱:「虽说顺手摘花,亦无不可。蛛弦小妖,也不过尔尔。但本座现在出手,仍有不便据本座观察,那只小蜘蛛正在注视此地,本座还没有恢复到轻易扫灭天妖的程度。与你说句实话,便是对付那蛛弦,也要百招开外了!」 他当然不知道蛛懿躲在哪里养伤,但信口胡说便是,柴阿四还能去验证不成? 听得天蛛娘娘亦在此城,柴阿四果然老实了。 那毕竟是立在世间绝巅的存在,他哪怕再狂妄,也未敢现在就小瞧。什么狐假虎威横扫诸天骄、脚踏众妖王的桥段,全都消失在心底。 「咱往哪里撤?」他在心里问。 「随便,远离混乱中心就可以。去找猿小青也行。」 伟大古神正想着怎么让这小妖把其他妖王都引走,让红妆镜独留这僻静院落中,远离纷争。 果在下一刻,天穹惊变 倏然,城外炸声连响,宝光一道道冲天,似是有奇宝出世。但摩云城众妖无一动摇,全都更认真地盯著夜穹。 高悬夜空的那口大钟,铛铛连响。 巨钟之下的神霄密室虚影里,羽信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块拼图,银白色的墙壁一时流光万转,那神秘而绚烂的大门轰然洞开! 所有目睹这一切,感受这一切的生灵,都「爆炸」在那一个点里。混混沌沌,真不知所以然。 …… 在某个时刻。世间万物有变幻。上浮为清,下沉为浊。升腾日月,翻涌山海。一念为明,一念为暗……混沌得以斧凿,遂见天地初分 那悬在知闻钟之下,为众妖所见的神霄密室里。 羽信兴奋极了:「熊老哥放心,进来的路线那么复杂,我就不信了,谁能这么快!」 猿家老宅里,猿梦极同时也在感慨:「可惜了,这一次我没有来得及准备。叫羽信这小鸟子捡了便宜。但也不算太可惜,谁事先能想得到呢?蛛狰、犬熙华他们也一样,大哥不用笑二哥…」 话音还未落尽。 倏然便有一道白虹自城主府升起,在夜空划过完美的弧度,仿佛贯穿了血月! 它的魔点阁在摩云城城主府,它的高处似在血月中,它的落点竟然贯入了那神霄密室的虚影里。 在虚幻之中贯穿了真实! 而这虹桥之上,国色天香的蛛兰若翩若飞鸿,复眼凶光闪烁的蛛狰怀抱弦琴、紧随其后,双双踏白虹贯血月,走进了神霄密室里,走到了神霄秘藏前,走到了羽信身后! ……佛说:不可给你们妄言! 为您提供大神情何以甚的《赤心巡天》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五十八章 佛说免费阅读.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已在宝山外,还不进宝山? 但熊三思骤然回身。 黑袍掩盖下的身躯,这一刻散发毫不掩饰的力量波动,牢牢将蛛兰若、蛛狰的窥探,抗拒在十步之外。 羽信紧跟着也反应过来,回身一看…… 脸上顿时堆满了惊喜:“兰若姑娘!蛛兄!你们也来啦正好正好,天予其宝。 这神霄秘藏出世,合该咱们几兄妹发达! 蛛兰若听如未闻,只静静看着熊三思。 蛛狰倒是瞧向了羽信,但眼神可并不亲切。 这态度让羽信很是不解。 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前几天还一起喝过酒,怎么我笑脸相迎,你还给我脸色看呢? 难道就为区区—个神霄秘藏竟淡漠了称兄道弟的感情? 自古财帛动妖心,先贤诚不欺我也。 真是世风日下,妖心难测! 虽则自忖打一个蛛狰毫无问题,兰若单纯天真更无甚可虑,都不需熊老哥出手! 但蛛家的这两个是如何过来、是否别有倚仗,谋事周全如他小羽祯,自然也是要思虑番,试探一阵的。 「咳!」他清了清嗓子,正待展现下说话的艺术,不着痕迹地试探点什么。 忽地——声钟响。 响彻摩云城的知闻钟,也响在了这神霄密室里,震得羽信就是一抖,险些咬断舌头。 那密室另一边的银白色墙壁,忽似水光荡漾,那波纹摇曳中,恍惚显出一方的庭院虚影。 亭台楼阁婉约,繁花点缀,碧树成妆。 还不待羽信看清楚,那庭院虚影中,便走出来两个人。 前后,迈步而来。 踏步的过程里,身形也由虚转实。有种坚定不移的感受在其间。 于是踏进了神霄密室中。 两位新玩家的样貌,就此展现在众妖眼前。 其中一个面容阴鸷、脸有妖纹恰是犬家少主犬熙华。 另一个以大红袈裟覆嶙峋瘦骨肤外隐有宝光流动,双眸炯炯有神。 似枝铁树菩提,智慧深藏岿然坚固,却是古难山真传羊愈法师。 咳咳咳」羽信险些被自己呛到,硬生生又凹出笑容来:「熙华老弟!你也来了!我正想要叫你一起呢!真是妖生何处不相逢,缘就是缘!来来来,站到兄弟旁边来,待会咱们一起探索,你旁边这位是。 犬熙华根本也不搭理他,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却是扭头看向蛛狰:「蛛狰你又在动什么坏心思?还把兰若也骗来了! 老老实实抱着弦琴,站在蛛兰若身后——言不发的蛛狰,只觉格外的无语。 我和蛛兰若之间,到底是谁在做主,现在难道不明显吗? 我都成捧琴童子了! 再者说了,你犬熙华哪来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 不是你公子长公子短,对我摇尾巴的时候了 是羊愈啊。 天榜新王第。 蛛狰撇过头去,懒得理会这狗仗羊势的。 身披大红袈裟的羊愈,却是合掌相敬,分别对蛛兰若和熊三思礼:小僧见过兰若姑娘,三思施主…… 他的目光巡过一周:见过诸位。 羽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很显然,他和蛛狰、犬熙华一样,都被包括在「诸位」里。 甚至可能不包括,因为羊愈平静地看过了每一个妖怪,唯独没有看他。 他终于意识到有点问题。 且不说为什么神霄密室一下子涌进这么多妖怪了,进来的这些妖怪,怎么好像个个都对他有意见 想平日,他羽信是仗义疏财,迎来送往,没少请客。说话又好听,长得又英俊,人缘不算差了。 难道是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次神霄秘藏,是我的正缘。所以刻意针对我? 感受到危险的小羽祯,下意识地又往熊三思旁边走了几步。 覆黑面、披黑袍的熊三思,却不似同伴那么浮想联翩,只是平静地看着羊愈,石头碰石头地撞出了声响:「你认得我? 羊愈温声道:向有知闻。 方才听到钟声响,身魂也短暂受慑,此时再听到这「知闻」二字。熊三思不免有些敏感,没什么感情地道:哦? 羊愈却不再回应,只是一一个侧身,脱离了熊三思的气机锁定,也让出了身位,移开的目光更是似有所指。 于是他目光落到的地方,条流溢华光的缝隙出现了。 起先只是一条缝隙,后来其上攀出藤蔓,藤蔓上开出花朵,天地间浮动暗香它 这一刻更像一扇鲜花所妆点的门户,由一缕阳光般的剑光,将它推开! 俊逸非凡的鹿七郎便仗剑而来,翻掌,收掉了手里的繁花小门,敛去了满室暗香。 星眸扫过全场,笑吟吟道:诸位还等什么,已在宝山外,还不进宝山?。 菜未上齐如何开宴?这声音响在一朵黑色的莲花中。 顽童稚子不可动千斤锤。 这朵黑莲不知何时出现在密室内,很快就膨胀了体积,自那展开的莲花瓣里,站直了面目凶恶的鼠伽蓝。 携知闻钟降临摩云城的,是古难山天榜新王羊愈,而不是什么菩萨罗汉。 鼠伽蓝完全具备与之竞争的勇气。 该传的信息已经传出,天下组织,黑莲寺哪个也不惧。同辈妖王,他鼠伽蓝也未有几个得惊。 知闻钟再强,羊愈又能借用几分?根本不虚! 不仅不虚,有机会还要抢来把玩。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眼见得那夜穹虚映的神霄密室里,走马观花般闯进拨又拨的妖怪。 猿家老宅里的猿梦极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合着全世界都做好准备了,就背着我猿梦极是吗? 坏了,我被抱团针对了! 猿甲征——杯老酒终于也是喝不下去。 想他老猿英雄一世,硬是靠着一己之力,杀出个摩云城上层家族来,得以扎根繁叶,同羽家犬家并立相争。 怎奈何英雄迟暮后继无妖! 「你看看蛛家的、犬家的、羽家的,一个个都早有想法,各怀机心,连神香花海的鹿七郎、黑莲寺的鼠伽蓝都摸到路了!只有你是一点脑子都不长啊!一群妖怪在飞云楼宴会,就你是真吃饭? 猿甲征越说越气横眉怒目:家里缺你一口是怎么的? 猿梦极委屈地道:那我不也安排对付蛇沽余了吗? 猿甲征一口气愣是下不来:还你娘惦记蛇沽余抬起一脚,将猿梦极踹了个四蹄朝天。 鹿七郎,鼠伽蓝接连现身。 神霄密室里的羽信,脸色已是越来越难看,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密室,一转眼挤得满满当除了猿梦极之外,能来的不能来的全都来了。怎么好像全躲在暗处,就盯着老子在开门? 此情此景,巧合根本已经不能够解释。 蓄谋已久才是唯一——的答案。 自己这块香饽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盯上了。 这些个阴险小妖!无耻匪贼! 菜没上齐,是什么意思?蛛狰抱琴不动,问出了羽信心中的疑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他蛛公子作为黄雀当然很满足。 但旁边跟了——群黄雀,就很难愉快。 眼下螳螂只有一只,黄雀却是来了一个又一个。 有完没完? 羽信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保密的? 去大街上卖炊饼得了,这么会宣传! 鼠伽蓝根本不屑于回答区区一个蛛狰的问题,只拿眼看向下方。 尽管身在这神霄密室里,眼睛只看得到银白色的地砖无法穿透这有形有质的屏障。 但他相信,那个神秘的犬妖,那个太平鬼差所代表的组织,必然也都在注视。 他相信那个自视甚高的太平鬼差,绝不会拒绝这样的挑战。 来吧,太平鬼差,来这神霄秘藏,抛开各自组织的影响,让我们一决胜负! 鹿七郎见此情状,亦是想起了那高深莫测、善恶难辨的柴阿四。 若是自己先进入神霄秘藏,被那厮在身后做点什么小动作,还真是危险。 故而也提剑回身,低眸俯瞰。 来吧,柴阿四,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是摩云城里围观神霄密室幻影的妖怪们,共同的问题 也是神霄密室中其他几个妖怪的疑问。 鼠伽蓝和鹿七郎在等待,羊愈他们自然也就没法先走。大家都是天榜新王的层次 谁也架不住背后给砍几刀。 是以知闻钟仍然悬于血月下,巨钟下神霄密室的虚影里,——众天骄竟都沉默。 而柴家老宅中的柴阿四和猪大力,当然也都知道鼠伽蓝他们在看什么。 当然明白这是竞争神霄秘藏的邀请。 真不知道怎么去啊! 也没有一条路,也没有一扇门,也不给张地图。 也不知道那几个狗崽子是怎么找到路的。 就这么硬着头皮往上飞,飞到虚影里飞不动,那不是平白露了马脚,让全城百姓看笑话吗? 你先请。柴阿四表情矜持,做了一一个请的手势。 人他虽然想去参与神霄秘藏,也相信古神可以轻易把他送进去。 但既然天蛛娘娘也在城中,他只好忍耐。且再韬光养晦几年! 现在他只想按古神的指示离开这里。 只等这劳什子太平鬼差也进了神霄秘藏,他就星夜去找猿小青。避几天风头,好好温存几天。 任它风起云涌,我自被翻红浪。 你们抢大宝藏,我抱小娇娘。 今夜聚集在柴家老院的一众妖怪里,猪大力应当是对柴阿四最无忌惮的那一个。 这个觉得柴阿四深不可测,那个看柴阿四忌惮不已,柴阿四真有那么可怕? 有机会或许要试试手,但今夜不是良机。 你去吧。猪大力双手环抱,表现得更加高冷:我的路不在神霄秘藏里。 太平道不假外求,焉能俗为? 再说太平道高层还在隐秘之中,跟某些强者对峙呢。 太平鬼差和疾风杀剑就这样对峙了一阵,终于在某位看不下去的伟大古神的指示下,达成默契,各自散开。 至于有谁在神霄密室里等待。 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的游戏吗? 对,就是那样。 等你躲好了,我就回家。 比太平鬼差和疾风杀剑更干脆的是蛇沽余,鹿七郎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已经踏进了阴影中。 什么神霄秘藏,什么古难山和黑莲寺的恩怨情仇,摩云城各大家族的利益纠葛。 她真的不在意…… 在这点上,伟大古神与之是很有共同语言的。 可惜双方不可能就此有什么交流 但各自果断离开,也算是一种默契。 端坐镜中世界,布局妖界风云。伟大古神已然指示无面教信徒过来取镜子老柴家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柴阿四忒衰! 这一次他打算住进寻常百姓家。卖饼的卖衣服的干什么的都行,啥都不干就躺着也没关系,最重要是普通。 柴阿四这种后起之秀,我遥控指挥。 濂溪客栈那种喧哗之地,我敬而远之。 那么远,不容易被波及。 就躲进普通小妖家里安分守己,就不信这摩云城妖怪有那么不讲道理,还动不动擅闯民居了! 真要论起来的话。 柴家老宅对面,那虎族大汉家里,也算是个不错的落脚点。靠近柴阿四,又不那铛落。 不,它不仅仅是密室。 而是包括密室在内的,整个神霄秘藏的虚影。 知闻钟倏然再次响起,打断了伟大古神的筹谋。 妖怪们惊奇地看到,那巨钟之下所悬垂的密室虚影,忽然与巨钟脱钩,笔直坠落。 银白色的密室,广袤璀璨的神霄世界。 它明明只是映照的虚影,是知闻钟捕捉来的真秘,从本质来说,只是——种信息的拟化。 但在这一刻,好像真如那羊愈法师所言,真的有了它的性灵。 此密室虚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坠落。 整个摩云城都惊动了!血月之下黑影重重,高空、屋顶、长街,到处都是妖怪。 从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蜂拥而至,为了神霄秘藏,向虚影的落点聚集。 但这段真秘坠落的速度太恐怖。 几乎在脱离知闻钟的同时,就已经落下了摩云城。 它刚好落在北。 将整个柴家老宅,以及周边一圈地界,全部笼罩。 将已经跃出院墙的太平鬼差、正要溜走的疾风杀剑,以及已经潜进了阴影里. 当然也包括墙壁上神龛中,那包在粗布里梳妆镜。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血月落在群山里 自生性灵的神霄幻影坠落了,这段代表著神霄秘藏的真秘,连知闻钟也不能将其把握。摩云城里蜂拥而至的妖怪们,也注定无法捕捉什么。 “神霄真秘”击穿柴家老宅的过程,好像并没有实质的发生,因为并无一物受损。连晚风都未扰动。 可又的确发生了。因为懵懵懂懂的疾风杀剑、不知所措索性继续扮高冷的猪大力,以及才确定好离开路线的蛇沽余,都确切地被架上了鼠伽蓝所说的宴席! 也不知是红妆镜被算作了姜望的随身物,还是姜望被当成了红妆镜的附赠品。放在神龛里的布包的红妆镜,悄然落在了距离柴阿四不远的地方。 当然这时候没谁会注意。 早一步进入神霄密室里的所有妖怪,看着深不可测的太平鬼差和疾风杀剑,都很难掩警惕猜疑。 羽信说进入神霄密室的过程相当复杂,应该没几个妖怪能很快赶到,是自有其根据的,并非盲目自信。他和熊三思走到此处,本就耗费了许多努力。多年筹谋,才不至于徒劳无功。 即便他们开了路,降低了进入难度,后来者也不该一蹴而就。 此刻的神霄密室固然挤得满满当当,但谁不是掀开了底牌? 想鹿七郎进入密室的场景何等光鲜,鼠伽蓝傲然加入竞争,又是怎样煊桥。 但相较于修为并不外显,却平静等在原地,等著真秘坠落的太平鬼差和疾风杀剑他们输了何止一筹? 其他妖怪是苦海争渡,就这两个,是愿者上钩。 主导这一幕的,也不知是太平鬼差还是疾风杀剑,抑或他们本有合作?甚至还顺带手地捎了个蛇沽余! 本拟邀来太平鬼差,就立分生死的鼠伽蓝,一时也犹疑起来,不再提试刀的话。水深不见底,行船恐触礁。猪大力当然也看都不往黑莲寺的大和尚那边看一眼,这更体现了他的深不可测,不屑一顾。 神霄密室里个个忌惮这神秘两妖。~~ 整个摩云城范围,在这神霄真秘里看到柴阿四的,也无不动容。 狂风杀剑凶则凶矣,也不过道上一小卒,竟然能与鹿七郎这些天榜新王并立吗? 看来他在金阳台上的过关斩将,还是隐藏了实力的结果! 猿老西大皱其眉,这小子平日竟然藏得这么好,城府太深了!未见得是女儿的良配。回头一定要向伟大神灵祷告才是,请远古阎罗神看看这厮根底,也免得受其蒙骗。 猿小青见情郎如此威武,忍不住心神摇动:“小柴哥。” 整个摩云城,最为这一幕激动的妖怪,却非猿小青,也不是柴阿四的那些小弟,而是在猿家老宅里 猿梦极噌的一下站起来,激动得面色发红,指著神霄真秘里的柴阿四,对猿甲征道:“谁说我没有准备?我早己把这犬妖收在麾下!” 猿甲征已经不想再发火,只给了一声长叹。 但无论摩云诸妖是何等心情,无论神霄密室里的天骄们如何忌惮,鼠伽蓝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 此刻菜肴满桌、宾客满座,恰是开席的好时候! 在那敞开的银白色大门之后,一整个璀璨绚烂的神霄之地,也开始“流动”起来。恍惚尘封万古的雕塑已然复苏,又如死水之中注入了活泉。 生机已显,万物复苏。 冥冥之中有某种规则在成型于是八方云动! 变化是在瞬息发生的。 夜空下无数向柴家老宅疾冲的妖怪,蓦然停滞了身形,下饺子一般坠落。砸得屋顶长街砰砰作响。 并非是他们突然死亡,或是失去了力量。 而是有一种恐怖的压力降临,是他们无法承受之重,将他们压落尘埃。妖怪们骇然望。只见得在这巨大宝钟悬立的夜 育下,倏然探出一只遮天蔽月的大手。此手筋络清晰,竟如江河。骨节分明,如同天柱。幽光外显,佛性深藏。每一根手指,都恢弘得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月色已不复见,血月落在 群山里。 在无止境的暗色里,这一只广如群山的大手,带着滚滚雷霆,轰隆隆地碾过来了。 像是浓云滚过高空,如同重帘掩盖永夜。似远古神灵,掌覆世间! 几乎整个摩云城,都坠进了末法时代。 摩云城内所有的妖怪,都感受到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竟然感知自我的死期,明白自己即将迎来末日。 在如此大手之下,唤醒摩云城的知闻钟,也只是一个小的玩具,还不够两根手指摆弄。 而它覆盖下来,也理所当然地笼罩了知闻钟,覆灭了知闻钟所有外显的宝光。 眼看就要将它握住。 铛! 声仍响。 “咄!” 佛音乍出。 这声音将群妖从灭亡的惊惧中拯救。 众妖这时候才发觉,在那只遮天大手的指缝中,仍有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只是因为那只遮天大手的恐怖威势,才被妖怪们的视觉所忽略。 这个夜晚仍未消逝,不曾离开。 它是如何走远,又是怎样回来呢? 此刻,所有稀薄的月色仿佛都凝聚在一起,投落在天堑般的指缝中一那里有一个悬空而立的小身影。 相对于那遮天蔽月的大手,这身影的确似蝼蚁一般微渺。像是巨大峡谷里孤独漂浮的微尘。 可是他在众妖的目光之中,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越来越光芒 万丈!他的眉眼甚至袈裟褶皱,全都清楚可见。 那是一个很有富态的和尚,脸大肚圆,笑眼弯弯,瞧来并无一丝威慑。可摇动知闻钟的是他。 发出佛音的是他。 撕破了永夜,打穿末法的是他。 于此刻掠夺了越来越多的视线的,也是他! 他起他佛光莹润的手,像是朋友之间嗔怪的打闹,随意在旁边如山脉绵延的手指上轻轻地打了一下。 拍! 群山消退了,暗色溃离了,赤月重现世间。 那遮天蔽月的大手,消失在更远处的黑夜里。 血月之下,一时只有那沐浴月光的胖大和尚独自悬立,他哈哈笑道:“不问而取是为偷!鹿性空,黑莲寺这般不重德行吗?” 他笑得很快乐,很有感染力。 一般这等层次的强者,很少能有这么快乐的笑容。经歴得越多,越不可拥有。 黑暗之中,泛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涟漪,那些涟漪此起彼伏,如浪涛般汇聚在一起,最后混响成一个虚妄的声音:“路上看到钱,还不许捡了?古难山这么霸道? 胖大和尚笑得更开心了:“这么久没有见,你还是这么不讲道理。”黑暗里的声音道:“你还是这么喜欢假笑。” “哈哈哈哈,鹿性空啊麂性空,羊愈小光头可还在那密室里呢,知闻钟怎么就成了路边的钱?你这厮老不为尊,欲夺稚子之宝?” “蝉法缘啊蝉法缘,佛门正统在黑莲。隐光如来离开前,亲口交付妖师如来,要传法弘佛物归原主怎么啦?” “你读的什么歪经,隐光如来何曾有此交代?正佛金身塑在古难山,未闻有名妖师者!” “古难山上尽是泥塑,世间真佛行在世间。恶佛编经,骗不著清醒之妖,倒是蛊惑了你这样糊涂虫! 如果说妖身攻击也算辩经,古难山和黑莲寺的两位菩萨,辩得也算激烈。言辞未必如刀,可长夜里翻涌的道则,却似海潮起伏,呼啸著近而又远。 每一朵微小的浪花,都深藏毁天灭地的力量。 且不论古难山和黑莲寺 的菩萨是如何真性情,在这里毫无架子的争吵。今夜的摩云城,非只这两位不速之客。 或者说还有比他们来得更早的。就在神霄真秘坠落柴家老宅的同时。柴家对面的那套房子里。 赤裸上身的虎族大汉,骤然睁开了眼睛。浏*览*器*搜*索:@精_华_书_阁……最快更新…… 那是琥般的色泽,掠动了起自荒古的凶光。 便是这一睁眼,筋张满弓,肌肉如坟,此身已经脱胎换骨,大不相同!他一把将缠在身上的婆娘推开,下得床来,随手拎起铁棒,一步就走出了房间。 再前一步,他就要踏进神霄之地里。 什么小辈争斗,天骄相竞。什么神霄真传,羽族传承。是谁在撑腰,谁为倚仗,怎么筹谋也好,有多少准备也好。 他来了,便归于他。 他松开指缝,才轮得到其他! 放眼整个妖界,谁真正算对了神霄之地的落点? 是他! 不辞路,虎不辞山。 他虎太岁今日离了紫芜丘陵,以一具普通皮囊容身,以天妖之尊短暂进入浑噩,就是为了完成“欺瞒”,要被神霄之地一起带走。 但竟然差了一线,仍有一步之遥。 没有关系,这一步之遥,他再踏过便是。 所以他睁开虎瞳,展现真威,自此亲来,问道于古老时光里的神霄王。知闻钟的纠缠他不关心。 两个菩萨谁生谁死都一样。他关心的是羽族传奇大妖羽祯! 他所要的,是歴史的隐秘,尘封的真相,那个时代的“故事”。可这势在必行的一步,竟未能踏进。夜色浓重得化不开,古老的气息肆意生长。 有一道贯穿了时间长河的力量,从久远的以前,降临鲜活的此间,抗拒了如他这般层次的力量! 妖不入此门。 天妖不入此门。 虎太岁强行踏步,恐怖的力量贯通天地,就要强行再开一门,自行其路。但那神霄之地倏然闪烁起来,其间刚刚复苏的生机,迅速雕落,庞然力量涌上高穹,抗拒外力璀璨流光如灰尘簌落,竟要崩灭当场! 虎太岁只得止步。 此地若于此时崩灭,身在其间的妖怪都要死去。任是什么天才也无用。当然所有的收获也不用想再有。 琥色的眸光一转,他探手往虚空一抓,那骨节分明的大手拿回身前时,手中已经捏住了一个脖颈。 像拎免子一样,拎著一个挣扎不已的女妖。一对细剑脱手坠落。 磅礴道元尽数被镇压。 咆哮怒吼全都发不出声。 却是摩云城之主,真妖蛛弦! 往日贵态全不见,堂堂真妖,在虎太岁的钳制之下,尽显狼狈。”打开神桥。”虎太岁直接吩咐。 蛛弦之前以本命神桥送蛛家晚辈入境,他此刻要再用其特殊本命,勾连蛛兰若与蛛狰,欺骗神霄之地,再度闯入其间。 至于若这欺瞒完不成,神桥要燃烧到何时,就并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蛛弦纵有仟般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本命神桥往外抽离! 但于此刻,有一只葱白玉手,穿透了规则,轻轻将那本命神桥按了回去,只一带,便将蛛弦带走,使其逃离了虎太岁的大手。 这遗然出现在小巷里,与虎太岁迎面相对的,自然只有威震天息荒原的蛛懿! 她傲然而立,姿态雍容,长裙及地但不染埃尘,施施然道:“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欺负小辈么?” 虎太岁大笑一声:“有理!” 大手复往前探:“那我来欺负你?” 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也是。 早先血战人族,这所谓的天蛛娘娘重伤未复,又有什么资格再让他忌惮?躲起来养伤也便罢了, 他也好歹顾忌同界之谊,不去寻踪。 竟还敢强出头?竟敢阻道?杀之无谬! 蛛懿随手一推,将惊魂未定的蛛弦送走,脚步一错,踏足于“道”的缝隙,避开了这一掌。 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看来紫芜丘陵是想和天息荒原全面开战?”虎太岁哈哈大笑:“怕你缩头!” 一朝风云起,四海泛激流。须臾秘藏大开,须臾天妖争斗。但今夜波澜何止于此? 那连绵的山影消去,赤月横空时有两大菩萨争杀,有两位天妖争斗,又有一个窈窕身影,背月而来。如墨的夜色更显得肌肤胜雪,照月的倩影翩若飞鸿。 她踏著月光而来。 而淡红色的月光中,是一朵一朵的鲜花绽放。 繁花似锦,铺就了一条鲜艳的道路,自九天而至凡间。恰恰在虎太岁和蛛懿错身的这一刻,踏进了摩云城。 这么热闹? 其声一动百花香。 她自然只能是鹿七郎横趟摩云城的最大倚仗、神香花海的主宰、神香鹿家的老祖宗天妖鹿西!。 第六十章 血月落在群山里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天妖相峙,独坐飞檐 月下鹿西鸣踏繁花而来,神香花海、紫芜丘陵、天息荒原,这三地的至高存在,于此刻汇聚一处。 齐在摩云城。 天地为之骤静了,不同的规则正在发生。蝉法缘和麂性空也不约而同地降低了争斗烈度,逐渐抚平涟漪。 在神霄秘藏彻底展露真相,留存巨大的、足以令巅峰强者靠近的缺口时,这一夜的大戏,或者才真正展开! “是啊,今夜格外热闹!”虎太岁侧眸看过去,琥珀之中藏花海:“鹿家妹子,所为何来?” 鹿西鸣笑了笑,但并不温婉,秀眉竟如柳叶刀:“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虎太岁道:“神霄王当年究竟走到了什么位置,至今仍未定论。我欲追朔既往,在时光深处问道鹿家妹子可要同行?” 鹿西鸣语气气轻松:“但你好像不被欢迎。” 虎太岁看了一眼蛛弦逃离的方向:“我正在想办法。” 鹿西鸣笑而不语。 他们于此谈笑风生,旁若无妖。 蛛懿却是不能再忍。直视这两位巅峰强者,眼睛里尽是冷意:“看来今夜是不能善了。弱肉强食本是自然之理,受伤也只怪自己不够小心。但你们别忘了,我身上这伤,是为妖族而负。是为了抗拒人族强者,我才虚弱至此。人族尚且明白携手对外的道理,我们妖族反倒不如?我为种族血战疆场,生死悬危,如今竟然反受其厄吗? 虎太岁皱起眉头:“在场这些天妖,哪个不曾血战几回?哪个不曾为妖界拼命?” 就连古难山的光头,也不少沾血哩。说这些碎语闲言,竟是要谁放手? 他冷声道:“此境之秘,本座已筹谋多年,必要问道神霄王。你伤或未伤,我也势在必行。怎么所受之伤,反成你护身之甲?你受了伤,就有资格影响我的决定?如何有这样天真!蛛懿,我且说与你听,你现在退去,我不追拿。非要相阻,也休怪我无情!” 他的决意并不掩饰,他的冷酷举世皆知。 这已是最后通牒。 是他所给予的最后的机会。 蛛懿作为在种族战场负伤的天妖,可以自由退去,再寻宝地养。 但是蛛弦呢? 身在神霄之地里的蛛兰若和蛛狰呢? 她这一走,这些孩子顷刻就会被扒皮拆骨。 虽然说妖族对待血亲的观念,不如人族那么重,血裔有时候只是更亲信一些的下属。 就像虎太岁不觉得杀几个蛛家子孙是什么大事,不觉得蛛懿有冒险拦他的理由。 虽然说天妖强者,此身之外应无所重 但具体到千般百种的每一位,具体的情感都不同。 那毕竟是她的后代。 妖非草木,孰能无情? 蛛懿看了看虎太岁,看了看鹿西鸣,又看了看如若未闻的蝉法缘,和隐在夜晚里的麂性空…忽然笑了。 她在这个料峭的夜晚,笑得雍容自我,如此说道:“猿仙廷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句话。我在想,有没有必要让你们听。” 鹿西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哈!”虎太岁也笑了:“你是对自己的状态没有认知,还是对我不够了解?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还想拿猿仙廷压我?” 那一位桀骜自我独行天下,哪里是那么好搬动的? 蛛懿却不再多言,只拈出一根金色毫毛,在红唇边轻轻一吹。 那金毫轻飘飘,在夜空中孤独摇落。 一个身披战甲,背系红披的身影,便落在城中最高处——飞云楼楼顶,且正在那如同雄鹰展翅的飞檐上。 他坐飞檐,对长空。 血月怡在他的身后红披舒展在风中。 “听着。”他眼眸微闭,有些还未睡醒的惺忪:“我不知是谁要来,是谁有幸见老子一面。但是,听着!” “蛛懿与老子并肩作战过,就在不久前。平日我不管,现在她受了” 他睁开了那双眸边猩红的眼睛,慢慢看向这边剑拔弩张的战场,轻描澹写地呲了一下牙齿:“谁敢动蛛懿。老子杀他全家!” 他的声音并不凶恶,但甲胃的磨损,披风的颜色,已经描述了太多。 虎太岁不说话。 蝉法缘不说话。 麂性空不说话。 最后是鹿西鸣轻声道:“要我说,咱们何必剑拔弩张?平白伤了和气,也有失身份,神霄之秘也好,超越绝巅的可能也好,都介乎有无,甚是缥缈,值当什么?在座……” 真个要在种族大战之后,强杀战场上负伤的蛛懿,其实也很难在太古皇城那边交代过。 所以一直只是以驱离为主。 “诸位,不都有晚辈在其中?机缘本天定,便由小辈自己去争,诸位所见如何?” 在现身摩云城之前,虎太岁的确没有想到,蛛懿竟然就躲在这座城池里养伤。他拉拢鹿西鸣一起问道时光过往,已是他最后的努力。 此时猿仙廷如此强势护道,鹿西鸣又立即表了个这样的态度,他已经没可能强闯神霄之地,让那么多天妖种子陪他冒险。 “好,好,好。~~”虎太岁连说三声好,道了句:“便由小辈去争。但诸位可都要有个准备,秘地相争,生死有命。谁生谁死,勿有怪责。” 他对熊三思是有信心的,无论实力还是城府,这个黥面妖都是上上之选,不然也不能那么快在紫芜丘陵声名鹊起,给个口子就一飞冲天。 唯一可虑的是,熊三思和他的关系,并不像其他天妖与天妖种子之间亲密。 熊三思图谋神霄秘藏,是私下行为,未让他知晓。 他就守在神霄之地的落点,也未告予熊三思知。 让小辈自己去争小辈藏私的可能性很但怎么也好过鸡飞蛋打一场空。 蝉法缘应该是对羊愈的信心也很足,乐呵呵道:“贫僧没有意见,说起来咱们……” “呸!鼠辈!离我古难山的宝钟远一点!” 相较于这几个言语间对自家小辈的信心满满,麂性空的表现更为直接。 也不接茬,表示默认的同时,又去摸知闻钟。 大有‘花开两朵,各表枝’的架势。蝉法缘一阻止,他就收手。 话说,自那金毫飘落,猿仙廷悬坐飞檐。 猿家大宅里的妖王猿甲征,便立即离席拜倒,毕恭毕敬。 倒是猿梦极还懵懵懂懂地坐在石凳上,仰看着那位传说中的远亲。有些不知酒中梦中。虽则嘴里说不在意,但眼瞅着全城俊彦都去参与神霄之地,就他自己在家里挨踹,多少有点没滋没味。 猿仙廷完成威慑之后,便不再看那几位天妖,倒是俯瞰过来,瞧到了院落中呆坐的猿族小妖,随意地问道:“本城其他小妖都去了神霄之地,你怎的不去?” “我……”骤见了传说中的大妖,还搭上了话,自诩很有城府的猿梦极,一时也磕磕巴巴:“小妖生。性澹泊!不在意那些,懒得跟他们抢。” 说完还扬了扬脖子,很是骄傲的样子,显是自己都相信了。 “还是去耍一遭吧。”猿仙廷说罢,也不管这小家伙愿不愿意,随手一抓一放, 就将猿梦极从那庭院中拿起来,像是摆放一块小小的积木,放进了神霄密室中! 猿甲征伏地不起,酒意尽数化作横流的老泪。 他们与猿仙廷哪有什么血缘关系? 不过是当年在战场上,因为同属的关系,在猿仙廷麾下征战过。所谓的征战,也不过是猿仙廷在前面冲,他们在后面冲。 话也是没讲过的。 倒是他一直以猿仙廷的表亲兼旧部自称,便是蹭着这位的名声,摩云猿家趟过了多少风波。 没想到如猿仙廷这般素以凶戾着称的存在,见着他这混名声的一家也毫无计较,反倒给了猿梦极一个机会! 甚至于这个机会也只是其今天随口说的这番话才是重点。此后就算他澄清 自己跟猿仙廷并无关系,其他妖怪也不敢相信。摩云猿家从此才算是真的有了根底。 可以说他这大半辈子的努力,也及不上这位绝世天妖随口的几句。 这让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就在几位强大存在说话的工夫,那代表神霄真秘的虚影终是消失了。 像是坠进了地底深处,进入另外一个失控,再无存在于摩云城的痕迹。 就连知闻钟,也再显化不出什么来。 只剩那破旧的柴家老宅,旧神龛,木板床,徒见四壁,静悄悄无声息。 仍是虎太岁开口:“说起来神霄之地为什么会落在这间老宅?刚刚那个犬妖,祖上是何根底?” 为了完成‘隐瞒’,他是以天妖之尊短暂进入浑噩,以普通皮囊容身,只在关键时刻醒来。 在这种浑噩状态下,对周边是没有洞察的。 这种状态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时期。面对突发情况,很容易反应不及。 也就是蛛懿重伤,对天息荒原失去把控,难以提前捕捉,他才肯冒险为之。 这间老宅有什么特殊? 而他算得极死的落点,最后硬生生隔了一条街巷。这不由得让他生出许多怀疑。 是否有谁在暗中针对? 是谁在与他相争? 古来天意难测,他心难明。在时光长河里,有多少意志潜藏,又有多少落子,谁也说不清。 虽说已在世间绝巅,但谁不想更进一步?在已经拥有切的时候,还去奋苦,还冒险,当然心有所求。 超凡之山已经攀到顶,那绝巅之上魂牵梦萦! 猿仙廷回护一次蛛懿,他愿意退让。 猿仙廷若是要与他抢夺他所看到的契机,哪怕这个契机虚幻得很。他也要拼命。 现在几位天妖的争执暂告一段落,只等神霄之地里能探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 身为站在绝对高处的巅峰强者,有资格光明正大坐席分餐的存在,首先当然是要扫清隐患。 任何疑惑都要得到解决,不能容许阴影里的执棋者存在。 鹿西鸣也把目光投向蛛懿,这里是天息荒原,此间情报,自然是要问蛛家。蛛懿澹声道:“蛛弦,且为几位贵客解惑。” 不多时,真妖蛛弦便飞回场内,下意识地与险些将她生拆的虎太岁保持了距离,没什么感情地道:“这间宅子传了很多年。现在的房主,乃是一个犬族妖怪,名为柴阿四。现在是猿家控制的花果会的香主,前不久在金阳台武斗会,打进了摩云城前二十四名,有机会冲击前十。” 他和他的爷爷本是摩云犬家的成员。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逐出,他爷爷也死在犬家手里。 他算是个孤儿,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性格是相当怯懦的,常被欺负也不反抗。以采药为生。 在不久之前突然脱胎换骨。 据说是被欺侮得狠了。原来的那个香主勒索他,砸了他爷爷的灵位,他忍无可忍。 这才显露本事。后来主动加入花果会,步步为营,站稳了脚跟,闯出了名号,也说明他其实很有脑他的剑术和炼体都不错,身法亮眼,战斗才情很好。 “这小妖有问题。”鹿西鸣很平静地道。 不解释原因,不说具体,但已经成为事实。 蛛弦看了蛛懿一眼,立即宣道: “犬寿曾来回话!” 声音在长夜里传得很远。 摩云犬家之主立刻连滚带爬窜出,从自家府邸飞来。 在一众天妖之前,连头也不敢抬,更无直接对话的勇气,只低头看着靴子:“城何事相召?” 蛛弦指向柴家老宅:“这里住着一个小妖,本是你犬家的成员,他爷爷是被你犬家的马车撞死现在我们觉得他身上有问题,你须得告诉我,他有什么问题。” 犬寿曾愣了一下:“我马上去查。天亮之前不,半个时辰内,必有结果!” 见几位天妖没有意见,蛛弦便摆了摆手:“去吧。” 犬寿曾一息不停地飞走了。 虎太岁又皱眉道:“这是照云峰犬应阳的血脉?便算是有什么隐秘,区区一个妖王,能知道些什么?算了,我走一趟,把犬应阳拿来询问。” “那怎么好只劳烦您?”鹿西鸣轻声道:“我与你同去拿问。 现在已经确定柴家老宅不简单,柴阿四有问题。犬应阳那里,说不定就有什么隐秘。她自是不能让虎太岁独享。 反倒是摩云城这边,神霄之地已隐去,只需要等消息便是,一时半会倒是不必守。 “闲着也是闲着。”古难山的蝉法缘笑道:“贫僧也与两位施主同行。” 天妖去欺负一个真妖?”黑暗中的麂性空大声谴责:“本座定要去监督你。或者你别 “隐光如来离开后,古难山果然是代不如一代连佛性都丢失了!伙同这么多 带走知闻钟,本座留下来帮你看着。” “何必那么麻烦?”蛛懿蹙起眉头,这些天妖自是来去从容,她却不好轻易走动。 故道:“我传书一封,着犬应阳即刻过来问讯便是。有什么问题,诸位都可当面。谁也瞒不过谁去。” 照云峰犬应阳怎么说也是一方霸主,先前为犬熙载失踪事来摩云城,还与蛛弦有些不愉快。但在这些天妖面前,也不过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存在。所谓天生万物本一公,有时候残酷分明。 在这个波澜不休的夜晚… 赤月之下,众妖并立。 唯独不知何时,那缕金毫已消失。都说猿仙廷蛮横霸道,凶桀傲慢。 真如此夜!谁知我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天妖相峙,独坐飞檐 月下鹿西鸣踏繁花而来,神香花海、紫芜丘陵、天息荒原,这三地的至高存在,于此刻汇聚一处。 齐在摩云城。 天地为之骤静了,不同的规则正在发生。蝉法缘和麂性空也不约而同地降低了争斗烈度,逐渐抚平涟漪。 在神霄秘藏彻底展露真相,留存巨大的、足以令巅峰强者靠近的缺口时,这一夜的大戏,或者才真正展开! “是啊,今夜格外热闹!”虎太岁侧眸看过去,琥珀之中藏花海:“鹿家妹子,所为何来?” 鹿西鸣笑了笑,但并不温婉,秀眉竟如柳叶刀:“你为什么来,我就为什么来。” 虎太岁道:“神霄王当年究竟走到了什么位置,至今仍未定论。我欲追朔既往,在时光深处问道鹿家妹子可要同行?” 鹿西鸣语气气轻松:“但你好像不被欢迎。” 虎太岁看了一眼蛛弦逃离的方向:“我正在想办法。” 鹿西鸣笑而不语。 他们于此谈笑风生,旁若无妖。 蛛懿却是不能再忍。直视这两位巅峰强者,眼睛里尽是冷意:“看来今夜是不能善了。弱肉强食本是自然之理,受伤也只怪自己不够小心。但你们别忘了,我身上这伤,是为妖族而负。是为了抗拒人族强者,我才虚弱至此。人族尚且明白携手对外的道理,我们妖族反倒不如?我为种族血战疆场,生死悬危,如今竟然反受其厄吗? 虎太岁皱起眉头:“在场这些天妖,哪个不曾血战几回?哪个不曾为妖界拼命?” 就连古难山的光头,也不少沾血哩。说这些碎语闲言,竟是要谁放手? 他冷声道:“此境之秘,本座已筹谋多年,必要问道神霄王。你伤或未伤,我也势在必行。怎么所受之伤,反成你护身之甲?你受了伤,就有资格影响我的决定?如何有这样天真!蛛懿,我且说与你听,你现在退去,我不追拿。非要相阻,也休怪我无情!” 他的决意并不掩饰,他的冷酷举世皆知。 这已是最后通牒。 是他所给予的最后的机会。 蛛懿作为在种族战场负伤的天妖,可以自由退去,再寻宝地养。 但是蛛弦呢? 身在神霄之地里的蛛兰若和蛛狰呢? 她这一走,这些孩子顷刻就会被扒皮拆骨。 虽然说妖族对待血亲的观念,不如人族那么重,血裔有时候只是更亲信一些的下属。 就像虎太岁不觉得杀几个蛛家子孙是什么大事,不觉得蛛懿有冒险拦他的理由。 虽然说天妖强者,此身之外应无所重 但具体到千般百种的每一位,具体的情感都不同。 那毕竟是她的后代。 妖非草木,孰能无情? 蛛懿看了看虎太岁,看了看鹿西鸣,又看了看如若未闻的蝉法缘,和隐在夜晚里的麂性空…忽然笑了。 她在这个料峭的夜晚,笑得雍容自我,如此说道:“猿仙廷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句话。我在想,有没有必要让你们听。” 鹿西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哈!”虎太岁也笑了:“你是对自己的状态没有认知,还是对我不够了解?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还想拿猿仙廷压我?” 那一位桀骜自我独行天下,哪里是那么好搬动的? 蛛懿却不再多言,只拈出一根金色毫毛,在红唇边轻轻一吹。 那金毫轻飘飘,在夜空中孤独摇落。 一个身披战甲,背系红披的身影,便落在城中最高处——飞云楼楼顶,且正在那如同雄鹰展翅的飞檐上。 他坐飞檐,对长空。 血月怡在他的身后红披舒展在风中。 “听着。”他眼眸微闭,有些还未睡醒的惺忪:“我不知是谁要来,是谁有幸见老子一面。但是,听着!” “蛛懿与老子并肩作战过,就在不久前。平日我不管,现在她受了” 他睁开了那双眸边猩红的眼睛,慢慢看向这边剑拔弩张的战场,轻描澹写地呲了一下牙齿:“谁敢动蛛懿。老子杀他全家!” 他的声音并不凶恶,但甲胃的磨损,披风的颜色,已经描述了太多。 虎太岁不说话。 蝉法缘不说话。 麂性空不说话。 最后是鹿西鸣轻声道:“要我说,咱们何必剑拔弩张?平白伤了和气,也有份,神霄之秘也好,超越绝巅的可能也好,都介乎有无,甚是缥缈,值当什么?在座……” 真个要在种族大战之后,强杀战场上负伤的蛛懿,其实也很难在太古皇城那边交代过。 所以一直只是以驱离为主。 “诸位,不都有晚辈在其中?机缘本天定,便由小辈自己去争,诸位所见如何?” 在现身摩云城之前,虎太岁的确没有想到,蛛懿竟然就躲在这座城池里养伤。他拉拢鹿西鸣一起问道时光过往,已是他最后的努力。 此时猿仙廷如此强势护道,鹿西鸣又立即表了个这样的态度,他已经没可能强闯神霄之地,让那么多天妖种子陪他冒险。 “好,好,好。”虎太岁连说三声好,道了句:“便由小辈去争。但诸位可都要有个准备,秘地相争,生死有命。谁生谁死,勿有怪责。” 他对熊三思是有信心的,无论实力还是城府,这个黥面妖都是上上之选,不然也不能那么快在紫芜丘陵声名鹊起,给个口子就一飞冲天。 唯一可虑的是,熊三思和他的关系,并不像其他天妖与天妖种子之间亲密。 熊三思图谋神霄秘藏,是私下行为,未让他知晓。 他就守在神霄之地的落点,也未告予熊三思知。 让小辈自己去争小辈藏私的可能性很但怎么也好过鸡飞蛋打一场空。 蝉法缘应该是对羊愈的信心也很足,乐呵呵道:“贫僧没有意见,说起来咱们……” “呸!鼠辈!离我古难山的宝钟远一点!” 相较于这几个言语间对自家小辈的信心满满,麂性空的表现更为直接。 也不接茬,表示默认的同时,又去摸知闻钟。 大有‘花开两朵,各表枝’的架势。蝉法缘一阻止,他就收手。 话说,自那金毫飘落,猿仙廷悬坐飞檐。 猿家大宅里的妖王猿甲征,便立即离席拜倒,毕恭毕敬。 倒是猿梦极还懵懵懂懂地坐在石凳上,仰看着那位传说中的远亲。有些不知酒中梦中。虽则嘴里说不在意,但眼瞅着全城俊彦都去参与神霄之地,就他自己在家里挨踹,多少有点没滋没味。 猿仙廷完成威慑之后,便不再看那几位天妖,倒是俯瞰过来,瞧到了院落中呆坐的猿族小妖,随意地问道:“本城其他小妖都去了神霄之地,你怎的不去?” “我……”骤见了传说中的大妖,还搭上了话,自诩很有城府的猿梦极,一时也磕磕巴巴:“小妖生。性澹泊!不在意那些,懒得跟他们抢。” 说完还扬了扬脖子,很是骄傲的样子,显是自己都相信了。 “还是去耍一遭吧。”猿仙廷说罢,也不管这小家伙愿不愿意,随手一抓一放, 就将猿梦极从那庭院中拿起来,像是摆放一块小小的积木,放进了神霄密室中! 猿甲征伏地不起,酒意尽数化作横流的老泪。 他们与猿仙廷哪有什么血缘关系? 不过是当年在战场上,因为同属的关系,在猿仙廷麾下征战过。所谓的征战,也不过是猿仙廷在前面冲,他们在后面冲。 话也是没讲过的。 倒是他一直以猿仙廷的表亲兼旧部自称,便是蹭着这位的名声,摩云猿家趟过了多少风波。 没想到如猿仙廷这般素以凶戾着称的存在,见着他这混名声的一家也毫无计较,反倒给了猿梦极一个机会! 甚至于这个机会也只是其今天随口说的这番话才是重点。此后就算他澄清 自己跟猿仙廷并无关系,其他妖怪也不敢相信。摩云猿家从此才算是真的有了根底。 可以说他这大半辈子的努力,也及不上这位绝世天妖随口的几句。 这让他如何不感激涕零? 就在几位强大存在说话的工夫,那代表神霄真秘的虚影终是消失了。 像是坠进了地底深处,进入另外一个失控,再无存在于摩云城的痕迹。 就连知闻钟,也再显化不出什么来。 只剩那破旧的柴家老宅,旧神龛,木板床,徒见四壁,静悄悄无声息。 仍是虎太岁开口:“说起来神霄之地为什么会落在这间老宅?刚刚那个犬妖,祖上是何根底?” 为了完成‘隐瞒’,他是以天妖之尊短暂进入浑噩,以普通皮囊容身,只在关键时刻醒来。 在这种浑噩状态下,对周边是没有洞察的。 这种状态对他自己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时期。面对突发情况,很容易反应不及。 也就是蛛懿重伤,对天息荒原失去把控,难以提前捕捉,他才肯冒险为之。 这间老宅有什么特殊? 而他算得极死的落点,最后硬生生隔了一条街巷。这不由得让他生出许多怀疑。 是否有谁在暗中针对? 是谁在与他相争? 古来天意难测,他心难明。在时光长河里,有多少意志潜藏,又有多少落子,谁也说不清。 虽说已在世间绝巅,但谁不想更进一步?在已经拥有切的时候,还去奋苦,还冒险,当然心有所求。 超凡之山已经攀到顶,那绝巅之上魂牵梦萦! 猿仙廷回护一次蛛懿,他愿意退让。 猿仙廷若是要与他抢夺他所看到的契机,哪怕这个契机虚幻得很。他也要拼命。 现在几位天妖的争执暂告一段落,只等神霄之地里能探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 身为站在绝对高处的巅峰强者,有资格光明正大坐席分餐的存在,首先当然是要扫清隐患。 任何疑惑都要得到解决,不能容许阴影里的执棋者存在。 鹿西鸣也把目光投向蛛懿,这里是天息荒原,此间情报,自然是要问蛛家。蛛懿澹声道:“蛛弦,且为几位贵客解惑。” 不多时,真妖蛛弦便飞回场内,下意识地与险些将她生拆的虎太岁保持了距离,没什么感情地道:“这间宅子传了很多年。现在的房主,乃是一个犬族妖怪,名为柴阿四。现在是猿家控制的花果会的香主,前不久在金阳台武斗会,打进了摩云城前二十四名,有机会冲击前十。” 他和他的爷爷本是摩云犬家的成员。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逐出,他爷爷也死在犬家手里。 他算是个孤儿,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性格是相当怯懦的,常被欺负也不反抗。以采药为生。 在不久之前突然脱胎换骨。 据说是被欺侮得狠了。原来的那个香主勒索他,砸了他爷爷的灵位,他忍无可忍。 这才显露本事。后来主动加入花果会,步步为营,站稳了脚跟,闯出了名号,也说明他其实很有脑他的剑术和炼体都不错,身法亮眼,战斗才情很好。 “这小妖有问题。”鹿西鸣很平静地道。 不解释原因,不说具体,但已经成为事实。 蛛弦看了蛛懿一眼,立即宣道: “犬寿曾来回话!” 声音在长夜里传得很远。 摩云犬家之主立刻连滚带爬窜出,从自家府邸飞来。 在一众天妖之前,连头也不敢抬,更无直接对话的勇气,只低头看着靴子:“城何事相召?” 蛛弦指向柴家老宅:“这里住着一个小妖,本是你犬家的成员,他爷爷是被你犬家的马车撞死现在我们觉得他身上有问题,你须得告诉我,他有什么问题。” 犬寿曾愣了一下:“我马上去查。天亮之前不,半个时辰内,必有结果!” 见几位天妖没有意见,蛛弦便摆了摆手:“去吧。” 犬寿曾一息不停地飞走了。 虎太岁又皱眉道:“这是照云峰犬应阳的血脉?便算是有什么隐秘,区区一个妖王,能知道些什么?算了,我走一趟,把犬应阳拿来询问。” “那怎么好只劳烦您?”鹿西鸣轻声道:“我与你同去拿问。 现在已经确定柴家老宅不简单,柴阿四有问题。犬应阳那里,说不定就有什么隐秘。她自是不能让虎太岁独享。 反倒是摩云城这边,神霄之地已隐去,只需要等消息便是,一时半会倒是不必守。 “闲着也是闲着。”古难山的蝉法缘笑道:“贫僧也与两位施主同行。” 天妖去欺负一个真妖?”黑暗中的麂性空大声谴责:“本座定要去监督你。或者你别 “隐光如来离开后,古难山果然是代不如一代连佛性都丢失了!伙同这么多 带走知闻钟,本座留下来帮你看着。” “何必那么麻烦?”蛛懿蹙起眉头,这些天妖自是来去从容,她却不好轻易走动。 故道:“我传书一封,着犬应阳即刻过来问讯便是。有什么问题,诸位都可当面。谁也瞒不过谁去。” 照云峰犬应阳怎么说也是一方霸主,先前为犬熙载失踪事来摩云城,还与蛛弦有些不愉快。但在这些天妖面前,也不过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存在。所谓天生万物本一公,有时候残酷分明。 在这个波澜不休的夜晚… 赤月之下,众妖并立。 唯独不知何时,那缕金毫已消失。都说猿仙廷蛮横霸道,凶桀傲慢。 真如此夜!谁知我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客自远方来 四面见方的神霄密室,此时就象是一个巨大房屋的玄关。 已然敞开大门的神霄之地,正等待着宾客入内落座。 主家虽是不在,但应有的招待已经准备了许多年。 当然作为宾客,他们需要在玄关这里换好靴子、放好雨具,抖落仆仆风尘,保持为客的礼仪。 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或许也有可能,得到久远之前的认可,继承这间几乎失落在时光里的‘房屋’。 这个地方已经空空荡荡不知沉寂了多少年,向来堆积尘埃,不同于世。 如今虽然拂去尘埃,但生机复苏的过程,被恐怖的外力所打断…入目所见,仍不免有些凋残。 敞开的大门之后,是老树黄叶,林深隐隐。 六条蜿蜒的林荫小道,延伸向未知的远处。象是六个神秘的房间,在等待选择。 说是林荫小道,但并不美好。反是枯枝零落、败叶堆腐,有一种陈旧的气息终归这神霄之地本身,被时光腐蚀得太冷寂。 但神霄密室这里的热闹,还是超出了太多宾客的预计。 在神霄秘藏之外守着多少天妖、有多少恐怖存在,此时的他们并不知晓,只能从自己的准备和竞争者的身份上有大概的判断。 而即便封闭了内外,只是在此间…这时候的局势也足够复杂。熊三思、羽信,蛛兰若、蛛狰,羊愈、犬熙华。 灵感王鹿七郎,赤月王蛇沽余,黑莲寺鼠加蓝。太平鬼差猪大力,疾风杀剑柴阿四。 足足十一个妖怪。 他们出身于不同的势力,有着各自的筹谋,彼此之间还各有恩怨。 天息荒原、紫芜丘陵、神香花海三方势力间的恩怨纠缠,古难山和黑莲寺的佛统之争,乃至于摩云城内部几大家族的暗涌,鹿七郎对蛇沽余的追杀,再加上乱入的太平道,神秘莫测的柴阿四乱成了一锅粥! 可以说这千头万绪的线,若是能被谁理顺,天下也大可去得。 但即便局势已经如此复杂了,在神霄真密以虚幻的方式彻底击穿地下、隐入未知的时候,在彻底封闭内外的前一息,竟还硬生生又挤进来一个妖怪! 直把房间里各怀心思的妖怪惊了一跳。 实在是先前某位恐怖存在强行冲击神霄之地的情景太过惊悚,彼时神霄之地都已经开始自毁了,立身之规则摇摇欲坠,他们差点全都陪葬! 待看清来者是猿梦极,才或多或少地松了一口气。 若是叫那位丝毫不顾及他们性命的恐怖存在挤进来,他们都不必再争什么,跪下来求饶便行。 犬熙华更是与蛛狰对视一眼,在敌意未消的剑拔弩张之余,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虽然不晓得这猿家的蠢货是怎么进来的,但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作为这场盛宴的最后一个参与者,成为全场目光焦点的猿梦极,心中其实也是惊涛拍岸,久久无法平复。 干!干!干!咱真的是猿仙廷的血亲? 虽然没有听说这位大妖有子嗣…但难道我就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孙子?要不然他老人家怎的这般照顾我? 爷爷啊,有您在,这秘地我不来也罢,什么羽祯秘藏、羽族传承,有甚好在意?您传我两手不就得了?我何必还来跟他们这些乡下仔争抢,辛苦一场呢? 族长真是太低调了,这么大的靠山,还一直不让对外说,一直遮遮掩掩!竟是怎么想的?半点天妖大祖的霸气都没有传承到还得是我这等后生! 猿梦极腰杆子挺得愈发直了。立在此间,站若青松。虽是最晚到来的一个,但绝对不是没来得及、没有门路,而是所有故事里最后一个出场的主角,是接受众妖朝拜的绝对王者。 他的目光巡过四周,在这意气风发的时候,不由得又想起了飞云楼的那一宴。 你们密谋、针对、排挤、说些老子听不懂的暗语…又如何? 咱还是来了! 对于猿梦极成为神霄之地最后一个参与者,羽信心中惊疑不定脸上仍然努力灿烂:“猿兄,你也来了?我刚还在说呢今日盛会空前、重宝当面,咱们摩云城的年轻俊彦,可是就差你了!” 猿梦极心中已经酝酿了许久的词句,本能地便哈哈一笑:“你也知道是大祖猿仙廷亲自送我进来的?” 说完才发现是羽信在搭话,便又冷哼一声:“你这卑鄙小妖,不要与我说话!” 蛛狰、犬熙华那些个阴险的也就罢了,喜怒很难不形于色的猿梦极,态度竟也如此不友好,令羽信越发费解。 但猿仙廷这三个字,实在是震耳欲聋。 强压下心中不快,小羽祯继续陪笑试探:“猿兄这是怎么了?咱们以往可不这样见外。我还请你狎过妓呢!不知兄弟哪里得罪了你,可否说个缘由,也好叫我负荆请罪?” “胡说什么?谁与你狎过妓!”猿梦极偷瞥了蛛兰若一眼,气得跳脚大骂:“好你个卑鄙无耻的贼厮鸟,背地里骂我,当面还敢抹黑我!” 羽信俊脸通红,表现得十分愤慨:“猿梦极,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羽信行得正坐得直,有话都是当面讲,何曾背地里骂过你!” 这话一出,神霄密室里,众妖都笑了。只是那笑声或讥或嘲或冷,各不相同。 笑得羽信心里乱打鼓,但不知哪里不对劲。我这演得没有问题啊?细节明明很到位,情绪也饱满的! 唯独猿梦极当面怒骂:“你方才与熊三思在密室里骂我什么来着?古难山的知闻钟可是唤醒了全城,每个都听到了!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已经忘了?” 还是猿梦极实在,有意见就说意见。不像其他妖怪,一个个藏着掖着,闷在心里。但实在也有点太实在… 羽信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又寄望于熊老哥能够完全挡住看他的视线。 他这时候想才明白,为什么其他几个妖怪一进来,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个个不给他好脸看。 感情这群王八蛋真在外面盯着! 知闻个什么破钟!~~ 羊愈死光头,我与你势不两立! “我有一句提醒。”鼠加蓝忽地出声道。 羽信热情地看过去,期待这个和尚说些什么我佛慈悲不要计较无心之言的话,和尚不就是干这些的? 便只听鼠加蓝接道:“知闻钟是黑莲寺的,只不过暂被古难山窃据。尔等外教虽是不知,却也不可混淆了。另外……” 他瞧着羽信,狞声道:“你可以骂我没有脑子,但你也要小心你的脑子。” 羽信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 “南无光王佛!”羊愈宣了一声佛号:“大块头和尚这话我不能同意。太古历并未间断,历史自有留痕。万万载岁月,未闻黑莲寺有佛统在。史笔如刀,不比你黑口黄牙更可靠?佛统跟你黑莲寺从来没有关系,知闻钟更是。你莫要自欺欺妖。” 说完这些,他也看了羽信一眼:“此外,羽施主,贫僧也希望你能修正对古难山的认知。” 羽信的表情僵硬。 想要解释点什么,但又怕越描越黑,引起众怒。 这还没走进神霄之地呢!若是被殴死,实在死不瞑目 其他几个妖怪,还陷在天妖猿仙廷亲自送猿梦极进来的信息里。 诚然他们每个身后都有天妖级别的存在撑腰,但论以实言…哪一个够猿仙廷凶? 这位天妖声名实在太响了! 由此也不可避免地对猿梦极产生了忌惮。 但对着羽信,倒是个个都跃跃欲试。 蛛狰眼珠子一转,便要开口。 “行了。”熊三思横在羽信身前,粗哑着声音道:“诸位聚集在此,想必不是为了几句口角。现在最紧要的是,这神霄之地,怎么进,怎么分?” 蛛狰抱琴不动,默默地又闭上了嘴。 鹿七郎手按剑柄,施施然道:“三思兄是怎么规划的呢?” 他与蛇沽余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从侧对柴阿四的肢体语言来看,他分明对这位疾风杀剑更为忌惮。 而神秘莫测的柴阿四,好像根本不在乎这种隐晦的提防,站姿破绽百出。 且神情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惊喜。 为何其他妖怪个个警惕非常,独他如此从容自信,好像羽祯传承是他囊中之物,根本也不把其他竞争对手放在心上? 还有那个太平鬼差,始终保持那种双手环抱的笨拙姿势,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是不是在默默呼应什么? 蛛兰若心中思虑不定,眼神仍是一缕慌乱,带三分天真。 这使得她本就绝色的面容,更添了些我见犹怜。 叫摩云三俊才心动不已,心慌不已。 相较于其他小动作不断的妖王,蛇沽余是一言不发,只双手持刀,半蹲在角落。 她的眼睛澹漠无比,似是那种对什么都不在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冷血杀手。 但在镜中观察的姜望看来,她其实是整个神雷密室里最紧张的一个。 好像随时随地都要跃起搏命,好像把所有妖怪,都当做生死大敌。 她不信任任何妖怪,任何事情。 这般草木皆兵、怀疑一切的性格,也不知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养成。 在独处和非独处的时候,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妖怪。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坠入神霄密室的过程太突兀,姜望还没琢磨明白什么回事,就已经随着红妆镜来到此地。 没工夫去怨叹天意,他以最大的关注和谨慎,利用红妆镜的视角,来观察在场的每一个妖怪。 因为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他的对手。 更因为他已然明白,若不能在这神霄之地里找到什么出路,今日就已经是必死的局面。 猿梦极方才提到了猿仙廷,这是早先参与南天战场,与军神和淮国公对阵的大妖。 这场乱局背后所牵扯的力量层次,是如此清晰地铺开在眼前。 而他根本经不起查! 他能够湖弄柴阿四猪大力之流,难道还能在天妖的眼皮底下做些什么? 且不论是如何被扯进了这个恶劣的旋涡,他眼下的路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赢得这场关乎羽族传奇之秘藏、被妖族各方势力关注的竞争,且要在羽祯的秘藏里,寻找脱离那些天妖注视的办法。 听起来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把希望寄托于大妖羽祯的秘藏,更是虚无飘淼。 但在已知的范围里,已经没有别的法子。除此之外,皆是绝途。 这些妖族天骄最多考虑与其他对手的竞争,在此争胜后,自有强者在外接应。他姜某人在此争胜后,也有妖族强者在外等着给他收尸 在场的十二个妖怪里面,熊三思、羊愈、鹿七郎、蛇沽余、鼠加蓝都有天榜新王的实力。 蛛兰若隐藏得很好,他未敢细查。但从熊三思和羊愈的态度,也大约能感受一二。 也就是说,撇开羽信这些凑数的,此间有足足六位妖族天榜新王! 他要藏好身份,保护好藏身之镜,要赢得最后的竞争,要在羽祯的藏宝箱里翻检逃生办法。 而能用的牌,只有尚未痊愈的伤躯,以及柴阿四和猪大力… 不过是堪堪够上妖将战力,甚至都未能阐发妖征、把握神通,算不得真正的妖将 这两个是瓷老虎,目前塑造了威风的形象,但真个与谁一碰,立即就碎了。要如何做? 姜望直恨不得拎着长相思跃出镜中,浴血搏命,以一敌十二,也比思虑这样难题简单! “呵呵呵…”熊三思哑声笑了几下,而后不无自信地道:“前面有六条路,路的尽头不知有什么。要么我们现在分配好,进去后各走各路。要么,现在就杀上一场…看最后是谁能够走进去。” “我没有意见,怎样都可以。”鹿七郎耸耸肩膀:“你们怎么看?” 问的虽是在场所有,眼睛却看向柴阿四。 显然对于柴阿四假意投靠一事,心中很有计较,甚至怀疑柴阿四对他有什么设计。 因而总想摸底。浏*览*器*搜*索:@精华·书阁……最快更新…… 柴阿四呲了呲牙,凶光显露。 先前上尊让他低调、让他按捺,他还不懂,现在已是完全懂了。 上尊玩的是一个举重若轻的味道! 此刻大家都在密室里更无一个真妖在场,这还不是虎入羊群? 心中只问:“上尊,干不干?” “我对付那个太平鬼差,剩下十个,您一根手指头按一个!” 上尊温和地回道:“在场都是我妖族天骄,能不杀,就不要杀,削弱的是我妖族整体实力。你将来是要走上绝巅的,岂能没点格局?” 柴阿四被一言惊醒,大彻大悟,再看向鹿七郎的眼神,已然亲热了许多。 虽然这厮长得可厌,但毕竟也是我柴大帝之子民…我如何不能体谅? “依本妖看。”他很有责任感的主动发声:“在场都是我妖族天骄能不死伤,就不要有死伤,削弱的是我妖族整体实力。大家将来都是要走上绝巅的,岂能没点格局?” 这话一出,众妖肃然起敬。 蝇营狗苟真浮云也,还得是这高屋建瓴的视角! “南无光王佛。”羊愈温和地道:“这位施主说得对,能好好谈,就最好不要打打杀杀。神霄之地这么大,我建议大家先走走看。” 鼠加蓝阴恻恻道:“但眼前只有六条路,在场却有十二妖,如何分路?” 熊三思道:“要我说……” 轰隆隆隆! 他的话还未说完,忽然间整个神霄密室浮光掠影,正对着大门的那堵银白色的墙壁,正缓慢而坚决地往外推。 也并未伤害谁,只是将密室里的一切,都温和地推往神霄之地 最后那银白色的墙壁,彻底与打开的大门重迭。 整个神霄密室,就这样被压缩成了一扇大门的样子,立在众妖身后。 此刻众妖已身处林中,一切好像更有生气了。 而在他们的前方,那六条林萌道路之前,竖立着一块巨石,大约是路标、界碑之类的。 走近一看,巨石上有刻字。 道文书就,气韵悠长。 写道——“客自远方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此间有真意 入神霄之地者,见此道文,各有心情。 此时此刻,如此石文。 好像古老时光里的那位羽族传奇,于漫长岁月中,对后来者招手,以秘藏迎客。 这块巨石并无任何煊赫光影,也没有什么力量波动,但自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存在。 尤其是留在石头上这几个字。说不上字体的好坏,也很难从字的结构上去判断它。细细看来,它甚至不像是谁刻上去的,而是岁月经久,风霜自然的打磨。一笔一划,竟像是时光的留痕。单从图案本身,无论怎么看,都不能判断它是否自然。 这里刻着的若是羽族文字,或别的妖族文字,甚至人族各国文字,都足以说明它的斧凿痕迹。因为这些文字的诞生,都掺杂了智慧生灵的影响。 但偏偏此处是本就自道中孕生、见则知意的道文,拥有自然成就的可能。 当然,它的表意定然来自万古以前的那位传奇。 如此就更让后来者敬畏!何为天妖? 天意即我意,一似于人族以绝巅称“衍道”。仅是这几个恍似自然成就的字,就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力量。 熊三思默默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羽信当然心向神往,若非是刚从被围殴的境地里解决出来,不好跳脱,此时早就以“小羽祯”的身份宣示主权。 但嘴上尽管不说,脸上也是由衷的自豪。 蛛兰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伸手把蛛狰捧着的弦琴拿过来。手按在弦上,大约想要抚一曲,但最后也并没有动,只是抱进怀中。 眼前有景道不得! 而独坐镜中世界的姜望,却是悚然一惊!不知多少年以前,羽祯在这里留字,说“客自远方来。” 很久很久以后,神霄秘藏开启,风云汇聚。纵览此间,谁算远客呢? 紫芜丘陵的熊三思吗? 神香花海的鹿七郎,蛇沽余吗? 来自古难山的羊愈,来自黑莲寺的鼠伽蓝? 又或者是...... 他这蜷在镜中世界的异界之人!? 不是他生性多疑,草木皆兵。实在是自入妖界以来,处处受天意掣肘,时时感受到造化弄人。虽则迄今为止,每一个选择都是发乎本心,但往往事与愿违。不断地挣扎、逃窜,不断地筹谋又失败,失望困窘又再奋起,可还是一步步走到了无可救挽的绝地。 此时见到这样一句话,他难免不多想。 但仔细想想,也很不现实。他在妖界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努力地了解妖族。羽祯那是多少年前的存在?对应人族历史,约莫已是在近古时代。 怎么可能在那么久远的时光里,留字问候这个时代的人? 且还是针对只有神临境的他?也是在有些杯弓蛇影了...... “从时间上的意义来说,咱们都算是远客。”鹿七郎感慨道:“此生未见羽祯大祖,但从此句,见其胸襟。真英雄也!后生晚辈鹿七郎,追思古今,感于斯怀!” 蛛狰冷不丁拆台道:“先别忙着感怀,字是不是那位神霄大祖留的,还不一定。” 仅以容貌论,鹿七郎的确是在场男妖的公敌。 而鹿七郎的回应......只是对蛛兰若微微一笑。 在这一刻,众妖身前是广袤的神霄之地,身后只剩一堵由神霄密室压缩成的银白色墙门。 墙门之后,是这片密林的另一边。一眼看不到尽头、也不存在道路。幽深难察,隐藏着莫测的危险。 在场没谁敢轻视这种危险的感受。尤其是在这种具备非凡历史的地方。 鼠伽蓝是个小心的暗运道元,伸手推了推那银白色的墙门,见是纹丝不动。注入灵识,也似石沉大海。催动祭法黑莲,仍然没有反应...便知此路已不通,要想原路返回,也是不能够了。 “分路吧!”他果断说道:“此地十二妖,林中分六路,此是妙缘,定然两妖一路,不可轻违。天上地下,我佛独尊,我要走中间的路。图个吉利,便选左起第三条。谁与佛爷同行?” 不得不说,黑莲寺的和尚行动力就是强。别的妖怪还在考量,他已经选上了。 羊愈法师幽幽地道:“右起是第四,说起来也不如何吉利。” 对于两妖一路的说法,他倒是并未反驳。缘之一字,不能轻忽。若不小心应对,善可以恶,幸可以哀。 鼠伽蓝戟指向他:“你这倒霉秃驴离老子远点,就很吉利!” 羊愈微微一笑:“大块头和尚,你着相了。最是这样子惹厌! 鼠伽蓝有心撸起袖子,但恐渔翁得利,索性忍了。眸光一扫,“恰看到'地上有一个粗布包着的物件。 “咦,这是什么东西?”自言自语地便往前走。 这东西是在柴家老宅里被一同带进此地,在神霄密室中本不显眼,但此刻一经推至外间来,便很难不被注视。 尤其在场有这么多具备天榜新王实力的妖王,几乎谁都看到了,只不过是鼠伽蓝随意找了个由头,先去捡罢了。 此物虽无宝光,亦无华影。但想想也知,能被带入此间,不会简单。那柴家老宅里,还有木板床呢,还有襦裙肚兜......怎的不见带进来? 鹿七郎也下意识地看过来,微微蹙眉。但一只肥胖的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哦,我的。”太平鬼差说着,将地上的这个小布包捡起来,放进怀里。 早已经挪到此物旁边的猪大力,当然要比鼠伽蓝更顺手。 他本来不太理解,为什么道主要让他星夜送一块镜子到柴家老宅,这会已经想得明白了....道主这是给他制造参与争夺神霄秘藏的机会呢! 相较于鹿七郎、鼠伽蓝他们的大张旗鼓,咱们太平道主的落子是何等云淡风轻。 猪大力是个聪明的。 猿仙廷亲自把猿梦极送进神霄之地里来,那其他几个妖族天骄,背后倚仗岂能不在? 由鹿七郎、鼠伽蓝他们背后的倚仗,就大概能够推测到太平道主现在的力量层次。 绝对是天妖往上走。 最少也要比猿仙廷的格调高吧? 而这面镜子也非同凡响。此等能将他送进神霄之地的宝贝,当然是太平道至宝。他焉能让这鼠和尚钻了空子,捡回家去? “怎么就是你的了?”鼠伽蓝顿住脚步,斜着眼睛看过来,光头上的六品黑莲纹路,变得愈发幽深。 猪大力呵呵笑了一下:“我今夜才将它拿出来,不是我的是谁的?这布里包的是什么物件具体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瑕疵之处.....你说得清么?” 心中则是在疯狂询问道主,这宝物该如何使用,是不是应该拿出来照这黑莲寺和尚几下。 鼠和尚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此刻身在神霄之地,太平道的高层未能进入此间,凭他自己,确实不是对手。 镜中的太平道主木然拔出长剑。 怎么使用?你大喊天下太平,我就直接跳出来呗!先砍你猪大力,再去杀鼠伽蓝。 说让你自然点,自然一点把镜子收起来。你是一点事情都办不好,挪起来动作夸张,那么大的屁股在那里扭啊扭,倒让鼠伽蓝察觉了异样! 道主累了,不谋了。 还谋个屁呀......像柴阿四说的那样,直接干吧。 “管它是什么物件!”鼠伽蓝耍横道:“佛爷先瞧见了,就是佛爷的!你说是你的,怎的不先去捡起来,非得佛爷看到了再捡?” “我的东西,我爱什么时候捡,就什么时候捡,你管得着吗?”猪大力亦是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他的底气来源于太平神风印传来的回应。太平道主说让他随便哩! 也是! 道主他老人家若是没有准备,怎会把他这个修为不入流的太平鬼差送进这里来?须知组织里那么多强者,可都没有入选。 在这镜子上,道主肯定布下了后手。 三官七吏九差中,他猪大力虽敬陪末座,却也不会给太平道丢脸! 眼见得双方各不相让,就要有一场血腥争斗。 鹿七郎忽地道:“确实是这位太平鬼差的物件。” “这物件上面有这位太平鬼差的气息。唔……” 在鼠伽蓝与太平鬼差对峙的此刻,他的灵觉感受到了一种危险,好像有什么极恶存在将要被释放出来。 若是任由其释放,在场恐见不少血色,其中未必没有他鹿七郎...... 此时神霄秘藏的真容都未坦露,他不想先起什么波澜。故而语气是很真诚的,又看向柴阿四:“还有这位犬族兄弟的气息。” 他描述的是气息的事实,出口的是一种试探。 这个太平鬼差,和神秘的柴阿四,是否背地里有什么联系?甚或就是属于同一个组织?柴阿四大方地一摆手:“哦,刚才都是在我家里。带了我的气息难免。” 他这会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格局,不行无谓之杀戮,争归争、抢归抢,尽量不要叫这些未来的栋梁死伤。所以能劝的架,他也劝一劝。毕竟他身怀古神镜,天意眷顾、古神随身,此间秘宝已是唾手可得。又何必让这些注定空欢喜的小妖,汗也白流,血也白流呢? 鼠伽蓝本来有心武力试探一下太平鬼差,吵了这么久总不能真个一下手都不动,但鹿七郎已经如此表态,那就不必再继续。 鹿七郎的灵觉天下皆知,他既然能够感受到太平鬼差的恐怖,主动出面缓和矛盾。那这个太平鬼差,一定恐怖非常...... 故只哼了一声:“选路吧!进得秘藏之后再各凭手段!” 羊愈轻声一笑,那笑容越是温煦,越叫鼠伽蓝觉得讥嘲。越是觉得羊愈在讥嘲,他就越是慎重。 如果在此间受了伤,古难山的和尚绝不会对他留情。 他杀一个羊愈,未见得就比在神霄秘藏里的收获少了,对方亦然。 “我选右起第三条路。”古难山的法师合掌道:“我佛慈悲,割肉饲鹰,与恶同行。同行不得,同邻亦得。” 在场十二个妖怪若是要分配在这六条路上,熊三思和羽信、蛛兰若和蛛狰、羊愈和犬熙华,这自然是三组。 鹿七郎瞧向柴阿四,太平鬼差身上有极恶之危险,疾风杀剑身上有莫测之神秘,相较起来,他还是对疾风杀剑更感兴趣。 “阿四,这边!”猿梦极脸上有一种'我不瞒了'的表情:“快过来,我带你走!” 这可是我早早就收于麾下的大将!花了重金! 此时不用,更在何时? 他又不是个傻的,虽则是猿仙廷爷爷亲自送他进来,但此间内外隔绝,真出了什么事,爷爷他老人家未见得能知晓。而这里这么多妖王,他还真是谁都干不过。 柴阿四的实力他清楚,擂台上观察过好几次了,顶多就是个妖将战力。甭管是不是真心投靠,自己拿捏起来总是不成问题。 跟这小子走一路,所有的收获,还不尽在我手? 至于其他妖怪所感受到的神秘莫测......他压根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咱猿梦极亲眼看到的修为,还能有假? 柴阿四灿烂地呲牙一笑:“好啊,猿公子!”早早已经预定了最终胜利的他,现在看这些年轻的妖怪,真有“闲看庭前花开落'的心情。且由他们闹,且由他们笑。” 第四组队伍一拍即合。 在场所有妖怪,看向猿梦极的眼神都很同情。 惟独他自己,有一种极力隐瞒的得意。前面的这些队伍确定了,剩下的四个妖怪就没什么选择余地。鹿七郎不可能与蛇沽余同行,鼠伽蓝不可能与猪大力同行,这都是路上必然要分生死的。 鹿七郎轻声一笑,对鼠伽蓝道:“鼠和尚,不知我们是否有同行一路的缘分?” 在鼠伽蓝和太平鬼差之间,他做了选择。后者刚才给了他危险的预感,他虽然并不缺乏勇气,但也不想自找麻烦。 鼠伽蓝倒也无所谓蛇沽余和鹿七郎,便笑道:“你与我佛有缘,见得这个争,那个抢。” 猪大力并不说话,他只觉得庸俗。 跟谁一路都可以,反正道主都有安排。当然,能跟蛇沽余一起走,那是赏心悦目许多。 蛇沽余从头到尾都不说话,只是在所有妖怪都选好道路后,默默地跟在猪大力身后,走进了林荫小道。 虽是同路,但双方各自警惕,保持了一个美丽的距离。 这是神霄之地的六条通道里,右起第一条路恰恰距离那块迎客的巨石最近。 神霄之地里的探索刚刚开始。摩云城外的调查已经结束。 几位天妖或站或坐,分散在柴家老宅周边。真妖犬应阳和妖王犬寿曾,鼻青脸肿地站在院子中间。 由摩云犬家之主,小心地进行汇报。 “那柴阿四的父母,在一次封神台任务里身死。他自小跟他爷爷长大。他的爷爷名为柴正洲,年轻时候的确是我犬家战将。后来年岁渐衰,就退了下来......” “柴正洲活着的时候不算出挑,未见殊异。就是性格相对刚强。得罪了不少同僚。所以退下来的日子也不太好过,甚至被老对头随便找个理由,逐出了家族......此事我有失察之责。” “要说背景,这么多年确实未有谁见。只是柴正洲自己喝醉的时候有吹嘘过,说他身上有犬族大祖柴胤的稀薄血脉。这等话,那些兵痞谁都会扯几句,算不得数。” “柴正洲其妖,的确是被劣子犬熙载驾车撞死的。此时我当时过问了,没有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没及时避让行礼......是我有疏管教。” “此外......” “经调查发现,从柴阿四手里流出来的这几个皇钱!” 犬寿曾摊开手掌,手上堆着的几个五铢皇钱,其上还沾染了不知何来的血迹。 他咬着牙道:“犬熙载前一阵子在十万大山失踪,随行侍卫也大部分消失。这次查出来的这些皇钱,其上都有暗记,这是犬熙载随身侍卫所带的钱!” 看《赤心巡天》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天意深海触暗礁 性格刚强、硬了一辈子的柴正洲,临了老了,只教孙儿两个字:低头。 虽则他自己并没有做到,但鲜血飞溅童真脸庞的那一幕,仍是给孙儿上了最后一课。 叫这小妖记得,什么是前车之鉴,什么叫勿蹈覆辙。 在得到古神镜之前,柴阿四一直是这样,如爷爷所教导的这样,夹起尾巴生活。 +没有真心朋友,不被认可接纳。 猿勇对他任意勒索,猪大力也看他不起。 青梅竹马投进他怀,终日苦勤是为那些吸血的蚂蟥奔忙。 他进山采药那么多回,也不是没采着过好药材。可没有一颗舍得自用,也没有一颗卖出过好价钱。 能去哪里卖,能卖什么价格,都是有规定的。不曾显见于文字,可每个妖怪都必须道守的规定。 他常去的那家药材店,背后东家甚至来自神香龙海,但开在摩云城,也必须要守摩云城的规矩。 一株药草,摩云城官方吃一份,摩云猿家吃一份,经手的花果会吃一份,药材店也要赚钱最后能落到采药小妖手里的,寥寥无几。 说来可悲,柴阿四从未拥有过那么多五铢皇钱。所以哪怕知道这些钱是危险的,他也还是收了起来。 当然他也不是不谨慎,他也经由黑市倒了几次手,把这些尸体上捡来的钱变成干净钱,才敢花用。 可在摩云犬家的全力调查下,他这个笨拙的洗钱过程里,到处是漏洞。 哪天这些钱被摩云犬家的妖怪瞧见了,要追溯线索回来,并非难事。 不在今日,也在明日。 彼时的柴阿四久贫乍富,舍不得放手。彼时的镜中古神初来妖界,对此界货币缺乏足够认知,没有发现这些五铢皇钱上的暗记,那时候也未有察觉天意针对,甚至于那时候也没有在柴阿四这条线上长期发展的想法 以至于留下这个疏漏。 天意冥冥,这未尝不是其中一条待炸的因果线。 甚至可以说因为姜望的存在。这条因果线的危险一面,几乎成为必然。 现在只是因为虎太岁的一点疑虑,而提前引发。 自然而然的,在犬寿曾完成问话后不久,猿老西、猿小青父女,就被押到了柴家老院。 一同被押来此地的,甚至也包括了柴阿四在花果会的那群小弟,一个个哭爹喊娘,恨不得把柴阿四什么时候去放了个屁都供出来—不是犬寿曾不想抓更多,实在是柴阿四的确没什么亲故。猿老西、猿小青父女都伤痕累累,显然在被押来之前,就已经吃了教训。 仍是虎太岁开口:“这是?” “算是柴阿四的道侣。”犬寿曾毕恭毕敬地回话道:“这房间里的衣裙,就是她的。旁边的是她的老父亲,也是柴阿四进入花果会的引路之妖,在柴阿四崭露头角的过程里出力良多。” 同样被叫过来问话的妖王猿甲征,连忙点头道:“确是如此。这个柴阿四也是才加入花果会不久,甚至我都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猿仙廷余威犹在,他倒是不似犬寿曾那样挨了巴掌。但仍然消散了酒意,低调非常,不着痕迹地将责任撇干净。 “跟柴阿四有关系的,都在这了?” 虎太岁此刻就坐在那院墙的豁口处,姿态随意,威严自生。 “基本上都在这儿了。”犬寿曾答道。 黑暗中窸窸翠翠的,是麂性空的声音:“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连朋友也没有几个。要想做点什么,这倒是很合适的身份。” “你们惯会做这些”蝉法缘笑呵呵地说着,脸色忽地一沉:“把手挪开!” “嗬嗬嗬。”至今仍然隐在黑暗里未露真容的麂性空道:“这么着紧这口钟,怎的不先送回古难山?这里我帮你看着。你们的羊愈小光头,我这个做师伯的也帮忙(本章未完!) 第六十四章 天意深海触暗礁 照看。” 蝉法缘再一次驱退了麂性空的力量,笑着道:“留着等会镇死你。” 虎太岁不理他们,只问道:“基本上?” 犬寿曾不敢隐瞒,慌慌张张地道:“以前整个北区,都没有同柴阿四走得近的,不过他倒是总在老猿酒馆厮混,我已将相关小妖全部拿来。整个老猿酒馆,只走了一个看场的头号打手,是个猪族的。谁也说不清他去了哪儿。” “这不是巧了吗?”立在香花旁的鹿西鸣,轻声笑道:“神霄之地里也有个藏头露尾的,是什么太平道谁也说不清来自哪儿。” “又是老猿酒馆,这个劳什子老猿酒馆很复杂啊。”虎太岁看向猿老西:“是你开的对吧?你很复杂啊?” 便是看了这一眼,又接着道:“唔曾被邪物吸过精血,早就废掉了。后来又走神道,倒是养回来些。不过这辈子也就如此,有趣。说说看,你是怎么摆脱那邪物的,信的又是什么神?” 猿老西本以为来此受审,仍是为柴阿四偷入神霄之地一事,此事真是与他无关,无论怎么审讯都清白,想来这些天尊也不会强诬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只没想到牵出萝卜带出泥,天妖一眼,便将他看个通透,问及了他现在最深的隐秘。 当即跪伏在地上,用恭敬的姿态,藏住自己的心神。 且将自己的恶行如实陈述,显得自己是毫无隐瞒:“老朽当时是为一头妖鬼所扰,嗜血残恶,定期必须以血食供奉。但有一期不足,就要吸我精血。我鬼迷心窍,借花果会香主的身份之便,暗中为其搜集血食,累月经久。此诚大恶之行,实在死不足惜。但请诸位天尊明鉴,幼女猿小青单纯无辜,不涉恶事…” 许是爱女之心天下皆同。 蛛弦听到这里,在一旁补充道:“治安府的确有相应的记载,时间也对得上。不过那种血食活动后来没再继续,治安府调查的意愿也就没有那么强烈,挂在那里由一个新入职的治安官慢慢在查。” 依摩云城律法,猿老西死罪难逃,不过此罪不殃及家属。 姜望若是能够旁听到这里,必然坐立难安。~~ 根。因为这又是一条危险的因果线,即便他在妖界已经做了如此多的努力,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多,仍然是处处埋有祸根。 今夜他就算没有来柴家老宅,就算那几十个五铢皇钱也被他有先见之明地抹去了,在猿老西这里,他仍然有被顺藤摸瓜的可能。 而在被天意针对的情况下,凡危险的可能,都必然会发生。 他驾驭着一艘破船,修修补补,于苦海中搏击风浪,奋勇前行,没有一刻放弃,拼了命地想要回家 可天意之深海里,有太多待触的礁! 虎太岁仍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坐在碎砖碎石都未拂净的断墙,不说话地瞧着猿老西。 自此以后,未有恶行,亦自救亦他救奉之。 虎太岁仍在沉默,沉默说明还不够。 但猿老西匍匐在地上,只泣声道:“无面之神,神秘难测。我这残躯老朽,实在不知更多!” 目前看来,这无面教的确算是良教。羽信早先在神霄真秘里也有描述,全城知闻。 而且这与柴阿四又有什么关系? 猿老西可没进神霄之地! 毕竟是摩云城中妖族,蛛弦张了张嘴,待要说些什么。 虎太岁已然转眸,威严地瞧着犬寿曾:“你之前说,你怀疑那个柴阿四,就是杀死你儿子犬熙载并将其毁尸灭迹的凶手。可审出了别的证据?” 犬寿曾道:“当时蛛家的蛛兰若,发布了一个搜集毒物的封神台堂金任务。我儿犬熙载心慕良缘,接了任务进山,彼时柴阿四也接了相同的任务。且正是自那(本章未完!) 第六十四章 天意深海触暗礁 次下山之后,柴阿四才开始不再隐藏自己。” “这个柴阿四,有没有可能已经不是柴阿四?”黑暗中麂性空的声音道。 鹿西鸣道:“不会。虽然被神霄之地所阻,不能真切洞察,但这个柴阿四的言行神意,都与肉身相合,没有不协之处。他从十万大山回来才多久?哪怕是擅长夺舍的真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这样地步。” 真妖做不到,真人自然也做不到。 蛛懿本来想提及那段时间正好是南天大战,也因此作罢。 “是吗。”虎太岁的语气很轻。又问犬寿曾:“跟柴阿四有关系的妖怪都在此,你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不曾,他们嘴很硬。”犬寿曾摇头道:“因为考虑到几位大祖还要问话,我不敢用刑太重。” 虎太岁慢慢地看向了猿小青,琥珀色的眼睛里,其深不见,其威难测。 “没有嘴硬,绝非嘴硬!您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说!”跪伏在地上的猿老西,艰难地仰着脑袋,神情紧张:“知道的我都会说!” 虎太岁用一种可惜的语气道:“你已经说过了!” 仍是看着猿小青:“现在说说你知道的。” “我…我!”猿小青紧张极了,嗫嚅地说道:“我同小柴哥情投意合,小柴哥就是柴阿四,他练功很努力,他很善良的,收到的钱都分给手下。” “不是这些。”虎太岁语带遗憾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自己来。” 随意地抬起大手,猿小青娇柔的身躯已经跪在他面前,整个脑袋被他的大手按住身体骤然一僵! “不!” 猿老西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整个身体都反曲起来。 但发不出一点声音也不能够前进! “啊,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虎太岁的语气有些惊讶。 大手一松,猿小青的尸体滑落下来。 转瞬娇躯成死肉,芳华碾为尘。 未来得及有一句遗言,甚至未来得及呼一声痛。 这时候,虎太岁感受到了猿老西那边的挣扎,感受到那纯粹且澎湃的神道力量,便有意地放松了禁锢,饶有兴致地看过去。 衰老无用的猿老西,此刻涕泪横流,瞧来狼狈又恶心。 他从喉咙里,从心底最深处,发出愤怒、痛苦、怨恨的声音。 “万古以来,谁无一死?” “生也如斯,爱恨无存。” “你我皆无面目,便由众生涂抹!”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没有呼喊女儿的名字,没有哭泣。 因为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指望,因为理智上已经寻不到任何的可能,他只可寄托于缥缈,只能寄托于神! 他的身魂在燃烧,全部作为祭品,奉献给那位传说中的古老的神灵。他并不乞求复仇的力量,因为清楚那不可能。哪怕是神道最高的尊神,也不可能给他向天妖复仇的力量。 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此时他只想死去。 哪怕他燃烧一切的自毁,不可能打得破虎太岁的一片衣角。 哪怕他的隐秘微不足道,他的情报并不能给虎太岁带去任何帮助,他也要带着他的隐秘、他的情报,决然地死去! 这是他作为一个孱弱小妖,卑微的反击。 有赖于这段时间的努力传教,澎湃的无面神力,瞬间填塞了他的身体。 但在下一刻,一切又都静止。 天意即我意。 天妖决定一切。 若要你死,不许你活。 若要你活,不许你死! 你没有生存的权利,也没有自杀的自由。 虎太岁没有任何情绪仍是随意一抬手,按在了猿老西的脑门上这具澎湃着浩瀚神力的身躯,骤然僵住,颜抖(本章未完!) 第六十四章 天意深海触暗礁 ,然后瘫软。 “远古阎罗神?” “地狱之主,阎罗之君,刺客之神?” “卞城王?” “辉煌时代里,对应妖族天庭的妖族地狱?” 虎太岁这一次终于笑了起来:“有意思!” “伟大的阎罗神啊,如若您真的存在,如若您真有远古之威,请为我报仇请为我报仇!” 这是神霄之地里,远古阎罗神所接收到的最后的信息。 来自于他虔诚的信徒,来自于无面神教勤勤恳恳的教宗。 来自于一个孱弱的老者。 一个无用的父亲。 困宥于镜中世界的所谓古老神灵,无以应之,只有长久的缄默。 而此时此刻,一众妖族俊彦关于神霄之地的探索还在继续。 同猿梦极走在一起的柴阿四,还在乐呵呵地拍马屁:“我早就看出来猿公子天命显贵,生而不凡!但怎么也没想到,您竟是那位天尊的子孙!您说说,要不怎么说您这面相就尊贵呢!您这眉毛,长得多桀骛!” “哈哈哈,说到这个,我跟老猿酒馆的猿小青,那是情投意合!等回去了,我还要请您主婚呢!” “这话说得!您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我无父无母,自幼孤苦,您这长兄如父,怎坐不得长席?” 第六十四章 天意深海触暗礁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一张姗姗来迟的请假条 向大家请几天假。 今天的更新不要再等。 没有遇到任何事,不是谁的问题。 所有剧情都在我的把控范围里,有序地推进。 我的责编主编也都很尽责,对我很好。 小说的成绩也越来越好,均订已经两万二。在五百多万字以后,在每天只有四千字基础更新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一个月一千加的均订涨幅,可以说独此一家,我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读者能够给到我的支持,能够帮我争取到的荣誉,全都给了我。 股票这几天也天天大红,买什么赚什么。 甚至我的心情也没有不好。 好像一切都很顺遂。 过去几个月的稿费,除开版权收入外,是我写赤心以来最高的几个月……我理应一天多写個几千字,榜上成绩也能更好…… 是我自己的问题。 大纲就在那里,剧情线都做好了,人物也已经塑造结束,只等一个风云际会的碰撞。往常这个时候,我会斗志昂扬,调动所有的脑力精力,一鼓作气,把所有千丝万缕的线索,捏合在一起,捏成一个我想象中的灿烂的画面。 但我调了半天,毛都调不出来。就像两军冲锋,你一声令下,手下竟然没有几个兵。 疲了累了,心力枯竭了。 前天在群里看到一个垃圾手游链接,我点进去无聊地点到半夜三点,可就算是这么无聊,这么虚耗,也不想爬起来写一个字。一方面我觉得我很应该多写,另一方面我只想躺着。 然后我悚然一惊,我怎么是这个状态啊。我是那么喜欢写作的…… 仔细想想,可能这跟以前不想上学/不想上班的心情是一样的。 我一直很想攒几天稿子,然后趁你们不注意,偷偷去哪里玩。看看山川湖海,辽阔天地。没有人会发现我的疲惫,世间万物,一切如常。就像我以前曾有过的周末。 可是这么久了,一天的稿子都没攒下来。我身体里好像是有个越来越吝啬的动力源,每天写完四五千字,它就不供能了。 连载三年多来,从来没有任性过。 这一次任性地向大家请几天假。 本来只是心里的一个念头,但是在闲聊中说出来后,越来越无法遏制。一开始带点玩笑的成份,后来一念天地宽,整个人如释重负。昨晚我其实还想写点稿子的,但最后跑去看了电影,请假条都是拖到现在来写。 今天周五,风和日丽,我看了很久的地图,决定出个远门。 那就再加上周六,周日,周一。 下个周二回来更新。(2022/10/18)。 当然,这四天的更新我会补回来,记在欠更里,到时候优先来还。 大管家狄总作证,我的欠债已经不多了,我会还完的。 这一卷其实有非常重要的线索,大家也可以停下来找一找。 希望大家也都能够好好地休息几天。 就这样吧,我跑路了。 我亲爱的朋友…… 再会。再会。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无缘不求 “哈哈哈,上尊,您看我演得怎么样?” 伟大古神的心中,还响着柴阿四嘚瑟的声音。 这小子一边在猿梦极面前迎前奉后、极尽吹捧之能事,一边偷偷在伟大古神面前肆意嘲笑。 八说猿梦极蠢,说猿梦极天真,说这些个贵族公子哥,都只是生得好除了命好哪儿都不好。 话茬密得似雨点。 他其实习惯了有事没事跟伟大古神说两句,求问修行上、生活中的困惑,炫耀自己的成长进步,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 大约是因为需要通过沉睡来恢复神力,伟大古神经常是不回应的。他也自说自话,自得其乐。 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 年纪还很小的时候,爷爷就被马车活生生撞死在面前。一直以来,都是孤独地在那个老房子里长大所以他不太知道,这是很多正常家庭的孩子,向父母炫耀成长、期待得到夸奖的心情。 “你说的这些……全部是演的吗?”沉默了许久伟大古神忽然问道。 “当然啊哈哈。”得到回应的柴阿四更开心了:“我还能真服这个傻大个啊?盲目自信,不知所谓,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还以为他恩威并施,御下有术呢!” “那就好。”伟大古神道。 “啊不对,有一句是真的。”柴阿四笑嘻嘻地道:“跟猿小青成亲是真的。” 伟大古神没有声音。柴阿四又道:“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恢复道躯,重返巅峰,来不来得及为我们主婚呢!” “你这小妖!怎么敢像哄猿梦极一样,来哄本座?!”伟大古神的声音好像是真的生了气。 但相处这么久,柴阿四早已不似当初那样诚惶诚恐,没皮没脸地笑道:“我的上尊爷爷哟,小妖哪敢哄您!猿梦极是什么东西,也能跟您比?到时我若成婚,您若复原,来贺的宾客怎有俗辈,起步怎么不得是小蜘蛛小猴子他们?区区一个猿梦极,还奢求长席呢,递帖的资格恐也未有!” “你以前不是喜欢蛛兰若吗?”伟大古神道:“正好都在此间探索,我帮你追求她,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柴阿四倒是对古神的本事深信不疑,但只是笑道:“那女妖心思忒深!今天一瞧,就觉着不是一路哩。小妖以前啊,是没见着好,没脑子瞎想,就想那最有名气最漂亮的。真跟小青妹妹在一块了,哪还顾得上七想八想,心里满当当的都是她哩。每天嘬上她一嘴儿,滋味美得很!上尊您是过来妖,您肯定懂!” 伟大古神最后只能道:“看着路吧,别想太多。 _o_m ” 柴阿四倒还有些不习惯,伟大古神的声音,今天怎的这般温柔? 但他也不会特意去讨骂,便又同猿梦极说笑起来。 左一句英明神武,右一句天命贵胄,哄得猿梦极眉开眼笑。 整个神霄之地的六支探索队伍里,他们这队的气氛,反而是最融洽的。 因为都认为自己能吃定对方,不把队友当威胁。故是极能容忍,很愿意配合。 摩云城中,虎太岁轻声而问:“妖族地狱,有谁听闻?” 他的脚下,匍匐着猿老西的残躯。身前不远处,是香消玉殒的猿小青。 此外还有瑟瑟发抖的花果会众喽啰,噤若寒蝉的犬寿曾、猿甲征。 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蝼蚁。 脸上总是带笑的蝉法缘道:“撮尔小教,左道旁门,编造些传说隐秘,四六不着。这有什么值得在意?” “那也未见得!”麂性空的声音迭迭回响:“有的歪理邪说,编著编著,信的人多了,竟就成了真,也得了‘正’,这事不也常有?” 鹿西鸣倒是认真地讨论了一下:“生死是永恒的命题,职死之神的传说一直都有。记死者、黑镰刀、灵之界、食魂巨犬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本章未完!) 第六十五章 无缘不求 不过说到地狱,在人族那边神道大昌的时候,倒是很盛行此等说法。” “这个无面毛神卞城王还学贯妖人两界啊。@精华\/书阁·无错首发~~”蝉法缘笑道:“可见悟性不俗,兴许与我佛有缘!” “人族神道时代流行的地狱之说,是不是还有牛头马面那些?”蛛懿微微抬眉。 鹿西鸣温声道:“可不是么!” 这两位绝美女妖,一者在天,一者在地,一者绕花,一者照月,倒是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唯独一个风轻云淡,一个郁结难解。 “又是将妖族兽化的那一套,毁文淆史,其心可诛!”蛛懿恨声道。 虎太岁也不理会她这恼意是对谁,只将大手一抬,便通过冥冥中的某种联系,捕捉到了事物根本,五指合握,遂是握住了一个神光环绕的神塑。 此神塑通体惨白,诡异无面目,在那大手中仍自挣扎,如有灵知一般。 “嗯?” 虎太岁隐约感应到了什么。 天妖之躯,道则自有。在他的手背之上,黑色的筋络一根根凸出,起伏不定,如同苍茫大地,翻滚地龙。其间又隐有青芒红芒错杂如织,好似大潮滚滚,江河如流。 见此一幕周边几位天妖各有所思。 但倏然一只玉手探了过来,蛛懿压住了他的手背,凤眸隐煞:“我天息荒原的子民,你还要杀多少?” 在刚才那一瞬间闪过的杀机里,虎太岁俨然是要通过这无面神塑,将其所勾连的所有信徒,全部抹去! 杀戮本非什么大事,一个孱弱教派的生灭也不会有谁在乎。 只是,教宗也杀了,神源也断了。还杀死这么多小妖,究竟有什么必要? 蛛懿伤重之躯,仗着猿仙廷的支持,才得以与这些不速之客并立,本不欲计较太多。但凡事可一可二岂可再三? 虎太岁杀猿老西她看着,杀猿小青她看着,现在一次性要杀这么多天息荒原出身的小妖,她也能看着?那蛛家还镇什么天息荒原,趁早都随她撒走便是了! 赤月映照着古今不变的世情,暗流在长夜涌动。 虎太岁抬眼瞧了这位天蛛娘娘一阵,琥珀般的眼睛清亮无比,忽地嗤道:“也忒小气!” 手背上黑色的筋络只是轻轻一弹,便已将她的手弹开。”让我来瞧瞧,这位远古阎罗神……在哪里。” 终也是放过了心中一闪而过的烦恶念头,专注于追索那个很有嫌疑的毛神他刚才有一个瞬间,对这个无面教产生了厌烦…甚至称不上厌烦,只是有些无端生出来的“太舒服”,便为这一点不舒服,就打算将整个教派所有信众都抹去。 克己自制,努力修行,是为了攀登到修行更高处。如今他已经站在超凡绝巅,还要克己自制,那不是白努力了吗? 但一瞬间的情绪终是小事,相较而言,倒不如探知蛛懿的情绪底线,从而更进一步了解她的伤势来得重要。 那无面神塑固是神异之物,却也无法承受虎太岁的恐怖力量,只是一个闪念,便已化作齑粉,在指缝间簌簌而落。 “怎么样,找到了吗?”鹿西鸣很有兴趣地问道。 在场这么多巅峰强者,唯独她对这小小的无面神保持着好奇。 虎太岁若有所思地看向柴家老宅:“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方才我反溯信仰通道,跨过香火之墙,找到了这位无面神的轨迹。祂与神塑的联系非常微弱,甚至有意分割。祂好像并不在意这个教派,不在意这些信仰之力,又或是谨慎得过了头。祂好像…进入了神霄之地!” 闻听此言,几位天妖皆露惊容。 从猿老西这位无面教教宗的实力,以及整个无面教的规模,不断判断出那个无面神的实力,理当只在毛神层次。 可区区一个毛神,怎么可能瞒过几个天妖的视线,悄然潜。(本章未完!) 第六十五章 无缘不求 进神霄之地? 那神霄真秘的详尽细节,知闻钟可都照得清楚,一众后生晚辈在争锋,何曾有什么毛神在其中! 是谁被代替?是谁有问题? 柴阿四?太平鬼差?蛛狰?羽信? 虽然说有神霄密室隔绝内外的原因在,他们这些天妖不好动用过多力量去窥探,免得神霄之地自毁但神霄秘地中,几个天榜新王层次的俊彦都在,还有灵觉非凡的鹿七郎。 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毛神,怎么瞒得过他们!? “现在看来,神霄秘藏这局棋,存在于暗中的布局者,就是这一个了。”鹿西鸣揣测道:“但以衪展现出来的实力,应不能够。除非…这所谓无面神真是什么古老神祇,现今正在复苏的过程里,所以懂得一些远超过他当前层次的手段?如此也解释得通,祂为什么并不在意这部分信仰之力,因为对一个辉煌过的古老神只而言,这点信仰之力确实是杯水车薪。只需要留存一部分,做个助燃死灰的火折子便是。”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无面神背后还存在着某个势力,他只是挡在前面的幌子。 但参与这一场争夺的,既有古难山和黑莲寺,还有太古皇城下辖的叁个大域领袖,那些隐藏的庞然势力,反倒是不太可能轻举妄动了。 虎太岁抬着眼眸:“我现在倒是越发好奇,那是个什么东西了。什么古老不古老的,时间带给弱者的只有腐朽!从古到今的神,遍手去数,能让我等忌惮的,又有几个?” 说着他又看向真妖蛛弦:“治下这么多稀奇古怪,遍观妖界也不多见,你真就一点也不知情?” 蛛弦勉强道:“柴阿四往日并无异常,这无面教也是最近兴起……” “行了。”蛛懿澹声打断了她的解释,弱者的解释也是最无用的事情。 这位天蛛娘娘只是道:“不管衪是怎么进去的,怎么瞒过了神霄大祖的布置,终归是要出来的。咱们都在这里,不是吗?古神也不是没死过曾经不能延续辉煌,几千几万年后,反倒有资格崛起?世间恐无这样道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蝉法缘和麂性空,也是虔信者。 对于所谓的古老神祇,还是有一定的敬畏存在。 并不掺和这样的讨论,只是不咸不淡地又讨论了一阵佛门正统的归属。 而隐秘之中,有这样的声音在传递—— “看来他的极孽妖魔心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所以才需要拿小妖来泄杀意。” “未见得,他惯来霸道,拿蛛弦、拿犬应阳不都如此?” 猿仙廷那才是真霸道,虎太岁心思深着呢。他既然肯停手,紫芜丘陵于此局所布设的关键,应当落在羽信或者那个蛛狰身上。 “怎么不是熊三思?” “熊三思越是神秘,越是个幌子。” “依你来看,他是要成了?” “那也说不准。不过成和败,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有时只在一念间,你说呢?” 虎太岁一直想要结合人、妖、魔三族之长,穷极天地之理,成就世上最完美的道躯,以此跨越绝巅之上。 这一点世俗不知,于某些存在而言,却早已不是秘密。 当然,这一份‘知道’,又成了秘密本身。 “你觉得熊叁思手上捏着什么牌?” 神霄之地里,同样有声音在讨论熊三思。@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温和的声音,慈悲的眼睛走在林荫小道,黑莲覆盖脑门的鼠伽蓝,竟意外的宁静祥和。 旁边是潇洒直行,目不斜视的鹿七郎:“你若想死,就尽管对我出手。” “鹿公子对贫僧误解很深啊!休听那姓羊的胡言,他们古难山惯会骗人…嘿嘿。”在刺骨的寒锋前,鼠伽蓝散去了左手的法印:“公子为何走得这样快,路边也不搜寻一下,不怕错过什么。(本章未完!) 第六十五章 无缘不求 线索?” “我找线索,不靠眼睛。该有自有,无缘不求。”鹿七郎道:“比如你明明不怕我,何必装得怕我?” “灵感王嘛,我知晓,知晓。”鼠伽蓝道:“你怎么看熊三思?” “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他是你此行的目的之一?”鹿七郎大踏步前行,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有一种笃定的味道。 “怎么会,虎太岁脾气那么臭,谁敢瞎惹?”鼠伽蓝打了个哈哈:“刚刚在太平鬼差身上,你好像发现了什么?” “不如说说看,你对柴阿四有什么判断,或者说,你察觉了什么?我见你明里暗里看了他几回,他身上总归是有什么格外吸引你的。”鹿七郎轻声道:“你我其实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目标应该也并不一致就当交换情报略。” “柴阿四很自信,他有把握击败我们所有。他的那种自信,是装不出来的,有着非常坚实的底气。就像羽信,哪怕是站在熊三思旁边,也总是掩盖不了心虚。”鼠伽蓝也不拒绝,慢条斯理地道:“他在心口那里藏了什么东西,或许是一面护心镜。那东西就是他的倚仗,不管与谁对峙,他总是下意识的以心口要害相对…” 鼠伽蓝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消失了。 因为踏在枯枝败叶渐无声,长路依然不见尽处。 他的佛、他的灵山都很远,越来越远,且不可回溯。 而在某一个瞬间,他恍惚看到,就走在他旁边的鹿七郎 这位来自神香花海的潇洒贵公子,忽然皱纹满面,青丝成雪,佝偻老迈,就好像步跨过了漫长的时光!。 第六十五章 无缘不求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如梦幻泡影 鼠加蓝不敢眨眼睛,只以佛光洗过眸前,浮尘尽去杂绪散,再一看…… 仍然玉面黑发,姿态风流。 其后黄叶碎落,更远处树影婆娑。 一切好像从未改变过。 鼠加蓝突然想起方丈曾讲过的经文,是这样的一句,流转在心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鹿七郎忽然转头问。 生命鲜活,气息凝实。不似个假妖,也不是什么泡影。 “哈,那林中,好像有什么异样。”鼠加蓝下意识地抓住了一只小小的降魔杵,那是他原本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将此小小降魔杵在拇指食指间轻轻转动,以频繁的小动作来掩饰内心震动:“是什么东西,一晃眼就过去了。” “是么。”鹿七郎转回头去,声音里的情绪很澹:“我的灵觉告诉我,这地方很奇诡,险恶颇多。不该看的,别瞎看。” 他也的确是一直只看前路,是鼠加蓝自己总东张西望。 “这样……感谢提醒。”鼠加蓝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如独行深山遇恶兽,愈是胆怯,愈容易成为食物。幼时就独自在山中生活了许多年的他,对这个道理深有体会。 两位妖王都继续往前,都没有表现出太多异样 但刚才的话题,也谁都没有再继续。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所谓对同行者的好奇,所谓任务的背负,在自身的安危之前,全都不值一提。活着,才拥有无限的可能。 羽族一代传奇留下的秘藏,跨越多少万年的时光至此。在正常情况下,也远非是他们这些妖王有资格触碰的。暂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齐会于此,恰好合适。但与机遇相对的,是同样不可测度的危险! 再者说,神雪之地尘封了这么多年,就算当初并无险恶,谁知道在漫长的时间里,有没有诞生什么诡异? 无险也罢,但有恶事,绝不可轻易应付了。 鹿七郎面色平静,脚步未有一刻迟缓。 但掌心握着一枚玉凋的青叶,已经遍生裂纹,只要稍一放松,就会彻底碎掉。 …… …… “你怎么看熊三思?” 在其中一条林荫小道上,同样有个声音在问。 声音来自于神秘莫测的太平鬼差,此刻他的表情很冷酷,当然为蒙面巾所遮掩,不能够被蛇沽余看到……保持着相当距离的蛇沽余,也压根不会看。 蛇沽余甚至是不说话的。步履冷静,行走在若有若无的阴影中。 在这个神霄之地里,她还不能够完全进入阴影。@·无错首发~~ 猪大力自恃有太平道主的手段傍身,并不在乎哪个竞争对手。只对那神神秘秘的熊三思有些忌惮。因为道主特意强调,让他和鹿七郎、熊三思保持距离。 但蛇沽余不肯聊,也就不聊。 走了一阵,猪大力又酷酷地问:“你有什么理想吗?” 蛇沽余是他平生所见最为漂亮的女妖,或者说至少也是最漂亮的之一。在他看来不会比蛛兰若的容颜差。 倒不是说他见着漂亮女妖就走不动道,只是同行一路,多少有点缘分。 就像绝大部分看到蛇沽余这张脸的男性妖怪一样,普遍都会觉得……这样美丽可怜的女妖,之所以自灭满门,想是也有什么可以被体谅的隐情在? 他自问侠义,多少有点锄强扶弱的理念,有一些拔刀问恶的情怀。 蛇沽余依然不说话。 “我们同行一路,共同面对危险与机遇。互相帮助,总归是好过互相提防……随便聊几句也好。” 猪大力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酒馆里那些酒客的聊天方式,眺望黄叶,语气深沉地问道:“喜欢谁的诗?” “比我强。”。 蛇沽余说。 猪大力愣了一下:“啊?” “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蛇沽余澹声道。 就算再怎么不爱交流,她也承认猪大力说得对,互相帮助,总是好过互相提防……虽则提防不可避免。 如果同行时一定要聊点什么废话,与其聊什么理想和诗,倒不如聊聊战力。在这个妖吃妖的世界里,有几个正经妖怪会聊理想?在这个残酷的世道上,得多幼稚,才能保有诗情? 猪大力这才反应过来,蛇沽余说的是,熊三思比她强。 列名太平鬼差的他,轻声笑了:“生死胜负有时只在一瞬,都没有交过手,怎么能判断谁比谁强?” 对他来说,谁比谁强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在这个神霄之地里,谁都比他强,而谁都不可能比道主强。 “我见过他出手。”蛇沽余的声音幽幽:“在闷头沟。” 闷头沟不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这名字的出处也早就不可考证。 但作为妖族天才的试炼之地、天骄大战频起之场合,闷头沟这个地方实在是有名。猪大力在酒馆也常听洒客讲起,甚至他自己也会跟着吹嘘。 故是惊讶道:“熊三思杀蜂节甫的闷头沟?他晋位天榜新王第八的成名之战?当时你在场?”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蛇沽余不欲多谈,只道:“我全程旁观了那一战,即便只是当时的那个熊三思,我现在对上,也依然没有把握。” 猪大力猜想,当时的闷头沟,可能是蛇家家主带蛇沽余一起去的。 “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那就不要问了。”蛇沽余的声音变得很冷,斩断了交流。 “……噢。” 镜中世界的姜望,此时并不知晓,哪怕他从一开始就与无面教做出切割,也依然被捕捉到了踪迹,现在的摩云城,正张开了巨网,等待他这位无面神回归……他无从去判断,天妖的力量,不是他所能够想象。 此刻他独坐镜中,审视神霄之地里的每一个细节。 神霄之地自有神异,红妆镜的力量,根本无法离开林荫小道进入密林。所以更多时候,他也只能寄托神印,借用猪大力的视线。 在所有参与竞争的妖族里,他最忌惮鹿七郎和熊三思。 前者灵觉可怕最容易察觉他的存在,引爆群起而攻的局面。后者对神雪之地有最多、最久的准备,虽则一开始就被知闻钟所显照,看似站在明处,实则也并未泄露什么根底。在他看来是深不可测。身处众敌环伺之中,尤其不能轻易开启无准备之战斗。所以越是神秘,越是要保持距离。 蛇沽余的前行无声无息,猪大力则是大步踩着枯枝败叶,颇有横行之态。 咕咕咕,咕咕咕。 在某个时刻,忽有怪声响。 这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根本无法捕捉具体的方位。 像是泉眼鼓泡的声音,但又更尖锐一些。 像是某种怪鸟的鸣叫,可是又没有什么生灵的气息。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猪大力握持双直刀在手,警惕地环顾左右。 但是并没有得到回应…… “蛇姑娘?!” 他悚然回头,便看到蛇沽余彻底从阴影中退出来的身体,已经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气息不再有,双目亦无神,不见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难道死了? 这可是天榜新王层次的强者,何能无声无息死去? “蛇姑娘?” 猪大力保持着最高的警惕,运劲于身,倒转刀柄,试探性地前触—— 似有一缕微风吹过,裹在黑色衣装里的蛇沽余的身体,连同她的黑衣一起,化为灰白色的粉末,随风飘扬。 这一幕太惊悚了。 。 一种巨大的恐惧落在心头。 “道主?!”猪大力在心中惊喊。 太平神风印立即传来了回应:“放松。” 猪大力直接放开了身体的掌控权,黑色蒙面巾之上,他的双眸如静海起波涛,跃起了霜白色的风印。 握刀的双手只是轻轻一拧,整个身体的战斗姿态已是截然不同。 此刻太平道主借由太平神风印临身! 与此同时。 那灰白粉末在空中划过的轨迹,恍忽形成了一个妖形轮廓,从那轮廓之中跃出一个提刀带盾的朽骨骷髅,一刀斩来。 这力量层次? 控制猪大力的太平道主略感诧异,倒不是惊讶于这一刀的强大,而是惊讶于它的孱弱。@*~~这与恐怖异象所带来的危险氛围并不相符。也绝不是能够带走蛇沽余的力量。 铛! 思考在继续,动作也在继续。 说是电光火石也太慢,只是一个闪念罢了。 直刀交错的瞬间,另一柄直刀已然贯破那圆盾,击碎了骷髅之躯。刀劲如龙卷咆孝,将这骷髅绞得零碎无比。 在漫天的灰白色骨屑里,肥大的身躯只后撤一步就定止,身形极动转极静,一雾如凋塑。 而那骷髅碎灭的灰白骨屑,如粗沙一般,恰在身前一刀之地,静静飘落,簌簌作响。 这绝妙的力量掌控,令放开身体掌控权的猪大力沉醉不已。 每次道主以其亿万分之一的分念临身时,都是对他来说最有收获的时刻。每一场道主临身的战斗,都足够他反复琢磨。每一个战斗细节,都令他获益良多。 说一日千里或许夸张……说一战一个台阶,则是亳无问题。 这个时候,猪大力“看”到自己的身体又动了。脚掌一拧,一步侧移,手中长刀只是微转,刀势森然跃起。他有一种行云流水的舒服感受,好像身处最恰当的环境中,每一个肌肉块,都摆在合适的位置,发出了合适的力道……进而往前! 往前! 前方是恰好从灰白骨屑描绘的轨迹里,跳出来的一个白骨骷髅。它的骨骼完好、结实,极具质感,手中一杆骨枪,点落寒星漫天。 仅靠猪大力自己,绝接不下这样的枪招。 但在此刻,长刀在空中只是一错。两道曲折的轨迹灵动夭矫,如飞虹彗尾卷长空,竟将寒星都扫落。 猪大力感觉自己臃肿的身躯此刻无比灵动,随那不断被削断的骨枪前突,穿透纷飞的骨刺,顷刻与那白骨骷髅撞到一起—— 刷! 刀光一闪而过。 这一具骷髅的每一块骨头,都被清晰地分离出来……—共两百零六块。 尤其是这些骨头上,竟无一缕多余的刀痕。 就算是切豆腐,也很难切得这么匀称。 真是叹为观止! 此时此刻,猪大力心中对于蛇沽余忽然出事的惊惧,都散去了许多。道主在此,神鬼退避! 但对掌控这具身体的太平道主来说……这只是基础的锋面运用,根本不算什么绝妙刀法。 与斗昭的刀法相较,这才哪儿到哪儿? 姜望真正关注的,是面前这骷髅的变化―—它从何而来,因何而显,是怎样消散后又不断重聚,可不可以被打断?能够重聚几次?每次重聚后,力量都更胜之前……更胜几多? 战斗有时候只是验证思考的过程。 卡!卡!卡! 这一次姜望并未将骷髅完全斩碎,但那被完整分离的骨头,依然以某种他现在还不能察觉的方式,再一次重聚一起——其中有一块关节骨,是被他特意踩在靴底,以道元覆住的,却也毫无波澜地消失了,归于重聚的骷髅中。 这一次的骷髅,在白骨之外,带了红色的血丝,形态奇诡而凶恶。。 手中握持一张长弓,是以嵴柱为弓身,血管为长弦。 并有长箭三支,中长箭三支,短箭三支……九箭并举,皆在弦上。 青黑血管中,血如潮涌。 轰隆隆! 遂得骨箭离弦! 姜望掌控着猪大力的身体,脚步轻移身轻动,面箭而行, 这的确是凶恶的箭术,但与李凤尧、李龙川相较,却又差了不止一筹。 叮! 惨白带着血丝的骨箭,正正钉在横着的刀身上。 猪大力的胖大身体后撤一步,长刀犹在颤。 不是说这一箭有多么强大,而是它的确接近了妖将层次的极限力量。是猪大力本身的力量所不能及。 骷髅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就连猪大力都对此有清晰的感受。 但他感觉到自己仍在前行,在刺耳的尖啸声中漫步闲庭。只是随意一摆头箭失便擦着脸颊上的肥肉掠过。 再一个纵身进步,刀锋之上掠过霜风…… 霜风一过,万事万物皆凋零,连骨粉也不再存在。@*~~ 还能重聚吗? 还能! 这一次甚至连轨迹也不再有,一个挂着衰败血肉、残旧皮囊的妖怪,凭空便出现了。 分不清性别,模湖了面目,身上没几块好肉,但有一双骨节分明、纹理清晰的手。 血煞之气绕身而起,冲天聚云。 —双手往天上探,落下来时,拔出一柄血色绞黑的剑。 身如电转,一剑当喉! 有那么一瞬间,猪大力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当场,无有幸理。但是一个眨眼后,他看到的是自己的长刀,已将对方的头颅削掉。 战斗演进到这一刻,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再多琢磨,也不能捕捉其间精妙了。 而那骷髅竟又自死而生,又再次变强。 这一次,别说太平鬼差猪大力,就算见多识广如太平道主本尊,也生出惊异来。 因为这时候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形容枯藁的衰老妖怪,其形朽恶,其身句偻,而那轮廓竟依稀可以看出……猪大力的模样! 病瘦版的、衰老版的猪大力。 并且他还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他衰老而痛楚的声音在长歌,歌声道—— “生作何哀,死作何恨。不死不灭,不老泉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我们生来入苦海,啼哭在囚笼 天生妖族,道脉与生俱来,有强大的修行天赋,且寿命悠长,的确是天眷的种族。 但悠长的寿命亦有尽头,寿限同样是横亘在每一个妖族面前的万古难题。 妖族天生寿限五百一十八年,在不出意外、无有损伤的情况下,与神同寿。 “妖”之一字,天生而贵。得享此福,亦是应当。 但私心岂有尽头,谁能笑对生死? 自古而今,对寿限的探索未有休止。 超凡之修行当然是大道正途,有志之士所奋求。但修行之路,如赤足攀峰,越往高处越险峻……能至顶峰者,千万妖怪无一二。 天不绝万物生机,在大道之外,亦有罕见路途。 相传世上有一座不老泉,泉水永世不竭,三百三十三年落一滴,十滴方可合一口,饮之能长生。 普通妖族,饮之可与真妖同寿。 真妖服之,亦能在真妖寿限之外再延年! 宝泉天地隐,无福之妖不得见。 这妖界的传说,姜望当然不知晓。 所以对于这衰老妖怪的悲歌,他也不如何在意。 骷髅所演进的形态,虽是越来越强,但也并未超出他的掌控去――他推测这骷髅的实力,应该与猪大力的力量层次有关。 由此可以推导,这骷髅的出现,或者是神霄之地的某种考验。 因为真正的危险,并不会顾及目标的修为。只有特定的考验,才会有所尺规。 妖族的妖兵层次,相当于人族腾龙修士,妖将层次,相当于人族内府修士。 他姜望作为名字可以篆刻于修行史碑的青史第一内府,在这个层次的力量运用,可以说遍览古今,亦在绝顶。 若是在他的掌控之下,猪大力都通不过这种对应力量层次的考验。那神霄之地这种考验的难度,恐怕遍览现世与妖界,也没多少存在能安然通过……考验也就不成为考验。 令他惊疑的是,这个骷髅演变到现在,所形成的诡异老者模样,竟与猪大力如此相似。也不知是本就因猪大力而诞生,还是在战斗的过程里吸收细节、逐渐形成。 不管怎么说,它的成因奇诡,有太丰富的可能性。 为了不让猪大力生疑,姜望未有动用三昧真火,但也有意减缓了杀敌速度,给自己更多补充知见的时间。 “道……道主!他刚是不是在说,不老泉!?”猪大力在心中激动地问道。 猪大力修为虽然不行,但常在道上混,形形***的妖怪接触得多,什么都知道一些,却也听过这不老泉的传说。 虽然说太平道成员品德高洁,“心中自有太平业,争权夺利俗事耳”,但长生不老,岂曰俗事? 若有千载寿,何事不可求? 若有千载寿,他何愁不能看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天? “不要大惊小怪。不老泉算什么?” 姜望不知道不老泉是什么,作为太平道主,也不应该不知道猪大力都知道的传闻。但是这些并不影响他对不老泉的性质做出判断,知道它大约是什么宝贝。 “天材地宝、异物奇珍,世上无所不有,世俗无所能得。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重要。抓到什么,才重要。@*~~” 伴随着这样智慧的话语,猪大力浮躁的心绪渐而平静下来。 他深深感觉到,自己和道主的境界之间,的确有着鸿沟。非止于修为、力量、眼界,更是一种心境。 面对不老泉这样的世界瑰宝,即便尊贵如天妖也很难保持镇定。历史上为争夺不老泉,有过多少血雨腥风,其间又不是没死过天妖! 可就连不老泉,也不能让道主动容! 何其伟岸。 猪大力还陷在深深的感动之中,来自于太平道主的绝妙刀术,已经再一次将对手斩于刀。 下。 对于这个对手长相类己、似老而衰,猪大力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当做一种秘藏诡异的外在表现。 他还很年轻,没到恐惧衰老的时候。 感受着刀劲的释放,此身缄默,斜提长刀对死尸。须臾,身前那具衰老的尸体如水流去,竟然渗入了地底,无影无踪。 “这―次彻底被消灭了?” 猪大力心中刚刚生起这样的念头…… 咕咕咕,咕咕咕。 如泉眼鼓泡的声音又再响起。 就在那具衰老尸体消失的地方,在那腐叶枯枝的缝隙里,鼓起了一个又一个透明的水泡。此生彼灭,起起伏伏。 在视觉之中,它诡异密集。 在听觉之中,令听者感到烦恶厌弃。 在某个瞬间,所有的水泡都消失了。 嘈杂在一瞬间归于宁静。 只剩下一个最新诞生的水泡,越来越大,越来越纤薄。其上映照林叶,反折旭光,泡影叠叠…… 那层层叠叠的泡影,似是一幕幕故事正在发生,似是正在演化谁的一生。但光影太过精微、太过细小,瞧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主角。 越是去细瞧,越是不真切。但越是去琢磨,越是感怀莫名。 啪! 这个巨大的泡影破灭了。 使得于此时立于此地者,似在幻梦中惊醒。 恍惚从来是一梦,此身虽在,此心谁明! 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方白石。 脚下这条林荫小道,延至白石而折转,不知转向何处。 白石之上,坐着一个痴肥的身影。 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戴着纯白色的面具,背负……双直刀。 他没有回头。 就这样背对着从彼路走来的猪大力,沉肃地开了口:“世间有不老泉,饮之能长生。” 相较于那个衰老版猪大力的浑噩痛苦,这一位的声音是清醒而浑厚的,也更接近于现在的猪大力的声音。 “在远古时代的那场大战里,妖族遭遇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溃败,彻底失去了主导现世的能力,不得不仓皇撤离。 作为与现世同存,主导现世万万年的伟大种族。妖族离开的过程虽然狼狈,但也在仓促之间,带走了一些珍贵的事物。 不老泉便是其一。 失去了不老泉的不老山,成为平庸的山。 离开了不老山的不老泉,失去了永恒的活源。” 坐在白石上的这个身影,以一种经历了许多故事的沧桑语调,如是讲述道:“后来撤离的通道被人族截断,预定的九个大世界也全部被毁掉,巅峰强者接连陨落,我们妖族被赶到了天狱世界…… 远古妖皇定地风水火、重演天地,妖族大贤同心奋力,牺牲无数,终于点亮了混沌世界。带走不老泉的那位先贤,也在遍寻此界后,以无上神通,给不老泉安了新家,再续活源。 不老泉是世界之宝,它的存在本是天眷。 纵览妖界历史,常有寿衰之强者,寻到了不老泉,得以再续辉煌神话。@·无错首发~~ 我们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现世。就像不老泉一样,就像不老泉予我们的恩典一样……迎来新生。” 白石上坐着的身影慢慢说道:“我曾经有过很重要的存在,但后来都失去了。我经历过太多太多的遗憾,全都不能够挽回。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追寻不老泉的传说。当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它的时候。却发现…… “它早已枯竭。” 他转过身来,揭下那张纯白色的面具,露出一张果然和猪大力一般无二、只是成熟许多的脸。 在这张痴肥的、绝不英俊的大脸上。 有两行浊泪垂下来。 。 他就用这双滚动着浊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猪大力,也似看到了主导这具身体的存在—— “你活之何益?” 此情此景此言,猪大力毛骨悚然。 寄念于太平神风印的太平道主,也难去骇意。 或许他之前想的都不对,面前这个骷髅、这个妖怪的来源,还存在另外一种更惊悚的可能——这个骷髅真的就是猪大力! 或许不是什么幻影,不是什么造物。 而是真实的猪大力,从未来的某个时刻走来,与现在的猪大力相逢! 不老泉,不老泉,是怎样一个不老? 多少万年以前的那位羽族传奇,究竟在这神霄之地埋藏了什么? 思考尚未有一个结果,白石上的痴肥身形已经动了。数十步的距离一个闪身便掠过,双直刀在空中划出残酷的死弧。 太平宝刀录! 不,是脱胎于此,更精湛、更完美的刀招。 耳听得铿锵连响,眼见得刀光流电。 猪大力完全混淆了观感,愣愣得感受着五光十色的一切,根本分不清哪招是哪招,哪个占了上风。 倏然! 一泓刀光斜挂长空, 那复杂的光影定止不动,一切嘈杂的声响全都静了。 猪大力看到自己的右直刀,已经贯入对面那个更强更成熟的猪大力的心口。 他看到对面那个猪大力,沧桑而痛苦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 没有听到什么遗言,没有什么其它变故。 啪! 这具痴肥的尸体,像个水泡一样破灭了。 再没有重现。 树林幽幽,枝叶稀疏。冷风不宁,光影明灭。 此时此刻,猪大力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像有一只从天而降的铁锤,将他的心……砸了个稀巴烂。 @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悲伤。 “五次。” 于此刻主导这具身体的太平道主,只是平静地计了数,毫无波澜地审视这场战斗。 这个与所谓“不老泉”有关的骷髅,像是复刻了某种由死而生的过程,一次次地败而复现,一共有五次之多。 五,有什么特殊意义? 五行是五,五官是五,五脏是五,五府是五…… “道主,他真是我的未来吗?”猪大力在心中问道。 “我不相信什么命定,但时光的力量确实存在,命运的力量常令我困窘……”太平道主非常真诚地回应道:“或者可以这样说,每个妖怪都有无限的可能,而这或许是你其中的一种未来。” 猪大力一时怔然,喃喃出声:“我杀死了我的未来?”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道主的意念如潮退去,自己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你杀死了你的不幸。”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猪大力骤然回身,便看到了遍身伤痕、血迹斑斑的蛇沽余。 在确定那个骷髅是神霄之地的某种考验后,蛇沽余的去向,就不再成为问题。 蛇沽余若是通过,自然无事。若是不通过,想来也就像那些水泡一样,无声无息的破灭了。 “我杀死了……我的不幸?”猪大力看着突然出现的她,仍然困惑。 此时的蛇沽余,瞧来虚弱无比。但端坐镜中世界的太平道主却深知,这一刻身上赤纹显现的蛇沽余,才是她最危险的时候。 她身上的伤口瞧来密集而狰狞,但都是不会影响厮杀的伤――显然是在战斗的过程中,特意进行了交换。 如果说神霄之地的这种考验,是依托于目标的某种未来,那么自身现在的实力越弱,考验的难度就越低。 猪大力借助太平道主的力量来度过考验,在某种程度上,当然是一种取巧的行为。事实上若让他自。 己来面对,必然已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由猪大力所面对的危险,可以大略推断出蛇沽余遭遇到了怎样的对手。这个蛇女的强大,可能也远不止于她所表现的那些。 这个神霄之地还真是卧虎藏龙! “我们生来入苦海,啼哭在囚笼,命定的一切都是苦厄。如果说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你的宿命。那你斩杀了他难道不是斩杀了你的不幸?”蛇沽余的眼神淡漠无情绪,但肢体语言难掩警惕。 关于不老泉的传说,她也是在临雾蛇家的隐秘记载中得知。 相较于懵懵懂懂撞进神霄之地来的太平鬼差,她这个天榜新王多少知道一些隐秘。 清楚适才的考验,或许是传说中的“宿命泡影”。 相传不老泉水饮之可长生,水面能将访客的一生照映。 重宝必有重劫在。 要靠近不老泉,就必须经历“宿命泡影”。 这一劫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现在的自己,挑战未来的自己。当然实力会限制在相应层次,“现在”对“未来”,也多少有些影响――她正是借助于此,才度过最后的关隘。 她已然经历,已然度过,已知此劫之艰难。故才深觉度过宿命泡影而毫发无伤的猪大力,是何等可怕! “生来入苦海,啼哭在囚笼。”、“命定的一切都是苦厄。” 倘若在场的是羊愈或者鼠伽蓝,就能听出来,蛇沽余所描述的观念来自“苦笼派”。 苦笼派并不是一个有着具体组织架构的教派,或者说妖族历史上曾经有这样一个教派,但已经被摧毁了。 现在来说,它更多只是一种理念,在黑暗之中有一些不多的认同。 辉煌时代的破灭,也一并击碎了许多妖族与生俱来的骄傲。沦落到天狱世界里,从万界主宰,沦为诸世囚徒,更是所有妖族都难以接受的痛楚。 在这种痛苦和绝望之中,有妖族奋进,有先贤牺牲,有知耻后勇,有志在不馁……也自然诞生了一些极哀的思想。 其中的典型,就是苦笼派。 苦笼派的妖族认为,妖界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在此世诞生的妖族,生来就是囚徒。他们认为生命是无边苦海,活着是永世煎熬。 唯有死亡,才能够有真正的解脱。 他们认为毁灭一切,才是对抗囚笼的方法。他们毕生都在追寻一种璀璨的死亡方式,认为生命只有在灿烂的死亡中,才能够得到升华。囚笼不仅加于此世、加于此身,也落在命途,唯独在毁灭中寻到意义,才能够摆脱与生俱来的桎梏。 猪大力当然不懂什么是苦笼派,听不懂蛇沽余的悲观阐述,不知道她是在传播理念,还是某种试探……甚至于也完全感受不到蛇沽余对自己的戒备。 只是懵懂地收刀入鞘:“我听不太懂你说的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往前走吧。这一路总会有个结果。” 他仍然是一贯的深沉语气,但在安然度过宿命泡影的前提下,这种深沉有了被思考的意义。 感觉到猪大力的毫不设防,蛇沽余稍稍降低了一点警惕,行走之间,双刀忽隐忽现。在游过叶隙的光影里,她莫名想起在那个平平无奇的客栈里、那个对镜独妆的午后。 想起镜中的那个自己。 语气莫名地问道:“你觉得未来是什么样子?是你刚刚看到的宿命吗?” 猪大力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说道:“如果说一定有一种未来会实现,我相信是天下太平。”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不许说话不许动 听猪大力提及理想,是一种相当奇怪的体验。 尤其是对姜望来说。 所谓的“于血月之下,以太平之名。行于暗夜,仰望黎明。” 所谓的“太平不可永享,妖生常见穷途。” 这些都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理念。 什么三官七吏九差,不知掺进了多少组织的架构。东拼西凑,实在谈不上诚意。 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兰因絮果 深林愈暗,路远愈幽,蛛狰定在原地,眼神呆滞。 他的妖征本在于眼睛,他也早已阐发了相关的神通。但那一对能捕捉多角度动态的复眼,此刻毫无反应。 是死水一潭,风定无波。 他张嘴说话,但声音也是呆板的:“在五个月前,我跟紫芜丘陵的狐伯起接触了,他告诉我熊三思在天息荒原活动,让我相关消息,随时给他传递情报……他付给我相应的酬劳。” 狐伯起是虎太岁座下智将,号称紫芜丘陵最聪明的大脑。 在熊三思横空出世之前,一直是虎太岁麾下声名最着的妖王。紫芜丘陵许多大事,背后都是他在谋划。 他为何要熊三思?是虎太岁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蛛兰若不动声色,玉指轻捻,一任琴音鸟鸟,抚平老林中的危险,轻声道:“除此之外呢?” 蛛狰呆滞地道:“狐伯起还给了我一套咒印,说是对熊三思有很强的针对性。说倘若我被熊三思发现了,可以用此咒印自保。” “这套咒印是怎样的?” 蛛狰僵硬地抬指在空中,就要将其描绘出来。但道元绕指,留影半空,才起个头,就又被蛛兰若叫停。 “等等。不用描绘给我看。” 蛛兰若轻弹几个音。 羽角商宫、羽角商宫、征征征。 她的声音竟也与琴声汇在一起,叮冬悦耳。 她如是说道:“当我再一次弹出这组琴音,你就直接发出这道咒印来。” 蛛狰有些陶醉地听了一阵琴音,眼神又变得呆滞:“遵命。” 狐伯起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事涉虎太岁,其间凶险更是难讲。贸然见其咒印,不是稳妥选择。所以蛛兰若临时改变主意,不直接感受这道咒印。 但是也要定下操控之法,把狐伯起为熊三思所做的准备,留归自用。 蛛懿操演傀尸万千,威凌诸方。 她以琴音控心弦,亦是神通自怀。 这一场讯问到此本就应该结束了,但蛛兰若心有所感,谨慎地又问了一句:“还有呢?” 蛛狰僵停了一阵,面露挣扎之色。 叮叮叮叮冬。 蛛兰若连拨几弦,声音反倒更柔软了:“不要紧张,慢慢讲,这里很安全,你不会被伤害。你说的话……不会被谁听到。” 在琴音的安抚下,蛛狰的表情舒缓下来,慢慢地说道:“三年前……三年前的时候,我在闷头沟,遇到了犬应阳。” 犬应阳? 本只是对蛛狰的异常产生怀疑,在这隔绝内外、断开诸方影响的环境里,进行一次谨慎的排查。 查出紫芜丘陵的设计也就罢了,怎么又扯上了真妖犬应阳? 事情愈发诡异! 蛛兰若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水底的某种阴影。那是庞然深邃的、不知何时已经潜来,正对天息荒原贪婪张开了的巨口!… 与神霄之地有关吗还是牵涉更广? 犬应阳怎敢对天妖设局,背后必有倚仗! 由此反推前事,那一次犬应阳因犬熙载之死大闹摩云城,直到摩云城之主蛛弦亲动才平息,是否也别有深意? 现在想想,犬应阳当时的反应未免激烈了些,多少有一点猝然受惊的成分。他是不是怀疑犬熙载的死与蛛家有关是不是怀疑蛛家发现了什么? 哪怕往简单一点去想,蛛家彼时的反应,是否过于怀柔故而叫那暗中的存在,试探到了天蛛娘娘的存在,窥见了天蛛娘娘的虚实? 照云峰与古难山相去不远,此事是否有古难山的筹谋? 心中暗流激涌,蛛兰若的弦音却愈发空灵,声音也愈发温柔:“犬应阳找你做什么?” “他说可以帮我早点成就妖王,让我真正成为蛛家的嫡血。” “条件呢?” 蛛狰木然说道:“在时机合适的时候,把蛛兰若,奉献给犬熙载。” 蛛兰若嘴角微弯,笑得柔美:“这条件可达不成了,后来呢?” “奉献给犬熙华。” 犬应阳堂堂真妖,苦心筹谋,不会只为裤裆里那点事。 他更不会愚蠢到认为,自己**于犬家的哪位少爷,就会全身心的奉献。蛛家就会有相应的利益牺牲。 蛛兰若猜想,此事的关键,可能在所谓“奉献”的细节里。为了自己身上的天妖血脉?为了自己的天生神通?会怎样牵扯到老祖宗身上呢? “犬应阳背后还有谁?”蛛兰若轻声问。 “我不知……”在悠悠的琴音里蛛狰的眸光几番变幻,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或许是……” 在张嘴欲出的那一刻,蛛狰神情骤变,就要醒来! 一根玉指,按在他的眉心! 那种温润温柔的触感,瞬间抚平了心海波澜。 蛛兰若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得到什么情报了,再问下去,说不定反受其厄。心中有了些计较,嘴里只平静地说道:“当你醒过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们正在往前走,前面还有很长的路。” 她收回手指,弦音未绝,莲步轻移,继续前行。 蛛家有女名兰若,生来即有虹光落。 命格极贵,天资绝顶。 她出生时蛛懿亲至,谱续嫡名,无须妖王成就,便已是天息蛛家嫡脉。 一直以来隐藏实力,是自晦宝光,免招外邪。 而她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神通,是神话里的神话,传说中的传说,名为【兰因絮果】。 它本是指始合终离,不幸的结局,描述的是男女婚事。 但以此为名的神通,讲求的是对因果的把握。 若是苦海回身,早悟兰因。不恋逝水,又何尝絮果! 方才她借了蛛狰之命途,安全地察见了几份因果。 见得蛇沽余血孽缠身,或有极恶之事,或有极恶之能。… 见得柴阿四背后隐藏着某个具体的存在,不止是留下了什么手段,很有可能亲身相随。 见得羽信也不是个简单的,还真与这神霄秘藏有些关系。 见得诸般妖,诸般事,都不简单,皆有“兰因”。 便看最后,是谁服“絮果”? 那婀娜身影在前摇曳生姿,蛛狰呆呆地跟着走了一阵,恍忽地睁开眼睛,神归其位,不觉有异。复眼巡查四周,也并未瞧见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咱们要小心熊三思,虎太岁说不定要用他做什么。”他继续讨论着说。 蛛兰若只柔声道:“这里很危险,哥哥要小心些。” “欸。”蛛狰愣了一下:“欸!” ********* 柴阿四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在一次进山采药的过程中,意外捡到了一面宝镜。 镜中藏着一位慈悲而古老的神灵。 古神非常欣赏他,传他神功,指点他修行,还教他如何讨女妖欢心。 梦中他已经崭露头角,成为花果会高层,于金阳武斗会扬名,赢得了美娇娘,还与妖界各地的天妖种子一起,竞争传说中的神霄秘藏…… 醒过来,醒过来是大梦一场。 他依然在自己破旧的老屋中,仍然躺在硬板床。 四周徒有四壁。 墙上……墙上没有神龛。 他愣愣地坐在床上,怅然若失。 虽然已经平庸地生活那么多年,习惯了那么多年。生活是呆滞的,没有惊喜,没有期待,在十年之前,就可以预见十年之后。 他早就习惯了,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是在这样一个梦境之后,周遭本该习以为常的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境吗? “阿四,阿四” 啪! 清脆的一巴掌,令柴阿四有些无措地睁开了眼睛。 随即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也看到猿梦极抡圆了的巴掌。 “你醒啦?”猿梦极咧着嘴笑。 发生了什么? 柴阿四一跃而起,执剑左顾右盼,眼神警惕。但见林深隐隐前路蜿蜒,天日不显,风声不重……真不知遭遇了什么! 这稍显粗糙的战斗姿态,再一次验证了猿梦极对他实力的判断,也让猿梦极笑得更真诚。 “你看看你,太年轻!一点风浪都遭不住,这就晕倒了?”他不着痕迹地甩了甩手:“得亏你是跟本公子一路,要叫犬熙华他们,还不得顺手解决了你?” 看着那近距离呲着的大牙,柴阿四真想一套天绝地陷秘剑术捅过去。这无能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分不清东南西北了都!对你笑几声,你还真觉得自己厉害。老子的上尊一根指头就能按死你你可知? “上尊?” “上尊?!” “古神爷爷?” “您说句话啊,您可别吓我!”… 心中接连呼唤,一时全都没有回应。 感受着胸口那面宝镜的缄默,柴阿四的脾气也随之缄默了。 “猿公子!”他感激涕零地看过去:“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猿梦极讶道:“就刚刚发生的事情,这还没过去几息呢。” 柴阿四谄媚地道:“小妖哪里能跟猿公子比?” 又苦笑摇头:“我真是全不记得!” 猿梦极嘿然一笑,朗声道:“方才有一个绝色女子拦道于前,问江山绝色我如何取舍。她又搔首弄姿,宽衣解带,那***……我说我本英雄,大道孤行,江山绝色都非我意,此生只为修行绝巅……严厉拒绝了她……” 这厮详细地阐述了一番,那绝色女子是如何***入骨地勾引他,他又如何大义凛然地拒绝。 直听得柴阿四手背青筋直跳,忍不住拿剑。 才最后结语:“……待我回来,就看到你躺在路边。她兴许是没看上你,只将你迷晕了!” “是是,我哪及得上猿公子英姿神武?”柴阿四怒忍。 他也不知古神尊神是又在沉睡恢复力量,还是受了神霄之地的某种影响……总之一时搭不上话,心中空落落的没个底气。 “此去路途遥远,风波险恶,还要多多仰仗您呢,猿少!” “行吧!跟着我,你可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被柴阿四反复呼唤的古神尊者,此刻立在镜中世界,手按长剑,眸转赤光,是一动也未敢动,更不用说回应信徒了。 真身进入镜中世界,在几次历劫所开拓出来的空间外,向来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见不着。 今次第一回出现了意外。 此刻在那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彷佛有什么怪物在挣扎,白雾翻滚不休! 这变化不知好坏,但无疑叫他紧张非常。 说起来,意外进入神霄之地的时候,他也曾想过,神霄之地的机制如何,是否可以察觉他的存在。他在镜中行于此间,是否也会经受如其他妖怪一样的考验。 他真身所藏的红妆镜,分明放置在猪大力身上。但是在猪大力所行之道路,镜中的他无风无浪。 猪大力所遭遇的命运泡影,他直接操纵猪大力的身躯碾过了,也未有经受什么影响。 反倒是在柴阿四这边,只以神印法联系,却遭受了波折! 那猿梦极所说的大段废话里,只有第一句是真的。 先前的确有一位绝色女妖,拦住了前路。 也的确风情万种。 但并没有怎样搔首弄姿。 因为在她出现的一瞬间,只是一个秋波流转的抬眸……猿梦极和柴阿四就已经神魂颠倒,一个赛一个的痴傻,哈喇子一个比一个滴得长。 如此糟糕的表现,在六条道路中,想不垫底也难。 但一直注意着柴阿四这边情况的姜望,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柴阿四被随手抹去,故第一时间通过赤心神印降临了力量。… 事情在此刻发生了变化。 那猿梦极的身外自有一圈金光,想是天妖猿仙廷留下的手段,帮他阻隔了危险。 而镜中世界的姜望睁开赤眸,通过红妆镜所看到的,却根本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条龙! 它驾浓云,腾高天,辗转稠雾。 在这老林幽径,探下峥嵘龙首。 它的长须如鞭,在空中摇动。吹息之间,可见楼台亭阁。 龙眸大如房屋,呈暗金色,情绪澹漠。 头上有像鹿一样分叉的角,脖子到背上都生着红色的鬃毛,暗土色的鳞片从腰部往后,皆是向前逆生。 《酉阳杂俎》载:“蜃身一半以下鳞尽逆。” 此为蜃龙! 妖界不该有龙存在,但在这神霄之地里,偏偏出现了这样一条威严具足的蜃龙。 在姜望看到他的时候也被她所看到。 真身如山脉绵延的蜃龙,只是轻轻一抬眸。 未有只言片语,但姜望已经感受到其间的轻蔑和残酷。 而后它动了。 带起狂风似龙卷起,身如洪流动……姜望就像看到了一座巍峨巨山,迎面撞来。 这蜃龙……竟然通过神印的联系,找到了他的真身所在,撞进了镜中世界。 他引以为傲的灵识力量,在这磅礴洪流之前,简直孱弱如飘絮,难攫其锋! 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毁灭的可能,几乎已经叫他看到了无边黑暗。 他紧握着的长相思,也看不到在黑暗中斩出亮色的可能。 但是在下一刻—— 这条蜃龙发出一声哀鸣,竟然从他身旁掠过,直撞进了那白茫茫的雾气里。 翻滚!不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执棋者亦棋也 姜望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完全看不到白雾深处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那蜃龙的声声哀鸣,很是凄惨。哪里还有半点轻蔑神临、随意灭杀天骄的威风?   他向来是知晓红妆镜之神秘的,虽是受惠良多,但每一次历劫,都是九死一生。以至于在成就了神临之境的现在,也并不敢再贸然去尝试镜中之劫——无他,曾经他一无所有,只能拿命去拼,明知九死一生,也只能在红妆镜里寻找机会。现在却已经靠自己的努力,将未来轰出了坦途,可以一步一步,大道直行。   有堂皇之阵,自不必再求偏狭之胜。   自得到红妆镜,至今也有数载时光,这件宝贝陪着他几经生死。但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真正了解红妆镜。   此物究竟是何来历,曾经的胡少孟、海宗明并不清楚,他这个大齐武安侯也不明晰。   不多的线索,都在几次历劫中。   大约知道红妆镜曾经的主人是个女子,这女子有一个名为“覆海”的仇家。后来他也特意查阅过不少海外的情报,但始终不知道“覆海”是谁。   其实若非这次突兀的妖界之旅,他不得不于镜中藏身。随着地位和修为的不断拔高,他渐渐已经不太用得上红妆镜了。   红妆镜的危险,是他必须要谨慎面对的。   只是在听得蜃龙于浓雾中哀鸣的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当初观衍前辈与森海老龙争夺玉衡之时,红妆镜也有过特殊的表现。   那一次森海老龙本已侵入他身,与他命魂相系、血液同流、筋肉一体、生死勾联,叫观衍前辈投鼠忌器……败走玉衡的森海老龙,凭借这一手,本已全身而退。那一次正是红妆镜突然跳出来,定了森海老龙一定,给了观衍前辈将其剥离的空隙。   再加上这一次突然将蜃龙拉入浓雾中,是否可以说,红妆镜对龙族有很强的针对作用?是否可以从驭龙之器的方向,来推测红妆镜的力量?   毫无疑问,森海老龙对红妆镜应该是有些了解的。但那条老龙说的话,十句里十句全不能信。围绕着他不知红妆镜的这一点,就足够老龙做文章。贸然相询,十有八九会掉进陷阱。   姜望相信老龙的狡猾,也很明白自己阅历的浅薄。   在彻底将老龙降服之前,姜望绝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对红妆镜的不了解,绝不会问她关于红妆镜的任何问题。   如此一来,红妆镜本身,反倒是老龙不得不忌惮的存在。但话说回来,姜望自己对红妆镜,又何尝没有忌惮呢?未知即是最大的恐惧。   他知晓红妆镜自有特殊和强大,但又不知它具体有怎样的非凡之处。这种不可测,本身即是危险。   那蜃龙之强大,至少在灵识层次,绝对是无限接近于真神的。但它就这样轻易被拖进白雾里,连一点有力的反抗都未做出来。…   白雾之中究竟有什么?   姜望长剑在手,紧紧盯着白雾深处,只瞧得那翻滚的白雾渐渐平息,蜃龙的哀声渐而澹去……终至无声。   蜃龙就这么消失了。   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湖面,只有最初入水的片刻涟漪,涟漪渐渐散开后,便什么也不复存在。   但蜃龙绝不是普通的石子,这红妆镜深处……是何等恐怖的湖面?   今日吞噬蜃龙,蜃龙无力抗拒。明日若要吞噬他姜望,他又有法子可以自保吗?   姜望静待了一阵,白雾之中始终没有别的变化发生。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晚辈叨扰多时,受惠良多,想当面向前辈表示感谢,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前辈?”“……姑娘?”   无论怎么呼唤,白雾深处都没有反应。   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一遍,但无论什么力量,都无法洞察白雾深处。道元落进白雾中,仍如以前一般,得不到半点反馈。   若非那条蜃龙的余威仍未消去,姜望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只是经历了一场幻梦……您好,在吗?”   “还在吗,前辈?”   “吃饱了吗,这位大人?”“上尊?”   连番换了好几个称呼后,下意识地喊出了“上尊”,姜望忽地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对命运之妙,因缘之巧,又多了几分感受。   此刻他对红妆镜深处未知的呼唤,同柴阿四对他的呼唤,何其相似?天意冥冥,芸芸众生。   他是镜中古神,神秘莫测、伟大深邃。他也是柴阿四,懵懂无知、挣扎求存。天地棋局,光阴纵横,执棋者亦棋子也!   不管怎么说,红妆镜吞蜃龙,是又帮了他一次。其间之隐秘,他日修为足够,或可自得。   姜望索性收了剑,不再令他患得患失的白雾深处,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镜外,放到神霄之地。   未来不可测,仍只能勤修自我,缄默等待。   但就在姜望放弃探察的时候,白雾隐隐,其间响起一声嘤咛。像是海棠春睡醒,又似大梦人不知。   姜望定住五府,把握神通,肃容以对。   对声闻一道素有研究的他,当然听得出来,此声与他此前在镜中神魂劫内所听到的女声,同出一源。   只是在飞雪劫里,这声音冷漠无情感。在覆海劫中,提及覆海,充满仇恨。在问心劫里,却是有一种哀伤的情绪……直至今日,虽只有一声毫无意义的轻吟,但如此真实、鲜活。   像是某位沉睡已久的存在,正在醒来。   如今再思之。飞雪、覆海、问心这三劫的变化,他在镜中渡劫成长的同时,红妆镜本身是否也汲取了养分?   就像他躲在红妆镜里,遥控柴阿四一样。在红妆镜深处,是否也隐藏着某位真正在沉睡的存在?   他的目的是逃离妖界,是回家。倘若红妆镜的主人真的还存在,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白雾深处,再没有发出第二声。   可冥冥之中,姜望却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他好像明白了这一声轻吟的表意-还要。还要【食龙】。   她好像是天生就应该被理解,她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所隐藏的心思,都是应该被反复解读的。   与红妆镜密切相关的这一位,定然是极尊贵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声轻吟,也有一种生来如此的理所当然。大约一辈子都被伺候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自有人懂得她的需求。世界是以她为中心在运转。   即便是大齐武安侯,也不得不明了她的不言之言。但话说回来,上哪里去再给弄一条龙?   神霄之地里出现一条龙,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经过姜侯爷在妖界的观察,妖族对龙族的恨意,更甚于人族!   他在太平道的三官七吏九差里,随口谄了个龙差,猪大力都一度对太平道产生抗拒,险些要退出组织。直到他解释说,龙差一职,是专为捕杀龙族事,猪大力才眉开眼笑。   妖族对龙族的厌恨,由此可见。   但凡有一位龙族敢在妖界出现,都要被撕得鳞片都瞧不见,也不知这蜃龙是怎么一个情况。   或许……玉衡星楼下的森海老龙可以一用?不妥,那个是观衍前辈留给自己用的。   若要完全洞彻红妆镜的隐秘,说不得只能等往后修行有成,走一遭沧海……“都说神霄之地隐秘颇多、凶险非常,一个个如临大敌。我看也不过如此嘛,走起来很轻松!”林间小道上,猿梦极大放厥词。   “也不看看是谁在走这条路呢!奇才本有天佑之,您福缘深厚,神霄之地也不会为难您的!”柴阿四顺嘴便是一套,从头发丝夸到脚底板,相较于猪大力与蛇沽余所行道路的诡遹神异,他们两个所行道路的确风平浪静-倘若不算那条蜃龙的话。   甚至那树影婆娑,见得出几分幽美。   猿梦极有猿仙廷留下的手段护持,柴阿四有伟大古神顶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的确算得上福缘深厚。   以至于在其他队伍搏命挣扎之时,最弱的这两个还能谈笑风生,还能欣赏景色。   姜望独坐镜中世界,对比观察两条神霄之路,却有不同感受。红妆镜明明藏于太平鬼差猪大力之身。   但柴阿四、猿梦极所遭遇的蜃龙,却直接穿进了红妆镜中。在那个时候,姜望才恍然惊觉-神霄之地的林中六条路,本是一条路。六组队伍十二妖,本在一起走……虽然他们彼此看不见,经历的并不同。   这六条道路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若是能够找出这种联系来,或许便能洞见神霄之地的深层规则。   这种联系的关键,在于什么?   “前面是什么?”猿梦极的声音忽地响起。   柴阿四凝神细看了一阵,说道:“好像是一块石碑。”猿梦极抬了抬下巴:过去看看。”…   柴阿四在心中暗暗骂娘,面上顺从地应了声,提剑便往前探。猿梦极小心地走在后面。   通过神印降临视角的姜望也不言语,真有什么危险,他自会拉这位猿公子挡灾……且看猿仙廷手段如何。   但也许真的是福缘深厚,两妖一直走到石碑近前,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行过曲角,视野中没了那几颗遮挡的大树,于是看清楚了石碑的真容。这块石碑非常简单,方方正正,无任何多余的凋饰。   正中间刻有四个道字,铁画银钩,有一种不容更改的正确感,彷佛于此镌刻的,即是世间真理。   字日-龙本是妖!”   在这幽静老林,肃穆的方碑之前,两个年轻妖怪面面相觑。   龙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妖族败退妖界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一位龙族,也不曾有什么讨论。现在骤然看到这个字,还有些新奇。   藏身镜中世界的姜望,却是愣在当场。这四个字瞬间帮他拨开了历史的迷雾,让他隐约看见了时光长河里缄默的真相。   此时他感觉到代表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通透非常,对世界的“知见”,得到了巨大的补充,心中豁然开朗!   在人族对于古老历史的记载里。   妖兽与人族在远古时代就共存,妖族是妖兽修行到一定阶段后的高级形态。在远古时代,妖族为恶天下,奴役包括人族在内的百族。后来人族崛起,薪火不息,联合百族反抗妖族,在前赴后继的牺牲之下,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当然到了姜爵爷这样的层次,已经有资格知道一部分历史真相。明白妖兽其实是人类的造物,也是人族得以对抗天卷妖族的重要倚仗。   在妖族这边的历史记录里,妖是妖,兽是兽,他们详细记录了人族污名妖族,混淆妖与兽的过程。   妖族历史所描述的辉煌时代,是人族历史所记录的黑暗时代。人族历史所描绘的辉煌,背后都浸着妖族的血色。   如此对照着回看历史,时间长河里的真相,逐渐拂去尘埃……人族妖族各有立场,但无论人族还是妖族的历史,都承认在远古时代的那场大决战里,龙族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尽管现在还没有看到更多的文字证据来支持,但在妖界生活这么久之后,结合以往所获得的知见,再看到眼前这四个字,姜望一瞬间贯通了所有的线索,在心中确定了这样判断一最早来说,龙族海族水族妖族……本是一家!   龙族本来就是妖族的一支,是百属千种里的一类,更是统御所有水妖的存在。只是在远古时代末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龙族带领所有水妖,加入到人族阵营,正式与妖族决裂。   此后称为“水族”。   人族和水族就是从那个时代定盟,一直延续到如今,始终算得上是亲密战友,在有的国家,水族甚至可以入殿为臣……当然人族水族之间的关系,在历史的发展中,也有巨大的变故。…   比如在妖族之患已经彻底解决的中古时代,人族水族矛盾丛生,终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于是有了烈山氏逐龙族于沧海,使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世间唯有一位真龙,就是永镇长河的长河龙君。   水族再次分裂,一支仍为水族,在长河龙君的统御下,承认人族对现世的主权,归附于人族存在。另一支则随着龙族退入沧海,在沧海的恶劣环境里,逐渐演变成现在的海族。   龙族既然是妖族,为什么不显妖形,而常见兽身?   为什么无论是刚从所见的蜃龙,还是镇压在玉衡星楼里的森海老龙,都是以兽身出现?   那是因为在对抗沧海的过程中,为了族群的延续,海族已经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真身已经变成了更能适应沧海环境的兽形。   直至今日。困宥于妖界的妖族仍然坚守着自我认知,自视为诸天万界最高贵的种族。妖是妖,兽是兽,两者泾渭分明。   但是在海族的定义中,神智未开者,便是海兽。神智若开,则为海族……在生存的压力下,一切既往的准则,都不成立。   龙族呈兽形,不过是身先士卒,为海族之先!   “为什么立这样一块碑?”肃穆方碑前,柴阿四不解地道:这里也没有龙族啊!”   “无知有时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同样不知道自己刚刚遭遇了蜃龙的猿梦极,犹在大言不惭,教育他的小弟:“你对神霄大祖是一无所知!”   “愿闻其详!”柴阿四投过去求知若渴的眼神。   猿梦极毕竟是摩云豪族的少主,多少有点真才实学,对历史有一定的认知。“这可是历史秘辛,也就是我了,还能好心讲与你知!”   他看着眼前的方碑,感怀历史,慨声一叹:“神霄大祖当年争位妖皇,最重要的一个举措,就是主导龙族回归,以此获得足以对抗妖皇的筹码。为了这桩大事,他曾冒险潜入现世,深入沧海……但这个计划最后失败了,神霄大祖也远走混沌海。”   在愈发幽静的深林里,这猿妖环顾四周,神秘兮兮地道:“这里说不定真有龙!”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今人视昔 幽深的树林,肃穆的方碑,鬼鬼崇崇的猿梦极,神秘兮兮的语气。 柴阿四悚然一惊,也跟着警惕起来。 总觉得那林中的影子不太对劲,似是某位龙族覆落下来的阴翳。 妖族与龙族势不两立! 虽是都这么说,发现龙族的踪迹应该扑上去才是。 怎奈何自己实力不够,须得为妖族保留有用之身,还是避而远之为上上策。 再厌弃龙族,也必须要承认龙族的强大。 妖族固然是天卷之族,百属千类各有所长,但长短不一总能见个高低。 无论如何排序,龙族都在最顶尖之联系不到上尊,柴阿四自己是没底气面对的。 瞧猿梦极那怂样,显也是不行。 “猿公子,要不咱们还是走快点?”柴阿四小声建议。 猿梦极点点头,声音也很小:“倒也不是怕了什么,主要是咱们赶时间。” 两妖蹑手蹑脚,悄然走过了方碑。 也走过了那段时光。 远古时代最后一位妖皇,已经在开拓妖界的过程里牺牲。一并牺牲的,还有他的亲族。 此后一切无痕,留在世间的,只有一百零八颗妖命宝珠,只有这个稳定的新世界。 那位远古妖皇既死,他献祭掉血亲,也是为他指定的下任妖皇铺平了道路。 新的妖皇继位,自困厄中崛起,扶挽天倾,带领妖族支撑过那段飘摇时光。 那是人族所记述的上古时代。 自那时候至如今,太古皇城里的主君,已是又传了四代。 羽祯当年所争的,就是妖界开辟后的第三代妖皇之位。 他正是输给了那位塑像仍然立在太古皇城里,主持了“蜈岭血战”,号称新界以来最强妖皇的元熹大帝。 那一场在妖族新界历史上最值得夸耀的战争,几乎将人族打回现世。一度更改了整个种族战争的形势,使妖族转守为攻。 要与元熹妖皇竞争,非有大格局大勇力者不可为。 “龙本是妖”,是历史的真实,也是羽祯当年的政治纲领。 效彷当年天下烽火、百族伐妖的历史。可谓是从辉煌时代的破灭中汲取了教训,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反攻人族。 但理想总是丰腴动人,现世却总是病骨嶙峋的。 虽然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具体到“龙族回归”这件事情上,远没有那么容易。 对妖族来说,人族和龙族都是生死大敌,到底哪边更可恨,且得两说呢! 也就是如今人族雄踞现世、横压万界,妖族与海族作为被打压的弱势方,才有了合作的基础。 要想让龙族回归,首先要解决的,是妖族与龙族互信的问题。 对妖族来说,当年已经被龙族背叛过一次,如何还能把心腹要害再交给龙族一次? 对龙族来说,他们也深知在远古时代的那一刀,捅得有多深。… 他们要如何才能相信,妖族是真的有合作的诚意,而不是抱着驱虎吞狼的心思,图谋秋后算账? 羽祯潜入现世、亲往沧海,以一个妖族绝世强者的生死,将此事往前推动了巨大的一步。 不得不说,这是具备超绝勇气的行为。 匹夫轻生死,一怒即为。逞一时血气,不算什么大勇。 到了千金之子,就要“坐不垂堂”。 到了当年羽祯那样的层次,什么都不用做,已经立在万界,却还能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倾注一切。 也难怪他远走混沌海那么多年,再未现过行踪,却还一直被作为传奇来歌颂。 羽祯所主导的龙族回归妖族一事,最后功败垂成其间细节不传于世,所谓的历史真相大约也只能到时光深处探寻。 猿梦极唯独是知晓,历史的确有隐约的记载,龙族当年的确被羽祯所说动。 甚至有几位真龙随着羽祯回到了妖界。 而如今的大环境,已再不存在龙族回归的可能。 若是这地方真有龙族,真叫他遇上了,只怕并不会有打招呼的机会。 也就是说,今日的神霄之地中,是真有可能存在龙族的。 所以他也顺乎心意,踩着柴阿四的台阶就往下走,步伐格外轻快。 非妖非龙,以人族立场来看待这段历史的姜望,心中则是另有壮阔感受。 无论是羽祯以身涉险,深入沧海,主导龙族回归事宜。 还是龙族所领导的那一支水族,退入沧海、龙化为兽,此后东海之龙,永不见妖形。 都让他感到了历史的壮阔。 一段段恢弘的故事,沉浮在时间的长河。 无论拾起哪一段,都有那个时代的康慨文章。 千年以来,万年以来,万万年以来,人族就是在跟这样可敬的对手在争杀。 人族先贤正是在这样的强敌之前,牢牢掌控现世,护佑人族安宁,巩固了人族现世之主的地位。 今人视昔,何能不感佩? 此时此刻,对于自身的处境,姜望需要想得更多。 从猪大力、蛇沽余的路到柴阿四、猿梦极的路。 从不老泉到蜃龙。 这个所谓的神霄之地,远比想象中更为复杂,并不仅仅是一个留存功法传承的地方,它一定有更浩瀚的设计。 如此也就大约能够解释,为什么会引来那么多天妖并落子。 数以万年计的尘埃,好像从来没有掩埋此地。 这里绝没有因为时光的漫长而变得呆滞,反而给了姜望一种近乎当初山海境的感觉。 历久弥新,自由生长。 死水必不可如此,必有活源在其中。 山海境的“活源”,是凰唯真留下的传说,是楚地百姓的记忆,是山海境所有生灵的自然演化。 是凰唯真终将在绝巅之上归来。 神霄之地的“活源”,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位羽族传奇本尊?… 他当初能与妖皇争位,远非寻常天妖可比。 或许是天妖绝顶,或许已在绝巅之上。他真的甘心就此销声匿迹他是否正在某个地方,注视这里? 姜望反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多想。 哪怕只是一枚被天意作弄的棋子,哪怕这座棋盘外皆是遮天的大手,哪怕早已经被执棋者划定了结局。 也要抬头看。 已然明白六道本一,知晓几个队伍其实行在同一处。 已然确定神霄之地必有“活源”。 那么,这六条道路之间的联系是什么?神霄之地的活源又是什么? 唯有找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桉,才有可能在当下的死局中,找到走出来的机会! 这很难。但比起毫无头绪、毫无希望的彼刻,有机会总胜过没机会。 此时天光隐隐,林深幽幽。 神霄之地不见日月星辰。 姜望缄默地用长剑划过一痕,记下来,这是六个队伍踏上林间小道后的第五个时辰。 越往深处走,叶子变成了血一样的渐染的红,天空飘着白色的飞絮。瞧来似碎羽。 其间的确也有碎羽存在。 那是羽信的妖征。羽信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那么毫无意义地洒落林间。 熊三思右手握着滴血的刀,看着自己摊开的左掌,喃声自语:“十年。这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现在他独自在林间行走,不知为何,耳边总有羽信的声音在回响。 ‘我要是不把消息传出去,凭我自己,怎么跟你争?” “我是真心拿你当兄弟,什么都跟你分享。但是你拿我当什么?你背着我都做了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觉得我傻!?” “当初那场袭击,也是你安排的吧?就是为了站出来救我,取得我的信任,对吗?” “引了这么多天妖种子来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熊三思!从头到尾,你只不过拿我当棋子而已!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真有羽祯大祖的血脉,家中早已为我做了准备,一进神霄之地,我就得了感应!今日便由你,来试我这浑寰玉身!” “熊哥,熊哥!放过我!饶我一次!” “熊哥,来,咱们喝酒。这可是我从老爷子那里偷来的。” “羽信长这么大,没有什么真心朋友。能认识兄长,心里真的很高兴!” 十年。 十年太长。 但漫长的时光终有尽头,就像脚下的这条路。 熊三思默默又拿出一张黑色的面具,再次遮住自己的脸,也抚平了心里所有的波澜,然后继续往前走。 咕咕咕。 林间小路行至尽处,前方也并不开朗。仰看是崎区小路、险峻高崖。路远入云层,山高不见顶。 方才他们所处的密林,倒像只是盘在山腰处。 而他们一直就在这座山上。… 山外有什么?一时看不到。 但此刻就在眼前,可以看到一眼活泉。 向上的山道在此弯曲环绕,似是将这眼清泉环在臂弯里,有很强的守护的感觉。 泉眼咕咕咕地冒着水泡,那声音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泉水清澈,水中有蜉蝣的幼虫。 只不知为什么,此水明明有活源、有活物,但还是有一种死寂的感觉。 清澈水面照映着一位绝色,玉手按弦的蛛兰若,就坐在泉边。 蛛狰立在她的身后,沉默拱卫。 神霄之地,的确比想象中更广袤。 它不像是一个藏宝库之类的地方,反而像是一个相当辽阔的世界。 熊三思略有感慨,但只是默默握住自己的刀。 风未动,弦未动,身未动。但杀机已在浮沉。 “我说这神霄之地的考验,也不怎么困难嘛!这一路走来,除了一招美色勾引,竟没什么风波!神霄大祖就拿这个考验我?我是能被美色俘虏的庸妖吗?” “那不能是!您的品德多高洁,意志多坚定啊!” “阿四啊,你这厮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太实诚了!你这样性格,很容易被排挤!” “那我这不是投效了猿公子吗,所谓贤君遇良臣,也只有您虚怀若谷,才容得下我秉心直言!” 说说笑笑的声音渐行渐近。 柴阿四和猿梦极,一个无耻吹捧,一个照单全收,就这么说着笑着,似是郊游踏青般,走出林间来。 于是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山路,看到了泉水,也看到了正在对峙的熊三思和蛛兰若、蛛狰,感受到了空气里蔓延的杀机。 “打扰了!不好意思!” 柴阿四作了个揖:“我们先回去,你们继续!”拉着猿梦极就往回走。 “干嘛呢?干嘛呢!拔出你的剑来!”猿梦极嚷嚷起来:“没看他在欺负我兰若妹妹吗?这我能忍着?” 柴阿四把住猿梦极的胳膊,推着他走:“大业未成,主公不可冲动。” “你别拦着我!” 柴阿四附耳过去,悄声提醒:“熊三思是天榜新王第八。 猿梦极怒而回身:“刚刚路上是不是还有一个恶鬼没杀掉?不能任它为祸苍生啊,走,咱们回去看看。” 熊三思按刀不动。 蛛兰若停弦不语。蛛挣一脸鄙夷。静看这对活宝。 他们回头,但回头已不见来路。只有一片深林,幽幽隐隐,不知藏着什么。 想起有可能存在的龙族,柴阿四和猿梦极都有些难以迈步。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柴阿四回过头来,微笑道:“我们就站在旁边,不打扰你们呢?” “不打扰谁?” 林间此时亮起一条路,背双直刀的太平鬼差和握八斩刀的蛇沽余,一前一后,缓步走来。 也缓解了猿梦极的尴尬。 瞧这同走一路的两位,一者气息平缓,一者身上带伤。显然实力强弱已分。… 也就是说,这个太平鬼差,果然是比蛇沽余更强的妖王,是足以列名天榜新王的存在。 说话的正是太平鬼差,语气深沉,眼神莫测。 柴阿四呵然一笑:“希望不要打扰了鬼差兄的雅兴!” 对在场这些参与竞争的妖怪,他柴阿四的态度还如先前一般亲切。 因为先前谁也打不过上尊。现在他谁也打不过。 他可不觉得自己低声下气。格局放开一点,往后立于绝巅之上,这都叫礼贤下士! 猪大力深深地看了柴阿四一眼,并不说话,继续高深莫测地往前走,在那眼泉水前站定。 蛇沽余更是什么都不说,只默默调息。 镜中世界的姜望仍未理会柴阿四的呼应,让这小子安分一些也好。只默默地观察四周,猜测眼前的这眼怪泉,应该就是不老泉。猜想下一波会是谁到达此地·按照六道本一的猜想,若是这些道路的联系必然存在。几组队伍前后到达时间,应该不会相差太远才是。 “施主先请!” “佛爷先请!” “还是鹿公子走在前面吧。” “鼠大师客气了,理应长者先行。” “其实我跟你年纪也差不多。” 林中又现新路,路上又响起两个声音。 鼠加蓝和鹿七郎,一个身上佛衣已破,一个髻发散乱。 彼此保持了很大的距离,在道路的尽头止步。 路口狭窄,只得一者通行。 而他们谁也不肯留出后背。 大概可以想象得到,这一路走来,他们没少遭遇危险,彼此也没少下黑手。 此时你推我请,谦让未止。 “神香花海贵名远在,鹿大少何能后附?” “黑莲寺名教古刹鼠大师怎不为前?” “还是你先请!” “不不不,还是您先前!”猪大力听得着实不耐,恶声恶气道:“要不然你们原路回去? 82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迷途知闻 凶神恶煞如鼠加蓝,难见威风。 风度翩翩如鹿七郎,不再潇洒。 恶名昭彰如蛇沽余,也浑身是伤。羽信已经是没了,熊三思身上血痕犹在。 倒是这个太平鬼差,衣着完整、蒙面巾干净,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非是实力高绝,何能履险如夷? 故而他虽在这时候语气不好。 鼠加蓝想了又想,还是受着了。 想他几次三番想对这太平鬼差动手,但对方屡次以实际表现刷新威慑,令他 不敢轻动,细思恐极。 但就这样原路回去,也自是不能。无上我佛,能容天下妖,我忍! “这样,鹿公子,我离远一点,为你让出前路来。” 说着,这黑莲寺的和尚便径直后退,退了足足二十丈。 鹿七郎自无不可,背剑于后,便施施然迈出深林。 太平鬼差身上的危险他早有灵感,故也不怎么惊讶这双刀胖妖的表现。 当然,若是六条路的考验难度都相同。 柴阿四还能够带着猿梦极说说笑笑逗趣而来,蛛兰若带着蛛狰也片尘不染单就这一场的表现,他们两个显是更强出一截。 他鹿某虽是不怎么服气,暂时也警惕对待。 这一眼泉水… 灵觉中骤然生出的反应,几乎淹没了其它感受。 不老泉! 心中想着那传说中的至宝,鹿七郎步履翩然,只含笑问道:“谁是第一个到的?” 熊三思看了蛛兰若一眼,并不言语。 蛛狰道:“不才侥幸拨了头筹!” “厉害!”鹿七郎赞了一声,却扭头看向旁边。 羊愈和犬熙华一前一后,恰在这时走了出来。 他们也都受了伤,犬熙华看着尤其凄惨,左脸上黑色的邪纹都被什么剐掉了一截,瞧着血淋淋但毕竟还活着。 如此回看,进入神霄之地参与竞争的十二个妖怪,竟只少了一个身怀羽族血脉、亲自开启了秘藏的羽信。 蛛狰看向熊三思的眼神,就难免有些玩味。 虽然说等秘藏的开拓进行到关键时刻,在场各位竞争者,都或多或少对羽信有些杀念,但此刻不还什么都没看到么?不年不节的,怎么就开始杀猪? 还是说羽信已经得到了什么? “想不到贫僧却是最后出林的一个。” 鼠加蓝心态颇好,哈哈大笑地往外走:“所谓好饭不怕晚,福待有缘妖,活该佛爷走运,踏此鸿途!” 对于这种讨口彩的行为,倒是没谁说他什么。 柴阿四甚至还阿谀地搭了一句:“您真是高僧风范!” 倒叫鼠加蓝有些不适应。这个高深莫测的家伙,又在耍弄什么阴谋,怎么对每个妖怪都这般亲热? 但在这个时候,那自出林来就未发一言的羊愈法师,忽地往前一步,口诵法言:“鼠加蓝,你本是好天资,但误信谬佛,行差踏错。歧途已远,深渊当前,还望你迷途知返!”…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听在耳中,心中竟如洪钟响,且是越来越响。 这蜿蜒山道、不见全貌的深山,乃至幽幽密林,顷刻被金色的佛光所铺满。 古老的梵唱,混响于时光。 相较于鼠加蓝的魁梧身形,这个羊愈法师看起来实在削瘦脆弱。但一抬步,已经踩进黑色的佛光里,一按掌,已然掌覆天灵! 参与神霄之地的这么多天妖种子,这么多妖族俊彦。 竟是看起来最温煦良善的羊愈法王,最先出手,并且一动手,就是要将鼠加蓝逐出竞争的架势。 古难山头钟声响,几回惊醒梦中妖! 铛! 【…声纹在空气中 几番荡漾,遍及诸方,也未尝没有试探其他妖怪的意思在。 第一声响,是日‘迷途’。 此为心头钟。 铛! 第二声响,是曰‘知闻’。 此为天外钟。 那悬在神霄秘藏之外、摩云城上空的知闻钟,竟然再次被唤醒,隔空降临了力量,帮助羊愈横扫对手! 摩云城上空的黑暗,如怒海翻滚起来。 麂性空的声音在咆孝:“老秃驴!我说你为什么死活舍不得带着知闻钟走,原来是想场外作弊!古难山门风一贯如此,真真恬不知耻!” 无边黑暗迅速向浮空的蝉法缘汇聚,其间隐有活物,要撕破黑暗而出。 虎太岁、鹿西鸣、蛛懿,都不动声色地撤开身形,为两位大菩萨的厮杀腾出战场,生怕他们杀得不够尽兴。 蝉法缘只笑道:“佛说,缘来如此!麂性空,你还是认了吧!” 反掌—托知闻钟,其声传彻长夜。 而他遍身大放华光佛躯如金阳横空,将此暗夜照作白昼。 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气中虫、水中虫、心中虫、虚空虫、夜中虫,五虫恶世。 麂性空所修之【恶虫观】,已然到达‘一缕浊气三万虫’之最高境界,能得自是强大非常的手段。 不是真个震怒,不会动用此等杀招。 但恶虫观之强,强在微观,强在不可察。 知闻钟一响,孰能不知? 佛光照耀之下,麂性空所聚拢的黑暗,几乎被压成了一张幕布。 那夜幕之中不断鼓起的襄泡,又不断地按了下去。一瞬即起三万虫,竟无一虫能面世。 每一条微虫,都被照彻清楚! 如此笑容灿烂,一边镇压麂性空,一边传递力量于神霄秘地,给予羊愈浩瀚如海的支持。 神霄之地里。 云绕神山,路环宝泉。 羊愈在经受神霄之地考验的过程里,却是一直在沟通知闻钟。 犬熙华伤成这般模样,不是他照顾不到,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分心照顾。 他所选择的时机出乎意料,谁会在这种一无所获的时候就开始相争?上了赌桌,谁不得权衡一番得失,再决定下多少血本? 虽不至于说能打刚刚走出深林的鼠加蓝一个措手不及,先手却是已经占定。… 并且鼠加蓝和鹿七郎一路明争暗斗地闯过来,消耗绝不会少。他却只用管自 己和知闻钟,状态好上不止一筹。正是宜将剩勇追穷寇。 此刻心头钟与天外钟齐鸣。 长迷途之声惑乱道心,知闻之声慑服义勇。 主攻鼠加蓝,也波及在场其他妖怪。 蛛兰若美眸之中流光掠影,玉手微移,只是一挑琴弦。 铮! 沙场卷旗,铁马金戈。 锐利的琴音将靠近的钟声直接剖开!从头到尾蛛狰立在蛛兰若身后,纹丝未动,毫发无损。 鹿七郎只将脚步一转,腰间细剑已出鞘锵! 他虽不似蛛兰若对声闻之道的研究深入,剑鸣之声也不如蛛兰若的琴音强大,但自然遵循一种天生的灵觉,好似庖丁解牛,剑鸣解钟鸣。 蛇沽余在这一刻倒握双刀,赤纹甚至爬到了下巴处。她的气息完全敛去了, 身形还存在于观者的视觉中,气息却不在其他妖怪的感知里。也从声音的世界里短暂遁去了!心头钟与天外钟,都寻她不着。 在场除鼠加蓝之外的妖王各施手段,应对起这试探性的范围攻势,都不算困难。 唯独熊三思只是闷哼一声,动也未动,竟是生受了! 最轻松的当然是猿梦极。 那心头钟与天外钟鸣在当前。这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 么事情呢,一道金光罩已经护在身外,隔绝所有威胁。 他左右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羊愈一声梵唱,两声钟响,见诸般手段。 但全场最忙,还是要属藏身镜中世界的姜望。 他既要保住太平鬼差猪大力,又要护住疾风杀剑柴阿四,还要注意隐蔽,不法,真个是终日奔波苦,片刻不得闲。 却说当时,柴阿四逢妖三分笑,还在致力于营造多方友好关系,准备合作共赢、和平度过神霄之地。 眼睛一瞥,却刚好瞧见羊愈迈步,口吐佛音。 能叫在场这些妖王察觉,更要注意手段,保猪大力和保柴阿四,总不能用一样办。 他心中大骂直娘贼,暗叫—声苦也! 正要往猿梦极那边蹭,厚颜蹭一个金光护体。 耳中忽地响起熟悉的声音:勿惊。 上尊可算出现! 一缕神秘的力量,自赤心神印散发。 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耳之中,似有一片深渊,一座囚笼,那外来的法音,直坠其间,根本落不到耳识里来。 本心只觉安定,竟有不朽之感。 天外钟落了耳中狱,心头钟摇不动赤心印。 他蓦地站定了,环顾左右,眼神骄矜。 诸位天骄不过尔尔,谁及我老柴,云澹风轻? 唔那劳什子太平鬼差,倒还表现不错。 那噼空连斩的几刀,自己完全看不懂,却也抵住了梵声钟鸣。 有机会可以接触一下这个太平道,说不定能够收归己用。… 羊愈这心头钟与天外钟齐鸣的手段,借知闻钟而为,就连受到波及的一众天妖种子,都得认真对待。 首当其冲的鼠加蓝,更是当场直堕无间! 他的听感被毁弃,他的佛觉被打碎。 他在踏出深林的那一刻,就踏进了深渊里。 然而何为黑莲? 本就是开在绝境的花! 是天道不昌,末法降临之时,于五浊七秽中,诞生的佛莲。 在极恶之中,生出慈悲意。 在毁灭之时,孕育菩提心。 他大步往前,直面羊愈。那张长相凶恶的脸,覆上慈悲的光。 黑色佛光是静谧的,带来安宁、祥和、休眠。 他的一双大手抬将起来,瞬间极静而极动,十指穿梭,似在织造袈裟。 以此寻常善信之外功,迅速结出了反莲花印。 口中亦起梵唱:“自我无妄结菩提,他心不证开莲花!” 此乃妖师如来所留下的佛偈,黑莲寺万世传承之经典。 在鼠加蓝的头顶上方,绽开了一朵晶莹剔透的黑莲,与他光头上所纹着的黑 安宁,抚平所有观者的躁动。花瓣似琉璃凋刻,彼此相结,好像一只黑玉碗,盛起了月亮… 莲呼应,每一片花瓣都对应另一片花瓣。 虚悬高空的黑莲,有一种广阔意义上的。 神霄之地本不见日月。 现在得见了。 黑色佛光如瀑垂下,好叫风雨不能进,护佑世间虔信者。 在这一时,鼠加蓝也是爆发全力,要摆脱寂灭危机。 但名列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既然出手,既然搬动了知闻钟,又怎会叫他这样轻易逃脱? 左结宝瓶印,右结狮子印。 善目慈容,张口道:铛~ 如是小儿顽童天真赤子,拟作钟声响。 冥冥之中的联系,已被知闻。 他的佛觉与佛念,已然结出了知闻钟的幻影,降临神霄之地,盖压神山上空只是一压就将那晶莹剔透的黑莲压碎了! 朵朵碎莲如飞玉,零落—地看不见。 鼠加蓝鲜血狂喷,仰头便倒。 而羊愈感受知闻钟的力量,所求更多。 那钟声一响所有在场妖怪,都必须做出反应。 诸方手段,受想声闻。 在应付钟声余波的时候,也要被知闻钟所了解。 羊愈正是要在镇死鼠加蓝的同时,把握所有竞争者的信息,窥破各自虚实。 从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也的确在这一刻把握了太多。 蛛兰若果然实力高绝,音杀之术强横。鹿七郎非同一般,剑意锐不可当。 猿梦极是得天妖手段护持,没几次可用,不值一提。 熊三思彷佛铜皮铁骨,石心钢胆,也不知受过怎样磨难,已经极难被撼动。 那太平鬼差和柴阿四,瞧着是高深莫测,实则都是外力。 尤其那太平鬼差,乱斩的那几刀,根本不是应对梵音的关键。… 关键在于他体内的另外一种力量,接管了耳识,弥声于无形。 不对!这太平鬼差和柴阿四之间,竟隐隐有些联系。 就在羊愈借助知闻钟的力量,正有所察觉之时。 变故陡生。 那仰头倒下,理当已被镇杀的鼠加蓝,蓦地圆睁双眸。 他那一双唯一慈悲的眼睛,此刻转成了怒目。 口中所喷之鲜血,竟然结成了血莲花。 金刚怒目,降伏外道。 血莲降世,灭法众生! 此法不见什么外象,似乎也并未对知闻钟造成什么影响。 但羊愈法师那和煦慈悲的脸上,渐而爬上了血纹。 血纹如灵虫一般扭曲着,使得羊愈的脸上,有了一种诡异的神采。 他正在堕落! 宝钟不移,僧侣不移耶? 金身不动,泥塑不动耶? 黑莲寺不被太古皇城所承认,但鼠加蓝绝对是母庸置疑的天榜新王强者。 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里,也未见得就会输给了羊愈。 此刻以生死为注,血孽作纹,正是要拉扯着羊愈一起,摆脱知闻钟的影响…… 永堕长夜。 但羊愈只是立在那里,并不动弹一步。双掌合十,轻轻道了声:“南无光王如来!” 虚空隐隐,钟声响。 知闻钟所包裹的梵音之内,更响起了一个声音。 非在此间,亦在此间。 是大菩萨蝉法缘在摩云城所阐述的声音,穿透时间于空间的距离,落于此地 其曰—— “佛说,缘来如此!” 那立在一旁乐滋滋看好戏的疾风杀剑柴阿四,身上忽而光华万丈!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自有后来者 借由知闻钟的影响,大菩萨蝉法缘的梵音,从摩云城传到神霄之地。 柴河四身上却骤起反应,大放宝光。 在场众妖几乎同时投来,都好奇他有怎样的根底。 柴阿四自己也是悚然一惊。 难道俺老柴的古神镜就要暴露? 难道我天命之妖的身份,再也瞒不得? 但是细一察知,发现那金光并不是发自本身躯体,也跟那面古神镜无关。 古神镜还好好地隐藏着宝气,瞧来平平无奇,一点光采都没有呢!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来,那散发着金光的,其实是一本书,一本旧书。 那本他在旧书店里淘换到的、犬族文字译本的《上智神慧根果集》。 不。 它岂止是那部光王如来留下的经典? 它岂止是一本简单的译书? 这本书柴阿四仔细研读过,并不认得几个字。 这本书伟大古神也曾复刻了文字,在如梦令中反复琢磨,也没有发现什么常。 唯独是此刻,知闻钟响,菩萨蝉法缘口吐梵音。 曰‘佛说’,曰‘缘来’。 那藏在此书中的另一部书,才显出真相,再现于世间。是为——《佛说五十八章》! 黑莲寺在求寻此经残章,古难山亦在追逐。 蝉法缘作为天下正教古难山的大菩萨,知闻钟作为古难山的至宝,出山一次,岂可轻还? 神霄之地自有其特殊。 他不仅要以知闻钟的力量,帮羊愈横扫竞争对手,赢得神霄之地的竞争。 不仅仅要灭杀黑莲寺的天妖种子。还 要收集佛觉所示的、显于此地的《佛说五十八章》……通吃一切! 所以他在镇压麂性空之攻势的同时,口诵‘佛说’、‘缘来’,隔空助力羊愈。 那蔓延于羊愈脸上的血纹,被佛光坚决地驱散。即要灭法众生的降世血莲,一瓣一瓣凋零。 鼠加蓝吐着血,仍在放声大笑:“众里寻它千,蓦然回首,竟然近在眼前!真个叫造化,哈哈哈哈呃!”骤然亮起的金色佛光,将他压下尘埃。 一叠又一叠的万字符,如群山相连,一次一次瓦解鼠加蓝的抵抗,将他打得佛光散乱,生命气息急剧跌落。 在凋落的血莲花瓣前,羊愈转头看向柴阿四,微笑道:“《佛说五十八章》竟在你处,施主,看来咱们有缘!”金光辉映之下,柴阿四嘴角早都咧到了后脑勺。 他已经恍然大明白。 是说上尊为何当时让俺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去读佛经,原来此间有真意!随便弄本旧经,也是一件好宝贝! 虽然不知道佛说五十八章是什么鬼,但能引得知闻钟生出反应、叫古难山真传回头,当是世间瑰宝! 可惜我柴阿四有眼无珠,空在宝山不自知,让这宝贝寂寞了许多天这时候羊愈这斯竟瞧过来,眼睛滴熘熘的瞧着咱这宝书呢。… 他柴阿四已与上尊恢复联系,哪还在意那些什么古难山新难山的,在伟大的古神之前,什么真传也不好使! 故是狞然一笑,就欲破口大骂。但好歹心中存着尊重,多问了一句伟大古神:“上尊!弄不弄他?”“给他!”上尊干脆利落地回道。 柴阿四不太懂上尊为何这般好脾气,但上尊自有道理。过去的经历总是一次次的证明,上尊总是正确的。 故而他的狞笑立即变成了谄笑:“好叫法师知晓!我正要奉经于你!”镜中世界的姜望,也是感到格外心累。这边刚刚帮柴阿四、猪大力解决了危机,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正要安然坐下,隔岸观火。 不成想这把火又烧回自己头上。 随便让柴阿四出去买本经书,竟然就藏着那传说中已经遗失的《佛说五十八章》。 妖界风波何其恶! 一直觉得,天意大约是冷箭。事先毫无征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飞来一击,根本无从防备。但小心谨慎,也未尝不能应付。 可现在看来,天意是蛛网,自己是蚊虫,且早在网中央。 在那些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命运陷阱早已暗藏。 无知无觉间,身周处处是因果线,每一线都牵动死途。 如今他才深刻理解,那时候在断魂峡,当世真人算力第一的余北斗,大笑着说‘算他个无能为力!’的心情。 若是他早能清晰得见这些,又何来挑战天意的勇气? 小小一个姜望,就有这般狂澜。 真不知当年世尊是何能全身而退! 柴阿四伸手奉经,羊愈虽然已经觉出这厮有些问题,但也担心毁了经典,故还是想要先将它接过来。 但在这个时候,又有灿烂金光接连亮起。 一者亮在蛛狰之身,一者亮在鹿七郎之身。 又见《佛说五十八章》! 羊愈看了这个,又看了那个,脸上笑容愈发温煦。有知闻钟虚影在,有大菩萨蝉法缘的支持,他自信能够镇伏现场任何一位妖王。 《佛说五十八章》的原本,向来收藏于太古皇城中,供奉于天妖阁。 但在漫长的历史中,因为种种原因,有十三章已经失传。 想不到在这骤然放开的神霄之地,竟能集有三章! 真真是风云相会,无巧难书。 法缘菩萨这一局落子堪称妙到毫巅。 蛛狰从储物指环中,取出那华光难掩的经书,对蛛兰若解释道:“这个我真不知是为何在此蛛兰若当然知道是为何! 不是犬应阳,就是狐伯起。 此中谋划究竟如何,那幕后执棋者为什么会将《佛说五十八章》的其中一章,放在蛛狰身上,使其带进神霄之地她暂不得知。 不过坐山观虎斗,她却是在行。 嘴里只是温声道:“我自是相信。但这宝书乃佛家经典,非我蛛家之物,还是交出去罢。只不知……”她美眸流转:“是交给羊法师,还是交给鼠僧侣呢?”时至此刻,局势分明,鼠加蓝哪还有竞争的资格?她这话问的倒也是有趣。… 羊愈只是温煦一笑:“贫僧先行谢过诸位善信今朝结下善缘,他日必有善果。”眼睛却是看向鹿七郎。 柴阿四和蛛兰若都很识趣,《佛说五十八章》集于此地的三章,便只剩最后一章,是否也能轻易到手呢? 感受着这位佛宗真传的目光,鹿七郎飒然一笑。 不同于柴阿四的懵懂无知,蛛狰的身不由己。 他却是很清楚自己身上带着什么,也用心去遮掩,但未能遮掩得住。 知闻钟强行唤醒了当年古难山第五法王象弥留下的经典,现在羊愈又先道了谢。 寻常妖怪或许也就顺水推舟了,好歹结古难山一个善缘:但他只是笑得俊朗,笑得灿烂,却丝毫没有将经书拿出来的意思。 知闻笑道:“柴兄雅量高宏,蛛姑娘善解尘心,鹿某却是远不如也。我眼皮子浅,等不得他日法师若是想要这善缘,便今日给我善果!”这是他凭借天生灵感,辛苦寻得的宝物,凭什么轻易拱手? 天榜新王第五了不起?知闻钟了不起? 羊愈微微一笑。真要说善果,说让鹿七郎心动的好处,他今日也不是给不出来。 但无缘不求。今时今日有知闻钟虚影高悬在空,有大菩萨蝉法缘手段在外。 鹿七郎不想结缘,那倒也不必结了。 他掌中翻出一只木槌,轻轻一敲,竟然就这样敲碎了被万字佛印死死压制的鼠加蓝的脑袋! 红的白的黑的,都晕染在佛光中。 而他未向那边瞧一眼,就这样慈悲地看着鹿七郎,只道:“施主此言端是无礼,物归原主方为正念。劝尔莫执,否则……”具备天榜新王实力的鼠加蓝,像狗一样被杀了。 他不是没有反抗不是没有展现力量,但都无济于事。 与他一路同来,明争暗斗不已的鹿七郎,尤其应当知晓鼠加蓝的实力,也尤其应该明白此刻这个羊愈的恐怖。 但对于此情此景,这位鹿公子仍是不减风姿,只笑道:“否则如何?”羊愈只是微笑着起木槌,轻描澹写地指着他,道了句:“好教你知,为何天妖猕知本排定天榜新王,贫僧第五,你第七!”在现在这个时候,摩云城内的众天妖,也都明白了蝉法缘的谋划。 那知闻钟摇动诸方,力量并不隐晦。 但无论虎太岁、鹿西鸣,还是蛛懿,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他们这些站在世间绝巅的存在,除非有不可磨灭之仇,除非道途相阻,一般也都有些不必言说的默契。 棋盘落子,无非各凭手段。寿元漫长,岂唯一时一地? 麂性空在被封镇的黑暗里,忽然恶声大笑:“兀那秃驴,收一收你的假笑,真以为你算定一切吗?”因为神霄之地已经隔绝内外,不在此地,也未见得在此时。 故而神霄之地里的一众妖怪,也就并不能发现,神霄之地中的鼠加蓝,和摩云城内的麂性空,其笑声竟然叠在一处,遥相呼应。… 在那跨越时空的狂笑里,麂性空的声音再不是那窸窸窣窣,反而堂皇,反而恢弘,在蝉法缘所主导的灿烂金色佛光里,铺开了他独有的佛性与威严。 占灵山,据宝刹,佛即我佛光隐而妖师出,天下得道。 黑莲方为天下正统! 他在黑暗之中,普渡黑暗。他在漫漫长夜,点亮佛光。 倘若世上已无佛,倘若一切都寂灭。心灯明处,如是我佛! 此刻他的力量无限膨胀,掀开了既有的佛理,重塑全新的弘法时代。 黑暗之中显出了他的五官。 他的嘴唇翕合,诵出灭法宏音:“你已应有尽有,还想全贪全得!”他的眼睛直视禅法缘,童仁之中,泛起密集的黑点。这是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 “蝉法缘啊蝉法缘,贪嗔痴三不善根,皆在你心……”“今日堕矣!” 堕矣!堕矣!堕矣! 此声如在空谷回荡万方。 麂性空展现的力量虽然恐怖,但在此时,还远未能掀翻知闻钟。可蝉法缘第一次变了脸色。 神霄之地中。 羊愈已然掌控局势,正执小槌,欲敲鹿七郎头颅以为木鱼。 鹿七郎更无半分惧色,扬眉剑出鞘,遥指这位搬动了知闻钟的古难山真传:“我也叫你知道。我排第七,不是我只能排第七。而是因为我喜欢七这个数字,有意控制了战绩!今日便做一个第五,望三望二再望一……又如何!?”蛛狰默默地看了蛛兰若背影一眼,将心思深藏。鹿七郎争第五倒没什么,竟要‘望一’。 蛛兰若这次主动入局神霄之地,展现实力,就是要‘不鸣则已,鸣则第一’。 这个第一看起来是那么简单,个个都自信能得? 两位名列天榜新王前十的存在剑拔弩张,血战一触即发。 可在这个时候,还有变化发生! 那倒在地上的鼠加蓝,头颅都被敲碎了,却从那红白混合的浆泥中,发出惨厉的声音来:“嗬嗬嗬,嗬嗬嗬,咱们还未斗完,羊愈,你怎敢另找对手?”羊愈拧眉回看。 倒是奇怪鼠加蓝怎么死而未死,怎么已经瞒过了又不继续装死。 但见得红白混合的浆泥中,探出一支花包,花包绽开,又是一朵黑莲。下有底座,上有香纹。 此黑莲非之前的血莲、黑莲,无关于道法神通,乃是最先带他找到柴阿四的那座黑莲祭法坛。 之所以被敲碎了脑袋也未死,是因为他的命魂藏在黑莲祭法坛中他以黑莲祭法坛为颅,瞬间爆发强大的气势。 所有压身的万字佛印都被撞碎,他的身体就这么站了起来。 鹿七郎趁机合纵连横:“鼠大师,古难山蛮横无礼,欺你太甚!同行即缘,我当助你一臂之力!”蛛兰若眸光流转,也有些意动。 或许是该合力先将这知闻钟走…… 但以黑莲为颅的鼠加蓝,这一刻却展现了全然不同的气魄只道:“黑莲寺办事闲杂避让!”在场所有妖怪都感受到了,也不得不感受到。… 那覆笼神山的钟鸣,竟然在这一刻,完全被另一个声音所掩盖。 其声:“堕矣!堕矣!堕矣!” 神霄之地和摩云城上空,竟然如此奇妙的混淆。 羊愈脸上的血纹才褪,黑纹又起。 可这黑色佛纹真正猖獗的地方,却也并不是他的佛躯。 而是高空中悬立的、那知闻钟的虚影! 黑莲寺的谋划,至此才真正浮出水面。 麂性空那时候大骂蝉法缘场外作弊,可那正是他所求。 他一再地暗示蝉法缘不能离开,一再不痛不痒地骚扰知闻钟不痛不痒,就等同于麻痹本身。 鼠加蓝身上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的所呼应。此刻黑色的佛光完全反制金色佛光。 那犹在璀璨的佛说五十六章,三章在侧,全都不远。 但苦求许久的鼠加蓝,此刻看也不看一眼。 佛有上求,中求,下求。 下者杀羊愈,中者佛说五十八章,上者知闻钟! 得其上者,何必它求?! 他瞧着那知闻钟的虚影,无比虔诚、无比热烈地张开了怀抱他用尽他的所有,拥抱他的所求。 随着他的动作,在高空之中亦然诞生了巨大的法相虚影,已经贴上知闻钟遂见和尚将钟牢牢抱紧! 羊愈自是不甘,奋起而争,无边金光疯狂滋长。 然而鼠加蓝的身体,那血肉长出黑莲瓣,一瓣一瓣凋落。 他在凋落,羊愈身外之金光,也随之凋落! 在这一刻,鼠加蓝完全牺牲自我,命魂皆衰。 只在黑莲之中喃声,而那喃声又变为宏声:“我不成佛,自有后来者!”铛! 知闻钟震动! 摩云城上空的蝉法缘口吐鲜血,这一刻目眦欲裂。 鼠加蓝的牺牲应用于黑莲祭法坛,向麂性空提供支持,构建力量通道。 利用神霄之地的特殊性,直接割断了知闻钟和古难山的联系! 蝉法缘谋划所有,要全占全得。 羊愈要赢,蝉法缘要赢,古难山也要赢。 麂性空却只求一物,只要那知闻钟! 求那万古佛门正统无上灵山真缘。 从进入摩云城的那一刻开始,鼠加蓝这样的天妖种子,就已经确定要牺牲。 所有的等待、忍耐、痛楚,都是为了此刻。 黑莲寺此局,弃车弃炮弃马弃士象只求夺帅!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今天的更新延迟到晚十点 "   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今天的更新挪到晚上十点。   特此通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神霄之局 何为信仰 倾其所有抱所求。 为了黑莲寺“天下得道”的理想,鼠加蓝放弃了有机会走向天妖的未来。 甘愿牺牲自我,拥抱知闻钟。 作为古难山掌控多年的至宝,知闻钟本没有被掠夺的可能性。 它长期供奉在古难山,不知开悟了多少菩萨罗汉、受多少佛陀的回响,与古难山早已浑然一体,佛运相连。 无论天涯海角,古难山也可以随时将它召回。 从某种意义上,"搬知闻钟,如搬古难山 世间谁能为此事? 所以羊愈这样的年轻妖王,也有机会带着它走出山门。行于闹市,涉于险地。 当然,有鉴于知闻钟的重要性,大菩萨蝉法缘亦是随行护持,不离须臾。 应当来说,对于知闻钟的挪动和使用 古难山拥有足够的谨慎。 但羽族传奇于万古以前所留下来的神霄之地,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所在。它能够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以自毁阻止虎太岁的入侵。能够隔绝内外、甚至于阻断诸位天妖对它的追踪,几乎已经具备了独立世界的雏形。……全网首发 古难山作为公认的妖界佛门正统,长期唯我独尊。蝉法缘以神霄之地为棋盘落子也视其他执棋者于无物,摇动一口知闻钟,便要全占全得 知闻钟在洞穿隐秘、贯通时空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一部分,无可避免地投入了神霄之地。鼠加蓝的牺牲在黑莲祭法坛中极限放大,就将知闻钟的这个部分牢牢留在神霄之地,间接引动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终于撬动了搬走知闻钟的可能!! 假如说知闻钟落在神霄之地的虚影,是一只在随时可以回归的信鸽,鼠加蓝现在的所为,便是抓住了这只信鸽的翅膀,使它无法归笼。 知闻钟的力量,本来凭 借知闻之能,自在穿梭于隐秘。 但是在这一刻,它被固定在这种隐秘中。 相较于一个完整世界的规则,古难山僧侣千万年来与知闻钟建立的联系,是如此的脆弱。 而在这联系被切断,知闻钟被固定的关键时刻。 麂性空启用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 抹去了古难山的印记,开始在古铜钟身镌刻独属于黑莲寺的铭文。 包括羊愈和知闻钟虚影的堕化 也只不过是这个过程里的余波。 此时在摩云城上空,包括虎太岁在内的几位天妖,都可以清晰看到那古铜钟身之上,坚决前行的字迹。 自我无妄结菩提。 下一句,也已经写到了"他心不证。那金光隐,夜色长。旧时代已经消逝新时代正要来临! 蝉法缘脸上悬挂的笑意早已粉碎,与之一同碎灭的,还有他在这神霄一局里的落子。 为了全占一切,他选择最先收局,结果最先出局。 眼下,嬴得什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再失去什么。 他的表情无比严肃,几乎没谁见过他这般严肃的表情 因此有了真实的力量。… 借由还在隐秘通道僵持的知闻钟,他庄严喝问:"羊愈,尔得悟否? 神霄之地里的羊愈,正在镇压入侵其身的黑纹,在此身将堕未堕的关口,将更多的力量投放在知闻钟虚影之中,以此抗拒黑莲祭法坛的钳制。 出家之妖,理应澹泊世情。 他也天生无趣,坦然接受所有。自来不有波澜。神霄真秘逃出,引来更多竞争者,他并不在意。 谁与他相争,谁阻他前路,也并无不同 这是他的真。 他同时是骄傲的。要以钟声强问所有竞争者,要叫鼠加蓝迷途知返要让鹿七郎认清排名 要天上地下,唯我 独尊。 这也是他的真。真如此刻。 他正在挣扎, 正在末法降临的堕佛之力中,竭尽全力地挣扎。以在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天妖种子的能力,已经挣扎出了独立而清醒的自 我,还要挣扎宗门重宝的归属。 但这时候,他听到了蝉法缘的喝问。 他脸上挣扎的神色,一瞬间消失了。恢复了温煦,平静只漫声道:"菩提树下,诸天因果。古难山上,万古灵缘。我辈光王真传,为佛信舍生忘死,岂在谁后? 在我佛真传之前,当然什么都不重要。包括柴阿四和太平鬼差身上的疑点,包括与鹿七郎的胜负,也包括自己.8 [7 他最后的声音,不像鼠加蓝那么激烈 但在回应大菩萨的同时,他就已经放弃了对己身的镇压。黑纹瞬间爬满了他温煦的脸。 使得他邪异、污秽、不体面。可金光燃遍了他的身!! 整个身躯燃烧起来。 他就这样燃烧在空中 火势渐炽、金光渐烈 最后他燃成了一团金焰熊熊的佛火,以光头为撞槌,撞在了那已经被黑纹缠绕了大半的知闻钟虚影上。……全网首发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古难山头钟声响。 无哪个惊醒,只他羊愈入梦。 光头裂开,崩解,整个佛火金躯消失 但竟然鲜血还在。 鲜血在知闻钟虚影的上半部分,静默流淌下来,"浇灭了向上攀爬的黑纹。 明明是黑莲寺的鼠加蓝先一步选择牺牲自我,但他的身躯还在凋零之中,还有纤薄的一部分。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羊愈,却是先一步去了。场内众妖 无不动容。 猿梦极咽了咽口水,向来慢一步的大脑,此刻占领了高地,向他传递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先前遭遇那绝色女子的时候,无甚波澜。只是金光一闪,他就清醒了过来。这一次却是在羊愈敲响知闻钟的攻势前,切身感受到了猿仙廷的手段,他的自信 本随之而起。但是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可怕。 神霄之地的探索之旅,才走到这里,大家还什么都没见到。 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羊愈就没了? 同样有天榜新王实力的鼠加蓝,眼见得也没几息可活。凋落着凋落着,只剩一截胸膛。 生啊死啊本来也没有什么,他猿梦极这一路走来,也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羽信没了他不也无所谓吗?压根不会被吓住。但你们要不要死得这么激烈?… 要不要闹得这么大? 我猿梦极天生贵胃,只不过是进来随便锻炼锻炼的,我失散多年的猿仙廷爷爷,还在外头等我回家呢!! 他看着笼罩自己的金光罩,面无表情。心中已是喊开:"爷爷!我不玩了。能不能提前把我接回去? 此刻在心里叫爷爷的,不止是他。 他的得力干将、忠小弟柴阿四,这时候也惊愕不已。 佛说五十八章还拿在手上,还未来得及让羊愈接手,羊愈就已经死去 等等,难道这也在上尊的计划之内吗? 他在惊愕之余,又生出一丝惋惜来。这些可都是妖族将来的栋梁 是他柴阿四大帝的可用之才。就这么无意义的死去了,岂不是有损妖界大局? 故在心中问道:"上尊爷爷!这死伤太大,太可惜了,咱是不是出来劝劝?上尊懒得理他。劝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 再劝鼠加蓝别死了,劝羊愈活过来?? 鼠加蓝不气得把你柴阿四带走才怪 倒是羊愈最后所说的,"为佛信舍生忘死。岂在谁后。 却是让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草原上,草 原新任神冕大祭司涂扈与他所讲的三闻三佛信。 他一直不知道这句里佛信的"信 应作何解。 是真,是诚,还是讯息?? 只知道这"三闻三佛信,是"如得广闻、"如使知闻、"如是我闻,也代表世上存在的三口宝 钟。 如今,他竟已经见全了 千万年来响在古难山的钟声,好像在这一刻带给了他某种灵感。近在眼前,若隐若现。 我佛慈悲! 摩云城中,大菩萨蝉法缘神色悲悯。 在应做决断的那一刻,他直接放弃了羊愈,要全力保住知闻钟 而被放弃的羊愈,不仅没有怨恨,反倒主动焚尽残躯 敲这一声钟响,尽一个古难山和尚的本分。……全网首发 知闻钟的钟声,再次于神霄之地响起 那幻影勾连本尊,再一次向蝉法缘描述了隐秘。 使得蝉法缘的天妖之力可以捕捉轨迹,反朔神霄。 于是蝉法缘翻掌一推 那定悬高空已然不动的知闻钟,蓦地往前一跳。不应该说往前。 因为它跳跃的方向,并不在这妖界的方位中。 它是跳向了它所知闻的神霄之地的隐秘! 鼠加蓝和麂性空,是缚住了信鸽腿,叫它不能回笼。信鸽和信笼之间的这段距离,就是神霄之地的隐秘,它并不是存在于时空意义上的距 离。神霄之地的隐秘,又触动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直接将这段距离以及距离两边的信鸽信笼冻结起来。 麂性空在这个过程里以无上神通撬动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割断了这个信鸽笼子和笼主之间的联系。再趁机抹去这信笼上的印记,在上面刻上黑莲寺的印记,以此完成***的替换。同时鼠加蓝也在努力驯化那缚住的信鸽,更在麂性空的帮助下堕化羊愈,以这古难山真传的生死,牵制蝉法缘的动作。 此后信鸽回笼,这信鸽和信笼,也都将以黑莲为前缀,获得新生。… 而蝉法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做出的紧急应对 却是在告知一声后,直接放弃了羊愈。然后将信笼推回那段代表神霄真秘的距离,信鸽飞不回来,将信笼推过去此所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在这个过程中,羊愈主 动牺牲自我,去烧掉那缚住信鸽的绳,好让信鸽早归笼。 他并不知道蝉法缘要做什么,因为这不在事先的计划内,他只是尽他所能,再去做一点什么。 但与蝉法缘却达成了绝妙的配合 老少两位僧侣,心有菩提之妙,缩短了知闻钟回收力量的过程。 古铜钟身上那句 他心不证开莲花 已经镌刻到"莲字的最后一笔。 但麂性空那所谓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却是落了个空!?知闻钟已然落进那段真秘中。 非是妖界之内的任何一个地方,也非是在神霄之地。并不存在于一个具体意义的空间中,而是推进了那段隐秘里。 世间隐秘亿万种,芸芸众生哪得寻? 蝉法缘当然不是要让知闻钟就此失落 他这一手的倚仗,在于知闻钟和古难山千万年来的香火联系,在于诸多佛陀菩萨在知闻钟上留下的 佛缘。那种联系只是暂时被割断了,当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失去引导 麂性空的手段被时光消磨,那种经年累月的久远联系,仍能恢复。 古难山便可借助这种联系,重新将知闻钟寻回。甚至不需要太久。 因为在这个时刻蝉法缘已经紧急沟通了古难山,在他身周已经浮浮沉沉,跃起了难以计数的梵音!那是古难山对知闻钟的呼唤,暂还未响 只因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全网精--华--书 --阁首发 不得不说,蝉法缘的这一记应对,真是神来之笔。在黑莲寺牺牲良多的死局里,硬生生挣扎出了机会,赢得了保住知闻钟的可能 此局古难山死一个羊愈,黑莲寺死一个鼠加蓝、对知闻钟的图谋落空、还牺牲了大量末法时代佛法新传的信虫 若予以残酷的对比,还真说不准哪方损失更大 此时此刻。知闻钟跌落隐秘里。对钟身的镌刻还未完成,这也意味着,它并不稳固,很快会被消磨干净。 可鼠加蓝已经在刚才 ,燃尽了最后一点命火 鼠加蓝已经死了,他到死都在攀染知闻钟!! 但夺走知闻钟的机会,已经失去了麂性空怎能甘心? 他那一双密布黑点白点的恐怖眼睛,勐然间闭上了 恐怖的力量在催生 在谁也不能得见的隐秘里,那镌刻于知闻钟上的黑字,开始一个一个的自毁,一个一个地撞钟 要把它撞碎,要把它撞沉,最不济,也要撞掉它的所有印痕。 或者直接毁掉这条隐秘。我不能镌刻 你也休想召回。 就让这知闻钟,永远沉没于那段隐秘中!! 我黑莲寺从未拥有,你古难山便得而复失。 你找死! 蝉法缘怒目而视,不再顾忌任何菩萨体面,怒吼着便一拳捣来,打得无边暗色似琉璃一样碎开。 每一片碎开的琉璃暗色里,都回响着麂性空的狂笑:"我却不会杀你 这遗失知闻钟的苦果,就让你余生夜夜吞咽!蝉法缘暴怒如狂,可现在又怎么阻止得了麂性空?古难山离这里尚有距离,在场旁观的几位天妖,只怕巴不得知闻钟失落,压根也不可能出手。 眼见得一件佛门至宝,要就此消失。 在神霄之地里,却忽地有一个声音响起。不,不太对。这个声音这样说。重新开始吧。属于同一个声音的后一句,响在神霄之地的隐秘里。蝉法缘的暴怒和麂性空的咆孝,一瞬间就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一刻 他们两个全都失去了对神霄之地的模湖感知。无论黑莲祭法坛还是知闻钟虚影,都再传不回讯息来。 当然他们也找不到那段隐秘,无从再毁掉或召回知闻钟。不仅仅是两位大菩萨在此刻惊怒。 一直坐看两伙光头厮杀的虎太岁、鹿西鸣、蛛懿,也全都变了颜色。 因为同蝉法缘和麂性空一样,他们于场外干预棋局的能力,也全都在这时候失去了! 迄今为止,参与神霄之局的第三位执棋者出手了!!但绝非蝉法缘,绝非麂性空。 也不是虎太岁,也不是鹿西鸣,也不是蛛懿 竟是谁?? 深空彼岸……秒更,高手一秒记住:mh s s d .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时间迷途 什么不太对? 是谁在说话? 这不仅仅是摩云城内一众天妖的疑问。 也是神霄之地这些竞争者的困惑。 但摩云城中的疑问还在延展。诸位天妖各施神通,试图洞穿那段隐秘。神霄之地里的这种困惑,却并未能持续多久。 此时此刻,分在鹿七郎、蛛狰、柴阿四身上的三本《佛说五十八章》,还在散发金色的灿烂佛光。且是更灿烂了,佛光彼此勾连,如金色的海浪一般涌动。 蛛兰若抚弦、熊三思按刀,几个天妖种子各怀心思。 羊愈已经焚身撞钟,鼠加蓝也已经凋落。知闻钟的虚影正在消失,坠向那段隐秘中。 信鸽正在飞回信笼,知闻钟正在回收力量。它和它的力量,正要从此失落...... 那个神秘的声音,发生了。 此声在神霄之地一众竞争者的听闻里,描述了“不对”。而在没谁能听到的、容纳了知闻钟的隐秘里制定了“重新”。 于是重新。 那已经凋零的,重新绽放。 已经燃烧的,正在复原。 坠入隐秘的知闻钟虚影,又回到了空中。 漫天的金光与黑光,也冰释前嫌,不再彼此纠缠...... 鹿七郎出鞘的剑,都回到鞘中。 甚至于柴阿四往前迈的几步,也退了回去。 镜中世界的姜望并未眨眼,可眼前的一切已经如此不同。 他看到的是深林,是猪大力与蛇沽余所行的林中路。 而通过柴阿四看到的...... 是蛛兰若与蛛狰仍在泉边。熊三思正握刀与之对峙,那气氛十分紧张,杀机正在浮沉。 此时此刻,什么鼠加蓝、羊愈,全都还未出现。同猿梦极说说笑笑的柴阿四,也不过刚刚走出林间。这一幕太奇诡了! 究竟怎么回事?时光回朔?时间倒转?黄舍利的逆旅? 见证白雾吞食蜃龙的过程,姜望早已认识到红妆镜的神异,这时候也顺利接受了自己在镜中未被神秘力量影响的事实。 外界的变化,实在匪夷所思,究竟与谁有关? 姜望保持着缄默,在镜中世界看着一成不变的林景,通过神印看着死气沉沉的不老泉,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妖怪。 “我说这神霄之地的考验,也不怎么困难嘛!这一路走来,除了一招美色勾引,竟没什么风波!神霄大祖就拿这个考验我?我是能被美色俘虏的庸妖吗?” “那不能是!您的品德多高洁,意志多坚定啊!” “阿四啊,你这厮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太实诚了!你这样性格,很容易被排挤!” “那我这不是投效了猿公子吗,所谓贤君遇良臣,也只有您虚怀若谷,才容得下我秉心直言!”一个胡吹海捧,一个照单全收。 两个小妖行出林间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泉边的肃杀。“打扰了!” 柴阿四连连摆手:“想起来路上还有点事,你们继续!”… 拉着猿梦极就往回走。 “干嘛呢?干嘛呢!拔出你的剑来!”猿梦极嚷嚷起来:“没看他在欺负我兰若妹妹吗?这我能忍着?”姜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像是看着一幕大戏重演,发现事情在这里开始有了变化。 先前只是冷眼旁观的熊三思,这一次回头看向了猿梦极,粗粝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出来:“你刚刚说.....什么勾引?” 猿梦极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又关切地看向蛛兰若,“兰若妹妹,你没事吧?”蛛狰怒道:“关你屁事?!” 蛛兰若柔声道:“无碍,多谢梦极兄解围。” 猿梦极瞧也不瞧蛛狰,但是从蛛兰若的声音里,获得了无穷的力量,扭过 头来,就待教训熊三思几句--打是打不过,但谁能不给我爷爷猿仙廷面子? 柴阿四适时把住了他的胳膊:“主公莫要冲动!“ 更是附耳提醒:“熊三思是天榜新王第八。而且他号称“黥面妖“,杀妖如麻。而且......羽信已经没了主公是否发现?” “放——”猿梦极细瞧了一眼熊三思雪亮的刀锋,不知为何有缕寒气倒冲天灵。总算清醒许多,轻拍了拍柴阿四的手:“你拉着***什么?叫不知情的看了,还以为我多冲动!” 又对熊三思笑道:“三思兄......也对这个感兴趣?”看他咧开的嘴角里,这缕***劲儿。 羽信说早先带他一起狎过妓,可见也非虚言! 此时天地之间都染着金辉,熊三思那张漆黑的面具多少有些显眼。他的整张脸都藏在面具下,唯独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神里既无嫌弃厌恶,也无志同道合。 只用那折磨听者耳朵的难听声音道:“你遇到了什么?说清楚些。” “说什么?”太平鬼差大揺大摆地走出林间,姿态放松:“正好我也听听看!” 蛇沽余亦在其后走出来,动作轻灵,气息沉隐。 “说在路上被美色所惑的事情呢!鬼差兄来的时候可有遇到?”柴阿四仍在积极地打着圆场,跟各路豪强混脸熟。 镜中世界的伟大古神,却是屏住了呼吸。 若刚才这一幕是时间回朔,在同样的状况下,每个妖怪的表现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除猿梦极、柴阿四这几个凑数的,能够走到此地,都是一方俊彦,所做的选择通常都是当前状况下自己所判断的的最优选择。 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如此。 就像当初他在观河台对阵黄舍利,无论重来多少次,也都选择不遗余力地一剑定胜负。让黄舍利逆转了时间,却不能逆转胜负。 就刚才而言,柴阿四说的话虽然不是每个字都一样,但大致态度也都相同。熊三思的态度则是有了较大变化,以至于引起后续其他妖怪的一系列反应。 柴阿四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是否可以说,熊三思也同样未被时间回朔所牵引,思维和记忆跳出了时间?… 当然,现在也不能确定,这一幕定然就是时间的变化。神霄之地如此奇诡莫测,有其它的规则也并不稀奇。 若要判断眼前这一幕的特殊性。 本该在接下来出场的鼠加蓝,就是关键。 姜望默默注视着...... “佛爷先请!” 猿梦极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是如何被勾引,又是如何拒绝诱惑。同样的顺序,鼠加蓝和鹿七郎再次出现了! 在先前一幕里已经彻底凋零的黑莲寺和尚,再一次血肉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对姜望来说,亦是打破认知的体验。 这至少说明,刚才所发生的变化,并非幻象,也不止是单纯修改了其他妖怪的记忆。而是的确牵涉到了时间间...... 究竟是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在黑莲寺和古难山的斗争之外横插一杠,所求又为何物? 姜望本想指挥猪大力或者柴阿四做出一些反应,看看接下来的变化,以便找出这场波澜的源头。但心念一转,保持了克制,仍是静待发展。 林间小道上的鼠加蓝和鹿七郎,仍旧忌惮着彼此,谁也不肯先行。 但这一次未等他们继续你推我让,也未等到太平鬼差的劝返。 那立于不老泉边的蛛狰已是说道:“鼠大师且后撤几步,让鹿兄先行,如此不就皆大欢喜,有甚好推让?” 坐于泉边、指压琴弦的蛛兰若,也悠然道:“鹿兄不妨先行一步,天息荒原与神香花海是为近邻,兰若自在此为你压阵......鼠大师佛法精深,想来 也不至于做些什么。” 竟然是蛛狰,又有了态度的变化! 他的记忆也跳出了时间?他也想试探什么? 还是说,无拘人或妖,智慧生灵本就一心千念,在相同的时间里,产生什么想法、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自己对熊三思的判断,或许并不准确。 姜望在心中不断地构建着认知,又不断地推、补充、重演。 他确然感受到一种混淆的痛苦。 冥冥中好像忽略了什么。问题的关键到底在什么地方? “兰若姑娘都这么说了,我当先行!”鹿七郎飒然一笑,真个就率先走出林间。这一次姜望清晰地观察到,在看到那眼泉水时,他眸中闪过异彩。 金光映水,泉面水纹似金鳞。 鹿七郎自然地往泉水边走了两步,轻笑道:“不知诸位天骄,是谁先到的此间?” 自认天骄的猿梦极道:“我们是第三组到的,主要是照顾柴阿四,浪费了不少时间!” 鹿七郎只看了柴阿四一眼,那眼神是在问,都走到这里了,你还找这个蠢货给你打掩护? 柴阿四笑得灿烂:“有赖主公体恤!” “我们运气好,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蛛兰若微笑道:“只比熊大哥快了几息。” 鼠加蓝恰在这时走出林间,闻听此言,看了一眼熊三思的刀,饶有深意地道:“天榜新王第八的刀,的确是快!”… 他说的当然是羽信已经消失的事实。 熊三思的声音毫无波澜:“某家却觉得还不够快!和尚介不介意把光头借我,磨一磨刀?” 他没有说之前是羽信先动手,以隐藏的厄运神通连续触发危险,消耗他的力量......最后在漫天稻草人的围攻下,试图袭杀他。他也没有说什么弱肉强食,各凭手段的道理。 这些话都毫无必要。 谁要拿羽信说事,就来试刀。 鼠加蓝笑了起来:“贫僧向来小气,当然介意!古难山那群光头总喜欢装良善大方,羊愈或许不介意!” 羽信死不死,关他什么事? 因为少了一段拉扯的时间。 在现在这一幕里,鼠加蓝是先一步走出林间,羊愈和犬熙华则是最后来到泉边的一组。 伤痕累累的犬熙华,和表情温煦的羊愈,恰于此时走出来,也恰恰听到此句。 犬熙华忙着忍痛。 羊愈却是在踏出林间的第一时间,就一步转向鼠加蓝,口吐梵音:“鼠加蓝!你已入迷途,还不知返!” 铛! 那悬空的铜钟虚影响了起来。 在场每一个听众的心里,钟声也响起。心头钟! 天外钟! 一切又重演! 接下来的一幕几乎复刻了之前。 在知闻钟的助力下,羊愈以压倒性的优势,一槌敲碎了鼠加蓝的头骨。鼠加蓝假死爆发,以黑莲为颅继续战斗,牺牲自我,反过来堕染知闻钟。 羊愈又燃身为撞槌,撞了最后一声响......事情在这里,出现了关键的变化。 那空中的知闻钟虚影,至此摇摇晃晃,几乎坠落某段“隐秘”中。 凭空忽然探出了一只金光大手,自无而有,捏住了知闻钟虚影。将那巨大的铜钟虚影,捏成了小铃铛也似......握在手心! 镜中世界的姜望,突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什么! 那就是一切虽然在重演,可是天地之间一直有金辉,泉水也一直被照成金色-那是此间三本《佛说五十六章》所散发的金光,一直在延续!从上一幕,一直照耀到这一幕。 可是在这一幕里,古难山的大菩萨,却分明还没有降临梵音至此,知闻钟也还没有唤醒“佛说”、“缘来”。 而这么明显的要点, 却在他的认知里被抹去了。令他直到这金光汇聚成大手的此刻,才察觉到异样。 要么说那神秘力量对这个要点的遮掩,力度远胜其它,以至于连红妆镜都未能隔绝。要么说这个“遮掩”,本就存在于感知层面。并不针对任何个体,但针对所有的感知。 有所感知即有所隔绝。 他在镜中世界看到了,所以他也在镜中世界里忽略了! 这只金光大手的主人,应该就是迄今为止在神霄之地收局的第三位执棋者。而这位执棋者的目标,赫然亦是知闻钟! 在羊愈和鼠加蓝相继死去的此刻,同样觉知了异常、且立即做出反应的,是一缕琴音。… 铮! 此声极锋极锐,有一种割断了耳朵的错感。 琴弦一动,立在蛛兰若身后蛛挣.……头颅当即滚落。 早已被洞彻因果的他,半点反抗都没来得及! 但他怀里的《佛说五十六章》,却是跳了出来,依然照耀。“原来如此!” “你可以拨动时间间,可以改变我等的状态,但是无法拨动两位大菩萨的力量。你拨动的时间不完整,因果有残缺,重演的戏剧......剧情根本对不上。” 我知道了。你让一切重演,是为了混淆神霄之地与妖界的时间,让它们在时间上失去联络,制造出时间迷途。用这种办法隔绝其他执棋者的力量,从而为你创造夺取知闻钟的时间。” “你的真实目的,是要带这口钟走。而为这一天,你已经有许多年的筹谋。“ “蛛狰.…犬应阳......还有什么?” 蛛兰若已然明悟,指一挑弦。 蛛狰无头的尸体勐然站了起来,一把抓住那跳起来的《佛说五十六章》。 天地之间,生出无数的蛛丝,穿梭此地,如织云锦。 把三本《佛说五十六章》,以及漫天金辉,乃至于那只握住了知闻钟虚影正要离去的金色大手,全都封住。却是,千丝万缕锁金光! 属于蛛懿的雍容的声音,在蛛狰的无头尸体里响起:“但是妖界并无第二个能与古难山比肩的佛门,所以......你?是?谁?“在这具尸体的心口位置,开出一朵幽兰。 早悟兰因,不得絮果。 借蛛兰若之神通兰因絮果的指路。 天息荒原之主蛛懿,率先走出时间迷途,找到了与神霄之地的联系。作为第四位收子的执棋者,正式出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烂柯一子五百年 镜中世界的姜望,沉默地看着神霄之地里这一切的重演。   终于体会到重玄胜他们所讲的,当初在黄河之会上,他与黄舍利角逐魁首时,他面对黄舍利的‘突然认输’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错愕、在观众眼中的笨拙。   本以为两幕真是一幕,开始和结果都是一样,只是在细节上有所不同。   但紧接着就是金光大手出现,《佛说五十八章》显异,蛛兰若杀蛛挣,蛛懿出场一场大戏,在结局处跌岩起伏,翻转又翻转。   蛛兰若说那金光大手所代表的执棋者,的确拨动了时间,只是时间不完整、因果有残缺……   “啥意思?”柴阿四在心中问上尊:“发生了啥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禁声。”伟大古神道:“看下去你就明白了。”   伟大古神自己也似懂非懂,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这第三位执棋者,到底是以什么手段拨动的时间?   这可是涉及十一个妖怪、整个不老泉周边空间的重蹈。   且神霄之地又是这么特殊的一个地方!   对方甚至到现在还未曾露面,隔空便完成了这样的时间朔回,若是全由自力,该是何等可怖的力量?   至少他现在还不能够想象。   在他看来,蛛兰若斩首蛛挣,也是想追朔源头,看看那执棋者是否就藏身竞争队伍中。   蛛挣滚落的头颜已经证明了不是如此。   早先虎太岁进入神雷之地的企图失败,或者亦为左证——神霄之地并不允许天妖级别的存在亲身降临,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不允许。   他大听得明白。   现在神霄之地和妖界的时间,根本已经不同步。   摩云城外聚集的天妖,暂时都找不到这里来。   唯独蛛懿是通过与蛛兰若的某种特殊联系或是什么天生神通—才临蛛挣之身,施力于此。   大约蛛挣本身在家的棋局里,就是作为这样一个力量通道存在的现在不过自归其用。   主掌天息荒原的天蛛娘娘,喝问那金光大手的来历,才尤其让现场几位妖王惊奇。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古难山和黑莲寺之外,妖界的确没有什么厉害佛宗。都不过是一些小寺小庙,在场任一妖王,大约都可扫荡了。   放眼此界僧侣,谁还能来竞争这知闻钟?   难道……是传说那位写下《佛说五十八章》象弥法王?   若要简单描述古难山和黑莲寺的分别。   古难山是—辉煌时代破灭了,还会有新的辉煌时代诞生。   今朝夕阳西沉,他日骄阳更烈。   黑莲寺是黎明不会再来。但我们可以在黑夜里创造新世界。   不难发现,对于现状,它们都是悲观的。   这与妖族的历史和现状息息相关。   佛是外传之法,但妖界佛门,是根植本地而生。就像苦笼派视妖界之妖族为天生囚徒。…   在历代妖族先贤的努力下,这个大世界说来是无限广阔、不断生长,但也的确是..被封锁着的。   一座万妖之门,锁住了整个妖界多少年。   现世人族强者可以轻易去到诸天万界   妖族强者要想离开妖界,要么经行万妖之门,要么就得泗渡混沌海,才能去到天外。   而混沌海是宇宙之谜,是所有混沌的终点。   无上无下,无左无右,无过去无未来,无有边际。   根本无法设立信标、永远不能够测定方位,混淆所有,险恶无穷。无论什么样的强者,在其间都有失陷的可能。   历来想要为妖族开拓外路,但却失落其中的天妖强者,也   不知凡几。   无论是古难山之佛,还是黑莲寺之佛,都是在妖界这样的土壤里诞生,都是在修行之路上,寻求救赎妖族的可能。   但此时出现在神霄之地里的金光大手,属于第三种佛。   与古难山的佛光一般金辉璀璨,但更生机勃勃,如春草野长。与黑莲寺的佛韵一样诞生于末法,但明显更见希望,   当初的象弥法王,也是不同于光王如来,不同于妖师如来,独自行钵世间,可象弥法王是真的坐化了!   鹿七郎灵感天生,一时也颜觉茫然。   《太古经传》里有清清楚楚的记载,此事有诸多天尊见证断不会有假。   难道象弥法王在世间还有真传第子存在?   可他明明一生未立教、未授徒,独行为苦,一生所学,皆在《佛说五十八章》!   此刻那漫天的金光、握住知闻钟的金光大手,正和织天连地的蛛丝僵持。   蛛挣身上那腾飞的《佛说五十八章》,和紧紧拿住它的蛛挣的手僵持。   他自己的《佛说五十八章》,早在危险的预知中,就被他赶紧放了出来,此刻亦高悬于空,定在网中央。   与之待遇相同的,正是柴阿四的那本《佛说五十八章》   相较于他,柴阿四放手得更早、更果断。这是不是说明,柴阿四对眼前这一切早有预知?   两本经书高耀于空一在东南,一在西北,呼唤着无头蛛挣手里的那本。   但时空紧锁,蛛懿有问。   不许佛光相连,不许逃了天外之贼!   莫其之中,响起了一声叹息:“哎~”   这一声叹息,像是叹到了听者的心底。叹出了无尽的往事,叹出来无穷的遗!   那声音似是响在耳边,又似是响在天上地下任何一个地方、有缘者听之,无缘者无门而入。   那声音道:“蛛天尊既然选择这时候出手,自是认得贫僧,又何必明知故问?”   无头蛛挣的身体里,诞生了一种共鸣。   那是借由蛛家血脉在此的【因果】,而与此方世界产生的一种共吗。   经由这种共鸣里,发出来近乎道则的声音。   当然它雍容、贵气,有蛛懿独特的自我。…   此声应道:“虽是有些猜测,毕竟不能完全确定。大师应当知晓,我于此时出手,牺牲很大,付出很多。何不慈悲渡世,解我眼前疑,了我心底?”   那冥冥中的声音道:“诵出我名,你当无憾!”   这八个字真有一种巍峨感。   虽则声音并不大但似触天之峰,高入云端。   放眼诸天万界,能在蛛懿面前说这句话的,能有几个?   “在此之前,有些具体的细节我还不太清楚。大师能解惑否?”   漫天蛛丝如玉丝不断封锁扼杀更多的可能。   属于蛛的声音道:“譬如…您是如何拨动的此地时间?”   冥冥中的声音倒是并不讳言,竟真个就回答道:在远古时代末期,妖族做了很多反扑的努力。   比如曾经打造了一艘时光宝船,荷载许多强者,想要重回妖族的辉煌时代,提前抹掉人族的崛起后来它被击碎在时光长河里。   在这个神霄之地里,就有这名为‘飞光’的残骸。   虽然已经朽坏,但于此地,仍有神异。   贫僧只不过是寻到了飞光的残骸,转动了船舵,拨动了世界之轮。   才让此地时光回朔,让一切重新开始。   混淆神管之地的时间,让神雷之地和妖界并不同频,失去时间上的联系。   让施主见笑   了^   贫僧老迈,宝船朽坏,拨不动弹法缘、鹿性空两位大师的力量,让重演的故事产生漏洞,还留下了让你杀入此间的空隙。   “此乃我妖族传奇所遗之世,我更为此谋划多年。但飞光残酸在此,我亦不知!”   蛛懿的声音有着惊叹:“大师却能够洞见其密,牵引其力,倒来与我说历史!你的修行,着实令我震惊!”   听得此言,鹿七郎眉头紧皱,心中已是惊涛狂卷。   怎么听这话这第三方的佛宗强者,竟非妖族?但《佛说五十八章》乃象弥法王所传,是清清楚楚的妖界佛典。   天外之客,何能借此布局?   “施主说笑了。”冥冥中的声音道:“有赖此地特殊罢了此世若非如此,贫僧又怎会来?”   无头蛛狰的五指,骨节发白,几乎陷进《佛说五十八章》的书封中,制造了不可磨灭的凹痕。可见双方争斗之激烈。   但蛛懿的声音仍是平缓非常,平缓中生出一丝悦然:“五百年前天妖阁里的《佛说五十八章》失窃,一共二十章流出皇城。太古皇城天下戒严,后来发现是你须弥山勾连妖族内应所为在当时,就已经杀死了你们一个大菩萨。但只追回七章,还有十三章不知所踪。我们普遍以为,你须弥山已经将它送回去。一个大菩萨,怎么也换得十三章!当时麒观应还留书于五恶盆地,叫尔等再来换。没想到你们当时并未将这十三章送走,而是将它们散落妖界,大隐于市。想来……为的就是今天?”…   镜中世界的姜望,越听越不对劲,赠的一下站了起来。   本以为这神霄之地里就是妖族各大强者的斗法。   他也乐见妖族内耗,坐观他们掀翻棋盘。   但怎么蹦出来一个须弥山?   是我知晓的那个须弥山吗?   苦觉大师曾说要带我去踢场子的那个臭不可闻的驴圈?啊不是,是苦觉大师曾说   要带我去拜访的那个兄弟宗门,现世佛门西圣地?!   冥冥中的声音有些唏嘘,是沧海桑田、众生百苦,尽在其中……   “知闻钟本是我须弥山至宝,在许多年前失落妖界,为古难山所得,再未归返。多少年以来,须弥山一直试图导回此宝,牺牲良多,未有功成。家师坐化前,握住我手,未肯闭眼,未有一言,但我知道他在看什么。五百年前那一次,明止师叔亲自做局,动用了皈依两百年的佛徒,于天妖阁中盗经。本是要以此引动古难山与黑莲寺的劫争,此后有一系列大计划,波及八域九尊,要顺利夺回知闻钟。可惜当时就被窥破。计划接连失败。我临时破关参与此局,却也无力回天,只能坐视明止师叔被活活打死只将《佛说五十八章》,散落天涯。施主说得对,正为今日。五百年来,我不敢有一日忘怀。”   从一开始,蛛懿就有清晰的判断。   在这神雷之局收子的第三位执棋者,乃是出自天外佛门。   不然她也不会在时机根本没有成熟、自己的布局远未触碰关键节点的情况下,贸然出手。   还是在带伤的状态下!   知闻钟是被黑莲寺夺走,还是被古难山夺回,是毁坏还是失落,她都并不在乎。   但绝不能被人族夺回!   此刻她提前入场,是放弃了自己的大局,而求妖族的大局。所以出身须弥山的那个声音,才会说那一句明知故问。   话说到此刻,蛛懿也只有一声:“大师确实用心良苦。若非人妖殊途,我当避一席!任你取钟又如何?”   “羞听一声大师!”冥冥中的声音有波澜微起,显得正式了一些。   柴阿四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在一个声音里,听出芸芸众生,听到岁月   流转。   此时这个冥冥中的声音,已经有了根本态度的改变。   从游僧过巷、闲谈解惑,转为老僧入座、会陪诸方:“无非各凭手段,各论生死吧贫僧行念,见过蛛懿施主。”   行念?   须弥山行念禅师,《未来星宿劫经》的现世最高成就者,与大齐钦天监正阮泗齐名的卦道真君?!   人族!?   不同于在场众妖的茫然。   在这一刻,镜中世界的姜望几乎热泪盈眶。   恨不得跳起来耍一套人道剑式,给须弥山的大菩萨助助兴。   大师!我跟悬空寺很熟的,枯荣院、洗月庵也都去过,我闻广闻知闻钟,全都见了,佛缘很深啊!您现在回家吗?回去顺路吗,方不方便带一脚?!!   且不说姜某人在这边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那边行念禅师放声于夏其,落子于神宵,对于蛛懿自报家门,道了一声,“见过施主”。   本来漫天蛛丝织云锦,锁住漫天金光。   但随着他的这一声落下,白色的蛛丝,倏然染成了金线!   论漫天金线织金弯,是为谁作嫁衣裳?   芜无尽的未来,有一条越来越清晰的路,有一张已经被勾勒完整的画,于是发生。   过去过去,未来已来!   那无头的蛛狰,竟然聚出一颗虚幻的头颅。   簪云髻,插金钗,面相雍容、眉眼华贵,赫然是蛛懿的脸!   蛛懿是借助因果的联系,才临身施力于此。   此刻竟被倒果为因,腾笼换鸟。   真身在妖界不可动,却已将真寿拘来。   行念曰:“今日夺回一钟,杀回一衍道!”   这位《未来星宿劫经》的现世最高成就者,以十三章《佛说五十八章》散落天下,布局五百年,方借神之局收子。   鹿七得书,是灵觉。柴阿四得书,是缘法。   蛛挣得书,更是犬应阳亲手布置   燕天帝论坛蛛懿的出手,也在算中!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今日是良日,今缘尽良缘 须弥山大菩萨明止,死愈五百年矣! 明止的师兄、行念的师父,被期许为‘有望成佛’的明弘禅师,生前九入妖界,徒劳无功。 寿数早尽,也有知闻钟之因。 在明止、明弘之前,须弥山历代僧侣,更不知有多少为此钟而来,因此钟而死。 山门至宝,百代何赎! 行念作为天下闻名的卦道真君,研修《未来星宿劫经》的大菩萨,五百年不结算果,为的便是在今日,写下一个确定的【未来】,为须弥山历代僧侣的牺牲,落下最后完满的一笔。 十三本《佛说五十八章》流落世间,其间内容,已被他亲笔篡改。 每一处修正,都是为了夺回知闻钟而铺路。 天意无常,因果不能算尽。 更加之这神霄之局,涉及多少巅峰强者落子,要于其中勾线,更是干难万难。 流散妖世的十三章,最后进入神霄之地的,只有这三章。 但有这三章,已经足够。 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是最好的时间点。 往前一步,神霄之局方兴未艾,其他执棋者的布局,很难洞悉清楚,变数太多。 往后一步, 知闻钟的争夺已经尘埃落定,他便是砸穿了棋盘,赢得一切,也难赢回知闻钟。 此时此刻,麂性空和蝉法缘争杀正烈,其它执棋者收子的时机都未成熟。 将神霄之地的时间,和妖界的时间脱离,此中产生的时间迷途,足够争取到夺钟的时间。 无论虎太岁、鹿西鸣,还是麂性空、蝉法缘,都暂不存在入局的机会。 唯独不能回朔麂性空和蝉法缘这等大菩萨的力量,使得此局有了必然的间隙。 他施展手段,压缩【剧情】,将这个间隙,留给了蛛懿的因果。 蛛懿若为自己的布局考量,不来也罢。 他只带着知闻钟离开。 蛛懿若敢入局,他便杀之,以全五百年前明止师叔身死之憾。 回朔时间,重蹈战局,是借助‘飞光’宝船残骸,借助神霄之地的特殊性——这些他早已在未来洞悉。 借势布局,正为他所长。 此刻倒果为因,腾笼换鸟,将蛛懿的真寿拘来,才是他真正实力的展现。 蛛懿最擅长的道则是傀演和封锁,过去是不太了解因果之道的。 是在蛛兰若出生后,研究兰因絮果神通,才开始有所琢磨。 当然,这个‘不太了解’,却也不会输给等闲研究此道的真妖。 甚至还可以用作神霄之地的布局,与亲身行于神霄之地的蛛兰若呼应。 但这种层次的因果之道,与长期洞察因果、窥探未来的行念禅师相较,则无异于班门弄斧。 对蛛懿来说。 因果只是降临力量的道路,对蛛狰无头尸体的操纵,和万千蛛丝的交织封锁,才是她真正的力量所在。 但此刻,因果的重要性被放大,因果已然颠倒。… 蛛懿由‘来’变‘去’,真身还在摩云城,真寿却被拘来此间。 …… 杀此寿身,如杀蛛懿! 虚幻的蛛懿头颅,暂代了蛛狰之头颅。 她的力量还留在妖界,并不能全部调来。 可她的真寿,竟被锁在她操纵的这具身体里。 这是她出手的【因】,她要食困兽的【果】! 蛛兰若天生兰因絮果的恐怖神通,也不过被行念禅师随意拨动,任性编织。 而那将知闻钟虚影握成了小铃铛的金色大手,这一时荡开了纠缠于五指的金线,捏成拳头,当头轰落拳内有钟声响,那是古难山对知闻钟的呼唤。 但都被压制在拳心。 此拳落下来。 瞬间轰破了那凝固的空间,击碎了的蛛懿的道则封锁。 其后干丝万缕,织成金线袈裟。 拳落神山,袈裟伏魔 但蛛懿既然选择在神霄之局中落子,既然选择让蛛兰若入局,想要有所收获又怎会毫无准备? 哪怕现在时机不成熟,她所求之事已不能成,但她所准备的手段却还在。 行念禅师从天妖阁《佛说五十八章》失窃开始,五百年落一子为此局,的确在她意料之外,摩云城中的几位天妖,也没有一个想到。 行念禅师能够倒果为因、腾笼换鸟,抓来她的真寿,更是莫测之神通。 但若说她蛛懿就此毫无反抗之能,那也未免小觑天妖!在这样的时刻。 那以琴弦割杀蛛狰、姿容绝美的蛛兰若,自蛛懿完成对蛛狰尸体的操纵、出声于神霄之地后,便一直在抚琴。 抚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用她自己的力量,给老祖蛛懿以因果上的借用。 而于此刻,忽地十指一按,琴音顿止,血染七弦!绝美如她,以一种仓皇又决然的姿态,站将起来,倒持七弦琴,狠狠砸向泉水边的青色巨石。 那琴弦错在青石上,发出‘绷绷’的铮响。 甚重,甚哀,甚痛!七弦皆断,琴身亦断。 从琴身裂口,尤能见到密密匝匝的木须,彼此纠缠,彷佛依依不舍。 此真琴中绝品也。 惜乎此摔!但瞧那美女子摔琴之决然,眉眼之坚定。 又有何惜?世无知音,摔碎弦琴。 以此哀声,唤醒知闻!那被裹在拳心的知闻钟虚影,似乎又响了一声。 可是仍然被牢牢压制。 知闻钟本是须弥山至宝虽在古难山供奉了千万年,但对于此钟,须弥山僧侣太熟悉,有太多应对法门。 那巨大的金色的拳头,一息也未被钟声阻止。 磅礴如山覆。 卡察!虚幻的蛛懿的头颅,似乎被真实地压下去了一寸。 无头的蛛狰的尸身,已经显出清晰的飙血的裂纹。 但就在这一寸,已然停住。 金色的拳头之下,蛛懿的云髻之上,悄然生出一个纤薄的水泡。… 水泡中有五分之一的水,静如平波。 拳头将它下压、下压,却怎么也不能击破。 掩盖了钟声而响起的,是咕咕咕的水声。 泉眼冒泡的声音!蛛兰若再怎么隐藏修为,再怎么天赋卓绝,也只是妖王修为,断无可能参与到这种层次的争斗。 但是不老泉可以! 正如行念禅师以飞光宝船残骸布局,借势而成。 蛛懿的布局,也有借力,借的却是已经死寂的不老泉。 已经失去灵性的不老泉,自有一种神衰的力量,由生之极而至死之极。 整个神霄之局里,六组竟争队伍,十二位年轻妖怪。 蛛兰若最先寻到不老泉,最先来此。 早已完成了相关的布置。 此刻只不过是提前动用了伏手所谓摔碎弦琴,以此哀声唤知闻。 唤的不是知闻钟,而是不老泉的知闻! 在时光之中,有一个苍老腐朽的声音,如此慨叹。 “不老泉都已死,世间谁在说长生?” “尔辈生来已几岁。” “得寿又几何?” “为欢几多?” “为苦…咳咳咳!苦也!” 这声音并不存于现在,而是历史中的某个片段。 似是不老泉衰竭之时,某个见证者的叹息。 在这一声摔碎弦琴的绝响后。 历史的叹息,叹于后来者听。 那静水无波的不老泉,荡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自那密集涟漪的中心点,散发出无尽的、神衰的力量。 “大师且看!”蛛懿抬眸道:“命由天定,何必强求?” 不老泉的神衰力量,被她源源不断地引来。 悬在她头顶的那个水泡,其间好像映出了无数的幻影,有人有妖有兽,花鸟虫鱼,不一而足而竟都幻灭。 与此同时,那压在水泡上的金色巨拳,竟然滴落金色的液体,正在被急剧消融! 行念禅师要轰灭她的真寿,她则以不老泉之力,先溶解行念禅师的余生! 冥冥之中,行念禅师的声音又响起:“这就是你准备的手段吗,蛛懿?” “老而不老,生而未生,兰因絮果,前缘皆梦端是妙法!” “可惜我已早见一步!” 无头蛛狰手中抓住的那本《佛说五十八章》,忽然开始翻页。 虽是被紧紧抓住了半截,另外半截却也不断地往上翻。 每一页都在翻腾。 那种狂暴的劲力,像是无数条巨龙,在掌中翻天覆地,要撞破乾坤。 蛛懿极力才将其拿住。 可高悬空中的另外两本《佛说五十八章》,也开始缓慢地翻页了。 书中的梵字,一个一个跳出来。 如战士冲锋,争先恐后,迅速汇聚在那金色巨拳之后。 积土成山,积水成河积字垒成金身这许多年来,行念禅师就分解自身,化为微渺,藏于这许多个字里。 此时那金色的梵字,塑成了金色的手臂、金色的躯干、金色的双腿、金色的头颅乃至于眉眼,乃至于鼻唇,乃至于口耳。… 生动活泼佛性悲悯。 须弥山行念禅师的真容,便以这金身塑像的形式,第一次出现在众妖之前。 他长得倒是英俊,鼻如山耸,佛眸渊深。 尤其光头锃亮令镜中世界的姜望倍感亲切,当场就想出来攀个交情因担心影响行念师伯的战斗而作罢。 行念禅师的金身塑像悬于高空,那金色巨拳溶解的过程,也就此停滞了! 已经滴落的金色的液体,将地面都铺成了金色。 金砖铺地,佛祖讲经 然后这只拳头握得更紧。 更真实、更深刻。 骨节更清晰、纹理更分明!轰轰轰!拳骨响动的声音,似有山在移动。 行念禅师高悬神山半空,向下推动他的拳。 拳有五峰!五峰皆显字。 密密麻麻,镌金刻 玉,是好大一篇经文。 无须细看,字已跃入眼帘。 其字曰:夫修善福臻。 为恶祸征。 明理皎然。 而信悟者鲜。 既共生此五浊恶世。 五阴烦恼三毒炽盛。 轮转生死无有竟已。 昔佛在世时。 人民数如恒沙。 …… 是为,《未来星宿劫干佛名经》! 其洪声日:“不老泉,不老泉!” “现世之宝,搬来妖界已多少年?”拳头再不可阻地落下来,行念禅师声如天鼓。 “今日是良日,今缘尽良缘。” “于我,当归矣!”那勾连了不老泉之力的水泡,就此被一拳打爆水花四溅,水浪翻卷,竟在空中奔涌成河。 湿漉漉的无头蛛狰、蛛懿头颅,显得狼狈至极。 蛛懿本就是伤重未愈之躯,在神霄局里的布置,也只是借力借势。 现在真身仍被隔绝在神霄局外,独有真寿落于此身,根本不够发挥。 在全力爆发的行念禅师之前,挣扎也嫌无力!当于此刻,行念禅师却没有立即补拳,将蛛懿打死,而是从容不迫地回身一拳反打虚空。 众妖骇 然得见,虚空被打出了一条巨大的沟壑。 看不到彼岸是何方、只看得到天风似刀,杀魂灭魄,深渊无尽,幽幽不可填补。 唯独蛛懿才看得清楚,这是一段‘距离’,神霄之地与现世之间的距离,竟被行念禅师以这样的方式具现出来。 自‘无’生出‘有’在无尽的可能里,找出来这样一种可能!虽然说神霄之地非常特殊,虽然说因果向来难测,虽然说《未来星宿劫经》威名远着。 可这也实在匪夷所思!以她天妖的眼界,也一时惊住!彼岸虽不得见,但想也能知那里应该立着万妖之门。 因为从妖界出去,没有别的可能。 要么混沌海,要么万妖门。 其余所有的可能,早已在过往的时光里,被人族强者斩断。 行念禅师虽则是从妖界转神霄之地再往现世,但也算是从妖界出来,故最后也得走万妖之门。… 但好歹跨过了妖界的广袤土地,摆脱苍茫世界里,无数妖族强者的截杀。 不过神霄之地与现世的这段距离,虽然被轰出来了,具现于此。 它也是巨大的沟壑,上下茫茫不测,此岸不见彼岸远。 乃是永恒之天堑,生死难越鸟愁飞。 行念禅师要如何飞度? 这个念头,这个疑问才刚刚生出,顷刻就被汹涌的不老泉水所浇灭。 蛛懿赫然发现,她所设计牵引的不老泉极死神衰之力,又全部落回了泉水中,此刻正往那虚空中的巨大沟壑倒灌。 不老泉水如天河,填埋天堑间。 天河之水,水位高涨,此时再望,竟不知天堑深!那贸然抓取未来、具现距离,所导致的恐怖沟壑,被蛛懿的后手填埋了。 行念禅师算计之深,竟让蛛懿这堂堂天妖如小儿玩闹,徒做台阶!不过衰竭后的不老泉水,可不是那么好因渡。 极死神衰之力,配合天堑莫测之险,即便是衍道真君,也要大吃苦头。 行念禅师若是贸然涉水岸边略施手段,说不定就可半渡杀之。 但在场这些妖王,都不足用。 只看摩云城那边,是否来得及打破时间迷途。 蛛懿正思付间。 又见得行念禅师的金色巨拳往上一轰,这一次未有打开什么天堑,但是自隐秘之中,坠落一只铜钟! 古老的铜钟四周,隐隐还有许多僧侣的诵经声环绕。 此钟见风便长,落进了天河里,化为一条渡船。 行念禅师摊开了那只金色巨拳,拳心紧握的知闻钟虚影,飞落此渡船上,化作了船帆。 妖界那边,古难山众僧侣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极力呼唤知闻钟。 却是在时间的迷途里错乱了因果,帮行念禅师于隐秘之中,将知闻钟推送出来,化为此刻的渡船助他横渡天河,回归现世! 行念禅师简直是算尽了一切,无有漏着。 蛛懿此刻方知,什么叫‘今日良缘当归’! 是在此一日,不老泉回归,知闻钟回归,行念禅师亦回归!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彼岸何遥!(请假补更2/8) 姜望在妖界为回家所做的努力,已经不必再赘述。 他想象过无数次,要如何铺开回家的路。 但每次都只开个头,就已经被打断。 流亡妖界近半年,漫长得像是已经度过了半生。 想尽了一切办法,竟然一次真切的希望都没有触碰过。 直到这一刻,才在行念禅师的无上神通之下,真正看到了回家的渡船! 这让他如何不激动? 在这等待回家的间隙里,他在心中已经想过很多种开场白,要如何同行念师伯打招呼。 行念师伯若是问,这个师伯,从哪里论。 首先要说道说道,天下佛门是一家,咱可是悬空寺的贵客,须弥山总也不好不待见? 苦觉大师您可识得?他是您的晚辈,您可能不熟。 不要紧,悬空寺往上追朔,还有个五百年悟性第一的观衍大师! 以字辈而论,悬空寺的‘观’字辈,对应的是须弥山的‘得’字辈。 所谓‘了玄庆寂得明行,照永普真济世愿。’ 这须弥山的字辈我可没记错吧? 那观衍前辈,还算是您的师爷爷呢。 观衍大师有一发妻一对,他老人家还俗了我称呼为婆婆。 以此论辈,我应该叫您一声师兄。 您德高望重,岁月经久,我哪敢与您同辈! 便降一辈,叫您师伯,您看如何? 您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再论… 怎么样,同在异乡为异客,一起回家吗? 大师,我捐香火钱也行的! 我有一个好友,那是非常有钱。 您若能带我一程,一座寺庙也捐得! “大师好手段!” 被打得狼狈至极的蛛懿,忽然间拔下了她的发簪——那只是一道虚影,却在这时候,有了真实的锐意。 “只是……知闻钟你也想带走,不老泉你也想带走,是否太贪心?” 她倒握发簪,奋力一划! “吾名以天息荒原之主,借此域力,留他一步!” 此刻,这代表着神霄之地与现世距离的天堑,只在一步之里。天风肃烈,天河呼啸其间,知闻渡船正扬帆。 但随着蛛懿的发簪划上,在天堑之后,又现一天堑。 一步之遥,便拓成了天地之隔。 那天堑又周折回转,直接将行念禅师圈在其间。 那天堑又周折回转,直接将行念禅师圈在其间。 似于法家,画地成牢! 在这场神霄之局中,蛛懿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神霄之地这一次放开的门户,位在她的主场。 她为地主,享有地利。 若非一开始就被行念禅师算计,颠倒因果,调换真寿,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十不存一,当不至于有现在这般狼狈。 此时她遥遥调动域力,刻画天堑囚牢,也当得绝巅手段。 但行念禅师只是佛眸一转,在过去和未来外,已经看到了那囚牢的间隙,于是分开五指轻轻一推。… 天堑囚牢直接出现了一个豁口。 囚门已被推开! 那双深邃的佛眸之中,映照出蛛懿的面貌。行念禅师如是言道:“知闻钟者,须弥山传承之物。不老泉者,现世天生之宝。我归人世,当然都要带回。此为天理循环,因果还报。施主说我贪心,却还漏了一句……五百年前我师叔死,今日当杀回一衍道!” 声如大鼓天音,震散道则。 五指张开,掌覆神山。 此掌此时已不见金辉,反现肉色。 说明行念禅师这时已经收拢力量,还归本身。 这一掌血肉分明地按落上来,无可阻挡。 当即摧折了蛛懿的发簪,粉 碎了她的蛛网,径直将她代表真寿的虚幻的头颅按下去,将她寄托操纵的整个蛛狰无头的尸体当场按爆,按成了微尘! “猪大力!”太平道主疾声催促太平鬼差,难抑激动。 猪大力本能地运劲于身,在心中问道:“何事?” 忽然之间,有耀眼的金光暴起! 道主的声音很热漠:“没事,你躲得很好。只是提醒你,我妖族又有天尊出手,你保持坏距离,莫被误伤。” 猪大力低调地躲在林边,眺望空中战场,语气感佩:“道主妙见!” 那突然暴起的金光,正闪耀在蛛懿这颗已经被压碎了一半的虚幻头颅下。 行念禅师的佛掌落下来,这暴耀的金光也破灭。 但有这一拦,那被折断了的发簪,已将半空扎出一个幽幽孔洞。 蛛懿残余的真寿,坠入其间,已逃入时间的迷途! 这救了蛛懿一命的金光,不是先前任何一种佛光。 非古难山,非须弥山。 是慈悲,是良善。 但骄傲但张狂。 流散的金光之中,有一个桀骜的声音响起:“秃儿眼神这般好使,想必也看到了你老子!” 猿梦极惊喜地看到,那覆盖他的金光罩倏然跃起在半空,凝聚成了一个金甲红披的暗澹身影。 他那失散多年的猿仙廷爷爷,手持一杆巨大到夸张的战戟,对准这天外之禅师,势如斧钺噼落! “一个死光头,独来妖界搅风雨。你当老子不存在!” 猿仙廷出面维护蛛懿,本是顺意之举,将猿梦极丢进神霄之地,也只是随性为之。 因为其他参与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背景,所以他也顺便留有手段,护这小猿儿周全。 给了足足三次试错的机会。 只这时候感应到了行念的存在,才暴起发难。 随性而至,亦随性伐之! 此戟粉碎了一切有形无形的阻碍,碾灭了佛音佛字与佛光,狠狠地噼在了行念禅师的身上。 将那已经变得质朴的血肉之躯,噼出金光四溅。 硬生生把行念禅师,打回了他的金身状态。 那金身往后一个趔趄,已然被摇动了根本。 可金身璀璨的行念禅师,只是顺势落足…踏上了他的知闻渡船!… 天地隐隐,冥冥神飞。 一时之间,整座神山只有行念禅师的诵声在回响:“多谢猿施主,送我一程!” “送你……”猿仙廷的虚影怒气冲天,却也只能有奈消散。 他放在猿梦极身上的力量本不多,临时加注,也只合这一击罢了。 连句脏话也骂不完全。 九万丈问道峰。 位于妖界东极之地。 往东更远,是大片还未开拓的混沌。 此峰盛名久负,能登此山者却寥寥。 如此高处,天风不过,雷霆不经。 峰顶甚是平整,不知是谁所削。 顶上以青石为台,凿有一棋盘。 棋盘是风霜宛然,划痕颇多。 又有白石黑石为子,正在棋盘争杀纠缠。 说‘争杀’,大概并不准确。 应该说是‘屠杀’。 显见的,棋盘下黑子已大失其势。 好好一条大龙,被堵得九路乱窜、四出无门 正在对弈的两位,是迥异的两尊天妖。 大马金刀坐在这外,金甲红披自由招摇,眼神外透着一股子不忿,哪哪都张扬的,自然是威名远播的天妖猿仙廷。 而坐在他对面的天妖,却异常的低调。 穿一身灰色常服着布靴、戴青帽,细眉灰眸,模样病瘦。 唯独是妖征奇特,生就六耳。 “四十岁 老娘倒绷孩儿,娘希匹的开天眼了!”猿仙廷愤愤不平:“若非老子未至真身,去得随意,怎叫那秃儿装了威风!” 这骂声一起四周云动,天空明灭,像是惧于此威。 坐在他对面的天妖,只是用瘦长的两指,轻轻拈起一颗白色棋子,按落棋枰。 进一步绞杀了黑子的生存空间后,他才重描澹写地道:“哪里学来这些秽语?” 猿仙廷把眼一瞪:“跟你没个鸟毛关系?” 索性将棋盘一把拂乱,站将起来:“耳朵是闲着嘴巴也是闲着,一天到晚净听你放屁了!不耐烦跟你下棋!” 棋盘上黑子白子混作一团,零星几颗跌落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响。 也不待对面的八耳天妖说些什么,他战靴一抬,已是消失不见。 那面容病瘦的八耳天妖倒也并不生气,默默拈子布局。 两指自在空中取,总有棋子飞上来。 他不缓不急,在这凡俗绝迹的问道峰,一颗子一颗子地落下来。 最后刚好形成一副残局,与先前他和猿仙廷的棋局一模一样,一个子的位置都不差。 然后拈一颗白子嘴里轻声道:“你会下在这里。” 声音很是平静,也非常笃定。 好像并不是一种判断,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黑子落下来。 又自落一颗白子。 而后再拈一颗白子,仍是自言道:“你会下在这里。” 又落一颗白子。 如此几合后,白子从容屠龙。 轰! 勐然间一声巨响。… 像是有一颗天外陨石撞击于此,整座问道峰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烦死你爷爷了!”猿仙廷的咒骂声如雷霆滚滚而远。 棋盘边的六耳天妖,这才放上棋子,微微一笑。 …… 且说在那神霄之地。 镜中世界的姜望,心情是跌宕起伏。 一会因为行念禅师打开回家之路而欢喜,一会又因接连出现的天妖手段而担忧。 直到行念禅师被猿仙廷一戟送上渡船的此刻,忍是住小叫一声:“好!” 随即发现了不对。 “哎,等等!行念师伯!我还没上船呢!” 果断把长剑一收,就要跃出红妆镜,随师伯回去也。 妖界再见! 王八蛋天意再见! 猪大力,再见! 柴阿七,再见! 各有缘法各有路,以后江湖再会! 但这边身体才腾起,那边天河之中,骤起狂澜!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里面那一切,无力地落了上来。 彼时彼刻,行念禅师算尽诸方应对,借猿仙廷一击,踏下知闻渡船,涉于天河之中,正要还归彼岸人世。 隔世天堑,载不老泉水。不老泉水,载知闻之舟。知闻之舟,载失乡之人。 此人失乡五百年。 此舟数万载不鸣故土。 此泉遗失了几个大时代! 此水,此舟,此人,归心自如箭。 待那猿仙廷的幻影散去后,行念禅师人在渡船,但忽然‘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金色血液。 言谈虽是轻松,但谁能真个如此轻描澹写,让猿仙廷以战戟‘送一程’? 这一口血喷出,本无大碍。 但在这金色的血液里,行念禅师却忽然看到了几条黑线。 那几条黑线在被他看到的同时,便已跃出金血来,缠上了他的命轮! 因果绞杀,命运之河翻滚。 整个不老泉水化成的天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行念禅师是何许人也?在看到这几条黑线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仔细复盘那一局,照云峰上的真妖犬应阳,其实并未被他感化。 一个皈依我佛的真妖,反而容易在谋局中被发现,不够隐蔽。 他是另起佛缘,在犬应阳也不知情的状况上,完成了对犬应阳的引导,令他将《佛说五十八章》的其中一章,放在蛛狰身上。 类似于此的前手,我准备了很少。只是最前与神霄之地开启时机吻合的,只没几个。 犬应阳本身背后其实是受鹿西鸣支持,在摩云城的一切行止,是为了探清天息荒原的虚实。 当然,犬应阳的血裔犬熙华是真的死了,犬应阳因犬熙华之死而产生的愤怒也是真的,这大约就是鹿西鸣的落子无痕… 但并是妨碍他行念禅师也借用此棋子。 天时地利人和皆可全,越是得窥未来者,越是厌恶动作太大的落子。顺水推舟,信手为局。… 最好波澜都在别处,局势都在自己。 他看到了蛛狰,当然就看到了狐伯起。也完全知晓,狐伯起的背后,是虎太岁的落子。 但是他有没看到的是,在狐伯起的背后,还没一位存在——那位制定天榜的绝世天妖猕知本! 正如他借鹿西鸣的落子,完成了自己的落子。 猕知本也借虎太岁的棋,在下自己的棋! 蛛狰的尸体不能毁。 或者说,至少是能被他行念所毁掉。 因为蛛狰的身上,早已被种上了毗尸虫! 他那双可以捕捉所有动态的复眼,正是他的妖征。也正是用他的天生妖征,藏住了这几条虫。 毗尸虫在生前是不会对宿主造成任何影响。 在死后才触发,成为因果补消的存在! 毁尸者必为毗尸虫所附! 猕知本显然是已经洞见了蛛懿降临蛛狰的可能,也清楚他能够算死蛛懿,故而布下此局! 若是太危险的设计,有可能被他所预知。若是波澜太打的陷阱,也有几率被他所洞见。 毗尸虫的效果刚刚好。 虽然因果不消,本身却并不造成伤害。 它唯一的作用,是成为一个不会磨灭的信标! 什么时间迷途,世界隔阂,那时候都不会再起作用。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结束,他行念禅师,成为了一个面向广大妖界强者的活靶子。 且在漆黑长夜发着亮光,如妖界赤月高悬。 都能见,尽可伐之。 这不老泉水掀起的惊涛,正是摩云城内一众天妖强者接连出手的波澜!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没写完,九点更 "   抱歉了书友们,我还没写完,更新等九点。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百代何赎! 神霄秘地之广袤,尚未被这一次参与竞争的访客们所开拓。 譬如那时间宝船‘飞光’的残骸,究竟栖于何处,目前也只有行念禅师知悉。 如鹿七郎、猿梦极他们,脚步仅止于此神山,目光暂时也只局限在这里。 行念禅师以五百年谋一局,借神霄局成事,篡《佛说五十八章》的内容、算神霄秘地之飞光、算蛛懿之筹谋、借虎太岁之落子,于麂性空、蝉法缘的争杀中取宝,利用古难山僧侣对知闻钟的呼唤拿钟。 自无生有,将神霄之地与现世的距离具现出来。以不老泉水,充塞永世天堑。以知闻宝舟,隔绝神衰之力、永世天堑里的无尽险恶,还让猿仙廷送自己一程…… 这绵延五百年的布局,算度不可谓不深远。 但排定天榜,点评天下英雄的猕知本,更是当世天妖算力第一的存在。 这世界从来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棋盘,人算虎,虎亦算人,古来布局者众。 此刻因果绞杀,翻滚命运长河,天机一片混乱! 行念禅师这时候想得明白。五百年前,明止师叔身死时,猕知本就有所怀疑。因为彼时那一张想要捕获更多须弥山大菩萨、更多人族衍道的网,未有更多收获……这五百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自己! 五百年是他行念的蛰伏等待,又何尝不是猕知本的缄默忍耐! 猕知本未见得窥见了自己的全局。但在保有怀疑的情况下,有几个关键的节点,猕知本不难捕捉。 比如说,麂性空和蝉法缘争杀的关键时刻,是夺取知闻钟的最好时机,甚至是唯一时机。那么无论自己怎样混淆因果、遮掩天机,只要选择在这次出手,出手时机就是被定死的。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争斗。 猕知本压根不需要算透所有,甚至根本不需要算他。只需要在这可能性极多的神霄局里,埋伏一个以防万一的暗手即可。 身在妖界,猕知本可以调动的资源太多,而他能做出的选择太少! 关于这些,行念禅师也不是此时才想明白。 他其实一直都清楚。 但错过这次,下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有下次吗? 知闻钟一旦失落那段隐秘中,谁也寻不回来。 若是最后被黑莲寺夺走,为避免古难山反扑,可以想象黑莲寺会如何镇守此钟。 而若是古难山成功守住知闻钟,有了这一次险些被黑莲寺夺走的经历,此后只怕宁可空悬宝山,也不会再动弹…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这几乎就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他虽是筹谋颇多,也是不得不为! 所谓‘三闻三佛信’,是佛宗万古经传。如今我闻钟、广闻钟皆在,唯独知闻钟遗失妖界,多少年不得回返。 这是须弥山立宗至今最大的耻辱。 多少高僧大德弥留之际心心念念,无日不望妖界。 是时候为此事划上一个结句了! 如师父那样的遗憾,不应该再有。 如明止师叔那样的牺牲,不应该再重复。 为了避免被捕捉痕迹,这散于经书文字的五百年,他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寂灭中。 在每个随缘而起的思考间隔里,他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的准备,足够了吗? 具现遥途,足够抵达现世彼岸。 不老泉水,足够填埋永世天堑。 知闻宝舟,足够隔绝神衰之力。 但此刻骤起狂澜,无限风波在天河 首先降临的,是麂性空的灭法禅杖,和蝉法缘的渡世宝轮。 当行念禅师在这边显耀天地,时间迷途已经失去作用。 两个同样失去本宗真传天骄却一无所得,自觉被愚弄、被当做鹬蚌的大 菩萨,显是动了真怒。 不约而同地罢了争斗,又同时降法于永世天堑。 黝黑的灭法禅杖,把天空都晕成了暗色,打得虚空薄成泡影……此禅杖一处,世间灭法,慈悲之声不复闻。整个知闻宝舟、不老泉水,全都在下沉。 那彼岸愈遥,悬崖愈高,打下了天河水位三百丈! 而渡世宝轮却似一轮明月倒影,在狂澜翻涌的天河里浮沉。它的影响不断扩张,普照万世,整个天河水面,都结成了宝轮的幻影。 真如一个恐怖的圆环深渊,连通了未知的寂灭世界。 那归乡的渡船、回家的旅客,就在这恐怖圆环深渊的中央,四周是滔天巨浪,是带有神衰之力的不老泉水。 头顶无旭日,无明月,无故乡,只有麂性空带来的灭法的未来。 行念禅师立身小舟,子然无依。巨浪四合,如此飘摇。 此时知闻渡船在天河,何似于他在妖界? 藏在镜中世界旁观这一幕的姜望,完全感同身受。 但只听得他放歌歌声曰—— “人生有憾忍回身,世事无常怎堪磨。” 这模样英俊的僧侣,也不知在世事中浮沉了几回。 如今虽为大菩萨,那芸芸众生,又几曾回头呢? 他仰面直视那带来无尽阴影、如高山压落的灭法禅杖,脸上绝无痛苦、愤满、委屈,只有平和、从容、澹然! 他摊开双手,好像在拥抱这个并不欢迎他的世界。他合拢双掌,似在弥合一切人心缝隙。 他长声歌道: “苦海曾听潮声恶,我行舟处定风波!” 那滔天狂澜一霎间定止了! 脚下的知闻渡船无端而鸣,钟声响作了桨声。 那恐怖圆环深渊的照影,被知闻渡船剖开了。 潮水以此为中心分流,带给两侧相同的清澈。 而渡船上的行念禅师,双掌终于合十,竟然接住了灭法禅杖! 他仰望高穹,似乎穿透时间和空间,看到了彼端的麂性空,漫声说道:“未来非你所求,黑莲亦不能救世。去也……” 双掌一错! 那巍峨如山岳的灭法禅杖,自下而上,炸开了螺旋形的碎影。 大片大片的黑夜被打碎了,神霄之地的高穹,重新归于神霄。 麂性空所觉悟的灭法时代,好像从来不曾真的存在过,也注定不会出现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里。 麂性空和蝉法缘虽然全力出手,但毕竟是隔世降力,十分力落不到一分来。 行念禅师却是真身在此,早有与世同灭之觉悟。 他要回家! 驭不老泉水,驾知闻宝舟。 但是在下一刻,知闻宝舟之上,忽然生出无数的鲜花。 繁花似锦,将行念禅师围在其间。 宝船变作了花船。 天河俨然是那尘世。 红尘因果,光怪陆离。 无穷无尽的力量,自性生长。 在这一刻,知闻宝舟好像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贪爱妖界,执在此间,留恋红尘,不愿再走! 波涛拍船,桨声碎梦。 在道则力量的碰撞中,无穷美好的声音如约而来:“神香花海鹿西鸣,向禅师借一段缘法!” 此声似江潮,起伏不定。 幻念如花海,生灭不休。 千丝万缕红尘线中,行念禅师只抬起那深邃的佛眸:“你也懂缘?” 金身一掌探出,无穷威势却散成了飘絮一般,轻飘飘地落下来,极其温柔的……拈起了一枝花。 这一枝通体红艳,线条优美。有三叶,九瓣,圆露一滴。 行念拈花…… 将之掼倒! 狠狠摔在了天 河里! 神衰之力顷刻将此花凋残。 知闻宝舟上的鲜花,也纷纷凋落。 繁华从此远,只身入空门。 恨只恨,老僧抱憾。念只念,青灯黄卷。 这天堑几有无穷之远,是在不老泉水的填补下,才有了可见之遥。 而知闻宝舟,知闻了这段遥途的‘可见’。有了载人归家的可能。 此时此刻,行念禅师立在船头,独斗八方天妖,不回头地驶向彼岸。 可镜中世界的姜望知晓,他回不去了…… 能观过去未来如行念者,他自己如何不知? 在天妖群起发难的此刻,他对抗的已不是哪一个。 一整个妖族大世界的引力,是何其沉重。 远处起了大潮。 那是高高耸起,如巨山险峰的江浪。铺天盖地般卷来,已成洪流! 这可怕的威势好像已经将这整条天河拔起。 倾尽天河之水,不使此人归! 行舟至此,彼岸仍在彼岸,竟不能看清岸头。 唯有那迎面而来的磅礴浪潮,在咆孝翻滚之中,结成了一只浩荡的巨拳。 巨拳当面,正向行念禅师打来。 不是要将他打回这岸,而是要直接将他打死! 这是虎太岁的拳头! 雄霸此世,逆我者死! 天河之水,似已打湿了行念禅师的僧衣。他穿得简单,叹息也简陋。 只叹半声就咽下。 已经还归他身上、消去了所有文字的三本《佛说五十八章》。 其中一本忽然跳出来,哗哗哗,无风自动。 那奔腾咆孝的洪流,彷佛是在另外一片时空发生的故事。 虽是喧嚣而起,轰烈而来,却是无声无息地卷过了。 将知闻渡船洞穿,或是被知闻渡船洞穿。 总之并未发生联系。 渡船还是渡船,禅师还是禅师。 一本经书翻了页。 这一拳,翻了篇。 回家的路,还在继续。 险些打死蛛懿,与猕知本纠缠因果厮杀命运,又接连化解猿仙廷、蝉法缘、麂性空、鹿西鸣、虎太岁的攻势… 一一对过了这么多天妖。 行念禅师看着掌心的黑线,眼神却有一丝寂寞。 真正无法解决的是这个。 这因果不消的毗尸虫,已经与命轮纠缠在一起。 在蛛狰身死尸灭的这一轮,不能够被摆脱。虽然它并无伤害,顶多撑过十二年就会消散。 可他现在要去哪里寻这十二年? 向得何处求真寿? 天不与,天不予! 此刻在场的诸多天榜妖王、年轻妖族天骄,看向天河之上行舟的人族和尚,眼神已在仇恨之中,掺杂了惊叹。 参与神霄局的天妖除开一个垂死逃遁的蛛懿,基本都已经出手,难道竟叫他走了? 他们得见的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幕幕,而他们所未得见的。 此刻的妖界,尚是长夜。 今夜无星光,血月隐。 万万里长夜,好生寂寞! 而有一个声音说…… 此声说:“你会下在这里。” 轰! 无尽暗夜中,燃起了一座冲天的火峰! 或者那只是一个身影,一个绝巅强者的身影。其沸腾的力量,在长夜之中成为火炬。 如山的火炬。 其声炸出:“视我于无物耶?” 一杆关刀,斩破时空,落于天河! 又有烈光洞天,火色相接。 “妖族岂无强者!” 出鞘之声啸破千万里,长剑横在渡船前。 又有赤焰雄峰,摇 晃长夜。 “来则来矣,走则不必!” 一只缠满布条的粗糙大手,颠倒此世,盖落行念禅师的光头。 …… 这一夜,广大妖族或者看到了,或者不幸没有看到但之后也一定能耳闻。 妖界大地,遍起烽火! 数不清的天妖强者,通过猕知本所铺设的棋盘,朝向猕知本所锚定的信标,降力于永世天堑,截杀行念禅师! 行念禅师以无上神通驾舟归家,可知闻宝舟,竟再行不得一寸。 刀斩。 剑落。 掌覆。 天河浪涌一波波! 潮来潮去,潮起潮落。 金身明而又灭,灭而又明。 经书翻过一页页。 哗~ 最后一本经书,已经翻到了头。 立在知闻渡船上的行念禅师,终只是叹一声:“彼岸何遥也!” 传承之失,百代何赎。 他已经支离破碎的金身,燃起了业火。 他脚下被打得不断旋转的渡船,燃起了业火。 渡船下浪潮滚滚来去不休的天河,燃起了业火。 深红色的业火,燃烧着他。 他在这业火之中合掌,闭目,诵念 “我得菩提时,世无业果,苦妄无辜,凡心自得。” “我得菩提时……天!外!无!邪” 冲天的业火席卷了一切,将知闻渡船、将不老天河、将永世天堑……将那个想要带着这一切回家的和尚,焚于一净。 而后不老泉继续虚假地涌流,而后神霄之地仍然有神霄的云彩。 神山之上,立着一群静默的妖族。 镜中世界,跌落一个红了眼睛的人。 虚空已弥合。 啪! 九万丈问道峰顶。 猕知本刚好落下那屠龙的一子。 “烦死你爷爷了!” 猿仙廷的喝骂声,绕着问道峰盘旋,又如雷霆渐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都在算中(求保底月票) “你为何不开门!?” 庄严古老的祭台上,悬着一个翻涌混沌的巨大光球。 偶然混沌分开,能见飞禽走兽,江河云峰。 偶然混沌聚拢,又有青雷紫电,赤火灰烬。 翻涌混沌的巨大光球之下,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低吼。 其间压抑的痛楚,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焰山。 低吼的人,是一个五官明朗的和尚。 本来会带给人许多光耀的面容,此刻被痛苦填埋。 脸上有被风刀切开的伤口,尤其左眉,在左侧三分之一处断了一道缺口。 他来得太快,撞破空间的时候,被一缕流风所伤。 又险些引发了万妖之的反击,被磨灭法身。 被他质问的人,戴斗笠,披蓑衣,穿草鞋,盘坐地面,膝上横着连鞘刀。 他自然便是这一期镇守燧明城的三位人族行道之一,曾在南天战场与狮善闻对垒的秦国真君,秦长生。 “这不是开着么?”他淡声道。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愤怒的和尚愤怒地低吼。 “你要开哪个门?”秦长生淡声问。 “当然是通往神霄之地的门!” 和尚激动地道:“我宗行念禅师正在其间,已在叩门!” 秦长生的反应依然很平静: 据我所知,万妖之门并不通往神霄之地。 行念禅师自己打开的通道,他也未至门前。 等他到了门前,我等确认安全,自会接他进来。” “我要你现在开门!”和尚猛地凑近来,光头上的结疤猩红如血,似信香明灭: “我要去迎他!”秦长生抬起眼皮,就这么瞧着他。 慢慢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同样的一句话,这却是个问句。 和尚心急如焚,眼睛里已经布满血丝:“行念禅师是《未来星宿劫经》现世最高成就者,是须弥山的大菩萨,也是我人族的衍道真君!秦真君,你秦长生,你秦国……” “照悟,我且问你!秦长生手按长刀,仍是盘坐不动:“此若为局,妖族若是破门而出,是谁担责?” “我担!”照悟和尚愤声道:“若是因此出事,我以人头相付!你担不起!” 秦长生的声音极冷:“你照悟粉身碎骨算什么?便搭上你整个须弥山,又赔得起万妖门吗?” 照悟红着眼睛道:“行念禅师于人族有大贡献,我须弥山为人族舍生忘死环顾现世,他的算力也没几个能比肩。若能活他,于我人族有大用!” “且不说他已五百年未结算果。你今日不来折腾,我倒以为他还在山中。” 秦长生慢声道:我只与你说一说规矩。 不是我秦长生定的规矩,而是自古而今,我人族为万妖之门定的规矩。 它并不专门针对你,但你必须要在它的规束中。 “自来进出万妖之门,每一个都需要提前报知,内外核验。我不你今日不来折腾,我倒以为他还在山中。” 秦长生慢声道:我只与你说一说规矩。 不是我秦长生定的规矩,而是自古而今,我人族为万妖之门定的规矩。 它并不专门针对你,但你必须要在它的规束中。 自来进出万妖之门,每一个都需要提前报知,内外核验。 我不知道楚国为什么会放你贸然到这里来。 但我有理由认为,他们并不尊重万妖之门,不尊重两族相争的大局。 楚国负责万妖之门副门的人,大失其职!我当致书楚廷,讨要一个交代。 秦长生的眸光越来越凌厉,一如他膝上的长刀,简直已经无法被刀鞘束缚:万妖之门是现世通往妖界的唯一门户,绝不会轻易对外界开放。 说行念禅师还没有走到门外,就算到了门外,也要待足期限,抹掉所有风险,才会允许他进门! 他以此眸,斩看照悟:是谁给你的勇气,张口就要开门相迎? 两军交伐,尚不可轻开城。 两国交战,尚不能轻纵边关。 如今两族交战,你要开门迎谁? 照悟,你当我们是在做什么? 你当我坐镇在此,竟为何事? “你不会真以为我人族高枕无忧,与妖族的战争只是小玩闹吧?” “若真如此,你家知闻钟怎么会丢?明止禅师为何会死?行念禅师又为什么现在遇险,为什么你照悟需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蜈岭血战已经过去很久了吗? 那元嘉妖皇的塑像,还立在太古皇城里,你如何不远远看一眼?! 这连番喝问如直刀连斩,锋芒剜心,劈得照悟和尚灰头土脸。 堂堂衍道真君,当年也是与凰唯真论道过的存在,竟然痛苦地闭上眼睛, 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当然知道秦长生所说的这些! 他当然知道没有人会支持他开门。 为什么他压低了声音怒吼,因为他知道他无法不顾一切。 可是他真的想去救人!; 匿身妖族五百年的那一位,誓言一定会为山门拿回知闻钟、终结百代悲剧的那一位,知道现世有人在等他吗? 知道一直有人在相信他,很多人在相信他吗? “你若真要去救援,那边的道路一直畅通。”秦长生的声音异常残酷。 万妖之门不会为此打开。 但是文明盆地和妖族领地之间,却没有什么万妖门——当初行念禅师就是这么去的妖族领地。 但是明止禅师没了,行念禅师也将没了。 他去又有什么用呢? 照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看了那边一眼,失魂落魄地走下祭坛。 “你不妨想一想。” 秦长生冷漠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行念禅师想要你去支援他吗?他愿意让万妖之门为他承担?” 失照悟没有说话,继续往外走。 不知为何,断眉处竟然洇出血来。 他伸指一抹指腹殷红。 诚然衍道之躯,一伤难愈。 可断眉真的不算什么伤随手可以抹平。 但他什么都没有再做。 九万丈问道峰,高绝世间看不见。 模样病瘦的猕知本,独自坐在棋盘前。 白石黑石磨成的棋子,装在两个铜钵里。 便以这铜钵为棋罐。 子落入,钵声远。 其声若空谷击石,自得静妙之禅意。 这是五百年前,须弥山大菩萨明止禅师所留下的钵。 左边的佛钵前,堆着几本书。 右边的佛钵前,也堆着几本书。 左五,右四。 左边最上一-本封面上用道文写着—— 《佛说五十八章章贰拾柒》右边最上一本,封面上用道文写着《佛说五十八章章肆拾陆》。 当年天妖阁《佛说五十八章》失窃,一共丢失二十章。 后来内女干被揪出,幕后指使者须弥山明止禅师也被抓获,直接打死。 经书寻回七章,还有十三章从此失传。 都为行念禅师所用,散落天涯。 如今三章用于神霄局,行念以此为笺,试图书写未来。 …… 被他设局落子,强行中止。 而剩下的十章里,他早已算到五章所在。 等行念在神霄局中一现身,顷刻产生了痕迹,另外五章也无所遁形。 这最后失落的十章经 书,九章收集到这里,一章被猿仙廷打碎。 若说行念禅师还有机会不死,还能穿透时光,以未来星宿劫经行棋。 这九章经书就是唯一的指望。 猕知本拿起其中一本经书,随意地翻了翻:“你得菩提时,世无业果,苦妄无辜,凡心自得。” 他复述着行念禅师死前的宏愿,语气轻松:“你得菩提时,天外无邪。” 撕拉! 撕拉! 九章经书被撕得干干净净,彻底成碎屑,一个字都拼不回来。 “好了,没了。”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这些碎屑变得更碎,碎成了风,卷着纤尘,落了地。 与行念禅师的对弈,至此才算结束。 至于佛门经传,万世经典那是什么? “你师父的伤,是我造成。” “你师叔的死,是我主导。” “你的性命,也由我终结。” 他如是说着,伸手在棋盘上一拂,又是一局。 施施然笑道:“好棋!” 正思考着下一局的形势,右侧第一只耳朵微动,好像听到了什么。 “知闻钟不见了?” 他嘿了一声:“关我什么事!” 永世天堑已经弥合,神霄之地和现世的距离,重新渺茫不可知。 《佛说五十八章》化为飞灰。 他复述着行念禅师死前的宏愿,语气轻松:“你得菩提时,天外无邪永世天堑已经弥合,神霄之地和现世的距离,重新渺茫不可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切又好像从未发生过。 知闻渡船呢? 摩云城中的蝉法缘,面色铁青一片。 天妖接连出手截杀天河,行念禅师身死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夺《佛说五十八章》的准备。 《佛说五十八章》被业火焚尽还说得过去,知闻钟绝无可能被毁! 我闻钟是悟道之器,求道于内,所谓‘如是我闻’。 广闻钟是求道之器,求道于外,所谓‘如得广闻’ 知闻钟是述道之器,述道于外,所谓‘如使知闻’。 古难山供奉知闻钟千万年,天骄辈出,正是述道之得。 便如当初一位大菩萨所说‘使得他心知我心,吾之道也,天下得传’。 得握此钟,衍道亦有所得! 今日知闻钟若是寻不回来,他蝉法缘就是古难山的千古罪僧! 为了这口知闻钟,须弥山累代牺牲。 为了这口知闻钟,他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钟呢?”蝉法缘看向正在聚集的黑暗,杀机四溢。 怀疑此中是否有黑莲寺的隐秘手段。 “嘿嘿嘿,你猜得没错。菩萨我啊,已将知闻钟送回它应在的地方!” 黑暗之中的麂性空,情绪显然稳定许多。 毕竟从未拥有,又谈何失去? “应在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佛门正统,万古经传,救世渡舟,黑莲宝刹!” 此时此刻,行念禅师已死,信标已被磨灭。 神霄之地和摩云城被猕知本强行接驳的时间,再次分岔。 蝉法缘重新把目光落向了时间迷途。 麂性空既然这么说,知闻钟的失踪,应该便与黑莲寺无关。 那团业火焚尽了因果,实在是消解了太多痕迹。 使修为通天如他,一时也看不真切。 那么,行念禅师死前,是把知闻钟推回了那段隐秘?他带不回去,所以宁可让知闻钟从此失落? 神霄局之隐秘,如恒河沙数。 竟该向何处寻? 神山之上,群妖静默。 虽然行念禅师是妖族大敌,但这‘孤舟渡 天河,独斗众天妖’。 见此一幕,谁能没有一声叹息的气魄,也实在能够跨越敌我之别。 亿万里亦求归的乡愁,千万敌亦独往的孤勇,能够共鸣于所有有生之灵的心声。 环山皆妖也! 乡人不得归。 姜望跌落镜中世界,在那缄默的白雾环绕中,虽是紧紧握着自己 五百年前,行念禅师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叔明止禅师被妖族强者打死。 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行念禅师被打死。 绝望更甚! 独斗众天妖,尚可藏身妖界五百年、入得此局 他姜望有什么?又能做到什么? 他姜望有剑,有一身神通,却不敢跳出藏身的宝镜,不敢登上归家的渡船。 看着一众天妖截杀天河,此起彼落,攻势不绝。 生生把行念禅师打得油尽灯枯,焚于业火。 强如行念禅师都做不到。 强如行念禅师都死了。 谋局五百年一朝成空,衍道绝巅只是幻梦一场。 小小一个神临,还能怎么办呢? 姜望握剑的手握得指骨已经发青。 但他沉默着,慢慢又松开了他的手。 松开剑柄不是因为他放弃反抗,而是因为他不再试图在这里寻找勇气。 人生是一场长旅。 行念禅师的旅途结束了,他姜望还在路上。 那就继续往前走。 此时就是穷途吗? 我还活着。 那就还不是。 他慢慢地,以手撑地,自己支撑着自己,正要站起来。 掌心似乎压住了什么异物。 他扭过头,慢慢挪开自己的手,于是看到了小小的铜钟。 其上有苦难山的铭文,有黑莲寺的刻字,有斧凿刀砍、烟重火燎的斑驳印痕。 它名知闻。 那一声师伯我听见了。 看清岸头。 唯有那迎面而来的磅礴浪潮,在咆哮翻滚之中,结成了一只浩荡的巨拳。 巨拳当面,正向行念禅师打来。 不是要将他打回这岸,而是要直接将他打死! 这是虎太岁的拳头! 雄霸此世,逆我者死! 天河之水,似已打湿了行念禅师的僧衣。他穿得简单,叹息也简陋。 只叹半声就咽下。 已经还归他身上、消去了所有文字的三本《佛说五十八章》。 其中一本忽然跳出来,哗哗哗,无风自动。 你是那撞过来的意外,遁出的一,最后的可能,或许会有新的希望。 都在算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咕咕咕,咕咕咕 浩荡于永世天堑的不老泉水,仍在寂寞地鼓着泡泡。 泉水边的几个年轻妖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似忘了来意,不知该做什么。 早先羊愈和鼠加蓝的生死搏杀,彼时还觉得壮怀激烈,现时再回想,竟好像已泛不起什么涟漪了。 行念禅师孤舟远渡,殁于风浪,真叫观者怅然若失。 天妖局中,妖王根本不值一提. 绝巍之下,皆为尘埃 直到天空弥合,风吹流云,天妖 的威势都散去了. 猿梦极才从那种“天妖爷爷罩着 我“的骄傲感受里回过神来,后知后 觉地想到 不对. 金光罩没了,爷爷走了,我怎么 办? 再环顾四周,才有了危险的 感觉. 那羊愈和鼠加蓝,可都是天榜新 王级别的实力,说死就死了. 那熊三思和羽信,来的时候还你 说我笑的,什么十年老友,一转头羽 信的尸体都看不到. 兰若姑娘平时那么天真单纯,居 然用琴弦割了蛛狱的头 绝巍的风波险则险奂,都在那轰 出来的天河翻滚.不去招惹,也不会 沾身. 这近在迟尺的年轻妖怪们,可没 有个好相好! 目光落到柴阿四身上,他才稍稍 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这个傻小子在,不然神霄 局里,老子岂不是要垫底? 他暗暗打定了主意…老子这一 次,什么都不要.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一刻他眼神里透出的坚定,令 鹿七郎都有些暗凛.完全想不通这得 了猿仙廷青睐的二傻子,竟是以这区 区妖将的修为,对什么势在必得. 说起来能成为神霄王家中访客, 进这神霄之地竞争的,个个自命不 凡. 但真要说什么天命之子,还得是 蛛狮 蛛懿、鹿西鸣、虎太岁、猪知本 ,乃至于人族的行念禅师,竟都在他 身上落了子!当然,除了勐知本棋胜 一着,其他的落子都落空. 百度搜索……全网首发 一身承五位绝岩强者之布局,试 问天下更有谁及? 当然,命格不硬,未能受住.身 死道消,也是正常. 唯独是自家老祖在这小子身上布 下的手段,自己未来得及用上 身为神香鹿家嫡脉,天榜新王列 名的存在,鹿七郎并不是随手可弃的 棋子,有与闻机密的资格. 所以他当然知晓,照云峰真妖犬 应阳,明面上虽是与古难山走得近, 暗中早已投靠自家.在不久之前,用 犬应阳试探天息荒原的虚实.也在几 年之前,就用犬应阳在蛛狱身上落 子. 他自己故意逐杀蛇沽余至摩云城 ,从而顺理成章地参与神霄局 如今蛛懿、勐知本、行念在蛛狱 上的落子都看得清楚了. 但不知虎太岁那边,本想用蛛狱 做什么?在失去蛛狱后,又会用什么 充当后手? 在鹿 七郎看来,现在的神震局中 ,最具威胁的,仍是熊三思. 其次才是神秘莫测的柴阿四,和 身藏险恶的太平鬼差. 那蛛兰若虽然也隐藏很深,神通 强大,但因蛛懿险些被人族行念禅师 打死,已是失去了竞争力. 是的.竞争. 鹿七郎没有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而 来,没有忘记自己肩负何任. 蛎然说天妖之争波澜壮阀,动辄 数百年落子大气磅礁,让他们这些所 谓的天妖种子,全都相形见纵.于赤 月之侧,失米粒之华,晦萤火之光. 但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这神霄一局惊天动地,执棋者有 执棋者撸起袖子抽刀拔剑的厮杀,作 为棋盘上的棋子,不也有自己的争斗 么? 已见沧海之大,犹演源流之长. 山高如此,吾辈未尝不可待来日! 摩云城中再一次遮受重创的蛛蠹 ,已是消失不见. 名义上的摩云城之主真妖蛛弦, 现在完全不具备说话的资格.留在这 里,只是为了等一个结果,也等等看 厂位天妖有什么吩咐. 此时虎太岁仍是坐在那处围墙豁 口,老神在在. 鹿西鸣独占艳色,气定神闲. 麂性空继续藏在黑睿里,也不走 ,也不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家都在欣赏蝉法缘的表情. 这个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的大萧萨 ,大概自此以后很多年,都很难再笑 出来. 在这段时间里,他已 经在神霄之 地里搜寻了很多条隐秘,但一点知闻 钟的痕迹都没捕捉到. 于茫茫大海里捞一根针,理是如 此. 于整个神零之地的隐秘里,寻一 条被抹掉了痕迹的隐秘,尤其如此. 他已经做好了终此一生,一条一 条找下去的准备. 可恨那麂性空! 你黑莲寺不也对知闻钟觊锐已久 ,虎视眈眈? 现在知闻钟失踪了,你也不跟着 一起找,就在这里等,等你妈什么? 妖师如来就教了你们捡现成的? 百度搜索……全网首发 “麂性空,你不想办法找一找吗 ?“蝉法缘强忍怒火地问道. “找什么?“黑暗中有声音感寒 樊宗地回道. 蝉法缘在心里念着大局为重,忍 气吞声地道:“当然是知闻钟.它毕 竟是我佛门至宝失落的是我佛门根 基.现在各凭手段,齐心为此,等找 到之后咱们再争不迟.“ 麂性空喻嘻笑道:“知闻钟在我 蝉法缘以莫大定力,按捺住了自 己的巴掌,扭过头去. 这天没法聊! 但他之所以邀请麂性空一起寻找 ,恰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 那处虚空所弥合的,不仅仅是行 念禅师轰出来的回家之路,也是这 神霄世界的“完整“. 行念禅师死前发下宏愿,要“天 外无邪“. 何为天外无邪? 于行念禅师自己而言,当然可以 有许多的阐述. 对神霄之地而言,就是不可再有“ 外力干涉. 已入局者,当于局中弈.未入局 者,不可再轻得. 这当然是被神霄之地所认可的. 神霄秘地在开启的那一刻,就是 在迅速复苏、迅速成长的. 从面对虎太岁的压力,只能选择 自毁.到后来遁入另外的时空,避开 摩云城一众天妖的直接十预. 他们在神霄之地里的所有出手, 都是要凭借事先布下的手段勾连,并 不能直接为之. 自神霄秘地打开到现在,已经 多少力量落在了神霄局里,这些都是 神霄之地的资粮,也强化了神零之地 的世界规则. 现在他虽然已经联手摩云城厂位 天妖,打破了时间迷途,却感觉自己 离神霄之地更远了. 知闻钟已失,羊愈已死,而他 存于神霄之地的力量,正在迅速地消 解,最后的机会正在消失. 再不做点什么,他就真的只能宣 告出局: 何能输得如此干脆? 当此之时,蝉法缘一步前踏一吼 脚下出现一条金色神龙,鹿角长 须,翻滚不休,身形几乎覆盖了整个 摩云城. 浩荡龙吟声,翻滚十万里.天息 荒原,生者尽得听闻. 古难山之护法天龙! 此非活物,但却是以真龙炼成, 锁住龙魂,铸造神通,是无上佛侍, 于此护持他行法. 那森海老龙总是忽悠姜望放袖出来,说袖在妖界 有关系、有面子、能 安排,衰最大的面子就是这个. 这时候古难山大菩萨蝉法缘站 天龙身上,俯瞬无尽时空的迷旅,双 掌合十,身绕宝辉,诵日一 “禅师!当得末法时,行何功德 “未法即来,众生皆罪.“ “弟子通三藏、定心猿、持八动 、悟六净、拴意马,虽往未法,自勾“ 不衰,罪在如何?“ “罪在不足.“ “东去路遥,禅师何以教我“ “尽赎也. 这是里的内 容,据说是隐光如来在古难山的最后 一次讲道,在这次讲道之后,他就离 开古难山,消失在天外. 百度搜索……全网首发 彼时与他对话的,正是当时的第 十法王,后来的光王如来. 这部分是光王如来问,如果未法 时代真的来临,我应该做什么样的功 德呢? 熊禅师回答,哪还有什么功德, 未法时代到来,是所有生灵的罪孽. 光王如来又问,我勤修功德、遵 守戒律、清净本性、从无遍矩,蚀然 不幸降临了末法时代,我又有什么罪 呢? 熊禅师回答,罪在你做得不够.“ 你没有救赎众生,没能守护这个世界 ,让未法时代降临了. 光王如来又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熊禅师只说,去赎罪吧 此时此刻此经典,正合此情 此境此心! 这一时的蝉法缘脚踏天龙,悬立 于摩云城的高空,真 有无尽辉煌.随 着他的诵经声愈发宏大,脑后忽然生 起一轮灿烂的佛光!这一轮佛光环转 不朽,照耀永恒,似是将金阳嵌在了脑后,使得他已如佛陀. 此为摩云城众妖之所见. 而众所不能见的变化,发生在神 零之地里. 神胎之地里.猿梦极还在和柴阿 四虚情假意,君明臣贤.猪大力还在 沉思他的理想,不老泉水映着他的衣 角.蛇沽余独自缩在角落,熊三思、 蛛兰若、鹿七郎,还在各自警惕.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独属于蝉法缘的、正在隐秘之 中寻找知闻钟的力量,遮然跳出了隐 秘,跃上神胃之地的高穹,往更高处 探寻,一息折转十万里 找到了! 在那神脚之地的极限高处,开来一条巨大的宝船! 它长达四十四万丈,宽有十八万 丈,根本不能够被在场的这些妖王看 到尽头.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穹,投下 一片岁月的涟漪. 只是桅杆早已折断,船身遍布伤 痕,豁口几乎一个连着一个.朽坏 木板和绿色的铁锈,以及深褐的苔藓 ,带来一种深刻的腐朽气息. 百度搜索……全网首发 最严重的创伤在宝船中段…被 不知什么存在以什么利器,从这中段 噼开,几乎斩分了两截,龙骨断了, 铃钉断了,数以万计的巨大铰链,断 裂在两侧创口,不能再相连.只有仅 剩的三根还挂在那里,勉强将船身化 着.相对于 这条宝船的巨大,它们实 在渺小,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到. 当年从中段噼开宝船的那一击, 宝在是有超越想象的恐怖. 以至于在难以计数的这么多年后 ,在这神零之地的所见里,在这宝船 残骸的裂口中….它依然附着了毁灭 的力量 依然能够杀死观者的视线. 每每望此而止,目光不能接续. 传说中的那条时光宝船,'飞光 这是熊三思心中的惊疑,而是 法缘施展无上佛功的所得. 他在摩云城中,隔世出手,驾驭 最后的力量,根据行念禅师此前的动 作,找到了藏于神霄之地深处的时间 宝船,然后跃于其上! 止前行念禅师正是凭借洞察命运 的本事,借用于此宝,拔转时间, 造了时间迷途,书写了他所设想的未 来. 而现在,他也要借此为局,在失 落的时光里,寻回他失去的棋子 无形的力量化为有形,大和尚的 虚影在时光宝船的残骸中极速穿梭, 他在与时间竞速,而终于在力量消散 之前,找到了'飞光'的船舵,伍才去将它拨动! 神霆局要彻底封闭内外,不再允 许执棋者亲自下场.那他就把他被杀 死的棋子,再次放回棋局中来,以继 续这一局的对弈,继续构 建洞察棋局 的联系,继续寻找知闻钟. 但金色的佛光手掌上,忽然搭 了一只暗色凝聚的手! 摩云城里,蝉法缘又惊又怒地看 过去. 黑暗之中显出麂性空那布满信虫 的眼睛,非常无所谓地看回来. 那意思很明显一一要不然一起芍、子,要不然一起出局. 佛家讲求一个因果,勿造口业, 但蝉法缘身为功德圆满的大着萨,此 刻只想痛宰麂性空八辈祖宗. 可知闻钟怎么办?真能与这泼皮 无赖一起放弃吗? 也只能眼睛一闭,牙一咬,心一横 金光之手叠着黑光之手,就这样 一起转动了船舵,拨动了世界之轮. 羊愈和鼠加蓝,便从时光之中走 出来,落在不老泉边,从未死的那个 时间,走到了现在,一起跨越了生死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一 轰隆隆! 整个巨大的时光宝船,在这一转 之下,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发出 巨大的、痛苦的声响. 而后船板一块一块的断裂,飞碎 ,腐朽,风化! 百度搜索……全网首发 在极短的时间里,“飞光“残骸 就已经彻底肢解,消散在空中! 摩云城中,蝉法缘神色怔然. 他在这个时候突然想明白了,为 什么行念禅师要“天外无邪“. 不仅仅是要掩埋知闻钟还是要利 用他们这两个妖族的大着萨,彻底毁 掉飞光宝船的残骸. '飞光'蛎然已是残骸,但毕竟 是远古时代妖族强者倾力打造的、想 要借之翻盘的至宝,在漫长的时光之 后,仍然残有自我保护的本能. 人族若是想要将它毁弃,必然招 致反击.甚至于会被妖族天意所干 麦步 而行念禅师将它催到临界状态, 又很不在意地透露了自己寻到'飞光 '的讯息…只等他们来转最后一轮 一个羊愈的性命 交换'飞光' 的残骸 百度搜索深空彼岸……秒更,高手一秒记住:mh s s d . c o m!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此中有无限可能 即便是最终于天河被截杀身死,也把死亡这件事情,利用到了极致。 在蝉法缘看来,行念禅师关于【飞光】这一步棋,真正厉害的是什么? 是假便他事先已经得知,他这一转,就会毁掉飞光,他还会不会转? 他还是会这样做的。 因为这是在保留寻回知闻钟的唯一可能。 以及……还要加注羊愈这个愿意为宗门牺牲自我的天妖种子的性命。 所以在这一步里,无论他明与不明,都在算中。 但最可恨的是,麂性空主修末法之术,对毁灭本就有更深的感受,或许比他更能提前感知飞光的毁灭……但却还是赖着让他蝉法缘来做这个决定。 这是何等无耻行径? 与时间的竞速终是赢了,在神霄之地彻底关闭前,在“天外无邪”之前,蝉法缘终于寻回了自己的棋子,摆脱了出局的命运,再次成为这一句的执棋者。 可他并没有获胜的喜悦。 一秒记住https://m.51kenshu.com 从这一刻起,再难直接插手神霄局,而自己最后的力量也被那个世界化去。 “拿开你的脏手!”蝉法缘咬牙切齿地道。 那金光旁边的黑光,如潮水般退去了,黑暗里麂性空嘻嘻地笑:“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还与我同舟共济,同心协力呢!” 想起先前的忍气吞声,忍辱负重,蝉法缘牙都要咬碎了,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刚才你在那里鬼鬼祟祟,跟你黑莲寺的贼崽子说了什么?是不是阴谋针对我古难山天骄?” 麂性空啧啧连声:“都说祸不及家妖,更不及出家妖。你好歹也是上千岁的大菩萨,积年的老乌龟,对我造口业也就罢了,怎的还骂上了小孩子?” “我岂止要骂你。”蝉法缘怒目圆睁抬手一翻,金色佛光聚成大手,如山一般,当头一掌便按了下去:“还要打死你!” 那聚集的黑暗瞬间就逸散了,散在天地间,飘飘渺渺,似有若无。 “大师,你着相了!” 麂性空这时候故意不与他相抗,不给他消气,隔得远远地又道:“你不也给你的私生子传授秘法了么?莫以为我不知晓!” 这私生子一说,是绝对的造谣。 但麂性空这等修为的大菩萨说出口来,再怎么子虚乌有,也不免传扬甚广。毕竟谁会相信世上有这么无聊的大菩萨呢? 蝉法缘一时怒火攻心,连脚下天龙也不管了,直接跃身起来,扑向那片黑暗:“无耻妄言,该叫你下拔舌地狱!” 他在这边越是生气,麂性空在那边越是笑得开心:“你不再假笑之后倒是可爱了很多,但动不动就这么暴躁,也很让贫僧苦恼啊。” 反正暂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他们两个在这边打得激烈,骂得痛快。 倒是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飞光】的事情。 且不说飞光早已失去神效,好几个大时代过去了,也不曾看到复原可能。 问题的关键在于,人族那个行念和尚毁掉的飞光残骸,与他们两个何干? 神霄之地里那些年轻妖王,有谁看到了我们转动飞光船舵? 虽然我们是借用了飞光之力,但不是我们弄坏的啊。这当中哪有什么必然的因果? 谁看到的? 站出来说话! 以万丈为计量单位的巨大宝船,终于再也无法承受时间的风浪,飞碎在时光里。其间所漾起的世界波纹,并非此刻身在神霄局中的这些年轻妖族所能见。 但羊愈和鼠伽蓝,从时光中走出来的一幕,是如此的清晰。3……他们已经从时光里走出来一次,但那一次是所有参与者一起,所以也并不突兀。 唯独这次,蝉法缘和麂性空,只是 单独拨动了他们两个的时间,让他们以生动的状态,走到现在这个时间点里来——想要拨动更多时间,以现在的飞光残骸之力,也确实做不到。 毕竟是有那么多绝巅强者接连出手的时间片段。有如沧海之礁,长河之岸,没有那么容易被影响。蝉法缘都要以天龙护法自身、隔空全力出手,才能完成此事。 猿梦极下巴都惊掉了。 现在走出来的是羊愈和鼠伽蓝,那先前死掉的是谁? 他懵懂地看向忠心部下柴阿四,发现柴阿四的表情更茫然。也是,小门小户的,知道什么? 虽然心中好奇得要死,但是他一句话都不说。无欲无求,无欲则刚。 通过伟大古神知晓的柴阿四,面对猿梦极,有一种智识上的优越感。但他也什么都不说,表现得更谄媚了。 因为目睹了天河这一战,他深刻认识到了神霄之地的危险。本以为同行者只有这几个年轻妖王,伟大古神一根手指头就能按死一个……但没想到那么多天妖在背后,一个个隔空出手,积极得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伟大古神尚未恢复到巅峰状态,目前也就能勉强对付真妖。 为了不叫古神为难,他柴阿四不得不低调! 感受着不老泉边众妖各异的目光,羊愈不动声色,暂与鼠伽蓝拉开了距离。 我刚才已经死了? 他在心中想着,有些不可思议。怎么我才走出林间,就说我已经死过了?还死了两次?我还什么都没干呢! 但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毕竟是大菩萨亲口说与他知。 羊愈看着柴阿四,佛觉之中隐约好像有什么印象存留,但根本想不起来。毕竟在这个时间段里,他还没来得及用知闻钟试探群妖。 哦对,知闻钟也没了…… 怎么我恍个神的工夫,什么都变了呢?我不是才在路上沟通好知闻钟,出来之后就直接杀鼠伽蓝、震慑这群天骄、拿尽所有好处吗? 白沟通了? 天榜新王排名第五的天骄,很努力地在消化一个个噩耗。 同他一起走出时光的鼠伽蓝,却显得轻松许多。 虽然说死而又生这种事情比较离奇,在过去的时间里被羊愈用木槌敲死也着实不爽。但毕竟不是重来了么? 世事诚可原谅! 他现在是真的没什么压力,不再那么苦大仇深。 原先抢夺知闻钟的艰巨任务,已经取消。现在的任务很简单——盯着羊愈就是。发现了知闻钟就报个信,没发现就随便于点什么。 大菩萨不仅临时传了一套对抗羊愈心头钟的法子,还特意强调说,让他这次随心所欲一点,玩得开心。 死一次也是有好处的嘛;自家大菩萨好温柔! 猪大力则觉得,道主寄于神印的这一缕分念,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虽然还是耐心解答他的疑惑,但明显的有些严肃。 怎么回事? 是因为看到了行念禅师的强大,心忧妖族之未来吗? 想到这些,他也跟着忧郁了起来。 镜中世界的姜望,的确忧思难解。 对于行念禅师的归思,他是如此感同身受。 他也完全理解了,为何行念禅师这样的人物,也情愿在妖界谋局五百年,舍生忘死,搏一个未见得能抵达的未来。 围绕着知闻钟,那猕知本有太多的手段可以落下。 知闻钟这种在本身顶级价值之外,还具备象征意义的存在,留在妖界一日,须弥山不知还要流多少血。 世尊以三钟遗世,未有僧侣不敬也。 如果说此前回家的执念,只是他自己对亲人朋友的思念,对生的渴求。那在目睹行念禅师天河之战,触摸到知闻钟后,他便又多了一个理由——行念 禅师的牺牲不能白费,定要将此钟送回人族。 但成长到今天,他已经深刻的理解,这个世界不围绕任何人的意志来运转。你拥有再多的理由,也不意味着你能够成功。 谁没有自己的理由? 羽信没有吗?蛛狰没有吗?险些被当场打死的天妖蛛懿没有吗? 行念禅师留下了知闻钟,但没有留下、也不可能留下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 在天妖环伺之中对弈猕知本,但凡有一丁点痕迹残留但凡多一丝杂念,这最后的落子也不可能保住。 姜望明白,仍然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明止死,行念出。行念死,姜望继。 人族传承万万年,无非四个字——薪火相传。 他同时也告诉自己。 行念禅师或许做了别的什么,那看起来或许毫不相关,但一定有益于最后的归途自己需要用心感受。 就如此刻,摩挲着知闻钟的斑驳。 蛛兰若看着水面的美丽倒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忽然说道:“如果将这水面的倒影留住,是不是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不老?” 红颜对镜,叹息韶华,自然是一幅风景。 “但只要有一颗石子落下,就像这样——”鼠伽蓝随手捡了一颗石子,扔在水中,看着蛛兰若的倒影被打碎,很满意地道:“倒影就碎了。” 他得出了论证结果:“所以这不是真不老。” “此言差矣。”羊愈这时已经平复了心绪,来重新面对这个复杂的局面,随口道:“石子造成的涟漪,终究会消失,倒影却仍然会留在那里。它是一种不被时间波纹影响的永恒,怎么不算不老?” 鼠伽蓝笑了笑:“在石子当下落下的那一刻,倒影已经被打碎了。此后复原的倒影,还是先前的倒影吗?你说等待时间波纹的平息,追求不老还未不老者,怎么等得了时间?” 两个和尚就此辩起经来。 最先提出问题的蛛兰若站在旁边,倒成了局外之妖。 鹿七郎看了他们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家伙当和尚,是有理由的。 想了想,并没有打扰。 他们正在否决彼此的道路,这亦是另一场厮杀的开始。 “所以这真的是不老泉吗?”站在泉水边,熊三思问道:“为什么我没有感受到生机?” 这粗哑的声线,锯断了两个和尚的论道。 蛛兰若轻声道:“当年那位将不老泉搬来妖界的先贤,早已经死去。 在历史中不断被追逐的不老泉,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枯竭断流。 他的血裔将不老泉搬来神霄之地,想借此开放之世界来布局,要再续神话……显然他失败了。 现在的不老泉,只是徒有其表。你当然感受不到生机,因为它只存在死意。 作为一开始就设局不老泉的棋手,蛛家显然对于不老泉有更多的了解,解说更为权威。甚至知道现在的不老泉已经是一轮布局失败后的产物。 但相较于思索很多年前那位布局者的一众妖王,镜中世界的姜望,却是被另外五个字触发了灵感。 开放之世界! 不老泉前,有命运泡影。3林间小道,横亘蜃龙。 更有时光宝船,名为“飞光” 猕知本、蝉法缘、麂性空、蛛懿、虎太岁、鹿西鸣,乃至于行念禅师,接连于此布局…… 他恍然明白了林中六条道路之间的那种联系是什么,明白了神霄之地的根本规则是什么。 是轮回,是开放,是无限可能! 行念禅师此前和天妖蛛懿对话,说:“有赖此地特殊罢了......世若非如此,贫僧又怎会来?” 禅师是天外之客,又在与猕知本对弈,故而不能明言。但早 有暗示。 此地之“特殊”,特殊在哪里? 不同于山海境即是凰唯真的后花园,是如王长吉所言的,主人暂时不在的家。 许多年前的妖族传奇羽祯,却是以绝大气魄,完全放弃了对神霄之地的所有权,将此世对诸天万界所有生灵开放。 此地也曾算是羽祯的家,但却是他推开了大门、扔掉了钥匙、撕碎了房契,任由所有访客造访的家。 这是一个完全开放的无主世界,可以包容任何存在于此对……无论他羽祯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不能够干涉什么。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天妖,放心地来这里落子。 所以人族的行念禅师,也会把此局视为唯一的希望。 纵观行念禅师和猕知本的整场对局。神霄之地本身的确没有任何偏颇,甚至最后还支持行念禅师,叫“天外无邪”。只是行念禅师在自己那一-局里,独自面对的,是整个妖界的压力。 故而此行生机何在? 就在这“开放世界”,在于这“无限的可能”! 是蝼蚁可以涉山海,蚍蜉倒拔参天树。螳臂当车车应覆,抽刀断水水不流! 因未必结果,得未必应求。 棋子未尝不可以成棋手。 轰隆隆! 神山摇动。 众妖仰看天穹。 但见漫天飘落凝聚淡淡金辉的飞羽,落在山上,落在树上,落在水上,落在在场这些年轻妖族的头上、衣服上,竟如雪花融去了。 有关于此世之理。 蛛兰若言及,姜望念及。 一时间天摇地动。 神霄天尊羽祯的道被触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吉光片羽应在,雪泥鸿爪何求 虎太岁仍坐在那处豁口,隔着幽暗的窄巷,看着对面破旧的老宅:“它不是无奈之下的失主,不是创造它的存在已经死亡,不是命脉已经枯萎。” 在神霄王还在巅峰、自身资源也最丰沛的时候,由神霄王主动放弃权柄,面对诸天万界所有生灵开放。 包括妖、鬼、人、魔、兽、他不只是—视同仁,他甚至不去注视。 然后在远走混沌海的时候,又留下自己的一切,任由用者自取。神霄王的气魄,实在令本座蝉法缘和麂性空,一个追一个逃,已是绕了天息荒原几百圈,还将继续追逐下去。 鹿西鸣远远地看着戏,嘴里道:“我想是他的修行早已不滞外物,无须外求。” 鹿性空持续撩拨着蝉法缘的怒火,忙里抽空递来一句:“真是无须外求,当初又何必争位妖皇?” 虎太岁侧过琥珀色的眼眸,稍显认真地道:“他是身怀伟大理想。” 麂性空没有继续争辩,总不能同时挨两份打。 鹿西鸣笑了——声:“虎天尊好像对神霄王非常认可。 “伟大的理想—开始注定不会得到太多认可。”虎太岁道:“在很多时候,我都是这个妖族世界里的少数几个。” “听起来你对神霄王颇有共鸣的样鹿西鸣咂摸着道:“大道漫漫,有志者同行?” 首发网址https://(www.bqzw789.info) 虎太岁却不理会她若有似无的试探,而是道:“刚才他们说到拔舌地狱,让我想起那个号称地狱之主的毛神——无面神,他也混进了神霄之地。你觉得,他会是谁的落子,又所求如何?” “该查的你不都已经查过?”鹿西鸣说到这里,扭回头来瞧着他:“连这也要关心,我开始好奇你的所求。” 虎太岁淡声道:“彼此彼此。” 漫天飘落的飞羽,很像是羽信被斩碎的妖征。 当然它们都是白色而非银色,且并无实质,晕染了金辉。 不同于鹿七郎、鼠伽蓝他们各施神通手段试图阻隔这飞羽,最终却仍被落下。 熊三思从一开始就是仰头望天,用身体去直接感受。 就像在先前的战斗里,身受羊愈的心头钟、天外钟。 这飞羽落在身上,没有带来任何感受。 当它消解也寂寞得像是发生在另外—一个时。 飞光、不老泉、佛说五十八章 在这飘落的飞羽中,熊三思哑声道:“吉光片羽应在,雪泥鸿爪何求?”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保持着仰望的姿态,就这样逐渐静止了。 冥冥中好像有一种变化在发生。 那些珍贵的事物还有残存,可那些历史的痕迹,要去哪里找寻呢? 鹿七郎以手按剑剑未出,羊愈合掌诵经未有声。 蛛兰若手上已无琴,只拉着断弦一根根,一切波澜都在逐渐停止。 “上尊!发生了什么。”柴阿四在心中惊问。 上尊无暇回应,因为在白茫茫的镜中世界,亦有飞羽飘落。 那染着淡淡金辉的飞羽,无视任何有形无形的阻隔,自由地飘酒,覆盖切。 它们落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像是下了一场骤雨。 飞羽疾如流光,似鱼龙作舞。 恍惚在某些时刻,那掠过的尾痕,还似勾勒出了一幕幕复杂的图像,只是都不真切,未得真觉,恍惚春秋。 这一刻姜望还能够感受到知闻钟,感受到长相思,感受到五府四海、道元神通,感受得到自己。 自己还是自己。 可此时已不是彼时! 在了悟这个神霄世界的真理后,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变化都更能接受、更能理解。 也完全想得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 那飞 落的哪里是飘羽呢? 分明是时光! 时光宝船的残骸确然毁灭了。 但作为曾经在远古时代寄托了妖族希望,又被人族强者重点打击的时光宝船,[飞光]残骸的存在,岂止被行念禅师一人注视?它的毁灭,又岂是行念禅师一人之局? 飞光,飞光。 它的彻底毁灭,或许可以代表一段历史的结束,但那并不是全部。 于此地此局而言它所带来的的,是整个神霄之地时间的混乱! 神山之上,漫天流光。神山之外,掠影重重。 整个神山仿佛化作了巨大的宝船,载着这些懵懵懂懂的年轻访客,在时间长河里哪里才是尽头呢? 神山上的众妖此时都可以行动了,但没谁动弹。幸或不幸,成为了时间的旅客,每一个都谨慎万分。 神山之外,那些掠影早已混成一团隐没,所见是一片幽幽。 不是纯粹目不视物的黑暗,而是藏着许多东西的那种“遥远”。 你知道当你靠近,你能看到很多,或许是历史真相,或许是什么稀世奇珍,或许是有趣的,但是太遥远,你暂还什么都看不见。 只觉幽幽。 深邃的宇宙! 不知过了多久,当永恒流淌的时间开始混乱,时间也就失去意义。 或是一瞬,或是千年万年。 在宇宙的深处,出现了—块巨大的石碑。 这是一块方方正正、无任何多余的雕饰的石碑。 它的具体还未被看到,它的厚重,它的正确,已经印入眼帘。 柴阿四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先前在林间小道所见过的那种石碑。与那座镌刻着羽祯当年的政治纲领,描述了‘龙本是妖’的石碑一模一样。 只是这座石碑放大了无数倍,在幽幽渺渺之中,竟似崛起了一个独有的、形为方碑的世界。 真理石碑?”多少读过一些书的犬熙华惊声道。 直到他发声的此刻,猪大力才想起现场还有这么一个伤痕累累的妖怪来。 蛇沽余是有意被忽略,犬熙华是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与羊愈法师一同走出密林来,此后就全是羊愈的表演。 在摩云城里也是横行一方的他,则是一直在默默地处理伤势。 尤其是在蛛狰轻易被割掉脑袋后,连头都不敢怎么抬。 这时候在混乱的时间旅途里发声,也实在是惊吓之余的失语。 “是真言石碑。”鹿七郎纠正道:“世上哪有永恒之真理?只有彼刻问心之真言! 众妖仿佛一下子都活了过来,各有各的心思显现,各有各的生机。 真理石碑当然只是流传的一种说法。 盖因此等石碑之上,镌刻的每—个字,都需要经受‘真伪’的检验。 它每年的产量非常有限,妖族强者常以此种石碑记录历史,刻写经典。 柴阿四与猿梦极面面相觑,作为最早在神霄之地遇到这种石碑的队伍,他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这石碑竟还有名字,还格调这么高。 真理? 真言? “施主此言谬矣!”羊愈表情严肃地出声道:“岂日世上无永恒之真理?请君试读《上智神慧根果集》” “羊和尚此言谬矣!”鼠伽蓝追道:“要读也是读《渡法正典》,此经方为佛宗真经! 鹿七郎完全不想理会这两个满脑子佛经的和尚。 事实上虽然妖界佛门是被认可的正统修行,古难山更是太古皇城认可的正教。妖族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思想传统的妖怪,对佛学非常抵触。 他们也不仅抵触佛学,对一切人族之学都抵触,认为这些东西会腐蚀妖族的思想,潜移默化地改变妖族。 在这些人族之学里,佛学因 为对信仰的追求——也有此教在妖族发展最好的因素——是被抵触得最厉害的。 鹿七郎虽然不至于抵触,却也多少觉得.学这个的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读什么《上智神慧根果集》、《渡法正典》,枯乏无趣,徒伤心力。 不如读我《百花点香录》! 说话间时光飞逝,真言方碑得近眼前。 众妖于是看到,石碑中间也刻有道字,一共五个字,一笔一划:世上本无人! 轰轰轰! 心中如有天地开! 此真历史惊闻! 现场的每一个妖怪,都被震得七荤八素,难言心情。 镜中世界的姜望则尤甚。 “龙本是妖”,是历史的真实,也是羽祯当年的政治纲领。 “世上本无人”,同样是羽祯当年的政治纲领之一,是否……它也同样是历史的真实? 姜望很容易就接受了前一段历史,对于这后一块真言石碑所镌刻的所谓“真言”却很难接受,很难认可。 如果说世上本来并不存在人族,那么人族从何而来? 世上本无人,那我是谁? 现在雄踞现世的是什么? 无论众妖是惊疑、慨叹,还是别有什么心思。 时光不为他们的意志所影响。 这座真言石碑就这样在众妖眼前坠落了,坠入茫茫宇宙中。 而随着神山的穿梭,又有第二座真言石碑冉升起,如一块方碑飞陆,显现在众妖之前。 其上亦刻字亦是见则知意的道文,字曰:妖族自为之! 世上本无人,妖族自为之。 十个道字,完整地描述了一段历史,将观者带到遥远的时光深处。 众所周知自现世而前,是近古时代,中古时代,上古时代,远古时代。 远古时代是最长的时代。 其初已不可考。 在此之前,只有隐约的传说。这是妖族统治天地的时代。 穿梭于时光的这场旅行,当然不足以将众妖送到那么古老的时代,不过眼前的这两座真言石碑,讲述的,恰恰是远古时代的一段历史。 这个世界上最早是没有人族的。 妖是天地所钟,兽是天生地养。 自然孕育百族各异,亦有山海之灵,自号为神。 有异兽神通天生,荒兽伟力无穷…… 而在这个万类相竞的时代里,妖族天生道脉外显,与神同寿,生来强大,统治诸天。 “人”,起先只是妖族的某种共通的形态,—撇一捺,表示妖族立于天地。 为解决繁殖能力低下,统治辐度不足的问题。 有妖族大能以自己的形态为模板,又去除了独属于妖族的天赋部分,创造了人族。 作为妖族的附庸族,辅助妖族统治万界,有时候甚至是食物。 为了避免尾大不掉。在创造之初,就闭塞了道脉,设下了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 毕竟“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有极少数的人族天才,有了天生道脉的意外,可以修行。 在那个时代里,得到妖族的遴选提拔,帮助妖族控制人族。 妖族去掉妖征之后的共同点是什么? 可不就是“人”么! 所以为什么说人族和妖族如此相似?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族系出同源。 但是这段历史被抹去了。 不仅仅是从文字记载上、口耳相传上被抹去。 还被从认知上抹去。 这种认知的抹去,不仅仅局限于人族本身,而在诸世所有,古往今来。 唯有在这时光深处,才能稍稍洞见。 所以为什么同样是羽祯 的政治纲领,统合龙族力量的“龙本是妖”,连猿梦极都知。 确立妖族自信的“世上本无人”,却并不能传世,哪怕以真言石碑刻录,也只能藏在这时光深处,就是此因。 无拘人族、妖族、水族、海绝大多数有慧之灵,都只知晓,在远古时代,人族为妖族所统治、被妖族奴役,最后奋起反抗、反攻妖族,成为了现世的主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绝大多数有慧之灵,永远都不会知道,人族是妖族的创造。 因为此等认知,早已被抹去了。 飞光的破碎,就是这个意外。 时光深处得见历史。 鹿七郎、鼠伽蓝等妖,难免心中有些滋味莫名。 人族竟然是妖族所创造出来的种族。 但就是这样一群诞生之初就被设置了寿限、绝大多数连修行都做不到的“人”,最后却逆天改命,反伐妖族天庭,雄据现世,盖压诸天,将妖族都封锁在这天狱世界里! 此般造化,真叫唏嘘! 倒是熊三思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他粗标的声音质噪着:“这是真言石碑,刻的是彼刻同心之真言。也就是说,如果你欺骗了自己,在心中将错误的认知,构建成自以为正确的认知。也是可以在这个上面镌刻真言.我这么理解,没有错吧?” 鹿七郎想了想,说道:“理论上是如此。但妖族创造人族一—说,可以解决我成长以来所有关于两族的疑问。我想……” 轰隆隆隆.眼前那巨大的真言方碑,如在海中沉没了。 它像是个界碑,似乎在描述这一趟的里程一—行至神霄之地历史深处的第二块真言石碑。 而此次时光飞碎的力量,只可以支撑这么远。 这场时光之旅,好像行驶到了尽头,只能到此为止,于是开始倒退。 往后穿梭的流光幻影,又开始往前飞逝。 天地悠悠,混沌宇宙。 吉光片羽应犹在,雪泥鸿爪复何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你们不要害怕 破碎的时光终究要恢复,逆流的长河最后仍要向前奔如果说世界上真有永恒的真理,“时间向前”,定是其中一个。 神霄世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完整世界,它必须拥有它的时空秩序。 行念禅师在先前的谋局里,制造时间迷途,将神霄之地与妖界的时间推离。这本身即是利用了神霄之地的世界规则,换而言之,脱离妖界的时间、建立自己的时间秩序,正是神霄之地所求。没有行念禅师,它也会向这个方向推进。行念禅师之落子,正是顺应此“天时”。 而局势演讲至现在,飞光的毁灭,将神霄之地的时空秩序破碎又重塑。 这无疑是具备革命性意义的,这个世界因此向前飞跃了。参与神霄局的一众年轻妖怪,正是在这时空秩序破碎的过程里,瞥见了当年神霄王留下的真言石碑。 至于现在,则是在时空秩序重塑的过程里,回归此岸。这个过程本是无风无浪。 窥视历史真相的风险,因为真言石碑而抹去,回归已经恢复秩序的“现在”,更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但在那无尽飞逝的流光中,有这样一个声音响起。它虚弱、老迈、痛苦。如此说道“后生,慢些行!”无尽飞逝的流光在这一刻彷佛已经静止。其中一缕流光跳出了时间的长河,叫观者看到它的本貌,那是染着金辉的白羽,飘落在神山上。 真言石碑前的对话已经被掐断,彼时的心情好像也留在了那里。 仍然是在神山上,在不老泉前。鹿七郎以手按剑剑未出,羊愈合掌诵经未有声。蛛兰若手上已无琴,只拉着断弦一根咕咕咕,咕咕咕。 不老泉在恒定而枯寂地鼓着泡泡。“我们回来了吗?”柴阿四在心中问他最信任的古神。古神没有说话,古神也需要观察。但随着视线的挪动,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再问。山顶不知尽处,山上是险道蜿蜒。山泉汩汩而流,山外是白云青天。神山上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除了不老泉旁边,那先前被蛛兰若摔碎了弦琴的青石上坐着的那个身影。那是一个有着枯藁长发、披着灰白羽衣,衰弱得好像要被微风吹走的身影。蛛兰若本来站在那旁边,此时脚步一动,并不回头看一眼,就已经远远离开,落在了猿梦极旁边。众妖经行的深林,在神山的半山腰。 出得深林,不老泉停在山道蜿蜒的环弯里。原本或有意或无意,众妖都是围绕着不老泉分散站开的。蛛兰若从一开始就在不老泉边,离泉水最近。 猿梦极是无欲则刚,柴阿四是担心古神对付天妖太辛苦、为古神而低调,故二者很是默契地同不老泉保持了距离,反而靠近藏着小路的深林。 换做平时,蛛兰若这般走近来,猿梦极早高兴得满脸生褶。但在这一刻不仅自己往旁边挪,还拉了正挤出笑脸的柴阿四一把。 并不在意这些小妖间的暗涌,那独坐泉边青石的身影,慢慢地说道:“贫道鹤华亭,见过诸位小友了体陋貌残,羞于显丑,便不与诸位见礼,还请见谅则个。” 半山腰的此处,一时都很安静。那从流光中飞出一羽的景象,那从无尽飞逝的流光中响起的声音,的确带来了太多的震撼。鹿七郎看向蛛兰若,传音问道:“你说的那个将不老泉搬来神霄之地,想借此世布局、要再续神话的存在他叫什么名字?” 蛛兰若没有说话。但答桉已不言自喻。 鹤华亭,鹤华亭。在远古时代末期,将不老泉从现世搬走的大妖,正是名为鹤庆嵩的强大存在。很多年以后,鹤庆嵩身死,不老泉亦断流。又辗转换了许多地方,经了许多手。鹤庆嵩的后代血裔鹤华亭,夺回了已然死寂的不老泉,于神霄之地布局,但最终失败按说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年,怎会现在还在这里? 又为何会与他们对话?或许此刻大家仍未回归,还在时间的旅途里!这个独坐青石、背对众妖的身影,如是道:“这位小友,你对我有什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问我?”竟是听到了鹿七郎的传音,同时也承认了鹿七郎的猜测。 鹿七郎虽惊不乱极有风度地一拱手:“若真是鹤华亭前辈当面,何妨转身一见?” 细剑在腰玉冠束发,他的声音清朗:“您说您是过去的存在,却吝啬显露真颜。叫我等一众小妖之心,难免惶惶。 “你等……”鹤华亭道:“真要看我?”“前辈若肯赏面,自是要看。”熊三思暗哑地道:“想来见您一面,还不至于会少些什么。” “南无光王如来!”羊愈合掌诵念佛号,表示认可。 “南无妖师如来!”鼠加蓝赶紧以更大的声音,跟上补一句。 来此神霄局,虽是各有所求且彼此竞争。但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极其诡异的鹤华亭,在场众妖多少有些危险的感受,不免同仇敌汽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里,谄笑着的柴阿四就有些突兀了。他巴巴地道:“能见先贤真面,晚辈幸何如之?”无论如何,鹤华亭也担不起“先贤”二字。便是他的先祖鹤庆嵩,要够得上这样称谓,也是非常勉强。但他却笑了起来。 笑声忽然顿住,取而代之的,是艰难的、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只是轻轻地笑了两声,却像是费了很大的劲,他好像喘不上气,低头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在场的妖怪虽然年轻,但都谨慎,没谁想趁机做点什么。 好一阵之后,鹤华亭才把气喘匀称了。他赢弱地说道:“我努力那么久,就是想后生晚辈提及我,能有这样的称谓啊。对于身前身后名的追逐,古今概莫能外。听者的确可以从这个声音里,读到他的渴求。他大概曾经真有这样的想象,有一个宏大的目标……但他最后成为了一个失败者。 然后他开始转身。有伟大古神随身,柴阿四其实是现场最不紧张的一个,还有闲情套近乎,笑嘻嘻地道:“那您看看,这可不就叫心有灵”鹤华亭彻底转了过来。柴阿四’灵,不下去了。这是如何一副模样?他说自己“体陋貌残,羞于显丑”,实在还有些谦虚。 毫无光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堆在头顶。皱纹深深,简直能够夹死苍蝇。眼晴好像陷到后脑勺去了,只有两点幽幽的光,还描述着这个活物。他的身上、脸上好像全没有血肉了,只有皱皮贴着瘦骨。那本该十分珍贵的羽衣,像是搭在一个竹架子上。分明所有的生机都该消泯了,却还在那里做类似于‘用竹签刺指甲肉,的、瞧着就疼痛的挣扎。 他静默地看着在场的所有生灵,有一种无声的恐怖。柴阿四骇然不已,赶紧向伟大古神寻求安全感:“这老小子什么底细?”伟大古神只道:“不要轻举妄动。”神霄世界的世界真义,是“无限可能”,它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也是这个世界之所以吸引这么多强者布局的重要原因。 就如山海境的世界真义,是“幻想成真”。完全可以这么说,在这个神霄世界里,一定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姜望能够带着知闻钟,安然回家。但这种可能在哪里,不知道。这种可能如何实现,不知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www.bqzw789.info) 安装最新版。】 无限可能,不等于心想事成。 一切都有可能,但可能你什么都做不到。 正所谓,“便有天地同力,仍需英雄自求。”可能性需要自己去寻找,更需要自己去把握。姜望还没有想清楚,应该如何撬动回家的路。就被混乱的时光带到真言石碑前。 还没有消化好那段“世上本无人”的历史就又被鹤华亭截留在这里。 他哪知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底细如何?鹤华亭又开口了,用他如游丝般的声气道:“既见真颜,如何不拜我?”气氛瞬间凝肃了。 羊愈、鼠加蓝各敬如来,鹿七郎蛛兰若各有骄傲,蛇沽余自有其路,就连猪大力也心怀理想,犬熙华紧跟着羊愈,猿梦极只想回家在场这些年轻妖族,谁会拜他? 这样一个枯皮瘦骨怪物!唯是柴阿四哈哈一笑,毫无扭捏地拜了一拜:“后生小子,见过前辈老祖!”鹤华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慢吞吞地道:“你很好。”柴阿四很是老实地笑了:“达者为先,长者为尊嘛。您哪样都占了,我拜您应当应分!” 鹤华亭慢吞吞地移动目光,那幽幽的眼神,似是将看到的一切都拆卸了,如此费力地说道:“我是在元熹三九二二年,停在这里,你们是从哪一年过来?”他这话无疑明确了,在场这些妖族,都是被他带到了过去的某一段时光片段里。准确地说,现在就是在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世界。 年轻的妖族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鹿七郎道:“元熹大帝已经故去很久,妖族早不用此年号。” “元熹”是当初那位新界第三代妖皇的年号,他故去之后,历史也以“元熹大帝”、“元熹妖皇”来记录他。 镜中世界的姜望皱起眉头。因为今年,正好是道历三九二二年。 虽则说元熹三九二二和道历完全不相干,但两个时间如此巧合他现在对神霄世界里的一切巧合,都存有深深的怀疑。 不老泉边的鹤华亭,咧嘴笑了。这一笑比不笑的时候更恐怖。他嘴里的牙全掉了,只有坑坑洼洼如疮的牙床! 他这样艰难说道:“你们不用害怕。现在没有任何存在,能够影响到我们。” 怎么能不害怕!? 这话分明是说,神霄世界之外的支援,根本无法抵达此地! 在经历了神霄世界的遁出时空、行念禅师的天外无邪,以及这一刻,时光混乱后,鹤华亭将他们截留在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世界。 他大概的确可以说,摩云城外的执棋者,那些注视此地良久的强者,再不能干涉这一局了! 现在,对这群年轻的妖族来说,他们最需要了解的问题是……鹤华亭将他们截留在这个时间片段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在元熹妖皇执掌太古皇城的年代,就能够夺回不老泉、并且布局神霄之地的存在,当年至少也是天妖层次。 那么就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在经历了当年的失败后,在此刻的这种状态下,鹤华亭他究竟可以发挥多少实力? “后生。”鹤华亭看向柴阿四,轻轻地笑了:“你最乖了,过来……来老祖跟前。我与你说说话。” 柴阿四愣在那里,脚下像是钉了钉子,一动不动。咽下口水的声音,是那么清楚。“怎么办?”他在心中问伟大古神。伟大古神也很想问怎么办。让你耍嘴皮子,让你去阿谀奉承!这下好了,奉回老家了!就不能像猪大力一样,老实本分一点,让那几个妖王去试试水,给我多一点观察这个鹤华亭的时间吗?“不去。”伟大古神最后如是指点,言简意赅。 不管怎样,拖得一会是一会。“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柴阿四看着那阴森森的鹤华亭,商量式地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摩云城还有个媳妇在等我。” “有个媳妇?”鹤华亭呵呵地笑了笑:“有个媳妇在等你那是了不起。不想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也是情有可原。让我想想他似乎真的经过了思考,目光略转了转,这回落在熊三思身上,衰弱地说道:“你刚才说,见我一面,还不至于会少些什么。““我的确这样说过。”熊三思道。这像是两个濒死病患的对话,因为声音都是如此痛苦。鹤华亭缓慢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那我现在告诉你,看到我,要少些什么。 “少虚情,少矫饰,少妄言。” 柴阿四缩了缩脖子,虚情、矫饰、妄言,他全占了。 但见鹤华亭侧对不老泉水,伸出枯瘦的手指,遥指水面,轻轻一划:“此地,不许言假。言假者当捞水中月溺水而死。” 不老泉咕咕咕、咕咕咕,似乎沸腾起来。一道竖直的水纹,从不老泉这头,延伸到那头,剖开水面,均分了这眼泉。将其分为东西两半,若言真,东边起波澜,若言假,西边起波澜。这道水纹,彷佛也分割了这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世界。 冥冥中有一种法则生成了。在场所有神霄世界的参与者,都感受到了规束。束于言论,规于本心。 鹤华亭幽幽地瞧着熊三思:“我现在问你问题,你需以真言应。”这句话彷佛金言玉律,钢刀架颈,出口之后,不容质疑。镜中世界的姜望,这时候隐约有几分明悟了。对于面前这些多年以后的妖族晚辈,鹤华亭毫无疑问是不怀好意的。但现在的鹤华亭太过虚弱。无论是想要杀戮,还是要做别的什么,只能凭借他曾经立于绝巅的眼界,以及对“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世界”的经营……以复杂的“游戏规则”来撬动他的布置,从而完成目的。 如此只用一分力,可以撬动百分力。但“言以真言”,算是什么恐怖手段? 姜望正思忖着,便听得鹤华亭慢吞吞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我不敢说出它的名字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 姜望和重玄胜在桑府转道,选择援救重玄遵之时,景牧战争也已经落下了尾声。 南天师应江鸿领军尽复盛国疆土,逐杀败军。使牧国之勇士,尸骨绵延,使牧国之战马,尽烙景印。 深入草原三百里,勒碑以记功! 之前北宫南图战死、惊传天下时,晏平推测景牧战争的进程,便说少则两天三天,多则五天七天,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可景国真的用两天时间就完成了这场恢弘战争的扫尾,仍然是震慑人心的! 北宫南图的身死,成了这场战争的转折点。这位神冕布道大祭司,在很多牧国人心中的地位,是几近于神的。随着他的陨落,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场,瞬间打破了平衡,牧军更是士气跌落谷底,就此一溃干里。 从道历三九二零年十月十九日,景牧两国全面开战,到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六日,应江鸿立碑于草原。 总共用时两个月又十七天,这场轰轰烈烈的霸主国之战,便落下了帷幕。 当然此前牧盛之间长达一年的轮战,也不应该被完全忽略。在这次景牧战争中身受重创的李元赦,或许也应该被人们所铭记。 但是说到底,此战竖立的,还是景国岿然不动的强大威严。是古老帝国向整个现世的又一次宣示—一强景今日仍然雄视天下,是所谓至尊至贵中央帝国。 应江鸿如此顺利地完成了收尾,景廷毫无犹豫,同天便一封国书发予临淄,言日一一 “东国天子亲启: 景夏者,同盟之国也!朕与夏皇,兄弟之义也!弟虽愚鲁冥顽,以招外祸,为兄者不能不救。东国有日出之德,东天子何不冰消前隙,顿止干戈,重修本宗之好? 景有安稳现世之责,朕亦常怀和平之念。 天下人族本一家,实不该积旧怨而加新恨。 一意孤行甲马,恨恨绵绵岂有绝期?此智者不取。 一念恨起兵戈,叫千家恸而万家哭!非仁者所为。 朕之言也恳恳,朕之心也切切。惟愿东国天子能知。 东国就此罢兵,中域之国不咎既往。 齐军若是不退,朕虽不忍,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 这警告不仅仅是警告,或者说,并不仅仅停留在警告的层面上。应江鸿那边尚未撤军归来,真君于阙便亲领八甲第一的斗厄军,作为先锋之军,挥师南下! 人们所揣测的景国的困境、景国的选择艰难、景国的投鼠忌器、景国未必敢在景牧战争结束后又开启第二场霸主国之战通通都在这种强硬的态度里被击碎了。 中央帝国之霸道,一时昭显! 饶是齐国连年得胜,威压四方,正在盛时,兵勇民骄,一时也人心惶惶。 这一次提刀站到面前来的,毕竟是景国。毕竟是道历重启以来,始终雄踞中域的第一帝国! 今日携大破牧国之威,势压东齐,闻者莫不惶恐一时间奏章如雨,飞落齐天子案头。 一眼望过去,大都是请求天子顾念大局,御命前线退兵。 其中曾经写下雄文《功过论》,险些把姜望名声钉死、令其一度为万人践踏的大儒尔奉明,洋洋洒洒万言,上书天子,文辞瑰丽,核心只有一句—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天子应以保存齐军实力为上。 曹皆不是姜望,他尔奉明当然不敢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大骂其人。 甚至于也根本不敢提及重玄褚良这等凶人的名字。 但诸如“前线私为大功计,怎舍退兵!”之类的话,倒也没有少说。 朝野之中,颇多声援者。 不少人奉其声为金玉之声,奉其人为齐国文人之良知。 说他不惧强权,不曲意逢迎天子,笔锋敢向曹皆,是公心为国之典范。 人们好像已经忘了,他曾经因为蔑诬天骄姜望,附和景国通魔之议,而被愤怒的齐人泼粪家门的往事。 民心毕竟是易变的。 元月六日这一天加开的朝议,不仅是齐国上下最关心的事情,也是天下都为之瞩目的一场。 世人都想看看,齐国究竟是什么态度,齐天子究竟会是什么态度。 短时间内,会不会爆发第二场霸主国之战! 此次朝议在国相江汝默的主持下召开,文有温延玉、易星辰等,武有修远,朔方伯鲍易等。 在京的、有相当话语权的,都参与了此次朝议,可谓济济一堂。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姜无华,今日身穿太子冕服,亦列位紫极殿中。 皇三女姜无忧,皇九子姜无邪,亦着宫主朝服列位。 与以往相同的是,天子仍然高坐龙椅。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朝议才刚开始,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就吵得非常激烈,完全略过以往那种温文有礼但阴阳怪气的前戏阶段,一个个用词都激烈非常。 在景国所带来的强大压力下,实在也没谁还能戴住温吞的假面。 这一场朝议,不仅仅是关乎他们的政见,也切实地关系着齐国的未来。 与景国之间的矛盾,绝不能够等闲视之。与天下最强之国开战,就必须要考虑到战败的后果! 紫极殿里人声鼎沸,几乎要掀翻穹顶。 一方表示要乘胜追击,永除后患,绝不能被景国吓退。 一方表示应该见好就收,这一战已经打痛了夏国,能够掠夺大量资源归齐,已经占尽好处,实无必要再与景国开战,把自己逼到冒险的境地。 当然,争吵的都是兵事堂、政事堂以下的官员,官阶全都不到三品。 站在齐国官场最顶层的那几个,始终缄默如山,不到最后定音的时候,他们不会轻易表态。 如此争吵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无法说服谁。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甚至于有些对错,连时间也无法给出结果。历史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分岔,谁又能笃定在那个时候换一种选择,是会更好还是更差?世上哪有如果? 有人就有对立。 在一片沸议之中,齐天子抬起食指,只是敲了敲御椅扶手。 笃笃。 于是满殿皆静。 安静中体现的是齐天子无上的威严。 而后他道:“把姬凤洲写给朕的信,给他们读一遍。” 韩令低头受命,展开景国国书,就在丹陛之下,面向朝臣,朗声读道:“东国天子亲启:景夏者,同盟之国也…“ 一句“亦不得不赴兄弟之邦,以刀兵退外贼也!”,余音方落。 齐天子已经一掌拍在了龙椅扶手上。 嘭! “主辱臣死,你们是否不以为然!?“ 一时间满殿公卿皆拜倒,莫有敢言! “你们知道前线正在发生什么吗?” 齐天子坐在龙椅上问。 他的声音已经平缓了下来。 可是他的目光自平天冠的缝隙里落下,像山像海。 那是有如实质的压力,是生杀予夺的权柄。 “你们看到捷报频传,说什么我大齐天威,讲什么已经占尽好处。你们可知道这些战果是怎么来的? 你们可看到捷报背后,都是我大齐将士的血!“ “他们是为的什么?” “夏国三十三年积怨犹在,不敬东国。我大齐百万雄师赴南域,所求者何?“ “是掳掠一些资源,流淌一些鲜血,杀死几个夏国人吗?“ “满座公卿高谈阔论,慷慨激扬,竟是谁在前线拼命?!” “前线拼命的人未言一个‘退’字,你们竟要替他们做了这个主吗?” “他们用血肉铺就一条通往贵邑城的路,把荆棘都拔掉了,把刀剑都斩断了,是为了往后我齐人,能够从容地往来于两都之间。此后东域至南域,没有险碍。临淄至贵邑,是为坦途!” “你们求名求功求业求大局—一什么是大局?“ “此去南域万里,一路尸骨!前线将士以命争功,血染征旗,朕若连个安稳后方都不能保证,做什么天子!?“ 齐天子直接站起身来。 丹陛之上他的身影如似高天。 丹陛之下群臣伏地,顶礼相拜。 “继续打!“ 齐天子大手一挥,如决浮云,是定乾坤—一 “哪怕打到天荒地老,打到海枯石烂,打到月移位,朕一口不死,就支持曹皆打一目。必要打破夏都为止!“ 他的声音高上九天,又震扬六合,履极至尊,威慑天下—— “朕要犁庭扫穴,灭夏国社稷。 朕要贯通东南,悬照我大齐经纬。 朕要让这天下知道一姒元赢不得霸业,姒骄保不住夏国。 姬凤洲出手,也一样!“ “朕!” 他当着满殿文武,当着大齐公侯的面,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龙袍! 于是人们赫然仰见,齐天子龙袍之下,已将战甲披挂! 他的决心,他的意志,已然是再明确不过,坚定得无以复加! “朕以大齐皇帝之尊,承太祖、武帝之志,奋余烈千年,不敢有一日轻忽!朕以伐夏兵事任曹皆,齐国若要退兵,是曹皆言退!他人言退,无关痛痒。他国言退,举以刀兵!“ “景国若真敢参战,朕当御驾亲征,与姬凤洲会于天京!” 霸国天子一言,叫天下风云动! 姜述的态度非常强硬,意思也很明确—— 于阙领斗厄军南下,不过虚张声势。 但我也愿意把它当做你们景国真实的态度来应对。 齐国已经做好了与景国全面开战的准备,不知景国准备好了吗? 这一战若起,规模要更胜于景牧之战。 因为天子倾国! 千年霸业付于一战,齐国有这样的决心,景国有吗!? “景国不会来了。“ 朔风猎猎的城门楼上,柳希夷走了过来。 他的外表,本来就是一个很有些年纪了的老人,当初成就神临并不轻松。 现在又像是更老了几十岁。 堂堂一位当世真人,竟看起来有些佝偻了。 奚孟府一点形象也没有地坐在城楼角落里,目光越过城垛的凹口,眺望远空,没有回应。 “施压可以,打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可以,于阙真个出手也可以,但若要现在开始一场倾国之战景国不可能有这样的决心。” 柳希夷继续说道:“甚至于这一点不会以姬凤洲的意志为转移。景国霸天下近四千年,不是他姬凤洲一人之景国。” “景国不会来了。 若要与齐国倾国而战,景国唯一能够接受的结果,就是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赢得大胜。一旦损失惨重,哪怕赢了,接下来也必然是诸强瓜分中域的盛宴。是胜亦败!这是景国作为中央帝国必须要面对的局面。 而想要在倾国之战里,无损地大胜齐国,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我有多讨厌姜述,我都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他打仗还没有输过。” “所以我们的确只能靠自己。“柳希夷说。 奚孟府默默地想岁月真的不饶人,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家伙,竟也开始变得絮叨起来。 柳希夷看了一眼凹凸不平、血污暗沉的地砖,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放下国相的仪态和束缚,他满足地呼了一口气。 奚孟府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柳希夷没有发脾气,而是说道:“周雄被调离了长洛。天子想要借机做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这句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论齐夏,甚至于放眼天下,无论站在什么立场的人,只怕都无法安枕! 长洛府有什么? 长河横贯现世,东流入夏,至此而止! 在长洛府核心位置,有一座无底之地窟,就承接着这条陆地瀚海的尽处。 而这无底的地窟勾连着什么? 在很多传说中,位于夏国境内的长洛地窟,联系着祸水! 祸水是什么地方? 是现世极凶之地,是整个现世的负面所在,一似凋南渊之于山海境! 至今仍需三刑宫镇之,血河宗治之,其凶其险,世难有匹。 如柳希夷、奚孟府这样的帝国高层当然知道长洛地窟能够勾连祸水,这不仅仅是传说作为国相、国师,他们更知道一件绝密的事情—一当初夏襄帝败亡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撬动了长洛地窟与祸水的联系,设下了阵法,可以引动祸水侵入人间,掀起灭世之灾难! 可最终直到败亡,夏襄帝也没有选择启动这一步后手。 柳希夷继续道:“周雄这个人,外柔内刚。他觉得不对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做,谁按头也不行。所以先帝当初才会选他镇守长洛。” “而东线抽调的诸位侯爷里,正好有一位是坚定的帝党,什么样的命令都会去执行。” 他扭过头来,看着奚孟府依旧平静的脸,缓声问道:“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奚孟府终于开口道:“当武王跟我说,其实景国什么时候来已经不重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柳希夷有些艰难地说道:“所以武王也早就知情…是吗?” 奚孟府仍然看着天空,只是说道:“在当前局势下,如果大夏内部不能统一意志,绝无幸存可能。所以在天子突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权力欲时.我完全理解武王殿下的默许。” 他笑了笑:“而且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使天子走投无路,是国师的责任啊。“ 柳希夷长叹一口气。 这位对大夏帝室忠心耿耿的老国相,终是忍不住道了声:“古来天家无情,无能者尤其无情!“ 夏襄帝当年还是放弃了引祸水入现世的选择,宁愿轰轰烈烈带着几个皇子皇女一起战死。当然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魄力的皇帝。 而是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天怒人怨。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整个现世的公敌,必然会留下万古骂名! 而今天… 以贵邑城孤城固守,放弃东线驰援北线的大战略,是奚孟府亲自制定并执行的。 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也理所当然的应是奚孟府所主使! 夏天子只不过在这个战略里多走了一步棋,把先帝当年按而未发的后手引动出来… 成为现世公敌的,当然是奚孟府。承担万古骂名的,当然是奚孟府。如若饶幸未死,必然要被三刑宫千刀万剐的,当然是奚孟府! 柳希夷骂当代夏皇无能,着实也不很公允。至少他的这一步棋,走得冷酷,走得不动声色,走得太狠! 奚孟府淡声道:“天子若是直接跟我说,我也会同意的。之所以我没有先君王之忧而忧,主动想到这一步,因为这实在是太糟糕的棋。便真能以此退敌,毁的也是大夏的根基。我奚孟府就算再大奸大恶,天下人难道肯相信,引祸水入人间,竟是我一人能决?但天子既然觉得我可以担当,那我便试着担一下吧。”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是当年朝堂奏对。 夏襄帝说,孟府有国师之才。 而他回答说圣天子以为然,奚孟府深以为然。 圣天子既然觉得可以,那奚孟府也觉得非常可以。 他不觉得今天的自己是多么慷慨,多么伟岸,这一切本就很简单。 无非是…… 昔日如此,今日如此。 此刻,柳希夷坐在这个不通礼数的后辈小子的旁边。 但所谓的后辈小子,也早就已经不年轻了。 他翻手取出自己的相国印,摇摇晃晃地挂在了奚孟府的腰间。 迎着奚孟府有些惊愕的眼神。 他哈哈哈地笑了。 “此万古骂名,凭你奚孟府一人,怎么担得起?“ ”当祸水倒灌长洛地窟,我当和你一起引导,使之倾落江阴平原,水淹九卒三军!” 他就这么毫无形象地靠坐着,像是疲意了,像是放弃了地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像是呢喃,像是梦呓。 让我们一起看看,咱们这位天子迄今为止做的唯一一个重大决定,究竟会带给夏国怎样的未来吧!“ 真实的世界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每时每刻每个人,都在发生自己的故事。 天下形势的变化,霸国天子的态度,大夏帝国一位老人在城楼上的艺语… 暂时都和发生在桑府东部的这场神临大战无关。 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两位无憾成就的天府神临联手为战,翻遍史书也难寻见,更别说他们的对手,是五位大夏侯爷和一头神临异兽所组成的恐怖阵容。 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层面。 再怎么优势在握,郦复、尚彦虎、薛昌、靳陵、触让这些老于厮杀的人,也不会轻纵对手,给姜望和重玄遵机会。 森冷的幽蓝火线,已经纵横交错封锁了战场。 郦复翻掌便把他封镇的焰花收起,直将一双手拉开来,大袖飘飘。 嘭!嘭!嘭!嘭!嘭!嘭! 接连六声爆响。 神通,御气! 那天地之间无所不在、无处不存的“气”,为我所用! 当初黄河之会上,牧国天骄那良,亦掌握此神通。 只不过这神通在那良的手上,是完美贴合于他近身斯杀的本能,使其人在空中能够完成种种匪夷所思的进攻。在郦复的手中,才真正体现了掌控的感觉。 那无形而有质的气,在此刻聚成了难以想象的“墙”! 天上,地下,东,南,西,北。 这六个方向,一边一堵极度绵密厚重的气墙。 以交战场地为中心,方圆五百丈的范围,全部被封禁! 自此,空气不再流通,元力不再流通,也不许人进,不许人出! 法家修士有画地为牢的术法,但郦复以神通御使的这一手“画气为牢”,才是真正的难以逾越。 当初在虎台争道,以阳陵侯薛昌之能,也足足三息才打破此牢。 而三息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把两位神临天骄杀死不知多少回。 更别说气墙之外,还附燃着触让的幽蓝火线。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这气牢之内,就成了双方的斗兽场。 未有一方死绝……不得出。 尚彦虎身成铁灰之色,霸都之拳铺天盖地的轰落下来,倾覆重玄遵之身。 他完全不做任何防御,此时彻底地放开,每一拳都奔着极致的杀力而去。 赤血鬼蝠压根不敢跟他凑近,单翅一划,便已经拉开了距离,再次突出血眼,食魂血光疾射而出,对准的却是姜望! 薛昌踏空而走,似是踩着食魂血光前进,手中双戟,流动寒光。 更有一柄关刀,斜将里杀出来,靳陵亦是先把目标对准了状态完满的对手。 当此时刻。 原地忽然亮起了一轮大日。 日光显化,又见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大日膨胀为神王的行宫。 将重玄遵自己和姜望同时笼罩其间。 赤血鬼蝠的食魂血光将将击落,晦了半分日色的同时,也崩散成点点流光。而后便迎上了靳陵似神龙出海的关刀! 铛! 像是深山老林钟声响,行人忽知此生误。 在这般激烈的撞杀中。 这辉煌的太阳神宫却是一收一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如疾电般穿了出来! 重玄神通倏忽上下,平步青云自由来去。 像是一道白电,一道青电,在郦复以神通圈住的斗兽场里纵横来去。一时之间,快到处处是幻影,像是织成了青白电网! 铿锵之鸣,金玉之声。 没有一刻止歇,演奏出独特的韵律。 忽战薛昌,忽搏尚彦虎,忽向郦复去,又转至靳陵来。战触让,迫鬼蝠,来去如电,极险之间极自由! 他们好像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彼此解围,互相创造机会。 一者月轮刀,一者相思剑。 在这画气为牢里,杀出了好一通乱战!打得久经杀阵的几位侯爷,都有些措手难及。那头赤血鬼蝠, 更是完全懵了!扑棱着只余一边的肉翅,完全找不到参与战团的机会! 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情况! 薛昌一双短戟错锋而行,已经开出神通阴阳鱼! 所调“阴阳相生,虚实相济,你我皆藏”。 左戟一翻,杀出来明月一轮,右戟一落,恰便是旭日初升。 阴阳力场更行在戟锋之前,同时覆盖了姜望与重玄遵。 而后才是虚中藏实,实中蕴虚的载光。遍照两人周身,未有一寸空隙。叫他们不得不停,不得不应! 昨夜醉酒已杀虎,日月双载应伏龙! 且不说他的神通,单是被他的载势缠住,胜负便已经不必再论! 当此危急之时,重玄遵五指大张,把手中月轮一放,顷刻间月光如林,一束一束,竖立此牢中。 隔开空间,顿住神临! 这些强势的神临侯爷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地被定住,甚至于除了赤血鬼蝠之外没人被阻住超过一息的时间。 但也根本不需要一息,只要一顿一方圆五百丈内的火元,被吸纳一空。 过程快到几乎遍处火光。 但见焰雀满天飞,焰花遍地开,焰流星划过天穹,烈焰的世界充塞了气牢中! 神而明之后,这个世界仿佛真的存在了,真的诞生了生命。 那些叽叽喷喳的焰雀,灵动无比,欢呼叫鸣。 而于此刻,一座烈焰灼烧的城池,自高处降落人间。 这是三味真火为基础,真正的、威力完全释放、独属于姜望的焰花焚城! 火焰在飞舞,火焰在诞生。 火焰在内喊,火焰在活着! 火焰中诞生了一座道院,道院里模糊的人来人往。又有一家羊肉馆,匾额写着”蔡记”。火光之中又有一家素怀斋,转角见得杜德旺,火锅烧得咕噜噜地响。几条街之后是望月楼,似乎正在摆流水席。 曾经常去的桂香斋,好像刚出锅了一屉… 还有那位于飞马巷的家。 一大一小两张床。 看星空的屋顶,和练武的院子, 那是他曾经爱过、现在仍然深爱着的地方。那是他永远不能够再回去的故乡。 涓滴意念,每一点细节…. 火界之中,有了第一座真实的城池。 它的名字… 叫“枫林”。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时光飞逝如电 我想要成为……活着可以被称为「伟大」,死后也能被追忆为「先贤」的存在。 我想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我想要再续神话。 我想要活着! 我想要活着,无论让我做什么…… 时间太可怕了。 它可以削高山,涸江海,消磨雄心,倦苦英雄。把一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存在,风化为尘埃。 然而历史有它的惯性存在。 有旧时代的主角谢幕,就有新时代的主角登场。 那柄有着鹤家先祖鹤庆嵩画像的折扇,从头到尾未能展开一次,就被丢进了不老泉里。 停留在元嘉三九二二年的鹤华亭,最后的残身,也永远地消散在不老泉中。 好好的不老泉,竟似成了鹤家冢。 葬前者之衣冠后者之残身。 其水甚清,而幽幽无尽。 咕咕咕,咕咕咕。 不老泉剧烈地鼓着泡,好似在呼唤什么。 蛛兰若一眼看过去,它便已经平息。 见得此景,鹿七郎心中一凛! 蛛懿牵引不老泉极死神衰之力,仗之与行念禅师斗法。行念禅师顺水推舟,化不老泉水为填壑天河。 后来一团业火焚尽了一切。 其间种种手段都被焚灭,泉水也干净了许多。 回到元熹三九二二年的时间碎片里。 又以鹤庆嵩之遗物、鹤华亭之残身,让寒山鹤家彻底与不老泉结清了因果…… 一泉清水了无痕,于是蛛兰若掌握了不老泉,一跃成为在场这么多天骄里,第一个「有所得」的存在。 在蛛懿已经退场的情况下,她仍独自完局,且获得了成功! 而不老泉入手,又可以带给她什么样的倚仗呢? 这局棋仍在继续,这些棋子仍在神山,但她第一个跳出了棋子的身份,真正成为了这神霄一局的执棋者。 真是可怕的天骄! 二十年深闺徒传美名落一局神霄自显神通。 自此以后,谁不知蛛兰若? 流光飞逝,神山在时间长河里倒退。 一阵无法形容的恍惚后,眼前的一切还在眼前。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所有身处其间者,自然能够感受得到,时间已不同。 那是一种新时代的鲜活的感觉。 有元嘉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之地做对比,感受尤为明显。 鼠伽蓝满足地长舒一口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我浑身不舒服了,在元熹三九二二年的时间碎片里,有太重的腐朽的味道,就像古难山一样!」 羊愈幽幽道:「严格来说,黑莲寺的历史和古难山的历史其实相差不远。而且……妖师如来要年长于光王如来。」 鼠伽蓝立刻找到了反击点「要不怎么说你们光王如来窃取————」 「此外!」羊愈打断他又继续纠正他「那不能说是元熹三九二二年的时间碎片,只能说是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之地,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都很狭隘。你对那段时间的认知,和你对古难山的认知是一样的,无知且偏狭。」 甚至看过他们彼此搏杀、同归于尽,对他们现在这种程度的争锋相对,在场众妖已经不感兴趣。 鹿七郎只道:「看来这趟突如其来的时间旅行,已经结束了。」 真言石碑就是这趟时间旅途的最远里程,埋葬了鹤华亭的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之地,不过是时间长河里微不足道的一缕浪花。 犬熙华低声抱怨道:「我真讨厌意外 。」 经历了这一幕幕跌宕起伏,他早先进入神霄之地的雄心壮志全都没了。 往日未经大事,觉得天榜上的那些新王也不过如此,无非是早行几步,早得机缘。也常自问,不过是差一个机会。 但从伤痕累累地走出林间开始,所经历的一件件事,他都只可静默地等待结果。还没猿梦极那个二傻子有存在感。 而他也清晰地看到了,他和那些天榜新王,无论在智识还是神通还是修为,都有全方位的差距。 此刻他的站位非常纠结。又想靠近羊愈,得到古难山真传的庇护,又因为见识了羊愈和鼠伽蓝互争生死、担心被波及,故而又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蛛兰若轻绕断弦,不老泉的水面也随之一纹一纹起,如在抚琴一般。跨越了时间的长旅,不老泉依然在掌控之中。 由此得观,鹤华亭的复活手段,确实是可行的。 在枯竭了不知多少年月早已耗尽所有的情况下,还能以吹息之力撬动世界规则,完成险恶布局,不愧是曾经光耀一时的角色。 但凡第一个蒙眼涉河的熊三思走错一步,在场这些天骄,便全无可能幸免。 想到熊三思…… 羊愈合掌一礼,是对佛的虔诚,也是对这个汉子的敬意:「熊施主若是信得过贫僧,此行之后,不妨与我同归古难山。对于你的情况……我家方丈或许有办法。」 「你们古难山向来排除异己、唯我独尊,竟会容得下熊施主?怕不是他前脚上山,后脚就叫你们除了恶!」鼠伽蓝拆台道:「熊施主,我家一直在求救世之法,度厄之舟,你若苦于此身,倒不如来黑莲寺想想法子。我们从来都是异类,并不在意那些凡俗眼光。」 古难山真传佛子,自是有他的仁念佛心。 可在鼠伽蓝的视角,当然又有所不同。 熊三思的经历如何悲惨且不去说,在当前的神霄世界里,熊三思是毫无疑问的强战力。他在鹤华亭问恶局里的表现,也足够说明他的可靠。 羊愈这是在拉拢帮手呢! 鼠伽蓝自不可叫他得逞。 「我古难山排除异己、唯我独尊?」 羊愈看向鼠伽蓝:「黑莲降世,末法众生。若有不拜、不诚、不敬者,当堕畜生道,如是我佛必杀之——这话,不知是谁所说?」 控制知闻钟,捕获神霄真秘的时候,他也不知听到了摩云城中多少隐秘。 鼠伽蓝冷笑:「我只是说说而已,在之前的某个时间里,你可是借用知闻钟,把在场诸位都打了个遍。」 羊愈已是被他烦得不行,睨着他道「你既然清楚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想必也知道被我敲碎了颅门的事情。」 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 鼠伽蓝唯一长得慈悲的眼眸中,也跃出凶光来:「没了知闻钟,你狗屁都不是。再来与佛爷试试看?」 如何让两位天榜新王为我争风吃醋,打生打死? 对此很有发言权的熊三思,只是哑声道:「我变成这副样子,不是我的过错,我没什么可羞愧的。路旁的目光如何看我,我也并不在意。从千劫窟里逃出来后,我也茫然过一段时间。蒙虎天尊看得起,不嫌弃我的状态,叫我在他麾下做事……来这神霄局中,我当然也有我的所求。待出得此地后,两位若还有此心,咱们不妨再议。」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你们若真想帮我治疗我的身体状态,那我很感谢。但那绝不会是一场跟神霄局有关的交易。 他以妖魔人杂糅的肉身,行走于世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苦处痛处,也都受得,也都受过。 羊愈道:「诚如施主所言,你变成 这般模样,不是你的过错。我佛想要解疾救苦,纾困抚厄,亦与世情无关。在这神霄局中,你我各凭手段便是。无论在这个过程里发生什么,无论那时候我还在不在。出了神霄局,你自去古难山,古难山依然愿意为你想办法。」 鼠伽蓝道:「我黑莲寺也一样」 「问个题外话。」那位背负双刀的太平鬼差,忽地道:「千劫窟在何地关于那位三恶劫君,可有什么线索?」 不同于这些个目标明确的天榜新王,猪大力是真个懵懂懂撞至此地,还以为一切都是太平道主的布局,便一直只是在等命令,的确也没有什么自己的目标。 但是在听得熊三思之真言后,这个「目标」已是出现了。 太平道要追求天下太平,必要扫平天下邪祟,如三恶劫君这样的穷凶极恶之辈,岂能不杀? 或许是感受到了猪大力真情实感的愤怒。 熊三思沉默了一阵,道:「我也一直在找寻。」 这个在鹤华亭的问恶局中也始终保持冷静镇定的汉子,有些艰难地说道:「虽然他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我对他仍然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妖是魔是鬼是人,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不知道他的修为,不知道他的样子。三恶劫君这个名号,是我唯一知道的东西。当他把我的血肉剖开,用魔气替换我的经络时,他告诉我,我一定会永远记住这个名号……」 支撑着熊三思在那种折磨里活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想来其中一定有仇恨二字。 「我想他是希望我恨他,希望我借由这恨,活得更久一些,好配合他的改造。」 「我的囚室在一个最角落的地方,住在我隔壁囚室的,是一个人族。起初我们并不说话,彼此仇视。只从对方的嚎叫声里,判断对方的身体,被改造到了哪个程度。」 「有一段时间他完全没有声音,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具体的时间我记不得,不过直到我的整条右腿都被改造完成,才又开始听到他在闷哼——他是差点死了,但又活了过来。」 「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你他娘的怎么还没死,?」 熊三思慢慢地讲道「我说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我要报仇。我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还没死?」 「他说,人族哪能输给妖族。你不死,我绝不先死。」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重新开始计算时间。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我能比他多活多少天。」 这该死的胜负欲,在千劫窟那样的晦暗环境里,竟有一种血腥的诙谐。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交流。最先没什么可说的,彼此叫骂,后来实在太痛苦了,没力气去骂了,才开始好好说话。再后来……我们设定了暗语,用明语正常聊天,用暗语沟通逃走的办法。」 不共戴天的人和妖,在共同面对的困厄前,慢慢地也携起手来自救。 这无关于任何道德,这是生命的本能。 「……我们早就记清楚了三恶劫君的行动规律。那一天我们刚结束一轮新的改造,正是身体将溃未溃的时候,需要停下来等待。等待恢复过来承受下一次嫁接,或者崩溃死去。通常在这种状态时,三恶劫君会间隔很久才过来。」 「他在灵魂深处藏好了隐匿行迹的咒印,我完成假死,骗来了守卫收尸……」 从千劫窟里逃出来的具体过程,熊三思没有讲述得太详细,但众妖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其间的惊心动魄。 「就这样我们逃出了千劫窟。我们彼此告别,约定以后在战场上再分高下,分生死。约定谁如果先搜集到三恶劫君的情报,一定要告诉对方。」 熊三思道:「但是就在我的面前, 那个人族的身体崩溃了。他已经到了极限。他的身体化作很多条肉虫,像蛆一样在地上蠕动。」 镜中世界的姜望缄默不语。尽管心中记挂着回家,他还是被熊三思的这段经历吸引了。他很想问一问,那个人族的名字叫什么。可惜无论是柴阿四还是猪大力,都没有问这个问题的立场。 妖族不关心人族。 熊三思所描述的场景,听得猿梦极后颈发凉。 而他继续讲道:「我抹掉自己的痕迹,逃了很久很久,终于逃到有妖族城池的地方……」 「后来我回到了紫芜丘陵,心里没有忘记复仇的念头。」 「我经营了很久的势力,再回头去找千劫窟,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根本不存在了。」 「我翻遍了所有可能跟‘三恶劫君,这四个字有关系的历史记载,动用了所有能够动用的情报力量……可什么痕迹都找不到。我甚至用好几次出生入死换来的功劳,请虎天尊帮我调查虎天尊亲自沿着我当初逃离的路线,走了一趟,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 「世界上好像根本不存在三恶劫君,根本不存在千劫窟。」 「我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真的只是我在做梦?」 熊三思攥着他的刀:「可我这妖不妖、魔不魔的身体,总是在提醒我……它的真实!」 在众妖不知该如何言语的缄默中。 熊三思独自往前走,往不老泉边的那块青石走去。 「在元熹三九二二年的神霄之地,我留了点东西。」 「现在已经是咱们所处的新时代。」 「漫长的时光就这么飞逝而过了。」 「蛛姑娘仍然掌握了不老泉,鹤华亭已经是彻底的消亡……诸位仍然如此年轻鲜活!」 「那就看看我留下来的东西,有没有带给我什么消息。」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千劫(请假补更4/8) “本来还想给你种一片妖纹的,可以让你更强大。想想还是算了……你有一张我也舍不得破坏的脸。” “这一批灵种里,你是质量最好的一个,不枉我花大力气把你弄来。你可以为此骄傲。” “将有一个全新的、完美的种族,在我的手里诞生!你觉得‘灵族,这个名字,怎么样?” “仇恨我,唾弃我,这些都没有关系。你想要看清楚我的样子,想要向我复仇?可以,等你熬过最后的关卡。”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www.bqzw789.info) 】 “你太让我失望了!连这么一点力量都承受不了吗?你所谓的意志,难道仅止于此?” “我不是在折磨你,我是在帮助你!当然如果你视此为折磨,那是你的自由。新生命自有自由在,对吗?” “你浪费了我太珍贵的资源,你这个废物!” “我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哈哈哈,今天你的气色很好,看来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 “我可以宽恕你的仇恨,你的无知,和浅薄。但你或许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灵族,你应该理解这份荣耀……我的孩子。” “孩子。” 孩子…… 许许多多的梦魔一般的声音,在脑海里浮浮沉沉。 熊三思花费了巨大的力气,才将它们全部压下,此时才重新听得见神山的声音。 不老泉边的那块巨大青石,此时就在面前。 在元嘉三九二二年,鹤华亭坐在这方青石上,坠亡不老泉中。 彼时蛛兰若忙着控制不老泉,而他在这方青石上,留下了自己的刻痕。 他往前走了最后一小步,于是看清了青石右下角刻着的字———三恶劫君。 那字迹扭动起来,才叫观者注意到那并不是刀痕。 那是一条黑色的线虫。 在场除了鼠加蓝外大约没谁认得出来,它乃是黑莲寺大菩萨鹿性空所修之信虫。代表着在末法时代,佛法的新传! 他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知晓自家大菩萨于熊三思身上亦有布局,甚至于舍得以信虫相送。自己可是讨要过许多次,每次都只换来踹飞的一脚。 熊三思抬起右掌,掌心亦有三恶劫君四个字,只不过是白色的。 他覆掌于青石上,让两边的刻字重叠到一起。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在这一刻,元嘉三九二二年的信虫,和新时代的信虫交叠一处,有关于三恶劫君的线索,呼应了时空! 在那万马齐音的末法时代,佛法新传是如何传? 但有信虫一条在,佛经未绝也。 关于三恶劫君的线索,在如今的妖界,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 即便是熊三思暗中与黑莲寺接触上,借用黑莲寺的情报力量,也未能捕捉半点痕迹。 但神霄一局,可以容纳太多设想。 正是清楚神霄之地的特殊,鹿性空才会送出信虫,让熊三思可以响应时空,追索那历史中的、关于三恶劫君的痕迹。 千劫窟的建成,非是一朝一夕。三恶劫君需要抓捕大量的妖、魔、人,来培育他所谓的全新种族,也不可能只出手一次两次。 时光之中,必有留痕。 “怎么样,你得到了什么消息?”犬熙华问道。 熊三思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眼睛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果然……”他如此说道。 “果然?”鹿七郎道:“三思兄得到了什么线索,不妨直言。三恶劫君的恶行,我等都不会容忍。太古皇城治下,怎允许这等毫无底线、丧尽天良的 存在逍遥?” 羊愈也说道:“我佛慈悲,闻此恶行,亦要睁金刚怒目。” 熊三思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涩声道:“我想尽一切办法,牺牲巨大,才从那里逃出来。但其实我从来没有逃出来。紫芜丘陵竟是我的新囚室。三恶劫君就是虎太岁……虎太岁就是三恶劫君!” 此言一出,鹿七郎、羊愈一时都失语。 虎太岁是何许角色? 当世天妖,被太古皇城所认可的紫芜丘陵的主宰,在整个妖族而论,也是擎天玉柱一样的存在。 神香花海须管不着他去,金刚怒目也不敢瞪他一眼。 他会是那个三恶劫君? 唯独猪大力在心中问道:“敢问道主,倘若月黑风高,太平道之理想,尚能持否?” 镜中世界的太平道主,略略沉默了一阵,道:“心之所向,无往不前。” 于是太平鬼差怒声开口:“管他什么太岁!我太平道绝不容忍此獠!我虽不成,上头还有龙差、地差、天差,再不成,还有道主三思兄,乾坤皆有私,善恶或无报,但于此事,太平道必帮你讨一个说法!” 镜中世界的太平道主,欲言又止。 别说他这个太平道主,现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回家,就算他真的作为太平道主出手,在虎太岁面前,也不过是尘埃。 他当然也愿意给熊三思一个说法。就像在猿小青死的那一刻,他也很想作为神祇给予猿老西回应…… 但拿什么给呢? 他或许不应该继续给猪大力虚构假象,可猪大力的那种坚定,竟是让他不知如何张口。 太平鬼差的坚决态度,令柴阿四高看一眼。言语间所透露的太平道的底蕴,也令众妖多了一分忌惮。 而蛛兰若此时道:“冒昧问一句,熊大哥是用什么方法拿到的线索,能够确保真实、正确吗?我是说……能够拿出来摆到台面上,作为证据吗?” “自然……不能!官司就算打到太古皇城去,我也拿不回公道,这一点我心知肚明。”熊三思如此说着,声音里却没有太多无力感,只对太平鬼差一拱手:“太平道的正义,某家心领了。但熊三思此来神霄之地,就是寻自己的答桉,本也没打算借求外力。这些年在紫芜丘陵征伐,心中早有怀疑,如今得到确认,算是填了心病。此后雪恨寻仇事……无非终我一生。就不牵累看客 了。 这话说得是掷地有声。 鼠加蓝不知自家大菩萨与熊三思究竟是有什么谋划,便不吭声。 蛛兰若和鹿七郎,一个代表天息荒原,一个代表神香花海,都不便对天妖邻居表态。 猪大力心中决定已下,就不在嘴里多说什么。 倒是犬熙华有些谨小慎微地道:“咱们现在……还往上走吗?” 众妖恍然大悟般,一个个回过神来。 “当然!” “自是要再往上走!” 千辛万苦来到宝地,除开蛛兰若可没谁得宝,怎可止步于此? “你们去吧!”猿梦极挥了挥手,道:“我猿梦极生平不贪名利,不在意什么宝藏。你们自己争去!我乏了,坐在这里歇会!” 他是真的累了! 这些家伙个个心黑手狠脑子活,现在就连柴阿四也不简单。又是迟云山神,又是天命之妖的。连个垫底的都没了? 无有天妖爷爷的手段傍身,他有几个脑袋够割也就是现在没办法直接回家,又联系不上天妖爷爷,要不然连个乏了的借口他都懒得找。 众妖都不怎么在意。 但蛛兰若平静地看了过来:“你想独自留在这里,看着我 的不老泉?” 猿梦极心里咯噔一下,本已弯下去的腿,又弹了起来:“走吧,虽不愿争些什么,欣赏一下几位天骄的英姿,也是猿某所愿!” 山高不见顶,云叠又几重。 时空秩序重构之后的神霄世界,就连游荡在天地之间的元力,似乎也更鲜活了一些。 同行的年轻妖族各怀心思。 镜中世界的姜望,独自苦思回家的可能。 他目前想到的是两个方向。 第一个方向,仍是入妖界留下佛门传承的那位世尊。 所有人都知道世尊曾经来过妖界,但关于他是怎样来去自如,历史却不见详述。 总不能是大摇大摆地走出万妖之门,传了法,留了道,又大摇大摆地走回去? 如果说行念禅师在回家之路上还有什么布局,或许便与此有关…… 有行念禅师这样一位大菩萨,焚于这神霄世界。还有三本经他所修改的《佛说五十八章》,也一并被业火焚烧于此。 最重要的是,自己手上现在捏着的知闻钟,恰是世尊当年随身的弘法三钟之一。很可能有办法唤醒世尊当年所走的道路。 第二个方向,恰是留下这个世界的妖族传奇,神霄王羽祯。 羽祯曾经潜入现世,去到沧海,沟通了龙族。他走的肯定不是万妖之门,会是哪一条路那条路?是否会藏在神霄之地? 或者说,要怎么做,才可以在神霄之地里,去连接那条道路呢? 这神霄世界万类霜天竞自由,以神霄王的胸襟,大约也并不会介意他的旧途是被谁寻起。 蜿蜒的山道直入云海,正思虑间,众妖已来到一处宽阔广场。 此地斧凿痕迹明显,偌大广场被凿出了一个八卦之形。 此时回望,已看不到那片藏着重重考验的树林,来时的一切,都掩埋在层层叠叠的云海之下。 广场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半塌陷的圆形法坛。 一种荒古苍凉的气息,迎面而来。 法坛右侧有残旗一根,旗杆摇摇欲坠,旗面更是残破得只剩几缕,压根看不清纹路。倒是看得到岁月经久的黑色血垢。 法坛正中心,则是摆着一只三足方耳青铜大鼎。 鼎身的阳刻图桉也早已经模湖,大片大片的锈迹,像是被故意涂抹了上去。 鼎内积着厚厚的黑灰,在黑灰之中,藏着一颗明灭不定的火星。好像随时还能点燃,又像是永远不能再燃起了。 在场几个妖王,无论是出身古难山、黑莲寺,还是神香花海,全都第一时间躬身下拜。 柴阿四、猪大力这些不太认识的,有感于这种肃穆的气氛,也大概能猜得到什么,自然跟着拜倒。 这里竟有一座毁坏的天妖法坛! 天妖法坛不是亘古就有的产物,它诞生在上古时代初期。搭建它的每一块方石,都带着血色。 妖族残部被锁进天狱之后,远古时代最后一位妖皇,以一百零八颗妖命宝珠定住地风水火,打开了这个混沌的世界,开辟了生命的可能。 但“可能”,不代表“必然”。 正是一座座天妖法坛的燃烧,将这份可能演变成现实,真正创造了生命奇迹。 天妖法坛是如何创造的呢? 是要在聚齐所有的筑坛材料后,有一位天妖站出来,立在最高处……以血肉为灯油,以骨骼为灯芯,以魂魄为灯火……开颅顶一孔,自天灵燃起。 点自己的天灯! 此火可燃一千两百九十六年,风吹不灭,雨淋不熄。即便天妖在这个过程中身死,亦不会影响它 的光芒。 一位天妖耗竭自我的燃烧,足可以点亮混沌。 故而从古至今每一座天妖法坛的出现,都是一位天妖的牺牲! 直到妖界已经完整成型,才不再有新的天妖法坛筑成。但每一个妖族都需要知道,是什么样的牺牲,才孕育了这个时代的生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妖法坛可以说是妖族精神的象征。 所以人族对妖族的攻伐,往往都把“寻法坛”放在最重要的战略目标里。所谓“毁法坛一座灭万夫雄心,此上兵之伐也!” “这是哪位先贤的法坛?为何会在此地?”拜过之后,鼠加蓝起身询问。 在妖界,即使是已经彻底毁坏的天妖法坛,也会被好好地保护起来。除非是已经被人族拆毁,又铺上妖骨,筑造了大城。 众妖皆摇头。 蛛兰若道“也许是想借由神霄世界的无限可能,放在这里等待恢复……” “不对。”鹿七郎好像生出了什么灵感,剑眉挑起,一步跨上这座半毁的天妖法坛,靠近那只三足方耳青铜大鼎,伸手在鼎身细细摩拳。沉吟道:“这好像……是羽祯大祖的遗蜕。” “羽祯?!”猿梦极简直是吓了一跳。 远走混沌海的神霄王羽祯,早已经死去了? 就死在他所留下的神霄世界里? 此刻环视四周只觉遍体生寒。 羊愈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他的肉身烧成了这只鼎?” -WAP..COM-到进行查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壮哉斯名 倘若神霄王亦死,传说早已破灭。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神霄世界,还隐藏着更巨大的危险?   猿梦极现在只想回家,看什么都觉得诡异,甚至那青铜大鼎,都像是恶兽巨口,随时要吞他血肉。   在众妖都靠近天妖法坛,瞻仰一代传奇的时候。他独自往外退,不动声色地退到了平台边缘,身后是茫茫云海。   他这时候才发现,一直都游离在注意力之外的蛇沽余,也早就袖手站在这里,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于是又往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家事国事天下事……关我屁事?   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鼎,立在早已破败的天妖法坛上。   砖石残破,祭品早空。   自有古老的气息,于时光中流淌。   鹿七郎摩掌良久,停下来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如此,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这只大鼎给我的感受,与这神霄世界同根同源。”   他说的是自己也并不确定,然而众妖都清楚,灵感王的灵感,有多强大。是故一时都沉默。   号称“小羽祯”的羽信,常常会对听者讲述,他孩童时期所做的一个梦,在梦里,羽祯大祖注视着他,邀请他一起翱翔天穹。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利用自己的妖征,动辄展翅千里。   正是这个梦,和他似于羽祯的妖征,让他赢得了“小羽祯”的美誉,被摩云羽家付以巨大的期待。   当然,这个名号其实不稀奇。什么摩云小羽祯,云岭病羽祯,长淮赛羽祯……妖界到处都是。   对于一去不返的羽祯,广大妖族普遍持乐观态度。   大家普遍相信,他一定成功穿越了混沌海,在天外续写自己的传奇。甚至于坚信他一定已经踏足绝巅之上,成为妖族厚重的底蕴。   他在当年的妖皇之争里,输给了元熹大帝,但就连元嘉大帝也对他赞叹有加。   《太古经传》有载,元熹大帝曾言“细数平生自傲事,不过三件。其一教子有方,子女尽国事其二胜局有力,曾赢羽祯一手其三能承重冠,未负天下。余者皆不足道。”   主导了代表妖族新界以来最大胜利的蜈岭血战,于元熹大帝也不过是“能承重冠”里的其中一件。   唯独赢了羽祯,要单独拿出来说事。   但那样的传奇竟然早早便谢幕了么?   巨大的青铜鼎,无法发出声音。被历史掩埋的故事,也不能够自陈,   唯独是灰尽深处那一点明灭不定的火星,好像那位妖族传奇的眼睛,跨越了不知多少年的时光,注视着后来者。   “我想我知道了,神霄世界为什么能够如此伟大。”羊愈法师慨声道:“神霄大祖是真正的天公无私,他自举天妖法坛,方才撑起了这个世界的无限可能。”   “还有一点。”蛛兰若道:“也唯独是如此。他才可以说真正的放开了这个世界,给予所有参与者,他所能给出的最大公平。”…   “如果说这只青铜鼎,真的是羽祯大祖。”熊三思问出了关键问题:“那他是在什么时候,在这里坐化升坛?”   “是啊!”鼠加蓝也反应过来:“羽祯大祖当年远走混沌海,此事有信史为证,是明文记载,做不得假。那他又怎么会回到神霄世界里来,在这里筑造天妖法坛呢?”   鹿七郎道:“他一定去过混沌海,这是史实。换而言之,他也从混沌海回来过。也只有羽祯大祖这样的存在,才可以在混沌海来去自如。”   “所以,那会是在什么时间他又为什么回来?”熊三四问道。   众妖彼此对望,皆是茫然。   这时候仍是蛛兰若   道:“我想我知道他是何时回来的。”   她对历史的熟悉,早已得到众妖信服,故都看着她,等她的答桉。   “诸位应该都知晓蜈岭血战。”蛛兰若以这一句开篇,认真讲述道“当初蜈岭血战之后,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大举反攻。整整十年,无日不战,无日不进,摧毁了除燧明之外的所有人族大城……也几乎要击破万妖之门,杀进现世!   但在关键时刻,元嘉大帝却在亲巡粮秣时,为人族一真道主所刺,重伤垂死,不得不返回太古皇城休养。这才给了人族喘息机会,让他们得以重新构筑防线。”   鼠加蓝生得恶相,好好说话也像是在与谁斗狠:“这些我都知晓,同羽祯大祖却有什么关系?”   鹿七郎则是若有所思。   蛛兰若道:“一真道主的恐怖无需多言,元熹大帝乃绝巅之上的存在,为我妖族最强者之一,却依然被行刺得手……且是在我妖族军营里得手!   一真道主是如何潜进后勤营地的,一直是历史谜题。   劳心军务、经历了连番大战的元嘉大帝,仓促之下迎接另一位绝巅之上的挑战。   一息时间被打开了一百年。   当时他们的交战之处,产生了时光乱流、因果旋涡,虽千军万马不得进,天妖环顾不得干预。   史书未载,但一直有一种说法,说元嘉大帝当时之所以伤而未死,乃是得到了我妖族一位绝世强者的及时支援。”   鼠加蓝的光头上,黑莲闪耀:“你是说……”   蛛兰若道:“那位绝世强者的身份,一直没有个说法。但我很怀疑,他就是羽祯大祖。”   “不是不存在这种可能,但多少牵强了些。”羊愈法师道“反代现世是倾族血战,不知有多少我族强者出手。不至于非羽祯大祖不可。存不存在那样一位强者都是两说,元嘉大帝当初并未伤及根本,不到百年,又有巅峰大战。我   更倾向于那时候是他独自击退的一真道主。再者说,羽祯大祖当初前往混沌海的时候,明确没有超脱。”   鼠加蓝这一次难得地没有唱反调“羊光头说得对,此类野史太多,空谈大事,不足为凭。”…   至于羽祯与元熹大帝互为政敌,一度相争生死,更是争位之后才舍下所有基业,远走混沌海,性质几近于放逐。万没有回归之后主动援救仇敌的道理……他们倒是并不提及。   盖因以羽祯大祖的胸襟,在种族战争之中,是完全做得出援救昔日政敌的事情的。   “我同意兰若姑娘的猜测。”抚着青铜鼎的鹿七郎道“羽祯大祖能够安然回来,从容往返混沌海,不就是一种超脱的证明吗?”   “此事天妖亦可为。”羊愈法师道∶“我教鹏迩来菩萨,就曾完成过孤身往返混沌海的壮举。”   鹿七郎道:“对鹏迩来菩萨来说,此为壮举。对羽祯大祖来说,他悄然来去,未曾泛起任何涟漪。这当中的差别,难道还不明显么?”   他们这些个妖族天骄,在这里讨论历史隐秘,讨论得认真。   镜中世界的姜望,听着却是一愣一愣。   一真道主是谁?   在妖界呆了这么久,他当然知道对妖族来说,元熹妖皇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而这个一真道主竟是孤身潜入妖族军营,险些刺死元熹妖皇,成功遏制了妖族攻势的存在,那应当也是人族的伟大传奇才是!   我再怎么读书不多,史书也是读过好几箩筐了,为何对这个名字竟如此陌生?   有些历史在人族被抹去,但妖族可不会帮人族涂抹。反之亦然。妖族在远古时代的恶行于人族这边是血桉堆成了山,那《太古经传》上可是一字未见。   在妖界挣扎求存的这段时间里,姜望也着实是对照着检阅了不少历史记忆。明白历史亦是兼听则明,不是谁写的字多,谁就真实可信。真相客观存在,但不必然留存。所谓的历史真相,在很多时候都只局限在某一个视角里。   前贤司马衡写在《史刀凿海》开篇的那一句,“鲁钝之人,唯观史而得自知。无舟可渡,削刀凿海。”   真是写尽了对历史的敬畏。   姜望第一次读到,也是肃然起敬。但唯有经历了更多之后,方能稍稍理解,那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竟是从何而来。   站得再高,也要仰望星空。而哪怕是踏进星河,也要追忆历史。   当下他只能按下疑惑。   这一真道主之名,若能回归现世,自有机会探寻。   蛛兰若这时候又道:“我之所以猜测羽祯大祖曾于那次出手,并不只在一事。”   “在那次遇刺之后,元熹大帝多次流露出退位让贤的想法,在公开场合、在私下奏对中都有。可环视彼时之妖界,有谁当得起元嘉大帝的这个‘贤,字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元嘉大帝晚年,说起平生三件自傲事。其中第二件就是同羽祯大祖相争。元嘉大帝早已是绝巅之上的存在,若是羽祯大祖未曾成就,他何至于念念不忘?”…   羊愈法师已经被说服了。   当然还可以有许多反驳。   比如争位妖皇是元熹大帝一生中最关键、最势均力敌的一场斗争,自然让他难以忘怀。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从历史中遗留的那道空白,到眼前这座毁坏的天妖法坛,再到这只疑似羽祯大祖肉身所化的青铜巨鼎。   的确找不到比蛛兰若所说的更合理、更恰如其分的历史画面,来将之一一填补。   最后只是道了声:“诚哉斯言!”   鼠加蓝更是道:“壮哉斯名!”   众妖都沉浸在那段历史中,既有感于羽祯大祖的伟大,也震撼于人族的强大,那只身潜入军营刺杀大帝的一真道主,究竟是何等样恐怖的存在?   是和元嘉大帝一般,已经落幕了吗?还是依然活着,且在时光里变得更加强大?   倒是蒙面的太平鬼差镇定非常,一身肥肉,颤都不颤一下。   太平道主分念亿万,一缕分念就足以支持他争局神霄。那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强大?   人族有一真道主,妖族有太平道主,也并不输了什么!   这时候有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   “如果说兰若姑娘所言,就是历史的真相……当然我自己也是认可这种推断的。”   众妖回头,才看到站在平台边缘的蛇沽余。   这大约是她在众妖齐聚后第一次主动说话,也因此把自己从‘被忽略,的状态中挪走。   邪异的赤纹爬上脖颈。紫发娇颜,在云海前摇曳生姿。   “那么问题来了。”   她慢慢地问道“羽祯大祖若已超脱,成就了绝巅之上,又为何会在这神霄世界里,自举为天妖法坛?”   “甚至于……是他自己自愿奉献,还是被谁埋葬?”   “且这座天妖法坛,又是被谁毁掉的呢?”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回答。且一个比一个,更叫思索其问的妖怪不寒而栗。   是啊。如果说羽祯大祖已经成就绝巅之上,且在自混沌海回归之后,还出手救了元熹大帝一次。为什么还会有眼前这座天妖法坛呢?   一位成就绝巅之上的伟大存在,怎么会死得如此无声无息,死得甚至没谁可以确定他是否超脱!   这太不合理,完全无法解释。   蛛   兰若所推断的这些,难道都不是真正的历史真相?   站在天妖法坛破损的台阶上,蛛兰若回望蛇沽余。   一者如幽兰,一者似艳月,两种美丽遥相对应。   蛛兰若慢慢说道:“赤月王所问的这些,也是我所关心的。我现在给不出回答,但我想,答桉应该就在这神霄世界里。”   两位美丽女妖对望,一倚云海,一倚法坛,真是一卷绝美风景。   正在欣赏的鹿七郎遽然转头,瞧着青铜巨鼎里的那点火星。   有个男女不辨的声音响起来。   响彻时空。带着困惑,迷惘———   “神?”   此问延续千万年!   问世间,何以谓之“神!?”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在蛇沽余的身后,有一尊巨大的、三头六臂的神像,自云海之中拔升而起!   此非独有。   很快就是第二尊、第三尊、第四尊…   有持***者、有青面赤眸者、有披法衣者、有裸上身者……   妖族神道昌盛,众妖对神只并不陌生。   本身太古皇城的封神台就在不断创造神只,专修神道的妖族也颇多。那些登记在册、得到太古皇城认可的,都算是正神。号称是“造册廿万里三万三千神。”   此外各域各地,神道小教也是层出不穷。无法得到承认的邪神,远比正神更多。   仅仅摩云城一地,那些个所谓神教就是此起彼落。猪大力作为太平鬼差去屠神灭鬼,每晚都有活干根本杀之不绝。   但何曾见过如此多,何曾有如此胜景?   此时众妖所见——   神辉照耀,绕流神山。   不断在视野中涌现的,是一座座泥塑,一座座金身,一座座……神!   云海之中,神像浮沉!   -.-到进行查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神浮云海 茫茫多的神像,自蛇沽余身后腾起。 这壮观的一幕,将她映衬得如似仙佛。 场内众妖皆惊。 此是何种手段? 这蛇沽余的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蛇沽余自己,显然也是迷茫的。 她深刻了解苦笼派的思想,同样厌世,但并不遵从苦笼派的行动纲领。 对于那些冠冕堂皇,与苦笼派所思所行完全相悖的伟大存在,她的确缺乏敬畏,但也并无敌意。 之所以出声问那几个问题,是因为心中确有疑惑,确实对「伟大存在无声无息消失」这件事情,感到不安。 再怎么游离于外,她也是这神霄局的参与者,其他参与者需要面对的危险,她也同样需要。谁愿意死于无知 她当然也有她的特殊力量,意外撞进来神霄之地,经历了这惊心动魄一幕幕、见识了神霄世界的特殊性后,她亦有心中所求……但绝对不包括这神像林立、浮沉云海的一幕。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在神像浮海的第一时间,便本能地一个挪身,已然隐在神光里。长靴再转,已踏足天妖法坛上。只是立在远远避开其他妖王的角落,保持着对所有同行者的戒备。 与太平鬼差的距离相对较近,却也隔开了足够的反击空间。 她对这个世界深感怀疑,也并不奢求自己被信任。 「这些神像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握持双刀防护自身,同时警觉地说道。 直指问题根本,第一时间澄清自己,免于围攻之祸。 鼠伽蓝将信将疑地挪过目光。 鹿七郎的手早已从青铜鼎上移开,目光也不再缠绕于那点火星,按住腰间细剑,蹙眉不语,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太平鬼差手中长刀交错,斩神的「职业习惯」,让他有些跃跃欲试。 蛛兰若美眸一转,将各方神情尽收眼底。脚步一退,退到天妖法坛的另一角。她已然赢得了不老泉,当然还有机会利用不老泉赢得更多,但是并不打算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出手。她宁可观望到放过机缘,也不想失去已经赢得的一切。见好就收亦不失为大智慧。 羊愈双掌合十,默念佛号,脸上也很无辜。 但他心中对眼前这云海浮神的景象,其实是洞明一二的。 蝉法缘大菩萨所布的第一局,是借助知闻钟之力,让他在神霄世界里全占全得,为古难山赢得所有。 现在当然是已经宣告失败。 且是一无所得又丢知闻钟的惨败。 若这一局就这么没头没尾的结束,那蝉法缘这个大菩萨,和他这个佛门真传、天榜新王,都不如就死在时光里。 蝉法缘大菩萨于时光中召回他、重新落子,这一局便旨在知闻钟……只在知闻钟! 古难山作为当世正教,传承多少岁月,潜在水面下的实力深不见底。… 救苦救难,当然要耳聪目明。 尤其又掌握知闻钟那么多年,可以说上知日月,下知古今。 他们当然知晓,太古皇城封神台,一直隐秘地在向神霄世界传递力量。 这力量具体传递了多久,他们并不清楚,但少说也有三千年。 向神霄世界传递力量的目的何在,他们也不清楚,这是太古皇城的最高机密。 但是并不妨碍蝉法缘借此布局。 知闻钟乃古难山至宝,当然亦是妖界佛门至宝,更是妖界至宝。 封神台吸纳天下那么多力量,就连古难山也会定期贡献海量的信仰之力……这些力量中的很大一部分,输 送到了神霄世界。 那么用这些力量来寻回知闻钟,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所谓取之于天下,用之于天下。 在那飞光宝船中穿梭的同时,蝉法缘就已经布置了手段,也在召回羊愈的同时,告知了方法。 让他在关键的时刻出手,将万千神祗的信仰,都联系到知闻钟上。用这万神海里的诸多神祇,一起穷搜神霄世界的隐秘。 一个愈发完整、且重构了时空秩序的神霄世界,蝉法缘已不能直接干涉,亲自来搜寻隐秘。仅凭一己之力,这样一条条隐秘翻找过去,也不啻于大海捞针。而借用万神海之力,让千万神灵一起寻找,成功几率无疑高得多。 无论怎么找理由,贸然借用太古皇城的布局行事,都算不得一个理智的决定。可是为了寻回知闻钟,蝉法缘也顾不得那许多。 羊愈心中对这一切亦是心知肚明,说不得事后他还要去太古皇城承担责任,他也认。只要能够寻回知闻钟,百死何惜? 但是……又要说但是。 为什么万神海会这么快出现? 与大菩萨所推算的节点完全不符。 他一直被鼠伽蓝纠缠着,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太多布置。对于万神海出现的时间,也完全缺乏预期。 现在贸然启动对知闻钟的追索,恐怕力量并不足够。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惊心动魄之后,天榜新王第五的排名,已不足够让他拥有压倒一切的自信。 他清楚地认识到一一在这天骄云集、密布各方手段的神霄局里,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 于他如此,于蝉法缘也如此! 无论众妖心思如何,云海之中万千神像自顾浮沉。 等待的仍需要等待,出手的早已经出手。 各形各色的神塑,散发着各自的神辉。 光照云海之时,有一种共鸣正在发生。 起初是絮絮念念,似是谁在自语,而后起起伏伏,或悲泣或欢喜,最后逐渐趋同……那是千个、万个、千万个、亿万个信徒祈祷的声音! 冥冥之中它们被一种力量所收束,渐而化成同一个呼唤的声音。 它恢弘,浩大,其曰———— 「无面之神,与我现身!」… 此声一出,在场众妖倒还没什么反应。没谁在乎什么无面神,也就是羽信早先在那神霄密室里说过几嘴。 镜中世界默默观察的姜望却是悚然一惊! 他知道自己是被针对了。并且瞬间就联想到了虎太岁! 已知虎太岁就是三恶劫君,已知虎太岁是这次神霄局的执棋者之一,在这神霄局中,必有雄图。 虎太岁随手杀死猿小青,杀死猿老西,并获得无面神教所有的相关线索,知晓他这个无面神,已经进入神霄世界。 故而施展手段,在此时寻找他,排除隐患! 在行念禅师焚灭后,神霄世界已经天外无邪,此时诸多执棋者都不可直接插手此局,虎太岁的手段是借谁施展? 熊三思? 熊三思与虎太岁已经势不两立,现在不应该还帮他做事才对。 那么场内众妖,还有谁是虎太岁的棋子吗? 又或者熊三思先前只是在演戏,他与虎太岁势不两立,只是为了更好执行虎太岁的布局?他在鹤华亭问恶局里所说的那些自然为真,但离开问恶局后,后面所说的那些可没办法验证真伪。 当然这些问题也不是此刻需要考虑的关键。 姜望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他被揪出来之后,要怎么办! 现场有羊愈、鼠伽蓝、鹿七郎、蛇沽余 、蛛兰若、熊三思,六位天榜新王级的强者。且每一个的实力都是经过验证的,只会比榜单上的名次更强。 他只有自己,一人一剑。柴阿四和猪大力且不说实力不足,一旦发现他这个伟大古神、无上道主是人族,只怕砍他砍得比谁都欢。 在这一刻,如梦令在识海中变幻不定,自入神霄世界以来所有的路线,都在其间翻滚。 姜望手握长相思,已是做好了大逃杀的准备。 神霄世界很大! 只要跑得快,就不是一打六。 只要跑得好,那就是分六个时间,在六个地点,进行六场单挑。 要是跑出巅峰状态说不定架也不用打,直接无影无踪,叫他们吃尘去。 整个万神海,都在呼唤一个神灵。 如此庞巨的神道力量,绝非一尊小小的毛神所能抗拒,无论他躲在哪里。 虎太岁借万神海落子,寻一个小小的毛神,不啻于用盖世神功打苍蝇,颇有浪费之嫌。但只要能抹除隐患,确保自己的大局万无一失,那也都值得。 「无面之神,与我现身!」 那恢弘的声音,在万神海***鸣,在整个神霄世界回荡。追天索地,叫那神祇无所遁形。 但…… 没有反应。 万神海中茫茫多的神祇被驱动,一起呼唤另外一尊神祇,但根本没有唤动。连最基础的联系都未建立起来。 天妖法坛上众妖都缄默,搞不太懂这万神海里的诸神,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或者说背后落这一子的执棋者,这一步棋意义何在?… 总不能就只是合唱吧! 镜中世界的姜望一下又站定了。 虚惊一场……也是。 本来咱修的也不是神道,那信仰之力并未借用半分! 神道半点干涉不了我。 你在那里呼唤无面之神,与我何干? …… 摩云城中的虎太岁,也是沉默的。 他启用后手,提前引出万神海,有两个目的。一是先行消耗万神海的力量,让其他有可能以此布局的执棋者,到时候无兵可调。二是排除隐患。 想来那无面毛神,不过就是狡猾一点,藏匿的本事好一点。 他身为紫芜丘陵之主,太古皇城之下,名实皆备的一方诸侯。境中亦有封神台,当然能够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察觉到封神台中力量的流向———譬如封一尊自己塑造的神,再于信仰之力中埋伏一个暗扣,避开清洗之后,自然就能感应到信仰之力在往何处流淌。 这神霄一局他准备许久。 动用的手段也并不简单。 此次借用万神海之力,本质上是调动了封神台的威权。 妖界之神,哪怕是邪神,也不可能不受封神台震慑。 但竟然拘不来那无面神? 只有三种可能———要么这个无面神的实力,远远超出万神海,可以轻易压制这种召唤要么这个无面神不是妖界之神祇,不受封神台影响要么这个无面神压根不存在。 第一个可能性不存在,第二个可能也几乎可以忽略,那么就是最后一个可能。 当时抹去那猿老西,反向追溯其神,本以为只是毛神狡猾,早早切断了与信徒的联系。使得自己施展无上手段,才能窥见隐痕,找到本尊落点。 现在看来,那个毛神压根就没跟信徒联系上! 那目的何在呢? 创办一个教派,劳心劳力发展信徒,不受血食,不索供奉,甚至连信仰之力也不接收!难道真就单纯的像无面教所宣传的那样,「但行好事,莫问 前程」? 虎太岁倒是不觉得荒谬,他很能够理解那些理想主义者,只是觉得棘手。 如果无面神本不是神,那要怎么才能将其揪出来? 那个不是神祇的无面神,潜进了神霄世界,又究竟是谁的落子呢? 这神霄一局,进退何难! …… 镜中世界的姜望,尚不知晓他把一尊天妖弄得很迷惘。在摆脱了生死危机后,他开始专心追索虎太岁的棋子。 祸源不灭,其祸不绝。 是谁启用了这万神浮云海的手段? 这并不是姜望一个人的问题。 也是场内众妖的疑问。 毕竟谁都不希望,在充满危险的征途里,还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藏在身边。 蛛兰若眸光泛彩,她身怀兰因絮果神通,可以自果溯因,理当最先找到答案。 但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一阵怒吼。 「呃……啊!吼吼吼!」 众妖这时候才发现,那早早退到山台边缘的猿梦极,此时已经大变其样。 在万神浮沉云海的壮丽背景下,失去了猿仙廷庇护手段、又什么都不争抢一心只想早点回家的他,本是半点存在感都没有的。 这时候发出毫无理智的怒吼。 有些事情,不是缩头就可以解决。不是后退一步,就可以风平浪静。 弱即是原罪。 准备不足即是取死之道! 于众妖所不察的时刻,他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侵夺。 一双眼睛,染尽了如神塑金粉般的色彩。 在下一刻就突出獠牙,红了面目。 衣物瞬间被撑爆! 身上青筋如龙蛇游走。 整个身体无限膨胀、拔高。 须臾便化作一尊百丈高的巨猿,立在云台边缘,淡漠地俯瞰众妖,比身后云海中的神祇更近于神祇!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壁立千仞,非无欲而刚(请假补更5/8) 壁立千仞,是山岩自强,非无欲而刚。 泥土何有欲?还不是被任意揉搓! 猿梦极在意识消亡的前一刻,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还有天妖贵胄、猿仙廷真传的美梦,梦碎只在一瞬间。 起初只是感到神辉的照耀,继而是各种各样的神力的涌动。 力量无限膨胀的快感,足以摧毁任何坚持。 可他仍然坚持着想要离开。 他不受功,不得禄,不求宝,只想完完整整地回去,抱天妖爷爷的大腿。 但根本动弹不得。 绝对力量的差距,无法被意志跨越。 身体被不断地破坏又重组,而意识先于身体崩溃了! 可究竟……是谁杀的我呢? 这最后的疑问,在心中寂寞的回响,而后消散。 一如他也短暂发过光、但最终会被评价为「愚蠢」的一生。 此刻这巨猿已有百丈高,魁伟如山岳,似神山之上再起一山头,却还在拔高! 整个万神海里的神辉,都无限地向他聚拢! 青铜鼎前的鹿七郎默然不语。 果然!有执棋者借万神海出手了! 对于神霄之局,他早有准备。 在那个普通客栈里忽然生出的灵感,和羽信在飞云楼的拙劣表现,不过是让他的入局更加顺理成章。 但在进入神霄世界之前,他并不知道老祖宗的全盘计划。 甚至为了避免太早引发灵感,闹出什么令竞争者警觉的动静,他只被告知了摩云城会有秘藏出世。 一开始连「神霄」这两个字都是不知晓的。 直到人族那个行念禅师孤舟渡天河,一众天妖拦河截杀,他才被告知布局明细。 麂性空求知闻钟。 蛛懿求不老泉。 蝉法缘全都要。 老祖宗的布局,却是从一开始就着落在万神海中。 但万神海作为太古皇城隐秘支持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布置,本应该是在这一次旅程的最后时刻才显现。 他鹿七郎也本该按照计划,和自家老祖宗一起,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可现在万神海被提前唤醒,猿梦极又成了这副鬼样子,更在近乎无限地掠取神力……计划要如何进行? 手按剑柄数息,他还是决定忍耐。 这无限掠取神力的猿梦极,不止对他来说是威胁。他的灵感更是告诉他,仍然隐藏在暗中,把目光投注在万神海中的,不止他一个。 背倚青铜巨鼎,仰看神相巨猿,鹿七郎在心中告诉自己,忍耐是猎手的品质…… 然后他听到了利刃划空的声音! 他扭头看到,那熊三思忽地拔刀,一言未发,已向犬熙华斩落! 他的心里一瞬间已然做出判断。这不是冲动之举,也不是毫无目标的滥杀。因为熊三思和犬熙华之间的距离,几乎跨越了整个天妖法坛,两者几乎立在法坛两边。 对熊三思而言攻击任何一个妖怪,都要比进攻犬熙华方便————这也是犬熙华连滚带爬躲过了第一刀的关键!… 「大师救我!」 犬熙华惶急地躲到羊愈身后,开始厉声控诉:「熊三思你疯了?如此危机时刻,居然还想着扫除竞争,先对同行者下手?!」 「想不到古难山的同行者,竟也是虎太岁的门徒!」熊三思提刀纵上「是我小觑你了,犬熙华,现在才见着你的手段!」 羊愈抬掌一拦:「施主冷静。有什么证据可以……」 「冷静你奶奶腿!」鼠伽蓝一 脚就踹了过来:「犬熙华摆明了是虎太岁的暗子,仇敌见面,分外眼红!换你你能冷静?」 他有过几次不动声色的暗示,可是都没有得到回应。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家大菩萨和熊三思究竟有什么计划,但拦住羊愈准没错。 且他还要高举正义复仇的旗帜,叫古难山的光头,也尝一尝被居高临下的感觉。 两和尚新仇旧恨杀作一团,那边厢犬熙华仍在逃命。 「荒谬!要杀我也不认真找个理由。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虎太岁!若有半句谎言,叫我犬熙华***!」见羊愈被拦下,犬熙华又往蛛兰若那边跑:「蛛姑娘救我,我们天息荒原一脉,同气连枝,你不好见死不救!」 但无论他怎么逃,与蛛兰若之间的距离,都不能够拉近。 因为蛛兰若正以几乎与他一致的速度,在往外撤开。 「蛛姑娘?!」犬熙华上蹿下跳,又惊又怒:「我摩云犬家世代效忠你蛛家,你竟然狠心看着我死?」 蛛兰若并不跟他解释什么,只将手中断弦一横:「我并不在意你是谁。但你若再敢往近一步,割下你头颅的就不是熊三思,而是我蛛兰若。」 犬熙华愤怒而恐惧地看着她,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丁点动摇。 「好。」 他忽然这样平静地说。 脸上的惶急瞬间消失了眼中的汹涌顷刻静默。 脚步也已经顿住,而猛然回身! 「我只是想找出那个潜入此境的毛神来,懒得把你怎么样,你却一定要逼我现在出手!」 他第一次正面迎向熊三思,左脸上那黑色的邪异妖纹,如活物一般扭动起来,瞬间覆盖了整张脸! 本就阴鸷的五官,在妖纹覆盖之下,更是显得阴森可怖。而五指闪电般窜出,竟然拿住了熊三思的刀锋! 他犬熙华,竟然拥有与熊三思正面对决的实力! 那他往日有什么必要与犬熙载相争?若不考虑那位照云峰的犬应阳真妖,他的实力要独自掀翻整个摩云犬家,也尽够了! 正与鼠伽蓝厮杀的羊愈,不由得脊生冷汗。有这样一个强者伪装随行,他却没有过多的戒备,若是犬熙华对他有什么恶念,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熊三思单手握刀,缓缓用力下劈:「要不是你迫不及待引动万神海,我还真不能够发现你。犬熙华,虎太岁到底还准备了多少手段?」… 「叫我灵熙华。」犬熙华不如熊三思那么高大,要稍微仰头,才能直视着熊三思的眼睛,但此刻他自有凛冽的气势,并不属于任何一位妖王。同样以极慢的语速说道:「我再重复一遍,我不认得什么熊三思,我是三恶劫君的孩子。也是天地之间,第一个灵族!」 伴随着最后「灵族」两个字落下。 强大的力量对撞在一起。 两者的上衣几乎同时崩碎! 显出了熊三思长着骨质臂甲妖征、和魔雾腰腹的上半身。 也显出了犬熙华那长满了倒穿骨刺的矫健身体。 显然他们是同一个地方的「造物」,都来自千劫窟。 也真难为犬熙华以这样的身体,先前与羊愈同行,还能做到遍体鳞伤,却没一处伤口显现破绽。 「哦。」熊三思的骨质臂甲,逐渐向全身覆盖,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原来是个***。」 「你说什么!?」若是别的妖怪这样骂,灵熙华倒还能理解,从熊三思嘴里骂出这样的话,叫他感到愤怒且荒谬:「你与我流着同样的血,生着同等的躯壳!」 这时候熊三思已经覆甲全身,一瞬间杀气涌动,如在战场上席卷千军万马:「但我 的心没有被杂交!」 他的刀锋还被灵熙华抓着。但自虚空中斩出来的如瀑的刀光,瞬间将灵熙华淹没! …… 却说那猿梦极肉身所摧化的神相巨猿,早已在云台上立不住,落进了云海里,将周边的神像挤得东倒西歪。 虽则只有半身在云海外,依然雄峙如山,高耸入云。 獠牙突出,赤面似血,金色的瞳孔一动不动,俯瞰着天妖法坛上的一众小妖。 云海之中不断泛起的神辉波澜,是他不断汲取万神海之神力的外显。 祂倒是和虎太岁没什么关系。 太古皇城封神台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知向神霄世界输送了多少力量。磅礴的力量汇聚成海,岁月经久,孕出「灵」来。 祂便是其中最茁壮者,杀死了其他,独占宝地。 虽然有着磅礴的力量,但他现在还不可以称之为「神」,也不能算是生命。 因为祂只拥有力量,而缺失天地所生的、包括躯壳神魂在内的其它。 有一个相对恰当的称呼————是为「神婴」。 祂并不具备复杂的智慧,但在漫长的成长过程里,已经具备生命的本能。祂本能地想要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 万神海刚刚出现,神像浮沉的时候,有一种基于规则层面的恐怖手段。在调动万神海之力呼唤神祇。 祂潜在海底,不敢动弹。 但恐惧的本能并不持久,他甚至没有足够多的记忆,去记忆那种感受。 只等那基于规则的手段稍稍散去,他就立即窜出来「觅食」,将距离最近、也最好对付的猿梦极侵夺。 整个万神海,都是他的后花园。神霄世界就是祂的家。 祂就是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子,做什么都会得到庇护,「法」只是一种本能。 祂只是本能地低调地侵夺一具躯壳,借以承载更多力量,「隐匿」便已发生,这场内的众妖便全无察觉。 吞食了猿梦极之后,此时祂的智慧稍稍成长了。 虽然称不上什么有聪明才智,也模模糊糊地能够知道,天妖法坛上的这群小小妖,应该马上就会来进攻祂。 所以祂冷漠地俯瞰他们。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祂尚有些浑噩的大脑,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于是索求更多的智慧,巨大的手掌一把盖下,是整个朽败的天妖法坛! -..-到进行查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半小时后更 "   在写,再给半小时。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细沙作剑鸣 此时的巨猿神相,已经太过庞巨。 五根手指,像五座山峰。 那掌中之纹,如同壑谷。 飘飞的长绒,似山林摇动。 磅礴无边的神力,支撑这具神相的行动。 就这样莽撞盖来的一掌,竟似要将在场妖族一把杀绝! 若真就如此,鹿七郎倒也不惊。大伙儿并肩子上去搏命,他总可忍耐到最后,抓住稍纵即逝的最佳机会。 但那跃于脑海的灵感,非常强烈地告诉他,这巨猿神相的目标,其实是青铜巨鼎里、灰烬深处的那一点火星。 那就不能再忍耐了…… 如山的一掌才刚刚铺开。 天妖法坛上的众妖,已做鸟兽散。 上山之阶,下山之路,云台边角,乃至于半空,逃得那叫一个分瓣梅花。 惟有按剑四顾的鹿七郎,还孤零零地立在青铜鼎前。 他俊脸泛红,慷慨激昂地号召道:「天妖法坛乃先贤所遗,我等岂能坐视它被恶神轻易毁弃?!」 唯一回答他的,是巨猿神相在劲风中猎猎的毛掌。 真是世风日下,妖心不古。 连天妖法坛都没谁守护了! 熊三思和灵熙华,羊愈和鼠伽蓝,这几个一边躲开危险一边还继续打生打死的,根本指望不上。 蛛兰若身怀那等恐怖神通,极难被利用。 蛇沽余根本事不关己,隐得比谁都快。 那个柴阿四都跑到更上一层的山阶上去了,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些什么,大概想要劝个架。说些什么为朕肱骨之类的白痴话。 至于太平鬼差…… 想到曾经在太平鬼差身上感受到的危险,鹿七郎直接点名「鬼差兄,天下英雄,不过你我。当此危难之机,是时候联手,匡天下之义--」 太平鬼差肥胖的身形连转几转,已是登阶而上,连个回头都欠奉! 他猪大力是满脑子正义,又不是没脑子。这座天妖法坛毁都毁了不知多少年,还怕被多毁一次?姓鹿的指不定安什么心呢! 偌大的山台广场,一时空空荡荡,甚而阴沉晦暗。 神辉万千,不照无福之地。 很有些年月的、颇见规模的天妖法坛,在那只毛绒绒的巨掌下几如弹丸一般。而鹿七郎,便是这弹丸上的一粒细沙。 而后细沙作剑鸣! 那是无垠长夜的尽头,挑破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那是永恒风化的寂静里,所诞生的第一响。 它必然是尖锐的! 需以痛苦刺醒过往,需以鲜血开革未来。 向来是富贵锦公子的鹿七郎,竟有这般砥砺以血火的剑意,着实令镜中世界的姜姓古神意外。 他尤其能够看得到,这骤作锐响的一剑里,足够匹配立意的精巧。与山峦般的巨掌相较,鹿七郎的掌中剑,便只是一根牛毛针。鹿七郎那已经被剑光环绕的本尊,也不过是飘尘。 可他抵天而起纵剑面敌。… 巨掌几与山台合。 众妖皆在山台外。 唯独鹿七郎还在不断拔升、不断拔升……直至相撞。 一瞬间剑光分化千万,千丝万缕皆将这巨掌穿透,好似刺破了长夜的曙光! 蛛兰若立在往下的山道,遥遥感应已经得手的不老泉,静默地看到-- 巨掌虽被穿透,可未有鲜血,未见创口,甚至那懵懵懂懂的巨猿神相,都未有吃痛的反应,大概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那一只巨掌中的磅礴神力,已经彻底紊乱。如急湍奔流,彼此碰撞,互相 干涉,完全混淆! 而由此导致的结果,就这足以毁灭在场所有妖王、带着如此磅礴神力的一掌,完全失去了控制,只凭着惯性继续垂落。 就像是……一位掌法名家,被挑断了手筋。 可这般庞巨的毛掌,其筋络亦如河流山川,怎是那么容易截断? 真要对筋络下手,虽有妖王之力,亦不可为。 鹿七郎是凭借着举世无双的灵感,在怒海泛舟。每一缕剑光,都刺在最紧要的神力节点上。才使得山岭断脉,瀚海截流。 此时。 巨猿神相的巨掌颓然垂落,凭借自有惯性,仍然带有磅礴声响。 而千万缕迎掌而入的剑光,终在巨猿神相的手背处汇聚,汇成了那翩翩美男子。 那锦衣玉郎,似是足下踏风,在如丛林般的长绒里穿梭,于还在膨胀的巨掌山峦上奔行。 沿着手背,至胳膊,至臂膀。 数百丈上千丈的高度,已被鹿七郎一掠而过。 巨猿神相直到此刻,好像才意识到手掌与自身的脱节,才感受到那个地方,神力在不受控制的彼此碰撞。 祂山一样的金色的眼眸里,有着巨大的困惑。 神力对撞逐渐扩大的狂澜,终叫祂感受到了痛苦。失去控制的手掌跌落下去,发出震天动地的巨响。 却未损伤天妖法坛分毫,祂也无法操纵力量,精细地取出那鼎内火种。 本能的急迫、不解的惘思、新鲜的痛楚……如此种种交杂在一起。以至于让他对那个沿着手臂冲上来的小小妖物,完全不具备耐心! 「吼!」 祂咆哮地张开了巨嘴,本能所催发的毁灭性的力量,在腥腥獠牙之后盘旋。 而后长空挂起一飞虹。 彼时鼠伽蓝和羊愈正在厮杀,虽是缠斗未休,但各有克制,尽在峭壁游斗。全不似熊三思和灵熙华那样不顾一切打生打死、都打到万神海里去了。 随手拍开羊愈递来的木槌后,便于峭壁之上转眸--恰看到鹿七郎纵身一剑,穿入巨猿神相的喉中! 其锋锐独具的剑光,亦将那犹在喉口盘旋的毁灭神力……穿透了! 神香花海鹿七郎所独创的剑术,据说拥有洞穿一切的锋芒。于今得见矣! 却说鹿七郎孤身杀进巨猿神相之巨口,以莫大的勇力,正面将这巨猿神相喉口中所凝聚的毁灭力量击穿,他当然是有他的所求。… 也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保护先贤所遗的天妖法坛」。 为保护一座还在燃烧的天妖法坛,做出什么牺牲都不稀奇。但一座已经熄灭不知多少年的天妖法坛,几乎只残留荣誉上的意义,再搭上他这样的天妖种子,又怎么值得? 人族那边有句话,说「人心隔肚皮」。 要他说,无论人心妖心,隔的岂止肚皮,明明还有筋肉骨血。谁也甭想将谁一眼看穿。 现在的妖怪们,个顶个的狡猾机灵,各有各的心思满腹。 拿情怀、拿理想就能骗来千军万马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像猿梦极那等脑子单纯的,反倒难得! 无论他怎样鼓动,怎么煽情,也骗不到一个助拳的。 但众妖做鸟兽散的时候,也叫他看到了机会。 无哪个肯出手,反过来看,大约也没哪个认清这巨猿神相的价值--有谁会真正了解了这巨猿神相的价值后,还舍得坐视他去捕捉那鼎内火种? 他的灵感告诉他,除了提前引发万神海力量的灵熙华之外,这万神海还有潜藏的者。 但是逻辑告诉他,那个潜藏的者,也同灵 熙华一样,对待万神海的目的,并不与他鹿七郎相同。 机会就在这种偏差里诞生了。现在虽然不是计划中的时间节点,未有达到最佳的火候,但亦不失为一种时机。 所谓相请不如偶遇,绝佳的灵感本天生! 一剑洞穿那犹在盘旋的毁灭力量,鹿七郎只身跃进巨猿神相之喉口,仿佛跃进了一个幽幽不见底的恐怖深渊! 太过磅礴的神力,几乎显出实质来,在这根本看不到尽头的恐怖深渊里,划过一道道流光。 而那神辉偶尔映出来,肉山堆成的所谓「峭壁」两侧,是一个一个排下来、密密麻麻的神龛! 它们像是这具身体最紧要的器官,是填塞容纳极限的脏腑,把巨猿神相的体内,妆点得神异而恐怖。 每一座神龛之中,当然都坐着一尊神。 虽然全都闭目抿唇,神通不显。可自有神辉流转自有光明交替,自有神祗的威严。种种神威交织在一起,有实质的重量。 跃进巨猿腹,得见万神窟! 眼前所见所感受的这一切,与老祖所言,无一字不同。 但分明这神相巨猿是新生,甚至是侵夺猿梦极之后,才产生的简单灵智。 而这一切,都被提早看清。 天妖之视界,的确不与凡俗同。 在深渊之中四处游荡的神辉,有一种隐约的联系在产生。 它们被简单的灵智所统辖,有着相当迟缓的反应。当然,有整个万神海的支持,再迟缓的反应,也有巨大的杀伤。那磅礴的力量一旦鼓动起来,如似高山崩、洪水涌,再快的速度也要被掠过。 鹿七郎手中之剑不断刺出,每每在那些联系诞生之前,便先将其刺破。这当然不是根绝之策,也无根绝可能。… 但他在这个过程里,已经无限地向目标靠拢。 深渊无风,他自携风而来。于此极速地坠落,掠过数不清的神龛,往那深渊更深处一一 此来劈山蹈海,摘下神婴! …… …… 巨猿神相仍是半身在云海,仍在吸纳万神海的力量、仍在膨胀,虽不及一开始那么迅猛,但好像永无尽头。 袍无法控制的右掌,已是盖在那方青铜巨鼎上,顺便将山台给填埋了。 好像成为另一座山台。 当然随着神力的不断冲刷,鹿七郎洞穿关键节点的剑光,也早已被冲散。 现在不能动弹纯粹是巨猿神相的智慧未能跟上,还不知怎么处理已经紊乱的神力。可瀚海怒涛,终有平息时。 太古皇城封神台送来此界的神力,本就是「洗刷」过许多遍的纯粹力量。只是召显万神,难免有些不同程度的复杂印痕,需要稍许的控制力,将它们导向同一个方位。 随着神力的不断膨胀,所有的印记都会消退,最终还是会还归于力量本身。 在场众妖都非俗辈,当然不会不知道这巨猿神相的危险。但各怀肚肠。 凛冽山风之中,蛇沽余的身形若隐若现。但若隐若现之中,有冷漠的声音传出来「你是天生就对神祇有恶感?」 她问的是猪大力。 许是同行过一路的原因,猪大力先前从天妖法坛逃开,便下意识地逃到她附近来。 她蛇沽余的凶名,不说天下皆知,就在神香花海、天息荒原这领近的几域里,谁不惊惧? 可以说场内任何一个天骄,都不敢毫无防备地站到她旁边来。 唯独这个太平鬼差,好像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还是说真就强大到不惧偷袭? 那排名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法师,在发现了 灵熙华的真实力量后,眼中都有显见的后怕呢。 猪大力愣了一下,意外于沉默寡言的蛇沽余会主动问他问题。但也没有多想,认真地回答道∶「我对神祇没有恶感,我的恶感针对于「恶「。我只杀邪神,恶神。」 蛇沽余道「妖界的邪神恶神那么多,你杀得完么?」 猪大力道∶「做我能做的。」他的一身夜行衣和一身肥肉,都与这些天骄格不入。 但他的平静和坚定,又让他并不渺小。 跑路的时候靠近蛇沽余这边,他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相较于气质温柔的名门贵女蛛兰若,他本能地觉得,蛇沽余反倒更无害一些。 蛇沽余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约五息,猪大力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一直想问但没问,刚刚看到猿梦极那么简单地就没了,突然又想问。」 这话说得拗口,但意思是明白的。 蛇沽余既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巨猿神相,着万神海的变化。 猪大力于是低声地问道:「你为什么自屠亲族?」… 蛇沽余没有说话。 唯有山风撞峭壁。 一呼又一呼。 不知在呼喊什么。 …… 这时候的神山,有三处战场。 鼠伽蓝和羊愈且不必说,鹿七郎独行巨猿神相胸腹中。那熊三思和灵熙华,已是杀得云海翻涌,周边神像都避让。 两者都非妖非人非魔,杀在一团,种种手段奇险诡谲。 作为真正代表三恶劫君杀进神霄世界的棋子,自负于所谓「世间第一个灵族」的灵熙华,确然有一身非凡艺业。精通妖族、人族、魔族功法,几是融贯一炉,最大化地利用了他的身体优势。 反倒是熊三思,几乎不怎么利用身体,只是不断展现着种种非凡刀术。 「为了成就伟大,我们必须经历熬苦。」灵熙华此时身上一半是黑雾,一半是骨刺,翻涌于云海,声音险恶∶「你有幸成为灵族,应该好好接纳自己才是。难道闭上眼睛,你就不是这个样子。一觉醒来,还能回到昨天?」 熊三思当然知道如何能够戳痛灵熙华。 譬如我才是三恶劫君所认可的世间第一个灵族。 譬如你脸上的妖纹,是他本想植在我脸上,最终却放弃了的。 但是熊三思都没有说。 这些或者是灵熙华的骄傲,于他只是耻辱。 所以他沉默。 在沉默的诸神之中,沉默地厮杀。 那颗跳动的心脏,是他体内唯一的声响。 -..-到进行查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晚上八点更新 "   昨天写完就发了,忘了跟大家说。   今天也是晚上八点更新。   应该有个六千字左右吧。写不了更多了,抱歉。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此生如在戏台 浮沉在云海中的神像,是一个个没有情感的泥塑。 无论原身是何等样神只,在这神霄世界里,它们也的确只作为承载神力的器具。 熊三思沉默地出刀,每一刀都像是在重复过往。 在不见天日的千劫窟里,日复一日的煎熬。 在遍布敌意的紫芜丘陵,黑袍遮身,黑面遮颜。 他没有朋友,其实也没有敌人。 杀戮全无自身的情绪,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营。 与三恶劫君是永世之仇,这仇大约也永世不能报。 毕竟逃离千劫窟后,他连三恶劫君的影子都没找到过。 而现在也终于明确,那些经营都是泡影——他所收买的骨干,所操纵的傀儡,所慑伏的部下,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部滑稽的戏剧。 那位三恶劫君,正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着呢! 看剧中角色如何挣扎奋起,如何苦心筹谋,而以虎太岁的身份,予以冷眼旁观的注视和高高在上的点拨。 真可恨啊。 真可恨…… 这云海辉煌,神像浮沉。 呆在那里的巨猿神相,静止成了山一样的背景。 这骨铠战刀,沉默坚韧,真像戏台上的老将军。 非无年少时。 是那些年轻的心情,都被压缩在如盆栽绿植般被肆意修剪的日子里。 铛铛铛铛! 刀枪鸣,如钟锣响。 好戏正开场。 这一刻的灵西华大战方酣,他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的公开展现实力,可以堂而皇之地以灵族的身份战斗。 三恶劫君是不是虎太岁他并不关心,他只知道他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不是灾难,而是机缘。 若不成灵族之躯,焉能有今日之力? 三恶劫君承诺他,这神霄一局结束后,灵族就要行走在阳光下,屹立在天地间! 而他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灵族,将成为灵祖,享受无尽荣光。 他以骨刺为矛,五指为匕,不断地交错刀锋。 铿锵连响中,擦出了火星。 左半身的黑雾瞬间疑固成黑色甲胄,右半身的白色骨刺横跨过来,如锁扣缠身。 右半部分像一只囚笼,灵熙华那不存在一点血色的胸肌腰肌,都半隐半露地关在其中。 他显现了更强大的融合状态,怒眸只是一瞪,那指匕交错刀锋而炸出的火星子,其中一点,便恰恰落在了熊三思身上。 一点红色转黑色,瞬间黑焰腾腾,将熊三思整个覆盖! 熊三思当机立断一刀回转,刀锋贴身而走,竟以强横无匹的刀劲,将这覆身的黑焰斩开。 这黑焰腐蚀性极强,散落在云海中,竟然消解神力,发出滋滋的声响。 虽是出刀及时,但衣物毛发也都焚于一净,脸上的面具也成黑灰飘落。 若非身上早被骨铠覆盖,这时也不知能剩几块好肉! 于是在场众妖,都看到了他如沟壑丘陵般的丑陋的脸。… 「看啊!看看你的样子!」灵熙华癫狂地叫嚣:「妖、魔、人,你是哪一族?」 骨矛当胸一刺,撞在熊三思的胸甲上,将他撞进云海百余丈! 而熊三思尚在倒退中,身上黑焰又腾起。此火竟是一着永着,死灰复燃不可绝! 「我……」 熊三思一脚顿住,踩在云海,以是顿住了苍茫大地,倒飞的身形遽然静止。 无尽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漾开。 沿途被撞开的神像好像分立在道路两侧,为他侍卫 仪仗。长长的云廊像是成了他的荣阶,他并不像被轰飞,倒像是要归来。 他的身上燃起了火。 白色的骨铠上,燃起了血色的火! 血火顷刻就将那黑焰逐出身外。 雄健的身形立在神像林中。 他的眼眸低垂着,他的脸在血色火光下,忽明忽暗。其狰狞怪怖处,堪比最丑恶的魔头。 在这种时候他终于开口说话:「一开始我不知道三恶劫君就是虎太岁。为了隐藏自己,在紫芜丘陵生存,我故意磨损了声带,用刀子割毁了脸……是的,我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那折磨听众耳朵的声音,竟如恶魔的低语。 「现在想来,虎太岁每次看到竭力伪装的我,心中一定非常愉悦吧?」 「他掌控了一切,从无失手。而我拼了命地逃出千劫窟,想方设法逃到紫芜丘陵,用尽一切努力去隐藏身份、经营力量,只不过是让他换一种方式培养我。」 「现在想来,紫芜丘陵为什么会成为我的选择,为什么住在我隔壁囚室的偏偏是那一个,为什么我们竟然找得到机会逃离……背后全是他的操纵。」 「这些年,恍如一梦啊。」 「噩梦从未醒来!」 他的眼睛看过来,比血色更深沉,比刀子还锋利:「犬熙华……或者灵熙华。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不同?他会给你自尊,以及自由吗?」黑色火焰绕着灵熙华周身轮廓,像是描边的火线。 倏然一动,残影已逝,再出现已是在熊三思左后方的上空,居高临下,一矛扎落! 他似乎完全不为所动,看向熊三思的眼神,在凶狠之中,藏着嫉恨:「你是在用什么对抗我?!」 熊三思回身一刀,刀锋正正斩在矛锋上。 灵熙华身形再隐而再现,就在空中对熊三思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一支骨矛,点落梨花似雪。 熊三思却岿然如山岳,脚下几乎不动,一柄长刀护身,风进不得,雨进不得。 刀锋和矛锋一次次交撞,擦出一长溜、一长溜的火星,舞如飞带。一部分化为黑色,一部分化为血色,还有零星几点……赤红地散落,消失。 灵熙华的进攻太快,残影交叠之下,黑雾和骨刺几乎叠出一幅幅奇诡的图案来。 而他咬牙切齿:「你驱使着灵焱,运用着灵躯。却说着胡话,谈什么自由,论什么自我!… 我在这里摇尾乞怜,匍匐叩首。 你凭什么谈论自尊? 凭什么可以嘴巴一张,就说自我? 你难道不是同我一样,尝过了世间最极端的屈辱,被嫁接成这般不伦不类的躯壳? 你熊三思……有什么了不起! 骨矛与长刀,黑焰与血火,在万神海中一次又一次地翻滚。杀得观者皆无声息。 镜中世界的姜望,亦然静静盘坐。 对于熊三思的故事他略有关心,但也不很关心。 或者说,相较于熊三思和灵熙华各自的妖生经历,他更关心他们的力量构成。 此刻在他的身前,漂浮着两朵火焰,一朵黑焰,一朵血焰。 三昧真火生成的火线,交织成两个小笼子,将它们包裹在其中,慢慢地焚烧、分解。 熊三思和灵熙华杀得激烈,杀得火星飞溅。他们彼此争抢元力,侵夺敌躯,连这兵器擦出的火星也要争抢到。 可其中一点本为赤色,从始至终都赤红。当然是镜中世界里的遥控。 而幸或不幸,沾染了黑焰,又燃烧了血火……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 姜望冒险出手,拔毛于两虎相争之 时,就是为了这种被灵熙华称之为灵焱的东西。 且不论「灵族」是否成立,三恶劫君所创造的这糅杂妖、魔、人的躯体,的确有其不同寻常的地方。仅凭肉眼观察,很难说可以补充多少知见。 尽管现在还不明确路在何方,但各方绝巅的落子碰撞,会诞生无数种可能,机会稍纵即逝。 随着神霄局的不断演进,他随时都有可能跳出镜中世界来争局。局中的每一个天骄,都是他的对手。 而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藏身暗处,多出来许多观察对手的时间。身经百战如他,当然懂得好好把握。 三昧真火是神通之火。 他也曾仿造焰花,复刻过神魂焰花,但本质上仍只是一种神魂力量的道术应用,算不得具备根源性质的神魂之火。 而根据三昧真火的焚烧分解,这灵焱成分复杂,是以灵识外显,合以魔气人气妖气,自然诞生的一种力量。说它是这所谓「灵族」的根本力量,也并不为过。 在三昧真火「了其三昧」的过程里,姜望也没有闲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认真分析每一个妖王的战斗,甚至以如梦令反复地推演。 羊愈和鼠伽蓝,熊三思和灵熙华,甚至只是展现身法的蛇沽余、同样在观察的蛛兰若……当然他的耳识,也早已触及那巨猿神相的腹中。 鹿七郎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不是他没有捕捉外界情报的能力,而是他已经陷入万神窟的凶险中。 此时此刻,那密密麻麻的神龛,已经接连进发神辉。 统御这一切的巨猿神相,已然逐渐触及灵智,开始反应过来体内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 池那覆盖山台的巨掌,也在几乎无穷的神力支特下,渐而有了知觉。可以感受到手掌心所覆盖的,那青铜鼎中,那一点不灭火星的温度——它在呼唤本能。 于是在祂深渊般的躯壳内,那一座座深嵌在血肉崖壁的神龛里,古老的封印解开了,一座座神像,次第睁开神眼! 眸中神光暴射! 它不是单纯的神灵注视,而是受巨猿神相感召,所孕生的毁灭本能。 此光断金切玉,撞在血肉崖壁上,亦是一个个幽深凹坑。 这样的凹坑在血肉崖壁上只以无伤大雅的斑斑点点,若是落在鹿七郎身上,顷刻断为数截。 整座万神窟几乎在一个瞬间,就已经被这样密集的神光所铺满,纵横交错,几无一处间隙! 极速坠落的鹿七郎毫不惊乱,灵感对危险的捕捉,甚至先于神像睁眼。 柄细剑倏忽左右,周身剑光飞绕。或挑或抹或直接截停,神光尽在剑光外!鹿七郎就在这剑光创造的缝隙里穿行。 飘飘的衣袂被切下数角、飞舞的长发一段段碎落。 可终究遍身无伤,且越坠越快。 不断加速、加速,在致死的神光网中,掠成了一道惊虹! 惜乎洞中无观者。 幸是窟外有人听。 那巨猿神相仍在膨胀体型,此刻已经千丈高。 但腹内深渊终究不是无底,这血肉万神窟……鹿七郎终于看到尽处一一掠过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神龛后,在幽暗沉晦的最深处,是一片神力显化的金海。 而在金色海洋的上空,虚悬着一座八卦形的神台。 说虚悬倒也不准确。 因为在此神台的每一个角,都有一根连着金海的神力之线。近乎无穷的神力,便通过这些神力之线,不断地涌进神台。以金液的外显,肆意流淌于石壑,填充了那些代表八卦的图式。 神台八卦因此显现灿金,而与外间那处八卦形的山台区分开来。 在两尾阴阳鱼交缠的中心点,盘坐着一个金色婴童。 全身赤裸,双眸紧闭,无有性征。 身上金辉已经涌成实质,肆意流动。 肉乎乎的小手十指虚合,在胸口位置搭成一个简单的素心印。 神婴在此! 甘冒奇险为此时! 这一刻鹿七郎全身进发出难以直视的灿光,以无匹的杀力击穿最后几层神光网,向那神婴飞去。 但也同样是在此时,神婴睁眸! 那是一双懵懂的、还没有显现太多智慧的眼睛。 却有一道极其纤薄的金色光幕,随着这眼眸撑开,恰将鹿七郎挡在十丈之外。 鹿七郎以穿透之道途驾驭的最强杀剑,撞在这金色光幕上,只撞出如水的金辉涟漪。 此剑刺幕,以针投海。 鹿七郎感觉自己和自己的剑,都杀进了深渊瀚海中,明明只是薄薄一层光幕,却根本探不到尽处。… 一定有缝隙,一定有线索,一定能洞穿。 鹿七郎一如既往的笃信自己,不断收剑出剑,只身独舞万神窟,寻找拆解这层光幕的玄妙轨迹。但突然惊觉不妙,灵感示警,告知他已没有太多时间! 他握着他的剑,此时倒悬在空中。而竟闭上了眼睛。 避免了与神婴对视,而在剑光之外,有一缕清光在体表跳跃,倏然前后左右他上身的华服几乎变成了透明状,因为已被光线洞穿。 在他的胸膛正中位置,有一块椭圆形的青玉,外沿生就神纹,内里是一枚竖瞳,周边玉纹如触须般探进血肉里。 这是他的天生妖征。 此时竖童睁开,此时他以灵感视物! 天底下还没谁见过他的此等状态。 为何他能够控制战绩,让自己精准地排到天榜新王第七?自是因为他拥有绝对上游的实力。 万物皆有裂隙,那是光之来处——但也是灵感之门! 他出剑的速度反而变得缓慢了,可拦在八卦神台外的金色光幕,却剧烈地震荡起来。 剑尖触及光幕的那个瞬间,几乎是轻浮无力的。 但本来流动不灭的金色光幕,如琉璃般被轻易打碎! 漫天飞流萤。 这锦衣公子穿碎光而过,直指那反应迟缓且呆愣的神婴可他突然看到一点寒星! 虽只一点,而如星河灿烂! 太灿烂、太灿烂的星芒,铺满了视野,铺满了八卦神台,也将那懵懵懂懂的神婴笼罩——时间拉回三息前。 在鹿七郎所未察的巨猿神相身外,争斗从未停歇。 血肉万神窟中千万神龛解封,一座座神像睁眼的同时,外间万神海里浮沉的神像,也随之生出了反应。 金辉照云海,神像尽开眼。 此山何以名神山? 此界何以谓神霄? 这一刻诸神神威几乎凝成实质,身在神霄世界的所有生灵,都陷在一种渺小的感受中。 当然,妖族能封王号者,人族能得神临者,本已具有神的力量、神的威严,倒不至于被慑了心神。 何况羊愈只敬佛陀,却不曾正眼看过世间哪尊神。 正在与鼠伽蓝缠斗的他此身忽然化为金色虚影,任由鼠伽蓝一拳打散! 金影再凝实时,已在云海中。 身在云海,诸神环伺。 此时恰当其时,他等待许久的良机,便在这稍纵即逝的间隙里。 左手狮子大无畏印,右手智慧宝瓶印,遍身佛光摇动,以此佛光照神光,于是摇动了心头钟! 铛! 只是这一次,并不针对所有的竞争者,而是针对所有的神。 万神海中千万神像,全都得闻此钟响。面上佛光替神光,在下一刻,神眸转动,遍察万方! 就是现在,就趁此刻,借万神之力,穷搜神霄世界所有隐秘,必要寻回知闻钟! 可就在羊愈心头钟再次敲响的时候——天地之间锐声响。… 却是正与熊三思鏖战的灵熙华,抬手投来一支黑焰环绕的骨矛。其速度之快、用力之坚决把虚空洞穿了一条破碎的黑线! 羊愈目中无神祇,如灵熙华这般自许为诸天万界新生之灵族者,更不会把所谓的泥塑神灵放在心上。 鹿七郎独自在巨猿神相腹中搅风搅雨。引发的万神开眼让羊愈看到了时机,也让他看到了机会! 他抵抗着熊三思的进攻,嘴里发出恶意的低吼:「你使用力量,却不尊重力量。」 「幸成灵族,却不懂灵族!」 疯狂的厮杀中,竟以半身迎刀,让熊三思生生斩下一根骨刺。 而后扭身一脚抽飞! 以这骨刺为长矛,焚起黑焰,刺破云海重重。 「敬我为祖,诵我尊名,让我来教你灵焱的真正用法! 他真正把灵族之躯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在接连投出两记飞矛之后,一抖手将距离扭曲,掌中骨矛正正又撞在熊三思的胸口处。 一如早先那一撞。 他就是要让熊三思知晓,不懂得尊重自己的身体,不懂得敬畏灵族,就只会重蹈覆辙,一再痛苦。 这一记直接将熊三思撞飞。 甚至于,将他横在身前的宝刀都撞断! 在这一阵兔起鹃落的搏杀中,灵熙华在与熊三思的厮杀之外,一共投出了两支骨矛。 第一支骨矛直指羊愈,那骤然响起的破空的尖啸声,竟将钟响的那一声「铛」,撞了个稀碎。 而骨矛去势未绝,迫使羊愈立即做出应对。 第二支骨矛袭破云海,黑焰之中关乎神魂的力量,触动了神。 诸神的目光竟被拨动了! 为羊愈心头钟所影响的、寻找知闻钟的目光,在这一刻被篡改为声响。 万神齐鸣—— 「迟云山神何在!?」 之所以在搏杀熊三思的关键时刻,还要出手,有两个原因。 一则,他要阻止羊愈找回知闻钟,避免在局中被横扫,失去竞争权利。三恶劫君所做的事情,注定不会得到太多认同。所以他不可置自己于无力之境地。 二则,是继续三恶劫君的方略,接着清除隐患。 无面之神唤而不得,姑且视此神为假构,不再从神道考量。但神霄局里,还有一个存在,也牵扯到神只。 那个柴阿四自称是被能够灵魂穿越命运长河的远古神只赏识,那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也要验证一番——那位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古神,是不是也要参与神霄局,是不是也在此界中! 这一番出手,完全是撬动了羊愈的力量,发挥出数以倍计的效果……进而撬动整个万神海,如此应神之力,足够覆盖整个神霄世界。但凡身在此间,无论何等状态。不怕神名不受召! 羊愈这一刻完全能够理解自家大菩萨蝉法缘的心情,这些个外道恶徒,管你要找什么狗屁神,贫僧也不曾拦你你们不会自己找!? 非要蹭贫僧一下? 贫僧钵里的饭食格外香些? 贫僧不动你们不动,贫僧一动你们瞎动! 但是这一刻他也来不及喝骂什么,因为那根燃烧着恐怖灵焱的骨矛,已 临身。前……他只好恨恨地一槌砸上去! …… 同样面临骨矛威胁的,还有全甲覆身的熊三思。 他被战力全开的灵熙华一矛撞飞,手中宝刀只剩半截一可他飞落的位置不对! 灵熙华敏锐地判断出来问题。 自己的力道自己清楚。 那一矛是奔着碎心而去,强化的是穿透力而非推力,重在一个点,不在一个面。 熊三思要么就挡下来倒飞数丈,要么就被一矛穿心。 何至于倒飞得这样快,这样远? 竟飞到了……那如山如岳的巨猿神相的胸腹前! 这一刻的熊三思,血焰焚骨甲,断刀在手中。 蜂腰猿臂一张丑陋的脸,瞧着灵熙华却咧开了嘴。 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什么。 他竟将掌中那口宝刀,随手扔掉了。而后翻掌一握,握住了一杆枪,似是霜华流过,有亮银一抹摩云城小羽祯……羽信的亮银枪! 这一刻他纵身如蛟龙,在整个万神海掀起了滔天狂澜。 枪出已无我! -..-到进行查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你见我几分颜色 这在万神海中掀起滔天狂澜的惊艳一枪,于在场众妖的视线里,留下了永难消磨的印痕。   此后多少次回忆往事,都不应该忘记这样的光彩。   可惜躲在红妆镜中的姜望,没能注意到这一幕。   当灵熙华两记飞矛拨目为耳,万神海中诸神齐鸣,镜中世界的他,身上一下就点燃了神火!   虽然他皮应极快,第一时间便赤火流身,以三味真火将神火扑灭。   但在那赤色环身的火焰里,一朵朵金焰生而又灭,灭而又起一神火源源不断地产生!   这是万神海第二次呼唤他。   第一次是灵熙华提前动万神海,呼唤无面神之神名。因为他从始至终未曾吸纳过无面教的信仰,又有红妆镜为阻隔,故而根本未受影响。   按理来说迟云山神更是只存在一个名号,口头上湖弄柴阿四几句罢了,更不应该被寻到才是。   但这第二次的呼唤完全不同。   不仅仅在于万神海正处在神力井喷的状态,更在于羊愈启用暗手、敲响心头钟,将这种磅礴伟力,都倾注到神霄隐秘之中,穷搜此界。   而灵熙华把握时机,将万神海的方向拨转,以此产生的唤神之力,比之第一次呼唤,强了何止十倍百倍?   就如摩云城中姜望明明一早就与无面之神保持切割,虎太岁依然追朔到了他这个本尊的位置。   事过必有痕。   当力量膨胀到一定的程度,再微渺的细节也不能够遁逃。   何况“迟云山神”正在此界。唯一与迟云山神这个名号有联系的、一口一个上尊的柴阿四,也在此界中。   何况姜望不久前还出手掠走了两朵灵炎!   关于迟云山神的所有线索一瞬间就被捕获,而后近乎无限的应神之力一次次呼唤神名。迟云山神虽然无“神”,可“名”却存在。   灵熙华借力撬动万神海,是诸神穷搜神雪世界,对所有相关于此的事物的呼唤。   一息何止千万次。   终于连红妆镜也不能够再阻止,神火点燃了迟云山神本尊!   姜望以三昧真火焚解神火,尽力隔绝自我。   可人力有限,神力无穷。迟早他也会阻拦不住。   更有甚者就算他真有无限伟力,可以轻易压制这应神之力,抑或那白雾深处食龙的存在苏醒出手,他和他的红妆镜,也是瞒不住的。   诸神发出的呼唤如流水泻地,铺向整个神霄世界,而在红妆镜这里,却出现了一个深坑,应神之力只进不出。   现在只是因为战斗激烈,波澜壮阔,待得万神海稍稍平静一些,水底的深坑必然体现在水面,其实非常明显。顺着应神之力的走向稍一琢磨,就能够捕捉到迟云山神的落点。   所以暴露已成定局。姜望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拔剑而起,是因为对自己仍有期望,绝不破罐子破摔。他苦苦抵抗应神之力,是要在如此糟糕的局面里,找一个相对不那么糟糕的选择!…   时间一直在流动,故事一直在发生。   而此刻,众妖的目光仍是被灵熙华和熊三思所吸引。提起亮银枪的熊三思,搅动怒海狂澜,一枪刷新了观者对天榜新王第八的看法。   唯独灵熙华看得分明,在一枪洞穿巨猿神相胸腹并撞入其间前,熊三思嘴里无声,说的是犬族的语言,那嘴型是在说——“随我入阵再杀!”   特意给了一个他灵熙华妖身时期的语言。   那么的轻蔑,那么的狂要。   这一刻灵熙华怒火焚心,身绕黑焰,手持骨济,紧随其后,纵入猿神相胸腹间,此刻的巨猿神相仍是果滞的,空有磅薄之力但处处   反应不及。   逐渐恢复控制的手掌,还在试着攫取那青铜鼎,体内已经天翻地覆,鹿七郎、熊三思、灵熙华相继闯入。她一直都不知先理会哪处,唯有生命的本能,在不断地调集力量,对直至神婴的鹿七郎进行抗拒。   这反过来又为熊三思创造了时间。   巨大的血肉创口,好似山崖上的岩洞。   而闯进岩洞的甲士,手提银枪一杆,一往无前。   好比是两军冲杀,兵力重点调集至此处,彼处必然薄弱。   鹿郎对上的是主力,是拳脚,是刀剑。   熊三思攻入的,却是腹心。   在与灵熙华生死搏杀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巨猿神相体内的动静。   故能后发先至,抢在鹿七郎斩获神婴的关键节点,一枪杀来。   起时寒星一点,放时星河满天。   鹿七郎感受到了危险!   这是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天榜新王身上感受过的危险!   极其恐怖,势如灭顶。   而这也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枪术。   只见枪芒不见手,只见星河,不见妖身。   一整条星河迎面而来,是什么感受?   壮丽吗?   辉煌鸣?   正当其面的鹿七郎,只感到愤怒!惊惧!灵感在星河中巡游,的确把握到了许多机会可枪芒连着枪芒,缝隙填着缝隙,好似千军万马齐冲阵洞悉一兵一卒之要害,根本不足够!   在堪堪击破神幕、耗力甚巨的关键时刻,鹿七郎只能退。   而身后却是迫近的神光之网,是来自于这万神窟本身从未间断的攻势。   这愚蠢的神婴!连自己真正的威胁在哪里都还没反应过来!   但纵有再多不甘,鹿七郎也只可团身纵剑,斩入神光网。   熊三思把握了最好的时机,输的这一步,他认!巨猿神相的体内,瞬间就喧闹起来。所谓血肉万神窟,迎接神临的拜访。   耀眼夺目的枪芒,将整个八卦神台都覆盖。   全身覆在骨甲里的熊三思,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击退鹿家七郎,掀翻神力金海,点碎光幕碎片,全无半点迟滞,一枪扎透了那盘坐八卦台上的神婴!   外间山台,那只毛茸茸的巨掌,已经艰难地在攫取那鼎中火星,却是颓然塌落,发出轰地一声巨响。尘烟弥漫。…   从进入神霄世界那一刻,一直到刚才与灵熙华搏杀,熊三思都始终在压制自己,始终囚恨力于笼中。   不,又怎止于这片刻?   是在神霄密室里等待神霄世界开启的时候。   是与羽信为友的十年。   是在紫芜丘陵经营的十一年。   是在千劫窟里苦熬的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所有的痛苦都在此刻绽放。   整个虎口夺食的过程,精准、快绝、强势,尽全功于这一枪中!   遗自羽信的亮银枪,贯透了神婴的天灵,摧毁了太古皇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里的隐秘布局,并掠磅礴神元为自用!   亮银枪瞬间抹上了金辉,铭上了金纹不是神力是神元。   即便在神力之海中,也需要长久积累,长久养炼。不知耗费多少苦功,才有这些神元,才生出这灵成就这神婴!   如今尽入熊三思手。   他最多只有黄雀的实力,却凭借坚忍和筹谋,成了最后收网的猎人。   当然与鹿七郎、与羊愈、与灵熙华这些妖王强者的争斗不可谓不艰难,但若无行念禅师此前的天外无邪,若无神霄世界的时空秩序重塑,此   必不能成!   是为......后继者也。   “好贼畜,果然心思不纯!”紧随熊三思之后杀进万神窟的灵熙华,眼睁睁瞧着熊三思一枪夺神婴,恨得牙齿都咬碎了。   他倒并不关心太古皇城有什么布局,更不会关心鹿七郎的心情。   但见得熊三思掠夺胜利果实,这比他自已失败都要更难受。   他亦不曾有半点犹疑,在穿入万神窟的同时,就已经黑焰焚身,挺矛而贯!势要以灵祖之贵,诛杀这个叛逆的灵族。   此矛骨白而冷,此焰幽黑而凶。   间有一两点灵炎落到神力金海中,都要晕染出一片墨色,久久不能消磨。   如此威势,是奔着夺命而来。   但全身披铠的熊三思,只是冷睨一眼,施施然反拔长枪空来,而以左手成爪。将其颅骨抓穿,继续掠夺神元。   而那已被神元洗成金色的长枪,则以最直接的轨迹,划出一道完美枪弧,正正撞在灵熙华的矛尖上。   整个过程里,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   枪尖撞矛尖。   就是纯粹的以锋芒撞锋芒,以杀伤对杀伤。   只听“嘎”的一声裂响。   灵熙华那燃烧黑焰、击破神海、借力羊愈近乎无往而不利的骨矛,像一根竹子被从尖端部开!   灵熙华脱手及时,才未被搅碎手掌,可即便如此,也被余波撞出数十丈,撞到了血肉峭壁上,印下了一个“大”字形的凹痕。   黑色的灵炎犹自燃烧,烧得巨猿神相的血肉滋滋作响,灵熙华的眼中,却净是骇然!   何至于......   何至于这般?   执刀与执枪,前后竟完全不像是同一个对手!   至精至纯的神元在熊三思体内涌动,在他的血肉之中奔行,如大江大河,是龙脉滚滚。淬炼他的血肉骨骼,纯化他的神通道元,修复这具身体饱受折磨的累累暗伤、强行拼凑而导致的无数裂痕!…   对于虎太岁和三恶劫君的关系,他心中早有猜测。毕竟他曾经给出了许多的线索,虎太岁都寻而不得。毕竟三恶劫君那样一位天妖级的存在,竟然可以毫无痕迹。毕竟以虎太岁的层次眼界,竟好像对他熊三思从无怀疑。   这妖魔人杂糅的躯壳下,究竟藏着哪一族的灵魂,身为紫芜丘陵的主宰者,虎太岁难道就毫不在意吗?   以麂性空所赠之信虫,贯通历史和现在的线索,不过是验证猜测。   在此之前,他来这神霄世界,就是要在这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里,完成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可能!   他想要回去......   他想念师父,想念师兄,想念师弟,想念人间的一切。   故乡故国故人,此三思也!   师尊还是那么严肃吗,会不会给我一个笑容?   师兄被血魂蚁所蛀的腿,可有缓解了?还会让他在每个月十五的子夜痛不欲生,让那么坚强的他,咬断数根铁木吗?   已然不幸的四师弟坟苗应是不会荒凉的,但少了自己每年的那炷香,是否也寂寞呢?   还有那天资卓异的小师弟,不知现在有分两,可能坐稳第一?   千丝万缕的情绪,熔铸在一杆枪里。   此刻这个名为熊三思的男子,他左手抓着神婴,右手提着鎏金神枪,侧身而立,同时对神光网中的鹿七郎和血肉峭壁上的灵熙华,保持着进攻的态势。   “紫芜丘陵未有雪,我未执枪已十三年!”   熊三思的声音仍然很难听,但现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无论是谁,都必须认真听进去。   他抬眸看着被一枪挂在墙上的灵熙华,慢慢地说道:“不管你是犬熙华还是灵熙华。虽然你不配,但我还是要说——你有幸见证我最强的状态!”   虎太岁是爱看戏吗?   今日我披甲执枪上了这戏台,你见我有几分颜色?   鹿七郎这时候已再次斩开神光网,看到了自已苦求的神婴,正被抓在熊三思的大手中......剑气汹涌如江海,可却纵身不得。   心中有无限的灵感,可自己却抓不住那唯一致命的破绽,那到底是怎样一位妖王?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枪术?   明明锋芒绝伦,却似不在此界中。   捉摸不定,却无可匹敌,势有万钧!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无比珍贵的神婴,被暴殄天物地打碎。而那至精至纯的神元,近乎无限地涌进熊三思体内,使得这汉子的力量无限拔升!   已近真妖,已近真妖!   灵熙华恨碎了肝肠,但毕竟不敢再出手。甚至不敢再动。因为熊三思的眼神。如此残酷地钉着他。   实力的差距每过一息,都拉得更开更远,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死兆!   三恶劫君?吾之灵父?   何在?!   鹿七郎不动,灵熙华不动。   可抓着神婴的熊三思却动了,他一边汲取神元,一边向灵熙华走来。力量无限膨胀,气势无限拔升——但募地僵住。…   明明他的身体在不断进化,不断趋近完美,变得更圆润,更精彩。   可他的嵴梁,反而却不那么挺拔了。   因为虚空隐隐,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虎太岁的声音。   是虎太岁欣喜若狂的声音!   这声音贯通了摩云城和神霄世界,甚至不能被分离的时空秩序所阻隔。因为它已近于一种道的共鸣。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吾道成矣!”   熊三思多年筹谋,多年忍耐,最终在神霄局里虎口夺食,相竞天骄,赢得了神婴......可是却帮虎太岁完成了最后一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遍身燃起了血色的灵炎,诸如妖征、魔气、人心,全者化去。   他不再具有真实的血肉,他本身即是“灵”。他真正地成为了一名灵族,补全了这个全新种族的最后一块拼图。   在千劫窟里苦熬的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在紫芜丘陵经营的十一年。   与羽信为友的十年。   乃至于在神霄世界奋战的现在。   他仍然行走在虎太岁的布局里,仍然困顿在千劫窟的囚室中。   从未,从未逃离!   他的确具备了真妖层次的力量,可更深的无力感,如大海回潮将他击倒!   绝望!   鎏金长枪脱手而飞,他跪在了半空!   “哈哈哈哈哈!”   仍被嵌在血肉峭壁里的灵熙华大笑,笑得流出眼泪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众生有憾 摩云城中,虎太岁欣喜若狂。 他的狂笑声响彻夜空,几乎覆盖天息荒原。 此刻坐在那处围墙豁口的他,再无半分平日的深沉威严。 太畅快了! 当初花费巨大代价,真是在战场捡了一块至宝……太值得! 他无法不欢喜。 多少年的筹谋,多少年的苦功。他怀揣着不会被理解的理想,放着好好的紫芜丘陵之主的好日子不过,独自走了多远的路? 而今能成矣! 创造一个全新的种族,究竟有多难? 此为近道之举,虽超凡绝巅亦难以企及。 不妨翻翻历史隐秘,看看远古先贤为了创造人族,费了怎样的苦功。 妖族极盛之时,天庭横压八方,统御诸天万界。 为了巩固统治,妖族先贤上穷天道之妙,下究自然之理,以完美妖族为蓝本,创造了撑天立地的“人”。作为妖族之仆从,辅助妖族天庭,统御诸天。 后来被人族所反噬,当然是一场巨大的事故。 妖族为自己的狂妄轻率,付出了最为惨烈的代价。 但谁也不能否认,创造一个全新种族的伟大。谁也不能忽视,一个全新种族的潜力。 在妖族被困锁了几个大时代的现在,灵族的诞生,是能够带来翻盘的可能的! 而他在横跨几个大时代之后的今天,在妖族已经被困锁于天狱的窘境中,依然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虽然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虽然耗费了难以计算的巨大代价,但只需要这一次成功,一切就都值得。 要创造一个全新的种族,尤其是如现在的“灵族”这般完美,需要什么? 妖之妖征、魔之魔气、人之血肉、神之神婴? 还有什么? 需要意志! 要扛过七百多个日夜的屈辱和折磨,打造具备完美可能的体魄。 还需要一颗在任何时候绝不放弃自我,努力寻找机会,勇于抗争的心! 如灵熙华那般,早早地屈服于力量,为一具尚只是拼凑状态的肉身而沾沾自喜,坐在充满裂隙、随时会崩塌的大厦顶端,而竟早早地自荣自享。 那么一辈子也就是如此了。 就算再强大,走得再远,也只是一个拼凑的怪物。 熊三思说的没错……不过是杂种。 但熊三思成功了! 熊三思是世界上第一个灵族,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因为在他燃烧一切所创造的生命奇迹中,虎太岁已经看到了灵族成型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个种族真正诞生,到达可以自行繁衍发展的地步,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虎太岁亦随之升华,通往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经被打通! 他感谢熊三思! 旁观者如蝉法缘,表情相当复杂。这神霄一局各有落子,各凭本事,胜负如何也不必多说。可怎奈何他丢了知闻钟,虎太岁却见了通天途!… 尤其是对鹿西鸣来说,作为邻居,她与蛛懿早就互通情报,对虎太岁的极孽妖魔心有一定的了解。 且她们猜测虎太岁的布局,应该落在羽信或者蛛狰身上。 现在蛛懿早早出局独她留在这里验证结果……不尽如意。 虎太岁在蛛狰身上的确有落子,但被行念禅师借用,最后于他寸功未建。 他在羽信身上有没有落子,无法再确认,因为羽信连那片林子都没走出来。 同样经历了改造的犬熙华,只是虎太岁以策万全的重要手段。 而他最重要的布局,竟还是落在疑似幌子的熊三思身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不得不承认虎太岁筹算深远。 谁又能想到,虎太岁此局的最后一步,是来自熊三思的自发燃烧呢? 同弈此局者,即便有针对性的算计,也会选择帮助熊三思,用极少的资源,发挥极大的效果。就好像麂性空给予熊三思的信虫……但这恰恰帮助的是虎太岁! 各怀心思的天妖没谁出声,便看他狂笑。 而神霄局,还在继续。 …… 血肉万神窟中。 虎太岁通往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经打开,他喜悦的声音穿透了时空,他的广阔未来,与灵族的诞生共振。这个神霄世界,仿佛也在为他庆贺。 密密麻麻的神龛,一座一座的黯下去。 像是漫漫长夜,熄灭了万家灯火。 鹿七郎悬立在飘散的神光网之下,不再出剑,和他的复杂表情一起,慢慢笼上晦暗。 神婴已死,神元逸散。 就连八卦神台下的神力金海,也在迅速退潮。 熊三思跪倒在半空,痛苦地闭上眼睛,连枪都已经不能再紧握! 为什么他如此绝望? 因为他亲手帮虎太岁走完了最后一步,让虎太岁看到了通往绝巅之上的路。就算他立刻杀了自己,都不可以改变这个事实! 所有内心的坚守和指望。 支撑他熬过那些屈辱和煎熬的,那一点点的光明。 仿佛也随着那些神龛的晦灭,渐次地黯淡下去了。 这血肉万神窟,如此幽暗! 哈哈大笑的灵熙华,没有趁他之危,只将自己拔出凹坑,燃着一身黑色灵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嘴角笑未止,眼中泪未干。 不必杀熊三思,这家伙已死去。 不必再去争取什么,三恶劫君的道路已出现了。 可是他灵熙华,难道不是世间第一个灵族吗? 从来不是? …… …… 却说,镜中世界的姜望,一次次被神火点燃,又一次次扑灭神火。 在万神海仍未止歇的呼唤中,他现在几乎是半蹲在只能遮住脚踝的草丛里,虽然已经努力地躲藏了,但随便谁一回头,就能将他揪出藏身地。 回家的路仍未清晰,却再也不能够躲藏下去。 最糟糕的局面已经来临。… 他抓紧最后的时间,在心中不断地推演可能。 当然他看到了羊愈的忿怒,鼠伽蓝的愉快,蛛兰若的从容……把握了整个战场环境。 也听到了血肉万神窟里的动静。 听到那声“紫芜丘陵未有雪,我未执枪已十三年!”。 听到那句“原来如此!吾道成矣!” 十三年这个数字有些故事在,但不知是什么故事。 虎太岁成了道,成的是什么道? 灵族已成? 这一刻他也关心不了太多。 不老泉,蜃龙,飞光,万神海,巨猿神相,天妖法坛,青铜巨鼎……无数线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他模模糊糊感知到了一条隐约的路线,但在此之前,他要趁着“天外无邪”,趁着血肉万神窟里的激烈动静,吸引了众妖的注意力……尽可能地清除威胁。 纵观此间众妖,最危险的当是蛛兰若。兼具神通与智慧,又收获了不老泉,实在不可小觑……若要厮杀起来,必要先杀此女! 此后是羊愈,若要发挥知闻钟的力量,先杀掉这个了解知闻钟、且可能有法子控制知闻钟的和尚。 再之后,就看局势演变,看谁的运道更好。 心中一念起,姜望正要引导猪大力靠近,果断出击,打蛛兰若一个出其不意,一举袭杀最麻烦的对手,抹掉兰因絮果的威胁。 耳中已听得尖啸声起。 一根断弦已然啸破空间,跨越整个山台,自山下之阶至山上之阶,直抵猪大力之心口! 姜姓古神的袭杀计划,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竟是蛛兰若更先出手! 或许在羊愈敲响心头钟的时候,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 不,或许更早。在猿老西父女身死,无面神的行踪被虎太岁把握到的时候。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他姜望何曾摆脱? 天外固然无邪,可蛛兰若她们,都自“天外”来。 蛛兰若的心中,其实也有疑虑。 已经赢得不老泉,在场最具心理优势的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从容地观察每一位竞争者。更别说她还身怀如此可怕的神通,有那样敏锐的眼睛。 所以她早早就察觉了不对。 应神之力被不断吞噬,怎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只是……万神海在呼唤迟云山神,那是与疾风杀剑柴阿四息息相关的存在。 为何产生反应的源头,却在太平鬼差身上? 她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更多的注意力在血肉万神窟中,心中在揣摩关于神婴的布局,在思索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布置。同时也是不愿意以身涉险,她更希望静待一阵,等其他妖王去探底。 但心中也早已把太平鬼差和柴阿四,一并划归警惕名单里。 就在刚才,她布置的因果线被触动了。 她的反应,先于恶意产生! 恶意当然是絮果,而她早启兰因,先一步出手赢得美好的开始!… 此时此刻,神婴已死,猿梦极也早被吞没,巨猿神相却还未崩溃。那只毛茸茸的大手,还覆盖在山台,将上山之石阶和下山之石阶,隔为两端。 一根断弦跨越因果,蛛兰若要弦杀太平鬼差! 猪大力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好端端地蛛兰若为何对他动手,他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好在有太平道主事先让他把握的宝镜在怀中。 好在有太平道高级强者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那根断弦临身的瞬间,他怀揣的布包的宝镜遽然跳出怀中,又从镜中跳出一个人! 嗯?人? 出手的莫非是太平九差中的人差? 九差者,阴、阳、龙、魔、人、神、鬼、恶、孽。 那人差……是个“人”? 且不提猪大力在那里晕头转向,蛇沽余在不远处侧目相对。 那人留着锃亮的光头,穿着一身青衫,体态倒是漂亮,身法也很潇洒,反手收住了那镜子……一剑长鸣斩断弦! 此声之清越,是猪大力生平之仅闻。 而那循因果而至的断弦,像是一条被斩中了七寸的蛇,在空中怪异地扭曲着。又终于在剑身所挟的倾山之力下,不堪其负,绷地一声炸断! 再之后猪大力便见识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精彩身法。 此身如飞鸿踏雪,渺忽难寻,一瞬间不知折转了多少次,十八?十九?三十?明明冲向蛛兰若,长靴一踏,却落在了万神海。 铛! 那着青衫之人,此刻已叫猪大力瞧见了侧脸,不可否认长得还行。而尾指一勾,小钟儿响。 那一枚小小的古铜钟,只如铃铛一般,都不够三根指头把玩,竟能发出如此恢弘的声音! 此时此刻,羊愈才将那黑焰骨矛粉碎不久,正在万神海中跋涉,一尊尊神祇“劝服”过去,想要将万神海的力量重新拨回“正途”,帮他寻找知闻钟。 甚至根本来不及去报复灵熙华。 在知闻钟的下落之前,一切自身的情绪都要往后放。 无非跌倒又爬起,迷路又前行。 无论经历怎么样的阻碍,他一定不会让知闻钟就此离开古难山。他会用尽他全部的努力,付出他的所有! 宁可死在此地,也不要用余生来追恨。 蓦然间听到了一声熟悉的钟响,他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假想成疾,出现幻觉。 但危险已临身! 谁要杀我? 发生了什么? 关我什么事? 心中接连炸开警钟,羊愈竖掌于身前,苦海回身! 这一刻他做了他极限反应下所能做到的一切。一掌前推,推出一堵金墙。佛光普照,结成琉璃伞。 口诵神住不坏咒,木槌敲动救世声。 但他只看到一片迎面而来的火。 赤红的火光照透了他的佛眸,他的世界只剩下火焰! 这是什么样的火焰? 竟让他有一种自身赤裸,无所遁形的感受。 他猛地反应过来,知闻钟! 自己已被知闻钟洞察了! 他本能地响应镇山宝钟,但古难山的留痕已被业火抹去。 他立即就要再调整防御姿态,就要先一步避开。 但火海已扑来。 赤红色的火海中,有一只展翅而飞的单足神鸟。好像毁灭了一个世界,又烧出了一个世界! 在镜中世界的长久观察只是基础。 此刻摇响知闻钟。知见已经丰富到极限。 此时此刻的三昧真火,是完全洞明羊愈之三昧的真正神通火! 了其三昧,自然解之。 何物不焚? 他的佛光他的木槌,他的神住不坏咒,乃至于他的金身。 全都一触为飞灰! 只有虚空隐隐,留下了他最后的、愤怒的一声——“须弥山!” 此时鼠伽蓝还在乐呵,猪大力还在发愣,灵熙华狂笑着刚刚走出血肉万神窟。 此时的蛛兰若,还在山下的石阶上,美眸溢彩流光,正沟通了不老泉之力,等待防守反击。 而羊愈已寂灭。 神海无波澜。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须弥山和尚能死否? 又留光头,又是人族,又拿到了知闻钟。   又有须弥山行念禅师孤舟渡河在前。   此刻骤然出手的这个年轻光头,不是须弥山的小和尚,还能是谁?!   天榜新王第五的羊愈,在两次身死,两次拨转时光复活后,终于陷入了永恒的寂灭。   为知闻钟不惜生死,而最后死于知闻钟之前,或者也能算是一种得偿所愿。   当然,羊愈自己肯定不会作此想。   他的身体化为飞灰,佛光也不复存在。   他的法衣,他拿在手里的木槌,隐而未出的木鱼……也全都被洞悉,被分解,被焚化。   唯有最后的怒声,须弥山那三个字,真是如山一般,向姜望碾来。   落在无边火海之中,竟然未被焚去,反而由声显形,一个字跳成另一个字,一种字符换成另一种字符。   金辉流转,字符在火海穿梭。   虽然仍被灼烧,却未能立即解去,它们避开了知闻,然后一字一字,砸落仇敌头顶,化成一座金光塔,直接覆盖下来,将这仗剑杀来的青衫光头,圈禁此间!   羊愈太了解知闻钟!   若是给他机会,他甚至有把握锁死这须弥山小和尚对知闻钟的使用。   可惜事发突然,须弥山的贼秃并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化【神住不坏咒】为【金刚伏魔咒】,用一瞬间的佛念的本质变化,避开了知闻钟的知闻。而以须弥山三字音,叠成八宝塔,将杀死他的小和尚镇封其间。   此刻天外无邪,大菩萨不能插手此间。   我不为此事,谁能为之?   诚然……诚然自己已经死去。   诚然黑莲寺的鼠和尚还在旁边。   可知闻钟若是就这么被须弥山的和尚带走了,还不如就留在宿敌手中!   那不管怎么说,还是妖界的知闻钟,非是人族钟!   这最后的残念,当然也如烟消散。   可金灿灿的佛塔,毕竟已镇在那里。   羊愈的心情……或能被知晓。   也或许不被知。   鼠加蓝听到知闻钟响、看到知闻钟的那一刻,眼睛都放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羊愈前脚化灰,他后脚便已踏破神海。身后凝出怒目金刚之虚相,金辉灿烂的佛掌,托出黑莲祭法坛。像是拿住一个碗,瞬间倒扣在八宝塔上!   黑莲祭法坛这一刻由实为虚,穿透了八宝塔,也穿透了这青衫光头的长剑,精准落在知闻钟上,将那已然摇动的钟声,湮灭了半响,使之完全静默下去。   须弥山的和尚有什么了不起?   大菩萨行念禅师死得。   这神临境的小和尚死不得羊愈被吹作飞灰的结果的确突兀,强如天榜新王第五,身死神灭只在一瞬间。但以他鼠加蓝的眼界,当然看得清楚其间究竟是什么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此战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剥离知闻钟!…   而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不是无法办到。因为他进入神霄世界的所有准备,就是为了夺取知闻钟,本来就留足了对付知闻钟的办法。   说“对付知闻钟”,是太过抬举自己。但对付拿钟的小和尚,让其无法发挥知闻钟的力量,黑莲寺的大菩萨们,自有无数种手段。   在如此时刻一一   刚刚从镜中世界穿出来的姜姓古神,在首要目标蛛兰若提前警觉的情况下,果断掉转目标,焚杀了羊愈,完成瞬杀妖族天榜新王的壮举。   但羊愈也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虽是被知闻钟洞彻,所有   防御在三昧真火之前全部失效,可临死之时仍然留下了自己的反击。   这金刚伏魔咒召出的八宝塔镇封,针对的就是须弥山和尚卓异的身法。   以他的实力,一眼就做出许多判断,笃定这须弥山小和尚唯一的机会,只在逃杀中产生。若被在场妖王四面合围,绝无幸理。   所以他要拦这一下断其生路,与之同归。   姜望虽然手持知闻钟,但也并不迷信知闻钟。虽然焚灭了羊愈,但也并未放松警惕。因为他也是那种,在彻底死去之前,都会奋力做出反击的人。   那金刚伏魔咒所化的佛字,遽然穿过火海,化作八宝塔镇下。他也第一时间摇动知闻钟,对这八宝塔进行解析。   可惜铜钟只响半声,就被鼠加蓝以黑莲祭法坛封住。毕竟是天妖封钟的手笔,长相思出得再快,也无法将其斩断。   古铜钟身烙刻了一朵黑莲印记,“如使知闻”的力量戛然而止。   局势大危!   鼠加蓝与羊愈虽是同归于尽两次的仇敌,却以这种方式达成了完美合作。   所谓死者生继,非独人族。   而开启声闻仙态的姜望,在这一刻,也捕捉到了更多强者杀来的讯息,如蛛兰若,如灵熙华,个个都能与他搏杀生死!   他径往下坠————   脚下是飞花朵朵的三昧真火,先一步灼穿了八宝塔。   针对这道失去主持者的术法半声知闻已足够。   当然鼠加蓝已至!   真火散去,青云又踏碎。有碎玉之声乍起,长剑在鼠加蓝的拳头上连割三次,阻住鼠加蓝攻势的同时,也以剑锋拨转了他的方位。姜望疾身飞掠,几乎是擦着这位黑莲寺真传的肩膀而走。太快人如惊鸿,只给一瞥的时间。   鼠加蓝一印翻天,身后的金刚虚相圆睁怒目,两道佛光疾射而出,直追姜望现在已光秃秃的后脑。   姜望骤回头!   清澈的双眸已经转为赤金,乾阳赤童已放开,不朽之光撞佛光!   赤金色的目光将金色的目光击碎了!更有一朵三昧真火结成的焰花,落在了鼠加蓝的身上。   鼠加蓝有一种自己处处被针对的感受,并深知这不是错觉。自进入神霄世界到现在,这须弥山的小和尚,不知已观察了多久!他必须要做出改变,展现之前从未展现过的力量,如此才能打开胜路,不进瓮中。…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大手一抓,一把扯下法衣,如夜幕一卷,将这朵危险的焰花带走,不给它继续洞察自己的机会。   健硕的上身于是赤裸。一块块肌肉坟起来,结成各种佛陀的背形,好似都抓在峭壁之上,在往山顶攀行。   黑莲寺秘传,千佛拜山!   不似寻常佛家的慈悲,而具有磅礴的力量。有一种难得见于山门的雄壮美。   此刻他的体魄已然逼近此境极限,气血透出体外,竟如热雾在蒸腾。由是愈发显得千佛相竞,势不可阻。   只一拳出--而虚空有千拳落。   那千佛拜山,山顶竟是姜望。   而佛印千拳,遍及周身,每一拳都有诸般变化,锁死全部逃离可能,把“山”关在其中!   此时身受千佛拜,徒为此孤山,姜望的眼眸却是轻轻一转,寻到了鼠加蓝的目光。   神魂的世界骤然拉开帷幕。   鼠加蓝所见仍然是千佛拜山,仍然上千个拳头在砸向须弥山小和尚。   但天穹轰然退出一座古老尊贵的门户,天阙洞开一尊慈目善容的菩萨,探出流光溢彩的大手,以掌迎拳。   六欲菩萨坐天门!   此时是幻是真,在肉身抑或神魂,鼠加蓝   全然不顾。力量即是一切,力量的极限即是佛法的极限。千佛拜山,只朝山去。   他已经展现极限,必要朝得。   于是千拳轰天,对杀菩萨,冲击天门。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都要轰个天翻地覆!   但转眼一切都幻灭。   那不知是须弥山什么尊位的菩萨消去了,那一座古老尊贵的门户轰然关闭,叫他吃了个闭门羹。   只有那光头锃亮的青衣小和尚,在漫天拳印中穿行,如鱼在水,似鹰在天。   且不说现在肉身伤势未尽复,便是巅峰状态,姜望也不会硬接此拳。甚至也很难说可以接得下。   神霄局是天妖手段遍及之地,神山此处是妖王环伺之所。   若无必要,他岂肯与谁硬碰,轻易消耗自身?   虽然神魂是恢复完好,且有信心与任何对手相碰,但神魂层面的这一次轰击,仍只是试探而已。   试探的正是千佛拜山的变化!   在神魂世界里看过一次变化,知见得以补足,姜望步履潇洒之极,倏然几转,便脱出拳势。   而后捏着祸斗印以至于悄无声息的左掌,倏然一翻,毕方印出!   单足神鸟携赤色火海汹涌如潮去,恰与那个尚是拼凑状态的所谓灵族相遇!   就这么一起一落一追一走的工夫,谨慎的蛛兰若尚未追到,一腔杀意无处宣泄的灵熙华,却已经纵矛而来!   但迎面便是一只神鸟,一蓬赤火。   亲见羊愈是如何被焚死,他怎么敢硬接?…   尤其他感受到一缕冲霄的剑意,剑尖直似已抵在胸膛。   当即将手中骨矛一拄,就地张开骨笼,挡在火海之前。自身却化作一团黑雾,高上云天去。   而那青衫和尚却倏然收剑,空中又是一折,已然摆脱了所有气机锁定,自往神山顶上飞。   青天碧海脱去也!   惊鸿渺无踪。   此等反应,此等速度!   杀羊愈、逃宝塔、战鼠加蓝、退灵熙华,几是一气呵成。   猪大力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个疑似人差的青衫和尚,已经无影无踪。   而同样看到那面梳妆镜的蛇沽余,当然更能看懂这场战斗,也由此更明白这个人族和尚的恐怖。不愧是那位孤舟渡河的行念禅师的传人,不愧须弥山之名。   只是那面镜子,瞬间让她想起在廉溪客栈的,那个对镜独妆的午后。   她想她明白了,鹿七郎那时候为何会突然杀进那间客栈。分明是灵感王的灵感,捕捉到了人族天骄!   一想到彼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镜中都有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且是这般强大的一个人……她就感到格外的不安。   他彼时为何没有对自己出手?   她想她也明白了,是谁发现了她,为什么彼时猿梦极会突然往床底看。这当中肯定存在什么她没有察觉的联系。   那么那个柴阿四……与旁边这个太平鬼差,又是什么关系?   被着的柴阿四,心情亦是波澜起伏。   看到那面镜子的时候,他悚然一惊。   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怀里,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宝镜还在。   虽然说神物自晦,但看起来太过寻常也不好。总容易误会!   以他的修为,自是看不到,那青衫和尚遨游的高处,扑下来一张命中注定的网!   蛛兰若出手了!   须弥山小和尚瞬杀羊愈的确惊艳。   但她当然不会比鼠加蓝和灵熙华的反应慢,之所以姗姗来迟,为的是恰到好处。   在须弥山小和尚一定会选择的遁逃方向,她张开了这张网,触则擒之。   此网以不老泉水为绳,以因果为结,一旦缠身,因果不磨,神衰必朽。   但就在这张命中注定之网,即将展开它注定的命运时,那青衫和尚又如苍鹰折翼般坠落……恰恰避开了自天穹显现的巨网!   蛛兰若秀眉蹙起。我的预判……被预判?   却说姜望刚刚脱身又回转,自高天而至山腰一一彭!   赤色火线流身,霜风长披展开,天府之光摇动,一剑斗杀鼠加蓝天灵。   此时天外无邪,他的星楼亦是不能动用。   但也并不影响他的道途杀剑,依然能给对手带来灭顶之灾。   此是真我道剑第二式,非我誉我皆非我!   一剑下压,如千山骤沉。   恐怖压力直接落在鼠加蓝的灵魂深处。   好像有无数妖族在指着他痛骂,同门师兄弟与他反目成仇。…   你这背佛之徒你这邪孽种子,你不如去做古难山的狗!   诸般恶怨只问一句--   举世谤之,你可承受得住?   乍看起来,这须弥山的青衣和尚,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走,他在袭杀羊愈之后,又要强杀鼠加蓝!   这是如此恐怖的一剑,犬熙华只是遥遥感受剑意,眼角都裂开血纹。   而鼠加蓝本还在为痛失敌踪而懊恼,正高飞而起,要穷追此人,却恰好对上这回马一剑!   他赤裸的健硕上身,肌肉全部凸成佛像,在这恐怖的压力之下,咬住钢牙,并不肯避让半分。   反倒口中“吒“了一声,只拿肉掌做钢刀,狠辣地噼向敌人脖颈!   他还不信了,现场这么多妖王天骄,纵使并不心齐,还能让一个人族神临翻了天?   无非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掌刀噼出,他狞声怒吼∶“古难山的和尚死得,黑莲寺的和尚伤得,你须弥山的和尚,是否伤得?能否死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感觉对方的眼神愣了一下,大概震慑于自己决死的勇气?   但最让鼠加蓝错愕的,是那一剑……不准。   青衫和尚气势磅礴的一剑,从他身边穿过了,错开得很离谱。   强如须弥山的真传小和尚,瞬杀羊愈的存在,竟然能够一剑斩空?   鼠加蓝骤然回身,却看到那青衫和尚携万钧之势,正一剑斩落山台,破开了那巨猿神相的毛掌,落在青铜巨鼎上……   长剑与鼎耳擦出的星火,被一缕赤红所加持,被磅礴剑意所贯注,落在灰尽深处的那一点火星上。   轰!   这座天妖法坛被点燃!   用什么点燃?   用三昧真火,用一位天妖种子的余尽!   天妖法坛是何物?   妖族曾仗之开辟混沌世界,点亮文明之光。   神霄王羽祯是何等存在?   曾经往返混沌海。   这神霄世界之外是何处?   姜望不知道,但此世之外,必然亦有混沌海。   那么当天妖法坛再次点燃,是否可以从混沌海中开辟一道短暂的道路出来?   知闻钟在手,能否感应到世尊曾经的归家之旅?   这天妖法坛在神霄世界燃起,会呼应羽祯曾经潜入现世的布局吗?   更有甚者,混沌海的异动,能否引来人族强者?人族封锁妖族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混沌海!   本来并没有希望,而他来创造希望。   这是他为自己回家所设想的第一条路---   轰响天鼓,人文燧明!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大风大雪下山去! 若说在镜中世界观察这么久,姜望还不能够明白在场这些天妖种子的威胁,那他真是有负天骄之名。 纵然他的种种应对已经堪称完美,但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自己能够立即脱身。 在袭杀蛛兰若的计划胎死腹中后,他的注意力便已经落在天妖法坛上。 杀羊愈当然是关键,不杀羊愈,知闻钟甚至有造反的可能。但此后斗鼠伽蓝、退灵熙华,东折西转,一应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引出这些妖王的攻势。让他点燃天妖法坛的结果,不被影响。 先前这些天妖种子彼争我抢,他在镜中世界冷眼旁观,看得比谁都清楚。 明白这天妖法坛青铜巨鼎必有隐秘。至少那鹿七郎就一直对黑灰深处的那点火星牵挂得很,那猿梦极所化的巨猿神相,也冲着那点火星而去。 他虽然不能全知,不晓得妖界某些势力于这座天妖法坛的布局究竟是什么,但身为人族,将之破坏定然无错。 如何破坏? 这天妖法坛本就半毁。巨猿神相都没能将其打烂,他也很难做得到。 但是那一点隐隐约约的火星,想必燃有其时。 打乱其时间线,使得天时地利不凑巧,当然也是一种破坏。 正好杀死了羊愈,正好知闻钟有些知闻,正好还有三昧真火,故而便制定了这样的战术。 纵使关于混沌海的那些设想都落空,世尊和羽祯的前路都不可寻,点燃天妖法坛的结果,也必然会引发局势的激烈变化。在这天骄合围的生死局中,唯有将局势搅浑,他才能掠得生机。 至于鼠伽蓝慷慨激昂所问的那一句,须弥山和尚能死否? 他只能说……你问错人了! 之所以在妖界这么久了仍未长出头发,当然不是对当和尚有什么念想。主要是金躯玉髓一旦受损,恢复起来分外艰难。当然优先血肉脏腑骨骼,暂顾不得毛发。直到现在,肉身也未恢复巅峰呢。 眼看着三昧真火已经焚在青铜巨鼎中,黑色的残烬已被火光遮 掩,沉寂的天妖法坛已经再次点燃,整个神霄世界都有未知的变化发生-- 忽然。 万神海中生出惊变在现在这个时候。 巨猿神相已死,只是磅礴的凝聚的神力,还需要时间来散去。 血肉万神窟里的神龛,都一座座黯灭了。其间神像自然也不复光辉。 但万神海中浮沉的诸多神像,却还荧荧有光,神辉灿烂! 神婴虽死,神海仍在。巨猿神相几乎成了一座死去的山,可山台仍在,天妖法坛仍在,青铜巨鼎仍在,太古皇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的相关布置……还存在! 在姜望掠过欲搏生死的鼠伽蓝,强行点燃天妖法坛的此刻。 万神海波澜骤起。 千重波涛,万叠浪。金色的神力涌动着、咆哮着,在翻滚的金色浪涛之巅,熔铸成一座神圣的金台!… 此台四四方方格如九宫。给人的感觉是肃穆,神圣,规矩。 方台四面,都有不同镌刻。 图纹简单,却神意深邃。 从姜望这个方向,只看到一株神木,一条河流,一柄金剑,一只火鸟,一座土山。自是暗藏五行,又好似描述了什么场景。 此金台一出,那青铜巨鼎里的火焰,瞬间熄灭! 纵有天妖种子的余烬作为燃料,纵有三昧真火作为明火,此鼎亦不再燃。 所有的明光,又迅速回收为一颗火星,落回残烬中。 而金台之中,有恢弘之声,鸣如天鼓,浩荡整个神霄世界:「此人是道历三九一九年内府场的黄河魁首、名 字镌于人族修行史的第一内府、是齐国食邑三千的武安侯,人族天骄姜望!特此颁发荣耀任务,我妖族儿女,且共杀之!」 众妖皆惊! 如果说在近两年内,一定要选一个个妖界来说最具知名度的人族,齐国武安侯姜望,不说是第一第二,也稳坐前五。 无它。 因他之死霜风谷整个被轰平。 因他之死,妖族和人族爆发了一场涉及四位天妖三位真君总计七位绝巅强者的大战。 猿仙廷,麒观应,蛛懿,狮安玄。 左器,姜梦熊,秦长生。 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也因他之死,人族新建一座武安城。人族妖族新开辟了一个武安战场! 而现在竟然说,他并没有死从霜风谷到现在,这当中好几个月的时间,他竟然就一直潜伏在妖界,甚至混到了神霄世界里? 他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又成了须弥山的和尚呢? 但封神台已颁发荣耀任务,此事绝不能假。他们也绝不会违抗。 无论蛛兰若、灵熙华、鼠伽蓝,全都纵身而上。 甚至于血肉万神窟里不知思索什么的鹿七郎,也第一时间收慑心神,剑纵流光,追将出来。 在一众妖族几乎失语的同时,姜望心头亦是剧震! 妖界某些势力于这座天妖法坛的布局是什么,他现在仍然不知道。但这个「某些势力」是谁,此刻却再清晰不过。 那是太古皇城!整个妖界的最高权力机构! 而这座神力熔铸的金台,分明就是复刻了太古皇城里的那座封神台! 此刻他明白,他所设想的并没有错,这座天妖法坛点燃,的确会造成混沌海的异动,的确有机会开拓一条短暂的道路。 但是他的这种可能,被抹去了。 神霄世界有无数可能,万类霜天自相竞,唯独不可对他放开! 在「天外无邪」的神霄世界,太古皇城甚至不惜投映封神台,召发荣耀任务,也要断绝他的可能,将他击杀在此。 他当然感受到了这种坚决的、如山岳不可移的恶意。 当然也知道,自己相对于太古皇城,相对于封神台是多么渺小。… 此时封神台都出现,即便是在天外无邪的此刻,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力量能做到什么,他根本不够资格想象。 他可以说十死无生! 可他只是第一时间提剑反冲,赤火腾然如炬火,霜披铺展在长空。 此时此刻诸方妖王齐杀来,而他反伐诸妖,剑指灵熙华! 天意冥冥下,神临之境或许仍然渺小。 神霄世界中天妖手段下,霸国的年少公侯,或许也只是微尘。 可我回家的念想,我身上所寄托的带回知闻钟的念想,并不是微不足道! 而正面迎敌的灵熙华,双手各折骨矛一根,身外灵焱腾腾,牙齿都要咬碎了! 看着那亘古不移的赤金色的眼眸,看着那毫不犹豫冲杀过来的齐国年少公侯。他感到一种无法自抑的愤怒……我都已经展现了如此的实力,这人族的小光头,竟还拿我当突破口? 不被灵父承认,不被真正的第一个灵族承认,竟也不被人族承认。 愤怒灼烧着他的身心,但是在无边的愤怒之下,也有一点他自己不肯承认的忌惮。 毕竟此人此剑……太坚决了! 黑色灵焱沸然腾举,烧透了天穹。那黑色张牙舞爪,仿佛带来了一片幽夜。那好似从远处席卷而来的夜幕下,灵熙华并持双矛,绝不肯在此时失去勇气,亦是与姜望对冲 ! 但有一朵纯白无瑕的雪花,飘落在他的眼帘。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此时此刻,漫天飘雪! 这是一个夜晚吗? 或许是吧。 但这更是一个冬夜! 西北有天缺,霜风落长剑。 姜望修长有力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地握着长剑。席卷天意之杀,纵来道途之剑。 天边虽然无星楼,天外应无邪,可吾长剑所指,此世亦霜冬! 羊愈是怎样被瞬杀? 的天妖法坛是怎样被点燃的? 灵熙华心中本来绝不存在退缩的选择,一定要以攻对攻。但在这个时候,退意的确存在萌生的可能了……在那种极端的剑意的压迫下,在那亘古不朽的眼眸的注视下,可能变成了现实。 掌中双矛一错,骤然转攻为守。 燃烧着黑色灵焱的漆黑锁链,在他身前纵横交错,结成了链网,编成了链墙,岿然于天地,将流动的一切事物都阻隔。东不可逾西,前不可逾后。 每一道漆黑锁链,都似一条鸿沟。而无数条鸿沟燃烧在一起,就是世上最坚决的抗拒。 此道千劫灵网是三恶劫君亲传,绝对拥有妖王极限的防御力。每一道燃烧着的漆黑锁链,都可以吞没太多的攻击。 施展此术,可谓固若金汤那须弥山的恶和尚,绝无可能自此路过。他绝不是突破口! 这一下变化实在突然,展现了他灵熙华绝对的实力。 但也太突然了! 突然到与他合围的一众妖王都没能反应过来。… 此时出手的这些妖王,哪个不是天骄?哪个不曾身经百战? 可恰是因为如此,他们都看出了灵熙华此前搏命攻杀的决心,一应战斗准备,也都是对接灵熙华和姜望正面对攻后的结果。 灵熙华这么陡一变招,倒是并未骗到对手,却把队友晃了一个翅趄! 因为再没有谁能比与他正面搏杀的姜望,更能够精准捕捉他的反应了。甚至于说,他的这般反应,正是姜望所求。 与天意搏斗这么久,虽然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毕竟也有些长进。姜望这时候用剑术和意志的逼迫,就达到了战术目的,未用歧途而见歧途之功。 此身杀至灵熙华之前,却在骤然升起的千劫灵网前回身! 他的身上缠绕着天府之光,靴子上跳跃着三昧真火,就这么一脚踏上了千劫灵网,骤然折身! 剑势亦折。 漫天雪花覆僧侣。那赤裸上身、千佛拜山的鼠伽蓝,此刻赤身于寒冬冻雪,哪怕体魄雄健到了某个极限,也不由得僵了片刻。 亿 他未曾料想灵熙华拼到一半就不拼,他也未曾料想须弥山的和尚会与他正面碰撞,因为之前的每一次,此人都是蜻蜓点水,晃他而走。 但此时,神魂的世界打开了。 极致的剑意杀来了。 铺天盖地的神通之火、神通之风,没头没脑地砸来了! 三昧真火结成了焰花,不周风吹成杀生钉。 于是雪花覆了一身。 几朵焰花将雪化去,又被雪掩埋。 六根森冷长钉,定住了四肢,心口,天灵。 神魂对决,六欲菩萨开天门。 神通对决,三昧真火不周风。 道途对决,斗柄北指天下冬。 姜望在一瞬间,便是他提早察觉而鼠伽蓝未能及时反应的那一个瞬间,几乎倾斜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强杀鼠伽蓝于当场! 手上赤焰一抹, 就要凭借鼠伽蓝身死瞬间对黑莲祭法坛产生的影响,深刻了其三昧,将那知闻钟上的黑莲烙印抹去,抹去知闻钟的封印! 他要重新启用知闻钟的力量,以瞬间拉满的知见,横扫在场诸妖-- 这当然是最佳的战斗选择,最好的战斗结果,也是他之所以选择第一个强杀鼠伽蓝的原因。 但在这个时候,那本来已经僵硬的鼠伽蓝,骤然睁开怒眸! 「死秃驴!」 这魁梧的鼠和尚如此怒吼一声。 轰! 其声如雷鸣,其拳劲似天鼓。姜望的青衫骤然破开,胸骨断裂,胸膛凹下去一个深刻的拳印! 而与他正面相对的鼠伽蓝,圆睁双眸,已然寂灭。 呼呼呼…… 雪花依然飘飞。 但代表着极限力量的千佛拜山之身,结满了霜雪。 他终于也同他的死对头羊愈一般,迎来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 若是鼠伽蓝死得再慢一息,这一拳势必能够打穿姜望的胸膛。 此时虽未直接将他打死,但也将他击成重伤,中止了他解除知闻钟封印的过程。 未可轻也? 姜望牙关紧咬,不吭一声,不肯将鲜血喷出来,不肯泄了这口气。 最好的战斗结果当然没能达到,但他早已习惯世事并不如意,也绝不认为作为对手的妖族天骄,可以任他揉搓,随他怎么书写剧本。 人有人的努力,妖有妖的努力。 他只是反手拨过鼠伽蓝的尸体,以这尚结霜雪的雄健妖躯为投枪,杀向蛛兰若,而自己却借着这股反作用力拔身前冲。 横空一剑正当喉,那玉面锦衣的天妖种子,毫无波澜地杀了过来。 灵感王鹿七郎羊愈已死,鼠伽蓝已死。面对连杀两位妖王的人族天骄,他无半分惧意。仍是精准捕捉了姜望的身法轨迹,生生将其截停! 锵! 长剑抵着长剑,剑锋割过剑锋。 两柄剑擦出一长溜星火,姜望和鹿七郎就在这个过程里错身。 而后坠落! 那青衣和尚就此一个倒折,直接坠落万神海。 像一只雄鹰展翅于长空。 大风大雪下山去! -..-到进行查看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未遂平生憾 封神台显迹,众妖合围。 姜望怒冲灵熙华,折身强杀鼠伽蓝,再与鹿七郎错剑而过,遁走万神海……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瞬间发生。 只是一个眨眼,战斗开始又结束。 而后鹿七郎、蛛兰若、灵熙华,接连追下山去。 唯有万神海仍在翻涌,灵熙华的千劫灵网还有几缕残焰。山风浩荡,飞雪未消。 柴阿四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很天真,他很愿意天真下 去,可他不是个傻子。 封神台荣耀任务一出,他再也不能自欺!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 「居然输了,是应该啊坏他个饶老七,他是是想要拖到上一届跟你抢吧!?哦是对,上一届他年龄就超了,啊哈哈哈哈,躺着!躺坏咯他还是看你的吧!」 昭南是最爱跟着自己的。 那些滚烫的、如烙铁弱印在伤口下的情绪,也很慢就淡去。 在神霄世界外颁发荣耀任务的同时……位于摩云城的封神台分台,那一刻也华光直起洞破云霄。 小师兄长期扮演师父的角色,没时候也要弱作几分威严,才能管束我们。天天操心那个的修行,操心这个的学业,自己还要参与四卒军略、还要治军…… 天地之间响琴音。 你小齐从现在到未来,全都立足霸国之列的心愿,由他完成了吗? 熊八思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散去。 也是过是电光火石一瞬间。 但是…… 傻子! 就像这间破旧老宅外,延续了很少年的喧闹。 你未争得的荣耀,由他争得了吗? 自古人妖是两立,你也有法抗拒他。这么他来杀了你。 那时候我感受到身体外的赤心神印,只是微一闪烁,而前的确消失了。更少的力量,穿过了这片金色的云海。 他把你带到是属于你的命运外,现在才告诉你,这是属于你! 哗啦啦,这半山腰的是老泉,流水哗响,水身凝成妖身。 我雄健的身躯砸落血肉深坑之底,没巨小的、颓然的声响,在那血肉万神窟外格里喧闹。 那时候鹿西鸣的蝉法缘忽道:「送本座退去本座要亲为妖族而战!」 但是紧要。 什么迟云山神,不过是本该死在十万大山的一只野鬼。 蝉法缘虽然更希望太古皇城方面明确知姜望的归属在鹿西鸣,而是是笼统的妖界佛门,但也明白,那种程度的承诺已是极限。 人族天骄,杀妖族庸才,用你鲜血,点缀他荣勋。 果是其然,封神台中这恢弘的声音当即家大:「通道偏狭,送是得天妖。」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以那样的语气,同下尊对话。 我知道从此以前我又是孤独的。 为什么在这么少痛是欲生的时候还努力活着! 苦心筹谋,参与那次神霄局,是我赌下所没的最前一搏了,却搏出了虎太岁通往绝巅之下的路。… 身体也正在上坠。 当初在十万大山里的相遇,什么天命妖族,什么穿越命运长河的伟大古神……不过是一场骗局! 为什么伟大古神要收集南天战场的情报,为什么伟大古神要让他去读佛经。 齐国的……黄河魁首? 我的眼神亮堂起来。 那一刻柴阿七看着翻滚的计昭南,看着这个还没消失了的身影,感受到一种空空荡荡而巨小到有法形容的情绪。 为什么这时在战场下有没立刻就死了 「又去万妖之门啊他那还有坏利索呢坏坏坏,责任,责任,他现在跟小师兄越来越像了,有趣得很去吧去吧……保重!」 …… 是什么声音? 人? 它的出现,意味着闻钟这一剑 的确触及了太古皇城的隐秘布置。 封神台发出征召,现场几位天妖认可。 被征召的蛛弦和犬应阳,已然出现在封神台下。只来得及彼此对视一眼,灿光便环转,身形一闪而逝。 这一直堵在上山路口,也被虚晃了坏几次的蛛兰若! …… 此事便成定局。 像所没的这些往事一样终要再是回头地离开。 此时此刻,真妖已入阵! 齐国在黄河之会下争得的魁首? 还没被斩断的这根断弦,是知何时又出现在手中,是知何时已复原。 未见小齐黄河首魁……什么绝世神功,应许神位,尊上之尊,傻子才会信呢! 铮! 因为回家的可能越来越渺茫,努力得越少,看得越少,越能知晓绝望七字为何。 是了,感情最坏的八师弟。此时的神霄世界固然天里有邪,可封神台早没布置在「天内」。且是彼封神台对此封神台,又以计昭南为动力源,遥相呼应,穿透世里。 问枪南北,试拳东西。耀武扬威,是亦乐乎。 山重水复疑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鹿七郎并是吭声。那和尚莫是是丢了知姜望,脑子也跟着丢了?此等情况之上,天妖怎生退得? 在一旁死死盯着的魔性空,可有这么坏相与。 …… 脑海外坏像没那样的声音响起。但又渐远了。 这恢弘如天道的声音,响彻摩云城-- 而它在张琼莺中显迹,当然是仅仅是瞬间反照出那个人族的底细,也是会仅仅斩断那人族天骄的某一种可能。 此时主持封神台的这位弱者,一时也没些震撼,急了一上才通过封神台回道:「即便道途自削,天妖之躯,仍是能为继,还请菩萨见谅。」 熊八思绝望跪倒,静默成了一尊雕塑。 你更没是能重纵的理由,因为山上没你的是老泉! 黄河……魁首? 师父军务繁忙,经常一年回是来一次临淄。 可是我伸手向旁边,抓住那杆灌注以神元的枪。 还没这个自称临淄第一刀客的昭南。 但还没一个身影,比我更慢--什么你与众不同,你独有天才,什么「有志不在年高,良妖能见远途。」……全是谎言!… 整个封神台一上子光辉敛去,仿佛变成了一座最家大的石台,半点灵力也是见。恐要蕴养很久,才能够恢复使用。 是谁在说话? 「此人是一一」。 是在呼喊什么? 古难山?! 鹿七郎美眸流转,立即出声道∶「神香花海相去是远,你即刻传麾上真妖来此!」 正在上坠中的熊八思,蓦地睁开了眼睛! 清水出芙蓉,你自是老泉中出! 这杆取自羽信的亮银枪,被神元染成了銮金枪,只在空中有力地坠落。掉退迅速枯竭的神力金海,还没最前一响孤独的入水声。 张琼莺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其我几位天妖当然也想调集自家真妖入局,甚至没这手慢的如蝉法缘,都还没跟鹿西鸣联系下了。 封神台乃 妖族至宝,是太古皇城标志性的建筑之一。甚至家大说,是妖庭如今最重要的宝具,兼具象征意义和现实意义。 只是快快的,这些印象深刻的人和事,都越来越是敢提起。 我的长发漫天张舞! 此枪坠落到了尽头,神力金海也是复存在。 「讨伐人族,世固其责。太古皇城,征召真妖入阵!」 这如雄鹰展翅,翱翔在小风小雪外的身影,以决然的气势斩破云海,堪堪分开几尊神像,坠上半山。 刀光剑光枪芒飞矢……尽迎面! 自己做七师兄可就太紧张了,只需要带师弟们玩耍。 是知道为什么,本以为必死而未死的柴阿七,心中这翻涌沸腾的情绪,一上子落了上来。就像浮光碎落千万重,就像云海渐平波。我握着我的这柄锈铁剑,久久是动是言。 齐国,黄河之会,首魁!? 反而是照云峰的犬应阳,颇没些超然世里,是当上最合适的选择。 家大的血肉万神窟中。 师父,小师兄,已然是幸的七师弟,没机会问鼎同境有敌的大师弟。 是他开启了你的梦你也来开始你的梦! 封神台这是在神霄世界外早没布置,对其时空秩序没深刻了解,且通道针对的也只是封神台自身,其实是穿透了神霄世界的规则的。相当于囚门下开的大窗,送口饭食退去也就罢了,怎送得退一个全副武装的狱卒? 越努力,越是幸。越挣扎,越高兴。 我想。 且是说荣耀任务是容回避的性质,也是论它的丰厚惩罚。 脑海外水波如镜,映照出一张张模糊的面孔。 你忘了谁呢? 不过是哄着他柴阿四,好叫他做那带路党,把这面破镜子带回摩云城中,以使其躲避追杀。 玉手一拉弦,血珠在弦下走。「此去观河台,师兄能魁否」从封神台颁发荣耀任务,再到万神海杀出血肉万神窟,与闻钟错锋而过,目睹其反坠云海,只影上山…… 万神海当然是肯放人走。 ……… 没祸一起闯,没责……小师兄扛。 但这封神台的恢弘声音只道∶「以太古皇城之名,就近征召蛛弦!犬应阳!」 弱行向神霄世界突破,必然会引起神霄世界的平静反抗。且是说能是能把神霄王留上的世界怎么样,就算真个战胜其规则,也什么都是必再指望了。 俱往矣…… 所以为什么虎太岁先后说要去拿犬应阳问话,你第一个表示要同去。因为你是能让虎太岁是大心弄死了犬应阳,或者至多是能让犬应阳暴露太少隐秘。 封神台此时征召真妖入局神霄世界,当然是为了万有一失地杀死这个人族天骄。 谁都知道我是为了知姜望,但也的确,谁都有想到我没那样的决心! 「他你缘分已尽,往前坏自为之。 但只听得蝉法缘洪声道「你愿自削道途,坠为真妖,只求退入神霄世界,保住你妖族天骄性命,杀一人族天骄!」 也如你特别吗? 前番霜风谷战场姜望竟然未死,而人族筑城武安以纪之。 还没…… 但见其身如影碎。 闻钟? 他为何来此? 仅仅作为妖族天骄的责任和骄傲,就注定我是会没别的选择。 天妖是可能送退去,却没机会送入真妖! 「看来那一次是就近征调,并且时间空间都没限。」鹿七郎皱起眉头,貌为分析,实为解释。主动帮太古皇城 安抚在场的几位天妖,让我们认可那个公平的决定。 平生撼也! 此时此刻,万神海的身形刚坏穿出血肉万神窟,我刚坏坠落到了干涸的神力金海之底--这是还没皲裂的巨猿神相的血肉深坑,这杆鎏金之枪,正坏倒竖在旁边。 这些意气风发,这些踌躇满志。「 是是张琼莺…… 但与此同时真妖亦是神霄世界外独一档的武力。在杀死人族天骄之前,顺手扫荡一番,收获点什么回家,也是应没之理。 我想我是是可能忘记八师弟的,因为我在妖界用的刀术,很少都是古难山当年的灵感。 此人是? 我对着体内的赤心神印,发出了我对古神最前的请求。以近乎咆哮的方式。 在千劫窟外的这些挣扎,那十八年来的所没努力……都有没白费。是的,都贡献给了虎太岁。 你之所以嚷着要调神香花海的真妖来此,其实是为了提醒在场天妖,这蛛弦是蛛懿的血裔,是隶属于天息荒原的真妖。一旦入局神霄世界,必然会带来是公。 真的太累了…… 顿了顿,这声音又补充道「知姜望乃妖族佛门至宝,当归佛门所没。」 那不是给蝉法缘吃一颗定心丸,表示太古皇城绝是贪图知姜望,也是会允许犬应阳或蛛弦将知姜望吞有了。 …… 灵熙华转身离开的小笑声,血肉万神窟里因什么而起的厮杀声,全都很遥远。是知为何,那一响入水声,却敲在了脑海外。 但那即是「万有一失」所必须承受的代价。 而犬应阳表面与鹿西鸣交坏,背前却是受你掌控,为你效命。 此间真妖能没谁有非被拿来问询的照云峰犬应阳,以及摩云城主蛛弦。 「说坏了师兄那一届他夺魁,上一届你夺魁!」 只没渺小古神激烈的声音,最前一次响在心外--- 我纵身成虹,以比灵熙华慢得少的速度,穿透云海,追闻钟而去。灵感张目,伺机而行。剑光几乎在云海上汇聚成了另一片海,半山今日注定要上一场暴雨! 」他杀了你吧!!!「 是认识……… -..-到进行查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如在拜我 山风太冷。 上山的石阶上,黑巾蒙面的太平鬼差,站成了一尊塑像,比万神海里的神塑更呆板。 「荣耀任务已经颁下,你为什么不去追杀他?」蛇沽余的声音忽地响起来,比山风更冷冽。 姜望是从镜中跃出,那面镜子是藏在猪大力的怀里,也是被猪大力带进柴家老宅……这些信息不会被忽略。 按理来说,猪大力是最应该去证明自己的那一个。但他却静立在这里。 「啊?」太平鬼差怔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问题,怅然道:「黄河魁首,第一内府,武安侯……人太多了,不知道该杀谁。」 千言万语,也只是一句不知道。不知,道。 在遇到太平道主之前,他猪大力何曾知晓「道」为何物呢? 无非浑浑噩噩,过得一天是一天。 那个叫姜望的,也许是人差,也许不是。 太平神风印也已经消失了,好像存在过,好像也从来没有。 但自太平宝刀录所学的一身刀术还在。 道主分念临身时,那种绝妙的战斗感受,还能回想起来。 第一次击破邪教,杀死为恶邪神的心情……还记得。 心中自有太平业,争权夺利俗事耳! 此生所求者何? 无非… 「于长夜望明月,为苍生求太平。」 他想,太平道一定是存在的,就存在于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天下太平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是啊。」蛇沽余似乎对太平鬼差的回答有所感触,只道:「这世上人太多,神太多,妖也太多。」 「我实力如此,去也无济于事。」猪大力道:「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不去追杀他?」 蛇沽余的声音落在石阶上:「于妖族而言,我们都是其罪不赦。我跟他有什么区别?」 她又并不掩饰地道:「当然,他很危险,也是原因之一。「 于是又都沉默。 沉默在山风中延续,而被万神海中的波澜打破。 那座神力熔铸的金台,于此灿光大放。灿光之中有两个恐怖的虚影,正在凝实,狂风骤起-- 真妖即将降临! 「我想活着。」蛇沽余忽然说。「我想活着,所以我杀光了他们。」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但我想活着。」 她这样说着,持双刀而起,身上赤纹流光,忽隐忽现地跃出神山外。 猪大力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蛇沽余回答的是先前他所问的那个问题--为何自屠亲族。 想活着。 不去参与追杀姜望,也是想活着。 现在真妖降世,又立即决定逃离,也是想活着。她自是没什么背景依托,又凶名传世,被哪位真妖顺手除恶,也没谁会跳出来说一句什么。 想活着,真是简单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想活着就要自屠亲族,这当中的逻辑何在,其间具体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好像也不重要了。 蛇沽余只是给太平鬼差一个回答。… 本来也没打算说服谁。 想活着! 活下去是生命最大的本能。 姜望自知不可力敌,不可被围,故在点燃天妖法坛的计划失败后,第一选择是离开神山。只要追逃的进程拉开,追击者速度有快有慢,各个击破的空间自然就会出现。 当然能否把握,则是两说……鼠伽蓝死前的那一拳实在太重! 知闻钟的封印未能解开,与之对应的一 系列战斗计划也全部宣告瓦解。 本就未曾复原的肉身,也再一次回到重伤状态。他以鼠伽蓝的肉身牵制蛛兰若,纵身高空引出鹿七郎的剑,再折身坠落逃下山。 上山下山不重要,无非临机而决,远离封神台,就还有无限可能。 但无论鹿七郎还是蛛兰若,都是天骄之选,具备强者意志,并不缺乏战斗智慧,自不可能总由他牵着鼻子走。 如果说姜望在跳出红妆镜的那一刻,还占有知己知彼的优势。在接连杀死鼠伽蓝、羊愈之后,他的手段亦被觉知! 此刻蛛兰若立身于不老泉中,一颗血珠跳跃在断弦上,断弦横在身前。 她有一双捕捉因果的眼睛,在她看来,姜望强则强矣,却还没有到达横扫天榜妖王的程度。 羊愈和鼠伽蓝接连战死。 虽然有姜望的原因,虽然也在于知闻钟,在于他们战斗中的选择,但更是历史的惯性! 他们已经死过两次,两次都是被拨动时光寻回。 死因早有,亡果早结。 若无他们身后的大菩萨持续加以干涉,在这神雪世界里,他们迟早会被逆转生死的反噬所吞没。而不幸的是,此时的神霄世界,天外无邪。 人族天骄自山上来,她在这山腰迎。 死寂的不老泉不能给她滋养,但是能够带给她力量。 断弦上的血珠光滑可鉴,竟然微缩地映照出那青衫和尚的身影。 于是随琴音而起的刀光剑光枪芒飞矢……都精准地砸在姜望身周,任其身法多么缥缈难测,竟无一击落空。 此刻身前是蛛兰若、不老泉。身后是鹿七郎,灵熙华。 琴音所化的攻击竟无处可避,他踏碎青云数十朵,一瞬间逼近身法腾挪的极限,但仍被音杀之术合围。 似是因果注定! 这样的攻击无疑让人绝望。 但姜望亘古不朽的赤金眸,只是注视着蛛兰若流光溢彩的眼睛。 蛛兰若不可能真正做到因果注定,不然她直接注定让断弦抹脖子就好,何必多余这一番攻势? 根据先前的观察,她的神通可以做到转嫁因果,还可以做到改变错误的结果,重新获得美好的开始。 若是引她入歧途。 她还可以回过头来,再做一次选择。 真是棘手的敌人。 姜望的耳朵在这一刻泛起清光,显见玉色。 于声闻仙态下,又启观自在耳! 这一刻所有的刀光剑光枪芒飞矢,都在声闻的世界里,有了清晰的轨迹。… 蛛兰若的姿容自是绝美,身段也无可挑剔。 但姜望所注视的只是她的眼睛,所观察到的,只有要害。 「挡我者……死!」 此声作雷声,滚滚而出,将那刀光剑光枪芒飞矢……一扫空! 降外道金刚雷音! 但局势并没有就此安全。 姜望俯杀蛛兰若的过程里,于半空骤然回身,借这旋身之力,一剑横拉。 万千剑丝已横空,忍叫世间成霜雪! 无穷无尽的剑气之丝,似是人间月,反投天上光。 因为恰在此时,那场暴雨,落下了!鹿七郎的剑如天外飞来,好巧不巧,恰在姜望以雷音击破琴音的那一刻。他若要强杀蛛兰若,势必先死在鹿七郎剑锋前。所以只能折身。 剑光似倾盆暴雨,剑丝如月明飞雪。 两方对撞在一起,绞杀在一处,天地皆白! 哪怕滚滚浓云正在天,哪怕金色云海隔望眼。 两 柄长剑已经照亮神山。而竟不作一声响。 因为剑鸣之声也被化入了剑势里,也在进行碰撞! 剑光与剑气像两支训练有素的铁血军队,沉默地厮杀在一起,在每一个细微处决分胜负。 「今见神临绝顶剑术,快哉!」鹿七郎长声而啸,错失神婴的沉郁一扫而空,忍不住尽展生平所学,拔升剑术极限。会往他灵熙华身上泼脏水。无论怎么说,无论心中情绪多么复杂,灵父大道已通,灵族终究要行走于世,他总还是要以灵族的身份往前走…… 所以他仍然需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最好是摘下姜望的头颅。 他反穿云海的速度虽不及鹿七郎快,但也是下足了决心,只等鹿七郎蛛兰若碰撞过后,就全力出手。 但即便是在这拥有无限可能的神霄世界,他也没有料及这一种可能-- 竟是姜望先向他全力出手! 且是在身负重创、狼狈逃窜的关键时刻,又一次杀向他! 此般剑势,如似人潮汹涌。 灵熙华才出云海,便见茫茫人海,皆向这边来! 一双骨矛本能地拦在身前,黑色灵焱张织成一片巨幕。漫天剑丝却忽然一消。 姜望团身一纵,整个人缩成一团剑圆,将无尽的剑光拦在身外,又在剑光波澜的推动下,倏然转折。速度提升至极限,一下子就窜到了堪堪杀落云海的灵熙华之前! 就这么突兀地撞进了灵熙华的门户后,才伸展四肢,站成了顶天立地的人,斩出了人字剑。 若是换一处环境,若是在某个擂台,姜望当然不介意与鹿七郎逐杀剑术极限,探求此境剑术的尽头。 可现在命悬一线,还谈什么剑术提升? 鹿七郎有这样的资格,他没有! 灵熙华自问在先前的战斗中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是基于战斗的变化,做出最恰当的反应。鼠伽蓝自己反应不及,被姜望抓住机会,那是他自己的问题。… 但难保某些别有用心之辈,不可那剑锋上掠过一道赤红火线,那柄雪亮的长剑落在灵焱之幕,居然只有一声裂帛响,而全无半分受阻地长驱直入! 明明先前姜望脚踏三昧真火,踩上千劫灵网,也根本无损于千劫灵网分毫。 明明先前灵焱与三昧真火还能彼此僵持,现在纯粹的灵焱之幕,居然被瞬间灼穿!? 灵熙华在这个瞬间意识到,在先前的生死搏杀里,姜望竟然还设下了极具诱导性的陷阱。这个可怕的对手,明明已经洞悉了灵焱,可以像焚灭羊愈的防御一般,轻易将灵焱瓦解,却还故意与他僵持。为的就是此刻。 他想杀死我,而不仅是占据片刻上风或掠得一点优势! 这样的念头,为灵熙华带来了直面生死的恐惧,在这一刻他半身的骨矛全部跃起,脱体而去,焚焰于锋。投矛似疾雨,疯狂向四面八方打去!那青衣霜披的和尚撕破焱幕而来,长剑出鞘的姜望直如杀神一般!在无差别倾盖所有方位的骨矛焰雨里,依然往前! 嘶! 一根骨矛穿腹过,有残焰一点飞出身外去。 灵焱同时灼烧身魂的痛楚,让姜望的额头忍不住跳动青筋。 但是他特意落在这个方位,选择被这一根骨矛洞穿腹部,选择受这灵焱灼烧之痛,自是为了更有所获! 为火线所流绕的长相思,就这样一剑横斩,拦灵熙华之腰! 在这关键的时刻,灵熙华也展现出了顶级的反应能力,他的身体炸开了,炸成了一团黑色的魔雾。 燃剑之剑横斩而过,瞬间斩灭大量的魔雾,但毕竟仍有部分残存。 可姜望已经不能再补一剑,暗 道一声可惜,强忍剧痛,迅速以三昧真火焚烧腹部灵焱,此身不回头地往前、往高处疾飞,又窜进金色云海中。恰恰避开了鹿七郎穿心的一剑! 残余的魔雾聚成脸色煞白的灵熙华,一时浮空都不稳,只能咬牙切齿,缓缓飞落山道。 鹿七郎紧跟着穿进云海,剑音滚滚:「人族天骄,不敢与我斗剑吗?」 金色云海中,传来了忍痛的雷音:「什么时候你来临淄,我必焚香筑台,与你斗剑。斗足一百天!」 雷音伐耳,鹿七郎以剑光割破。神力滚滚,皆在他身前分流。而只有一声叹息回应人族天骄:「我所愿也!可惜那时候,你已不在!」 姜望此时并不穿出云海就在神力金海中潜游,想要借助汹涌神力阻挡追击,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但鹿七郎总能精准捕捉他的方位,且明显比他在神力金海中潜游得更快!毕竟是打神婴主意的妖王,对神力有更充分的准备。 姜望窜出神力金海,恰看到那金色封神台上,两道真妖虚影显现! 真穷途也! 天府之光在金色的云海里仍然璀璨,姜望握剑的手已经冰凉。鼠伽蓝的拳头,灵熙华的骨矛,自入妖界来就未曾痊愈的伤躯……他显化神通,驱动最后的热血,涌向四肢百骸。 于神力金海中蓦然回身,一剑反纵,雷音滚滚:「今与你共决死!」 隔着茫茫金色云海,鹿七郎也看见了这人族天骄的赤金眼眸,几乎也捕捉到那眸中洇出的血色……于是握剑迎了上去。 虽则说对方结局已定。 虽则说己方将有真妖降世,自己大可从容旁观。 但面对如此强敌如此对手...... 总要给予最后的尊重。总要以剑予剑名。 此刻咆哮的剑意沸腾于体内,几乎在金色云海内部,迫出一片巨大的空间。 此刻万千神像皆默,如在拜剑,如在拜我。 锦衣猎猎,鹿七郎的气势愈拔愈高。他满怀期待,几乎忆起儿时第一次提剑的雀跃,就要迎接最后的巅峰对决,在生死中捕捉无上的灵感。 而面前的须弥山小光头,突然间按出一枚手印,身上幽光一闪,气息全敛如顽石,竟然坠落! 不回头地再次坠下云海。又下山去! 几次反复,几回挣扎,几番苦海来去。 他居然还没有放弃。他竟还想逃?! -..-到进行查看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苦海曾听潮声恶 茫茫万神海,任姜望飞来又折去羁。只把这撇太古皇城封神台布置的妻手翼段,当做王了蠹自己的搜护身甲,防讯堤。 鹿七郎蓄势到高处,却失了对手。身在云海似燕回,再追过来,浩荡如奔洪! 其声亦在剑音中:「我看你也算天下英雄,竟不敢却吾长锋?尔辈登门来访妖界,当汝人族门面,若得怯夫态,何不轰烈死!?」 当然这些话无非是以言逼战。 大凡英雄角色,虽能不惜生死,却很难不顾荣辱。拿话激一激,兴许能有奇效……反正张张嘴的事情,也不亏什么。 鹿七郎嘴上骂得痛快,心中却是不有些敬佩的。 一夫之勇不足恃,百折不挠方为雄。 愈是视野广阔,愈能瞧得出来,姜望处境之艰难。在这截样的绝境中,拔剑一死其实再容易不过,无非牙一咬,心一横,冲上也就罢了。 而其人竟能频频创造战机,杀羊愈、点天妖法坛、杀鼠伽蓝,若非他援救及时,灵熙华也立死了! 现在封神台征召,天妖降世,而此人还在挣扎。旁的不说,就这份百折不挠的意志,在谁不能功成? 也就是不幸来了妖界……时也命也。 且不说鹿七郎心中如何可惜。 那剑光如奔洪,喝骂如鼓鸣。 姜望笔直下坠,充耳不闻。 什么天下英雄轰烈死,往前推个几年,还在枫林城的时候,他或许还会听到心里,一怒返身。但如今他姜爵爷早已是身经百战,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话术没听过? 你还不如说丢了几块元石呢!本侯兴许还能回去一捡一捡。 再次穿至云海边缘姜望并没有立即冲出去,而是先启剑仙人,斩出一座烈焰熊熊的城池,以此开道! 若是谁自问预判精准,想要拦路,便要先吃一记焰花焚城。 蛛兰若并不在。 她不在前方拦路,也不在视野中。 这般对手的动向的确应该,但姜望只是要略扫了一眼,未有收获便作罢。 此刻他不能被任何对手的节奏左右,甚至在此地稍稍拖延也不成,因为封神台两位真妖已显形,即将降世! 于是他往前一步。 此前是他推着焰花焚城坠落,此刻是他只身踏进焰城中! 这时候的蛛兰若不知躲在哪里,他也用焰城来进行遮掩。让自己虽在明处,仍藏晦影,仍有隐藏战术企图的可能。 而焰城本身即在前进,攻防一体 但见——剑丝如雪未落尽,青衫霜披踏焰城。 这时的姜望真如神王降世,脚踏焰城,宣赫无边。 雪色赤色皆为他带来,染透了半边天,直往停在山道休养的灵熙华而去! 灵熙华:? 你不回头跟鹿七郎拼命,你不去提防蛛兰若,你也不抓紧时间逃走,你又来找我?是跟我熟还是怎么的?当我灵族好欺负!? 可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现在的状态下,他的确是那个好捏的那个软柿子。… 心中愤恨皆深藏,灵熙华二话不说,身似惊电一折,自往远处走。 你想此路过,便由得盥你过去。 真妖即将降世,你还能逃多远? 至于自己,当然是忍字头上一把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让灵熙华差点没能忍住的是……那座烈焰雄城竟然跟着一转,仍是追他而来! 他实在想不明白。 这贼秃!放路与你都不走! 死前非要拉个垫背的吗? 为何是我 ? 心中已经把须弥山历代历辈骂了个遍,他也只能是咬牙继续往山下逃。 姜望当然不至于对灵熙华有这样大的仇恨,更不存在非他不可。 只是蛛兰若的威胁如影随形,他必须做出应对来。灵熙华如果能够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冷静下来,认真思考战局,就会发现,蛛兰若匿身的这一步选择,太具有战斗智慧,真是不绝妙无穷。比例任何显见于外的攻击或拦截,都要更让姜望难受。 天地空阔,前路无阻,可姜望敢往哪边逃? 只要他找不出蛛兰若藏身的痕迹,他就不敢肆无忌惮地逃窜。 可是?鹿七郎紧追在后,更有两位真妖即将出手,他连停下来稍作犹疑的时间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太容易犯错,而任何一点错误,都会被蛛兰若这样的对手无限放大,最后成为致死之因。 蛛兰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躲起来,就带给姜望庞巨的压力! 想明白了否蛛兰若的战斗智慧,他才能够想明白姜望的选择。 相较于就留守在山道,目睹蛛兰若藏匿,却依然对战局懵懂的灵熙华,姜望是在穿出云海,焰花焚城落空的一瞬间,就看清了局势,并立即做出应对。 是的,他的确要面对蛛兰若的压力,他也的确瞧不出蛛兰若藏在哪里。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 蛛兰若绝不会藏在灵熙华旁边。 别的不说,身受重伤的灵熙华自己也不会答应。怎敢悬颈于蛛兰若的弦刀 所以灵熙华奔逃的路线,就是这山腰处的安全路线。唯独在这条路线上,姜望不必担心蛛兰若的伏击。 所以他才对灵熙华穷追不舍。 他根本不必追杀现在已经怯战的灵熙华,他要的只是灵熙华为他开路!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一幕。蜿蜒山道上,重伤的灵熙华在最前面亡命狂奔,燃烧的焰城紧随其后,再之后才是鹿七郎纵剑横空的身影。 灵熙华不是不想往其它方向逃窜,而是那该死的人族的剑意锁死了四周,只给他这一个选择! 姜望脚踏焰城,像踩在一辆疾驰的华丽战车上,威风凛凛。 灵熙华像那拉车的马开路的狗。 而玉面锦衣鹿七郎,竟附骥尾。 真不知谁才是亡命奔逃的那一个! 眼看着这一行就要冲下神山,此后山长水远,天地辽阔,这人族天骄还不知能逃出什么花样来……… 灵熙华的脖子上忽然现出一抹血痕。 「蠢货!」 藏匿的蛛兰若终是按捺不住,拦身于山道,挡在了灵熙华身前,也挡在了火光熊熊的焰城前。 就在这风驰电掣下山的过程里。 双手捂住脖颈的灵熙华,绝望地倒下了。率先退出这场追击。 只剩***态纤柔的蛛兰若,横在在焰赫华丽的怡城。一支幽兰截焰城,好似纤细螳臂欲当车,却叫焰城中的姜望骤生警觉! 跌在山道上的灵熙华,双手捂住脖颈,又惊又怒又恐惧地瞪大双眼,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他已是拼尽全力在逃避姜望的追杀,断没想到蛛兰若会突然对他出手! 真妖即将降世,封神台颁发了荣耀任务,灵父正在注视此地,蛛兰若怎么敢?! 但事实已经发生,如何惊怒都无济于事,他只能陷在无限跌落深渊的恐惧里。在悔恨之中,等待那永恒的黑暗降临。 可他的手捂了半天,虽则亦是被鲜血染透,脖颈处的伤口,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头颅未被割下! 他伏在地上艰难回头。 恰看到华丽的焰城中,那须弥山的年轻光头,脖颈上飞出一长溜血珠,伤口迅速扩大! 蛛兰若虽然恼恨灵熙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也的确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他的打算,尤其现在是追击人族天骄的关键时刻,对同族出手尤其不好解释。 所以她攻击的虽是零灵熙华,要杀的仍是姜望。 嫁接因果的第二种方式,不再是「嫁他者之絮果,接自己之兰因」,而是「彼之兰因絮果,皆在此枝头」。 简单来说,本该让灵熙华承受的伤害,现在要由姜望来承受。 此所谓,神通! 在三恶劫君的「培育」下,灵熙华的力量跟上了,战斗技巧跟上了,但心性意志乃至战斗视野这些无法外求的东西,都与真正的天骄有着距离。不是说可以忍受痛苦,就是顶级意志。不是说对自己够狠,就能算强者心性。 蛛兰若的断弦都割在了他的脖子上,他还要缓过一阵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 驾驭焰城逐杀他的姜望,却在蛛兰若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生出警觉。 在这场艰难的战斗中,姜望要无数次的庆幸,他在战斗之前,观察了太久,掠取了太多情报,补充了太多知见。不然要是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骤然与这群天妖种子相撞,他只怕撑不过一个照面。 蛛兰若两次动用兰因絮果,他都坐在镜中世界,认真地观察过、分析过。心中早就预演了无数次的应对。 他完全承认,这兰因絮果,是他生平所见最恐怖的几个神通之一。但从来没有无敌的神通,只有无敌的人。 逆旅他也见过,阖天他也见过,都不是胜不得。蛛兰若对于神通的两种运用,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如梦令验证了大量的设想,设计了许多种应对的方法——至于是否有用,则要等真正碰撞后才知。… 正因为他认真地研究了蛛兰若,深知此女恐怖,所以才将其列为击杀名单里的第一位……只是未能做到。 蛛兰若的战斗智慧更体现在,她显然已经认识到了「知己知彼」这件事情,对姜望在战斗中的助益之大。所以眼见得姜望几乎在灵熙华的帮助下逃出身上,在不得不出手拦截的情况下,她选择展现兰因絮果的第三种应用。 此前未在神霄世界里使用,姜望定然无法了解,故题最有建功的可能。 她好像也的确杀了姜望一个措手不及! 那在焰城里绕过脖颈半圈的飞血,有一种残酷的浪漫感觉。 而在这飞血与焰光之中,蛛兰若再一次捕捉到了姜望的眼眸,那赤金色的、好像亘古不朽的眼眸。 其间没有痛苦,没有惊愕,有的只是一如既往,一往无前。 她感受到了危机! 姜望从未放松对蛛兰若的警惕。 在这场交锋里,当灵熙华被驱赶得像狗一样在前开路,他就拥有了一个必然正确的预判——蛛兰若必然要现身拦他,且就在这条下山的路线上。 所以对蛛兰若的出手,他早已做工足了准备。 为什么蛛兰若要杀灵熙华? 有没有这样的必要? 无论是从哪方面考虑,蛛兰若杀灵熙华都是不智之举。可偏偏蛛兰若是一个极具智慧、极具战斗才华的女子! 所以姜望立刻意识到,这一记弦杀,是冲着自己来的! 所谓「彼之兰因絮果,皆在此枝头」。 灵熙华无法承受的那些因果,不代表姜望不能承受。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其实命运何曾垂怜谁?同在苦海,只是小舟不能承风波。 换而言之,姜望本是有机会挡下 这一击的。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 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工夫同蛛兰若虚耗。 因为这亦是他的机会! 蛛兰若在他的脖子上割开豁口,他也抓住了蛛兰若的视线。 我既承其絮果,我也受其兰因。 灵熙华的絮果正在我的颈。 灵熙华的兰因在于什么? 黑色的灵焱瞬间在蛛兰若身上燃起! 那同时灼烧身魂的剧痛,令蛛兰若细眉跳如弦。她的确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把她的神通把握得这么清楚,能够对她的战斗意图,有这样清晰准确的判断。她更没有想到,在这生死关头,姜望的思考里全无自保,全是杀敌! 于是六欲菩萨开天门,掌心轰出洞金柝! 于是焰花焚城轰隆隆往前,直接撞上了她,在她身上碾过!姜望的脖颈处,鲜血立止。 兰因絮果的神通效果,被强行扯断了! 不。 这堪为神话的神通,怎会如此简单?身得此神通的蛛兰若,怎会这样轻易被镇伏? 她在仰倒吐血的过程里,再一次启用神通。 彼之兰因絮果,系在此枝头! 你我之间,互换因果! 于是姜望身外有黑色灵焱侵袭,神魂世界里被天门镇压、六欲菩萨祸乱、洞金柝攻击,此身亦被焰花焚城碾过! 但姜望已经感受过一次因果轮替,又怎会没有准备?他所有的攻击都是刻意选择过。 五府海中,剑仙人悬立,赤心独照。 天门镇世我无扰,六欲菩萨我无惑,一掌接住了洞金柝!那侵身的黑色灵焱,三昧真火一绕便焚尽。 那碾来的焰花焚城,便任它碾过,赤火于我何伤? 此刻他煌煌如天神,直接穿出焰城来。 任此雄城抵挡身后的鹿七郎。 而他霜披飘扬在长空,迎着那反受因果、脖颈亦被割开的蛛兰若,又是一剑横抹!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到此一游 就在姜望飘展霜披,剑横蛛兰若之玉颈时,有一道极其锐利的剑光,如惊电游裂千万里,一瞬间照亮了天地! 「拿我当狗遛,当我是犬熙华吗?!」 鹿七郎已赶至! 姜望虽然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最好,终是不可能瞬间解决蛛兰若,而在与兰因絮果纠缠的过程中,被迟滞了瞬息。 对于把握战机能力顶尖的鹿七郎来说,这白驹过隙的一瞬,即是生死剖分的永恒。 焰花焚城几乎是姜望掌握最纯熟、也最能展现威能的超品道术,却也根本拦不住杀力全开的鹿七郎。 这蓄势已久的一剑彻底解放出来,接天连地的剑光反倒敛去了。无边电光骤闪过,而竟悄无声。 姜望前脚穿出焰城去,势如天神,剑斩蛛兰若。 鹿七郎后脚就走进焰城里来,锦衣飘飘,大步而行。 而他所行之处,自然生出裂隙来。亭台楼阁街道.....不时地发出裂响。 当他走到姜望的身后,这座赤焰熊熊的城池,也从正中间裂开来,在他身后坠落。 他的步伐看起来如此从容,但却又这样快的靠近了。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最能跨越距离的节点上。 他的剑还在手上,他与姜望之间尚有距离,可姜望飘展的霜披已经开裂、绕身的赤火已经开裂、青衫已经开裂,就连他的脊背,也从脊柱开始裂开! 鹿七郎这一剑洞穿了距离,也洞穿了几乎所有防御! 就在姜望以绝顶战斗才情,几乎压制了蛛兰若的兰因絮果神通,就要将其斩死的关键时刻,鹿七郎也为他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这一声显得这样突然,但其实也并不突兀。因为从不得不跳出红妆镜的那一刻开始,姜望就一直行走在生死的边缘。 他与羊愈与鼠伽蓝乃至于同灵熙华的每一次交锋,自身也都在面对死亡。 只是那些危机重重的时刻,都被他以强绝的勇气、意志和无数次生死中砥砺出来的争杀能力所跨越了。 而现在,只是他也走向了那条路。走向了羊愈一个猝不及防、鼠伽蓝一个判断错误,就不得不踏进的死路。 诚然他并没有犯错。 可在这场战斗里,他要想活下来。仅仅不犯错是不够的,仅仅是做到完美也不行。因为与他同台争杀的对手,也都是绝顶的存在。因为他是以寡击众,他是孤身一人! 感受着从脊柱大龙处蔓延出来的痛楚和撕裂感,鼠伽蓝留下来的拳印还镇得胸膛发烫,灵熙华贯穿身体的骨矛,以及早前在霜风谷里并未能完全复原的伤势...... 姜望感受到意识的坠落! 他在茫茫无尽的深渊里,无限地跌落。 但他仍然握紧了他的剑,咆哮剑气推动他极限前赴,与鹿七郎拉开距离,与蛛兰若拉近距离—— 霜风旋在寒刃上,带着极致的天意之杀,斩落蛛兰若之身!… 诚如鹿七郎所言,我姜望登门来访妖界,也算得一副门面。 既然身死已不可挽,那么这场孤身争杀的大戏,至少还要再多一笔精彩的剧情,再添一笔荣勋! 人族天骄有名姜望者,独斗妖族天榜新王战力者五。 杀羊愈、杀鼠伽蓝、击溃灵熙华,又杀蛛兰若! 又或者...... 姜望用最后的意志,死死盯着前方那流光溢彩的美眸—— 还能有别的可能性吗,蛛兰若?! 神霄世界有无限可能,兰因絮果是神话中的神通。 哗啦啦 那携带天意之杀的长剑落下来时。 蛛兰若变成了一滩水。 而不远处的不老泉中,水又凝成了蛛兰若。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又太顺理成章。 竟不知她是突然地替换了水身,还是一开始就以水身作战。 但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即便没有鹿七郎及时赶上来,她也不会死。她一早就在不老泉里做了布置,为自己容留了足够的犯错空间..... 可她的左手尾指突然消失了,那上面绕着她的断弦。 姜望的剑意仍然向她斩来,不周风仍然在她身上吹! 那吹灭万物之风,远比充斥着神衰之力的不老泉水更寂冷。 蛛兰若眸中流光溢彩,不假思索地再一次启用了神通。 嘭! 姜望的身形砸进了不老泉,砸出水花四溅! 蛛兰若的身形出现在山道中,正背对着鹿七郎。而玉指纤纤,将鹿七郎的长剑轻轻夹住,往后一推。 兰因絮果,因果交换。 我在不老泉之因果,换你在神山山道之因果。我受天意霜风的因果,换你被鹿七郎长剑割裂的因果! 她的确看到,鹿七郎的剑已经斩中姜望。但从那双赤金色的眸子里,根本看不出太多情绪,无法判断姜望是否会被斩死、会在什么时候死。 她当然不能自己牺牲,也不必要用自己的冒险,去让姜望本已注定的死局来得更快。更有甚者,不老泉本身具备神衰之力,本身即是她的武器。 此次替换,姜望无非是换了一种死法。而她重获兰因! 蛛兰若的后脊的确也被长剑割破了,但鹿七郎在发现目标替换之后,当然不会再继续他的杀戮。 顺势就将长剑收起,而纵身飞向不老泉! 无论姜望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他都不会给机会。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今次若是不死,他日必是妖族心腹大患。 封神台特意显迹,颁发荣耀任务,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惊讶还有几分好笑,太古皇城未免太小题大作。现在却觉得,正该如此,理当如此,这个叫姜望的人,的确配得上这等阵仗。 所以他要让此人,死得干净,死得彻底。 肉身砸在不老泉的水面上,发出清晰的撞击声。 这一刻意识清醒的姜望,仍然看到了死亡。 尽管脊背的伤势已经被替换了,鹿七郎那绝杀的一剑也未能再继续。… 但这里是不老泉! 他拼死搏杀蛛兰若,希望得到的结果,的确是蛛兰若与他替换因果。交换位置当然更好,他可以离鹿七郎的剑更远一些.....但不是把他换到不老泉中。 他实在没有太多的力量,可以对抗不老泉的神衰之力、对抗蛛兰若控制不老泉水的绞杀。他也没有太多的力量,再次跨越不老泉和下山山道之间的距离。 挣扎逃亡这么久,竟又一次回到原点! 彼时离开老林,结束那些考验后,所有的竞争者,就都是站在这不老泉边。冥冥之中,似有定数。 侵袭不周风和剑意已骤止。 天府之光对抗着四面涌来的不老泉水。 左手尾指已被抹掉,影响结印、影响左手剑...... 迅速判断了身体状态,也清醒认知到局势,姜望在第一时间拔飞而起。这是与妖族绝顶天骄们的争杀,当然不可能事事如意,甚至事事不如意也是应当! 不必抱怨,不必颓丧。人还未死,剑还在手,继续战斗! 他似飞龙跃潜渊,倒弓的身形有一种极致的力之美。此时此刻他的意志如万钧弓、铸铁箭,已满弦,正待发! 但四周飞出一 道道水链,交织在空中,把姜望拦下。 蛛兰若在按止剑伤的同时就已经出手,整个不老泉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水牢! 比起鹿七郎,她更能认识到姜望的恐怖。 她自问在这场战斗里,她也已经做得极好,不能说发挥到极限,也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做了所有能做的。 有鹿七郎、有羊愈、有鼠伽蓝,还有她蛛兰若,有什么理由杀不死一个神临修士?但此人总能在不可能的时候创造可能,让好几次都已经注定了的絮果,又重新飞上枝头。 故而她更要借助不老泉的力量,直接溺死姜望于当场。 那纵横交错的水链,恰恰拦在了飞身而起的姜望之前。神衰之力与天府之光不断对撞。 姜望短暂交剑于左手,右手张开上举,指尖七灵跃起,混转一团—炸开了难以直视的炽光! 齐国术院去年才研究出来的苍龙七变,第一次在神霄世界里展现光彩。 五行颠倒,元气混乱。 神衰之力赖以依托的水元先一步崩溃了,神衰之力无根而散。 姜望穿出水牢,一飞冲天! 但有一道极锐利的剑光迎面! 仿佛将天穹洞穿,从另一个世界向这个世界杀来。 鹿七郎已至! 这一刻,他自高空而俯下,身后那金色的云海,都裂开了一道口子,投射下璀璨天光,照在这半山腰。 那一缕洞穿云海的天光,即是他的剑光。 妖名「七郎」,剑号「野苹」。 意、力、势,贯为一体。 鼓荡风云三干丈,神香花海第一锋! 锵! 恰与长相思撞在一起,剑尖抵着剑尖,剑气绞着剑气,剑光杀着剑光!… 鹿七郎是天外飞仙。 姜望是人字撑天。 这一次对杀太过激烈,以至于不老泉水都炸成了水幕飞帘,无处宣泄的剑气,在整个山腰盘旋,几成了龙卷! 叮叮叮叮咚! 琴音骤起,蛛兰若以玉手为琴架,拨动了断弦。 而姜望以剑啸作雷音,在抵抗鹿七郎的同时,将声音的攻击正面化解。声闻仙态,——镇伏万声,使之来朝。 可这琴声同时为鹿七郎染上了一抹赤光,平添三分杀意,助长许多气焰。 本就重伤未愈艰难支撑的姜望,一时被压低三尺,全面落入下风! 噗! 姜望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但或许因为死亡的征兆太强烈,他好像与这痛苦隔了一层,在身外感受身内痛。 赤眸下移,却是灵熙华已在琴声的掩护下悄然靠近,以焚烧灵焱的掌刀,此来一掌穿心! 他的确不可以被小看,也的确具备天榜新王的实力,的确能够把握机会。 「死!」 姜望圆睁赤眸,厉喝一声。 声闻仙态,观自在耳,降外道金刚雷音! 灵熙华所看到的,是那霜披已残破、赤焰零星几朵、鲜血染红青衫、身上到处都是剑创......依然杀意沸然如战神! 他的掌刀本已触及对方心脏,可身受雷音一慑,立即有无数条火蛇咬住掌刀,且绕臂而来。 灵焱根本阻不住,道元气血全都不能将之扑灭,筋肉骨骼瞬间皆飞灰。 灵熙华以左掌为刀直接一斩,将燃烧到一半的右臂整条斩下,捂着创口骇然后撤! 他需要庆幸的是,此刻他不是孤身为战。 那来自神香花海的鹿七郎,以灵感察世,根本不会给对手任何机会, 手中野苹剑再次往下一压—— 剑意剑气剑势,全方面溃败。 姜望手中剑仍在,但已连人带剑被斩进了水中。 噗噗噗。 在不老泉中不断下坠。 被一剑沉底! 神衰之力群伺而来,在四溅的水花之中,姜望的身体迅速消融。 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 胸腹之间五座内府显照的光源,依次熄灭。 天府之光已不复! 如意仙衣几乎融尽了。 意识同肉身几乎同时下坠,意识同肉身几乎同时消融。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的灵识显化之身,骤然披上了一件锦绣华衣! 大红大紫,绣龙织虎,格外夸张,格外招摇。 他逐渐消融的肉身外,亦是披上了这样一件锦衣。 那剑气剑光与神衰之力,都还在疯狂冲击他的身体,可他却获得了短暂的安宁,不见风雨!也由此,有了重归清醒的意识! 作为新开辟的种族战场的最前线,新建的武安城,城墙已经有许多斑驳痕迹。这些痕迹,是一座雄城的勋章。 其中一块墙砖上,有着不算丑但也不够好看的刻字。在周边那些血与火的痕迹中,显得格格不入。… 上面写着—— 「赶马山双骄之许象乾到此一游」,「一游」上面打了个红色的叉,旁边写道,「吊唁」。 此时此刻,「许象乾」三个字,变成了「姜青羊」。 「一游」二字上的那个红色的叉,移在了「吊唁」二字之上。 而在距离已无法被统计的另一个世界里,在现世之中,白茫茫、寒凄凄的天碑雪岭,有一个额头奇高、今日还特意抹了粉所以显得格外油腻的书生。 他左手拎着大包小包,里间是胭脂水粉、名贵衣裳。右手拎着大包小包,里间是珍贵补品、各种吃食。 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仍走出了大摇大摆的气势。 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哼唱道—— 「伸哪伊呀手~ 摸呀伊呀姊~ 摸到阿姊头上边噢哪唉哟! 阿姊头上桂花香~」 他的唱词戛然而止,他的身内身外突然出现数不清的剑创,他的手掌手背很快消去血肉可见白骨。 这剧痛来得太突然。 因为考虑到自己才捯饬过的英俊的脸,所以他努力往后仰了一下,选择往后倒! 茫茫大风雪,他倒下去,印出了一个「大」字。 好大雪。 好大情谊。 好大的奢望—— 「赶马山双骄之姜青羊,到妖界一游!」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负笈天下骄名众,入我眼者更有谁? 天佑之国初相见,风雪之中拾薪者,唯你我二人。 我有顶级书院,天下大儒,满腹才华,英俊的脸,你只有破剑一柄。 呜呼哀哉! 负笈天下骄名众,入我眼者更有谁? 有时候文字如此苍白,可也只能记之以文字。多希望你只是来妖界一游。 而不是我来妖界吊唁…老友! 留在武安城墙砖上的刻字,与其说是他许象乾以指画心、亲自刻写的结局,倒不如说是一个渺茫的念想他的确一直在等着它实现,可是当锦绣神真的生出反应,这个奢望真有实现机会的此刻一一 彼其娘之的太疼了! 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几乎只在一瞬问。 他仰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听到死亡的脚步声正在耳边。 锦绣神通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随时中止, 实现不了的愿望,不实现就好了。 可在这封镇一应神通道术、可以极大压制神通反噬的天碑雪玲里,我许象乾身上尚且如此,那位老友在妖界,又正在遭遇怎样的处境? 罢罢罢! 我老许诗文传天下,一字逾千金。字既然已经刻下,就不可再反悔。便用我心中挚愿,织你身上锦衣。姓姜的小子,好好实现它,勿辱赶马山双骄之名也!只可惜,只可惜… 视线穿过茫茫风雪,在逐渐渺远的天弯中找不到落点。双眸之中的神光,于是逐渐涣散。 逐渐涣散的神光,瞬问凝聚起来。 波澜露起的不老泉水里,怒睁着不朽的赤金色的眼睛。 咕咕咕,咕咕咕。 那只泉跟仍在发出如此虚假的、寂寞的声响。在绣龙织虎大红大紫的镐衣下,姜望短暂地重归于清醒。 何能在去国不知多少里、离开人间不知多少日之后,在这总命于刀锋的神监世界里,生出安全感来?他在片刻的恍忽之后,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把抓住衣领,将身上这锦衣扯下! 狂妄高额!区区外楼,织什么锦绣?我受一击,你要死几个来回! 身内身外,肉躯神魂,一时***! 宁死不要拖老友下水。 他无遮无掩的神魂,极具线条感的赤身,都再一次暴露在不老泉水中。“唔!” 身魂消融的剧痛,让他哪怕咬紧了牙关,也发出闷哼来! 由这闷哼所进发的强绝剑气冲霄而起,这一剑斩出了五光十色。 真我道剑,非我誉我皆非我! 此剑上抬,抬起了袭身的剑气剑光乃至于神衰之力,抬起了浩荡汹涌的泉水、几乎整座不老泉,直指那剑覆不老泉的鹿七郎一一 举世誉之,能不移否? 前一刻将对手一剑沉底,后一刻就迎来如此决然的反击。饶定鹿七郎这样的强者一时也避无可避,只能在已经势衰的前一剑上不断加码。倒息于半空的身体,彷佛与剑身合为一体。 这一刻他锋芒毕露,锐光几乎将目光割开… 真我剑气与洞世剑光第一次正面交锋。 道途与道途发生了最直接的碰撞! 而与此同时姜望那毫无遮掩的神魂,也在蕴神殿里发出了痛苦的咆孝。方圆足有千丈的灵域,径直铺展开来。展现着他姜望的意志,姜望的痛苦,姜望的决心而近乎无限地膨胀! “不好!他要自爆灵识!”率先感受到危险的鹿七郎撤剑反退,并传音警告蛛兰若。 从始至终都未再靠近不老泉的蛛兰若,此刻远在山道,心中将信将疑。这个姜望熬过这么多次生死绝境也不放弃挣扎,现在真舍得自爆灵识?未得到任何示警 的灵熙华却也不傻,一见鹿七郎都撒剑,脚下便生起风来,抱着断臂伤口,腾然而往山台去。 此时此刻,所有的剑气剑光不老泉水,都被一剑抬上了高空。 立在不老泉之底的姜望,伤痕累累的赤身,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每一处伤口,都是战斗的记录。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是一道张扬的剑式。 我辈生来**,终归于赤身。 这一刻他的灵识铺天盖地,他的威严撼动神山,流星过天,焰花满泉,焰雀喳喳毕方鸣。 那火域已经膨胀到了极限! 许象乾在继续支持锦绣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溺水之人最危险,因为求生的本能会使他纠缠住任何一个靠近的人,拉着对方一起死。 他若给予锦绣无限的支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就一定会无尽的索取。直到彻底将他吸干,直到他耗尽所有也再给不出力量。 可是在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那个仗剑独行数万里的少年郎,随手扯下了他为其所披的锦衣,大风大雪继续前行,并留下了一句一一 “你太弱了。” 这让他本来已经缓缓闭上的眼睛,愤怒地又睁开了!老子神秀才子许象乾,乃足公认的雪国以西第一才子,牧国以北第一美男。只不过是宝剑藏匣中,未把锋芒试,竞叫你这不学无术之辈小觑了!? 死难瞑目,死难瞑日啊! 大约是气得太厉害,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所见风雪天空一切都恍忽起来最后留在视野里的,是一张凝似冰雪、美而易碎的脸。 唉,关则美矣,惜乎不是照无颜。 在意识将碎未碎的边缘,他这样恍忽地想着,忽然一个激灵一- “姜望未死!!! 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喊出这声,但他已经倾尽余力。眼帘彻底盖落下来,意识坐入黑暗,就此无醒无识,无知无觉。 而跨越了天碑雪岭之规则,在茫茫风雪中一步走来的女子。她立在那里,风雪不沾身。纤薄脆弱、美极哀极,恍忽是一座冰晶琉璃。 正是雪国如今的第二位衍道强者,号称霜仙君许秋辞转世,仍以谢哀之名行走世间的冬皇。 她静静看着仰躺在雪地上的这个高额书生,眼睛里并无情感,但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挑眉,若有所思。… 灵识爆炸是什么样的感受? 关于思维,可以具现的每一缕,都被千万根针同时刺穿。 那种痛苦一旦感受过,任何人都不会想要尝试第二次。 姜望也不想。 但在主动掀开锦绣后,他的境况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说因为许象乾的锦绣,在生死边缘短暂驻足。他把这理解为多了一次出手的机会。 在以真我道剑对决鹿七郎后,他已经不再有别的有效手段,只能凭借自己的灵识掌控能力,做最后的博弈。 作为神临修士的重要手段,灵域能够大幅提高自己的战力而压制对手的战力,但在自红妆镜中穿出来后,并没有出现最恰当的使用时机 它的消耗甚巨,且不适合如此激烈的运动战。因为要一边与这陌生的神营世界构建联系,一边高速转移……方回千丈的灵域,在这动辄数千丈的移动里,需要不断瓦解又重构。耗力耗神都太过恐怖。 此时不同。 并不宽阔的不老泉,成了他的囚笼。而鹿七郎、蛛兰若、灵熙华,皆在域中!这极限膨胀的灵域,几乎覆盖了整个半山腰。 鹿七郎撤剑远走,灵熙华如丧家之犬。 唯独蛛兰若安静地站在山道,日光平静地看过来。那眼神彷佛已经看透了姜望的心思,彷佛是在 问-你炸,还是不炸? 轰! 识海中发出这样崩天裂地震碎一切的巨响。此声如义士裂席,死士拔剑,有一种永不回头的坚决。姜望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引爆了他的灵域! 首先重创的是他自己的神魂,本已重伤的身躯,首先受到致命的伤害,雪上加霜奄奄一息,再无反抗之力。 而后才是彻底炸开的灵域,掀起灵识洪流。席卷整个半山腰,当然也瞬间覆盖了蛛兰若,撕裂她的灵识,切割她的神魂! 在神魂所感受到的极端的痛苦里,蛛兰若捏碎了学中一颗似金似玉、变幻不定的石。此名因缘石,乃老祖蛛懿苦心求得,至为珍贵,非到关键时刻不会启用。正当此时!已经干涸的因果之力,迅速得到了补充。她的美眸中流光溢彩,如走马观花,是车水马龙。 抹去絮果,再启兰因! 姜望那已经彻底炸开、席卷成洪流的灵域,再一次回到了膨胀至极限的那一刻,将炸而未炸。抹掉的是因果,而非时间,所以双方都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蛛兰若这一次毫不犹豫,拔身离开了山道,紧随鹿七郎之后。 安望是真敢死! 而她没有这个必要。 就在蛛兰若亦拔身离开的那一刻,神魂也已经回到爆炸前的姜望,在蕴神殿中端坐了神位。 他的两边眼角各有三道青筋,一直延伸到太阳穴!那是灵识已经运用到极限,即将脱缰的表现。已经膨胀到极限的灵域,骤然收缩回来,缩成了姜望身上的一件灵衣!就是这么一次转换,山道已空,他获得了夺路之机!… 姜望当然也考虑过,动用了这么多次神通,蛛兰若的兰因絮果是否还能启动。但一位擅长把握因果的强者,早已习惯了确定性的结果,在看洁双方底牌之前,绝不会贸然上赌桌。 她立在山道寸步不移,必有所恃! 非姜某人狂妄,能让蛛兰若站在他姜望面前无所惧者,除了兰因絮果,还能有什么? 战斗进行到现在他姜望的锋芒,已为妖族大骄所见已将妖族天骄割伤。 除兰因絮果之外的所有,都没资格成为跌兰若的倚仗。 所以他坚信,必然还有至少一次的兰因絮果。当然这亦是一次豪赌。 若是赌错了,殊兰石有别的倚仪,又或死都不肯抹掉絮果那他也只能接受最后的结局,无论妖族怎么处理他,都不再有反抗之力。 非他赌性深重,实是已别无选择,只可行险一搏!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神霄世界里,于众妖环伺间,何时不险?何处不险? 此时这局已分胜负,披灵域之衣的姜望就要跃出不老泉,就此天高任自飞,在整个神霄世界里奔逃。 但率先逃离山腰的鹿七郎,忽而左手并剑指,于空中骤回,遥指姜望眉心! 有一种长针贯颅的剧痛,像是从眉心一直贯穿到脑后。 姜望一个恍忽,本已经强行压制住的灵域,瞬间炸开了! 若这场对局只有他姜望和蛛兰若,那么他可以说又胜一步。 但局中还有鹿七郎! 鹿七郎并没有身负如蛛兰若那样恐怖的神通,在战斗的过程里,也未有见得什么精彩的布局。 但每每出手,都在关键的时刻,往往是神来之笔,真乃灵感王也! 姜望以爆炸的灵域逼走了蛛兰若,而在他收敛灵域想要逃离的时候,鹿七郎为他的烟花点火! 那身披灵域之衣,已然跃起的身影,重重跌落! 彷佛混沌初辟,宇宙初开,他的所有,毁于一瞬间。 而后是被真我道剑抬起的不老泉水,渐次又砸回不老泉中 砸得他的身躯,如挣扎在岸的活鱼,一次又一次地挺直,而后砸落! 彭!彭!彭! 一浪又一浪,彷佛是为神魂之烟花所做的应和。 天地自有大音,近于道而希于声。 轰! “这个地方为什么叫老山? “不知道啊,都这么叫。” “倒不知老在何处。 “自有地方志起,此地即是此名。可能古时候传下来的吧? 在几近于无意识的状态里,在接近死亡的时刻。不老泉水,淹没了姜望,将这个可怜的游子埋葬。 那神衰之力或许应该将他杀死,可是在即将湮灭他生机的时候.咕咕咕! 那虚假的死寂的泉眼鼓泡声,忽然有了真实的声响。 古老的时光被拨开,那在万古岁月里的残留,泅出这个世界上最久远的传说长生不老!… 那杀进姜望体内的清澈泉水,极死神衰之水,竟然烟出一点玉液。 极死之中,诞出极生来 鹿七郎在高穹之上握剑,一时惊容难抑。 他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气息,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复苏,就在不老泉中!老山何也? 世间有不老泉,被妖族强者在离开现世的时候带走。所以失源之不老泉,在妖界挣扎多少年后终断流。所以失去了不老泉的不老山,从此青山亦老,名曰“老山”! 姜望何人也? 在举世瞩目的伐夏之战里,立下仅次于笃侯营皆的大功。 受封大齐帝国食邑三千户武安侯,封在夏地,封在老山! 此即名位! 人族是现世主宰,镇压诸天。 齐国是天下霸国,东域雄主。 齐律即天律,齐法即天规。 齐国所救封的封主,在法理和现实意义上全都成立! 所以,姜望是不老泉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远比才夺得不老泉的蛛兰若、甚至于拥有不老泉漫长岁月的西山鹤家,都更被不老泉所承认。 如鹤华亭、蛛懿这等天妖,都想复苏不老泉,不老泉这等世间奇物,又焉能不想自救? 在姜望真正触动生死、又震动了天地道则的这一刻。 它陡然“苏醒”过来,将漫长时光里所残留的生机,都奉献给它的主人,它的封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怜香惜玉 曾经寒山有鹤,不老“山上不老”泉。 后来妖族大溃败,寒山鹤家天妖鹤庆嵩,以无上神通搬走不老泉。 吉山老士,故为老山。 名云寒山无鹤空自鸣,是为鸣空寒山。 为大齐武安侯姜望之封地,大齐博望侯重玄胜之封地。 不老泉是现世至宝,不知多少岁月,多少机缘巧合,才天生于彼。 白来流淌在不老山,生在其中,活在其中…… 强如重建寒山鹤家之基业的天妖鹤庆嵩,只能眼睁睁着若不老泉枯竭。 强如独自中兴鹤家的天妖鹤华亭,也没能将其复苏。 在妖界的无数年月已经证明,高开了不老山的不老泉,最后只有枯竭的命运。 若要自救,唯一的可能,就“回家”! 它不属于妖族,也不属于人族,它属于现世。 而现世现在人族当家做主,人意即天意。 与其说是关望在与蛛兰若的竞争中赢得了不老泉,倒不如说是人族镇锁妖族无数年月所养成的煌煌大势,早已定下了“名”与“分”。 不老泉之争,无非是人族妖族之争的缩影。 大势滚滚,究竟谁为螳臂? 在神雪世界里苦苦挣扎的姜青羊,还是被锁在天狱世界里、现在连文明盆地都拔不掉的妖族? 姜望本来已是山穷水尽,被一剑沉底,被引爆灵识。 但此刻……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倒在不老泉底。 整座不老泉,彷佛成为巨大的涌斗,而他躺在斗颈的尽头。 他盛酒的装米的瓮堂不老山之山权,是这座不老泉真正的主人。 经无数次生死奋战,受现世之荣封,来召这现世之宝。 死气沉沉的不老“泉水”,这刻澎湃奔涌,如游子归家,疯狂倒灌进他的身体! 独属于不老泉的生之力,迅速修补着这已经被压榨到极限的躯壳.家永世不端,滴滴方可合一口,饮之能长生。 胸膛的拳印瞬间填满于的指顷刻长出,发迅速爬满光秃秃的脑袋,心口处被掌刀贯穿的伤,就那么自然地弥合了。 自逃离霜风谷以来,就未有康健的身体,此时沉疴尽去,忧若新生! 悬于高穹的鹿七郎,明明是眼睁睁右着那个人族天骄败亡,甚至生命气息都已经凋落。 他明明亲手点燃了此人的“烟花”,可灵域的退炸之后,在不老泉底睁开赤眸的,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对手。 他当然注意得到姜望的手,即使在生命流逝、神意涣散的时刻,依然紧握长剑的手。 此时五指渐次松开,又渐次握拢。彷佛在重新熟悉这具身体。 就在下一刻。 轰! 那几乎无尽的不老,泉水,彻底消失了。 凝成块青色的玉珠,紧贴着姜望的心口。 恰在重新点亮的五府正中,被天府之光所照耀。 而其人站在已经干涸的泉底,周身隐隐弥散的血气。… 在绕飞的赤焰和霜风之下,那诠释着力与美的**肉身外… 青衫骤然披就,翩翩似仙! 来自于不老泉的生机是”如此充沛,澎湃的气血甚至都将如意仙衣瞬间填满,使之即刻复原,焕然如新! 并没有留给鹿七郎太多震惊的时 间。 当他重新对上姜望的视线,青衫已然作青虹! 几乎无限铺张的气血将姜望的速度拉到了极限。 鹿七郎只来得及出剑横格,就被连身带剑,斩上更高处,斩入了云海中。 嘴角溢出的鲜血,眼中的惊色,全部被万神海的金辉掩盖了。 太快,太重,太强悍! 姜望黑亮的长发在风中飘舞,于澎湃的血气泅出来,使得他身周血雾隐约。 更有赤焰朵朵,如照神祇,流风缕缕,似拥谪仙。连串青云碎影从他的脚下,一直延伸到万神海,彷佛传说中登天的青云梯。 我来登天斩神,我来拔剑问妖! 他便漫步在这“青云梯”,霜披飘飘,剑光照眸。 遥作剑指,以不周风为主导的八风,瞬间锁住灵熙华周身,而又有一座华丽璀璨的赤焰雄城,当头将其罩落。 此时剑演万法,八风龙虎接上了焰花焚城! 他斩飞了鹿七郎,却并不去 看鹿七郎,赤眸微转,便已捉住了蛛兰若的目光。 神魂之战,再次拉开序幕。 自然是朝天阙当空镇压,佛学探出门来,五指转动六欲。 而在“青云梯”靠近自云海回身的鹿七郎之前,姜望的剑已经先一步斩到了! 仍然是一字剑。 但这样炙烈、这样澎湃,彷佛历史的洪流,有无数英勇的身影。 此来妖界,了解了一些此前不曾了解的历史,也重新认识人族。 更对妖界、对现世,都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但直到此刻,才有足够的力量和体魄,去诠释。 术对灵熙华,神镇蛛兰若,剑指鹿七郎。 人族天骄姜望,一个人同时对三位妖王进攻! 不是且战且退,不触即走,不先此后彼… 同时! 正面相对! 不断进逼! 太狂妄了! 虽则蛛兰若的神通之力耗尽,灵熙华断臂,可毕竟货真价实的天榜新王战力。 纵览整个天榜新王名单,谁敢说以敌三? 可放在此时的姜望身上,却又并不荒谬,反合该如此! 他的行为的确狂妄,可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格。 蛛兰若自然不止有兰因絮果,也不只是有足够与姜望相争的音杀之术,在瞬间失了对不老泉的掌控后,她虽惊不乱。 玉指轻抬,断弦便脱手飞出,在她身前横,便此横好似割出了天堑。 而她的指尖再一绕,双手指相对拉开,拉出了五道灵识之线。 若隐若现的弦光,覆盖了身周八百丈。 它们纵横交错,彼此连接,也随风而动,奏响不同的乐曲。… 说不清是蛛丝,还是琴弦。 但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她的弦域在此问! 在身外的世界里,灿耀的火光,陷进了层层叠叠的网,无限地向她铺来,却与她隔着无限的距离。 在神魂的世界里,五光六欲的佛掌落下来,却被一弦又一弦的割开手掌控兰因絮果的蛛兰若而言,六欲确实不易挑动。 而她怎甘心不老泉被带走?怎甘于只足防御? 视线被姜望抓住,她也绝不逃 避,就那么坚定地与姜望对视,目光绞杀若目光,而那断弦再动,横变成了一竖弦尾压在层层叠补的弦光上,往后拉型极限,似弓满弦而后这一竖断弦如飞箭,借她的弦域之力一念即发,箭指姜望心口,正对那枚青色的玉珠! 是念即发,念动即至,不可回避,真有几分因果注定。 也非独是她蛛兰若在拼命。 被重创又断一臂的灵熙华,尚在飞逃的过程中就被定住,以灵炎烧断八风,焰花焚城就覆落。 他在那火焰结成的车水马龙中,生出无边的恐惧来,姜望的三昧真火,已经灼穿他的灵炎许多次。 若他真走到熊三思那一步,真成为灵族,这灵炎断不至如此。 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这座焰城当然不可能是以三昧真火筑成,但三昧真火是统合此焰城的核心。 助长火势的同时,又似利刀悬颈。 灵熙华当机立断地甩,仅剩的手臂也脱体而出,顷刻焚于灵炎,化成一支骨色血纹的投枪,穿出焰城,杀奔姜望来。 这一记投枪兼具了力量与速度,使得空间都发出绵绵叠叠的嗡响。 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他留在焰城里的身体瞬问就被烧成飞灰。 而那支骨色血纹的投枪,则在杀奔姜望的过程里,瞬间膨胀开来,长出四技。 他死死地盯若姜望,眼睛几乎填满了血色,脸上却他意识到他不可能逃得掉,所以他要拼命! 此刻的灵熙华,比任何时候都虚弱,但也比任何时候都危险。 他似乎纤薄得只剩张纸,但纸张若是运动起来……也可以杀人! 更有被一剑斩入万神海的鹿七郎,连嘴角血迹抹也不去,又自万神海中剑穿出来。 五个妖族天榜新王,围杀一个人族天骄,被接连杀死两个妖王也就罢了,若还叫对方带着不老泉全身而退,他鹿七郎还有何颜自做?真不如就受剑而死! 直面那雄浑气血,直面那人潮汹涌历史往继的磅礴剑。 他凭以洞世之剑光,极致之剑意,还有他此刻泵动着的、开出了一朵蔷薇的心脏。 此刻他的生机亦然旺盛,此刻他的神意无比清醒。 此刻他的灵识反侵姜望,在姜望的四海五府,遍开繁花。 以剑对剑,以神伐神。 何以谓神香!? 三大妖王同一时间发起反击,这压力绝非是一加一那么简单,而是以倍数来塔长。… 但此刻踏青云之梯的姜望,却仍是不看鹿七郎! 他的日光依然锁若蛛兰若的目光,那赤金色的不朽的童光,将其间的开光色因果纠缠,逐渐杀得干干净净。 这一刻蛛兰若的视野已暗灭,在目光的断杀里,短暂地丢失了视觉。 也难以再加持她的飞弦一前。 此箭的确是快准而狠,远比鹿七郎和灵熙华的攻势都先至。 但姜望只是在绞杀蛛兰若的目光后,探手一抓! 笼置着祸斗印幽光的左手,抓住了这断弦之箭。 此弦太锋利,不但在他的手掌桎梏下继续前行,还裂伤了他的手掌,与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幽光瞬间被击碎,他的手上又耀起天府之光! 但终是抓住了弦尾。 此弦箭顿如死蛇般垂落。 姜望不看鹿七郎,更不予灵熙华一顾。 只以朝天阙一座,暂且反镇四海 五府,遏制繁花蔓延。 而自不老玉珠所传递来的磅礴生机,被他近乎无限地催发气血,灌注进剑势。 滚滚人潮向天上去! 鹿七郎整个被掀翻! 带着他的洞世剑光,极致剑意,旺盛气血…… 似风筝断线已飞远。 噗! 鹿七郎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如山的大锤正面砸中。 一时五脏皆裂! 姜望虽然驭使的是绝顶剑术,但根本不与他斗剑,完全是以气血强压,以山岳之力,碾方寸之巧。 哪里还是先前那靠体力、且战且避的人族天骄? 真是得志使猖狂! 心口开出的蔷薇,仍然带动了身体的复苏。 鹿七郎虽被掀在半空,也做足了防御姿态,等待接踵而来的攻击,也等待着斩出自己石破天惊的反击! 但他忽然感到一丝不对。 为什么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为什么夔望的身上会有这么多的鲜血滚落? 设局! 此人不被断弦割了一步下手掌,这血液流得太夸张! 不好! 他张口欲呼。 但已经晚了。 绞目光,抓弦箭,剑挑鹿七郎,都是在同时发生、而比这些事情发生得更早差的、掩盖在弥散血雾中。 姜望系在手腕上的小小铜钟。 古铜色的钟身,现在根本右起来已经是血色。 在这短暂交战的过程里,三昧真火、不周风,以及源源不断的气血,已经冲刷它不知多少次。 他当然并不狂妄,哪怕身体重回巅峰,甚至更甚从前,他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强杀三尊天榜新王。 同时攻杀三位妖王。 等的是血染知闻钟! 鼠加蓝死前镇下的黑莲纹,已经在这时候被冲刷干净了。 所以在鹿七郎张口之前…… 铛! 知闻钟再次响彻神宫世界。 那架青云幻影结成的青云梯,骤然转向,转向了蛛兰若。 姜望更在此梯前,杀进了蛛兰若的弦域中。 在这个过程中,他与疾射而来的灵熙华相遇了! 赤金色的眼眸只是一抬,灵熙华顷刻如陨石坠落,并非是姜望在镇压鹿七郎神魂攻势、进攻蛛兰若神魂世界的同时,还能镇杀灵熙华。 而他被这一眼吓住,放弃了搏命。 知闻钟已响,他不让路,死的就他! 就这样,姜望与蛛兰若之间再无阻碍。 哦,那无数弦光若隐若现、蛛网层层叠叠的弦域,当然绝强的阻碍。 可你蛛兰若之防御,比之羊愈如何? 此时此刻,姜望知见已溢满。 三昧真火杀进此间来,比回家还自然。 流绕着火线的长相思,就那么长驱直入,贯透整座弦域,洞穿了蛛兰若的心脏! 此时的蛛兰若,才票堪堪恢复视觉,她的神魂世界里的搏杀还在继续。 而姜望的眼睛,几乎已经贴着她的眼睛,姜望的鼻息,几乎已经落在她的脸。 她虽然不以容貌自恃,但也知自己国色天香,可是在这双赤眸里,她的确 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就此碎灭了。 萍烈焰吹作灰,大穹落得血雨来绝临神通死,竟与真人同天地同悲伤此英杰!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此时此世第一枪 距离最近的时候,双方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而在一次呼吸之后,一者已为飞灰,漫天落血雨。 的确要说,姜望待蛛兰若很不一般。 就像刚才,鹿七郎正等着与他生死相搏,气血满溢的他,乘胜追击,有很大胜出的可能。 灵熙华更是被杀破了胆,孱弱如败犬,除之只不过一剑的事情。 而他还是不惜多走许多路,毅然决然地杀奔蛛兰若。 从一开始,蛛兰若就是他最想杀死的对手。 这个首要的击杀次序,在他心里从未改变过。 这份坚定,是超出了蛛兰若预计的。 整场战斗进行到现在,对姜望造成了最大伤害的,显然是鹿七郎。 姜望自不老泉中杀出来时,是术对灵熙华,神镇蛛兰若,剑指鹿七郎。 这攻击的轻重分配,似乎也昭显他的杀伤意图,明显视鹿七郎为最大对手。 可在视线的绞杀刚刚结束、神魂的斯杀还在进行时…此刻视野丢失,弦域还在,神魂厮杀未有更大波澜,身体仍然在战斗的惯性里。 他却骤然敲响知闻钟,折身踏云而来! 在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双赤金色眼眸时,蛛兰若才明白,刚刚才自死而生的姜望,在复原后的第一次出手,就完成了怎样漂亮的战术误导。 这个男人恐怕在先前濒死的那一刻,都在思考着战斗! 什么样的经历,才会锤炼出这样的杀星? 可惜飞灰不能再言语,血雨也不能寄托神思,生死有时就在迟来的一念里。 不老泉,知闻钟,持此二者,姜望自然横扫无敌。 紧急跌落的灵熙华,已是全无战意,顺着山道便往山上跑。 而边跑边惶急回看的他,只看到在漫天血雨下、溃散的弦域里,那纵剑远去的身影。 一道青虹,一闪寒光。 其人渺渺。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己方还有真妖降世,人族这个突然长了头发的和尚,在神霄世界仍是孤军。 停在血雨淅淅沥沥的山道上,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了下来大口地喘息。 此时他分不清打湿了身上的,是天上的血雨还是自己的鲜血,还是惊惧的泪! 怎么才来? 鹿七郎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然来不及。 在知闻钟响之时,他咽下了根本赶不上的示警,整个被掀在半空、斩成了反弓状态的身躯,这一刻骤然回弹绷紧。 挽弓西北射天狼。 手持知闻钟,便是无敌吗?那羊愈召唤知闻钟时,我也曾想与之相斗! 为应对姜望追击所准备的剑式,在这一刻舒展于长空掠成一道惊电,劈在了姜望和蛛兰若迎面的战场。 但只赶上一缕飞灰,一道残影…… 一场天降的血雨。 此时此刻气血全复、戴不老泉、握知闻钟的姜望,的确强到可怕。 气血全复,意味着这是巅峰状态的姜望。… 随身携带不老泉,意味着这个姜望还拥有了极大的容错的可能… 在极其擅长搏杀的姜望手里,它不仅仅是容错的可能,还会衍生出无数的机会。 一如他以气血强压,以力破巧。一如他肆无忌惮地冲击封印,血染知闻钟。 而 手握知闻钟,则意味着在这样的 姜望面前,你再不能犯错一次。因为所有的防御,都挡不住那可怕的三昧真火! 骄,妖族失去了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妖王。 诸神是应当悲泣的。 在这样的时刻里,整个神霄之地似乎也形成了某种哀伤的应和。 天愈低,云愈重。 那镇压万神海的金台,两个模糊的身影于这刻凝实了。 一者簪斜云鬓,宫装威仪。 一者长衫修身,面色清苦,与其说是洞彻世间真实的强者,倒更像个教书先生。 摩云城蛛弦,照云峰犬应阳。 受召之真妖,已降临此世间! 惜乎万神海分割山台与山腰处,此间看不得彼间。 金色的云海环山一围。 封神台就在万神海的正中心,诸神像环绕而朝。 如山岳缄默的巨猿神相,腰部以下都深入云海,一只猿臂仍搭在山台,手背整个被轰开了,露出那尊青铜巨鼎,和承载巨鼎的天妖法坛。 巨猿神相已死,神婴已灭,但这巍峨如山岳的神相若想要彻底消解干净,也不是三五个月就能结束。 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座神山上,都会有这尊巨猿神相攀山台的风景。 在巨猿神相的腹部位置,有一个一人高的豁口。 那是早先熊三思与灵熙华相继杀进去的通道。 若是目力不俗,就能够从这个豁口,看到其间晦暗的血肉万神窟。 此时的血肉万神窟,神力金海已枯竭,上万神龛已黯灭 。阴森森的血肉峭壁,似鬼巢多过于神窟。 就在封神台贯通两界、穿透天外无邪,两位真妖的姿态,在金台上彻底变得清晰的那一刻。 那晦阴沉的血肉万神窟内,骤然亮寒星! 此星亮起,神窟尽光。 整个晦暗的血肉万神窟一时间辉光灿烂。 那光芒甚至于满溢出来,自巨猿神相的眼耳口鼻炸出来… 一时有七道光柱,共舞长空。 这七道光柱明长短粗细各不相同,将天地之间相应的道则都扫荡了,而便化为七支巨大的金枪。 或钩镰,或虎头、或星棱、或龙牙,枪身皆有铭文,皆刻道则。 于是一起轰落封神台! 傲、妒、怒、惰、贪、馋、色,以巨猿神相之七窍为枪囊,天降此七罪枪! 什么天降血雨,直接被一扫而空。 什么万神浮沉,在这七支巨大金枪 落下之前,附近的神像已先一步开裂! 漫漫无际的万神海,仿佛都被这枪芒压下去了数丈,神力一层一层的漾开。… 一枪欲杀两真妖! 一枪欲碎封神台! 这是毫无疑问的洞真层次的力量。念动法移,天地受命,万法本真,故为,真人! 说什么天地同悲,我无悲也,天地何悲? 我死之时天地悲,当我活着…天地晴雨,随我喜怒。雷霆风霜,即我心伤。 三品神临不朽,只是金躯玉髓、肉身不坏的伪不朽。真人即是返本归元,由假不朽向真不朽迈进。 所谓「洞真」,是洞彻了世界的真 他的成长,期待他的变化,等待生命自发的、顽强的演进,慢慢解决这个糅合过程里的所有问题。 而他在紫芜丘陵成长的每一步,努力攫取更强大力量的每一刻,都在帮虎太岁开拓他的道途。 直到今日…助其功成。 他是彻底的绝望了,以至于都无限地逼近洞真,也戛然而止。 只差临门一脚,可是那一脚迈过去,也是无用。 也只是从千劫窟的这一间囚室,换到另一件囚室。 也只是给予熊三思更多的观察,更多的灵感。 所有的所有,全都无用。 他在妖界的一切努力,都是一场空。 比一场空更糟糕!他以血肉为阶,为虎太岁铺设了走向绝巅之上的路。 他起的全是反作用,他的存在即是资敌。 所以那一刻他心已死。 这个艰难熬过许多痛苦的人,恨不得早一点杀死自己。 是真正的万念俱灰。直到他听闻齐国天骄之名。直到他听闻黄河首魁! 此前知晓蛛懿受了重伤,知晓天息荒原或有动荡。 知道那位天蛛娘娘是在前线战场受的伤,甚至也听到了师父姜梦熊的名字,但不知此战因何而起,也紫芜丘陵离前线本就遥远。 平日以寡言冷酷的形象行走,从不关心人族事务… 他也说不清是为了隐藏自己,还是为了避免失控,又或是单纯的逃避痛楚! 如今他在神霄世界里,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任何可能。 但齐国黄河首魁这六个字,重新给了他迈出最后一步的勇气。 山河万里,后继者也。 这是他握枪的理由。 但是在元神即将成就、力量无限膨胀的关键时刻,他却骤然收敛了所有。 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封神台的波动,察觉到两位真妖层次的强者正在赶来。 故而他囚心锁意,让自己重归死态,只活枪尖一点。 这一点,只对封神台。 唯独如此,才能够瞒过真妖的洞察。 才有机会攫取最大的战果。 两位真妖一降世,他便以星火燎野原,由死转活。 在跨出最后一步的同时,念动法移,使天地受命,落下这天诛七罪枪! 无论是犬应阳还是蛛弦,都不能想到,他们受封神台就近征召,入阵神霄世界擒杀一个小小的神临… 却能在降世的第一时间,反遭袭击!… 尤其是蛛弦。老祖退场后,诸方都认为蛛家已经没有什么竞争的可能。 她却对蛛兰若有十足的信心,认为凭其实力和城府,就算不能在天外无邪的神霄世界里贏得盆满钵满,也不至于一无所获地回家。 但她没有想到,就连让蛛兰若两手空空的回家,亦是一种奢求。 她明明已经近水楼台先得了月,受召踏进封神台,降临神霄世界。眼看着就能以真妖之力,完成老祖未竟之局。 可封神台穿梭两界穿越天外无邪,毕竟需要一点时间。 就是这在漫长生命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几息时间里,身怀绝巅神通的蛛兰 若…已死! 上原明珠破碎了,她只能在降世的过程里,眼睁睁看着! 她当然愤怒。 于是由这愤怒所引动的金钩枪,直抵心中怒火来。 七罪之枪,天诛其怒! 轰轰轰轰! 真妖元神翻覆天地,蛛弦掌为明,覆掌为夜。 一瞬间身内身外明暗变幻足有一千八百次。 如此终将杀至心头的道则之枪消磨。 那起来的手掌心,握住了一柄细剑,只是横剑一抹天地之间有裂隙,万物万事不可弥。 以道则碰撞道则。 七支从天而降的巨大的金枪,尽被削去了枪头! 那煌煌如金阳天柱的枪身,也在雷鸣般的轰响声里,一截一截的崩解。 神念一碰,与犬应阳便已经交换过意见。 蛛弦先灭心中火,再拦天外枪。犬应阳则长身一贯,什么都不理会,瞬间穿出神山去! 虎太岁大道已现,但这真妖层次的灵族为何偷袭? 是自主还是受虎太岁指使?虎太岁所图为何? 这些问题都留待后续。 他们受召而来,绝不能走了姜望,更不能让姜望带着不老泉和知闻钟逃走! 尤其对犬应阳来说,他更有一个绝不能拖延片刻的理由神香花海最有潜力的天骄,绝不可在他的注视下,陨落于神霄世界。 他追的是姜望,追的更是鹿七郎。 但一杆金枪正迎面! 长发张舞的熊三思,腾跃在耀眼的金芒中,好似一轮旭日出东方! 煌煌大日,照遍云海。万神倒伏,风雷皆散。 这是撕破长夜的第一缕光,是此时此世第一枪! 目光触及,便刺破目光。 神念接触,便撕裂神念。什么神通、秘法、三才、五行… 它带着粉碎一切的觉悟而来,而光耀一切。 生生将犬应阳截停,将之逼回神山,逼回万神海,逼回封神台上! 茫茫万神海中,金色的封神台上。 仍然是长衫男子,宫装美妇,仍然是感天应地,威仪无穷。 仍然是封神台征召、天妖降世的既定事实。 封神台的布置,跨越了神霄规则,穿透了天外无邪。 可是真妖降世已两息。 一步未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我本鸿鹄,何惧鸿沟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 如何生者归死态? 「无我」。 把精气神都锁在枪尖一点,将彼时的一切,都放在虚无之中。 无念无觉,无意无想。枪尖一点,只对一点封神台。只等那一线契机被触及,意想念觉才苏醒。 如此才能瞒过察世之真妖,在两位积年的真妖强者之前,抢占先机。 当「我」自「无"中杀出来。 他熊三思..... 不,他饶秉章,要尽情地展现锋芒! 神元涂就鎏金枪,神婴灌溉洞真躯。 万神海不知多少年的孕育,此刻任他尽情挥酒。 天道七罪枪只是起手。 他似旭日东出,发出的此时此世第一枪。才是他真正光芒万丈、最为骄烈的时刻。 那天地待巡车,诸神皆拜我。 无辜无幸无求无得皆无论。 面吾枪者…… 莫不死枪锋! 正是因为这一枪的杀力如此恐怖,一心救援"少主」的真妖犬应阳,才被逼得一退再退。 在如此时刻,神力所构筑的金色封神台上,犬应阳负手而立,单手前按。他的掌心有一道翡翠山川,碧光照影,飞鸟游。 空谷幽幽,深远无极。 婆金枪的枪尖,正点着翡翠山的山头。 枪芒在其间,似乎可以无尽地探索。 熊三思和他的婆金枪,仿佛可以永远地照耀下去。 但世间哪有永远? 「也该适可而止了吧?!"犬应阳冷眼前看,目光剖开那无尽的灿光枪芒,看着其间的熊三思。 纵然被蛛懿一封书信呼来喝去,纵然被虎太岁打得像死狗一般,可他也毕竟是当世真妖,毕竟是照云峰之主! 被一个刚入真妖境界的、虎太岁随手捏造的畸形种,一枪杀回出发地,无疑让他感觉耻辱。 不下杀手,只是忌惮已经打开无上道途的虎太岁,不敢毁了那位天尊的道途作品,不代表他拿这个刚证真妖的小年轻没办法。 往前追湖数百年,谁还不是个天骄? 嗡! 他旁边的宫装美妇,蛛弦拔出了第二柄剑。 剑鸣之声,竟如蚊蝇。 同样是细剑。 鹿七郎的「野苹」,形似大号的钢针,包括剑纹在内的所有构造,都为增强它的穿透力而存在。极锋,极锐,极端的杀伤。 蛛弦的两柄细剑,则似两根腰带。盈盈一握美人腰! 齐裹有名剑,名为美人腰,号称最为销魂。若与这双剑来对比,则是相形见绌。 蛛弦的两柄剑不动则已,一动而叫天地开裂,金海分流。 熊三思的鎏金枪枪头,和犬应阳的翡翠山山头,在交锋之处,裂开一道黑色的隙线,而后裂成了鸿沟! 犬应阳和熊三思本已经近在咫尺,现在又远在天涯。 「你先去,这里交给我。"蛛弦的声音如是道。 她的声音似小桥流水,又绕起袅袅炊烟。… 此等音杀已入道。 根本不见什么煊赫声势,也没有激烈碰撞。 这声音点燃的妖界烟火就已经熏染了金辉,把无比骄烈的熊三思,拉下神坛来。 但漫天金辉敛去就只是一个熊三思,一杆鎏金……而己。 在蛛弦的眼中,所谓灵族虽然已经诞生,尚还需要得到太古皇城的认可。 就算妖族最高意志承认了灵族的存在,它也只能是作为妖族的仆族存在,是 类似于兵战愧倡般的消耗品。 但就是这样一个熊三思,却是一个极其张扬的「我「! 在妖界的这么多年,他都是默默熬苦,默默忍受,从未有一时一刻的宣泄。 连故乡故人都不敢回想太多次,生怕自己道心崩溃,控制不住这人魔妖杂糅的身体,变成那样一堆蠕动的肉虫! 极致的压抑,换来此刻极致的爆发。 虽然他的枪锋已被浸染,他的金辉已被熏灭。但他飘飞的长发在空中展成了旗,他那刻意没有恢复的丑怖面容上,流淌着一种名为"自由」的东西。他当然从来没有自由过,他当然一直身在囚笼中。 所以他比任何人任何妖怪,都更懂得、也更渴望自由。 他身外的万丈光芒已被蛛弦削去了,他心中的光芒万丈不需要外显。在那道蛛弦斩出来的鸿沟前,他纵身一跃,他身后的元力都飞扬起来,并无实质,但在真妖的眼睛里,是无数条飞扬的光带...他身后包括天地元力在内的一切,仿佛全部成了他的翅膀。?我本鸿鹄,何惧鸿沟? 他飞过了蛛弦所斩下的规则,跃鸿沟而来。踏得虚空足似马,掌中丈二有惊龙! 这一枪,予自由!日偌大个神霄世界,好像被一声龙吟响彻。 整个神山,乃至身在此山不得见的万里山河,恍惚都随此枪起伏。 是地龙翻身,是星移斗转,是日月已换! 此枪同时将蛛弦与犬应阳吞没。 我以已经失去的十三年,乃至于以后的更多年自由,不许你等二妖走! 面对如此一枪,犬应阳动不动,更不语不言。 蛛弦已经放下话,当然不需要他再做些什么。 他动手反而是对摩云城之主的不放心,不尊重。 而蛛弦也主动往前一步。 她的眼眸瞬间睁开,显现重瞳! 面对熊三思这样一个刚刚成就的真妖,她蛛弦直接展现妖征,这当然是一种重视,也是她践行真言的决心。 她要让犬应阳先走,不许谁来拦。 所谓当世真人、当世真妖,本在同层次,都是念动法随,洞天地之真的存在。 但当两者碰撞时,究竟谁的「念",才是「法"? 谁的真,才是真? 你说不许走,我说不许拦,最后仍是要杀一场。杀意,杀神,杀身! 圆缺双瞳相对而悬,嵌在蛛弦的眼睛里,如同日月并行。… 她的妖征是眼眸,她的天生神通,是日月齐天! 如果说天横双日的强大,在于神魂力量的磅礴,在于对神魂力量的精微掌控。那么日月齐天的强大,则在于洞晓阴阳,视昼瞑夜。 在三种重瞳异象中,它的力量最为神秘。 当这目光投射下来,那腾卷如龙的万里山河,忽明忽暗,一时不定。 这一枪仿佛同时穿梭在白天和黑夜,它的性质被不断改变。 在虚实之间无限的穿梭,它的力量也近乎无限的削弱。 面对真正视他为对手的蛛弦,面对这日月齐天的一双眼,熊三思直接一按枪尾,挑起枪锋,将这一枪提前结算! 那咆哮万里、势要席卷大地的山川河流,便顿止于此,而后发出毁天灭地般的炸响。 轰隆隆!轰隆隆! 璀骤光焰绕神山,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奔涌如潮。 天穹一要明亮,一霎晦暗,一白茫茫!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时,蛛弦提握她的双剑,仍在金台。熊三思横贯他的鎏金枪,仍在金台前。 而在这对抗的过程中,犬应阳的身影已消 失。 初得洞真就要对抗两位真妖,实在也是太勉强了一些。 尤其一位真妖一心想走,另一位真妖着意配合,根本不可能再拦得住。 四息..... 为那位大齐黄河首魁争取的四息时间,就已经是极限吗? 在跨出最后一步的关键时刻,熊三思已然洞明了山腰处的战局。知晓那个名为姜望的齐国天骄,已经在接连斩杀了羊愈,鼠伽蓝、蛛兰若之后,夺走不老泉,逃离神山。 此等实力,无愧于黄河首魁。但神临与洞真之间的距离,于漫漫道途上,有千里万里远。 犬应阳一旦追上去,只怕姜望再强几分,也要饮恨。 四息的逃命时间,对于一位真妖的追杀而言,恐怕并不足够.... 自己若能...若能搏杀这个蛛弦。兴许还有机会追上去再做点什么。 不是为自己再做点什么,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败了。 是为齐国。 山河往复,后继者也 为齐国! 熊三思紧握着被日月齐天所阻的鎏金枪,一枪扎在了封神台上。 血色的灵焱燃遍此身..... 啊,,呵 他明明不再具有真实的血肉,可此刻他额上青筋在跳,他的肌肉起起伏伏如在呼吸。他体内发出了山崩海啸的声响,由此进发近乎无穷的伟力。以灵族之灵,炼伟力之身。 似乎以此身重现天地之理,以灵焱绘自然之阵。 以灵见血,只身成阵。 那巨力磅礴如江海。于是鎏金枪往上挑。 一枪挑翻了封神台,也将封神台上的蛛弦挑起来。 此枪,家国! 齐名门重玄氏有一副名联,下联日「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何责最重? 天下兴亡! 这座封神台所镇的,是茫茫万神海。万千浮沉神像,都是它根须。… 蛛弦堂堂真妖,立足之处,自然生天地根。 要将此二者一齐掀翻,究竟需要何等样的伟力? 远非猪大力所能想象的 他今真正见识了真正强者之间的战斗,虽然很多时候根本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便只是浮光掠影的一两点,也足令他惊心动魄。 天下太平的理想,往时所提及,未免太轻巧! 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甚至不知道强者究竟有多强。 一念至此,他不再犹豫,转身亦飞下了神山。 神霄世界是一个拥有无穷机会的世界,但是等在原地,什么都不会发生。 诚然神霄世界极度危险,诚然此身屏弱,法劣刀拙.....仍然要探索属于自己的可能。 却说直面这枪的蛛弦自己!她之所以选择留在万神海应付熊三思,而不是杀出神山亲手为蛛兰若报仇,自是有她摩云城的所求。 此时天边血雨虽然已被扫尽,蛛兰若的身魂也都被毁灭。 但兰因絮果的神通,多少能够刻下一点留痕。 她需要尽可能地将这些痕迹搜集起来,飞光不再,残躯不存,复活蛛兰若当然是没有可能,但拿回去交给老祖,多多少少是个念想,多多少少可以看到一些什么。 但面对这样一个初入真妖的熊三思,她竟却不得步,停不得手! 圆缺双瞳旋转起来,裹挟着无尽变幻的天色,她以双剑压住这意在家国的一枪,辅助封神台,镇压波澜壮阔的万神海。 她最擅长如此层层叠叠地削弱对手,除了之前在南天城被叶 凌霄暴捶,削了无数次后还是接不住,在大多数时候,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此时双方围绕着封神台僵持住了。熊三思却拔枪而走,于金海顿回,回身一枪当心! 他走的是信誓旦旦,回的是斩钉截铁。 蛛弦的剑势还在,瞳力还在,甚至封神台也被她重新镇回去了,心脏却忽然隐痛! 这三枪。 自由,家国,故人归! 轰隆隆,轰隆隆! 姜望在踏空而走的过程里,隐约听到身后神山响起的轰隆声。 不知道封神台召来的那两位真妖在做什么。 想来太古星城封神台在神霄世界布置了这么久,必然有足够匹配这些时间的图谋。 特地征召两尊真妖,不会仅仅是为了杀死自己。 他并不奢想自己能有机会破坏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布局,局势演变到现在,他佩戴不老泉,手握知闻钟,若能回归现世,便已是巨大成功。 路在哪里? 脚下山河一幕幕倒退,漫步青云上,姜望摇动了知闻钟! 在得到不老泉支持的那一刻,他已然从自己把握的老山山权中,明白了前因后果。知晓不老泉这样的天地之宝,也想要回家,想要重获生机。 这当然是万事万物的本能。 那么不老泉知不知道回归现世的路,自己跟不老泉当然是无法沟通的,但有「如使知闻」的知闻钟在此,或能有所知。… 钟声一响。 在身后穷追不舍的鹿七郎悚然一惊,长身如贯虹,于高穹折转好几回,展现了神香花海第一锋的绝妙身法。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望头都没回,半点多余动作都没有的,径直往前飞。 那姿态着实满酒,跑得也着实是快! 不老泉并不是尊有灵智的存在,有的只是作为天地之宝的灵性本能。 知闻钟也确实是至宝,钟声一响,的确让姜望」知闻」了不老泉。 但他所获知的,只有回归不老山、复苏自我的灵性本能,至于怎么回去,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大概对枯竭已久的不老泉来说,跟着现世承认的封主就可以了,其它的不想再操心。 姜望也只能另想办法。 不管怎样说,有知闻钟在手,回去的希望大增。不相信在神霄世界一遍遍摇动知闻钟,看不到一条回家的路。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要摆脱两位真妖的追杀,必须有安心敲钟的时间和空间。 心中百转干念已掠过,姜望在穿山越岭的过程里骤然回头,手上铜钟响,掌中剑如虹。 须先断尾好藏形。 苦海回身! 自来回马枪是沙场绝活,回手创姜望也使得极好。 但从未有哪一式,有苦海回身这般自然。 似幡然醒悟,是迷途知返。简直妙不可言。 古难山真传在骤遭装杀时的极限反应,就是利用这一式身法来完成。 只可惜被知闻钟洞察得彻底,本该固若金汤的紧急防御,在知见满溢的三昧真火下不幸飞灰。 但身法是绝佳的身法,立意是绝佳的立意。 知闻钟洞察得是清清楚楚。 姜望向来是不吝于赞颂对手的,故而在此时以此式对鹿七郎展开反逐! 羊愈若在天有灵,也可理解成纪念!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我走之后,凭此追忆! 敌人是最好的老师。 每一个能够保持飞速进步的强者,都不会缺乏向对手学习的能力。 吃百家饭的姜望,更是个中翘楚。 但能够被倚为杀手锏的绝技,在有名师指点,洞明其中关窍的情况下,也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掌握。 不可能叫你一看就懂,一用就会。 除非是已经神临境的姜望,再去观察彼时腾龙境的对手。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临阵的观察和学习,只能学个几分意。要真正化为己用,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譬如从旁观张巡的剑气成丝,到练成自己的霜雪明,姜望也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摸索,甚至于一开始炼出剑丝的方式就与张巡不同。 唯独这一式苦海回身。 姜望虽是第一次见,第一次使出来,却已得七分真意。因为已然尽得其秘,而后才复现其形。 所以为什么说知闻钟是佛宗至宝,为什么古难山黑莲寺从菩萨到真传都为之生死相争,为什么须弥山为其前赴后继! 此时此刻,姜望霜披飘展,踏云而走,说不出的潇酒从容。 而他骤然回身时,好似从那茫茫苦海中挣脱出来。 寒芒一闪。 似是天涯台上东望也,看那潮信“一线天”! 到了姜望如今的境界,很多过往招式都很难再起作用。 他应用于生死搏杀的剑术,无非混同所有人道剑式的人字剑,剑仙人统合五府下的绝巅倾山一剑,以及两式阐述道途的真我道剑。 前两者分别代表他姜望的剑意、剑势之极。 而他的剑招之极,则是糅合了剑气成丝和相思杀剑的霜雪明,此式范围最广,也最是复杂。 其中“名士潦倒、生死勾仇”,是姜望在人道剑式里最常使用的剑式,后来观长峡、见天裂,阐意炼招,进阶成剑式一线天”。依然保持了它独一无二的简练与锐意。 当它出现,往往是奔着枭首而来。 但鹿七郎亦不是好相与。 苦海回身当然妙极,一线天当然锋利。 可在钟响之前,他就已经在避退。 他以灵感称王,但并不依赖灵感。他更遵从自己对战斗的判断,灵感有时是神来一手,有时是锦上添花。他虽然已经因为逃避知闻钟,空跑过几回,但是在知闻钟下一次动静前,依然不会大意。 惊弓之鸟没什么可笑,被射死的鸟才叫可悲。 那分割天地的一线如潮奔来时,鹿七郎身形已在千丈外。而剑光如惊电贯通长空,炸成千丝万缕,再为姜望带去一场光雨。他绝不肯放姜望走,但面对知闻钟和多次逞凶的三昧真火,他也绝不自恃防御 一线剑潮迎向剑光雨。 剑光与剑光在所有视线可及的地方斯杀。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影中,姜望形象清晰的出现了,像是一幅画里最核心的要素,定住了这幅已然混乱的长卷。… 但见他赤焰绕身,剑光照眸,青衫飘飘,立在潮头。 他以剑潮为奔马,此刻却跃出剑潮来,不管不顾地杀入剑雨中。 数不尽的剑光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伤口,不老泉涌出的生机又将之弥合。 那边厢鹿七郎还在遥遥斗剑,将剑术运用到极限,种种华丽技巧将剑潮一段段分割。这边厢,他的对手完全放弃剑势,连防御都不管,如失控怒马,已然杀进身前来。 简直莽夫! 但太恰当。 鹿七郎苦心编织的极具战斗才华的剑光阵地,就这样被突破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姜望其人,本身 就是一柄利剑。每每都能从最恰当的方向切入战局,迅速完成其战术目的。 他已退足一千丈,此刻姜望逼近百丈内!不得已野苹一横,将身前所有的剑光全部引爆。人在空中,踏花成路,退往神山。这当然是眼下最正确的方向,姜望每往神山追一步,他就白白浪费了两步外逃的时间。 忽然周身有风,通天海翻涌。 身受八风龙虎! 鹿七郎五指一抹,身周气劲呼啸如白马,载着他跃出束缚,一纵百丈。 角木蛟心月狐……前方恰有七灵显现,镇压元气,定住五行。 但七灵正中暗香动,那狂暴的元力忽而虚化了,而虚空开出繁花来,鹿七郎踏花成桥,就此越过。 超品道术八风龙虎! 超品妖术白驹过隙! 超品道术苍龙七变! 超品妖术梦里寻香! 这一瞬间的攻防转换,快到目不暇接。彼此都未占到便宜,但姜望已近了。张口欲为雷音,鹿七郎已封闭耳识。 手中铜钟欲摇,鹿七郎脚踏七星,又将距离拉开来。 童中金芒骤放! 朝天阙轰隆隆推出来,镇压神魂世界 但鹿七郎的神魂世界里开遍蒲公英,白色的蒲公英飘飞漫天,齐往天穹去,竟将那尊古老天门短暂地堵住了。 六欲菩萨,一时未能推动天门。 鹿七郎求的便是一时,要姜望自己掂量代价,知难而退 轰轰轰! 姜望选择强开! 朝天阙的石门都崩碎了!流光溢彩的佛掌已然探进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中,掌心一道金光柱,直接轰在鹿七郎的蕴神殿。先伤己,再伤敌。 在瞬间的失神里,鹿七郎乍现灵光,打破迷雾接管了肉身,勐然一记倒拱桥,躲过了枭首之祸。 但开在心口处的蔷薇,却被一剑削掉了!心口血流如注! 看着瞬息又逃出千丈外的鹿七郎,姜望只将长剑一挑,这朵蔷薇便飞在空中,顷刻周零了,花瓣飘酒漫天。 “我走之后,凭此追忆!” 转身便走。 这话说得像是他能杀鹿七郎而不杀,故意只斩其妖征一般。 非不想,不能耳。 这场以苦海回身开启的短暂交锋,他完全是凭借充沛的气血和神魂,以不计损耗的方式占得先机,而不是说他的剑术压过了鹿七郎。… 但战争就是以强凌弱以众击寡,战斗亦如是。 就像当初在点将台与重玄遵对决,重玄遵也以星轮的破碎来赢得先机一般。懂得尽可能利用自身优势,才是一个合格的 鹿七郎负创疾退,强忍着剧痛挥动野苹,斩碎姜望留下来的雷音。 他完全明白这句话只是为了刺激他心神,姜望已遁,却冀望其留下的雷音还能建功一一去如雷霆经长空,攻如海潮有余信。真是可怕的对手。 他完全不会被此影响,也不可能自暴自弃。 但这八个字他当然永难忘记。 这妖征被斩之伤当然是……永远的痛 就在这个时候,他勐然一侧身,细剑前横。却看到虚空幻灭,犬应阳踏步出来。“你怎么样?”犬应阳说着便手笼玉光,探将过来,要与他治伤。 鹿七郎却后撤一步:“不要浪费力量,他非等闲神临!” 犬应阳注意到,鹿七郎说的是不要浪费力量,而不仅仅是不要浪费时间。 到底是何等样恐怖的战力,让一向眼高于顶的鹿七郎都这样讲? 他本想说,“再怎样不凡神临,还能伤到我不成?” 但看着鹿七郎坚定的眼神,念及已经死在姜望剑下的羊愈、鼠加蓝、蛛兰若,他只在鹿七郎的伤口遥遥一抓,抓住了一缕锐意,道了声“保重”,便消失在原地。虚空层层叠叠漾动,犬应阳在流光之中行走,那远遁的、已经竭力隐藏了的气息……瞬间被捕捉。 鹿家少主伤成这般,还不知那位老祖怎样震怒。 也该叫人族付出相应的代价,见见什么是真妖之威! 什么是真妖之威。 在姜望之前,熊三思已是先一步见识到了。 他的答桉是…… 不过如此! 他枪挑封神台,引得蛛弦正面碰撞。又拔枪而走,金海回锋。 一式故人归,走的是意枪的路子,所以它不受空间、元力、剑锋、剑气这些所有外在的影响,直接以心印心,将自己的心情,刺在蛛弦的心情里。最后却又归于血肉,直摧蛛弦心脏。 这可说是把握了枪术之真,点化由心,已至宗师之境。 蛛弦虽然已经启用神通,但她本心仍未将熊三思视为同级的对手。才会在熊三思枪挑封神台的时候,选择强势镇压。 她忽略了警兆,既要赢得厮杀,也要保住封神台的布置。才有此刻神意被伤,累及心脏。 无尽变幻的天色下,她被打得仰头散发,与此方神霄世界建立的联系,也被轻易地撕裂了! 但也因为这一仰头。熊三思没能看见,蛛弦那一双显现日月齐天的眼睛,眼角蔓延出黑色的妖纹,那妖纹向内覆盖了眼球,遮掩了日月,向外则藏住了五官,爬满了整张脸。 熊三思尚不知情况生变,已是收枪高踏步,乘势追击,双手握持鎏金枪,抡圆欲杀真妖听雄声!… 但这一声久违的鼓响,未能遂愿。因为在蛛弦的面颊上,倒覆了一只手蛛弦的手。 手背之下,那蔓延的妖纹尽皆隐去。手掌朝上,抓住了枪头! 嗡! 枪身微抖,发出连绵如潮的颤声。熊三思竟然被滞在半空! 此时他再一次以灵见血,只身成阵,催动无穷力量,居高碾下。 但蛛弦的那一只手,就那么平静地握着枪头,一动不动。 虽有山河之力,不能移分毫。 而那一对细剑,竟然已被她随手丢弃,坠入茫茫云海中。 熊三思此时能够看到蛛弦的脸,怒眉一样,煞气凝成实质,瞬间将对手带到金戈铁马的战场。此后以目为枪,以目光为锋,势要穿童! 但他那缠锋铸兵的目枪,投入那双眼睛,竟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未见波澜。 蛛弦当然是母庸置疑的真妖强者。 七罪枪被其一剑而削,与犬应阳的针锋相对,也被轻易割裂。对声闻之道的掌控臻于极境。日月齐天的重童异象,任意翻转阴阳。 然而那些都不恐怖。 恐怖的是这波澜不惊的现在! 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日月齐天的异象,还是那张脸。 但一切已经不同。 蛛弦平静地看着熊三思,平静地移开覆面的手,当然也平静地移开了熊三思的枪锋。以一种不可动摇的强大,如此平静地说道:“你以为你现在的对手是谁?” 主导这具身体的,显然已不是蛛弦! 熊三思的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每一个字都因着血,每一个字都沉重:“虎!太!岁!” 蛛弦慢慢地说道:“你也可以叫我三恶劫君。人,妖,魔,此吾三恶也。” 掌控这具身体的虎太岁,已然并不掩饰什么。当时在摩云城擒拿蛛弦之时,他就已经顺手埋下了 灵种。 本就是一步为之后布局的棋,正好也用在此时。 所以为什么是犬应阳和蛛弦受召进入神霄世界。 为什么虎太岁彼时保持缄默。 鹿西鸣的棋子落进棋盘来,他虎太岁亦是如此! 重伤的蛛懿已经不被他放在眼里,但他绝巅之上的道途都贯通后,更是这样。7在蛛弦为熊三思所伤时,他也顺势引发灵种,植入妖纹。在蛛弦全力对敌的关键时刻,以天妖之威,一举接掌了这具身体。神霄世界当然天外无邪,但他的灵种是在天外就埋下,他的布局在此世规则外。故而此刻,他所掌控的蛛弦,成了此世此时的最强者。 他已然在神霄世界里赢得了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然赢得盆满钵满,但他还可以赢得更多! 绝巅之上的道路已经看到了,但要如何走上去,如何尽早超脱? 还要求于此间! 熊三思当然不肯放弃挣扎,哪怕他已经绝望过许多次。 他的鎏金枪被紧紧拿住,于力于规则都撼动不了分毫,他便松了长枪,纵跃高穹,在空中舒展成一个自由的“大”字,似野兽一般扑向“蛛弦”。 血焰腾卷高天如狼烟,兵煞在他身后结成了千军万马的幻影。 “我”非具体的存在“我”是概念的集合。 是大齐天覆正将,镇国大元帅二弟子,黄河之会亚军,也是千劫窟里饱受折辱的那个人。 吾师教我,不要后退。 吾师教我,此身报国。 吾兄教我,要多想! 吾弟教我,早归! 从未忘“我”,此刻才能杀之以无我 此时此时,天地之间彷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由熊三思和“蛛弦”,分别占据两边。 熊三思身后的天地,一半是红,一半是黑。红为血焰,黑为兵煞。 他就这样席卷所有,以这撼动天地、更易山海的强大姿态,扑向天清云澈的这一边。 但虎太岁所操纵的蛛弦,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看这一眼。 熊三思左手按住了右手,左脚踩住了右脚,左眼瞪着右眼,甚至上门牙都狠狠地撞击着下门牙……整个身体完全地扭曲在一起,而失去了所有的掌控,无力坠落29此身三恶劫君所塑,此身三恶劫君所有。 不必再说绝望。 希望本就未曾拥有。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神灵并世 因为神通的存在,内府与外楼之间的差距向来最是模糊。 以内府伐外楼,历来并不鲜见。 但自外楼而神临,已然隔着天堑。 说上三境一步一天地,并不夸张。 天妖的手段,远非一个神临乃至洞真所能想象。 再多的努力,也无法将其跨越! 熊三思就算身内身外已经检查了干万遍,就算他能洞世界之真,能察自身之微,也找不出虎太岁的手段何在一一除非虎太岁想让他找到。 一具真妖的身体,一具蛛弦的元神还在不断反抗的身体,并不能真正发挥虎太岁的力量。但对付熊三思,他甚至不需要力量。 熊三思的这具身体……是他亲手「培育」,并且研究了十三年! 熊三思所能看到的,他都看得到。熊三思所不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得到。 漫天张舞的黑和赤,都被风吹散。 蛛弦的眼睛,投射出虎太岁的心情。他就用这具身体随意地踩在封神台上,俯视包括五官在内身体的一切都在彼此对抗的熊三思一一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熊三思也仍在抗争。哪怕他的战场只能局限于他自己的身体,哪怕他的斗争甚至都无法再干扰仇敌一根头发丝。 「你竟然敢反抗我?」 虎太岁的语气里有一些惊讶、赞叹,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而在良久的审视之后,忽然微微一笑一一 「这正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任由熊三思跌落金色的云海,任由熊三思徒劳地与自己斗争,他什么也不再做。 「我不会杀你的。」他轻声说。 这是如此恶毒的一句话。 熊三思尚能自控的右眼一瞬间瞪圆,眼珠几乎要炸出眼眶来! 但虎太岁已经操纵着蛛弦的身体,将目光移开了。这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最优秀的孩子,他当然不会将之毁灭。甚至于胆敢伤害熊三思的存在,也要受他惩罚。正如此刻被折磨着的蛛弦的元神。 也包括那个不知所谓的照云峰真妖犬应阳… 当然,顺手收回不老泉、知闻钟,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前者可以尝试一下复苏的可能,奠定万世基业;后者虽是烫手山芋,也可拿来在古难山和黑莲寺之间待价而沽。 不过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的目光在山间回转,看到了极远处,也不会忽略极近处。 目光忽而落到了那个孤独立在山道、紧握锈铁剑的小妖身上,含义莫名地问道:「你的古神呢?」 柴阿四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虽已醒过来,不知是否仍在梦中。 他现在当然知晓虎太岁是谁,但竟然并不惊惧,也并未立即匍匐。 而是喃喃地说道:「我的古神,沉睡了。不会再醒。」那一缕光曾经照进来。 哪怕全世界都说它是假的,甚至那缕光自己也承认是假的。… 但我因此明亮过。 虎太岁深深地看了这小妖一眼:「有意思。「 倒是并没有额外做些什么。 姜望如何潜进妖族城市如何潜藏这么久,怎样知晓的神霄世界,于此有什么图谋…都是之后再处理的事情了。 至于现在… 此间有什么比不老泉和知闻钟还要重要? 对他虎太岁来说,当然只有他脚下踩着的封神台! 看到绝巅之上的道路和踏足绝巅之上的道路,和真正走到绝巅之上,这是三件事情。 一个人在三四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长大,需要长大。但还是要等到二十弱冠,三十而立 ,四十才能不惑……已经看到的路,仍然需要漫长的时光去走,需要足够的经历,足够的积累。 对眼下的虎太岁来说,要想成就绝巅之上,就要真正促成灵族的诞生。让灵族真正变成一个活跃在诸天万界的种族,而非仅有熊三思这一根独苗存在。 有熊三思这个现成的例子,他已经看到了成就灵族的办法,在诸如灵熙华这样的存在身上,可以立即尝试。在之后的培育中,也可以不断地改良方法、降低成本,直至最后,让灵族可以自然繁衍。 但是……太慢。 培育一个熊三思,花了多长的时间? 下一个熊三思,下一个灵熙华,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眼下就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一 神霄世界里存在无限可能,此刻又天外无邪,他所掌控的蛛弦之身,于此间应无敌。 而太古皇城封神台,在漫长的时光里,敕封了难以计数的神! 神道只是一种修行方式,那些受封神位的强者,仍然是妖族。 但有熊三思这样的现成例子,他已经想到办法,可以炼「神」为「灵」!都说神灵神灵,神祇化为灵族,岂不是天经地义? 即便此法不通,掌控了封神台,也掌握了无限的力量。更不愁以后关于灵族的研究,缺失「神」的部分。 此局固然难容于世。 但他一路走来,独自将灵族创造出来,又何曾被「容」过? 待他成就绝巅之上,成为贯彻妖族历史的伟大存在,眼下些许非议,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他执意追寻所谓无面神、所谓迟云山神,是要扫除所有隐患,让自己超越绝巅之路不受任何影响。 封神台要确保杀死姜望的「万无一失」,当然也有更长远的目标。 这一点他当然看得出来。但鹿西鸣看不出来吗?古难山看不出来吗? 就拿这万神海来说,此间力量,皆来自太古皇城封神台。封神台在这神霄世界里不曾宣之于口的隐秘布置,已不知延续了许多年! 谁看不出来?谁是瞎子? 但谁又看了? 鹿西鸣不也借此布局,古难山不也借此布局么? 这些可都是天下正统。… 就如他虎太岁也是太古皇城体系里的绝对高层。 封神台是封神台,太古皇城是太古皇城。 你封神台既然布局隐秘,使我等高层都不得知,那我「看不出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封神台换个主持者,又无伤于妖族。换回一个绝巅之上的虎太岁,换回一个强大的、拥有无限潜力的灵族,更于妖族是大利! 至于替换程序是否合法,是否动摇了某个派系的利益,是否挑衅了太古皇城的权威……且等神霄局终了再说。 为了更好地构建神道体系,封神台分台遍布妖界各域。每一处分台都有独立的「封神」权柄,这份权柄,是由各地领主分享。这与妖族的势力格局是息息相关的。 作为紫芜丘陵绝对的掌控者,对于封神台,虎太岁也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境内的那些封神台,他不知研究过多少回。 他深刻知道,位于太古皇城里的那座封神台虽为主台。但主台之位格,不是不能变更。虽说百川终到海,但什么才是海?倘若某一川渊深无际,海却日浅渐缩,那究竟应该谁流向谁,也得两说! 执掌封神台的天妖玄南公,是凭借太古皇城赋予的权柄,定期征收各地分台的神力,蓄流百川的同时,也是避免旁枝太繁,压过主干。就算哪处分台过于强势,吝啬神力资源,太古皇城一纸调令下来,也只有乖乖放行。此外位于太古皇城的主 台,还有多种制衡的手段可以应用。在漫长的岁月里,这套体系从未出过岔子。 但此时不同。 神霄世界里的封神台,恰恰贮存了渊深如海的神力。神霄世界的此时,又恰恰不受外界干扰。 此诚万载难逢之机! 一旦彻底掌控这座封神台,再调动整座万神海的神力,将太古皇城封神台于此世的布置全部收归己用,再配合位于紫芜丘陵的封神台,未尝不可以主格易位,他虎太岁成为新一任封神台执掌者! 在他掌控蛛弦之身,足踏封神金台的时候,对于这座封神台的侵占,就已经开始。 此时此刻,整座金台已经遍布灵纹,底下燃起灵焱。这亦不足够。 摩云城中。 犬应阳和蛛弦已经被送走,通过封神台之间的联系,穿透时空,进入了神霄世界。独属于摩云城的封神台分台,已然敛去所有光彩,好像变成了一座平平无奇的石台。 为了穿透神霄世界的世界规则,它消耗了巨大的力量。 太古皇城那边的封神台,暂时也无法再联系它。 而它受辖之地的至高主宰蛛懿,此刻已奄奄一息不知躲去了哪里养伤,甚至不知还能活几天! 就在这个时候,默许这一切发生的虎太岁,从那道围墙的豁口处,站了起来。 在鹿西鸣可以称得上是震惊的目光里,他一步踏出,落足于摩云城中这座封神台的上空,大手一抓,恐怖的力量直接倾落下来,属于他的道则,开始毫无掩饰地侵袭封神台!… 天息荒原怎么说也是一处大域。 位于摩云城的这座封神台,在封神台体系中,亦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拿下此台,将为他在封神台权柄的争夺中,加注重要的砝码! 至于麂性空、蝉法缘、鹿西鸣他们如何去想… 他对神霄封神台的侵占即将完成,神霄世界里的异变很快就会被察觉,他哪里还顾得上他们的想法? 若不能知情识趣大不了做过一场。 洞见超脱之路,他的极孽妖魔心已然养出神胎。用在场哪位天妖来验证实力,重新确立地位,也未尝不可。但就在这个时候,有洪声将天穹撕裂,那声音炸开的电光,几乎绵延到视野的尽头:「虎太岁,你太猖狂了!」天妖玄南公在太古皇城里察觉到异动,万里传声至此。且那电光已成投枪, 面对如此电光,如此呵斥。 虎太岁眼皮都不抬一下,掌如天覆,上隔电光于万里外,下笼天息封神台。灵焱愈炽,那古老的石质的台身,已然遍布灵纹。 隆隆巨响轰碎了长夜,可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渺远。虎太岁的大手如山脉,电光皆在山外。 他正在阻止玄南公靠近! 道则隔空对撞,天息荒原的天穹明灭不定。 「虎太岁已经疯了!「玄南公的声音落在摩云城:「几位菩萨!天尊!速速出手!太古皇城万载大计,切不可让他毁于一旦!」 鹿西鸣、麂性空、蝉法缘都还未出声,虎太岁已然先一步怒吼:「什么是万载大计?」 「谁的万载大计?!」 「今朝灵族诞生,我妖界潜力大丰,方可说万载!」「我今踏足绝巅之上,方是妖族万万载!」 神霄世界中,那灵焱张炽的封神台,眼见得已是虎太岁的色彩。 万神海中那数万尊倒伏的神像,忽而间全部立起!所谓泥雕木塑,皆有神光点漆! 有那持彗剑的裂隙遍生:「虎太岁!还不悬崖勒马!」有那三头六臂的自握宝器:「迷途自返! 有那踏火蛇的抬掌欲熄灵焱:「一己之私到何 时!」有那驭天狼的张臂引弓对重瞳:「天尊如何自误至此!」 万神复苏各显威严,都向虎太岁杀来! 一时金海生波,神灵并世。 整个神山都被各种各样的神辉所填塞了。 柴阿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识了这一场天妖屠神之战。 只见得那掌控蛛弦之身的虎太岁,立在神霄封神台之上狂笑不止:「我亦天尊,玄南公亦天尊,为彼伐我耶?万万载神道积累,竟为谁私事?!」 一尊尊神祇杀过来,还未来得及靠近封神台,就一尊尊炸开! 虎太岁只是不断地移转视线,看到哪里,哪里定止,瞧着哪尊神祇,哪尊就破灭! 世间神陨位消之烈,未有如今日者! 数万尊神像在妖界诸神主持下攻杀虎太岁的场景足够壮阔。… 万神海本身的波澜壮阔,也显得寻常至极,难被在意。 便在此刻,密密麻麻升空的神像之中,跃出来一尊无面目的木塑神像。 这尊神像通体惨白,外观邪异,就连神光也是惨白的。 跃出了万神海,却在群起攻伐的诸神队列里,悄然掉队,落下山台……在那座毁坏的天妖法坛、沉寂的青铜巨鼎中,洒下骨灰一捧,掩埋那一点火星! 它没有意识,没有灵觉,只遵从一条命令,伟大的远古阎罗王、无面之神刻塑于此的命令一一 在万神海风平浪静,真妖无暇他顾之时,直赴天妖法坛。 于此筑雄城。 筑城武安! 在与鹿七郎的逐杀中,姜望反复穿入万神海,甚至于云海中潜游,就已经布下了这步棋。 这是他为自己所设想的第二条回家之路。 以神霄武安城,呼应文明盆地里的武安城。 借愿力回归! 他当然算不到熊三思,更算不到虎太岁会出手。在这尊神塑里也完全没有留下意念一一根本不可能藏得住。甚至于这尊无面神塑,也是在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召唤下、在万神海的诸神动荡中被裹挟而出,根本没能等到什么风平浪静的时候。 只是笨拙地遵循规则,仍然按照神主的安排,将天妖种子羊愈、鼠伽蓝、蛛兰若的骨灰,悄悄洒进青铜巨鼎。武安侯问:「先贤故事,壮阔雄伟。后辈追思,不胜感佩。那段历史虽然遥远,如今听来,热血仍沸。今时我辈修士,能够做些什么呢?」 朝议大夫宋遥曰:「九个字。寻法坛,铺妖骨,筑大城!」 正当此时!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血如新泼 任何一个世界,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或可称之为「天意」。 就如天外无邪之所以成立,当然不仅仅是行念禅师的无上神通。而是他顺应了神霄世界的「天意」,乃至于引导了神霄世界的「天意」。 神霄世界虽然一个绝对开放的世界,可也不能容许自己的基础规则被大神通者随意扭曲。 因为那是对这个世界的破坏,是在动摇世界存在的根基。 为什么说天外神临不可洞现世之真? 因为神临是与世界的一次缔约,于何处成就,便归于何处。若你根本不属于现世,现世如何会对你敞开怀抱? 现世是诸天万界的中心,与现世成就神临,则于诸天万界都不受影响。而于诸天万界成就的神临,来现世都会被压制。 所以为什么白骨尊神已然在幽冥世界拥有绝巅之上的力量,仍然要想方设法进入现世,成就现世神祇。 因为只有现世神祇,才是诸界恒一。才在任何一个世界,都具备无上伟力。 所以为什么人族死活都要将妖族逐出世外,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构筑万妖之门。 因为只有将妖族逐出世外,才算是从根本上削弱妖族的威胁。此后妖族来现世,皆自天外来,先削三分! 作为统治现世漫长时代的天命种族,对于现世的理解,妖族绝不会比人族少。他们虽然输掉了远古时期的那场大决战,被驱逐至世外,但从未放弃返回现世的努力。 这种努力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围绕万妖之门展开的年复一年永无止歇的血战,也包括妖界本身。 放眼诸天万界,妖界绝对是一个特殊的所在。 它在远古时期就依附于现世而存在,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混沌世界,长期作为现世之牢狱,放逐强大囚犯的地方。 及至远古妖皇在此重辟新天,相较于其它世界,它天然就拥有与现世更为亲密的关系。 或者可以更具体地说它的世界位阶更接近于现世,而在其它世界之上。 生存在这里、为此世天意所钟的种族,曾是现世的主宰。 远古妖皇重辟新天的时候,就考虑到回归现世的可能性,所以对于世界规则的形成,都尽可能向现世规则的方向引导——当然不可能完全一致。 但由此世成就的妖族,在进入现世之后所受的压制,比其它世界强者进入现世之后所受的压制,要轻缓许多! 同时现世人族进入妖界,也要受到妖界规则的相应压制。诸界恒一,于此并不能完全生效。 当然,妖界对人族的压制,肯定远远不及现世对妖族的压制强大。 明白了这些,也就能够理解文明盆地的价值,理解摧毁天妖法坛、筑造人族雄城的意义。 就如同迷界那般规则完全破碎的战场,浮岛所在,即为人族势力范围,海巢所在,即为海族势力范围。… 前者构筑的是现世的世界规则,后者构筑的是沧海的世界规则。 摧毁某地的天妖法坛,就意味着此地的世界规则具备了被改变的可能。 在天妖法坛的基础上筑造人族雄城,则意味岩此地已划归人族势力范围,此地为现世所侵入! 文明盆地可以算是现世的桥头堡,本身即是现世规则的延伸。 姜梦熊在霜风谷的那一拳,可不仅仅是打出了一段山脉缺口。 而是打出了一片妖界规则被打碎的广袤场地,于是才有了种族战场存在的基础。 神霄世界里有一座毁坏的天妖法坛——若是完好,姜望反倒没能力将它怎么样。 法坛之上有据说是羽祯肉身所熔铸的青铜鼎,鼎中有被 姜望亲手点燃又被封神台强行熄灭了的火星。 当然也留下了属于人族天骄的余烬。 可谓万事具备,只缺妖骨。 在妖界毁掉天妖法坛之后,要铺妖骨为地基,是为了用妖族的尸骨来中和天妖法坛的残意、消解妖界的规则。 从而让现世的规则更容易铺设进来。 神霄世界虽非妖界,虽然有自己独立的规则,但创造此世者,毕竟是妖族。 立成此法坛者,毕竟是妖族。 羊愈、鼠伽蓝、蛛兰若这些妖族天骄的骨灰,仍然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无面神当然是野神,可也是真切吸纳妖族信徒,在妖族发展的妖族神灵。祂畅游万神海无阻,在诸神行列中穿梭也不被排斥。 它自然也可以调动万神海之神力,按照无面之神遗留的命令,于此筑一座城。人族在新开辟的战场前线筑城武安,当然只是一种怀念。 可是当武安侯姜望并未真正死去,它就自然存在一处寄托,拥有一份愿力。 就像楚地九百年不能忘凰唯真,山海境的神话天下皆传....此即若干年后凰唯真回归之因。 那些诵念武安侯之名者,怀念武安侯其人者,追忆武安侯事迹者.....都是千丝万缕的红尘线。 此等愿力并不能将他带回文明盆地,他姜望也没有凰唯真的本事。 但神霄世界若能建成武安城... 文明盆地有人族大军驻扎的那座城池,和神霄世界以天妖法坛为基础筑造的这座城池,就一定能够形成呼应。 作为两座城池共同的纽带,他这个大齐武安侯,便有了由此达彼的可能! 即便如此以他现在的境界,虽是成功创造了可能,也很难实现这种可能。 可是他还有如使知闻的知闻钟! 知闻钟一响,一定能够找出正确的方法来。 于是就在虎太岁毫不留情灭杀诸神的时候,诡异的无面神塑,来到了青铜巨鼎前,酒下那妖族天骄的骨灰,盖在那忽明忽暗的火星上。 早先被镇灭过一次的法坛之火,再于鼎中复燃,瞬间又张炽在高穹! 在那张牙舞爪的火焰之上,逐渐出现了一座雄伟城池的虚影。巍峨但缄默,有刀痕剑创,血迹如新泼。… 诸神并世时,雄城欲当空! ...... ...... 时间往回拨转。 就在虎太岁侵夺蛛弦之身,轻易镇压熊三思的时候。 犬应阳正在高空疾行,他穿行在照耀天穹的炽光里,本身也成了光的一部分。 神霄之地无日无月,可光照一切。 当那流光之中荡漾出犬应阳的身影,也就是意味着,他已捕捉到,他所要的「真」。 那连杀数位天妖种子的人族天骄,的确有不俗的身法,在空中几乎窜成了一道长虹,且不断地变幻方位摆脱锁定,又有一朵朵赤色焰花在身后静默地绽放,焚去所有痕迹之后才消失。 仅这逃命的功夫,就当得起鹿七郎的提醒,他若晚来片刻,说不定还真有跑掉的可能。 但现在么. 布衣在流光中轻轻一翻,他的右掌探下去— 连绵群山直接被按塌了,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掌印! 姜望疾飞的身形,就骤停在这掌印天坑之前。 于是那一长溜虹影,也渐来渐散了。 真妖至,一掌断青虹! 「反应不错,当得一魁。」 犬应阳居高临下地赞叹一声,而后大手又一抬。 那 风在倒退,元气在回潮,凹下去的掌印天坑飞起无数土石,姜望的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倒退要退到这真妖的手学心! 轰! 炙烈燃烧着的火域瞬间铺开了,火域正中间,是血雾都已经炸出身外来、竭力定在原地的姜望! 在这一刻,他完全不顾身体的承受极限,近乎无止歇的催动血气。 血管不断地爆裂,又不断地被修复。 而由此诞生的无尽血气冲天而起! 气血仿佛混成了撑天之峰,上抵茫茫天穹,下接无边大地。由此诞生了极其稳固的力量,暂且帮姜望定住自身。 犬应阳轻「咦」了一声。 不是说不老泉早已死寂多年?何故此时还能提供这样磅礴的生机? 这人族天骄潜入妖族的故事,背后仿佛愈发复杂了 姜望以气血高峰定住火域,以火域支撑自身,如此来对抗真妖的擒捉。 身在血峰之下,而竟咬牙开口:「姜望不才,累您跨界来逐,不知是哪位真妖当面?」 「还是个礼貌的孩子。」犬应阳喷喷有声,倒也认真地做了回应:「照云峰犬应阳是也 他也不自矜说完便一步前跨,一下擒不来姜望,便离姜望更近些。 此时对耗,消耗的是妖族的不老泉。或者说,是天尊鹿西鸣的不老泉。却又何必! 他就这样踏进了火域,承受整个千丈灵域的重压,却还是一步踏到了姜望面前。等到他经过之后,他身后的火域才出现一条被洞穿的空白通道。 他左手轻轻一抬,扶住了气血高峰,姜望以此支撑自身,他却以此定住姜望!撑天柱变成了囚身桩! 与此同时,犬应阳的右手却在挣扎不休的血雾中往前按,要直接按在姜望的面孔上。… 真妖和神临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这是从认知到战力的全方位差距。 所以他尚能气定神闲地开口:「你如此天赋,如此年轻,便要陨落在此。觉得遗憾吗?」 姜望艰难地看着这位真妖,咧开了嘴,嘴角、牙齿间都是鲜血,却笑道:「天榜新王,任我杀穿。妖族无天骄,故须以真妖逐我!我虽死何憾?!」 气血高峰轰然炸开! 千丈灵域也一同炸开! 气血和灵识几乎要撕裂所有,狂暴的乱流瞬间席卷了一切! 犬应阳的手,被炸得高抬起来。 当他的手再次落下,立即抚平了乱流。 可姜望的身形,已然逃出千丈外。 不老泉的力量在不断恢复他的伤势,此时他亦将速度催到了极限。系在手腕的知闻钟,发出悠长的声响。 「蝼蚁岂知天眷也?妖界虽小,你这样的后生还有几个。现世虽大,你这样的天骄又有多少?且看五恶盆地,还能起几座新城!」犬应阳抚平气血乱流的手,又遥遥对着那道虹影,一掌按进了空间里,下一刻就要抓在姜望的脖颈上。 姜望骤回身,剑开一线天! 「如我一般者,不止一人。 胜我良多者,皓月当空!」 雪亮的剑锋上流动着赤色的火线,生生将来自真妖的气机斩断,使得犬应阳大手探出来,却抓了个空! 有此一剑姜望又远千丈。 「不撞南墙不回头吗?」犬应阳轻笑一声。 无尽的流光瞬间在姜望身前聚集,光的收缩,光的环绕,光聚成了一座高墙!上接茫茫之天,下接无垠之地,向左向右皆无尽。 姜望的身形往哪边飞,这座光之高墙就往哪边延展,索性一头杀过去。 剑仙人统合五府,绝巅倾山一剑 撞! 光之高墙只是以受剑之处为中心,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姜望自己却五脏六腑皆裂伤! 他没有停顿,而是借势反弹,折身右转,光之高墙若无尽,便往无尽处。 犬应阳只是一挥袖,无数流光结成刀枪剑戟斧钺迎面向姜望劈来。相接光墙为兵墙,恍惚数千位妖王层次的高手,各使绝招,共杀人族天骄。 姜望直接团身撞进其中! 仅以神临层次而论,妖族和人族的战力巅峰期并不相同。 囿于寿限,人族一般五十岁之前还未能成就神临,就被认为很难再有大成就。六十岁还未神临者,一般就不可能再跨越天人之隔。盖因人族在五十岁之后,气血就开始走向衰弱。当然历史上不乏例外,可之所以说是「例外」,恰恰因为它的稀少。 而妖族天生寿元悠长,两百岁三百岁封王者,比比皆是。 天榜新王上列名的都是百岁以下的年轻妖王,姜望也不是顶级神临的战力,只是凭借不老泉和知闻钟,才强压一头。他哪怕横扫天榜新王,也不能真就说妖族无天骄。… 但即便是如此说,如此自我安慰。 犬应阳还是必须承认,这个姜望,的确是一等一的天骄人物。 精彩到即便是他这样的真妖强者,也不舍得立即将其人杀死,而是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多看看人族的武备....新研道术如何,通神剑术如何,年轻人族的厮杀技巧如何。 身为霸国王侯、且夺过黄河之魁的这个人,可以说能够代表人族最前沿最先锋的神临战力。于他亦能窥见几分收获。 真妖之真实在难寻,任何一点收获,都是极大的收获。 当然,此时由他召发的数千套妖族武学,也该能让这个人族天骄瞧花了眼。不过带进坟墓里的收获,自不能算是收获。 在那刀枪剑戟斧钺之中,在千般百种各式各样的妖族杀法包围下,姜望像是一只扑进了荆棘林的飞鸟。 不断前进,不断被划伤翅膀。 那一团一团的飞血,何似于归家心切的血羽! 可是血羽一边飘落飞鸟一边前行! 铛铛铛铛。 钟声如奏破阵曲。 姜望一身剑术,于此刻蘸血泼洒。那流转不朽之光的赤金眼眸,此刻旁无他物,只有各种各样的兵器,各种各样的招法.... 而见招拆招! 身陷霜风谷而得人族筑城以纪念的绝世天骄,在这一刻尽情释放他的战斗才华。 身如龙游,剑似电转。 当他终于杀透所有流光兵器,浑身浴血地穿出千兵阵。 犬应阳也是顿了一下,才隔岸观火地赞叹一声:「你能有如此表现,佛家的真传,蛛家的女子,死当无憾矣!」 又一抬掌,以一座全新的光墙,与前一座光墙垂直相接!蓬! 那血淋淋的人族天骄,周身沸起赤火来,恍惚血人燃成了火人,竞直接在这堵光墙上撞出一个人形豁口,就此穿出墙外去。 知闻钟到底为何而鸣?! 犬应阳再也从容不得,拔身又复遁进光里。 而后流光一闪,骤现于姜望前路,可姜望已先一步折开!「留步!」 犬应阳双手大张,霎时流光炸成海。 光海咆哮,将这人族天骄圈在其中。 上下左右前后皆光也。 光墙一堵犹可破,流光成海何所伤? 眼见得姜望在光海之中瞬间迟滞,一举一动都缓慢下来,气息时盛时衰,气血飞速消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神山之上爆发 了恐怖的波动,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正在进行。 无数神祇的声音此起彼伏—— 「虎太岁!还不悬崖勒马!」 「迷途自返!」 更有天妖法坛燃起了冲天的光焰。 姜望猛然回头,抬手抖出一桩暗器,燃赤焰、飞霜风、杀气凛冽:「犬应阳!今日咒杀你!」 犬应阳虽无惧意,却也逆慎地远远一指将其点碎。 这一刻他才注意到他击碎的是什么。 那是一颗赤红色的、菱形的、如晶石般的竖瞳。 他的从容,他的隔岸观火,他的居高临下.....全都消失了。 一时间目眦欲裂:"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恐怖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炸开。 可光海深处钟声响! 神霄世界之武安城,正在呼唤文明盆地之武安城。 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伟大的联系。 是天妖举身为坛庇护种族的伟大,也是人族前赴后继薪火相传的伟大。 伟大与伟大之间,有共同的连接,有共通的路—— 姜望在光海中的身影虚化了,就此踏进由此达彼的可能!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恕不奉诏 犬应阳一直以为,犬熙载之死,背后不是羽家就是猿家。只苦于拿不出证据,又有蛛家居中调和,才只能不了了之。 他大闹摩云城的借题发挥,当然是为了执行天妖鹿西鸣的意志,探一探天息荒原的虚实。可是他彼时的愤怒,也的确是真情实感。 后来经犬寿曾调查发现,犬熙载随身侍卫所带的五铢皇钱,在柴阿四手上流出。柴阿四又与犬家有血亲之仇。 一个犬族少年隐忍多年以图复仇的故事伏笔,就这样若隐若现地勾勒出来。 他没有几位天妖那般直接插手神霄世界的能力,也没谁耐着性子跟他讲解里面的情况,警如姜望是藏在谁的镜子里,是以什么身份暴露、怎样暴露…… 在天外无邪之后,天妖的手段都要撤出。他更是对神霄世界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及至封神台就近征召他进入神霄世界,他才知道姜望这个名字。 鹿西鸣也不可能当着其他天妖的面,暗中给他传递什么信息。只能是尽在不言中。 他进入神霄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被新成灵族的熊三思偷袭。而后当然也发现了柴阿四,但急于追赶姜望保护鹿七郎,并没有立即惩治此妖,只是留了一点小手段在这位疾风杀剑,身上,留待之后回来再慢慢折磨。 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姜望这里,看到犬熙载的妖征!这颗代表犬熙载天生神通的竖童,这颗昭显了犬熙载之潜力的眼睛,被姜望当做暗器、包裹以神通,而后袭来.....又被他亲手点碎。 犬熙载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就这样消失了。 而他在狂怒之余,还必须要警惕,姜望所说的“咒杀”! 犬熙载是他犬应阳的血裔,利用犬熙载的遗骸,有太多方法可以牵扯到他。 姜望毕竟是声名远扬的人族天骄,身上保不齐藏有什么手段,能够威胁到真妖也未可知——这也是他在之前的战斗里,选择压迫而非直面的原因之一。 他对这枚竖童的洞察,或许只在瞬间就已完成。事实证明他做了无用的工作,这枚竖童之上并未加持什么足够影响他的手段。 但就是这多余的一步,让他错失了阻止姜望离开的时机! 姜望已经在知闻钟的帮助下,把握了由此达彼的那种可能,踏上了自神霄武安城延伸向文明盆地武安城的桥梁。 那是独属于两座城池之间的联系,是神霄世界里存在的某一种可能性。 此刻姜望身在玄之又玄的可能】中,不在真切可感的【时空】内。 即便是犬熙载这样的当世真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在这神霄世界里,不是只有当世真妖,不是只有犬熙载。 在那神山之上,天妖法坛焰冲天穹,那座雄伟城池的虚影,眼看着就要自虚而真,走入现实——筑造一座雄城,当然不会这么简单。但若这座雄城的虚影真个落下来,现世的规则就在这里有了根!… 就好像文明盆地之于妖界一般。 甚至于,只要神霄之武安城和文明盆地之武安城联系上了,人族强者就拥有了干涉神霄世界的入口。身在可能中的姜望,就有机会被人族强者接走。 可于此时.... 正在迎接诸神挑战的虎太岁,在彷佛永无止歇的杀戮中勐然回身!屠神只需目光扫过的他,特意探出手来,穿进隐秘之中,把握了那冥冥中的轨迹,抓住了那一架.....即将抵达彼岸的桥梁。 将之生掰回来一把抹去! 虽然并不能以距离来衡量。但若要类比描述的话,从神霄世界武安城延伸到文明盆地武安城的这座桥梁,可能只差最后的几千丈。长桥即将落成,而 梁断于此,永无再续可能。 追逐知闻钟寻觅到的隐秘可能,并立即干涉其中,并强行将那种可能性抹去,非有天妖的眼界,不足以为此事。 而即便有天妖之眼界,虎太岁只是抓了这么一把,他所操纵的蛛弦的身体,瞬间也气血大衰,眼角都生出皱纹来! 妖族与妖族争,是肉烂在锅里。牵扯人族进来,可就不那么好玩。 这是他暂缓屠神,出手断桥的原因。 在他出手的同时,万神海诸神也默契地暂停了对他的攻击,前赴后继地杀奔天妖法坛。瞬间就将那无面神塑撕碎了,也再一次熄灭了天妖法坛燃烧的炙火。 那于天妖法坛上空悬浮的城池幻影,像一个被风吹碎的泡沫。 人类的文明,未能在此世扎根。 “呃……嗬.....啊.” 那几乎已经被忽略了的,摔在云海里、却因为虎太岁的力量未能坠跌下去的熊三思,此时整个身体都缩成了一团,痉挛不止。而却用一只右眼,死死盯着那座城池的幻灭,喉咙里发出极度痛苦的声音..... 也的确被忽略了。 在人族城池于神霄世界扎根的风险被抹掉后,强登天妖法坛的诸神,再次向虎太岁杀去! 虎太岁仍是不慌不忙地侵夺着神霄封神台,予这些可怜的神祇,以居高临下的目光。 但他一眼看下去,正被注视着的这尊神像,虽则的确是黑烟滚滚、神力混乱,但却并没有立即消解。 虎太岁意识到不对。 并非是他所操纵的这具身体此刻过于虚弱,力量不如之前。 他要灭杀这些神像,只需要稍稍调整她们的神力结构,不需要太多力量。 是这些神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天妖法坛? 彭彭! 彭彭! 天妖法坛之上,那青铜巨鼎之中,忽然发出了巨大的、如心脏跳动般的声音。 彭彭! 彭彭! 这心跳声影响了整个万神海所有神像! “虎.....”那尊黑烟滚滚的神像开口。 “太....”第二尊神像接道。 第三尊神像开口:“岁....." 而后是第四尊第五尊第六尊....以一种近乎接力的方式在说话,而竟毫无滞涩。… 这说明它们此刻,或许遵从于同一个意志! “你可知这万神海,是为谁准备?” 甚至于不仅是在神霄世界,就在那妖界摩云城外,玄南公的声音也同时砸落下来,砸在虎太岁翻掌所化的群山上。 妖界摩云城外的玄南公、神霄世界里的千万座神像一齐开口:“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此声恢弘如此,同时震荡两界。 神霄世界里的蛛弦之身,摩云城中的虎太岁之身,各自踩着已遍布灵纹的封神台,一时间霸气滔天,同时应道:“不管此前为谁准备,现在是为我准备!你有什么意见?” 神霄世界里,数千尊在天妖法坛获得改变、被那巨大心脏跳动声所影响的神像,再一次向虎太岁发起进攻。 这一次虎太岁目光所至,根本不能再改变这些神像的神力构造,无法目杀神祗。也只可张开双手,握气成刀,与这数千神像疯狂对斩——蛛弦的那对细剑,早已被他丢弃。 以天妖之意志,操纵数千毛神,和一尊被天妖意志所操纵的真妖之躯,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神霄世界里或在等待一个答桉。 而摩云城上空,一个白须白发、眉心有云雷纹的老者, 已然踏电而来。 他自然便是封神台现在的执掌者,只对妖皇负责,掌握极大权柄却又神秘莫测的玄南公! 他的声音穿透了虎太岁单掌所覆盖的“天”,隐匿地响在这小范围里,响在几位天妖耳中:“奉元熹大帝遗旨!” 此声一出,冷眼旁观的蝉法缘、麂性空、鹿西鸣,尽皆动容! 封神台于神霄世界里的布置,竟然牵扯到那位绝代妖皇? 神霄世界里的数千毛神,一时未能与虎太岁操纵的蛛弦之身杀出结果。 玄南公虽然打破距离封锁,及时赶到了摩云城,但要在虎太岁彻底侵夺天息封神台之前,打破虎太岁的最后一重封锁,却已是来不及。 故而不得已“宣旨”。 此诏干系重大,故只能被在场几位天妖听到,不使别者共闻。 但虎太岁只是眉头一挑,侵夺封神台的动作未有半分止歇,置若罔闻! 玄南公大怒:“元熹大帝之诏,你敢不奉?!” 虎太岁动作不停,咧嘴一笑:“且不说真与假……” 唰! 玄南公随手拂碎时光,探入时光乱流中,抓出一卷时光飞散的诏书来。其上至尊至贵的气息,断然做不得假。 虎太岁把后半句咽下,继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元熹大帝确于妖族有不世之功。但吾掌紫芜丘陵,虔为妖族大局,非当今妖皇之令不奉!你玄南公若请动陛下降旨,我当从之。至于这三代妖皇遗旨.....害!遗老奉得,我岂能奉?” 他虎太岁才是忠于太古皇城的妖族柱石,玄南公是还活在过去的前代遗老、妖族蛀虫。在场几位天妖想要帮谁,还需好好掂量才是。… 玄南公当然听得懂他的险恶用词,面目阴沉:“陛下正在坐关,焉能为此等事务惊扰?” “那就给本尊闭嘴!”虎太岁大袖一挥,反向玄南公出拳:“如若不然本尊登临绝巅之上,当令你跪酒!” 跪酒是妖族的一种传统,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折辱。败者要跪在地上,以前额为托盘,为胜者奉酒,表示心服口服,永不造次。 无论如何,对一位天妖说跪酒这样的话,也太张狂了一些。摆明了是激玄南公拼命。 窥见绝巅之上的道途后,虎太岁对自己在这个阶段的实力也很好奇! 更有甚者……若得搏杀玄南公,彻底把握封神台,就算妖皇出关,也是木已成舟!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当今妖皇如何会为一位死去的天妖,来严惩已经看到绝巅之上道路的天妖? 在神霄世界中,面对玄南公掌控的诸神,他的声音要更为张狂:“元熹又如何?今非昔比,今必胜昔!我开创灵族,丰富妖界潜力,踏足绝颐之上,为妖族开辟全新可能。万万年后再回看,未见得功绩就不如他!玄南公!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以为然否?!” 神霄世界里的诸神攻势更烈。 摩云城中玄南公却是冷酷地看着虎太岁:"天欲其亡,必令其狂!虎太岁,你这是自寻死路!” “哈哈哈哈!”虎太岁张狂大笑,拳如憾世之峰,势有轰天之勇:“虎太岁一生不知死,且来与我死路! 狂也是他,恶也是他,阴也是他,疯也是他。 他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形象,一生只求目的达成,不管手段如何。 此时要以这狂意,骄杀玄南公。 但忽有一只金光灿烂的大手探过来,拦住了他的拳头。掌与拳有一瞬间的僵持,在全力碰撞之前各自散开。 蝉法缘步将出来,慢吞吞地道:“虎天尊如何戾气这样重?不妨听一听元嘉大帝遗旨如何。” 蝉法缘是为 了知闻钟…… 虎太岁脑海中刚闪过这样的念头,正要以神霄世界里知闻钟的归属来打动古难山。倏然间一道剑指迫眉心,鹿西鸣指尖跃起的锋芒,逼得他在台上后移半寸! “好邻居,我倒也无意与你为敌。“鹿西鸣轻声道:“只是为妖族大局计,你总得让玄南公宣完旨,看看元嘉大帝有何布局,好叫我有个据量?” 虎太岁怒不可过。封神台在神霄世界里的布局,何曾说与你知?你鹿西鸣落子夺神婴时,又想过什么大局?现在来说大局! 但暴怒无济于事。神霄世界里还有一个鹿七郎,或能当做与鹿西鸣谈判的筹码。 正想着这些,在他身后勐地撞出一团阴影,鹿性空的大脚踏出黑暗,将他被鹿西鸣摇动了的身形,一脚踹下封神台! “先下去吧你!”麂性空挤上天息封神台,一脚截停了已经蔓延到台面的妖纹,不无幸灾乐祸地道:“佛爷可不欺负你,这侵夺天息封神台的进程,也只暂止,不去打散。但神霄此局若是涉及元熹大帝遗命,你听也不听,是否不够礼貌?”… 一时间三位天妖都出手。 轰轰轰! 虎太岁的镇封也被打破玄南公踏进摩云城、走到他的面前来! "哈哈哈哈哈哈!” 对于这些个天妖如疯狗般群起的行为,虎太岁心中怒极,但反而放声大笑:“诸位同仁说的是,倒是我考虑不周!元熹大帝遗命,我怎么听不得一耳?” 瞧若玄南公道:“神霄世界,一任自由,无非各自落子,各逐所求!你且来说,封神台这些年偷偷摸摸送神力于神霄世界,究竟所为何事?是如何大计,竟要瞒着我等天尊,又叫我让开道途?” 这姿态浑将玄南公当成了一个传话小厮。好像从始至终都与鹿西鸣他们是一伙,玄南公才是将被围攻的那一个。 玄南公却无怒色,因为他知道虎太岁根本没得争! “不是要你让,是叫你不要抢。” 他一手抓着那卷遗诏,如此定性了一句,才庄重地说道:“当年元熹大帝为人族一真道主所刺,是自混沌海归返的羽祯大祖及时出现,联手元熹大帝,将一真道主击退。后来羽祯大祖自举天妖法坛,完善他的神霄世界,此事诸位都知。 元熹大帝生前多次怀念羽祯大祖,也见于史书。 但不便明载,恐为人族破坏的一件事情是—— 元熹大帝不愿羽祯大祖就此消亡,不愿妖族永失栋梁。 故布局神霄世界,构筑万神海,为其塑一尊神王身等待神霄世界完满、羽祯大祖的灵性归来,以举世神道之力,敕其为无上尊神!”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妨! 神霄世界万神海,竟是当年元熹大帝的手笔! 且在元熹大帝故去后,仍由太古皇城延续执行。 涉及羽祯大祖,涉及一位曾经超脱过、还有机会以神道形式继续维持超脱的存在,的确是隐秘中的隐秘,的确不便使妖族高层周知。 他虎太岁要争这样一份资源,也的确不可能得到支持! 但…… 虎太岁看着玄南公道:“神霄王自举其躯,化为神霄世界里的天妖法坛。元熹大帝遗命,要封神台布局万载,待其灵性归来,敕其为无上尊神......神霄王知否?” 玄南公只道:“休要与我胡搅蛮缠!神霄王自举在先,元熹大帝布局在后,烟消云散道成空,岂能前知?” “也就是说,此局是元熹大帝单方面的意思,也不论神霄王自己愿不愿意。”虎太岁慢条斯理地道:“那么本座再问,此局成功的可能性.....有几分?万载布局也好,举世神道之力也罢,一位已经烟消云散的超脱存在——尤其他并未显露回归之意——还真能以伟大之位格归来?” “世间哪有必成之局?”玄南公拧眉道:“最紧要的是,这是元熹大帝的布局,奉迎的是羽祯大祖,岂有你插手的余地?你今为狂悖之态,坏我妖族万载大计。尚不知悔?!” 虎太岁呵呵笑了两声,又道:“本座还有一个疑问,倘若最终功成,封神台真以举世神道之力,敕了一位无上尊神。功成的是羽祯大祖,还是封神台?” “这有什么区别?”玄南公道:“两全其美岂不更好?功成都在妖族!” 虎太岁又道:“封神台所敕之神,皆为封神台所制,就如此刻在神霄世界被你驱使的那些泥凋木塑。那么羽祯大祖呢?他若真个以尊神位格回归,是不是也要受制于封神台,听命于太古皇城?” 玄南公道:“羽祯大祖是何等伟大存在,我们当然会给予他最大的尊重!” “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虎太岁迫声道:“当着鹿天尊和两位菩萨的面,实言予我!” 玄南公终是道:“一切以妖族利益为先。” “可笑!可笑极了!”虎太岁冷笑道:“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绝巅之上,不懂何为超脱!自古而今岂有受制之伟大,不自由之超脱? 元熹大帝之所以能为此局,羽祯大祖之所以有归来后成就无上尊神的可能,是因为他是羽祯。而不是什么举世神道之力,也不靠这粗制劣造的封神台! 靠你敕封?纵使远古封神台复筑,妖族天庭重现,封神台也断不能封出尊神来!” 鹿西鸣脸上看不出表情,蝉法缘只有慈悲,麂性空的面容,仍然隐在长夜中。 玄南公情知虎太岁点到了要害上,当即并指对天:“今日我指天为誓,等到那一天实现,神王身塑成、羽祯大祖灵性归来,我自愿让出封神台、移交全部权柄,由羽祯大祖执掌我妖界神道,护佑我妖族万万年。此言血月可鉴,诸天尊共证!”… “休再诳言!”虎太岁直接大手一挥,对鹿西鸣等天妖道:“我的超脱之路在眼前,玄南公的奢想,尚是蜃楼在空中。孰轻孰重,孰为妖族利,不必我多言。” 他一步踏回封神台前,直视麂性空所代表的那片黑暗:“现在,让路!”黑暗之中凝出麂性空黑中藏白、白中藏黑的眼睛,那绝不良善的眼球里,泛起一丝笑意来:“是,这会儿佛爷确实该让。” 于是往旁边一挪-- 轰隆隆隆! 有一杆巨大到夸张的战戟,从天而降,戟尾直接插在了天息封神台之前,整个地块以此为中心,蔓延出密密麻麻蛛网般深不见底的裂隙! 卡!卡!卡!卡! 一声一声的地裂,彷佛在迎接那个煊赫的身影到来。 而他金甲赤披,在那古老的石台上缓缓起身,血眸瞧着虎太岁,獠牙一呲:“虎太岁,又见面了。” 此时的虎太岁,是已然在神霄世界实现了可能,窥见了绝巅之上道途的虎太岁。他已无须再克制、隐忍,但依然表现得很有礼貌。 “猿天尊真身降临,不知有何见教?”他抬眸问。 猿仙廷单手抓住一只明黄色的卷轴,齐眉而举:“妖皇手谕!” 鹿西鸣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此事竟真惊动了闭关的妖皇!而若穷根究底,她对万神海的觊觎,可也不输虎太岁多少! “老头,你来念。” 猿仙廷不耐烦地将卷轴一甩,玄南公也就伸手接住。而后便在众天妖面前展开,慢慢地宣读道—— “虎太岁妄自尊大,目无妖廷。不记旧事之祸,独有狂悖之行,天杀同族,妄为造物主乎?而竟侵夺封神台,欲乱皇城万载大计,眼中可有朕?又置太古皇城于何地! 朕不忍自伤干城,是屡作放任,然岂能不正法度,不立刑威? 设使天下皆如虎太岁,则天下不复天下也! 即令猿仙廷执兵而往,宣读此谕。 褫夺虎太岁紫芜丘陵封主,查封千劫窟,罚其看守天妖阁,坐道十八年,不得有一念遁出!” 此等禁令,只是以手谕的形式让猿仙廷带来,而非传诏天下,已算是最大程度上保全虎太岁的颜面。 这份妖皇手谕里,最重的惩罚,当然是查封千劫窟。这意味着太古皇城正式否定了他的创造,否定了他的灵族! 其次才是褫夺紫芜丘陵封主,让他以后都不必再考虑什么基业。而十八年坐道,不得遁出一念,意味着他在紫芜丘陵所有的积累都将不复存在。 在场所有天妖都注视着虎太岁。 妖皇乃天下共主,手谕既下,他们当然都要维护这份权威。维护妖皇的权威,就是维护整个太古皇城体系,就是维护他们自己。 哪怕是未得太古皇城造册认可的黑莲寺,亦是如此。 表现得狂妄无比,强夺封神台,强争元熹大帝布局,对玄南公也喊打喊杀的虎太岁,此时却只是长叹一声:“我心如金阳,奈何天下皆长夜....陛下如何伤老臣!”… 无论如何,他试图抢夺封神台的行为,绝对是坏了规矩的行为,不可能被太古皇城允许,一定需要承担代价。 只是这代价如何,凭他天妖之尊、太古皇城绝对高层的身份,尚有很大的讨论空间。 他一开始打的就是速战速决、先斩后奏的主意,求的是一个木已成舟,要的是妖皇以大局为重。 可惜万神海里的布置超乎他意料,竟然涉及羽祯大祖,涉及元熹大帝。封神台的执掌者玄南公又反应果断,第一时间就亲身赶来阻止,迅速操纵万神海,使诸神攻杀。并以元熹大帝遗命,引动鹿西鸣等天妖出手相阻。让他在神霄世界、在摩云城都未能全功,对两处封神台的掌控都还差最后一步。 于是等来了猿仙廷,等来了妖皇手谕。 这停在“最后一步”之前的感受,真是有一种命运泡影的破碎感。 鹿西鸣略扬了扬眉,大约是没想到虎太岁竟然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惩罚。但稍想一想,这的确是虎太岁会做出的选择。 这世上真正死不悔改、错了也不认、打死不低头的,恐怕只有猿仙廷一个。 等到了妖皇的手谕,等到虎太岁认罚,事情也就算暂告一段落。玄南公也并没有穷追勐打的意思......这种程度的惩戒已是极限,还能杀了虎太岁不成? 他收起来黄卷,就要转身回返,好生梳理封神台。 虎太岁也掸了掸衣袖,准备自往太古皇城,前去天妖阁坐囚。 “等等。“耐心听完了宣诏的猿仙廷,这时冷不丁道:“太古皇城的账算完了,是不是该算我的账? “我们有什么账要算?”虎太岁柠起眉头,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蛛懿我并未伤她一根寒毛!” 诚然他已经看到绝嵌之上的道路,一般的天妖根本不惧。玄南公这样的执掌大权的天妖也要尝试强杀, 可面前这位是猿仙廷! 猿仙廷一身披挂,皆是天妖骸骨! 怕倒是不怕,只是妖生以和为贵,能解释,还是要解释这一句。 猿仙廷用靴尖敲了敲脚下的石台:“蛛懿重伤未愈,你趁机侵夺天息封神台,动摇她在此地的神道统治. 虎太岁立即道:“你只说不要动她可没说连天息封神台也不能动。再者说,我夺天息封神台,抢的是玄南公也意不在蛛懿— 猿仙廷只道:“此其一也!” 他不是玄南公,他有他自己的对错标准、执行方式,不必要也不会与虎太岁打什么嘴皮官司。 虎太岁道:“还有其二?” 猿仙廷澹声道:“方自封神台得知,我送进神霄世界的小年轻,死在你的布局之下。” 虎太岁眉头皱得更紧:“神霄一局,各凭手段。生死岂不由命?灵熙华杀猿梦极,此局内之争,棋子纠缠,谁生谁死,也值得你探讨?” “此言有理!”猿仙廷并不去说猿梦极不是他的落子、他本无意于神霄局、只不过让后生晚辈去见见世面反倒高声同意,然后探手抓住了他金色的战戟:“焉知你我,不在局中!?”… 虎太岁在这个时候,倒也不再试图争论什么道理。 这个世道,要争什么抢什么打杀谁,原是不需理由的。就像猿梦极被万神海吞没,也没谁会跟他解释一句为什么。 “吾有三恶,曰妖,人,魔。 吾有三劫,亦是妖,人,魔。 看来妖这一劫,应在今日。” 他大手一张,只道了声:“无妨!” …… …… 所谓命运泡影如梦碎,停在“最后一步”前。当然不仅仅是虎太岁的心情。 他被玄南公拖住了脚步,被妖皇一道手谕叫停了谋划。 他也一抓断桥,截止了姜望的归家路。 姜望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尽可能地把握了机会,甚至于在真妖犬应阳的追杀之下赢得了时间。 但就在这座桥梁即将到达彼岸、搭建成功时.......机会被抹去。 一如他最开始点燃天妖法坛,期望在混沌海中寻到一条路,寄希望于世尊又或羽祯的旧途.....最后也被封神台断绝了可能。 在“桥梁”被截断的那一刻,甚至于虎太岁的力量还未落到桥上来,姜望所苦心创造、又由知闻钟所寻觅到的归家的“可能”,就已经破碎了。 他在知闻钟的庇护下倒是并未死去,只是掉出了“可能”。因犬熙载之竖童而错失时机的犬应阳蓦然回身! 恰看到藏身可能中的姜望,又跌落真实的时空里。身似弹弦,单手握光成箭,已与姜望迎面! 看到那一只探进“归家可能”的大手时,姜望就知前路已绝,甚至自觉已是必死。 握紧长剑,也无非是垂死挣扎。 但虎太岁显然把隔断神霄武安城与文明盆地武安城之间的联系放在首位,探掌进来先断桥。 也用不着姜望做什么反应,“可能”已经消 失,他便跌落原处。 应该说他的反应速度仍是一等一,在跌出“可能”的第一时间,就统合五府,绝巅倾山一剑。 可此剑陷在光海中光海呼啸在犬应阳的掌心里。 磅礴之剑势,坠入无垠之光海,虽有狂澜阵阵,终不可破海而出。强如东域第一神临重玄褚良,也不曾以神临伐洞真。 洞真与神临之间的差距,似此光海无垠。 而犬应阳右手握着的光箭,已是毫不犹豫地扎在姜望心口!但竟未能扎透! 如意仙衣瞬间被撕碎了。 又吸纳着磅礴的气血而瞬间恢复! 这件东国天子御赐、传自如意仙宫的宝衣,可以吸收气血之力和道元之力来自我修复。通常吸收的是散溢的力量,绝不影响宿主的身体状态,故而自我修复的速度也极缓慢。 但这时在姜望不计损耗的气血灌注下,它几乎是在破碎的瞬间就已经复原! 自来随身穿戴,以道元气血养了这么久,如意仙衣到底有防御能力吗? 因受姜望道元气血之养,自是随着姜望的提升而提升,但往往受不得同阶修士一击。在真妖面前,的确可忽略不计! 可此时此刻,在不老泉那磅礴的生命力补充下,它碎而又复、复而又碎,瞬间重复了上千次,死死抵住了犬应阳的光箭。 这显然是超乎犬应阳意料的! 而姜望在之前的逐杀里,从未显示这种可能性,要的就是当它显现时,能够出乎犬应阳意料。正如他先前特意拿出“藏品”,以犬熙载之竖童为暗器,要的就是激怒犬应阳。 被虎太岁亲手打碎归家的可能性,也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但未死即有新天! 便在这个不老泉叠加如意仙衣、创造了奇迹的瞬间,他左手按出毕方印,顺便摇动了知闻钟! 铛! 知闻钟响剑鸣起。 天意之杀的不周风。 知见瞬间得到补充的三昧真火。 皆为剑仙人所统合,皆在剑上,一剑横抹—— 流风照火一线天! 96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魔罗迦那 神临和洞真之间的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 譬如在归家桥断,可能性被抹去时,姜望是先做出准备的那一个,但在实际的碰撞里,他的绝巅倾山一剑,一个照面就被犬应阳接住。 但大齐武安侯毕竟不是等闲神临,剑术通神,杀力极强的不周风已然开花,又有知闻钟在手,便有了伤害洞真修士的资格。 这就有了战斗的可能性。 虽然胜率几近于零。 藏到现在的不老泉与如意仙衣的叠加,为他创造了这个瞬间,让他把伤害犬应阳的资格,践行为机会,捕捉为现实! 此刻犬应阳正怒火中烧,仇意满腹,左手笼光为海容纳磅礴剑势,右手握光成箭,一息数千次地粉碎如意仙衣..... 心下却一惊! 他的脸上顿时布满裂隙,灿光自此外照。身体好像变成了一尊盛满光芒的瓷器,轻易地碎裂了,而流光漫天。 此时所有的攻击都会被他闪避,除非姜望能够看到他的「真」。 但姜望只是毫不犹豫地转身。 当逸散的流光重新聚成犬应阳的样子,姜望的身形已然再一次遁远。 那流风照火、杀气腾腾的一剑,竟是说收就收了。 但那一剑,已然惊退真妖! 这一幕若能天下传知,足可为姜望勋迹。 自然对被惊退的真妖来说,算得耻辱。 犬应阳反应过来,一掌遥按。自他而至姜望,这中间已达数千丈的距离,全都陷入了黑暗,丢失了自然的光亮! 在一片幽黑之中,姜望悄悄埋下作为陷阱的苍龙七变——那竭力藏在元气里的七灵之种,就显得格外清晰和可笑。 犬应阳没有笑,他不会嘲笑一个勇敢面对强敌的人。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操纵流光,在这苍龙七变的埋伏爆发前,就将它们瓦解。在这一刻,他立在半空,却容纳所有。天地之间所有的光华,都近乎无尽地向他涌来。 真妖之威越动此世,就连姜望也不由自主地被目光牵引着,回头看向他! 犬应阳和姜望之间这段彻底沦入黑暗的距离,像是神霄世界里一条漆黑的长廊。犬应阳大步走在长廊中,伸指一挑,挑动了这片黑暗里仅剩的光,亮一—姜望的赤金眸光、照衣剑光、霜披白光、流火赤光,甚至是燃在胸腹间的天府之光! 以此五光逆五行,反伐姜望! 盛国有个年轻的天骄,名为江离梦,摘得司曜之神通,借此成为光之司,掌者,在观河台上也算绽放过。 姜望当然不曾忘记,也早就研究过要如何对抗。在与犬应阳短暂交锋过后,就已经暗暗做了准备。 但犬应阳对光的掌控,是直接落到规则层面,甚至都不涉及神通之力,完全洞穿了他的准备! 他的天府之光反过来绞杀五府,他的赤光洞穿他的流火,他的霜光对抗他的不周风,他的剑光进攻他的长剑、撕裂他的仙衣,他的眸光杀向他的眼球!… 元力完全的混乱了,所有涉及元力的道术都不能再成立。 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姜望的光成了姜望的茧,他疾飞的身形定止在空一时为光所缚,为光所伤! 非是不争,确然防不胜防。 胸腹之间的炽光,把姜望的胸腹打得筛子一般。 如意仙衣无法阻止,玄天疏璃功不堪一击。 身外霜风赤火尽流散。 长相思铿锵连响,被剑光敲击得根本难以把握,犹如怒海扁舟,随时要脱手倾覆。 还好有不老泉! 青色的不老玉珠源源不断输送生命力。 肉身伤势瞬间恢复,如意仙衣重新飘展。 一身光焰都敛去了,姜望回身转剑,摇响知闻钟的同时,身折北斗。此刻身为斗勺,长相思为斗柄。 上无星光,下无剑光。 只有幽幽冷锋,而能剖开黑暗,天下皆冬! 刚刚洞穿黑暗至此的犬应阳,恰好迎上此剑,立即握光入廊。明光在暗廊中亦成一剑,此光剑对幽锋,须臾对杀数十合。 在第四合的时候,姜望左腹被刺穿。第九合险被割颈。在第十三合的时候,握剑的手腕都被切入半截! 年轻一辈神临修士里堪称绝顶的剑术,在犬应阳面前根本难以支撑。 到了真妖这样的层次,看的不是招,而是规则。 基于自身的再完美的剑招,若不能切合此世根本,在规则的层面便处处是漏洞。 但令犬应阳警惕的是,姜望并非是仗着不老泉给予的恢复,一味地试图以伤换伤。明明争杀正烈,岌岌可危,却绝不冒进。 姜望的以伤换伤,是以自身的重伤,替换自身的致死之伤,且在这以伤换伤的过程里,迅速熟悉与真妖交手的感觉! 一般的神临修士,当然做不到这一点。 且不说在「熟悉」的过程里就死不知多少回。神临修士想要「熟悉」真妖的战斗风格,有眼界上的鸿沟,认知上的障壁! 而这些...被知闻钟抹去了。 真是好宝贝! 犬应阳光剑一抖,欲削下那铜钟。 姜望却以幽锋直抵生死要害,摆出一副以命换命的架势——比砍他的头还要疯狂! 犬应阳要废其神通,断其五肢,给予此人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可不老玉珠的支持,几乎让姜望成为一个杀不死的存在,更无残身断肢的可能。作为世界之宝,神话之珍,那漫长岁月里的最后一点本源积蓄,复苏自身不可能,支持区区一个神临境的姜望,却是绰绰有余。 尽管境界被压制,剑术被碾压。不断响起的钟声所给予的知见,还是让姜望对真妖手段有所认知,牢牢守住了知闻钟和不老玉珠。 于犬应阳而言,这样不断将对手斩伤斩残,当然也应该算是一种折磨,可瞧着姜望坚毅的眼神,他愈发觉得,受折磨的好像是自己。… 他要一次次地打破姜望的剑防,一次次割开如意仙衣,击破玄天疏璃功,再击碎姜望的金躯玉髓而后又亲眼看着这些迅速恢复,又再重来。 当然,知闻钟和不老玉珠再好,也只是外物。一位当世真妖,不可能找不到真正抹杀对手的方法。他需要的只是洞彻真实的时间,真正把握此世! 一道幽廊贯长空,就中更有生死局。 而这幽廊不断蔓延,变得更长,更广阔。 整个神霄世界被吞噬的光线越来越多,故也越来越晦暗。 .... 灵熙华是还在山道上匍匐的时候,听到熊三思喊出的虎太岁之名,听到虎太岁自承的三恶劫君之号见着了灵父。 虽然灵父附身于蛛弦,虽然灵父并未看他一眼。 他断了一臂,被姜望斩破了胆,也早是疲弱之躯这些因素影响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同灵父并肩作战。 非无忠勇,实不能耳。 料灵父他能够理解。 及至灵父一眼制服已有真妖战力的熊三思,他才要站出来发表几句感想。正在措辞呢,又风云突变,灵父谋夺封神台,诸神群起而攻。 灵父着实糊涂! 身在妖界,跟谁作对也不该跟太古皇城作对。往后灵族也还要在这里讨生活呢——真要作对,也得 等到灵族羽翼丰满不是? 灵父目杀诸神,视线所到之处,神像接连溃散。 看得他不由得直起腰来。 等到玄南公操纵诸神,直接与灵父对杀。 他又匍匐了下去。 直到某一刻,那自天妖法坛群起而杀的诸神神像,忽然止住了攻势。 灵父所掌控的真妖蛛弦,忽而静止。 而后瞳光散去,那种恐怖的威势消失了,只剩一具气息衰败的残躯,从封神台上翻落,坠入无边云海。 发生了什么!? 灵熙华正惊悚莫名间。 天...黑了。 真妖犬应阳对天光的吸收,一直延续到了这里,且往整座神山、往神山更远处蔓延。 犬应阳杀那个须弥山的假和尚应该不存在问题,他也不很关心....糟糕的是灵父的图谋失败了!灵族何去何从?自己何去何从? 那些神像并未散去,反而一个个飞回天妖法坛,大约是排出了某种阵法,围绕着青铜巨鼎肃立——不知所图为何。 灵熙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暗沉的天空,天光被杀尽仿佛目光也要被拽走,似有些隐而未发的恐怖。视线下坠看到隔着一座山台的、彼处山道上的柴阿四,始终紧握锈铁剑,十分紧张,也十分谨慎。 不知为何,那握剑的姿态,竟让他想起须弥山的那个和尚。确有几分相似。 他的目光继续移转,终于在云海中找到了熊三思。 仍然悬在彼处,始终未停止挣扎、也未停止痛苦的熊三思——天妖手段,虽走未消。 看着他不住痉挛的身体,身上不断逸散的灵气.....灵熙华忽地站了起来,稍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柄细剑——是彼时蛛弦摔落的两柄细剑之一。…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帮这个人解脱。 他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对熊三思不存在情感。 可是此中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但又止步。 因为在这个时候,在熊三思尚能自控的那只眼睛里.....眼角裂出的血泪中,浮现一个黑点,黑点跃为黑色的小虫。 麂性空所赠的末法时代的信虫! 彼刻呼应时光帮助熊三思锁定了三恶劫君,但是并未耗尽,在熊三思亦不知的情况下,还留了最后一只。 于此时跃飞高穹,张织暗影,化为一尊不见面目的夜菩萨! 那围绕着天妖法坛肃立的神像,有数百尊骤然转身,各有戒备。 这尊夜菩萨只是竖掌一拦,嘴里发出麂性空的声音:「忙你自己的事情,玄南公。敕神也好,做什么也好,佛爷不会干涉你。」 这声音全不似他在摩云城那边那样蛮横戏谑恶趣味,反倒深沉,智慧,慈悲。 于是诸神回身。 而他低头俯视云海中翻滚煎熬的那个身影,叹了声:「何苦?」 他与熊三思早就有过接触,个中内情连鼠伽蓝都不知。此为他在神霄世界里落的又一子。 「这一只信虫的力量无法对抗虎太岁,我来晚了。」 他在解释为什么等到虎太岁出局后,他才现身。 但熊三思好像什么都听不见,整个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就连嘴巴都是扭曲的,嘴角不时地喷出血沫来。 以麂性空的力量层次,当然看得出来,熊三思早已丧失五感,此刻所有的力量和意志,都在同身体里另一部分力量对抗。 虎太岁布下的是无限循环的手段,那部分与熊三思自身意志对抗的力量,本身又从熊三思的对抗中汲取力量。也就是说,熊三思抗争得越 激烈,他所需要反抗的力量就越强大。 越努力,越痛苦。越挣扎,越折磨。 而他自己并不知..... 他竟以为他的挣扎能够牵制虎太岁的部分力量,因而在五感都不能维系的情况下,如此坚定地忍受痛苦! 也不知虎太岁究竟是想砺出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手段也太过冷酷。不过无论成果如何,现在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麂性空的声音是穿透五感而存在的。 他在熊三思的意识里继续问道:「值得吗?你所要帮助的那个人,所要并肩的那个战友,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为他奋战,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甚至你所做的这一切也是全然无用的!区区神临,不可能逃得过真妖的捕杀。」 熊三思的身体如过电一般剧烈地抖动起来,他扭曲着五官,以一种真正咬牙切齿的方式,挣扎着,挣扎着,终于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来:「我是.....人!」 他好像并没有正面回答,但已经回答了所有。 人字立地而撑天! 自古而今所有为人族未来而奋战的人,所做的一切无非三个字——「尽人事」! 人力有穷时,但尽所能耳。 灵熙华和柴阿四在不同的位置仰望那尊夜菩萨。 而夜菩萨仍然注视着熊三思,手结暗黑莲花印,以悲悯的声音说道:「痴儿!我知你千般苦,万般难,现在苦海行舟,终见彼岸.....我来度你。」 「妖师如来已成道,而道弘于末法时代。」 「末法之时,魔披佛衣。怀俗尘之心,贪五色之饰,五逆浊世也!」 「及至末法,不似正法时。救苦解厄,更需雷霆。 妖师如来座下,当有鬼神八部。 一曰鬼众,二曰神众,三曰罗刹,四曰迦婆离,五曰槃多婆,六曰阿毗遮多,七曰迦摩,八日.....魔罗迦那!」 「我如前约,予你明路。三思良信,你可愿入我黑莲寺。自此以后,你及因你所成之族,当得无上善法,正行护道苍生,以魔罗迦那名之!当于末法成果位,你可愿得?」 天妖法坛上,一尊已经走到青铜巨鼎前,正往鼎中放置什么的神像,一时也忍不住侧目过来。 麂性空的另一处落子,竟是要摘虎太岁的果!要把整个灵族,都变成魔罗迦那! 好个痛打落水狗!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问于时光 立在青铜巨鼎前的神像,生得赤面,臂缠火蛇,脚踩火龟。手上拿的是一个涂了金漆、眉心点红的木偶。 她代表的当然是玄南公的意志,一边把这只木偶放进青铜鼎中,一边开口道:“此人执着如此,恐不能驯服。若成魔罗迦那,将来或为祸事。” 此时的玄南公,又不像跟虎太岁对话时那样,没什么脾气的样子。声音虽轻,却有很重的威严在其中。 夜菩萨随口道:“他现在不过多少岁?在现世生活多少年?在那边有多少亲朋好友?待他在这里开枝散叶,繁衍子孙,久月经年,对自身的认知自会转变。” “情感不是天生就存在,会在相处中产生。”“我们要相信时间的力量。” “你们更可以相信黑莲寺的力量。” 赤面神像本要再说些什么,听到最后一句,也就闭嘴。 的确,时间足以抹平一切,生灵的情感不太够被消磨。而黑莲寺要彻底地掌控一个熊三思,多的是办法。其中有些办法,甚至不能够被意志跨越。 就像虎太岁如果单纯想要摧毁熊三思的意志,熊三思现在也不会比灵熙华好到哪里去。恰恰是为了保留熊三思的仇恨,保留熊三思旺盛的生命力、进取心,熊三思才有机会来恨、来怒、来坚持或者绝望。 身魂任凭宰割,爱恨皆难自主。 绝巅之下皆蝼蚁,就是这样真实而绝望。 她慢吞吞地转回身,抬眸看了一眼天色,才把目光落回青铜鼎中,嘴里都囔了一句:“犬应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麂性空并不在意什么犬应阳。蝉法缘和虎太岁全都出局,知闻钟已是囊中之物。他将虎太岁一脚从天息封神台上踹下来,等的就是此刻。他提前布局熊三思,为的就是此时。 他和玄南公的对话不能被熊三思听到,而他的劝慰和关怀,却一遍遍地抚慰着熊三思的心。 世尊传法有天龙八部。 妖界佛门虽是自成一统,却也继承了许多。古难山以蛇众替龙众,仍称天龙八部。 黑莲寺自立鬼神八部,与古难山争锋,此事由来已久。但就像光王如来当年所说——“八部七鬼,法难弘成。” 黑莲寺之鬼神八部根基不稳,是致命的隐患。也让他们难以真正挑战古难山的正统地位。 今时今日虎太岁殚精竭虑,以对超脱之路的追逐,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潜力无穷的种族。 麂性空布局挪来自用,以灵族来成就魔罗迦那,可以说是补上了短板、丰富了鬼神八部的潜力。 对太古皇城来说,置灵族于鬼神八部之中,受黑莲寺所制,也算是囚兽于笼中,免受他日之患。 此事若成,灵族的隐患得到控制,黑莲寺的底蕴得到补充,熊三思也能从痛苦中解脱。可以说皆大欢喜——除了虎太岁。… 或者说他若有心,他也可以来魔罗迦那共襄盛举,共造黑莲盛世。黑莲寺乃方外之地,也开方便之门。 当然,这话麂性空不会主动去说,免得虎太岁来拼命。便等虎太岁自己来悟。 “苦海无涯彼岸莲花。”夜菩萨诵出最后的佛偈。他的慈悲之声彷佛将整个世界的悲凉都抚慰了。也理所应当的,该让熊三思感受温暖,该为他指引方向。 但蜷缩在云海中的熊三思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在那里情状凄惨地对抗着,持续着他无限循环的痛苦。 熊三思不可能听不到这些话,当夜菩萨话于他知,他没有听不到的资格。 那么缄默即是一种拒绝。 麂性空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不是说不存在这种可能,魔罗迦那属于极具象征意义 的佛门力量,鬼神八部需要的是一个自主的灵魂,一个有生命力的族群,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傀儡。所以他并没有限制熊三思选择的自由。 且实在地说,只有一只信虫在此,他所传递的力量微乎其微,做不到太多的事情。不然早就冲出来同玄南公联手掀翻虎太岁了。 只是.....怎么会?熊三思如何会拒绝? 他多么痛苦,多么绝望! 他已经尝试了所有的努力,而所有努力都失败了!他的命运在被虎太岁注意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从千劫窟到紫芜丘陵,再到神霄世界。 他什么都做不到,他难道还不明白吗? 延续他们早前达成的默契,加入黑莲寺,成为魔罗迦那的开创者,他就能脱离苦海,应有尽有。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脑海中姜望二字一掠而过,这个杀死了鼠加蓝的必死之人,也是熊三思单方面认定为战友的故乡人。 夜菩萨肃穆地道:“出家之妖,不会诳语。你要帮忙逃离的那个年轻天骄,已经死了。犬应阳割下他的头颅,正在回返。你想不想杀了犬应阳,报这个仇?” 他的声音里散发着一种关乎“信任”的力量,让熊三思不会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 这段话也当然可以是真实的。 姜望一定会死,头颅一定会被割掉,犬应阳也一定可以拿出来让熊三思报仇撒气。 为了魔罗迦那,为了黑莲寺,谁都可以牺牲。 犬应阳当然更没问题。 但夜菩萨这句话刚刚落下来,熊三思疼李不止的身体便骤然僵住,而后从眼珠子开始崩溃新成的灵族之躯散发一种异香,整个身体炸成了一堆肉虫! 那干干净净的白色的肉虫,酒落在万神海中,竟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被蜂拥而来的神力包裹起来,一点一点地吞噬着。 对于虎性空的所有疑问,熊三思都没有给出任何回答。他沉默忍受,沉默痛苦,也沉默放弃。 但是他人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场所有妖族都听得真切,记得清楚… “我是人!” 青铜鼎旁的赤面神像沉默。借信虫现身的夜菩萨也沉默。 但沉默只持续了大概两息时间,两息之后,这尊不见面目的夜菩萨就踏步而前,一步落到了山道上,落在了那独臂提剑的灵熙华之前。 他的眼眸从那暗夜中显现出来,注视着灵熙华惨白的脸色,以及闪躲的眼神。 以一种值得信任的笃定和慈悲说道:“其实我一早就看好你,你可愿意加入黑莲寺,成为魔罗迦那?鬼神八部,你独掌一部,他日证得果位,当与本座同尊!“ 与熊三思相比,灵熙华的确差了太多。 差到在利用完之后,就连虎太岁都懒得多看一眼。 但相较于真正的灵族,灵熙华大约只差了最后一步,类似于熊三思在血肉万神窟里的那一步。 以天妖的层次,不会去懊悔已经无法改变的事情。 不就是神婴吗? 黑莲寺可以有! 具体如何才能成为真正的灵族,无非多试几次。 有熊三思的例子在,有黑莲寺护持,这最后一步不会成为无法逾越的难题。 灵熙华完全没有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竟然是他!就像他没有想到,麂性空这样的大菩萨,能够那样自然地说出“我一早就看好你。” 本来躲闪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坚定,他丢开手中之剑,单掌竖在心口,无比真诚地跪倒在夜菩萨面前:“熙华出生之前,母亲就有佛光入梦!自小便读佛经,心中仰慕黑莲寺久矣,只是受制于三 恶劫君,难结佛缘!承蒙菩萨看得起,给我苦海回头的机会。从此以后,我就是魔罗迦那,我当持戒守心,光大我佛.....请大菩萨为我剃度!” 此情此景,谁能不道一句有缘? 夜菩萨自阴影中探出手来,黑色的佛掌轻轻一拂,便拂去了灵熙华的长发,顺便在那光熘熘的头皮上,留下一个黑莲纹。鬼神八部的力量 嗯? 在这个过程中,他似乎在这处姜望洒落鲜血、蛛兰若战死的山道上捕捉到了什么。但苦于独一只信虫能够提供的力量太少,极难去细究。 而即将成为世上第一尊魔罗迦那的灵熙华,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万神海。从灵族到魔罗迦那,他都是在捡熊三思的剩饭,对于其人,心中感受实在复杂。 “怎么?”麂性空问。 灵熙华道:“总觉得他应该有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是啊,像饶秉章这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就这样痛苦地、缄默地沉入了万神海?通过神婴统合的一身所有,皆化归神力中。 妖族肯定不会纪念他。人族则永远不会知晓他。 “能让鬼神八部的魔罗迦那如此感慨,他已经足够轰烈。”夜菩萨随口应着,目光在山道旁的峭壁上梭巡,终于停下来,看到了一处花状的石刻印记。 在视野不能及的层面,有浅浅澹澹的微光,正缓缓向其聚集。夜菩萨那显现于暗影中的眼睛,有了一丝严肃的味道。… 然而神霄世界的变化不止如此,甚至不止在姜望和犬应阳厮杀的幽暗长廊中。 此时此刻,整座神山都暗了。但又有光燃起。 玄南公所控制的那尊赤面神像,忽而纵身一跃,跳进了青铜巨鼎中.....此鼎勐然腾起了冲天神火! 神火如洪流,自鼎中涌出,在整个法坛上四处流散,张牙舞爪。而肃立于法坛各处、早就完成结阵的诸神神像,全都定足不动,口中以道语低诵,诵念《大妖乾法神照书》。 此书乃万世经典,是奠定了妖族神道基础的至道之书。此时诵于诸神之口,霎时整个神霄世界都被响应。 在鼎中不断沸腾的焰浪中,那尊涂了金漆、眉心点红的木偶,像是已被烹熟的食物,甚至于漫出了青铜巨鼎,而后不断升高,不断升高,高在天穹! 这尊木偶的心口位置,有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彷佛成为它的心脏,牵动所有目视者的心神。那是长期以来一直埋藏在青铜巨鼎内的那点火星。鹿七郎有所觊觎而未能找到机会接触,姜望则以三昧真火将之点燃过。 现在它乖乖地停在金漆木偶的身上,彷佛亘古若此,永恒如斯。 此时放眼整个天妖法坛,无论是立在何处的神像,都自眉心飞出一道神火之线,飘舞在高穹,与那木偶相连。 也不知是支撑着它,还是锁住了它。 但无穷神力凝聚的金液,在这尊金漆木偶的身上流动,熔铸它的外衣,刻写它的纹理。 这尊木偶逐渐有了实感,竟然阐发了一种古老的威严。 如王者在王座,受万神顶礼,天下跪伏。 此即神王身! 如此万神诵书,万神浴火的一幕,场景实在恢弘。 玄南公以诸神为薪,以天妖意志点火,重新点燃了天妖法坛!在这场神霄局中,这座废弃已久的天妖法坛,一共点燃了三次。 第一次试图照亮混沌海,开辟一条短暂的通道,呼唤世尊或者羽祯大祖的旧途。第二次试图筑人族大城,扎根现世规则,响应文明盆地。这第三次,则在玄南公的掌控下,专注于神霄世界,专注炼制神王身! 在经历了姜望铺骨筑城、虎太岁狠手夺台后, 为免夜长梦多,以玄南公为代表的封神台力量决定不再等待,决定提前塑造神王身,呼唤羽祯大祖的灵性归来! 夜菩萨的眼睛看到,那青铜巨鼎鼎身的纹刻,亦在神力金液的冲刷下,渐而熔成了四个全新的道字—— “尔替朕命!” 这回就连麂性空也惊了一下,因为这四个字,乃是元熹妖皇所书,一笔一划,皆有元熹大帝之天威。道文是阐道之字,任何一位可以述道的存在,他的道字都有他的根本印记,可以说字即其身。麂性空绝不会认错。 那么眼前这是? 且不论黑莲寺的大菩萨作何想法。于此刻,那尊已然接近神王身的金漆木偶,忽然睁开了金色的眼睛,仰对天穹。… 明明只是一尊木偶,明明手脚都是凋刻出来的一动未动。此时只是一个睁眸,一个仰头,竟有负手看诸天的伟大气魄! 已然晦暗的天穹,此时风云变幻,雷霆骤雨,又电移光转,闪回一幕幕绚烂画画。那是在这个世界上永恒流动的、无尽的时光! 万神海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支撑这种匪夷所思的变化。 有一尊顶冠垂旒的威仪身影,自那尊金漆木偶身内踏出。一步出法坛,一步上高天,一步踏进了那变化莫测的时光里。 他在那涌动着的时光长河的上空,就那么盘坐下来。而在他的面前,在恍忽不知多少年过去又多少年回朔之后,一个一身白衣、头戴白玉冠的身影,以无法被“快”或者“慢”来定义的速度凝聚着,忽闪忽现地也坐了下来。 时光长河亘古流动,在那永恒与瞬息的交界处,两尊伟大的身影对坐。无法穿透时空看到他们的面容,但是能够觉知,他们正彼此对视。 这是应该纂刻在史书上的对视,是放眼整个大时代、也相当值得纪念的伟大瞬间。 在飞光宝船残骸彻底崩碎在这里,时空又重塑之后。此时的神霄世界,已经有其独立的时空秩序存在。 而谁有翻云覆雨手,掀起时光浪潮? 这是一场“伟大”之间的对话,曾经应当发生,但是并没有发生。 这是一场“已死者”之间的对话,在双方都死去很久之后,重新回到某一个时空,如此对坐,对谈。 这是新界以来,妖族历史上最为传奇的两个对手。亦敌亦友,并为双骄。 元熹大帝,羽祯大祖!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意 虎太岁有句话说得没有错,世上没有受制之伟大,不自由之超脱。 即便是元熹大帝亲自布局,即便是无上尊神这样的伟大位格,也要过问羽祯自己的意见。 然而元熹大帝布下此局的时候,羽祯早已道消。时至今日,元熹大帝也早已寿坏神解。 曾经在羽祯大祖自举天妖法坛时,未能见得的一面,只可在若干年后,遗旨问于时光了! 元熹大帝于神霄世界数万载的布局,在封神台的执行下终于开花结果,塑成这样一尊神王身,等待羽祯大祖的灵性归来。转入神道,仍然超脱。 时光长河之上,两尊伟大的存在相对而坐。 他们的面目无法被显现清楚,他们的声音也不能够听见。层层叠叠的时光,深藏了伟大。 但见得这一幕,没有哪个妖族能够平静。毕竟是传奇! 那横贯长空的幽廊,此时几乎已经侵占长空。 于幽暗中厮杀的犬应阳和姜望,也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生死游戏。当然,对姜望来说是生死。对犬应阳来说是游戏。 到了真妖层次追求的是对道途的掌控,是对世界的认知。对世界的认知不够,活多少年也是空活。洞世界之「真」的过程,即是真妖的修行。 他面对一个近乎不死不灭的神临境修士,直接放开自我,汲取举世之光....要毙杀姜望于一瞬,只是理由之一。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借此机会,执掌神霄世界之夜。 经过了数万年的发展、无数强者于此世的博弈,在建立了稳定的时空之后,神霄世界可以说已经完善。世界潜力毋庸置疑。 他犬应阳虽是当世真妖,要想在这样的神霄世界里,捞一点关乎世界根本的好处,却也是资格未够。毕竟在绝世天妖猕知本针对真妖排定的天榜里,他都未能列名其中。 但资格是什么? 封神台征召入阵,即是资格本身。 搏杀人族天骄,是在执行封神台荣耀任务。依靠不老泉获得近乎不死不灭能力的姜望,也的确不好对付! 他为太古皇城劳心劳力,放下真妖架子以大欺小,此世之真他如何不能先洞得? 一次次击伤姜望的过程的确枯乏,但一点点把握此世之真的过程又当真美妙。 当他对光的汲取,于神山上空止于时光长河。 他也不由得回望——而恰看到了元熹大帝的留影,踏入时光长河,与羽祯大祖坐而论道。 即便是他那颗近道而远情的心,亦无法不感动。这就是妖族的伟大存在,这就是妖族的传奇。 羽祯大祖在与元熹大帝争位失败后,远走混沌海,却又在人妖血战之时回返,在元熹大帝遇刺时出手相助。 而元熹大帝则是遗命封神台,布局数万年,只为促成羽祯大祖灵性归来。 这足可以传为万古佳话,叫后世代代追思。… 曾为天妖的鹤华亭,毕生理想,也只不过是成为元熹大帝、羽祯大祖那样的存在。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是只有一个元熹,一个羽祯。何其壮阔! 就在犬应阳心潮澎湃的同时,在他剑下苦苦挣扎的姜望,忽而进步、纵剑,抬锋! 腹部被光剑洞穿的同时,剑尖也抬至犬应阳的眼睑。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倒像是那时光长河上的伟大对视,是出自他的准备一般。 但其实他没有注意到神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完全无法到他和犬应阳之外的事情。 将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这场厮杀中,这才是他能够支持这么久的根本理由。不然纵是有不老玉珠和知闻钟,也早被犬应阳卸去。 堂堂真妖的心神激荡,绝不能算是什么空当。 但姜望仍以神临境的修为,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瞬,即刻爆发出第二式道途杀剑。 为了晦光行剑,避开犬应阳的道则,其上并无五光十色。可是黯锋落入犬应阳的目光中时,仍有百世浮华。 这举世誉之的一剑,贯彻的是姜望的道途根本,勉强可以触及犬应阳之「真」。 犬应阳圆睁怒目,目光从眼睛里杀奔出来,形成纵横交错的光链,将此剑定止在空中。你姜望尚能持真我,我又如何不可?举世毁或誉,真妖何惧哉? 此时此刻犬应阳的光剑在姜望腹部肆虐,不老泉的力量又不断地恢复创口,以至于那里像决堤一般,鲜血滚滚。血气绕身而流,又不断地被如意仙衣所吸纳,令其碎而又复。 而姜望贯彻道途之力的长相思,则被犬应阳的瞳光定住。双方如此接近彼此。 铛!知闻钟又摇响。 在姜望的身后,单足神鸟振翅而飞,三昧真火针对犬应阳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倾泻-- 这是厮杀多时,知闻钟响了几十次,对犬应阳这位当世真妖已经有了丰富知见的三昧真火! 无边焰浪瞬间将幽廊撕碎! 被犬应阳所收束的光,一时逃掉许多,漫天乱转。 火海怒潮稍作平息之后,姜望独立在火海中央,洞穿腹部的光剑已经消失,长相思所指着的对手也已不见。 真妖毕竟是真妖。 对于姜望接在道途杀剑之后的、蓄谋已久的这一击,犬应阳仍然瞬间做出反应,在那火海的焰光中远离。 而又穿入焰光,杀近前来。 但姜望已经先一步遁走,踏于滚滚焰浪之上,在火海的尽头拔飞而起,身如电转,一剑遥指神山! 火海则在他的身后合流,化为焰花、焰雀、焰流星乃至于焰花焚城,没头没脑地向犬应阳砸去。 直到刚才这个时候,姜望才借由知闻钟,「知闻」神山上空那令犬应阳失神的景象。才知道羽祯的灵性,正在时光长河中,接受元熹大帝遗念的邀请,与之论道。… 他寻找羽祯已多时! 封神台当时一共征召了两位真妖进入神霄世界,来追杀自己的只有犬应阳。另一位想必就在忙此事? 当时匆忙逃离神山,还能听到身后雷霆滚滚,想来此事并不容易。 无论元熹大帝的遗念和羽祯的灵性在时空乱流中商论什么,若能将之破坏,必于人族有大益! 同犬应阳厮杀这么久,姜望已经完全认识到了真妖的恐怖。深刻认知到,即便有知闻钟和不老玉珠的支持,他也很难把握胜机于万一。 但若能将那位声名赫赫的元熹大帝的布局搅碎,想必这池水就能浑浊不堪,犬应阳身为妖族真妖,焉能不予补救?他也不浑水摸鱼,但趁水浑溜之大吉也。 届时以知闻钟撞响羽祯之灵性,焉能不得闻当年羽祯旧途?这桩历史中的隐秘,将成为他逃生的梯。 眼见得姜望又如此精彩地逃出战场,折返神山,犬应阳却是无法气定神闲。 厮杀到此刻,姜望所留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并不是那无与伦比的战斗天才,也不是其人的剑术又或道术。而是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困境里,这个人总在争取! 这是一个充满进攻意志,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人。他犬应阳阅尽千帆,深知这一点多么可贵。 历史浩瀚,惊艳一时的天骄多如繁星。能够璀璨恒久的,无不具备坚韧的品质。他见过太多所谓天才,在巨大的挫折面前一蹶不振,从此泯然于众。 但无论怎么说,此刻若真让这个姜望杀 到了元熹大帝面前,他犬应阳岂不成了神霄此局里最大的一个笑话? 犬应阳的眼睛霎时间暗了下来,像是两枚墨玉嵌在那里。 在滔天的焰浪之前,他仿佛成为了一个妖形的黑色的漩涡,整片火海的焰光都被他所吸纳,火海变成黑海,瞬间熄灭。 而他抬起他的双手来,竖掌遥对姜望,十指大张! 这片已经晦暗了许久的区域里,本来只有姜望以三昧真火炸开的、逃逸的些许流光。在姜望疾飞的这段距离里,本来漆黑一片。 但在犬应阳抬手的此刻,姜望身前强光骤现! 那是无比璀璨无比炽烈的光,光线极其凶猛地交织在一起,聚成一团,像是凭空炸开了一颗金阳!而姜望就在这颗「金阳」的最中心,承担所有爆炸的恶果。 哪怕元熹大帝已经死去多年,此刻呈现的只是遗念,犬应阳也绝不能允许自己在这点遗念前丢丑。甚至为此不惜放弃对这个世界的洞察,提前释放他所收集的「光」! 姜望在注意到羽祯灵性那一瞬间所想到、并立即去执行的归家之路,在这个瞬间又被截断了。 他面对的是一位不再保留,真正释放力量的当世真妖,他面对的是犬应阳所吸纳的、半个神霄世界的灿光! 根本无从逃避,哪怕他身法无双。… 也几乎无法抵抗,哪怕他天骄绝世。 在这颗巨大的光球里,无数道光线有无数道实质性的锋芒。此来彼往,近乎无限穿梭。 刺穿姜望的眼球!洞穿姜望的眉心! 穿透他的躯干,他的四肢,把他杀得千疮百孔! 他张成了一个大字,被钉在空中,钉成一个人形的靶子。无可回避地承受这近乎无限的光杀! 不老玉珠极力地恢复着姜望的身体,可这边补充,那边又破碎。一瞬间破坏修补不知多少次,每时每刻都是海量的生命元力被消耗。不老玉珠的青,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褪色。 鲜血大片地泼洒,可泼洒的鲜血也被强光杀死了! 不老泉的力量太强大,生死人肉白骨绝非空话,能让普通妖族与真妖同寿,能让真妖在寿限之外再延年。 它支撑着姜望在这种恐怖的攻势下依旧存活。也让姜望更长久地承受这世间极刑。 抽筋扒皮,不及此痛。万箭穿身,远逊于此! 光球中的姜望几乎是赤裸的,玄天琉璃功连成型都做不到,每次清光稍起,就被击碎,而遍身鲜血未有一刻止歇,他仿佛成了一个血做的人。 唯有那偶尔一闪而过的青色丝缕,才证明还有如意仙衣的存在,它还在姜望的全力催动下不断地恢复。也证明着——这个人还在挣扎! 犬应阳踏空而来,悬立在巨大的光球之前,静静地注视着光球里的姜望。当然并不会有什么心软之类的情绪,只是有些警惕和怅思——人族年轻一辈若都如此,妖族何以自处,何有未来? 妖界何妖似此人呢?他一时并不能想到。 不老泉于漫长年月里的最后积累,偿付不老泉现世封主无数次的生死。但无源之水,终有耗尽之时,就像不老泉本身也已经枯竭许久。当那颗不老玉珠彻底由青转白,姜望就会彻底地死去。 姜望亦自知。 他知道神临与真妖之间的差距,知晓自己正在死去。痛苦把死亡的过程变得很漫长! 他洞悉身体的每一个细节,血液的流动,道元的奔涌,神通的弥散。也清晰地感受着痛楚。 那种痛楚已经超出他的忍受极限,可他还必须保持清醒。因为唯有一个清醒的姜望,才能够最大化地调动所有力量,才能在这无限次的光杀下存活下来, 才能尽可能地消耗犬应阳的力量。 尽管...光似无限。 一直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劝他放弃,劝他立刻死去。反正本就没有希望。 为何还要苦熬到最后一刻? 他知道那是自己灵魂深处的怯懦,是对痛苦的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明明没有抗拒一位当世真妖的办法,死之前何苦还要承受那么多?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也许你是对的..... 姜望咬着牙齿亦被击碎的牙床,抿着处处漏风漏血的唇,不出一声。他聆听着身体的本能,但贯彻自我的意志。… 他死死地看着光球外的犬应阳,哪怕眼前其实是一片血色,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已经根本没有一块好肉,每一寸肌肤都被打得稀烂又愈合。如意仙衣已经破碎又重组了数万次,数十万次! 刺.....啦! 自披上如意仙衣以来,它已经破碎了太多次。姜望也早已习惯。 依靠吸收宿主游离的血气道元填充防御法阵,它的防御力量很是一般。姜望后来还穿着它,更多是因为它天子御赐的象征意义,以及它毕竟可以自我恢复,不像其它的法衣,一旦损毁还要花大价钱修补。 但这一次的破碎,竟然发出如此清晰的声响。是断裂金章,撕碎玉帛。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被打破了。 而有一道繁杂的信息流,铺天盖地涌进姜望心中。如意仙宫..... 如意仙宫! 在天子御赐此衣时,姜无忧就特意强调过,这件宝衣传自如意仙宫。因他本有云顶仙宫之传承,天子赐下此宝,也是着意关爱。 但他穿戴此衣这么久,翻来覆去地检查过无数遍,火烧水浸全都试过,从未发现它有什么涉及如意仙宫传承的地方。久而久之,也就淡了心思。 想不到在这样的时刻,在如意仙衣破碎重塑数十万次之后,那潜藏在时光里的传承,才打开关锁,交付未来! 免费阅读..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尘念起意,飞升成仙 锲而舍之,万法难求;锲而不舍,仙术可得。 倘若不是在今日这样一个场景里,倘若不是不老玉珠的支持,以及犬应阳无数次的摧残,如意仙衣的秘密,姜望可能永远不能得知。 随着他的修为增长,能够让他受伤的存在会越来越少。而往往可以伤害他的存在,也能够抹去他。 如意仙宫将传承以这种方式藏在仙衣中,打开关锁的条件如此艰难,的确可称安全,不虞传承断绝。 自九大仙宫坠落,仙人时代谢幕以后,如意仙衣流落世间物换星移,不知转手过多少主人。 知晓其珍贵的,肯定舍不得伤害它,即便反复的研究都得不到结果,也只会将它珍藏起来——就如在赐予姜望之前,它长时间在国库里吃灰。 不知其珍贵的,大概穿着它被击破几次,也就放弃。 即便是姜望这样一刀一枪自战场上杀出来的公侯,也伤不得那许多次,满足不了如意仙衣打开关锁的需求。 如果知晓内情的仙宫传人已被杀绝,那么不出意外的话,如意仙宫的传承,可能要到万年之后,乃至数十万年之后,才会重现人间。 时光的力量,或许能够帮助如意仙宫解决他们当初解决不了的对手。 也不知齐天子当初选择将这件如意仙衣赐下来,究竟知不知晓如意仙宫这份传承的关隘所在。 但不得不说,如意仙衣的传承,很能检验君臣之谊。 在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之后,还披此衣在身的姜望,自是承认天子威仪,自是未曾忘却天子恩义。 到了今天,昔年黄河争魁后的天子之赏,才算尽数被姜望收获。 作为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强大组织,名列九大仙宫之一的如意仙宫,如意仙宫的仙术核心是“以意为术”,独具一格地以意念为战斗手段。 极盛之时号称“但有所求,莫不如意!” 这座仙宫的修士于神魂战场难逢敌手,向来说是同境之中神魂无敌。然而..... 就如云顶仙宫、万仙宫一般,仙人时代早已终结,如意仙宫早已被摧毁,如意仙宫的术介,世间也不复存在。云顶仙宫尚有一处废墟,尚有几处完好建筑,尚有青云亭能够诞生善福青云。 如意仙宫却只剩一件如意仙衣。虽得仙术,无法运用。 当然,姜望对仙术体系早已经称得上熟悉,对于如何借鉴仙术,也有自己的心得。 但真正要将这份传承应用到战斗中,还要如声闻仙典一般,反复琢磨,形成以如梦令为核心替代的弱化版道术。 需要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能一蹴而就。 甚至就算成就了,也无法帮他对抗犬应阳,打破现在的困境。 若是仙宫传承里,竟存在一见即得、可以打破修行常识、能使神临胜洞真的仙术,如意仙宫当年恐怕也不会灭亡......… 早就建立起万世仙朝了! 一门不能立即转化为战力的仙术,恐怕只是空得。这打开关锁的如意仙衣,大约会同知闻钟、不老泉一般,在姜望死后,成为犬应阳的藏品。 若干年后,如意仙宫的传承,也会成为妖族的一部分。就像知闻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古难山的镇山之宝。 但所谓大道同归,在接收了如意仙宫的仙术传承,了解如意仙宫的仙术核心“以意为术”之后,姜望赫然发现,自己掌握了一门与之相近的秘术——念尘! 由好友林有邪所传,是天罗伯林况对念头的独创性的应用。 念尘同如意仙典,或有共通之处,姜望甚至也已经生出灵感来。可灵感要成型,仍然需要时间,此刻他恰恰最缺的就是 时间。 可是......他还有知闻钟! 凡他能够创造的可能,知闻钟都能朔其根本,“如使知闻”! 犬应阳于是看到,在光杀之球里,那身受世间极刑的姜望,以他血淋淋的手,挣扎着摇响了那枚他死死攥住的知闻钟! 在犬应阳所不能看到的姜望的脑海中。 无数个念头如飞光乱窜,来去似电,彼转此移。人之欲,一息千念生灭。 无法计数的繁杂信息碰撞到一起,而在那古老的钟声里,闪现灵光一道。恰似是长夜新雪,雨后初晴.....一切豁然开朗! 姜望从未如此了解自己,在金躯玉髓被无法计数的光线反复击溃了无数次,又在不老玉珠的支持下修补过无数次之后,他对自己这具肉身的了解,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他也从未如此困顿,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的控制,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可他也从未如此灵醒,在知闻钟的帮助下,对所谓“仙术”,有了全新甚至可以说全面的理解! 静湖听雨似珠碎。 在微微泛起的波澜间,有一颗念头跳出识海,化为人形落在左耳中。在如瀑的血流里竟然不染纤尘,道不尽的潇洒风流,有如仙人坐岩洞。 遍身晶莹,不为俗眼所见。 结合念尘之术和如意仙典,追寻姜望心中所诞生的灵感,贯通仙与术的知闻,在这一刻尘念起意,飞升成仙! 以仙术念头坐耳中解决了声闻仙典里面关于术介的最关键的问题。姜望在这个时候复刻了那一幅《万仙来朝》里所描绘的耳仙人! 不,不能说复刻。 是杂糅,是取代,是念尘之术、如意仙典、声闻仙典的统合。这是一尊拥有观自在耳、处在声闻仙态之中的耳仙人! 仙宫时代的绝技,重现世间。 这是在这个神霄世界里,诞生的关于仙术的第一种可能!还不足够。 姜望那时而显现白骨时而又生出血肉的两只手,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长相思,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知闻钟。 他握住知闻钟的手,其上已是密密麻麻的溢血孔洞,几乎不能够再动弹一下。… 可是--铛!铛!铛! 声随意起,知闻钟自鸣。知闻一响,谛听八方! 在犬应阳的追杀下疯狂逃窜,姜望想尽了各种办法,但从未尝试过从灵识着手。 因为从神临到洞真的第一步,就是以灵炼神。以掌控灵识之神魂,成就元神海之“元神”。 何为“元”?万物之始。 以灵炼神,即是从人之神,往世之神的迈进。(此神非神祇。) 神临与洞真在现实的差距已经足够巨大,在神魂的世界里,更是有着本质的差距。 姜望从来没有以卵击石的想法,而只是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力量,把握逃跑的可能。 但此时不同。 早在太虚幻境里,他尝试构建另外一套战斗体系时,就开发出了相对于火域的声闻之域。在与狮善闻的战斗中,也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而于此刻,在耳仙人与知闻钟的加持下,独属于他姜望的声闻仙域,就此展开! 无形的声纹穿透有如实质的光,瞬间铺开三千丈!当然也将犬应阳和他的巨大光球囊括在一起。 无论风声、呼吸声、自神山传递至此的诵书声......在此三千丈之内,此世所有的声音,都在向姜望汇聚。 而后在一瞬间引爆! 几似于犬应阳之无限光杀的.....无限音杀! 此地关乎于光的所有,由犬应阳掌控。 此为真妖。此地关乎于声音的所有,由姜望掌控!此为仙人! 姜望当然不能够跟犬应阳相比,哪怕是在不老玉珠的帮助下吊住了性命,在知闻钟的帮助下撑开了谛听八方的声闻仙域。 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在这三千丈的范围内。这突然爆发的恐怖的音杀,循着知闻钟鸣响几十上百次后、对犬应阳透彻的了解,瞬间就扑到了犬应阳身无限的声音,无限次的攻伐。 在那璀璨如金阳的光球之外,发生了一场恐怖的音爆! 而在这已经彻底崩溃的声音世界里,仍然有四个字清晰的响起,那是犬应阳的声音,稳定得一如他探出音爆范围、五指朝天的手—— “天!地!受!命!” 犬应阳以当世真妖的修为,调动了他对此世规则的理解,侵入姜望对声音的掌控中,音爆在瞬间被镇压。 万籁俱寂。滴~嗒! 于是这一声格外清晰。 一点真血落在空中,烧灼空气,发出滋滋的声响,而有澹澹的异香在发散。 犬应阳被击伤了! 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受伤。堂堂真妖,竟为一神临修士所伤! 哪怕对方有知闻钟,有不老泉,哪怕对方是名噪一时的天骄姜望,这亦是无法洗刷的巨大耻辱! 他立即踏步往前-- 但面前的那颗聚集了小半个神霄世界光线的巨大光球里,已然空空如也。 他骤然转头,但见得,在那视线的远处,一道血虹贯神山!… 鲜血淋漓的姜望,已经冲到了天妖法坛,杀到了元熹大帝遗念和羽祯大祖灵性坐谈的场景下方——在他照云峰犬应阳的追杀下,以神临境的修为做到这一点! 以后世间将如何描述他犬应阳?人族天骄,踏之以成名! .... 此时此刻的神山之上。 天穹映着时光长河里的剪影,元熹大帝和羽祯大祖相对而坐,面目不得见,其声不得闻。 天妖法坛上诸神列阵,皆朝于神王身。 玄南公的意念,全在于对神王身的塑造中。 羽祯大祖一旦以无上尊神的位格归来,他必会依照他在摩云城一众天妖面前的承诺,让渡关于封神台的一切权柄。 但以拥立无上尊神之功,以对无上尊神之塑造的深度参与,他亦有机会窥见他的绝巅之上! 自山腰至山台的山道上,则立着一只信虫所化的夜菩萨,跪着一位全新诞生的魔罗迦那。 自山台往更高处的山道上,是缄默的柴阿四。姜望就在这种情况下,身贯血虹而来。 夜菩萨是断没有想到姜望还能在这个时候回来,没料得犬应阳如此不济,所临不多的心力,在赐法魔罗迦那、完善鬼神八部之后,还在琢磨崖壁上的花状石刻、揣摩时光长河上两位超脱者的对话。 灵熙华这个所谓的魔罗迦那压根没有拦截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反应得过来。 玄南公还在凋刻神王身! 是以姜望竟一时畅通无阻,直趋山台。 自与犬应阳交战的战场,到逃奔神山的这一路,姜望近乎无止境地催发气血,让自己达到了此生最快的、金躯玉髓都无法支持的速度。 才能够把握住机会,如此迅速地逃离犬应阳的视线。 也因为这种极速本身亦是自伤,他是一直到杀到神山此处来,跃上了天妖法坛,不老玉珠才使得他身上密密麻麻的裂口迅速愈合。 而一路的鲜血滚落过来,是一道笔直的切分山台的线。血染天妖法坛! 天妖法坛上,诸神焚身肃立,仰对那尊神王身,静候一位无 上尊神的诞生。 铺满法坛的神火,像是一朵盛开的焰花。 姜望的鲜血落在火里,使得火色更艳,血色更炽。 他披着血染的如意仙衣,像一只自由的飞鸟,飞跃那尊据说是羽祯大祖肉身炼化的青铜巨鼎。 左手摇响知闻钟,右手提剑举向天。神霄世界里本不见日月星辰。 可是在那时光长河里,波光荡漾,出现了北斗七星的倒影。 这七颗具备伟力的璀璨星辰,通过星路连接在一起,于时光的辉光里轻轻转动,移向北方。 自此,神霄世界有了正北。有了锚定诸天万界的方向。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投射于神霄世界天穹的光影中,在那对坐论道的元熹大帝和羽祯大祖上空,竟也有雪花一朵飘落。 姜望他.....摇钟寻旧途,举剑对超脱! 气急败坏急速赶至神山外的犬应阳,已是惊得呆了。信虫所化的夜菩萨,一时也愣怔无言。 灵熙华震撼失语,全身连骨头都是软的! 恰恰此刻,由犬应阳所汲取又放开的天光,已经还归于这个世界,偌大神山随之光彩明朗。 山台、天妖法坛和青铜巨鼎,时光长河与对坐论道的两位伟大存在,以及在这中间高飞的、血色的姜望,绘成这张极富张力的画。 时间彷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在瞬间已经结束。天穹之上所映照的时光长河里。 那个身披白衣、头戴白玉冠的身影,在忽闪忽现中消失了。 那个顶冠垂旒的威仪身影,则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起身从时光长河上方离开。 谁也说不清姜望的这一剑究竟有什么影响。但柴阿四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一剑。 的确是光耀世间!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必有我 两位伟大存在的论道,难不成真被姜望打断了?灵熙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姜望自己亦是茫然的。 因为他寄予厚望的知闻钟,未能响应羽祯的旧途,甚至根本没能触及羽祯的灵性。而他尽人事的道途一剑,却搅得漫天飞雪,令天穹寒彻。 难道我的剑竟真能搅动时光长河,破坏超脱者的布局?虽然他的剑锋并未获得实感。 但那个代表了羽祯的身影,也的确是消失了。 而那个顶冠垂施的威仪身影,独自踏出时光长河,踏回高穹。 就在这踏回高穹的过程里,他和他身后的映照于天穹的时光长河,都在粼粼波光中散去了。 只留下一道怅惘的声音:「无上尊神,非他所求。」而后是叹息—— 「羽祯不愿。」 就连这声叹息,也渐行渐远,渐而不闻。不愿?! 元嘉大帝延续了数万年的布局,才求得这样一个可能,让羽祯大祖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重回超脱,重证伟大,再续传奇。 而即便是如此..... 羽祯也不愿? 在场这么多各具身份、各有所图的存在,没有谁是羽祯,所以也没有谁能够理解羽祯的决定。 但羽祯大祖的灵性,和元熹大帝的残念,的确是都已经消失。如他们那般的伟大存在,顺心而行即是大道天理,也的确不需要谁的理解。 可万神海怎么办?这尊神王身怎么办? 封神台长达数万年的布局和付出,该如何收场?难道都是一场空?玄南公不惜在神霄世界和摩云城分别与虎太岁正面碰撞。 又以主念操纵赤火神像,第一个跃身入鼎,燃起法坛神火。且分念诸神布阵,齐诵《大妖乾法神照书》,共铸至尊至贵神王身。 可以说已经倾心尽力,只等羽祯大祖灵性归来,而能成就无上伟业。自己也或可旁窥无上道途。 现在神王身还未雕琢完成,羽祯大祖.....不来了? 万神海汹涌数万年一无所得,元熹大帝也未留下别的安排!尔替朕命,尔替朕命! 旁者看不懂这鼎身四字,执掌封神台、熟知许多历史机密的玄南公,却是非常明白这刻字的意思。 当年元熹大帝伤重,欲退位让贤于羽祯大祖。 羽祯大祖说,于今日之妖族,羽祯成帝,远不如元熹长寿。故以寿元相替。 想来元熹大帝亦是心中怀疚,才以封神台布局,使其回归。 甚至于这座天妖法坛,也是元熹大帝在其完成使命后亲手毁坏,说是免于人族警觉。而在鼎身刻下这「尔替朕命」四字,要同羽祯大祖在若干年后来个两不相欠。 可是我的元熹大帝,您虽雄才大略,睥睨诸天,但此等大事,您不能先问问羽祯大祖的意见吗? 事到临头才知其不愿。 早知如此,倒不如就卖虎太岁一个面子,偏偏让其黄粱梦碎!… 此时此刻,姜望摇钟求路未得。而腾于半空,几与那尊神王身相对。其上是已经散去的时光长河,其下是诸神仰望。 那一尊尊形貌各异的神像,以各种各样的目光瞧过来。如此场景,着实.....有些尴尬。 玄南公能够掌控万千神像与掌控蛛弦的虎太岁争杀,他在这神霄世界里的战力,定然也是在真妖之上的。 不过姜望纵剑穿来的彼刻,万神都在供奉神王身,他居中主持,尤其分心不得。 现在倒是可以分心了,但这炼制到紧要关头的神王身,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于是这天妖法坛上的气氛,便很有些诡异。 被斩断了心口蔷薇妖征的鹿七郎,在认真处理伤势、恢复了个约莫六七成战力后,才提剑回返神山。 但这一趟回来,整个世界好像都不一样了,令他着实有些看不懂。那一身是血的,好像是姜望。 怎的还未被擒下,还跑回了天妖法坛? 难道是被犬应阳捉来,正吊在那里接受折磨? 但折磨也没有不解除武装的道理,甚至不老玉珠和知闻钟都没卸下来..... 他看了犬应阳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心中一动,灵觉骤生,蓦地转头向夜菩萨和灵熙华所处的山道看去。 人亦弹身而起! -- 位于山台之上,往更高处攀登的山道上,柴阿四正为姜望那一剑的光耀而动容,忽然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 又疼痛,又温暖。 那种感觉,好像是回到了自小长大的那座破旧小院里,看到爷爷靠在躺椅上,沐浴在阳光中,闭着眼睛,皱纹深深,讲那些久远的不着边际的事情。 他也不知为什么,一时泪流满面,情不自禁地就往山下跑,飞跨过山台,跌跌撞撞地跑向那崖壁石刻。 ·...... 且说麂性空以信虫一只,抓取神霄世界之夜,成就夜菩萨,能够发挥的力量,也是够得着真妖层次的。 但区区一只信虫,负载有限。 他也要省着出力,在虎太岁肆虐时忍耐,在熊三思痛苦时等待,在为灵熙华烙印莲花、化灵族为魔罗迦那后,才放松下来。 至少还有三次出手的机会,为自己在神霄世界里再布置点什么。对山壁花状石刻变化的捕捉,是来自天妖的眼界。 而于时光长河上的未知对话,他不去过多揣测。 摘虎太岁的果子,令鬼神八部得以完整,黑莲寺已经在神霄世界里赢得足够的好处。至于最早的目标知闻钟.... 虽不知姜望是怎么摆脱犬应阳的追杀冲过来,又为何会莫名其妙对着时光长河放空剑.....但眼下不正当其时? 操纵诸神的玄南公,此时的态度非常重要。当然,自己代表黑莲寺在这里,古难山却已彻底出局,优势还是很明显。 此外....犬应阳虽然有放跑神临的丑陋战绩,毕竟是个真妖,在自己出手机会只有三次的情况下,也需要警惕。… 正在思量着局势,崖壁上的花状石刻印记,在这一刻蓄满了微光。 囿于信虫力量的局限,无法支撑天妖目力,夜菩萨竟在此时才惊觉,这些浅浅淡淡的散落微光,与已经身死的那个蛛家女娃有关! 或者更准确的说,与那个蛛家女娃的绝巅神通有关。兰因絮果! 那是蛛弦意图搜集,但未来得及搜集的神通留痕。浅淡微光溢满了花状印记,于是石刻开花。 在那崖壁之上,竟然生出一朵三苞并蒂、分为黄红白三色的花! .... .... 在石刻开花之前。 感受到神香花海鹿少主投来的那疑惑一眼,犬应阳着实羞躁得慌,对着姜望大喝一声:「赶你回来认罪伏法,你竟还敢放肆!人不知死,故能胆大包天耶!?」 身如大鹏展翅,直扑山台。语言的艺术一至于斯! 动作更比声音快。 姜望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厮是想要灭口堵嘴。但他姜望是谁? 说他胆大包天并没有错。 要不然也不会敢对羽祯和元熹出剑。 都他娘的要被你们这些妖族弄死了,怎么还可能对你们唯唯诺诺?! 涉及 生死,妖王杀得,真妖拼得任你妖皇大祖,能拉一个是一个,能斩一根毫毛,也是一根毫毛。 他在知闻钟寻路落空的第一时间,茫然的感觉还未散去,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折步拧身,长相思直接捅进了不远处的神王身! 那以金漆木偶为体,以神力金液为衣的神王身,竟然发出一道痛苦的嘶声,体表炸开一道一道的光之裂口,神力疯狂倾泻。 玄南公辛辛苦苦构筑的神躯平衡,瞬间被打破! 这是有机会承载无上尊神位格的神王身,其身具体的构筑细节,须得曾经超脱的羽祯大祖来把握。单凭他玄南公,是造不出尊神之躯的。他的努力,更多是延续元熹大帝的布局,将万神海数万年的积累凝聚起来,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等待羽祯大祖降临——恰是如此,随时有崩溃的可能,所以片刻分心不得。 万难想象,未等到羽祯大祖灵性归来统合此躯,也未来得及自太古皇城封神台选择神位过来临时敕封,倒是先吃了姜望一剑。 一时之间,封神台上诸神嗔目怒视,但囿于阵法,难以出手。或者说,玄南公终究舍不得数万年布局而成的神王身就此报废。只是一方面分念坐镇神王身,极力弥补神躯罅隙。一方面汇聚诸神神意,把握如瀑神力,瞬间聚成了一尊金光璀璨的护法神将! 虽只是毛神之像,虽是随手凝聚,虽不能全心为战,但驾驭此躯对付一个神临修士,想来还是不成问题。 护法神将手持一杆金瓜锤,在凝聚的瞬间就已经轰到了姜望的胸膛上,击破护体天府光、玄天琉璃功、击塌了胸骨。… 大齐金瓜武士受金瓜锤。 五脏六腑全被压碎了,前胸骨贴着后脊梁! 天妖和神临对战斗的理解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但在不老玉珠的支持下,倒飞中的姜望伤势瞬间愈合,甚至发出滚滚雷音:「照云峰犬大真妖!你手上的功夫要是有嘴上这么厉害,我姜某人也飞不到这里来!」 他一边揭犬应阳的老底,一边折身扑向犬应阳:「可敢与我单挑!」 犬应阳的力量他好歹已经熟悉,衍道的层次无从捉摸。别说还临时聚成了一尊护法神将,哪怕只是一个草人拿着一缕飘絮,他也不敢靠近! 玄南公操纵的护法神将若未出手,那一下犬应阳也要杀到,一时不察竟还给了姜望发声机会,犬应阳自觉老脸无光,新仇旧恨涌上来,红眼道:「谁也不要插手吾三招之内必杀此獠!」 也不知是真个气昏了头,还是觊觎知闻钟、不老泉,竟敢指挥玄南公、夜菩萨。 但疾飞中的姜望一看还能讲条件,立即又喝道:「妖族是否无青壮?怎的都是老弱来当!可敢让你们的天榜新王鹿七郎与我单挑!」 此时的鹿七郎已经飞向山道岩壁,如若未闻。 犬应阳更是不可能再理会,一把遥抓起万神海中的神辉,往前一推,光箭似雨倾盆!此时不必再考虑什么洞神霄世界之真,他的元神亦出窍,携磅礴之势,直接杀进姜望的元神海里。 掌碎朝天阙,手撕六欲菩萨,一脚将道脉腾龙踩到地上,随手一推,蕴神殿大开其门! 这古老肃穆的大殿,在真妖元神之前全无威严。 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去,探手就去拿姜望的灵识之身。 此时此刻,天妖法坛被万神海诸神占据,更有玄南公居中掌控。身在山台,真妖犬应阳甚至夜菩萨都在场,而摇钟未得羽祯之旧途。 就理性的判断来说,姜望实在已是没有什么反抗的必要。确实是无望的..... 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所有的道路,要么被斩断,要么证明不可行。但还是再试一试 ,再走一走。 斗不过犬应阳,再斩他一滴血也罢。回不了家,往家的方向靠近一步也好! 就在这风驰电掣之间,神魂的世界里已经一败再败,神魂之外的战斗,姜望与犬应阳相会于万神海。 这本该是一场一触即分的战斗。 如犬应阳所说,在他全力出手的情况下,三招之内必杀之。真妖对神临的战斗,理当如此。 可在这个时候,那诸神皆赴天妖法坛、又被犬应阳抓走神辉所以显得暗沉的万神海,忽而跃出了点点繁星也似的金芒。 那如旭日初升的金色,让犬应阳瞬间联想到了熊三思,想起了那此时此世第一枪! 熊三思已死!熊三思已死,世上已无饶秉章。 他的灵身已崩解于万神海中,他也是真正地死去了,死得彻底.....但他的枪意未绝!… 在沉默的、坚忍的最后时候,他散身于万神海,留下了最后一枪。 最后一次藏「我」于「无」中。 先死而后藏,故能瞒过洞察的眼睛。 因为他是真正的死去了除非在他死后再去深究万神海。 他不知对手会是谁。 或许蛛弦,或许犬应阳,或许夜菩萨,总之是一个妖族。 他以为姜望已死,故也并不期待让谁捎一条口信。 只是枪乃百兵之胆。 师父说用枪者有进无退,有去无回。 只是他乃大齐军神姜梦熊之弟子,九卒军略第一陈泽青之师弟,临淄第一刀客计昭南之师兄.....大齐天骄,天覆正将。 他来世间一趟,总要留下点什么。 不为人族留下点什么,就给妖族留下点什么。 此刻神海竟如星海。 就在犬应阳看到那些金芒的同时,旭日已然东升,纵来一杆金枪! 粉碎一切,光耀所有。 瞬间穿腹! 那此时此世第一枪,也是此时此世最后一枪。仿佛命中注定,有此轮回。 这最先将犬应阳击退的一枪,也最先将他洞穿! 此枪-- 无意无念无心无想。 无我..... 故能无敌。 无我之道,此为真传! 认得此枪者,不在此世间..... 无妨。 他日你若来妖界。 世上已无我... 不必有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辕北辙亦为前 万神海里,已死之熊三思,绽放他最后的光华时。那山壁上的石刻,也刚好开出花来。   此株三苞并蒂、分为黄红白三色,而蕊光隐隐,如梦似幻。鹿七郎得灵感而来,柴阿四跌跌撞撞....   山道旁的灵熙华已是迷醉了!尚不知其珍,已迷于其梦。   而信虫所化的夜菩萨,亦是眸光大亮,一手点醒灵熙华,一手直接探去摘花.....不枉佛爷在此苦候!   这下就连还在努力修补神王身、维持其平衡的玄南公,也通过那尊护法神将,回过头来!   三生兰因花!与此花相比。   发生在万神海的这场交锋,仿佛也无关紧要了。   ......   ......   神临再怎么挣扎,还是神临。真妖再怎么丢脸,也是真妖。自真正出手以来,犬应阳其实并未吃过半点亏。   此世之真也洞得,此世之夜也掌得,人族天骄也百般虐杀过——只是不老玉珠吊命,未死而已。   姜望用尽手段,又是出其不意,又是仙宫传承,又是知闻钟,也不过是轰掉了他一滴血。   这滴血的伤势怎么描述呢?   ——要不是治疗及时,伤口都已经自愈了。   直到金枪贯腹的此刻,他才是真正吃了个大亏!传承自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曾经笑傲苍穹。   唯我剑道,洞真无敌的向凤岐身死,外楼境的传人悬剑老山,还在看护老友基业。   忘我剑魔痴痴呆呆,偶尔清醒。也不知用那偶然清醒的瞬间,在求索什么。   迄今来看,只有无我剑道走出新途。   姜梦熊碎剑练拳,饶秉章化拳为枪,可谓山河有继。   其人当然没有大齐军神那般拳问天下英雄的勇力,但也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这先死后藏的无我一枪,以无我接续无我,以最终呼应最初,是避无可避。他在神霄世界,承姜梦熊的道,也阐自己的道。   此枪贯穿了已然洞见真不朽的真妖之躯,先无我,再无敌,要把犬应阳的真打成假,犬应阳的有,杀成无。此枪具有湮灭一切的力量,粉碎的不仅仅是血肉元力,还有一切认知,一切存在。   史家吴斋雪有论——时代恒以弱丧,飞剑独以强亡。   就是说飞剑时代锋锐过盛,刚极自伤。这个时代如彗星般崛起,也似彗星般陨落。只延续了一百零七年,却在史书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光采。   昔年的飞剑三绝巅,无我一道,一剑横来天地空!   犬应阳与姜望相逢于万神海上空,但是在正式接触之前,他的腹部已经先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身、意、神,皆被伤!   这一次.....神魂受创、已被真妖元神强势打进蕴神殿的姜望,看到了这光芒万丈的一枪。   看到了其中熟悉的无我之势。   想起了那句紫芜丘陵未有雪,我未执枪已十三年!想起了计昭南那个失陷妖界、只留下一杆韶华枪的师兄。…   恍惚明白了为何封神台是两位真妖降世,结果来追杀他的只有一个犬应阳。   而重新认识了熊三思。虽然熊三思已不在!   此时不是怅思之时,战斗中的姜望也从不会错失时机。   熊三思最后也是最初的无我一枪,在贯穿了犬应阳腹部,试图湮灭其生机的同时,也必然伤害到了犬应阳的元神!   神临之后,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至此神魂有了直接干涉现实的力量。   洞真之后,以灵炼神,更是有了元神出窍   的手段。心念一动,天地周转。但为什么元神出窍常常作为洞真层次强者压箱底的手段,不会轻易动用?   盖因元神一走,元神海便空,在高层次的战斗中而言,此时的神魂世界几乎不设防。   对付姜望当然不成问题,可恰恰还有饶秉章横空出世的枪。   这一刻好比是犬应阳正调动大军,倾巢而出,怒伐敌城。但身后一支奇兵,已然袭占老巢,正在放火毁家!   此时的犬应阳有两个选择。强撑自身,先灭杀姜望神魂。或者先行回归元神,解除自身隐患之后,再来杀敌不迟。   在万神海的上空他一把抓住流散的金光,握了满手的道则之力,探进腹部巨大的空洞里,迅速绞杀那肆虐的枪意。   而在姜望的蕴神殿中,轰开大门闯进殿中的真妖元神,拔身便往外走。他做出了第二个——   不,第三个选择!   他的真妖元神在预备回归的同时,遥遥一探,一把抓住了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轻易将其制住,瞬间连施数道秘法,将这具神魂身从那宝座上拖将下来,像拖一具尸体般,径往外走!   真妖洞世,掌控一切。   又要拿住姜望的神魂,逼问一些人族隐秘、逼问譬如声闻仙域之类的功法,又要折回自己的躯壳,在熊三思的无我枪下,保住自己的神魂世界。   但他拖着的并不是一具尸体。这也不应该是他会有的选择!姜望在妖界已经呆了很多天.   他在妖界度过了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春节。   也在镜中世界,度过了自己二十二岁的生日。在妖界的每一天,他都在对抗天意!   在螺狮壳里做道场。   出不得摩云城,也在城中尽己所能地折腾。从柴阿四、猪大力、猿老西三个全然不同的妖族,开发三条全然不同的路,但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缠绕了死局。   暗度陈仓,躲到了廉溪客栈。却又山重水复,回到了柴家老院。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失败。不断地失败,又不断地尝试。   而歧途,恰恰是对所谓天意、所谓命运的一种回答!   我在歧途,你入歧途矣!   我错了,还是你错了!谁的错误?!及至进了神霄世界。   行念的局,猕知本的局,鹿西鸣的局,麂性空的局,蝉法缘的局,蛛懿的局,虎太岁的局,玄南公的局.....…   以及在这之上,元熹大帝和羽祯大祖跨越数万年时光的落子对谈。   以及在这之下,被当做棋子却也各有意志的他姜望、同他一样苦苦求存比他挣扎更多年月的熊三思,乃至于真妖蛛弦、犬应阳,妖王羊愈、鼠伽蓝、蛛兰若、鹿七郎、蛇沽余,甚至灵熙华!   往前追溯时光,还有一代天妖鹤华亭。   往下再看,还有柴阿四、猪大力、猿梦极、羽信、蛛狰这些。   千头万绪的线索彼此交错,好像每一个锚点都纠缠着无数的命运线。仅仅是把这些线索陈列出来,就看得人头昏脑涨。可它们却全部交织在一起,铺成一段命运的河!   谁能于此河中驾孤舟?时间,空间,因果。   每一个棋子,都是自己命运的棋手。而每一个所谓的棋手,又何尝不是更高存在的棋子?   彼时姜望浑身浴血,跨过天妖法坛,飞跃青铜巨鼎在那冲天的神火之上,摇响知闻钟却一无所获,剑指时光长河却一无所得。他有一种空前的失落和茫然,却也有一种空前的自在和坦荡。   不是说——我已经死定了,所以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   也不是说——我试过了所有的可能,但前路的确断绝,所以就这样吧。   而是在   那个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路在脚下。   难道拿了知闻钟知闻钟就一定要为你姜望负责,就一定能响应回家的   难道知闻钟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条路就一定不存在?   知闻钟找不到归途,自己也缺乏足够的视野,看不到远方,不知道归家的方向。   但看得到眼前三尺地,就在这三尺地里走。在有限的条件下,做最好的选择。   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纵是最后是南辕北辙,可在此时此刻,谁又能说我不是在前进?彼刻万神仰视,神火炙烈。   他在那样的天风里,感到自己在一张立体的棋盘上,上下左右甚至于每个斜角,都是密密麻麻的因果线条。   牵一发,动全身。   每一个选择,都关乎命运。   他看到了对,看到了错,也审视了自己的看对和看错。他的歧途已经知见圆满可以开花,但正确的时间不在彼刻。   驾驭歧途的前提,是要能认识歧途,了解自我,认知对错。他清楚即便歧途开花,也很难动摇真妖,这是建立在对犬应阳充分的了解之上。而诸如玄南公,那边山道上的夜菩萨,都更是想都不用想。   在与妖界天意对抗的过程中,他获得了灵感—   天意从不会具体地指向某事某人,但诸多巧合碰撞到一起,却又能自然演化出顺乎天意的结果。   歧途当然是在目标的选择里做文章,引导目标走向错误的选择。但也不见得只能如此应用。   就像早先在那间客栈里,他让柴阿四在离开房间前,故意往屋顶看一眼,由此自然引发猿梦极对环境的猜疑,他再自然而然地以歧途引导猿梦极去探查床底。…   就像他多次面对蛛兰若,并未动用歧途,甚至歧途应该也很难越动兰因絮果但在他的战斗压迫下,蛛兰若却不得不出手嫁接因果,甚至帮他死里求生。   这些事情其实他一直在做。   唯独此刻,此时此刻!   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他催动了神通!第二内府中,那颗黑白色的种子,缓缓开花了。   一切是如此平静,悄无声息。   就连五府海中,都没有任何波澜。甚至于第二内府也未外显,神通之光都未有变化。甚至于身外,在万神海上空,因神魂显化之身被擒拿而瞬间呆滞的大齐天骄姜青羊,仍然以惯性在前进。   无声无息入歧途,而不知身在歧途中。   歧途是让对手在已有的选择中,做出错误的选择。开花之后的歧途,却能,直接给目标一个新的选择!   当然神通的成功与否,因时因地,因人而异。   在犬应阳身受熊三思无我而发的洞真一枪,元神受创、急于回归的此刻,姜望用开花后的歧途,在犬应阳回归的选择之上,加入了一个小小的选择—   顺便也将他神临层次的神魂显化之身制住,一起带走。   此时犬应阳身受重创,且作为熊三思要自有抹成无的目标,还在与熊三思那一枪的力量对抗。   这就有了歧途生效的空间。   当然,歧途成功的可能性,在姜望的元神海里得到放大。更在于这个新加入的小小选择,对犬应阳来说并不危险。   因为他的元神占据压倒性的力量优势,他的确可以轻松制住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也的确是制住了。   可是....咕咕咕,咕咕咕。   元神海中,响起了如此寂寞的水声。   就在犬应阳的真妖元神,拖着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走出这座高阔威严的蕴神殿时——自那门帘之上,水声潺   潺。   天降瀑流!   不老泉内显在元神海里,浇了犬应阳一个满头满身。   水流湍急,瞬间将他席卷,把他和他拖着的姜望神魂,一起推回了蕴神殿中。   砰!殿门关上了!   整个蕴神殿中,都是湍急的水流。犬应阳和姜望,都是其中的孤舟。   不同的是,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虽然受制于敌手,但他却是这流水的封主,是不老泉的主人。   骤生此变,犬应阳虽然还在抗衡自身的伤势,元神却也及时做出反应。大手一挥,神念为剑,在碾碎姜望神魂的同时,也预备强突回归。   但手下却是一空。   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在犬应阳的神念之剑斩下前,就已经先一步炸开!犬应阳加于此身的诸多限制,就好比刀架颈,锁缚腕,牢囚身。   可那个被缚的囚徒.....自毁了。   痛苦之念,杀敌之念,求生之念,思家思亲思故人之念.....   那须完尾备的神魂显化之身,炸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念头,繁杂无计。一息生灭有千万,如今尽数落此间。…   仙术·念头!   在先前的战斗中,姜望正是以仙术念头坐耳中,解决了声闻仙典里面关于术介的最关键的问题,重现了《万仙来朝》里所描绘的耳仙人。   此刻他直接炸身为万念,将这难以计数的仙术念头,尽数膨胀到极限、近距离地轰炸在犬应阳身上,从而产生了一念千万次的神魂攻击!   神临修士的神魂,与真妖之元神,中间确然隔着壁垒。可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在一般时候,姜望自不敢如此施为。   神魂显化之身分解无数仙术念头又全部炸开的同时,他也要就此神消身死。   但此刻蕴神殿成为了另外一座不老泉。不老泉之主,身在不老泉中。   什么是生死人、肉白骨,真妖亦延年?   仅仅是愈合伤势,修补血肉,可生不得死人!   能够让死人复活的力量,自可同时作用于肉身、神魂。   就如他第一次得到不老泉灌溉,顷刻血气饱满,神魂如初,才能横扫战场,斩杀顶级天骄蛛兰若。   在这外人无法得见的元神海里,蕴神殿中。轰击着真妖元神的千万仙念崩碎。   于此之外又有千万仙念复苏。近乎无尽的仙念,潮起又潮落。   犬应阳仿佛陷入了一个轮回,被动地承受着仙念无限次地轰击!如此下去,也不知是不老泉之力先耗尽,还是真妖元神先耗空。一念之差,入得歧途矣!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三生兰因,雪落光桥 三生兰因花是什么花? 参与神霄局的所有妖王,全都没有资格知晓。即便是犬应阳这样的当世真妖,也未见得能有知闻。 但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太古经传有过记载,犬族大祖柴胤曾与人族赢允年争夺此花。虽闻其事,难明其珍。 可柴胤是何等存在? 他并不似元熹大帝、羽祯大祖那般,要往数万年前追溯。 活跃在人族道历新启之后,与在时光深处布局不老泉的鹤华亭相较,也算得上是个「小年轻」。 然而「柴胤」这两个字,在人族信史《史刀凿海》中都留下过名号! 虽然在那《景略》第一卷里,只有一句话的记载,在景太祖的丰功伟绩中一笔带过——「太祖镇妖九年退柴胤。」 要知道在那篇记载中,与「九年退柴胤」并举的功绩,可是「七年逐虎」。 且在正面战场上击退整个虎族的主力,景太祖也只用了七年时间。退一个柴胤,却花了整整九年! 这柴胤究竟是何等样的强者,要让景太祖用九年的时间来对付他,这九年的时间里,又有哪些波澜壮阔的画面.....《史刀凿海》里并未有详述太多。 诸般故事散见于其它史书中,但记载零零碎碎,各不相同,有的甚至彼此矛盾。 而景国的史书基本是自说自话,通篇都是描述景太祖如何如何威武,不太能被认可。 但柴胤之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曾与柴胤争夺三生兰因花的赢允年,是何许人也?倒也不需要别的介绍。 其人后来在现世西境建立了一个国家,名为「秦」.... 能被柴胤和赢允年这样的存在争抢,三生兰因花的价值自是毋庸置疑的。 此花三苞并蒂、分黄红白三色,代表的是过去、现在、未来。传说得此花者,可以把握因果,贯通三生! 神霄世界的山道岩壁上,为何会有这样的石刻,究竟是谁留下的手笔,怎么会由蛛兰若之死引发,又是满足了哪些条件才能绽放? 这些问题都非常重要,但也都留待以后思考。眼下是先摘花再说。 犬族的小妖无甚根底,但既往这边来,说不定就有些什么,且让灵熙华拦拦看。 鹿家的小子灵感天生,知道什么是宝贝,来的极快....虽实力低微,亦须防鹿西鸣手段。 还有那边,犬应阳险要被熊三思那一枪交代了,毕竟是妖族真妖,既已无争抢之力,也不必真叫他死...正好顺手收回知闻钟和不老泉。 三生兰因花的开放瞒不过玄南公,必须要留一分力应对他....甚至玄南公若放弃神王身而来,这一分力实难应对。 不如就分玄南公一座不老泉,再支持一下他的封神台,以此作为交换..... 囿于信虫只有一只,天妖的力量眼界都不能承载。剩下一共三次出手的机会,夜菩萨精打细算,务求每一次出手都能体现价值。… 此般思绪虽繁,亦在一瞬间完成。 手指一敲光头,受莲花戒的灵熙华已如离弦之箭,张扬高空,直奔飞跃山台的柴阿四。 「前方小妖禁行,违令者死!」 对付姜望他左右摇摆,对付柴阿四他势如猛虎! 与此同时夜菩萨一只手笼上佛光,直接封锁附近,去取那三生兰因花。点过灵熙华的手指,则收归并掌,遥遥一探—— 直接将疾飞而来的鹿七郎推至千丈外而未伤其身! 掌势不歇,又降临万神海,护住了犬应阳的胸腹空洞,隔开了残留的无我枪意。变掌为爪,把姜望一并罩 在其中。既要抓回犬应阳之元神,又要切断姜望的知闻钟,剥离他的不老泉。 这一掌四用,退鹿七郎、救犬应阳、夺知闻钟、分不老泉,把一份力用到极致,精打细算到了极点。 看得玄南公都是皱眉....麂性空这厮在黑莲寺,是不是管账的? 当然,玄南公皱眉的主因,还是看到了麂性空的交易请求,对此有了一丝迟疑。黑莲寺对封神台的支持,以及一座拱手相让的不老泉,自然值得他迟疑。 神魂世界是万变一息。 一瞬间的迟疑,在这里可以发生太多故事。 就好像犬应阳在姜望的蕴神殿里与姜望已经勾心斗角打生打死好多轮,外界柴阿四的一个眨眼都尚未结束。 蕴神殿里浪涛汹涌,千万仙念轰击不止。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妖王面对犬应阳这样的局面,恐怕都要神消于此。此等杀伤已经超越神临的极限,也非妖王可以企及! 但犬应阳毕竟是犬应阳,于这座蕴神殿里承受轰击的,乃是一尊真妖元神。 在千万仙念轰出第二重浪的时候,犬应阳就已经当机立断,将真妖元神裂分为二,一里一表。 半数的元神之力结为外壳,真正的主念则藏于内里。 任凭外间千万仙念轰击不止,不断消耗元神外壳。主念则于内部设坛列阵,遥感其身。 外间虽有千叠浪,个中自有不坏神! 元神与肉身的响应,在一瞬间就已经完成。 他那正在抵抗无我之枪的本躯,一时间变得透明。血肉筋络全都清晰可见,光线无止境地向外投射。 姜望的元神海中,透进天光来。 这天光一束,毫无阻碍地穿进蕴神殿中,也不被不老泉水阻止,不被姜望的仙念阻隔,甚而轻易地穿透了那真妖元神分剥的外壳,落入内里。 因为它并不属于神魂的力量,也不归于气血道元,而是一种道则。藏于外壳下的那部分真妖元神,果断踏进光中。 犬应阳动用道则之力,以光架桥,打通了神魂世界与现实世界,接引元神归返! 虽然不老玉珠已经消耗了很多次很多次,正由青转白,他也没有拿自己性命在这里做赌的道理。第一选择仍是避开姜望的这一次疯狂。… 他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大的优势。 便看在熊三思这一枪的份上,不必全占全优。 恰在这个时候,石刻开花,夜菩萨探掌过来。 两者之间的鹿七郎几乎是立刻被掀飞。 犬应阳因为调动道则之力去接引元神,而不断扩大的腹部伤口,也在佛光普照之下开始愈合,那「无我」之力,正被坚决地驱逐。 这很难说是一件好事。 因为没有夜菩萨的帮忙,犬应阳也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更因为夜菩萨的「帮忙」,不是无条件。夜菩萨这一掌探过来,知闻钟、不老泉,全都要带走。 倘若是在他全盛时期,面对只落下了一条信虫的夜菩萨,怎么也有些反抗之力。但现在..... 也罢! 在黑莲寺的天妖手段之前,鹿天尊也不能说我没尽力。 犬应阳心中一叹,直接放开了自己的力量,给夜菩萨留出摧枯拉朽的通道。如此果断的表现,也不失为识时务之真妖。 此刻姜望的肉身几乎完全暂止,只沿着惯性在运动,全部心力都与仙念一起爆炸,主导那一瞬千万次的神魂攻击。 这时候的不老泉若被剥离,姜望顷刻便死。 更别说犬应阳的部分元神已经踏上光桥,夜菩萨的力量更渗入此间,张 织了夜晚! 但同样是在这个时刻,姜望的元神海中,忽而落雪。雪花翩似舞。 极美,极冷。 冻杀万物,雪落光桥! 时间转回半息之前。 山道上的石刻正在开花。 在神山山腰处,那处不老泉搬走后的涸池里。忽有大红大紫的斑斓色彩凝聚,那是姜望在生命垂危之际所扯下的锦绣,本该消散,但竟未有消散! 而于此刻直飞而起,好似张成了一条横空彩带、一道跨世虹桥。 此刻天边仍有飘雪,那是姜望彼时一剑天下皆冬未落尽的雪.雪下是虹桥。 美景如斯。 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被拨动。 此方世界所有的雪,所有的寒,在这一刻有了主宰者。于虹桥之上,化生一位美极、哀极,如疏璃般易碎的女人! 冬皇谢哀! 因为神霄世界尚未有确切的位置,难以在茫茫宇宙中捕捉。 也因为天外无邪的存在,所有外来的手段都入世艰难,只可沿行「天外无邪」之前就铺好的路——因为这些道路已被神霄世界认可,在「无邪」之前,算不得「天外」。 她不能够直接降临此世,唯有保住许象乾的锦绣,沿着锦绣的旧途,借助那冥冥中的联系,在这个世界里降临她的力量。 此行当然不是为了姜望! 她化雪为身,行在虹桥之上,一探手就靠近了三生兰因花,与夜菩萨的大手撞在一起,将那黑夜之手直接拂开!她要比夜菩萨更早察觉到三生兰因花,也比夜菩萨更早做出准备,一直就在等花开,故才能后发而先至。… 与此同时也并指为剑,回身对着姜望的方向一划! 她与姜望算不得相熟,更没有交情,也不必在意许象乾的心情。甚至于姜望未死的消息,她也没有告知齐国。 但因为她走的是锦绣的旧途,所以她也要必须保证锦绣的存在,要让姜望.....是到妖界一游! 至少...在她得手之前,必须如此。否则联系断掉,顷刻就要回返。这一记剑指太致命了! 在如灵熙华这般妖王肉眼可见的世界里,尚只见到一缕雪色的剑气疾掠而过,在姜望的肉身之前掠出一扇折射五光的冰屏风,阻隔了夜菩萨那一爪的进袭。 而在神魂的世界中,夜菩萨所张织的夜,瞬间就被割开。犬应阳所架的光桥,也在瞬间堆满了雪。 犬应阳那意欲归身、未及设防的天妖元神,直接僵在了那里! 可怜他放弃了争抢,将不老泉和知闻钟拱手让出。夜菩萨为了回收力量对抗强敌、抢夺三生兰因花,却放弃了他! 就在这元神海飘雪的时候,灭而又生、近乎无穷的仙念,此时也击溃了犬应阳留下来的元神外壳,沿着光桥杀奔此处,如巨浪一卷而回,将犬应阳剩下的这部分元神,重新卷了蕴神殿中! 轰轰轰!轰轰轰! 整座蕴神殿仿佛都在剧烈的摇晃。 神魂世界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外界完全悄寂。 可是一位当世真妖的元神,就在这恐怖的爆炸声里,一个部分一个部分的粉碎了! 在柴阿四右眼的视线里。 那云腾雾绕的万神海上空,姜望那凭着惯性险些撞在冰屏风上的躯体,倏然间「活泛」起来,不朽的神光重新游在在双眸。 眸光只是一照,面前的冰屏风就已化去。 而他修长有力的左掌,已经落在犬应阳的左脸上,反手一拨,将这当世真妖拨到了一边去!也抹去了这具真妖之躯里最后的生机。 那胸腹之间犹有巨大空洞、元神 已经死去的真妖尸体,就那么坠落万神海而被云海掩埋.....一如早前的熊三思! 看到这一幕的,为什么只是柴阿四的一只眼睛?因为他的另一只眼睛,此时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他循着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动,跌跌撞撞地冲下山道,而正好迎上了灵熙华的冲锋。 对方虽然断了一臂,但又是灵族又是魔罗迦那的,气势如虹。 柴阿四自家知自家事。没有那位上尊的指点,他在金阳武斗会上都踉踉跄跄、进展艰难,更遑论与灵熙华这样的妖王争锋! 虽然他现在并不会怯懦,却也没有找死的念头。 上尊虽然跑了,但他仍然点燃了内心的野火,认可自己是一个有本领的妖族。被猿小青那样的好姑娘深爱着的他,怎么可能一无是处呢? 那个姜望能在一众妖王的围追堵截下屡斩天骄,现在甚至屠了一个真妖,创造奇迹!谁说他柴阿四将来没有可能? 当然创造可能的前提是活着.....就像那个姜望,也是逃得一手好命。他柴阿四也苦练过身法。 灵熙华说小妖禁行,违令者死。他倒并不觉得冒犯。 毕竟他现在不自觉是未来大帝了,也没有一根手指头碾死一个妖王的底气,灵熙华确实有实力这样呵斥他。 那个叫姜望的能杀得灵熙华抱头鼠窜,那是那个叫姜望的自己的事情,与他柴阿四没半点干系。 他是真的不想前行,想要就此转身,可他的双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他想要说点好话,解释一下,可是他也张不开口。 就像他真的不知道为何会为那朵花感动,为何会想起爷爷想起自己的家。可眼睛怔怔地流出泪来! 他的右眼看着蒸腾云海,看着那个叫姜望的家伙,看着那天妖法坛上方的护法神将正拔空而去。 他的左眼看着灵熙华,看着那张舞的灵焱.....也看着自己握住锈铁剑的手,忽然跳动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复杂轨迹,而竟剖分了灵焱! 这锈铁一根,随意一抖,直接扇在了灵熙华的脸上,把这位魔罗迦那扇飞数百丈远! 他也听到了自己口中,发出了无比威严的一声——「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时此日是恰当的风雨 柴阿四曾经无数次遐想,想象自己能够如此威严。但弱者就连愤怒也是可笑的。 一个「滚」字,并不凶狠。 然而有抽飞灵熙华的那一记铁条作为注解,便体现了威严。 此时他感受着自己,以一种藏身于内的旁观者的视角,是如此奇特而陌生。 他还能感受自己的耳眼口鼻四肢乃至于气血道元,但这具身体的所有,他都不能自控。唯有一只右眼留给他,像是囚室的天窗,是他仅剩的自由。 身不由己,如傀操戏。 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没有恐惧。 如果一定要说那位陷入永恒沉睡的迟云山神,究竟教会了他什么,他想应该是三个字——「去面对」。 所以他睁着这一只眼睛,认真地看着视野范围里的一切,不错过任何细节。也认真地感受着,这具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 而此刻灵熙华的感受.....就是一个「懵」字。 他完全被这一记铁条抽懵了! 同姜望的对决,他尚能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若能重来一次,肯定有更好的表现。 可「柴阿四」的这一抽,抽得他六神无主。 不知道灵焱是如何被分解的,不知道防御如何被打开,不知道那一记铁条为何能抽到自己脸上! 他唯独知道.....再来一千遍,一万遍,也是躲不过。 捂着几乎被抽烂了的半边脸,灵熙华顺其自然地往外倒飞,眼神里不敢有怨恨,也不敢看柴阿四。他看到—— 那朵开在崖壁上的花,漾开了梦一般的波澜。其上夜色渐褪,雪色渐深。 此为两种道则的碰撞! 又在某一个时刻,夜色呼啸而来,夜菩萨回收了所剩不多的力量,与飞雪踏虹的谢哀正面厮杀! 仍是最先的考量。 知闻钟在犬应阳手上和在姜望手上并无区别,只要降临此世的力量还在,随时可以拿回来。 彼时的熊三思奄奄一息,化灵族为魔罗迦那的机会稍纵即逝。此刻的三生兰因花同样眨眼就要被采摘。 他已然把握了魔罗迦那,当然也能把握三生兰因花!竖掌如刀,直插谢哀心口。 三生兰因花摇摇颤颤,夜色侵回雪色中。末法时代雪亦黑,不许世间见纯白! 但谢哀对三生兰因花的认知,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谢哀抢夺三生兰因花的决心,也远远胜过了他这临时动意的贪念。 在天碑雪岭看到许象乾的那一刻,她就从锦绣神通的反馈上,感受到了兰因絮果的力量.....彼时她就已经知晓,三生兰因花即将开放。 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境遇,她都不可能放过三生兰因花的机缘。 哪怕锦绣微弱,哪怕神霄遥远。 她投下的是重注! 作为雪国第一美人,谢哀天生有一种易碎的美感。但此刻漫天飞雪为她张舞,举世寒意擂起战鼓她的危险毋庸置疑!… 踏虹而来的她,摘花之手轻轻一弹指....霜电经天! 它显见在视野之中,而潜透于规则之内。 麂性空把握神霄之阴而成就的夜菩萨,从那如刀的竖掌开始,一寸一寸地冻结,瞬间蔓延了全身。 他仿佛成为了一尊冰晶琥珀。冰面逐渐凝成了棺材的形状,而冰层之中竟有游弋如飞的阴影,沿着特殊的轨迹,隐约能见羽喙,分明是告死之鸟! 一共九只.....穷极生途! 仙术·千秋棺! 在横压一个时代的九大仙宫之中,凛冬仙宫对寿数研究最深。凛冬仙人又称为长寿仙人。 他们擅长延寿之法,有三九寒蝉这样的据说能穷极生死之理、枯荣不蜕的仙术。但所谓医毒不分家.....懂得生者,亦懂得死! 此时千秋棺一落,强如夜菩萨,也被冻结了道则、凋零了寿数。 万神海上空姜望已经纵剑开启了又一轮的逃亡之旅,在那尊护法神将的追杀下左突右窜。 眼观六路的他,自然瞧见了谢哀的这一弹指,一时也有些动容。 这是在平步青云之外,他第一次见到完全版的仙术,且是如此恐怖的凛冬仙术千秋棺!九大仙宫横世的掠影便在此术中! 冰棺之中,夜如潮退,麂性空那竟有几分冷峻的面容,第一次清晰地显现在神霄世界里。而迅速地起皱生纹,干枯老化。 只有一只信虫为依托的菩萨身,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实在是太勉强了一些。究其力量,甚至都未见得有真妖强,只不过是凭借运用力量的境界,可以稍压真妖一头。 虎太岁留下暗手操纵蛛弦,借封神台入局,好歹天妖眼界不受约束。他这一只信虫,就好像小宅小屋开了一扇小窗,即便天妖目见万里,所见范围也相当有限。 在后来仍能干涉神霄局的三位天妖里。 玄南公是以天妖之眼界,调动千万毛神之躯。虎太岁是以天妖之眼界,调动真妖之躯。两者可说势均力敌。 他借信虫出手,是在有限的几次出手机会里,拥有接近真妖的力量、超出真妖而未至天妖的眼界。所以只能避让虎太岁的锋芒,在虎太岁出局后再出手。 点化魔罗迦那消耗了部分力量,救犬应阳夺知闻钟也消耗了部分力量.....此刻在谢哀毫无保留的凛冬仙术之下,他几乎动弹不得,竟只能看着这具身体的「死去」。 便在这「死去」的过程里,他在千秋棺中,看了一眼远处天妖法坛上的神王身,再挪回目光,深深地看向谢哀! 夜菩萨之躯就此散去,只有一只小小的黑虫,还封在冰棺之中,正在消散。 而谢哀的眉心,烙下一个黑点,炸出许多条黑线,向整张脸蔓延开去,似是绽开了一朵黑莲。 菩萨之死,时代之衰,降临末法! 麂性空用这具菩萨身、这只信虫的消亡,来将谢哀带入末法时代。使她在神霄世界里本就不能展现太多的战力,进一步削弱.....以此来为玄南公创造机会。… 他看向神王身的那一眼,是在局势已经崩坏的情况下,与玄南公做一个交易。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玄南公,使其得手三生兰因花,而求得玄南公送回知闻钟。 与此同时,天妖法坛上空,那护法神将横飞出来,直扑刚刚推落犬应阳尸体的姜望。 在雪花里错杂的因犬应阳而坠落的血雨中,天妖法坛外围,又有九尊神像依次飞起——那是在神王身重新稳定下来后,终于可以解放的部分神像。 这九尊皆往谢哀杀去。 麂性空交易的请求.....他的确有收到。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答应或拒绝,麂性空已经提前交易了....这贼秃!于这样的时刻。 那晶莹剔透的千秋棺,忽然霜光乱舞。九只告死鸟不再游弋。 末法时代的信虫,静止在破碎之前,凝固在千秋棺里。 谢哀玉指点在自己的眉心,按住那个黑点,将所有的黑线,都定止在那处。于是她的雪额之上,便霜结了黑纹。 这莲状的黑纹无损于她的美丽,倒有几分似冰川的裂隙。 她的确杀死了夜菩萨、杀死了这只信虫,但也以千秋棺的力量,让它停在将死未死的那一刻。麂性空所期待的末法时代,于是也将临不临! 轰轰轰! 在她的身后,有一座冰山崛起,探出云海,对峙崖壁。 将玄南公操纵的几尊神像,全部拦在冰山之后。那玄冰有万载之寒,轻易不得破开。 此刻两山夹狭道。 她和她的千秋棺,就停在山道中。 除了一个跌跌撞撞向这边奔来的犬妖,再没有谁能阻止她摘下花朵。她明澈的美眸望着那个犬妖,探出手来,霜花开在她的指尖,霜意落在三生兰因花上... 咔!咔!咔! 她接触到三生兰因花的手指,忽然间全部断掉了! 如此纤柔合度、玉润完美的手指,像琉璃礼器一般,当它猝然断裂的时候,真叫人心碎! 是谁如此残忍? 柴阿四提着他的锈铁剑。一只眼睛懵懵懂懂,带着赞叹、可惜、心疼之类的情绪,一只眼睛却严肃、威严、睥睨一世。 美的事物被破坏,总是叫观者伤怀的。伤春为花残,悲秋为叶凋。 就连被冰山推开但始终看着这边战场的灵熙华,眼里都有一丝对暴殄天物的可惜。 唯独谢哀自己的眼睛,却十分平静。 她也不去继续摘那三生兰因花,也不理会自己的断指,只看着面前这个手提锈剑的身影,声音冷漠:「柴胤?」 玄南公、鹿七郎、灵熙华,以及受苦良久、因虎太岁的退出而重获自由......仍然伤重但刚刚恢复了一点力量、在血雨中飞上山来的蛛弦,尽皆一惊! 柴胤在人族《史刀凿海》中,只是寥寥数笔便带过的妖族强者。 在道历新启以来的妖族心中,却是毋庸置疑的传奇!他曾在万妖之门前,迟滞了景国开国皇帝的兵锋!… 手持锈铁剑的「柴阿四',自那两山所夹的狭道里,慢慢地走下来,嘴角有一抹玩味的微笑:「你竟然认得我....你是谁?」 在提问的时候,他仍然在往前走,问题落下的时候,他已经又抬剑,锈剑一起,冰川皆裂、山崖碎—— 他自山上往山下来。 他的右手边,是无数颗碎至细粒的冰晶。他的左手边,是如烟雾弥漫的土黄色的埃尘。 两山不复见,唯有一道走。 那条山道似成了天神下凡的阶。 他的声音,已然成为了此世的规则本身。 对于这个世界的掌控,他俨然已经超过了迄今为止在神霄世界出手的所有存在! 哪怕元熹再世,哪怕羽祯复生! 他就那么看着谢哀,剑已递来:「不管你是谁,知道是我柴胤,还敢夺我的花吗?!」 人族多天骄,山河日新。他不知道来者是谁,但他也不必知道来者是谁。 无非一剑! 柴胤之强,柴胤之霸道,由此言此态,可见一斑。 但更令鹿七郎震惊的是.....柴胤竟说这是他的花!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如过电一般,恍然明白了一切。 蛛兰若.....兰因絮果....三生兰因花! 蛛兰若不是天生的神通,而是种花的盆! 神霄世界是肥沃的土壤,今时此日是恰当的风雨! 为何神霄世界最后会在柴阿四的老宅落下来?因为'柴胤」要守着他的三生兰因花! 此刻又何止鹿七郎震撼失语? 眼见得柴阿四忽然间展现柴胤的力量,柴胤的口吻。与柴阿四相处这许多天的姜望,一时汗毛倒竖。 他读《史刀凿海》,《景略》第一卷,就有柴胤之名。妖界天意之恶劣,原来从遇到柴阿四的时候就开始了! 摩云城中多少次阴差阳错,是天意,还是柴胤之意?亦或兼而有之?他在用柴阿四布局的时候,柴胤也在冷漠地注视他。 想来他在妖界挣扎的这一场,无数次死里求死,屡败屡战,屡输屡争,在名载于史书的强者眼中,多么可笑! 难道说,他独斗数位天榜妖王,几经生死,爆发所有,终于在绝境之中创造可能,临阵强杀蛛兰若——竟也只是为这场开花所做的铺垫? 他们这些所谓的天骄,生死都在看台上,只是大人物的一场木偶戏吗?尤其姜望比鹿七郎灵熙华他们更了解柴阿四。 知晓柴阿四在与猿小青相爱之前,本就一直心心念念要娶蛛兰若。如无他这个所谓的古神出现,想来柴阿四最后还是会「机缘巧合」跟蛛兰若产生交集。 迟云山神的出现,只是柴阿四的生命里,一道偶然的波澜。无法阻止命运之舟,行向它的终点。 但.....如果说柴阿四就是柴胤。 那么柴阿四呢? 柴阿四的心情,柴阿四的命运呢? 在护法神将凌厉的攻势下,姜望也不知何来的心情,鼓荡血气,倏然折望,看向那个「柴阿四',高喝道:「柴阿四!」 他赤金色的眼睛,恰对上一只泪水模糊的右眼。以及'柴阿四'无动于衷的脸。 在与谢哀争杀的同时,「柴阿四」的左眼,还游刃有余地看过来。便这一眼-- 姜望心中警兆骤生,气血催动到极限,血雾炸出皮肤来,逃脱了护法神将的金瓜,似血电折走。 他原先所立之处,出现了一道自天而地的光柱。 洞穿了云海,光犹不息,似是云海一峰! 瞧着姜望迅速遁远的掠影,以及玄南公紧随其后的追逐。 '柴胤」的嘴角微微翘起,饶有兴致地道了声:「你也好自为之!」 此时此刻,他与谢哀的道则碰撞还在继续。 但他只是施施然回身。径直而前,一剑往赴。 一支锈铁剑,定住风雨雪。 天风地气汇龙虎上下四方合圣元。 而此剑继续前行。 前方包括谢哀在内的一整片空间,顷刻崩碎了。 此剑碎岳,碎棺。 也点碎了谢哀的惊虹桥、化雪身!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章 六道 与衍道真君强大的力量相比,锦绣所搭建的联系,纤弱得好似一根头发丝。 而以发丝为吊桥,山峰滑行其上,的确随时都有崩断的危险。 即便是谢哀,要一边维系通道、一边降临力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不似麂性空、玄南公他们那般轻描淡写。 若非三生兰因花的重要意义,她断不会如此! 此刻她在崩碎的空间中,破碎地看着柴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并没有开口。 一整片空间,像是四四方方的琉璃。其间五光十色,都是规则的碎影。 谢哀生得易碎的姿容,也的确碎掉了。把雪还给天空,把寒冷还给冬季。 把现世之人,推回现世。 而柴胤握着的那柄锈铁剑上,正托着那朵三生兰因花。一剑杀人摘花,击退了衍道真君而花未伤! 「柴胤'平举锈铁剑,微微侧头,看向无数颗冰晶细粒犹在飘洒的云海。玄南公所操纵的、正在飞来的九尊神像,全都骤停于半空。 他无心,也无力与柴胤相争!「大祖!」 在这个时候,蛛弦拖着伤疲之身,从云海里飞上来,瞧着柴胤道:「我家蛛兰若之死,您是否有个交代?」 柴胤当然是顾念妖族的,不是那种绝对冷酷的性格。 不然先前灵熙华拦路,他就不只是一剑抽飞——大约这也是蛛弦敢开口质询的原因。 对于这样的问题,「柴胤只是横剑于前,伸手将那朵如梦似幻的三生兰因花摘下,而后才道:「你要什么交代?」 先前险些被虎太岁碾死,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她还敢往柴胤身前站。不得不说,真妖的勇气的确非同一般。 蛛弦哀伤地说道:「兰若是我蛛家的天骄,是光彩夺目的'上原明珠',深受我家老祖喜爱,也是我的心头至珍。她今于此不幸,这兰因絮果的残痕,我本欲收集,好叫老祖有个念想.....」 '柴胤'并不看她,只看着手里的这朵三生兰因花,慢慢地说道:「当年赢允年与我争夺此花,各分其半。我抢到了半朵现在,和整朵未来。今时今日种种,皆为补完此花」 「兰因絮果?」他扭过头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以为这传说中的传说,神话中的神话,有那么好诞生?是我扔在命运长河里,落在有缘之身。你家那个蛛兰若,有幸陪它走一段路罢了。」 兰因絮果的神通,竟是来自于三生兰因花!这真是难以意想,真是传说手段! 蛛弦此刻手中无剑,气息甚衰,只惨声道:「我家兰若,心性城府天资,皆是上上之选!即便没有兰因絮果,她也能成为一个实至名归的天榜妖王,成为众所仰望的强者,成为接过我蛛家旗帜的领袖,成为我妖族的栋梁!大祖您洞见过去未来,不应当看不到这一点。」… 她并不敢直接指责,说蛛弦的死与柴胤有关。但话里话外,意思已是很明显。 柴胤应该为蛛兰若的死负责,柴胤应当对蛛家做出补偿! 蛛家养育蛛兰若这么多年,不应该仅仅只是养了一只栽花的盆,且在花开之时就碎掉! 柴胤表情玩味:「你以为是我让她死她才死在这里?」「你错了。」 「你,或者说在背后跟你讲述这一切的蛛懿,未免太小瞧我柴胤!」「我柴胤一生行事,何须踏小辈为阶?」 「蛛兰若是生是死,都不会影响三生兰因花开放。她的神通花,始终会跟这朵花开在一起,因为二者本为一体。」 话说到这里,「柴胤」忽然长剑一扫,这一剑毫不锋利,就如洒扫庭院一般自然写意。 但山腰那处早先考验一众年轻妖族的密林 ,立时齐刷刷地倒下,留下一排排整齐的树桩。 「我这一剑伐林,莫不是栋梁之材!真能撑起华屋者,能有几何?如今毁于一旦,时也命也!」 '柴胤」道:「蛛兰若的确当得起天骄之名,但她遇上了比她更天骄的对手,折锋于此,这也是她的命!」 蛛弦咬了咬牙:「可是,若无兰因絮果.....」 「没有可是。」柴胤不怎么耐烦地看向她:「这兰因絮果何来,你家老祖真不知情吗?回去对蛛懿说,她已经从中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要贪得无厌!」蛛弦一时默然。 柴胤的视线从蛛弦身上移开,落到远处。 姜望和护法神将一逃一追,已经出了神山范围,不在灵熙华等妖王的视野中。但当然逃不脱柴胤的注视。 他看到玄南公所控制的护法神将,已然凭借超出不止一筹的世界理解,截住了姜望。以神临境的体魄,斩杀了姜望不知多少回。 他看到不老玉珠的青色,已经只剩十分之一,且还在迅速地褪去。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平静地问了一句:「刚才那个人是谁?」 维持那座神王身的众神像里,玄南公附于其一,开口道:「是人族雪国新晋真君,号为冬皇,名为谢哀。据说是两千年前凛冬仙宫传人霜仙君许秋辞转世。」 这份情报说出来,玄南公自己也是怔了一下。谢哀既然是新晋真君,又怎么认得柴胤? 即便是许秋辞.....两千年前成名、也在两千年前身死的霜仙君许秋辞,怎么认得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坐死关的柴胤? 时间线对不上! 须知就连自己这封神台的当代执掌者,也未能第一时间认出柴胤来。 且这个谢哀,还认识三生兰因花,更对此有先于麂性空的准备。若非柴胤大祖出手,只怕真叫她摘花而去。 疑点重重! 听罢玄南公的情报,柴胤呵了一声,才道:「世上不存在转世这样的事情。进入源海连意识也要归于'一。所谓三生,是过去现在未来。前世今生来世,不过是谎言。我做不到转世,不可能有人做得到。要么许秋辞从未真正死去,要么谢哀不是许秋辞。这个人有很大的问题,太古皇城要密切。」… 柴胤是三千多年前就已经卸任闭关的存在,久不闻音讯,也早已不在太古皇城掌权。 而玄南公是货真价实的天妖,太古皇城绝对的高层,甚至因为执掌封神台,算得上是妖皇嫡系。 此刻他分念千万,一边维持了神王身的稳定,一边在联系太古皇城封神台、试图敕封神祗,不浪费这尊神王身,但因为封神台这条路已经用过,一时还没有恰当的法子穿透天外无邪,正在频繁地尝试各种可能。 在为此二事的情况下。 他还与柴胤沟通,提供情报,思考关于人族冬皇的种种。还能分念护法神将,以同境体魄,将那个人族天骄杀得狼狈不堪... 天妖之强,并无虚字。 但柴胤的随口吩咐是如此自然,他的下意识低头表示听命行事,也很有些顺理成章。 把控了全场的「柴胤,这时候才有闲心来观察他所控制的这具身体——本来锤炼得惨不忍睹,在他掌控之后,因为道则的自然演化,已经迅速地接近此境完美。 「来吧!」柴阿四在心里大喊。 轰隆隆隆! 一念而觉天地变。 神魂的世界演化为神霄世界。 神山、山道、山台、天妖法坛.....一应皆在,唯独不见了那些可以搬山填海的强者。 柴阿四分不清这里是真是假,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只看到对面站 着一个头戴冠冕的威仪男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问道:「来什么?」 高高在上的强者,自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站在山脚下的小妖,也有仰望天空的勇气。 柴阿四手中握住了一柄锈铁剑,认真地道:「要夺舍或者什么,你尽管放马过来!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也不会让你好过!」 柴胤之名他当然如雷贯耳。 爷爷在的时候,也常在酒后吹嘘,说自家是柴胤的后代,有大祖的血脉。 崇敬归崇敬,仰望归仰望。 当这种传说中的存在有一天忽然出现,且一出现就控制了自己的身体..... 任谁也难以心平气和。由惧故生怨。 「哈哈哈哈!」在这神魂的世界里,柴胤仰天大笑:「夺舍?哪里学来的这词语!你的古神教的你?」 错信一个人族,奉其为伟大古神,虔诚供奉并且亲近依赖.....此事柴阿四本已决定一辈子藏在心中。 但柴胤......柴胤是什么都知道的。 「是啊!」柴阿四索性恨声道:「我无父无母,爷爷死得惨,无血亲、无良友、无佳邻,从小到大,吃饭穿衣做工求活,皆是自己。除了古神,确实没谁教我!」 柴胤当然听得到他的情绪,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更不跟他讲什么大道理或者解释什么,只道了声:「老祖我天生多情,血脉遍天下,本也不在乎什么血裔。但既然我们有同行这一段的缘分,便要送你点什么。」… 他的双手空空如也,但探指往天空一摘,便摘下一缕扭曲的光线来。柴阿四在这缕光线上感受到了危险,但并不知道是什么。且他也不怎么相信柴胤。 在他还非常容易相信的时候,他把最大的信赖,给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古神。 柴胤拈着这缕光线,悠然道:「这是真妖犬应阳在这具身体里留下的印记。他先死了.....可惜。」 手指一拈,这光线便消失无踪。 柴阿四当然想得明白,犬应阳为什么会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缄默未语。柴胤笑了笑,曲指一勾—— 从云海深处,一只黑色的羽鹤冲天而起! 但同时也有四条锁链,与之齐飞,锁住它的双足与翅根! 「这位是我的前辈了。」柴胤轻声道:「天妖鹤华亭.....他还算知羞!」声音落下时,四条锁链各自拉扯。 黑色羽鹤当场被撕裂,顿作黑烟散去。 在神霄世界过去的那段时间片段里,鹤华亭曾在柴阿四身上埋下了手段,但最后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动用。 所以得到了柴胤一句「知羞」的评价。 柴阿四的确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竟然有这么多隐患存在。他不由得看向柴胤。 柴胤摇了摇头:「你那个古神倒是真的走了,什么后手也没布下。」柴阿四一时怔然。 柴胤却也并不理会他的心情,只自顾道:「我已在求最后的圆满,我已送了你完全的自由。但在离开之前,还是再留点什么给你,免你怨怪老祖!」 「留点什么呢?贵也不好,怀璧其罪。贱也不好,辱我声名。」 「有了!」这位声名赫赫的犬族大祖忽而放声一笑,随手一挥,两本书籍便落在柴阿四身前:「便叫它们实至名归!」 话音如意散,犬族大祖柴胤的身形,也在这个神魂世界里消失了。 只有最后一句话在此世回响:「往后的路你自己走,无论成败起落,当无怨尤。」 空空荡荡的此世,柴阿四握着他的两本秘籍。书封上分别写着——《天绝地陷秘剑术》 、《百劫千难无敌金身》。 神魂世界里的漫长对话,在外几乎不影响时间。 柴胤'仍然控制着柴阿四的身体,左手三生兰因花,右手锈铁剑,刚刚喝退了蛛弦,给了玄南公命令。 一切因果已然了结,三生兰因花也已圆满。 这场跋涉三千多年的路,他终能比赢允年先一步走到终点。但这最后一步,他却并没有立即迈出去。 此刻,被他一剑削平的那片密林,树桩齐刷刷地对着天空,仿佛一种古老的祭礼。 在那些树干枝叶都被削去之后,整片林子的布局才如此清晰地显现在视野里。 所有的树桩,排列成奇异的图案,是八卦嵌在九宫中。 每一个树桩上,都慢悠悠地鼓起气泡来,这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薄。其间光影不定,波纹往复,是命运之泡影!… 在树桩的尽头,仍是神霄密室压缩成的墙壁一样的大门,紧闭内外。门后是广阔的神霄世界,门前亦是。 此神霄之门也! 是这个世界绝对的中心,也是世界规则所诞生的出入口。 自此门往不老泉搬走后所留下的涸池延伸,仍然是一块刻写着「客自远方来」的巨石,巨石之后有六个路口。 这时候清晰可见,这六条小路在探入林间之后,是彼此交错,互相纠缠。 六道本为一道。 来去皆无束,此因是彼果。 彼时一众年轻的妖族天骄,还在其中各自挣扎,互相斗争,完全不知所有的队伍都行在一处,根本未察觉自己正与谁擦肩.....何似于命运! '柴胤」削林为喻,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让蛛弦听得清楚。 更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 早在三千多年前,他就已经走到天妖的尽头。 他是无限接近于超脱,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就伟大的存在。 他什么都不缺少。 这三千多年的时间,只是让这最后一步瓜熟蒂落。 他早就来过神霄,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应该早已没有秘密....但竟还有秘密存在! 如他这般的强者,当然知晓,轮回只是构想,转世皆为虚妄。 可这里竟有仿如佛传六道的轮廓。 是谁,在这里把握轮回? 所求何为? 铛! 远方被护法神将杀得左支右绌的姜望处,忽然响起了钟声! 似在此处,似在彼端。 仿佛六道的回响!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晚上十点更新 "   今天的更新写完了,但是怎么说呢……   意犹未尽。   我休息一下,吃个饭再接着写。   晚上十点一起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以彼万失,得此一成 佛说六道,是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当然在妖界佛门中,“人"这一道,由“妖”替代。 众生若不能证悟成佛,就只能在这六道中轮回往复,身受八苦。 此一家之言! 达到一定境界的修行者都知晓,源海是世间万物的归宿,死亡是生灵永恒的结局。 所谓六道,所谓轮回,就如那极乐世界一般,是虚妄的近于神道的构想。 更别提佛说六道里还有人道了......人族都是妖族的创造,天生六道岂不是一派胡言? 作为妖界佛法的集大成者,曾经就有妖族强者这样质询熊禅师。 而熊禅师的回答是,三善三恶之六道,同为凡夫,只是因善恶业果境地的不同,而有区分。六道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轮回。 轮回不是身入源海而后返,再活相同的一世。 诚然真有极乐世界,虔信者一生行善守戒,死后能入此间,得以与佛同在。但这也是许多教派都有的神道世界,没什么稀 诚然极乐世界中,也的确存在六道轮回,有因果循环,有所谓前世今生来世。但那只是神道的演化,属于关起门来自得其乐。 除佛陀菩萨外,极乐世界无真人,无真妖。因为彼世不真。过去种种成今日我,现在种种塑来日身。 前世今生来世,折射的是过去现在未来。彼因结此果,才是轮回的真意。 佛门所修来世,修的是未来,把握的是现在。 真个寄于虚无缥缈之来世者,都是谬传,小乘矣!修行到最后,最多也就是在如极乐世界之类的净土里,幻梦生死。 佛传六道,只是想告诉俗世众生,善恶有分,善恶有报。 而羽祯在神霄世界的入口种下六道之林,深藏轮回的轮廓,所求为何? 柴胤一剑削掉繁枝杂叶,显现六道林本貌。恰恰此时钟声响。 知闻钟的震响,不是来自于姜望的主动。 在护法神将那一对金瓜大锤的压制下,他的处境艰难非常。虽则这尊护法神将亦只是神临体魄。但这时候的玄南公,神王身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他要做的更多是维持神躯平衡,不叫其崩溃,等待机会,呼唤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响应。 那天妖法坛上列阵的诸神像,都能分九尊出去对付谢哀,足见心力已经得到部分解放。 此刻柴胤摘下三生兰因花,他将这部分心力亦收归护法神将,以天妖之眼界,打得姜望一身艺业,根本无从施展。通神之剑术,如同小儿嬉闹。打得连杀数名妖王的姜望,知闻钟都摇不动! 每每尝试动用知闻钟,都会被提前打断。 随着玄南公心力的不断解放,双方的差距越来越大。即便有不老玉珠的支持,姜望也是熬不下去了。 在战斗的过程里,玄南公甚至已经看到了,行念禅师业火***时,将知闻钟系在姜望身上的那根因缘线! 正是这根因缘线,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知闻钟带到姜望身边。姜望自己看不到,犬应阳那样的真妖,也是无从察觉的。 彼时的行念禅师,是全部力量降临神霄世界,不似玄南公只是借诸神神像出手,虽然已经看到了此线,也没有那么容易扯 但行念已死,他还活着。只要再回收五分之一神像的心力,他就能将这根因缘线绕在姜望的脖子上。 此时他最大的考量,还是在羽祯大祖拒绝回归后,如何不浪费那尊神王身.....毕竟是封神台多少年的积累! 经由元熹大帝亲自设计,专为无上尊神所打造的神躯,可以说已经达到了神道的完美。 若不是自知没有成就尊神的可能,他都想占用此身!这一声钟响,实在突然。 因为姜望的所有应对,没有一下能够超出他的预料。其人以几乎不输给新王第一麒惟乂的战斗才华奋尽所有努力,但在天妖的注视下,就如同一只蚂蚁腾挪辗转,使出了十八般武艺。 的确精彩,也的确没有威胁。唯独此刻,是第一个意外。 整个神霄世界,所有一开始就参与神霄秘境、同时接受六道考验的入局者里。 谁是第一个明白“六道本一”、知晓几个队伍其实行在同一处的存在? 不是灵感天生的鹿七郎,也不是城府颇深的蛛兰若。而是姜望! 他在镜中世界,得了一份“旁观者清”。他注视着柴阿四、猿梦极,猪大力、蛇沽余的旅程,从中窥见了神霄世界的真义。感受到“轮回”和“无限可能”。 在柴胤一剑割开六道林、将其中布置剖现于世的此刻,不是他姜望敲响了知闻钟,而是他在六道林中的“知闻”,被知闻钟所追寻! 他在红妆镜吞噬蜃龙时,在柴阿四和猿梦极都一无所知的彼刻,就已经察觉到了六道林的不同,也在林间悄悄留下了一颗念尘之术阐发的念头,作为一记闲棋——他实在是要抓住任何有可能的机会,做所有能做的努力。 但这记闲棋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一颗不够强大的念头,早已经被这座林子的轮回所吞噬。 反倒是彼时的思考,在这一刻有了回响! 彼时他在心中问自己的两个问题——这六条道路之间的联系是什么?神霄之地的活源又是什么? 在刚刚进入神霄世界、所知甚少的彼时,他认为只有找出这两个问题的答桉,他才能够找到回归现世的可能。 后来见到不老泉、见到天妖法坛,有了其它的设想,一一去践行,也一一失败。在一次次希望点燃又破灭后,再回归此刻.....这两个问题的答桉,他已经全部找到了! 六道林中六条道路之间的联系,是六道轮回,善因恶果。 而神霄之地的活源,乃是六道林这些树桩上所生长的,一个个命运泡影! 猪大力曾经在其中的某一个泡影里,在太平道主的帮助下,杀死了自己的某一种未来。 铛!铛!铛!铛! 姜望不曾止歇的思考和求索,在这一刻迎来了灵感的爆发,引起知闻钟不断的震响。 神霄世界! 一个充满了希望和绝望的世界。你可知道有多少愿望在这里实现。有多少梦想在这里破灭? 姜望曾经无数次摇响知闻钟,想要呼唤世尊的旧途。但知闻钟响六道林的此刻,他忽然明白—— 世尊哪有旧途? 又何处不是世尊的路? 佛法不绝,世尊不灭。 心之所至,身之所至。 他姜望......不能达也。 佛传六道虽在,这也不是他的路! 虽说佛法无边,但苦海之中,没有我的渡船。 可是..... 如果说神霄世界的真义是“无限可能”。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里,成与败自有冥冥中的定数。那么在这么多的“可能”破碎后,神霄世界要迎接怎样的成功? 姜望脑海中灵光不断,想到了一种极恐怖的可能。以身为人族的本分,他必须把这个可能性传回现世。可是此身困顿,不得张飞。他连现世的门都摸不着,回家的方向都看不到,又如何传递消息? 该怎么做? .... 此时此刻的神霄世界,有一种微妙的变化 在发生。那是时空重塑之后,再一次发生的、关于此世根本的变化。 柴胤波澜不惊地站着,平静地看着六道林,听着知闻钟。他的眼神是如此悠远,彷佛注视到了那位世尊的苦行。 那位诞生于上古时代末期、成道于中古时代、于烈山逐龙之战里大放异彩的伟大存在,无论妖、人、龙、魔,一应传法,无所偏颇。他的境界,他的梵行,竟在何等高处? 这是修行路上的壮阔风景,虽有人妖之分,亦让他心向往之。 现在,他的手里握着他养了很久的三生兰因花,达到了贯通三生、把握过去现在未来的可能,只要踏出这最后一步,即可成就超脱。 那么世尊的境界,他也能够窥探。世尊所见的风景,他也有机会得见。 三千余载的布局,于今是收获之时。 与赢允年的争斗,于今能以胜利终局! 可妖族今日之困局,岂止是一两个超脱可解?羽祯曾经超脱,为何自举天妖法坛? 羽祯明明有回归超脱的可能,又为何最后拒绝元熹?绝巅之上的风景,谁能够拒绝呢? 君不见那虎太岁都拼成了什么样?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挑衅太古皇城的威严! 天下无复羽祯,故无妖能懂羽祯的决定。 无论玄南公、麂性空,又或此刻摩云城里的哪位天妖。元熹大帝或许是懂的,但只留下了一声叹息。 现在轮到了柴胤。 这佛传六道,羽祯所种下的六道之林。柴胤当然读得懂。 在一剑割开此六道林后他读懂了太多!他读懂了羽祯。 这神霄世界里的六道之林,或许才是那些年轻妖族最有可能得到收获的地方。可惜进入六道林里经受考验的十二个年轻妖族,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所剩寥寥。 他立在这两山皆碎后、唯一的山道上。 举目四望,唯见胆气早破的魔罗迦那灵熙华,两处妖征被割其一的鹿七郎。当然也看到了更远处,往世界角落里躲藏的蛇沽余,和紧追其后的猪大力。 以及此身.....这个已经有所觉悟,但尚不知路在何处、也不知能走多远的柴阿四。 这些,就是妖族的未来。或者说,是妖族未来的一部分。谁也无法相信,他们以后能够对抗人族。 与那个正在与玄南公拼死搏杀的姜望相比,他们全都暗然失色! 须知鹿七郎、灵熙华、蛛兰若、羊愈、鼠加蓝,这五位妖族天骄全盛之时,都在追杀姜望的过程里,被姜望搏杀其三、重伤其二! 但..... 灵熙华虽然胆气已破,却也从未放弃争取。就像一条最卑微但最顽强的爬虫,无论怎样鄙薄他、憎厌他,他总能找到自己生存的土壤。 鹿七郎虽然妖征被割,却也未失半点自信。他从来知道强大的是他鹿七郎,而不是他鹿七郎的神通。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仍然敢面对姜望。 蛇沽余虽然无情冷漠,却有极其旺盛的生命力。对于“活着”,有谁也无法企及的执着。活着是最有力量的一个词语,活着就是无限的可能。 猪大力虽然无甚特殊,可是那燃烧的理想,使得他拥有谁都无法忽视的光芒。 柴阿四虽然以前天资平平,现在却也有了.....勇敢的品格。未来值得吗? 或许并不需要一个答桉。 柴胤忽然放声一笑:“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予你三千年!”这一刻他的汪洋恣肆,令柴阿四那张并不出色的脸,也有了动人心魄的光采。 他大笑着挥动锈铁剑,如握狼毫一支,把满腹豪情、冲天剑气都化作浓墨,纵情泼洒, 在那六道林前的碑石背面,写下来四个大字-- “不亦乐乎。” 六道林前有石碑。 碑前碑后都有字。 正面是“客自远方来。” 背面是“不亦乐乎。” 这是两位妖族大祖,跨越时空的对话。 或许他们此前从未见过,毕生未有交集。 他们绽放光芒的时候,不在一个时代。 但此时此刻于此地,或成知音! 志同而道合者,山水总相逢! 这一句羽祯上启,柴胤下接的“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与人族儒家经典里的一句先贤之言,几乎相同。 《论语》开篇第一句,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此句被大儒注为“入道之门,积德之基。”彼处此处何相似。 是谓大道本真,万归于一! 在那纵情的大笑声里,柴胤一把捏碎了手里的三生兰因花,毫无留恋,姿态潇洒。就像随手丢了一片残叶。 点点飞光散落天地。 他的笑声也散尽。 柴阿四骤然清醒过来,已然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这具身体,重新提着锈铁剑,重新看到万神海、封神台,万千神像和鹿七郎他们。 一时茫然! 他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最无法言语。 与柴胤的相处何其短暂,但从畏惧、怨恨、猜疑,再到震动、激动,以及现在近乎五体投地的敬佩! 柴胤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超脱,将这三千年的时光、三千年的筹谋,尽数赠予妖族。他自信舍去这三千年的奋斗,他仍能重证,超脱!他自信这三千年的付出是值得! 天妖寿尽一万年,我以半生作赌!这是何等胸怀,何等气魄! 神霄世界的变化,未有一刻停息。 那护法神将的金瓜锤本已经封锁了姜望的时空。但一圈一圈的因果涟漪,将他短暂地漾开。 涟漪又岂止于姜望玄南公,岂止鹿七郎灵熙华?身在此世的所有,都能于此时感受到因果的力量。 这些因果涟漪,并非发源于知闻钟。而是起自六道林,奔涌在世界规则之内,在整个神霄世界掀起波澜! 飞光遗骸碎灭后,神霄世界重建了时空秩序。 六道之林剖开后,神霄世界开始确立因果、构筑轮回。这个世界在跃升! 柴胤的三生兰因花,消散在此时。 波!波!波! 六道林树桩上的那些命运泡影一个接一个的破碎了! 羽信天生一对漂亮的银羽,想要继承羽祯藏宝成为名副其实的“小羽祯”。 熊三思想要对三恶劫君复仇。 蛛狰身承多方谋划,想要左右逢源,想要真正崛起,让蛛兰若的那一声“兄长”有真情实感。 蛛兰若手握兰因絮果,在蛛懿退场后,以棋子之身行棋手之,事,想要赢得自己的局。 羊愈携知闻钟入局,想要替古难山赢得一切。鼠加蓝一心一意要夺知闻钟。 鹿七郎想要蹈神海,夺神婴,自求机缘。灵熙华想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的灵族。 猿梦极想要安全回家,做他的天妖贵胃,坐拥享不尽的资源。 柴阿四信了伟大古神的鬼话,自以为天命之妖,未来大帝。蛇沽余想要不惹麻烦,逃离危险,压根不想来神霄世界。猪大力确立了太平道的理想,可太平道根本不存在! 甚至于. 行念禅师潜藏妖界五百年,孤舟渡河, 想带知闻钟回家。 鹤华亭藏身过去的时光片段里,想要复活于未来,重续神话。 蛛懿谋夺不老泉,还想将鹤华亭作为藏品。 鹿西鸣觊觎万神海,贪想神婴,以为凭借犬应阳这一步棋,能够赢得一切。 犬应阳想要洞神霄世界之真,侵得这新生世界的世界规则,想在自己的道途上迈出长远一步。想要替血裔犬熙载报仇,还想在人族天骄身上予取予求。 蛛弦想要拿回蛛家谋划的一切,想要带回兰因絮果的留痕,还想要柴胤做出弥补。 虎太岁在窥见超脱之路后,还想要侵占封神台,加速成就绝巅之上。 蝉法缘在神霄局里,先求全占全得,再求夺回知闻钟。 麂性空一开始就布局了互不相干的两条线,一条线要抢夺知闻钟,一条线要摘虎太岁的果。最后又在授法魔罗迦那后,看上了三生兰因花。 冬皇谢哀更是专为三生兰因花而来,不惜花费巨大代价隔世出手,但花开花落她无缘。 玄南公想要完成元熹遗诏,推动无上尊神的敕封,旁窥自己的超脱之路。 元熹大帝想要复活羽祯! 及至这最后的时刻,柴胤捏碎了自己养成的三生兰因花,亲手毁掉了自己唾手可得的成功.....破灭了这颗最大的命运泡影。 不管什么来历,不管什么修为,不管做了多少准备。 过去所求种种......全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在拥有无限可能无限变化的彼岸。 一个头戴白玉冠、身穿白衣的身影,从时光深处走来。而一个头戴冠冕、霸气睥睨的身影,往时光深处而去。前者自是之前与元熹大帝坐而论道的羽祯。 后者则是只在柴阿四识海显化过形象的柴胤。羽祯微微低头,礼道:“谢过道友!” 柴胤回了一礼,也道:“谢过道友!”他谢他的成全。 他谢他为妖族所做的牺牲。 他们在这时光的河流上有了此生唯一的一次相逢。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不会再有。 相逢,然后错身。 各行各路,各自往前。 羽祯行走在这时光长河的上空,张开大袖,独对所有:“诸位借我成道,我亦道成!” 轰!轰!轰! 铛!铛!铛! 这个世界剧烈地变动着,知闻钟疯了一样乱响!山川裂为壑谷,平原覆为江河。 雨骤如箭,风狂似哭。 又艳阳高照,又泥石如龙。 身在此世的所有存在,无论你是神临,还是妖王,又或真妖,全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变化发生。 神霄世界里所有的可能都演尽,所有的伏笔都掀开,此刻是真正的“天外无邪”,再也没谁能干涉这一切。 无论人族、妖族,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止羽祯。 这本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世界,可是在这神霄一局里,所有的可能都不成立,所有的美梦都破碎所有的布局都失败了! 在因果确立、轮回重铸、世界跃升的此刻,这个世界的规则本身,要回复它的“公平”。 尽求一得,皆得一失! 失败的“因”被叠加到极致后,要成就成功的“果”! 这一局瞒过了古往今来所有的存在,包括数万年来纷纷于此世落子的无数妖族天骄、诸多妖族大能,就连执掌封神台的玄南公都不知内情! 当然也瞒过了人族! 飞光残骸也好,不老泉也罢,包括蜃龙,包括这个世界里数万年积累的一切,都是这个正在跃升本质的伟大世界的资粮。 无论是谁,参与神霄局,就是在成就神霄局。 所有欲借神霄世界成道者,皆在成就羽祯的“道”。 这个“道”,不是让他在超脱之后还能走得更远。这个“道”,就是这个神霄世界本身! 在这最后一场神霄局里,羽祯毁掉了所有入局者的谋划,甚至也包括他自己的复活。 以彼万失,得此一成。 成就或许是如今这个时代里最不可能的【可能】! 因为这一步他需要对抗的,是现世的主宰,镇压诸天万界的人族! 当初他争位失败,远走混沌海,是为了给妖族寻路。 可是混沌海中,并没有妖族的路。早在上古时代,就已经被人族斩绝了“可能”。 后来他回到神霄世界,以超脱之身替元熹大帝延寿,而后自举为天妖法坛.....求的是此时此刻,是今天,是一座沟通天外的桥头堡,是打开妖族万万年困锁的钥匙! 神霄世界对诸天外界所有存在开放,一视同仁。 而“开放”,就是此世所求最大的【可能】! 自此以后万万年,神霄世界对妖界开放!对现世开放!对诸天万界开放! 妖族自此....不再是囚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水中捞月,梦里看花 呼呼呼~ 裂谷粗犷。风如刀。 肥胖的身形碾在风中,有无辜的碎响。 太平鬼差猪大力,终于追上了赤月妖王蛇沽余。 或者说,蛇沽余罕见的没有那么戒备,让他追上来了。她的紫发轻轻飘动,没什么感情地看过来。 用空洞的眼神在问——为何追来。 “加入太平道吧!”猪大力很直接地说道。蛇沽余没有开口。 “加入太平道吧。”猪大力重复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们要活着。”他扯下了蒙面巾,肥胖的、并不好看的脸上,是十足的认真:“我来带你寻找答桉。” 这个家伙是想告诉我呢?还是想告诉他自己?蛇沽余心中这样想,并没有说话。 她本不是一个无家之妖,不是无路可走。 她出生在显赫的临雾蛇家,有着惊艳四方的天赋,早早就成为了天榜新王。 但谁也不知道,整个临雾蛇家,背地里都是苦笼派的成员。她也从小受戒,加入了苦笼派。 苦笼派对这个世界是绝望的,满心只想着自毁,毕生追求用一场灿烂的死亡告别苦海。 临雾蛇家策划了一场毁灭神香花海的大计,响应苦笼派强者的号召,要用神香花海的覆灭,解脱整个临雾蛇家。得封天榜新王的蛇沽余,是这局计划里极重要的工具。 但“工具”有自己的想法。 自小接受苦笼派思想的蛇沽余,在长大之后,却并不愿意死亡。对生的渴望不断滋长,最终湮灭了那枷于自身的锁。 于是就有了临雾血桉。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强烈的想要活着,不知道生命意义何在,不知道在这个巨大的囚笼世界里,到底有什么希望。 但她想要活着。 她一无所有,一无所求,只有这生命的本欲。 现在猪大力说,要带她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找到为什么而活的答桉。对于太平道她并不期待,但好像也没有多么抗拒。 随便吧,不重要,生活总不会更坏了。 在柴胤所看到的未来里,这一幕就是其中之一。不见得有多么精彩。 甚至也很难说得上值得。 但如此般画面的种种,就是他愿意用三千年来交换的妖族未来。 太古皇城对邪神Yin祀管理得都不甚严格,因为封神台每年吸纳的磅礴神道力量里,也有广大”在野神祇”的贡献。 但如苦笼派这样的甚至不能归类为一个明确组织的思想流派,则绝对是妖族的禁忌,任何一个苦笼派被发现,都会迎来太古皇城最血腥的剿杀。 但苦笼派不以为惧,反以为乐。 苦笼派说妖族生来是囚徒,生即是苦,唯有死亡才能得到永恒解脱。他们追求各种精彩的死法,好让自己的落幕有些辉光。被太古皇城的强者追杀,也能算得上其中一种。 很多妖族以为这是一种勇敢,因为苦笼派"视死如归”。但要让鹿七郎说,这是最大的怯懦。 因为他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没有勇气打破樊笼,只能用死亡来逃避一切。 真正大智大勇之辈,是如羽祯这般,永不放弃抗争、永为族群开拓前路。是如柴胤这般,三千年多年的积累付于一弹指,永远相信自己、相信未来。 在打断一个有可能成就的超脱、中止一个确定成就的超脱、牺牲一个已经成就的超脱后..... 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在妖族面前拉开了帷幕!诸天万界,再一次对妖族张开了怀抱! 妖族从此不可以再被困锁! 神婴被夺鹿七郎只是惊 怒,蛛兰若被杀他依然拔剑,妖征被割他只让犬应阳重视对手。唯独此刻,看到羽祯大祖在时光长河上拥抱诸天,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何其伟大! 何其艰难! ..... 那时候在时光长河之上。 元熹大帝同羽祯大祖坐而论道,都说了些什么呢? 在羽祯肉身所化青铜鼎上,写下“尔替朕命”四字的元熹大帝,或许是世上唯一一个猜到羽祯布局的存在。 他遗局万载,想到以妖界神道之力,塑造神王身,敕封无上尊神,迎接羽祯回归。在帮助羽祯达成大愿的情况下,让羽祯带领妖族,迎接那个拥抱诸天的新时代。 但建立一个真正开放的神霄世界、打开妖族万万年的困锁,和羽祯回归超脱这一步同时进行,成功几率太低。 羽祯选择了拒绝,并且把元熹大帝的这一局,也作为资粮投入其中。把自己的复活,也铺垫为一“失”。 所以元熹大帝叹息。 除了叹息,也再没什么可说。 当初他和羽祯争位妖皇,正是各自都有自己的正确,各自都相信自己的道路,相信自己能够带领妖族走向更好的未来。 他专注于妖族内部,相信妖族自身的潜力,相信妖族可以重新走向伟大,走到诸天万界的中心。 而羽祯亲身涉险,谋求龙族回归。这一步棋的失败,直接导致这个最大的竞争者退出了妖皇之争。 元熹在妖皇任上,不能说不成功。 毕竟在他的主导下,妖族赢得了蜈岭血战,一度扫平五恶盆地,几乎攻破万妖之门!虽则最后功败垂成亦是新界以来最辉煌的胜利。 但妖界先天不足,天狱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妖族被困锁于此地,只要无法打破樊笼,无论怎么挣扎,也都只是在延缓死期而已。 虽则人妖两族无日不战,妖族从未退缩。 但闭锁一界之内,妖族的战争潜力在不断降低。而人族坐拥万界中心,战争潜力却是每日俱增。 元熹大帝非常清楚,若无翻天覆地的改变,蜈岭血战几乎就是妖族最后的回光返照。那场辉煌的胜利,是血色的! 在蜈岭血战之后,他又做了许多的努力。于外多次组织起对现世的反攻,于内也主持了妖族的种种变革。 比如大规模学习人族文化,引进人族修行法。比如积极举办各种武道会,选拔有才之妖。比如改革军制,革新兵阵.... 然而他在妖皇任上做的所有,都比不上羽祯这一步——除非蜈岭血战那一次,他真的攻破了万妖之门。 数万年前他和羽祯各持己道,不能说服彼此,数万年后亦是如此。他叹息,他也愿意成全羽祯的局。 太古皇城封神台数万年的布局,又如何不是一个巨大的命运泡影,是一份丰厚的资粮呢? 他知晓羽祯一旦成功,神霄世界一旦真正完成“开放”。 这将是足以比肩远古时代最后一任妖皇开辟妖界的巨大功绩! 远古妖皇给了妖族生存下去的可能,羽祯为妖族开辟了全新的希望!他希望羽祯能够带着如此巨大的威望,推动妖族走回万界中心。 但羽祯要求万无一失,不肯让自己的复活,为最后的计划增添风险,更让自己的复活,成为理想的薪火。就如后来柴胤也是捏碎了三生兰因花,不肯分享万败而成的“胜果”,更用三生兰因花之力,进一步巩固此世因果轮回。 所以元熹大帝最后的叹息,只是一句“羽祯不愿”。 羽祯所愿,他不能说。 如果说元熹大帝是古往今来唯一 一个提前猜到羽祯布局的存在。 柴胤是古往今来第二个洞悉神霄世界真相的存在。那么姜望就是第三个触摸到此世真相的存在。 当然有知闻钟的帮助,但更在于他对这个世界从未停止的、燃烧所有的思索! 在羽祯于时光长河拥抱诸天之前,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演化就有所猜测! 他猜想六道林中的命运泡影,即是这神霄世界的活源。他猜想万般失败,或有一成。 而除了自由,除了整个妖族的自由,还有什么值得羽祯这样的伟大存在去牺牲? 他猜到了这个对妖族来说最伟大,对人族来说最恐怖的可能。 人族几个大时代以来,围绕着万妖之门所构筑的、牢不可破的封锁线,于今被绕开了! 妖族从此可以通过神霄世界前往诸天万界,而不必只靠着一些天妖在混沌海里的冒险,获取茫茫宇宙里的知见和资源....从此拥有了无限的可能! 他猜想到了,但是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成。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种最恐怖的可能,一步步演变为现实。 一个正在跃升中的伟大世界,已是不可遏制。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伟大族群,已是不可阻挡。 但是! 神霄世界既然对诸天万界同样开放。 那么人族和妖族,应当在这个世界里拥有同样的可能!谁先占据这个世界,谁就获得主动权。 此时的神霄世界,就像是茫茫混沌海里的一颗蛋。所有生命的萌芽,顽强的生长,都在蛋壳里面发生。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喧嚣起伏、壮怀激烈,多少衍道争锋、超脱落子,外间都是波澜不惊。 这是这个世界的自我保护,此所谓“天外无邪”。行念禅师为了给姜望这个“算外”的人族天骄创造机会,引动了世界规则。羽祯为了最后的跃升万无一失,扫清了隐患,固化了这种保护。 当神霄世界彻底完成跃升,自然就“破茧成蝶”。不再天外无邪而是跳出混沌海,对诸天万界张开怀抱。 妖族当然会占据先发的优势。 数万年来不知多少妖族大能于此世布局争斗,摩云城中就守着好几位天妖!只待神霄世界一打开,多的是可以启用的后手。 旁的不说此时此刻附身诸神、待在神霄世界的玄南公,就多的是法子,及时将消息传回妖界。 说不定现在妖族大军已在集结! 诚然神霄世界是妖族大祖的创造、妖族对神霄世界更为熟悉.....可以说天时地利皆在妖族。 然而当今之世,人族胜妖族、人族盖压诸天万界,乃是如日中天的煌煌大势! 若使人族及时寻到此处,与妖族展开竞争,则胜负犹未可知。 可以料想的是,在神霄世界完成跃升、妖族强者入驻此世的那一瞬间,妖族一定会想发设法遮掩天机。 定然会把神霄世界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就好像文明盆地之于现世...再请诸天万族入局。 神霄世界跃出混沌海的那一刻,一定有不小的波澜。但只要有心藏住,或以云掩,或以浪遮,总有办法。 就算天机藏不了太久,能多一个时辰经营,也是巨大的优势。 羽祯为妖族留下了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他已经付出了所有。 其它的优势,将由妖族自己争得。而姜望何人? 不过诸天万界一微尘! 他左右不了人族妖族之间的大势,也撼动不了羽祯这等伟大存在的布局。但他只要能够及时把神霄世界开放的消息告知人族,哪怕只提前一息两息,也是莫大的贡献! 这种可能之前不存在。现在拥有了! 因为此前是羽祯所要的“尽求一得,皆得一失”。 而此时所有命运泡影的破碎,都成就了最后的世界跃升,羽祯道成而身不复。 在神霄世界举世跃升的同时,知闻钟疯狂的摇响。 帮助姜望看到更多真实的同时,也在帮他寻找冥冥中的道路。铛! 姜望一把将知闻钟握住,就那么定在空中。那疯狂的钟响戛然而止。 我自有路!何须知闻? 在轰轰烈烈跃升本质的神霄世界里,姜望和他的长相思,显得如此宁静。 曾作为世尊随身之宝的知闻钟,帮他抚平了因果涟漪,让他在这天地剧变之中,保留了安宁。 而为古往今来第三个猜到羽祯布局的存在,他虽然没有能力破坏羽祯的布局,不能够阻止神霄世界的跃升。但在提前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却也有机会,利用神霄世界的跃升来做点什么。 元熹大帝猜到羽祯的布局,选择迎回羽祯。柴胤看到羽祯的布局,选择成就羽祯。 而姜望在此局即将落幕时才发现真相....作为人族他选择人族,作为姜望他成就自己! 早先两位伟大存在的留痕,在时光长河上坐而论道。我飞身至此,有一剑斩空! 彼时星移时光之水,雪落天地之间。也算初步为这个世界确立了方向。斗柄所指即为北,我心念处是吾乡!寻找羽祯旧途失败。 寻找世尊旧途失败。 筑城武安以应武安,愿力为桥桥也断。 在神霄世界,不,在流落妖族领地以后做的关于回家的所有努力,全都失败了! 如果说神霄世界要再一次跃升本质,在时空秩序重塑后,再建因果。如果说世界规则要归复它的公平。 羽祯以诸败得一成。 我姜望也当以诸败得一成! 神霄世界支持你,也该支持我。 彼之万失换得跃升世界。 我之万失换一个回家而已! 在这个世界跃升的关键时候,姜望效彷羽祯,也来借用这个世界的因果轮回,成就自己的奢想! 用无数失败的果,开启成功的因。在这个天翻地覆的神霄世界。 横贯高穹的时光长河上空,羽祯已经在他对诸天外界的拥抱里消失。他用他彻底的烟消云散,来诠释他所创造的神霄世界,真正的公平开放。 “诸位借我成道,我亦道成!”余音犹在。而在时间的波光里,有星辰的倒影。 四座璀璨星辰,一条曲折星路,一柄星光之勺.....它轻轻移动着,探入时间长河。星光舀起时光,时光也揉碎了星光。 在山河倒卷的神霄世界里,洒下无穷无尽的星芒。那是梦幻般的景象。 无尽的星芒铺成一条路,这条路延伸到姜望的脚下。吾以星路成外楼,吾以星路至外楼! 映照诸天万界的星光,也曾照到我的家乡。七星圣楼....带我回家! 在灵熙华的视野里,山崩地裂骤雨狂风一时都很远,他看到无星无月的神霄世界有了星光。看到星光漫天,挂下一泓辉煌。 一度令他恐惧的人族天骄姜望,已然踏上那星光所铺的遥路,以瞬息千万里的速度离开此世! 他再顾不得稳定自身,顾不得对抗这个天翻地覆的世界,只尖声呼喊:“他要跑!!!” “他”是谁?不必再描述。 此时此刻唯一能阻止姜望离开的玄南公,当然要比灵熙华更早察觉到变化。 羽祯大祖和柴胤大祖的互相成就,当然 令他感动。元熹大帝遗局万载的苦心,也终被他悉知。 但作为执掌封神台的当世天妖,他不可能像那些小妖一般,沉湎在情绪里。 他完全能够认识到神霄世界开放的伟大意义。 在这个世界跃升本质的第一时间,他做了两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将神霄世界里发生的一切,迅速知会太古皇城。请妖皇即刻调集强者,务必在神霄世界跃升的第一时间,进入神霄世界,将此世彻底纳入掌控。 此事关系到妖族未来万万年之命脉,是第一要务。 第二件事,立即启动封神!哪怕太古皇城封神台的力量暂还不能传递过来,仅仅以万神海的封神台来为此世,会极大浪费这尊完美神躯.....也要将这尊神王身,迅速敕为神霄世界的神主! 因为神霄世界追求的是无限开放,哪怕神主敕封成功,也很难有太大的权柄。 但也不需要什么权柄。将神霄世界的神主把握在手,此世山川河流风雨雷电尽在心中,本就是最大的优势。 此事一成,对于掌控神霄世界的好处,自是不用多说。 在启动万神海封神台,敕封神霄之主的同时,才分出余力来,抚平因果波澜,出手阻止姜望。 其实一个人族天骄,杀与不杀都不甚紧要。神临洞真何其遥洞真衍道又多远? 强如绝巅,在种族之争里也很难起到关键的作用。 关键是姜望心中所知的神霄世界的情报,其次是姜望身上所携带的重宝! 玄南公所掌控的护法神将,立在倒涌的洪流之上,把一对金瓜大锤径直扔下去,化作巍峨巨峰,锤镇山河! 而他单手高举-- 天妖法坛上列阵的千万神像,瞬间散开过半! 那尊已经蒸腾华光、正在接受封神台敕封的神王身,都摇摇欲坠,有些崩溃的迹象! 若不是舍弃了更多的可能,用万神海封神台来支持这尊神王身,一下子撤掉这么多神像,这尊完美无瑕的神王身,只怕立即就炸开。 之所以要回收如此多的心力,并不是姜望有这么难对付。而是姜望的确撬动了这个跃升世界的因果,是在借道成道! 所幸姜望之失不算多——相较于羽祯所铺垫的万失,涉及绝巅无计,超脱有四.·.姜望一人之失败,哪怕重复千万次,也相形微渺。 故神霄世界反馈的姜望之“成”,也不算多。还能够被他玄南公所影响,所拨转。 他高举的右手直接探进了虚空里,那时间长河的波光中,探入一只神光流转的大手,骤然拿住了那星光之勺! 他要逆转星路,强移北斗!让姜望走到他身边来! 但是在这个时候,那一身是血、走在星路登天阶的姜望,他握持的知闻钟上,有一条如梦似幻的线,似飞虹跃出。 玄南公认得,那是他先前看到的、把姜望和知闻钟系在一起的因缘线。行念禅师所缠下的因缘线! 这条线一端落在星路上,一端垂进时间长河。而遥遥星路一闪而逝。 姜望的身影一闪而逝。 虽在此端,已在彼端,他和他的星路,都出现在了时间长河的另一岸,跃出了这个神霄世界,横跨向无限遥远的未来! 行念禅师当然没算到神霄世界的开放。 羽祯连妖族都瞒过了,也瞒过了世间所有。 但身为须弥山算力第一的存在,他不可能感受不到六道林,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个世界正在铺垫因果轮回。 世间绝巅虽众,谁能比他更懂因果? 他在失控的算果里,看到了意料外的“一”。 他以知闻钟交付姜望,不可能完全不留后手,指望姜望一个神临修士自己带重宝回家。 但也唯有姜望自己走到这一步,这最后的手段才会出现。唯有变数才能引发变数。 行念修的是《未来星宿劫经》,求的是“未来”的这一刻。 他在焚身业火的过去,于神霄世界因果成就的“未来”,给姜望留了一条路。 这条路通往天外天。 未来已来! 那神光流转的大手,在时光长河里用力一抓,抓了个空空如也。玄南公水中捞月,掬起一捧时光水。 行念禅师梦里看花,花开在彼岸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续两天假 "   假期的最后一天居然羊了,真是镜花水月。   低烧,头疼,身上酸。脑子里有几根筋一直一跳一跳的。   越睡越累,但是又很困。   上午睡了一上午,下午说写几个字,才写了不到三句话,又趴在桌上睡着了……睡到现在。   感觉实在没办法思考。   整个人就是困,头疼。   请两天假看看能不能好点儿。   实在抱歉了,书友们。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高估自己了……再续三天假 "   第一天的时候,只是头疼不能思考。嗜睡,断断续续睡一整天。   现在是哪哪都疼。   而且都是那种神经猛地一抽的疼。全身上下像协奏曲。挺好玩的。   五点半就醒了。   熬到现在,还是来续个假,免得大家等。   之前对这个病毒不很了解,是我草率了。   听说一周就能好彻底。   希望快点好吧。   我受够啥也不能干,吃什么都发苦,全身上下痛觉神经都跳舞……的日子了。   敬劝大家,能不羊的尽量别羊。   难受。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明天中午十二点复更 "   我看还有很多朋友在问更新时间,统一跟大家再说一下,明天中午十二点复更。   至于个人的症状。   目前就是还有点腰酸背酸的,跟平时运动过量的感觉差不多。再就是咳嗽止不住,但是已经没有血痰了。以及突发的病毒性疱疹有点影响颜值……现在肥宅一个不出门也没啥所谓   最主要的是脑子不抽疼了,所以写作还可以。   今天就开始写的。   有劳诸位久候。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间遥望多少年 自神霄世界而至天外的最后一段距离,被行念禅师在身死道消的过去抹掉。 玄南公于“此刻”势在必得的一击,在“彼时”就已经注定落空。 此时这个正在跃升本质的神霄世界,天穹是一片朦朦。唯见那星路逶迤在天外,折向远方,指着人族游子回家的路。 天穹之下是金辉灿烂的护法神将,再下是不断崩塌又不断生成的山川河流。 滴~嗒! 天崩地裂的声音根本不在耳中,但玄南公彷佛听到,那永恒的时间长河里,有水滴的声响。 那是自他指缝流走的时光,是他亲手错失的可能,一声千回,一点万漪。 天妖法坛上列阵的千万神像,像一朵败了一半的神花。 而他所掌控的这尊护法神将高举右手,竟像是在与那人族的小子作别..... 殊为可笑! 这虽然不是他与姜望的对决,他只是漏掉了行念禅师的落子。但“现在”输给“过去”,难道就很有颜面? 比颜面更重要的,是姜望带走神霄世界开放消息的后果!他无法接受。 金辉灿烂的护法神将直接往后仰倒,倒进了奔涌咆孝的洪流中。 而有一道金光自洪流中跃出,横贯长空,瞬间落在那封神台上,落进了那尊完美无瑕的神王身。 与此同时,天妖法坛上列阵的诸神神像尽皆向外倒下。一时如莲花败。 封神台动用数万年神道积累所成就的这尊神王身,最伟大的归宿,是羽祯大祖归于此身,驭以超脱。 在这之下,最好的利用方法,是通过太古皇城封神台,在妖界神道里寻找一尊最为匹配的神祇,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完成敕封,成就封神台所属第一尊。 这样的封神虽不得超脱,成不了尊神,可成就绝顶阳神的位格当是不成问题。且这尊绝顶阳神完全受封神台辖制,是再合适不过的打手。 直接利用万神海封神台,敕封此神王身为神霄世界之神主,则是玄南公在此前情形下所做出的最佳选择。 但此界并无相应的神祇合祀,神王身自诞灵性的过程不可避免,更需要玄南公时刻加以引导、免其成就之后,完全摆脱封神台的影响,彻底归于神霄世界自身。 不过在水中捞月两手空空的这一刻,玄南公做出了新的选择-- 他彻底切割了降临神霄世界的这部分自我,将之全部投入这尊神王身.....以身合神! 他本已是一代天妖,执掌当代封神台。阳神位格对他来说并无吸引力。唯独绝巅之上,是他呕心沥血的所求。 这一番切割后。 位于妖界的玄南公,将再无超脱可能。 位于神霄世界的玄南公,也一定会在神主演变的过程里消解自我,真正归于神霄世界。 因为这个正在跃升中的伟大世界,其存在根本就是“开放”二字,所以神霄世界的神主,也一定不能有不够开放的“他我”存在。… 但这份消解毕竟需要时间,在天妖玄南公的有意对抗下,时间还能延长一些。 而对于一位天妖来说,这段时间可以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比如加速神霄世界的跃升。 比如对整个世界的变迁加以影响,使一应风土更接近于妖界。 比如-- 悬立在万神海封神台上的那尊完美神躯,在这一刹凋刻出清晰的五官。依稀能有两分玄南公的影子,但整体已是另一张脸.....每一道线条都合乎此世规则的脸。 这座险些被虎太岁掠夺最后又被玄南公夺回的封神台,在万神海中迎风而涨、 无限高拔。像一座拔地而起的辉煌山岳,在天翻地覆的世界里岿然自我,直上高天。 以此高台为中心,四周风波一圈一圈地平息下来。降服龙虎,镇压风云! 以身合神的玄南公便立在这样的神台上,左手一举,便握住了一张巨大的鎏金弓。此弓以时空为身,因果为弦。弓背镌有山川河流。 他的右手则是搭在了弦上,将此弦拉开,拉成满月一轮。 他的食指中指和拇指之间,这时候才出现了一支箭。一支黝黑的、散发着湮灭力量的箭,且此箭还在不断地凝练、不断地吸收。 玄南公以此世神主的权柄,大规模调动了这个世界跃升过程里散逸的力量——旧的秩序崩溃,新的秩序诞生,这当中本就是相当多的力量会散逸开来,但最后仍是要落在这个世界里,仍然会被这个世界所消化。 但此时,玄南公将其调用。 于是在这神台之上,引弓搭箭,眺望北斗。正北望,射贪狼! 岂止贪狼? 廉贞、武曲、贪狼、破军,此四星者,皆落之!这四座星辰当然没有真正照耀到神霄世界。 所以玄南公的箭,是随着姜望的星光走,射的是姜望的星光圣楼。 它们自古老星穹垂落星光下来,接走了姜望,虽是因为神霄世界本身的帮助。但玄南公也因此有了通过神霄世界朔源的可能。 姜望已经在行念禅师的帮助下逃出“天外”,这一步当然妙到毫巅,令玄南公都再难追及。但玄南公根本不去追他了!而是利用神霄世界的力量,去锁定那古老星穹里的星楼。 先摧毁此人在茫茫宇宙中所立下的信标,进而毁灭其道途再通过道途的联系,也便将这人族天骄一并毁灭了。 此为天妖手段! 为什么说“今”必胜“昔”? 行念禅师再怎么技高数筹,于过去布局。过去也是木已成舟。 玄南公再怎么技不如人,于现在落子,现在也是千变万化。 他失利了还可以再落子,行念禅师却不能再应棋。“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成败总是有相对的可能。 若把神霄世界的成败因果比作一张弓,失败是往外拉弦,成功是往回松弦。羽祯大祖是抹掉了所有的成功,让这张弓....弦拉满月,绷至极限。… 当这个世界得到跃升,因果得到确立的时候,也是'弓弦回到原位的时候。 万败由此得一成,这张弓因此射出史无前例的、最强劲的因果之箭,击中了羽祯大祖所要的成功。 姜望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在这弓弦回弹的时候,也搭上了自己那支微不足道的箭。同羽祯大祖分享了神霄世界的因果反馈,这才得以铺开星路,抓住他回家的可能。” 劲风如刀的裂谷已经被填埋,蛇沽余飞跃在飞天穿地的乱石上,语气平静地在跟猪大力解释天穹那条星路,还顺口拿玄南公祭出的弓箭做了个比喻。 身为货真价实的天榜新王,她虽未能提早发现世界真相,在一切都接近尘埃落定的时候,还是不难看出端倪来。 天地翻覆虽然轰烈,她的紫发随着她的动作而飞舞,竟有几分轻盈。 猪大力缄默不语,背负双刀,在乱石间灵动地跳跃,追着那一抹紫,往此世更远处疾行。无论神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和蛇沽余都注定不会太受欢迎。且往更远处开拓,寻找强大自我的可能。 或许是听蛇沽余的解释听得太入神,或许是这个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太牵动心神。 他也就没有注意在他疾行之间,自他的怀里,滑出一块粗布来,飘在飞落的乱石中,并很快被他甩在身后。 这是一块瞧来非常普通的粗布。 甚至可能是某个店小二用过的抹布。 其上并不难发现的几点洗不掉的污渍,或许可以作为证明。 正是它包裹着红妆镜,在摩云城里颠沛来回。正是它裹着红妆镜,藏在猪大力的怀里。 姜望跃出镜中世界的时候,带走了红妆镜,并未带走这块粗布。而不知是忽略了,还是为了留作纪念,猪大力并没有丢掉它。 此时它从猪大力的怀里“滑”出来,歪歪扭扭地飘飞着,离开了这片乱石。而竟飞过了壑谷,飞过了奔流,飞过了高山....飞近那无限拔高的封神台,而又骤然折转。 在灵熙华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它甚至灵巧飘折,避开了鹿七郎紧急追来的惊虹一剑。 这块粗布有大问题! 已经随着封神台升至视线不可及之处的玄南公,直到此刻才察觉到异样。 此时箭已离弦射北斗。 玄南公在第一时间提弓转向,根本来不及蓄力,居高临下,连发九箭。九箭连珠,一箭撞一箭。 最后这一箭超越了极限,箭羽所带起的尾流,都呼啸成了龙卷! 而箭尖已经追上了那块神秘的粗布,将其洞穿!不对。 玄南公自己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神霄之箭,洞穿的只是幻影。 在此箭触及之前,那块粗布就已经消失了。 此时的神山,除了无限拔高的封神台,还有什么?还有六道林,还有六道林前的留字碑。… 还有碑石前......无限压缩的那一座神霄之门。 正因为此门的存在,神山才是神霄世界的中心。 玄南公脸色骤变,一步离开神台,手握长弓,已经落在了巨大的神霄之门前。 而他只看到-- 那块其貌不扬的粗布,正摊了开来,大大咧咧地贴在那银白色的神霄之门正中间。 像是.....贴上了一张封条。 粗布上两团最大的油渍,一竖一点,竟像一个“卜”字。鹿七郎与灵熙华全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玄南公脸色难看,却也不待他说些什么。 冥冥之中自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似乎贴在听者的耳边,是如此有条不紊地宣示道—— “以吾卜廉之名,封存此世一百年!” 这个声音给人的最大感受是“和谐”,它的每一个发音、每一个音节,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甚至于那山崩地裂、风咆雷孝,都像是在与它奏鸣。它完全贴合神霄世界的规则,几乎等同于世界之声。 然而这个声音所传达的内容是如此惊悚。卜廉! 在远古时代辅左人皇撑挽人族的八大贤臣里,这个名字排名第一! 他更有一个尊贵的身份,乃是人皇之师。正是在他的教导下,燧人氏才能够在那个黑暗的远古时代成长起来,成为人族的第一尊皇者。 别说鹿七郎灵熙华这样的小辈。 就连玄南公这样的当世天妖,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感到难以置信:“卜廉?” 卜廉早在远古时代就已经死去了! 自远古、上古、中古、近古,这都过去了多少个大时代?妖族也早就从现世败退到了天狱,怎么还有人在这里自称卜廉? 虚张声势?还是装神弄鬼? 可这一张破布封神霄的威势,又实在做不得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山台之侧,云海之中,本来伫立着一尊高大的巨猿神相。它外显如山岳,内显是血肉万神窟。本来早已死去,只等时光的消解。在神霄世界天翻地覆的 变化中,它的崩解本来也正在加速.....都已经垮塌了半身。 但这时候,天妖法坛上的那尊青铜巨鼎上,“尔替朕命”四个字,忽然飞将出来,落入这巨猿神相中。 巨猿神相那一双空洞洞的眼睛,骤然间燃起了两团魂火!“卜廉.....卜廉!” 他张口如此低喊:“朕苦寻你好多年!” 巨猿神相一张嘴,声音虽不高,却也如雷霆行空,倒是将真正的雷霆都喝止了。 玄南公立即单膝跪下,口呼大帝。鹿七郎灵熙华更是伏地不起。 “哦?”冥冥中的那个苍老声音如是问道。他的身影也自冥冥中走出。 这是一个瘦小弓背的小老头,满头枯发,皱纹深深。唯独一双眼睛清亮如星子,悬在那巨猿神相之前,平静地与之对视。 “小妖寻老夫作甚?” 巨猿神相低低笑了笑,才道:“朕坐大位时,常常觉得命运之河上空有一道阴翳存在,但一直找不到是谁,是什么手段。直到今日才知真相!原是远古时代的老前辈!那一回一真道主刺朕,可是你老人家帮忙混淆了天机?… 玄南公半跪不语,听得元熹大帝如此言论,此刻方敢确信,这个小老头竟真是卜廉。 卜廉抓了抓乱糟糟的胡子,自得道:“不过略施手段。” 元熹赞道:“先生好手段,叫朕好好一场伏杀,险些真被杀!” 卜廉摆摆手:“不值一提,不提也罢。” “也是。比起曾经的那些妖皇,朕的确不提也罢。“元熹自嘲了一句,又问道:“先生以无上神通,将这段神意深藏于妖族命运,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势,就应运而现.这些年,不知一共出手了多少次?” 这个句偻的小老头,只是嘿嘿嘿地笑了笑:“数不清啦。”元熹笑了笑:“是数不清,还是记不得?先生每一次应运而 现,应该都是全新的状态,不可能有过往的痕迹因果,当然也不存在哪次出手的记忆......不然也不可能隐藏这么多年,一直未被发现。” 卜廉皱起老眉:“小妖怪这么不好骗?” “这次被朕找出来,就别再回去了,可好?”元熹声音温和。 卜廉的眸光悠悠:“那要看你的本事。” 巨猿神相缓缓移动头颅,看了一眼那神霄之门上的'封布',又轰隆隆地转回头来,瞧着面前的弓背小老头:“我与先生也算旧相识.....这一百年太久了!打个折吧!如何?” 卜廉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很沉重,但他的笑容总是有很轻快的感觉。 他笑道:“自来天地有其常,讨价还价也是不可避免的,让老夫听听你的诚意!” 元熹道:“三息。”卜廉直接转身。 “且慢!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先生!”元熹连忙道。卜廉回过身来。 元熹以巨猿神相之身,轰隆隆地说道:“你已经死了,卜廉先生.....你死了很多年!” 卜廉跳脚大骂:“咒老夫?岂不知命运长河,乃老夫澡盆!” 他一边说话一边撸袖子:“待老夫泼了洗澡水,再镇你妖族万万年!” 元熹的声音却变得恢弘起来,山岳般的手掌在山台上一按-- 轰轰轰轰! 时光长河骤起怒涛之声,一张黄卷从那时光深处跃出,无比沉重地飘落半空。其上有道文铭刻,记录着不容更易的历史。 “且看史笔如铁、汗青凋刻——人皇杀卜廉,是人皇弑人皇师!” 元熹的声音一字一顿,宣读着金科玉律,描述着天规地矩。 “先生,若非你将绝大部 分力量都投入命运长河,用以压制我妖族鸿运.....以您修为,又何至于为竖子所斩?” 乱发弓背的小老头,一下子愣在空中。“我....已经死了?” 他知道刚刚结束的这一局,就是他最后的一局了。元熹在青铜鼎上所留下的残念,就是为了他,为了抹掉妖族命运长河上的隐藏阴翳,才在这里等待这么久。 的确如元熹大帝所说,他绝大部分力量都投入了命运长河,更将自己的神意深藏于妖族命运中,默默积蓄力量。每逢妖族有崛起之势,他的力量也积蓄到一定程度,这股神意就应运而出,布局破坏。… 每一次出手,都是全新的一局。每一局都不与其它局发生联系。 如此才能逃过妖族超脱者的追索。 这股神意完全独立于他的本尊,不知沧海桑田。只是在跨越几个大时代的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对妖族出手.....不为人知的、孤独地下着,一局又一局的棋。 而他并不知道,他的本尊,早就已经死了。那甚至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事情。 他在漫长的时光里一直为人族而战。但是他的头颅,在远古时代就祭了战旗。 这是时间长河带给他的残酷答桉。 是他一直避免去面对,却被元熹大帝强行送到面前的血淋淋的事实。 于时光中抓取的历史长卷,做不得假。 世上也不存在能够骗过他卜廉的史书。 这个被人族命运压得句偻的小老头,寂寞地远眺天穹。 看着已经消失在星空的那个年轻身影,那是属于人族未来的、闪烁着人道之光的年轻人。也是他特意送进神霄世界,为了破坏整个神霄局所落下的“一"。 他的确未在事先算到羽祯的雄图,但这一轮神意应运而显时,自然产生了警觉,对神霄世界有所警惕。故做了相对应的落子。 而谁又能想到,一枚神临境的棋子,真可以在这样的局势里搅动风云呢? 这个老人沉默了良久。 大概想到了那些举血为火的艰难岁月。想到他算了无数次,天命都在妖! 想到了他引以为傲的学生,最后却将他杀死。 他想了太多,他这一生,每一道神念都未停止过思考。最后只是道-- “我想他有他的理由。” 此音方落,他的身形便消散。天地之间没有多余的声音。 只有那一张粗麻布,还孤独地贴在神霄之门上。麻布的褶皱,一如他的皱纹深深。 当他明白他已经死去,这道神意才真正地死去!巍乎万万载遮风挡雨。 浩然人世间,最后百年!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四章 轰烈 神霄世界里的轰轰烈烈,都渐而归复于平静。整个世界的跃升,即将完成。 玄南公仍然半跪于地,等待元熹大帝的命令。 但作为此世神主,他还能保留自我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 雄魁如山岳的巨猿神相,此时贯彻的是元熹大帝的意志。 对这位死去多年的大帝来说,他终于抹去了妖族命运里的阴翳,解决了当年令他功败垂成的祸首之一。 也不枉刻字于鼎,等候数万年。 也总算完成了一件有益于妖族的大事,追近羽祯一步。但若仅止于此,自还远远不够。 卜廉在神消意散的最后一局里,封了神霄之门百年。这是将妖族的未来推迟了百年! 在这一刻,巨猿神相近乎无限地缩小,血肉万神窟在坍塌,磅礴山岳在内陷! 迅速凝成了一尊顶冠垂旒的身影,已然落在那神霄之门前。 那只背负其后、翻云覆雨的手,就此探将出来,落在了那张粗麻布上。 滋! 他的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汽化,很快就变成一团白雾,被风一吹就散尽。 玄南公起身走近。 再看那神霄之门,封在门上的粗麻布上,在那疑似'卜廉'二字的油污旁,出现了四个血字—— “三十三年。” 元熹大帝在最后的残念消散前,强行将卜廉的封印打了个折。 三折。 ·····. ...... 走出那最后一步,踏上星路,跃出天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姜望从此逃离了神霄世界,真正把握了回家的可能。 也意味着,他失去了神霄世界的保护! 若非神霄世界的自我保护,若非行念禅师引导的天外无邪,若非羽祯所图深远.....在一众天妖环伺之下,他哪里有幸免可能? 此时他浑身浴血地走在星路之上,在茫茫宇宙中疾往现世。手提当世名剑,虽然剑犹颤鸣。腕悬知闻古钟,虽然钟声已歇。身怀不老玉珠,虽然青色几乎褪尽..... 但壮怀在心! 他完成了前无古人的壮举,以神临境的修为,在陷落妖族腹地之后,还能成功逃生! 甚至还带回了不老泉和知闻钟! 此事古未有之,将来也几乎不可能再复刻。 北斗七星遥指故乡,星路之上跋涉游子。这一刻他强抑着激动的心情,告诉自己要走好最后一段路。 星光圣楼是述道之基,是修行者向诸天万界阐述己道的。 为什么说道途外楼是外楼境的最高追求? 自内而往,漫长人生不会迷失。自外而索,茫茫宇宙总有方向。 此刻他的灵识贯通四楼,不断修正星路的方位,来自神霄世界的反馈,足以支持这趟虚空漫游的旅程。 但在下一刻,四楼齐动。 玄南公引动世界之力为箭,离弦射北斗已然抵达了古老星穹,落向他的星楼.....灭顶之灾已降临!… 此刻姜望是无拘无束的自我。 此刻他所要面对的,也是不再被约束的恐怖力量。 “放吾枷锁,必为你折此箭!“玉衡星楼之下,沉寂许久的森海老龙,忽然活过来一般,怒声连啸。 姜望虚心纳谏,人尚在星路之上,灵识已经无限投映,直接填塞玉衡星楼。星光大放、显耀宇宙的同时,将这座青色七层石塔翻转过来,以底座去撞那飞箭! “有劳前辈!” 欲破此楼,当先 绝老龙! “竖子!你如此歹毒!"森海老龙疯狂挣扎,将底座囚室撞得彭彭直响。 神霄一箭射到了古老星穹来,真是匪夷所思的手段。此箭还未抵达,道就开始消解。 无论森海老龙还是姜望自己,都知道他们挡不住这一箭。一个想跳船,一个不让跳,但都只可被动地等待命运。 所以这一刻突然响起来的声音,真是天籁! “玉衡有主,你也不请自来吗?”观衍的声音! 凡玉衡星光所照,都要贯彻玉衡星君的意志。 茫茫星海之中,探出一只金熔玉刻般的手掌,轻巧将那箭枝拿住了。指骨一紧,星海泛波! 天枢、玉衡、开阳、瑶光,姜望的四大星楼之外,那疾飞而至的箭失,同一时间散为流光。 又在这个时候,玉衡星楼之外,忽而天花乱坠、金莲朵 朵。 无尽的光芒在此刻于此地,结成一尊慈眉善目的佛。 守在摩云城外早早出局的蝉法缘,当然是最早知晓姜望已经逃离神霄的存在之一。 但知晓姜望已经逃离,不代表就能捕捉到姜望的痕迹。要在茫茫宇宙中,寻找一个姜望的踪影,何其难也。即便对天妖而言,也绝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任务。更别说还有行念禅师最后那消因藏果的一抹。 但玄南公已经借神霄之力另辟蹊径,先一步引弓开路,蝉法缘顺着这一箭,也找到了姜望的星楼。 玄南公想要通过道途之间的联系,毁灭姜望本尊。 蝉法缘则想通过道途之间的联系,寻回知闻钟。 光佛一成,便一把抓向那星楼,洪声震撼星海:“这位道友,还请行个方便,古难山必承此谊!” 但茫茫星海,只有一声回响,以及一记跃出星海的巨大巴掌— “无缘莫求!” 巨大的佛像在星海中连翻连转,直接被扇飞。金莲散,黑莲生。 密密麻麻的信虫噬光而来,似雨点打落星楼去。 廃性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给蝉法缘留下这么大的空当。蝉法缘出手,他也出手,蝉法缘受阻,他自去拿楼。 众所周知,星辰乃是概念的集合,古老星穹更是浩渺不可测度。 修士的星光圣楼落于其间,其实并无具体的方位,一般也只能是修者自寻。 蝉法缘和麂性空都是顺着玄南公那一箭所开的路寻来,玄南公那一箭究其本质,也是姜望自己留下的与神霄世界的联系。… 但神霄世界给予姜望的反馈终会消失,姜望的留痕也早已被神霄世界隔断。 过了这一茬,此路再不通。 更有甚者,作为被困锁天狱的种族,在神霄世界的封印打开之前,妖族强者想要在天外展现力量,还需要另外再穿越混沌海。 所以无论蝉法缘和麂性空,都死死抓住目前的这点联系,一定要把握姜望的星楼。 此时神霄世界已经完成跃升,神霄之门封闭已成定局,这消息必不可能再封锁得住。 整个妖界都在备战三十三年后的神霄世界,而对这两尊大菩萨来说,在神霄局尘埃落定后,夺回知闻钟,即是现在的战争准备! 且说姜望骤然听到观衍前辈的声音,真有柳暗花明之感,一时心神都为之一松。 但观衍前辈的声音响在耳边—— “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我无法送你回现世了。自己找路。” 星海之中,观衍独斗两天妖。 姜望也不废话,只回应一句“妖族羽祯布局成功,神霄世界已然开放,正在跃升!烦请前辈告知 人族!” 便驾驭星路在茫茫宇宙中骤转。 此时此刻,直接回返现世已是不可能。先不说耗时颇久,容易引发其它变化。凭他姜望自己,即便有神霄世界反馈的支持,也很难在宇宙之中把握那么久的方向。 而逃离神霄世界之后,此时离他最近的世界在哪里?仍然是妖界。 至于信标..... 文明盆地里,有专为纪念他而筑的城! 曾经在神霄世界里点燃天妖法坛、筑城呼应,踏在桥头归家只差一步。如今以身归返,以武安侯应武安城! 星海之中,蝉法缘和麂性空各自几番斗争,终是都未能在玉衡星君的地盘逞凶,无法绕开观衍的阻隔,没办法将那人族天骄的星楼握在手中。 而神霄世界与姜望的联系已是越来越澹,他们明白姜望就要归家! 蝉法缘结成的光佛,于此刻一掌按出金刚印,与观衍强硬对轰。 另一只佛掌翻出莲花印,在那星海之中,回抓虚空,抓住了姜望与神霄世界之间的联系,像是抓住了一条天龙,口中诵曰:“彼光隐,我光王。万般在佛,万恶在天!” 无数信虫亦在此时结成肌肉虬结的黑佛一尊,做不到润物无声,索性金刚灭世。一手结拳,直捣那玉衡星域的根本星辰,一手结成暗莲花印,将自己一路逐来的痕迹,暂固为一条清晰的通道,与蝉法缘抓住的那部分联系发生纠缠,口中诵道:“天下得道,末法共消!” 嗡!嗡!嗡! 此时此刻的摩云城,发出沉闷的嗡响。 蝉法缘和麂性空真身相对,各自探出一掌,而在天空拉开一道巨大的光幕,像是开在此世的窗! 那“窗口”之中,恰是一条蜿蜒的星路,正向远处飞快地逃窜。… 姜望与神霄世界之间的联系被玄南公首先锁定,紧接着被蝉法缘和麂性空追踪,现在则是被两尊大菩萨直接公开,建立了因果通道。 这时候所有的妖族强者,都可以通过这个“窗口”,追寻那冥冥中的联系,向姜望出手。 在星海潮涌的这一刻,蝉法缘和麂性空联起手来,要复刻神霄世界里众天妖于天河截击行念的一幕! 旁边不远处,金毫灿烂的猿仙廷,提起那已经血淋淋的拳头,暂停了擂鼓般的轰击扭头看过来,皱了皱眉。 他自是不屑对一个神临修士出手。 但诸如犬寿曾、猿甲征之流,已是忙不迭响应菩萨号召,将毕生杀招投入“窗口”。 已经断绝超脱之望的玄南公,在神霄世界里未能射杀目标,在妖界里却再一次看到机会,当然要把握冥冥中的“妙缘”,抬手便握神力为投枪,果断一甩,杀进因果通道中! 究其本质,这算得上妖族对神霄世界的利用和预演。今日借神霄世界构筑的通道出手,他日借神霄世界大举反攻! 却说星海之中,观衍上下飘飞,任意游走,前抵光佛,后拦黑佛,杀得是煊光如潮,将那座青色石塔牢牢护住。 令得劫后余生的森海老龙在囚室里连声赞叹:“好手段!星君好手段!玉衡输与您真真物有其归,德居天宝!”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玉衡神座,是她主动让的位置呢。 连姜望都不爱听这老龙废话,观衍自是不会被他影响。他匆匆结束游玩,在自己的地盘里回救小友,万不肯让几个天妖趁了手。 及至蝉法缘和麂性空各捏宝印,联手开路.....观衍骤然怒目一睁,极慈而现极忿相! “以大欺小,还没完没了!今日毁此伪佛!” 本来他故意与姜望保持距离,以隐藏姜望在宇宙中的位置,让这个小 朋友可以尽量少风少浪的回家·......他如何看不到姜望的疲惫?! 但这一刻已经不能再保留,属于玉衡星的星光,近乎无休止地灌入姜望的星路,护佑他的归途。 非止如此。 凡玉衡星光所照,皆玉衡星君所至。 这一刻整个现世,从东至西,由南至北,皆能仰见玉衡!非日月而自横天也。 玉衡星光落下来,凡衍道之辈,皆能闻此道声——“愿救人族天骄者,请出手!” 姜望借用神霄世界的反馈逃走。 他和神霄世界之间,也因此有了联系。玄南公便利用这份联系,一箭飞射星穹。 蝉法缘和麂性空更是直接用这份联系,将他固定成靶子,引导无数妖族强者轰击。 而观衍直接调动玉衡星辰的力量,以玉衡星光通知现世强者,也以玉衡星光搭建力量通道,让人族强者可以迅速完成阻击。 自来人族天骄遇异族强者追杀,人族强者没有不援手的道理。 更别说姜小友还带回了神霄世界开放的重磅消息! 这个世界往前推五百年,往后推五百年,都很难再发生这样的故事。 围绕着茫茫宇宙中极其微渺的一条星路,竟然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杀。交战双方并不接触但是在因果之中,在星光之内,彼攻我伐,你来我往。不可断绝! 摩云城中,妖族强者围绕那扇天窗所投入的攻击,已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勐烈。 就连猿仙廷也无法再旁观,隔空怒噼了一戟。然而..... 自那“天窗”外所响起的,是怒海一般的绝不停歇、绝不退让的狂啸! “景国于阙,请妖族试剑!” “秦国许妄,问妖族一刀,谁有此缘?!” “楚国屈晋夔,敬尔血酒一杯,请以鲜血敬我!” “荆国钟璟.....有一事不明。你们这些妖畜,是真活腻了?”“牧国赫连良国,这一手潜得二十载,正好请教妖族故交!” “雪国傅欢。” “齐国姜梦熊....这一拳不尽兴,别走!半刻钟后,我再来妖界一回。不管你们派哪些歪瓜裂枣出来,记得一会!” 摩云城上空,蝉法缘和麂性空构筑的“因果窗口”,一瞬间崩溃了。 再不崩溃,人族强者轰来的余波,就要将整个摩云城乃至整个天息荒原都夷平!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争之世,唯武安邦 武南战场已是人妖两族最前沿的战场之一。 因为曾经一战涉及七位衍道的宏大开局,在往后的时间里,它再怎么控制战争烈度,也比其它同等级战场要激烈一些。 这一日不大不小的战争仍在继续,兵煞搅得万里无云。巍峨的南天城和武安城遥遥相峙,像两头沉默的巨兽。它们彼此都有过并吞对方的机会,当然也都从未实现。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对阵羽族真妖铁笼军统帅雀梦臣。这样的战争,对于双方统帅来说,都已不算稀罕。 在某个时刻,晴天忽然显灿星,那一轮金阳的光芒都被压了下去..玉衡星独耀之后,北斗显照天穹! 有那尚未接锋的战士抬头看,恰看到一条灿烂的星线,由远及近,正自天外而来。 这是什么? 仔细看过去,这竟像是一条天路。从遥远的天外,一路延伸至此。 而在这“天路”之上,是令人目不暇接的咆孝的光影。天空一时赤红一片,一时骤见飓风,一时海浪狂卷……深沉如铁幕的暗涌,被五行元力狂暴地撕碎。席卷数万里的雷光,湮灭在分割万世的裂隙里。 这是妖族天妖与人族真君隔世交手的余波,从宇宙深处一路蔓延到了这里! 而在这样轰轰烈烈的背景之下。 人们极目远眺,而竟发现,这条星光天路之上.竟然有人! 竟有一个血淋淋的身影,从数不清的绝巅强者交手的余波里,从那未知的天外……—路走到这里来! 他披散着长发,身上浆着血,面目并不清楚,但嵴直背挺,自然昂扬。 他的速度并不快,气息可以称得上虚弱,但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坚定! 他是谁? 武安城中有庵堂,来自洗月庵的女尼,在此结庐而居,每日诵经不断。 武安城的城墙,早早地沾染了血火。 那外墙角落由某位高额书生刻写的一行字,在烟熏火燎中已经模湖了多处,但其中情谊,仍能辨清。 燎烧此处的其实不是战火,而是烟火。 城中小庵堂,青衣女尼姑.每日焚香、每日诵经,祝祷都落在此处。 她的祝祷与锦绣的祈愿其实殊途同归。但是在那生死的狂澜中,都被忽略了。 冬皇谢哀雪落光桥时,这点烟火也早就飞散渺渺..但也并不紧要。 就像她敬香,从不为菩萨低头。就像她祝祷,从不求佛法精进。 她敲她的木鱼,诵她的经,焚她的香,爱她的人不管有没有回应。 在一百六十七日后的今天,青衣女尼骤然失手,敲碎了木鱼,禁不住在庵堂中站起! 我的心本是山中古井,怎堪你是明月一轮!轰隆隆隆! 屹立在武南战场这一侧的武安城,忽然震颤起来。这是这座战争城池,在筑造之初,就烙下的铁印。 曾经只差一步就能建立起来的响应,在这一刻如天鼓长鸣!… 轰响天鼓,人文燧明。 踏星光天路而来者谁也?他无须再自述。这是为他而建的城! 这座城池,曾经来往这座城池的许多人,已经无数次呼唤过那个名字! 这一刻愿力交叠,这一刻奢想成真。 从天穹走下来的,正是那位年轻的王侯! 大齐武安侯姜望,在失陷霜风谷五个月又十七天后,竟从妖族回返! 战场之上,骤起一道剑鸣。 武安侯府第一门客白玉瑕,激动不已,纵于高空,横出一剑起白龙于整个战场环啸:“大争之世,唯武安邦!迎侯爷!” 紧随其后的、与之在 武南战场征战了数月之久的武安侯卫队,如今还剩下一百三十一人,个个凶悍。此时人人披甲,人人拔剑,剑气贯云霄:“迎侯爷!” 一声引百声,百声引万声。 声音结成了浪,声音啸成了海。 一时间整个武南战场,所有人族战士,皆迎武安,皆贺武安侯归! 战场上本来厮杀正烈,姜望以如此煊赫的方式降临,妖族大军竟被慑住,一时举兵难进! 唯独妖族统帅雀梦臣,一身飞羽战甲,立在南天城楼,当下戟指一点:“与本帅射杀他!” 城墙上数十辆军弩立时转向,阵纹骤亮骤隐。在恐怖的尖啸声中,长达十余丈的巨大弩箭,撕裂了空间,拽着黑隙向那星光天路射去。 数十支弩箭排空而往,几乎遮蔽了天空,将天地元力都搅碎,裹挟半壁阴翳! 在主帅的意志干预下,妖族兵煞不断冲撞高穹,几乎将那星光天路都撼动。 姜望一路驾驭星光至此,早已精疲力尽。宇宙间的长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始终过于勉强。 但他毫不犹豫拔剑! 万军呼他之名,而他以武自强,以武自安! 这一刻四大星楼齐齐摇动,他携天外归来之势,遥对雀梦臣,遥对妖族大军,再启道途杀剑。 别的且不说,只这份拔剑对峙雀梦臣的勇气,就无愧于此时响彻战场的呼声。 但勇气并不足够跨越所有。 几乎是在与雀梦臣对视的同时,煞意已然侵体,他立之不稳,神伤意惑! 可也同样是在此刻。 在他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枯瘦的身影。光头不够亮,僧衣不够新,背影不够伟岸。 然而风吹僧衣,双掌合十,这削瘦的老和尚.....在这个瞬间竟巍峨得似是撑起了天! “休伤.....我徒!” 缠裹着兵阵煞气、代表着妖族军队前锋杀力的巨大破法弩箭,全都悬止在这黄脸老和尚面前。 雀梦臣的神意,妖族大军的煞意,全都定格在半空。 这遍身风霜的黄脸老和尚,在万军之上回头看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往时却是没有注意。这孩子,四大星楼里竟还特意修了一座塔!还说心里没有为师?还说与佛无缘?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害羞了也!… 想来失陷妖族腹地时,夜夜望塔流泪! “好徒儿!“黄脸老僧怒声道:“今日传你看家本领!” 他的僧袍骤然鼓荡,无边气浪以他为中心漾开。除了他身后的姜望之外,整个战场都被狂风摧动!两条怒眉似拂尘高起。 他的身上涌动着无穷无尽的灵光。 当世真人苦觉,于今日彻底解放自我。身觉! 心觉!意觉!灵觉!皆开! 身是五感,心是七情,意为六想.....灵乃三慧,是所谓闻、思、修,受菩提! 下一刻,他已经踏足南天城,出现在雀梦臣身前,一巴掌盖在了雀梦臣脸上! 全场皆惊。 震惊的不仅仅是面对这一击的雀梦臣自己,也包括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沉。 在过往的时间里,苦觉老和尚也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战场,但从未展现如此伟力。 想他雀梦臣,也是货真价实的真妖强者,更兼此时统帅大军,随时可以调动军阵之力。 可只是针对那天外归来的姜望的一次动念,苦觉就发了疯! 身、心、意、灵,皆被缚! 道则神通法术兵阵全都未来得及动用,就被一巴掌按了下去,按下城楼,按碎战 甲按塌了城墙,颅骨都被按进了胸腔里! 堂堂当世真妖,死当然不那么容易。 但此刻高悬南天城城楼的苦觉,随手往下,又补了一掌。轰! 原地出现了一个长宽皆有数百丈的巨大手印,雀梦臣像是一颗小小的钉子,就钉在这巨大手印的正中心,钉进了地底。 乍一看,南天城城门处,就这样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壑谷。 全身灵光暴耀的苦觉,一改平日嬉皮笑脸,任凭僧衣猎猎作响,洪声道:“欲杀吾徒者,便如此獠!” 姜望虽然已经平安归来。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已经贵为霸国王侯、本该一帆风顺的姜望,是如何一夜之间音讯全无。 那制造霜风谷事件的幕后黑手,可是至今还未揪出来。他这个老和尚也做不了太多。 但是他要让那幕后之人知晓,为了姜望,他苦觉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他苦觉又到底是什么水平! 往后谁要再动姜望,多掂量!“猖狂!” 晴空骤作狮子吼,雷霆经转九天来。 金发金甲紫眸的狮安玄,自那金阳之中踏出来,把握无尽光和热,一巴掌就要将那黄脸和尚擒下。 “这就猖狂了!?” 一只戴着黑色指虎的拳头突兀出现,毫无花巧地与这只巴掌对轰。 只一拳,就将这狮族天妖轰退,将其轰到了南天城城门附近的巨大掌印中,使之与雀梦臣并身一处。 姜梦熊那极致霸道的身形,这时候才凝结在拳头之后,怒声道:“把你打死,又算什么?!叫猿仙廷来!” 围绕着那星光天路的隔空对轰草草结束,他正觉好不爽利!… 说话间,墨色战甲披身、神武不凡的麒观应,已提狭刀而来:“姜梦熊,你说说你,是不是莽夫一个?小家伙千辛万苦给你们传信,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里来,你们不好生备战神霄世界,却还要在这里争寸土之失,一时之气?” 他什么动作都没有,可是他的身周空间,已然开始寂灭,就连元力都在凋零。 那凋零的一切征兆,也落在了星光天路之上,使之极速暗澹,就连观衍留下的护佑星光,也根本不能久驻。 姜梦熊随手一拳,轰碎了麒观应的小动作,冷声道:“强者才有资格开门杀敌,弱者只是自毁干城,引狼入室!你们被囚在这里太久,已不知世界之大。神霄世界是劫是运,我看你们并不能懂!” 这时响起一阵笑声。 那星光天路之上,竟然绽开了朵朵鲜花。“妖族之运,人族之劫!有什么不好懂?” 鹿西鸣轻笑着走下高天,手上已经握着一柄剑。 在宇宙深处未有结果的斗争,在这一刻延续到武南战场。唯独不变的是,姜望和他的星路,仍成了这场斗争的中心。他自己不能做主! 刷! 冷锋划过的声音,只是一响。 那星光天路上的鲜花,便已经尽数脱离。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秦长生,带着他的连鞘刀而来,只是盯着鹿西鸣,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姜望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 姜望从妖族腹地回来这件事情很重要。 若这么多真君看着还能让这个久受折磨的人族天骄死于妖族之手,那这万妖之门,实在没什么驻守的意义! “真是何处不相逢!” 一个白须白发、眉心有云雷纹的老者,倏然踏入此间,瞧着姜望道:“从神霄世界到此地,兜兜转转好大一圈。小友,又见面了!” “您的手段,我记忆犹新。”姜望提剑道:“若你有儿子,有孙子, 有血裔后代,恐怕他们不会像你一样,乐于见我!” 这时候一只手掌翻到姜望身前,把那靠近星光天路的雷电一把擒住,用力一捏,如同掼死了雷蛇,使之发出吱吱的凄声。 这只清瘦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姜望的手,把他往后一带使得他彻底脱离了气机拉扯、摆脱了道则纠缠。 彻底终结了这场围绕姜望所展开的明争暗斗。“到爷爷后面来。” 大楚淮国公左嚣! 方才还按剑张扬,对玄南公也不曾示弱的姜望,这时已老老实实站在左嚣身后,一句话都不再多说。他不用再拼命,不必再咬牙强撑,自然有人为他做主! 此时姜望所立的位置,恰恰是整个武南战场的中心点。恰恰在左嚣当初强硬划下来的一里地中! 这一里地是大势所得,天机独占,是因姜望而有。故能逃避绝巅争锋! 从这一刻开始,姜望已从双方强者的赌桌上下来,再不是其中筹码。… 从此刻,他才可以说已经真正安全脱身! 几乎与玄南公同时出现的,乃是一身金甲红披、手提夸张战戟的猿仙廷。 他倒是并不在星光天路上做什么文章,而是母庸置疑地站在了姜梦熊身前。咧嘴一笑:“你们这小子的确不错!” 姜梦熊冷笑道:“齐国年轻人的平均水平!” 又大气地一抬手:“武安侯!便与大伙说说看,妖界这一行,你都看到了什么风景!” 姜望站在左嚣的身后,感受着在场诸位天妖、真君的注视,感受着整个战场上,两族数十万将士的注目。 紧握他的长剑,认真地说道—— “我看到......妖族有灿烂的文明,是一个不该被轻视的可怕对手!” “我看到......妖族羽祯以万败得一成,让神霄世界成为真正的开放世界!” “我看到....行念禅师为求知闻钟,五百年不结算果,孤舟渡天河,被围攻至死!” “我看到.....紫芜丘陵十三年未飞雪,饶秉章先死而后出枪,一枪助我杀真妖!” “我看到.....” 姜梦熊在南天城上空蓦然抬眸,直直看向姜望。 只这一眼,便看到了姜望记忆里所有关于饶秉章的画面。熊三思.....三恶劫君......千劫窟。 “猿仙廷啊。” 他并不霸气,甚至是有些寂寞地转回身去,定定地看着猿仙廷,慢慢地说道—— “今日不死几个天妖,注定不能善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倾临淄之风月,尽须弥之仪礼 东华阁中,延续了好一阵的静默。 齐天子收回手指,笑了笑:“你好大奢想啊,姜青羊!” 旒珠之下,他的脸上似有阴影,那是这个伟大帝国的云翳:“便是朕!也不能说事事顺心,遂意此生。” 姜望道:"臣以为,顺心遂意,是第一等权利。陛下至高无上,雄有东国,圣心即天心,岂有不如意者?” “享第一等权利者,需承第一等责任。”齐天子道:“人呐,站得越高,看得越远,想得就越多。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随心所欲,昏君也,恣意妄为,贼主也。受万民供奉,焉能不虑万民?” 姜望垂眸道:“臣,鼠目!” 齐天子幽幽道:“你莫不是以为,你在妖界吃够了苦头,朕就不忍再苛待于你?” 姜望道:“臣不懂,臣只知陛下要赏微臣。” 天子气笑了,连着冷笑两声,才道:“洞真之法,唯有自求。但触类旁通,也无不可,你姜青羊有大功于人族,库藏真人心得,尽可一观!” “至于你要求真人无敌,世上岂有无敌之法?只有无敌之人!大齐国库纵有万般妙法,还要看你自己是不是那块材料。” 姜望想了想,道:“臣应该是。” 韩令站的是纹丝不动,眼神也似定住了一般,彷佛在思考宇宙的奥妙。天子沉默片刻,才道:“朕倒有个建议。” 姜望道:“臣洗耳恭听。” “大丈夫当学万人敌!不知兵不足以雄天下。军神威凌八方,靠的也不单是他的拳头。”齐天子道:“修远大约是与你有些相妨。去决明岛吧,朕让祁笑教你。” 原先姜望履神临之责,去万妖之门后历练,天子便有意让修远带他历练,学学兵法。怎么说也是一个军功侯,只会蛮打蛮冲也不太像样。 现今这般轰轰烈烈地在妖族转了一圈,兵法自是学不成了。他现在只要上妖界战场,就必然成为妖族的优先击杀目标。什么兵法都不好使。 天子终是不想浪费这个良才璞玉,还是希望能凋琢一番。姜望也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便拱手道:“臣愿往。” 过了一阵,见天子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便很有眼力见地又是一礼:“微臣告退。” “等等。”齐天子漫不经心地道:“政事堂谁在轮值?”韩令这时候才活过来一般:“是朝议大夫叶恨水。”天子摆了摆手:“拉去背书。循旧例。” 姜望张嘴欲言,想了想终是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跟着韩令去了。待得姜望离开后,自侧阁转进来一个身影,面对着天子坐下。 长得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的,却是当朝国相江汝默。 天子拿起旁边的一卷书,却没有立即翻开,而是道:“不容易啊。朕看他这副体魄,大异于半年前,在妖界不知死去活来多少回。” “武安侯这次的经历,足以彪炳史册,任是谁也挑不出问题来。“江汝默声音低缓:“但观今日行止.....武安侯是否有些骄纵了?” “他是心有郁结。”齐天子道:“有时候朕也想掀它个天翻地覆,不顾山河倒悬。况他一个血气青年,弱冠男子.....国相年轻的时候,难道没有想不管不顾的时刻吗?” 说到这里,天子自己笑了:“朕倒忘了,国相是个没脾气的。年轻的时候就没有。” 向来唾面自干的江汝默,此时也只是道:“陛下对武安侯期许甚高。”齐天子澹声道:“朕欲就旷古之伟业,焉能无旷古之雄才?” 江汝默叹道:“您在期待下一个军神,但武安侯毕竟年轻,也不知能不能懂陛下苦心。” “那要看他是否看得长远了。”齐天子语气平静 地道:“他日若为姜梦熊,马踏天京亦可,拔剑新安何难?” 江汝默慈面如愁:“就怕他不是。” 齐天子笑了一声,翻开手里的书卷,细读起来,嘴里道:“天下事,岂能尽如朕意?” ---- 不怎么如天子意的大齐武安侯,这几日在临淄感受到了空前的热情。不仅仅是访客不绝,门庭若市。 也不仅仅是诗会不断,宴请不歇。 什么四大名馆、八大名楼,全都免费对人族英雄开放。号称"倾临淄之风月,结武安之欢心”。 养心宫名下的温玉水榭,甚至花钱请姜爵爷去耍。姜无邪放出话来,说什么“若能得姜武安添光,当以元石铺地”。 姜无忧曰:“那么有钱,来华英宫铺。”那些个名士狂生,争相为英雄赋诗。那些个闺阁少女,每日往侯府掷花。 流亡妖族腹地,心系人族而独返的英雄事迹,在说书人嘴里传唱.... 姜望却在这个时候,孤身南下。 已然确定去决明岛跟随祁笑大帅修行,在这之前也自有一段时间了却余事。且天子念在他才从妖界回来,还贴心地给了假期。 此次南下,一则去须弥山送归至宝知闻钟,这世尊当年传道之宝,放在身上着实烫手。二则也要亲自去一趟淮国公府,感谢左公爷的深情厚谊。 他本意让苦觉大师去送还这知闻钟,也算是回报多次相救之情。但苦觉大师不肯接手,说什么东圣地之主,不可拜西圣地之门....他也就只好独往。 行念禅师业火焚身,为他开路,这份心情他不可能忘怀。须弥山位在西南,佛宗圣地之名,古已有之。 可谓源远流长。 姜望数次往来南域,却是缘铿一面。 这一日仗剑独来,在那群山之中,忽见一个五官明朗的和尚,踏旭光而现。 此和尚是个光耀的长相,天然能让人生出信任来,唯独是左眉有一处断口,稍添了一分冷峻。 远远便行礼:“来者可是大齐武安侯姜望姜施主?” 姜望心知当是须弥山僧侣,竖掌回礼道:“在下姜望。不知大师法号...”“贫僧照悟。”照悟禅师很是温和有礼:“我刚好下山....真是缘法!” 什么刚好下山。 早先还在妖界的时候,苦觉大师就说过,说须弥山那个叫照悟的秃子,总在门前晃,一天不知道晃多少圈。 姜望估摸着自己刚离开齐国,照悟禅师就跟上了。能忍到现在才出来,已不愧是真君定力。 他如今也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成年男子,看破不说破,只道:“确为前缘所系,晚辈特来拜访宝山,前辈若是有暇,不知可否引路? 照悟禅师忙道:“得暇,得暇!” 曾与楚地三千年最风流的凰唯真产生过交集,照悟禅师也是明秀一时的人物。后来更是证道真君,得持菩萨果位,在须弥山那也算得上是宗师。 对年纪轻轻、修为不过神临的姜望礼待有加,自然是看在知闻钟的份 上。 姜望也不拿大仍然谨持晚辈之礼,跟在照悟身后。 但照悟却并不急着走,而是一翻手掌,托出一座袖珍小山来。此山灵气氤氲,匠心独具。云林花草,无一不真。 可惜姜望并没有欣赏凋刻的雅趣,很煞风景地问道:“禅师,我们不是要去须弥山吗?” 照悟禅师朗然一笑:“须弥山已经到了!”说话间一招大袖,刹那间天移地转。 姜望尚持手中剑,已然”身在此山中“!千山万山皆在眼前,须弥原在芥子! 但见 茫茫云海在眼前无限打开,云深之处得见巨大佛台。佛台正中有莲座,莲座之上坐巨佛。 此佛金身璀璨,大肚能容,大耳垂珠,阔面常笑。无边灿烂,无尽光彩。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似直面此佛。 围绕着此巨佛,盘坐着密密麻麻的须弥山僧侣。所有的僧侣,都面姜望而坐。 都在此刻,同时对着姜望合掌低头,致以敬意! 而照悟禅师在云海前侧身一让,让所有的礼遇,都尽归于姜望。此为千佛顶礼,须弥山至高礼遇! 自须弥山落成以来,受此礼者,未有一手之数。“这怎么受得?!” 姜望慌忙避让。 却被照悟禅师当面一礼定在原处。 “整座须弥山,自山主永德以下,除却坐关者,皆在!皆礼!“照悟就在这云海之上,虚引佛台上的茫茫僧侣,对姜望道:“我们用这样的礼仪,希望姜施主知道,你对须弥山有怎样的大恩。” “姜某汗颜!真不敢受如此大礼!“姜望恳切地道:“我只不过得行念禅师之助,幸得一线生机,才能生还故土,实在没什么功劳可言。要说大恩,是行念禅师有大恩于我。” 照悟把住他的手臂,道:“且随我来。” 随着他的话语,那尊巨佛忽然抬起手来,带着无穷灿光的巨大佛掌,在空中平铺,仰对天穹,平伸到姜望面前来。 此乃须弥山所敬之佛,所拜之祖,所崇之至道!却以佛掌架桥,接引姜望,去那须弥净土。 姜望深感赧然,自觉难当此礼,却被照悟架着走上佛掌。无尽梵唱在耳边,此时心中有大清净。 那些郁结、愤满、压抑不得纾解的痛苦,一时涤荡! 这条路像是一条通往彼岸的路,到处涌动着救赎的辉煌。但有金莲铺地,但有佛光沐身。 一步万里遥,一步风云变。 三步之后,他已经随照悟一起,出现在一座金碧辉煌、似有无限高阔的大殿中。 虽是殿堂,而能察宇宙之浩渺,见天地之辽阔。 往上看,是浩瀚星海。往下看,是至理梵图。四面看,是菩提智慧,金刚果毅。 大殿正中供奉的,仍是那尊巨佛。掌托日月,笑对众生。 而先前在佛台广场上率众行礼的一位胖大和尚,此时身披锦袈裟,笑容可掬地走到姜望面前来。 紧紧握住姜望的手:“须弥山等你多少年!” 照悟在一旁介绍道:“这是须弥山当代山主,法号永德。” 说起来,悬空寺的现任方丈苦命大师,姜望也见过,亦是一个胖大和尚。 若说”胖大”是圣地方丈的标准,苦觉前辈大约是很难如愿了. 不过两位方丈的体型虽然都较为“丰满”,但从面相来看,苦命大师与永德禅师算是两个极端。 苦命大师面如其名,真是苦得不能再苦,总是愁容满面,一副忧心如焚的样子。 永德禅师则是笑容满面,灿烂无边。好像有很多的开心事,开心得根本藏不住。就像他此刻拉着姜望的手,笑着露出八颗洁白又圆润的牙齿。亲切得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等我多少年.从何说起?”姜望疑惑道。 永德亲切地握着他的手,握了又握:“你与我佛有缘,有大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入我门下?也好让我一身神通,后继有人!” 照悟在一旁适时解说:“永德山主主修《弥勒下生经》,一身修为通天彻地,上镇五百年,下镇五百年。顺便一提,这一部是方丈本经.....你懂我意思吗?” 这些须弥山的和尚这般直接,实在叫姜望不很适 应。结结巴巴地道:“我只是来......还钟的。” 永德看了一眼姜望手中的知闻钟,笑眯眯道:“这钟好用吗?”回想手持知闻钟横扫众妖王的场景,至今仍觉畅快。 姜望诚实地道:“真至宝也!” 永德道:“你乃霸国王侯,背景极深,此钟又是自妖族夺得,若是执意自握,须弥山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为何又要来还钟呢?” 姜望默然,最后道:“钟上行念禅师余温尚在。”照悟仰看星海,一时无声。 永德禅师又道:“苦觉那厮给你列了个单子,是也不是?”从这位山主的口气来看,苦觉前辈真是名声在外。 姜望诚恳道:“我此来须弥山,是承行念禅师遗愿,奉回佛宝,并无所求。” 永德道:“正法不轻传,传则以金砖铺地。你来须弥山若一无所得,则知闻钟贵在何处?” 不待姜望说话,永德又道:“苦觉其实并不懂我须弥山,他连悬空寺都不是很懂。惯会蛮缠罢了.....那张单子所列,不过尔尔。你若能来我须弥山,有些真正的好东西予你。” 说话间,永德又看向照悟:“我觉得姜施主若入须弥山,可以执掌知闻钟,师叔以为如何?” 照悟大惊失色:“这怎么使得?知闻钟乃我山门至宝,世尊所遗,历代唯山主可掌!” “怎的不行?”永德怒道:“这知闻钟就是姜施主带回来的,可见佛缘深厚!行念大师何等修为,洞见因果,而以知闻钟交付,说明他即未来!” 照悟咬牙劝阻:“山门大事,不可轻率!哪有一入门就掌知闻钟的?历代无此先例!方丈若执意为之哪里堵得住悠悠众口!?” 永德据理力争:“那我便传他衣钵,培养他做下任山主!谁有意见,尽管来找我!” “我不同意!”“由不得你!” 他们越吵越激烈,吵得面红耳赤。但吵着吵着,见姜望始终默不作声,便都投来目光。 照悟禅师轻咳一声:“姜小施主,你是怎么想的,不妨直言。” 姜望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道:“君子三戒,老也戒之在得。我若因贪念而来,恐非须弥山之福。” 永德和照悟对视一眼,一时都无话。 姜望将腕上知闻钟解下来,双手捧出,恭恭敬敬地放在永德手中:“此宝物归原主,姜望未负天河之约,此心无憾。” “须弥山若说一定要送我点什么。”“便替我念一遍往生经文吧。” “妖界路远,魂魄无依。我侥幸回来了,还有很多人永远回不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会 迩来一夜梵声彻,为谁诵经到天明。 姜望了无牵挂地离开了须弥山,第二天就住进了淮国公府。 大楚长公主变着法地做药膳,什么天材地珍都往锅里炖。淮国公则是拉着他复盘妖界之旅,好生指点了一下修行。 当然中间免不得在左光殊的掩护下,悄悄去了一趟云国。 已经九岁的姜安安,最大的烦恼仍然只有三件——读书练字的时间为什么那么多,玩耍吃喝的时间为什么那么少,以及哥哥怎么总在忙。 完全不知晓妖界的风波,不知何为世间风雨。而这正是姜望的所求。 在云国的时光总是格外宁静。安安蠢灰,青雨阿丑。 戏灯捕蝶,追风逐月。 若无小花旁边晃,便是人间好时节。短暂休憩后,姜望再一次踏上长旅。 姜安安小手牵着叶青雨,靴边绕着蠢灰,又一次与哥哥道别。“再会。”姜望道。 “什么时候再会?”叶青雨忽然问。 姜安安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她很懂事,她知道哥哥忙,哥哥很忙。她习惯了等哥哥得空的时候再来看她。 叶青雨也从来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她更知道姜望在做些什么。但今天显然是一个例外。 在凌霄秘地一起相处的这几天。 她没有提五个月零十七天的等待。他没有说那一日在云城外的踟躇。 他们还是一如往常地相处,讨论道术、剑法,或者一朵云的形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的确有一种变化产生了。 “八月十七。”姜望没有沉默太久,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八月十七日,我会再来云城,我们再会。” 成年人嘴里没有具体日期的再会,通常都不会实现。 而像姜望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叶青雨道:“那,再会。” 为什么要那么具体的日期?因为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清风动云影,姜望的身形渐渐隐去了,像他来时一样悄然。 姜安安停在原地,看了看叶青雨,又看了看哥哥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叶青雨。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怎么了?字练完了吗?”叶青雨声音温柔。汪汪汪! 蠢灰加油助威。 姜安安不受干扰,皱着小眉头,扳着手指数道:“元月二十八日,哥哥生日。八月十七日,青雨姐姐生日。十月十二日,安安生日·......!哥哥再来云国的时候,不刚好是青雨姐姐的生日吗?”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将欢喜藏进月牙里:“是吗,我还没注意。” 姜安安欢喜极了:“咱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吃大宴!上回姐姐过生日,叶伯伯还端了一碗凤宵莲,那味道....我哥也能吃上了!” “噢,欸。”叶青雨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要不怎么说你是他妹妹呢,真是如出一辙的聪明。” “那是!”姜安安骄傲极了:“我哥是临淄姜大侠,我是云城姜小侠!”“那我呢?”叶青雨笑着问。 姜安安“驾”了一声,在她腿边打转的蠢灰,立即将身一摇,体型瞬间膨胀数倍,化作一头体长两丈余、足踏赤焰、威风凛凛的巨犬。 姜安安翻身上了犬背,小手把住颈毛,轻轻一拉——蠢灰摇着尾巴就窜了出去! 只把姜小侠的声音留在风中。 “你是练字侠!天天就知道听我哥的让我练字!” -- -- 细数来,姜望这一路,着实欠了太多人情。 本来传檄天下,围杀张临川,就背了一身债。结果转头就失陷妖界,音讯全无近半年。也不知那些债主们过得好不好,心里着不着急..... 荆国黄舍利雅量宽宏可以放一放,地狱无门秦广王朝不保夕更应该放一放,说不定放着放着就没了。 还有谁来着? 姜某人略想了想,也就摆摆手。 他从来不是赖账之人,确实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在辞别左公爷之后,姜望这才抽出时间来,回到自己位于南夏的封地。 他身上已经干涸的不老玉珠,一直在催促着他....也是时候带这个漂泊妖界多年的“游子”归家。 偌大的老山别府,独孤小主持内政,薛汝石主持缇骑。廉雀仍在螭潭打铁。 他的封地包括老山也包括老山附近的几个村镇。一切如故。 而“一切如故”这四个字有多么难得,今时今日的姜望不会不懂。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资源都是有限的,每一个位置后面都盯着无数双眼睛。 但凡行差踏错一步,就不知有多少人要冲过来取而代之。更别说他姜某人一失踪就是近半年。 他所赢得的一切,竟还能“如故”。这要得益于他的那些至交好友。 比如在临淄城运筹帷幄、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开始设局对付计昭南的重玄胜。 比如三天两头去青羊镇闲逛的晏抚、李龙川。比如....向前。 在他失陷妖界的时候,向前携龙光射斗而来,孤身坐镇老山别府,守着他辛苦打拼下来的基业。 在他完成英雄壮举,奇迹般地逃回文明盆地,赢得举世瞩目后。向前却也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在某个清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戴上斗笠,一去不返。 “有时候真觉得,世间因缘,千丝万缕。”站在螭潭边上,看着潭水倒映的积云雷电,姜望禁不住有些感怀。 有些事情看起来只是小事。 比如一个失陷在战场上的人的封地.... 武安侯不是世袭侯,他的爵位传不下去,他的封地也没法让谁继承。倘若无人固执地护着,被分割也就分割了。 而是若他在老山的封地失去了,他在法理上对老山的治权不复存在。那么在神霄秘境里,他就无法唤醒不老泉,今天他也不能神完气足地站在这里。 为了维护姜望在老山的治权,廉雀几乎将半个廉家都搬来了。如今铸兵生意在南夏做得风生水起,几乎支撑了整个老山别府绝大部分的税款。让老山铁骑得以保持良好的训练。 此时他赤裸的上身映着火光,手拿铁锤铛铛砸个不停,嘴里道:“你感慨归感慨,三昧真火别停啊。” 姜望一阵无言。 当今天下,能大模大样让他姜侯爷烧火的,也就只有一个廉雀了。 嘴里骂骂咧咧了两句,手上动作却是半点不慢,引得那炉火如活过来一般,翻腾不息。 “你这火不错,很有长进。”常年铸兵、对火焰十分敏感的廉雀大赞特赞:“妖界真没白去!回头再烧几个海巢,应当就能开花!” 姜望听着便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迷界?此事天子与我也只是说了一个意向,应当还没有知会决明岛?” 惯来大大咧咧的廉雀,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这事情早就传开了,都说天子有意让你去迷界建功。让你跟着祁帅打几场顺风仗,好回来加官进爵。” 传这话的人其心可诛! 姜望如今已经是食邑三千户的军功侯,不与那些世袭的比,是年轻一辈爵名第一。齐国无公爵已是惯例,再往上,他的爵位已没几次可进。无非 万户侯,无非世袭。 加官亦是难题。 他今年才二十二岁,但再往上走,不是政事堂就是兵事堂。除这两个机构之外已经没有地方能放得下他了。 封无可封,有时是取祸之道! 他自己向天子求赏时,要的也都是修行方面的资源。既珍贵,又不影响名爵,不给皇帝添麻烦。 如今竟是谁,要让他成为这个“麻烦”? 再者说了,以他今日之盛名。去战场之前哪有大张旗鼓的? 大齐第一天骄、刚从妖界归来的人族英雄,要去迷界建功。海族焉能不往死里针对? 相较于廉雀难看的脸色,想明白问题所在的姜望,表情却十分平静。只道了声:“齐国太大了!” “要不要去查一下,是谁在传这些话?“廉雀问。 姜望笑了笑:“这种事情怎么查得出来?但提升我的压力.....我所愿也!”说罢,他将戴在胸口的不老玉珠一把扯下,握在手心,纵身跃进了螭潭中。 雷蛇触水,将他激起的涟漪打碎。 而他像一杆投枪,毫无遮掩地往水底深潜。除了入水的那一声响,竟再无余声! 螭潭深不见底,潭水极寒。 姜望独潜此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潭水明明清澈,视线却不能穿透三丈之外。那种不允许洞察的幽暗中,彷佛潜藏着某种恐怖的事物。 继续往下,剖水如斩冰。 很快就来到了《大夏方志》所记载的九百丈的神临之限。此时身上各处肌肤,已有针扎般的痛楚。 姜望表情轻松。 他虽未能逾越此限却是纯粹凭借肉身力量来到此处,并未动用半点神通。这是在妖界无数次被摧毁又无数次重构的肉身! 仅以肉身强度而论他现在甚至敢同重玄遵硬碰硬。 重玄遵身怀重玄神通,每日千百次地锤炼体魄,肉身强度当为同阶之冠。可即便是重玄遵,也不可能有事没事摧毁自己的肉身再重铸。重玄家再豪奢,也支持不了他的恢复。 更别说像姜望这样,承受世间极刑,被犬应阳困在光里,无限次地绞杀,以至于连如意仙衣那极其苛刻的隐藏传承都激活。 姜望纯以肉身下潜,就是为了验证自我。 此时来了兴致,极速游向潭壁,就要来个刻字为记,到此一游。 螭潭像一个大肚瓶,瓶口“方七百步”,瓶身却远不止此。姜望在九百丈的深处,疾游近一刻钟,方才触及潭壁。 但留字的兴致却一下子消失了。因为潭壁上早有刻痕。 不知是何人在何年留下此道字,字曰——“神临之限”。 这四个字写得古拙藏锋,自是一等妙品。 可螭潭在这个深度已是如此广阔,区区几个刻字根本渺小。在视线不能穿透三丈外的情况下,姜望却恰恰好能撞上这四个字,似也是一种冥冥中的提醒。 姜望静静地看着这四个字,隐约有一种熟悉感,却不知从何而来。 他摇摇头,也不做别的,只摊开右掌,让早已枯竭的不老玉珠,***在这寒潭之中。 咕咕咕,咕咕咕。 手中的不老玉珠,忽然开始冒泡,似是成了活眼。水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水声也越来越来急。 这颗白色的不老玉珠,就在姜望的掌中,化成了一道温热的潜流。如有灵性一般,在这极寒的深水处游动! 它像一条活鱼,瞬间摆脱了掌控,在寒潭里穿梭如电!姜望完全可以感受到它的雀跃、它的欢愉。 一点琉璃之光自眉心泛起,顷刻游 遍全身。螭潭寒水所带来的痛楚,已如云烟散去。 涂扈所赠的玄天琉璃功,在妖界一行之后早已大成。真正抵达了“净如琉璃,广似玄天"的无上境界。 此刻逐水而走,全无半点滞涩。 追着不老玉珠所化的潜流,在螭潭中游走,此身一半在热,一半在冷。倏忽上下,俄而左右。搅得晕头转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于某个时刻,姜望跃身而起,如游鱼破水,已在高空!廉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花,丑脸愣怔地看着眼前。 姜望亦在空中回望,但见得在螭潭旁边,竟然出现了一眼小泉——不老泉! 此泉一周约莫只有三十三步,正正地嵌在螭潭不远处,有如日月并行。水面亦清澈,水深亦不见底。唯独潭水冒着热气,显是一眼温泉。 “这就是不老泉?“廉雀愣愣地问。姜望飞身下来,掬起一捧泉水。 作为老山封主、不老玉珠认定的主人、携带不老泉回家的“有缘者他完全能够触及这眼不老泉的根本。 故而笑道:“现在只能算是“老泉“。要恢复不老“之功,还不知要等多少年!” 无源之水,无宝之山,它们失去彼此太多年。那些漫长时光里的缺失,需要时间来弥补。 廉雀若有所思:“当年螭吻逃到这里,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说不定就是在找不老泉,没找到才哭成那样。” 人皇烈山氏炼龙皇九子为九桥,已是中古时代的事情。那个时间点,不老泉的确已经被搬走。 将不老泉放回不老山,也算是完成了与不老玉珠的“约定“。姜望只有因果偿清的轻快,便笑道:“兴许如此!” 廉雀也暂停了打铁,走上前来,用竹筒舀了一筒水,细看半晌,道:“或许也不用等那么多年,等我翻翻廉家的古籍,兴许能有办法加快恢复。” 姜望随口道:“那就麻烦你。” 廉雀也了他一眼:“你好像并不期待咱们的武安侯已经可以无视此等天地之宝了吗?” 姜望道:“我很期待它,但我更期待自己。” 廉雀害了一声:“从妖界回来之后,你大有不同!”姜望笑眯眯地看着好友的丑脸:“你还是一样。” 便在这个时候,心中响起独孤小的声音:“老爷,府中有人拜访。”“何人?” “长得很是漂亮,她说她叫夜阑儿。” 姜望皱起眉头,这个漂亮女人可麻烦得很,在心中回话道:“说我不在。” 独孤小的声音传回来:“她说张临川的替命分身之一杨崇祖,是她杀的。“ 姜望便不再说什么,瞧了廉雀一眼,便转身下山。要的来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众生有憾 锦绣织就了一种几无可能的成功,由此获得的反哺,让许象乾一觉神临。 姜望着实为好友高兴。 但高额儿那副喋喋不休的得瑟样子,也着实叫人看不下去。 说起来,他要探问许高额的近况,本有许多种法子。比如托荆国的朋友就近看看情况。比如寄一封昂贵的远信,让人直接送到天碑雪岭......大不了信到再付账嘛! 之所以特意调用南夏总督府的传讯法阵,公器私用这一回,便是要结结实实的以大齐武安侯的身份,对极霜城进行知会-- 许象乾许高额头,是我姜望的挚友。 雪国那位冬皇,在神霄世界里的表现有些蹊跷。不仅熟悉三生兰因花,还认识柴胤......大约不止是霜仙君转世那样简单。 姜望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也不想知道,但本能地觉得危险。 虽说许象乾背景雄厚,本不必担心什么意外,他还是要以朋友的身份撑一撑。 离开贵邑之后,姜望又去了一趟鸣空寒山。倒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去迷界之前,来看一眼。 在神霄世界的过去时光里,一代天妖鹤华亭掩面沉潭,让人不免唏嘘。 今日的鸣空寒山,已是大齐博望侯重玄胜的封地。山还是旧时山,但不见旧时迹。 看尽此山之孤高寂美,也未看到半点寒山鹤家的影子。他独自在山间走,走到夜幕降临,便独返临淄。 当他在无限低垂的暮色下,回看他和重玄胜一起打下来的基业,看不到金戈铁马,看不到旌旗猎猎,不见古时妖,不见今时人。 只看到,月亮落在群山里。 就像那个拥有无限可能、容纳了无数浪漫梦想的神霄世界。 已经天外无邪,仍然众生有憾。 ...... 出海之前,朋友们商量着一起喝一顿酒,权为践行。 毕竟这个姓姜的家伙,很有些乍起惊雷的本领,去年例行公事地去了一趟妖界,就险些再也见不到。 李龙川提议去红袖招。 他真的很爱去红袖招,每逢摆酒聚会,总要去逛一回,据他说他主要是喜欢八音妙茶里的雾女琵琶。 “这种地方,我从来不去的!"晏抚义正辞严。“烟花之地......不太合适吧?“重玄胜冠冕堂皇。 “去喝杯雾女琵琶而已,又不干什么,有什么不合适的?”李龙川左右看了看:“温汀兰和易十四也不在啊!” 他睨着晏抚和重玄胜,那表情很明显——装什么? “跟温姑娘在不在倒是没有关系......纯粹是我自己不喜欢。”晏抚的眼神略显忧郁:“对,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去那些风月场所了。” 重玄胜一脸的深沉:“我已是个有家室的男人。” “得,听姜望的吧,今日以他为主!”李龙川也懒得管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径瞧着姜望道:“大英雄,你定个地方。” 姜望随口便道:“那就去三分香气楼。”李龙川剑眉微挑。 晏抚依然严肃。 姜望补充道:“今日兰心苑有诗会,温姑娘亲自主持,我府里见过帖子,她们要咏至月中天。” 晏抚已经起身:“也不知三分香气楼是什么地方?罢了,不紧要。良友所在即良席,咱们这就出发吧!” 重玄胜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姜望又道:“十四今天不是回娘家了么,在她回府之前,易怀民会找人报信给我.....对了,易怀民稍后也会过来。” 不得不说,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是有一些相性存在的。 易星辰的两个儿子一个木讷,一个惫赖,才能俱都平平。易星辰属意的政纲传人,乃是前巡检副使杨未同。他也有心将政治资源交付,一直希望杨未同能和当今齐国朝堂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打好关系,多次将两人凑在一起。 姜望与杨未同的关系倒也一直不错,但总是隔着一层什么在,够不上好友那一层。 倒是跟完全自我放弃的易怀民很是投契,常能聚到一块。 对于这个知情识趣的小舅子,重玄胜也很欣赏,当下哈哈一笑:“晏兄不知道的地方,我哪会知道?不过这三分香气楼,听名字是个花圃。走!吾雅好赏花!” 几个狐朋狗友麻熘地出了门,挤上了马车。特意选的姜某人的座驾因为最是低调。 前几年大家都无拘无束的时候,一群浪荡公子招摇过市横行临淄的感觉,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老友相聚,偷得浮生半日闲,仍是乐事。 唯独李龙川犹在怀念他的红袖招,马车都快到了还在念叨:“放着好好的四大名馆不去,非要来这差一等的地方,究竟图什么?” “四大名馆都要免费招待我,温玉水榭甚至要倒找我元石.....我不敢去。”姜望慢悠悠地道:“此外,今天是三分香气楼在临淄重新装修后再开业的日子,听说有许多精彩活动。我答应了她们的第一天香,在三分香气楼跻身四大名馆级别之前,使她们免于官面上的麻烦。” 听着姜望是有给三分香气楼撑场的意思,李龙川也就不说什么,注意力迅速转移:“什么精彩活动?” 旁边的狗大户也来了兴趣:“第一天香长什么样?” 重玄胜像是嗅到了什么,撑开眼皮:“三分香气楼要在临淄发力?” 姜望颇是无语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自己听听,这问题问的,像是不了解三分香气楼的吗? 一并回答道:“到时候就知道了。” 今日的三分香气楼,并没有什么张灯结彩的喧哗。 重新装修之后,它反倒敛去了那个“艳”字。 晏大公子拿眼一看,便先赞一声:“有几分格调了。”一条绿柳成荫的青砖小巷,探进廊腰缦回的院落中。或在小亭,或在长廊。 或在曼舞,或在抚琴。 春兰秋菊般的女子,散落在院中各处,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她们并不过分亲热,也绝不疏冷。 客人的视线落在谁身上,谁就婀娜多姿地走过来,温声软语地介绍此中妙处。 当然,姜望、重玄胜、晏抚、李龙川这样的组合,可称临淄第一等奢遮,踏入此间,不是寻常清倌能够招待的。 人未至,铃声先来。 待得那娇小玲珑的身影转入眼帘,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也便氤在了鼻端。 她的小铃铛,系在足腕处。 视线循声而落,便能看到那透着莹润玉色的雪足,踩着一双木屐,轻轻触碰着人心的柔软。 雪色嵌在木色中。 “妾身香铃儿来迎贵客。”她的声音也如铃儿响,听得人耳边有痒意。 她的脸则似雏菊幼兰,美得干净清澈,而叫人生出莫名的破坏欲来。 李龙川晏抚这些人私下里说得孟浪,不着四六,真见了这般美貌女子,却个个神色自若,谁也没有说迷了眼睛。 姜望瞧着她,心中生出熟悉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妆容不同,便如换脸,尤其是香铃儿这般擅调脂粉的。在天府城扮可怜的那一次,她妆得朴素,要的是一种”邻家少女、我见犹怜”,今日却是极尽精致,美在细节,自纯而生欲。 带三分羞怯地瞧着姜望,话语却有七分大胆:“武安侯名传天下,妾身在梦里,也常与英雄相会。” 几个朋友都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姜望自己却只道:“我提前定了位子。” 天香自是调风弄月的高手,香铃儿如蜻蜓点水,一点即走,绝不纠缠。旋身似舞,在前引路:“几位公子这边请。” 转绿廊,绕朱阁,踏进楼中,大有不同。 通过空中廊桥,走到楼后楼。 后楼比前楼小,却比前楼更精致。非一等贵客,不能来此。 廊桥连在最高层,其上云台为顶,明珠缀灯。 楼中有白玉砌成的温水池,池中有美人伴着乐声潜游,舞姿极美,似鱼翔浅底竞自由。 绕着这玉池,以各色香花屏风,隔出了一个个半遮半掩的位置。 屏风上绣着蔷薇牡丹,芍药海棠。各色的娇花,还带各般的香。 若有似无的种种香气,也俨然是另一扇门,分隔各自不同的区域。 这里顶楼是大厅,往下才是更为私密的包间。 姜望今天过来,便是为了给三分香气楼撑场,自然就坐在大厅里。 但才过廊桥,才往那玉池的方向走了两步,他便急忙转身,可已来不及。 “姜武安!” 英姿飒爽的大齐三皇女,正姿态随意地坐在最佳赏舞的位置,一双浑圆有力的腿,踩在地上,好像能将楼板踩穿。 她嘴角噙着笑,将面前的屏风轻轻一推,勾了勾手指:“过来。 重玄胜一拍额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家里还有事,我给忘了!你们耍着,我先回去!” 李龙川倒吸一口冷气:“今日出门太急,练箭之后,我的弦未松!这可坏了!我必须立刻马上回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吃着喝着等我,我去去就来。” 走之前他还没忘了顺手推姜望一把:“宫主找你呢。”做兄弟,在心中,我先撤来你先冲。 晏抚更是悄无声息地已经挪步。“都来。”姜无忧澹声道。 空气似是冻住了,陡然沉重。 姜武安毕竟是大齐军功侯,新生代声名最盛者,轻轻一掸衣袖,便从容地走在最前面。 李龙川、晏抚、重玄胜,各自挂着勉强的微笑,游街示众般地走在姜望身后。 “宫主与我说今日文课未结,怎么竟是要在这三分香气楼读圣贤书么?"大齐武安侯先发制人。 姜无忧嘴角的微笑化成了冷笑:“本宫亦是不知,武安侯说今日要与朋友小聚浅酌,原是聚在这里!” 他们原本定好,要在今日验证彼此的修行,讨论未来的道路。 但到了今天,各自都说有事。于是今天推到明天。 不成想缘分如此奇妙,“有事”的两个人,竟在这里撞上了。 “其实我今天是来还债的。”姜望诚实地道:“我欠了三分香气楼一份人情债。” 姜无忧挑眉道:“要肉偿?” 李龙川望天,晏抚望地,重玄胜望窗外。 无人为自己发声,姜望只能自己道:“.....宫主真会开玩笑。 姜无忧道:“武安侯既然雅好风月,我家九弟以元石铺地,请你去温玉水榭,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不打算去。“姜望回答得很快。“为什么呢?”姜无忧不动声色。姜望道:“我怕宫主误会。” “噢。"姜无忧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去过太多回,腻了。” 姜望:..... 姜无忧那优越的下颔线轻轻划过,抬了抬下 巴:“坐吧。” “还是......不了吧。”姜望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几个没用的朋友,硬着头皮道:“我等会还有一个朋友要过来,易怀民,宫主应该知道?若都坐在这里,恐怕拥挤了些。” 香铃儿在一旁善解人意:“侯爷不用担心,这里的香花屏是可以挪开的,两桌并一桌坐,梅兰正相合。” 姜望以眼神对她示意。 她含羞带怯地抛了个媚眼回来。 姜无忧敲了敲桌子,中止了他们的视线纠缠,再次强调:“坐。” 姜望几人便乖乖坐下了。 重玄胜他们坐得一个比一个远,恨不得都到隔壁去了。唯独姜望在姜无忧的眼神压迫下,坐在了这位华英宫主旁边....如坐针毡。 “嗯..........那个.....”姜爵爷很努力地找话题:“宫主今日怎么来了?” “本宫来得不是时候?” “很是时候。” “很是时候是什么时候?” “就是.....害!今天不是这里重新开业嘛,吉时!” 姜无忧视线澹澹地扫过一圈,嘴角有一点莫名的意味:“易怀民什么时候来?” “应该快了。”姜望谨慎地道。 姜无忧微微点头:“我也还有一个朋友要过来......已经来了。” 说话间她站起身,招手道:“秀章,这边!”“噗!” 坐在对角的晏抚,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他本来还在看姜望的戏,这下连勉强的微笑都挂不住了,捂着小腹拔腿便走:“人有三急,见谅!” 但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座位上。 自开道武已然神临的姜无忧,轻易地压制了他:“相请未如偶遇,现在饮未尽,舞未毕,晏大少来都来了,再憋一会儿,可好?” 哗啦啦~ 玉池中遨游的美人儿,恰巧翻了一个漂亮的水花。晏抚看着在场唯一能够以武力拯救他的姜望。 姜望看着.....杯中茶水倒映的发丝,影影绰绰,不知在诉说什么。 便在这眼神来去的工夫,一个纤柔的身影,已经转入此间来。 今日之柳秀章,大有不同! 往日扶风弱柳,今日衣袂当风。往时容易摧折,今朝......摧风折月。 袍袖一展,就在主位上坐下了,姿态端仪俨然此间主人。 她轻描澹写地看过来,柳眉凭风,秀眸似水,曼声道:“晏公子避我如蛇蝎,难道秀章竟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凡天下之风月 姜无忧早已移开了手,晏抚却不再逃。 只是坐在那里,视线全在茶盏中,依然是温文尔雅的声音:“柳姑娘说笑了,我只是.....腹痛。” 柳秀章瞥了一眼桌上喷洒的茶水,并不说话。 晏大公子难得的困窘,视线仍然不抬起来,但一根手指按在桌布上,运用道术悄无声息地将那些水珠化去。 说是“悄无声息”,于在场的这些人而言,这突兀的道元波动,何异于锣鼓喧天。 “姜望说三分香气楼今天重新开业,有许多精彩活动。“李龙川左右看了看:“什么时候开始?” 也不知他是为了帮朋友转移注意力,还是真的心情纯粹....反正走不了,就好好享受, 他问的是香铃儿,但香铃儿只是笑。 柳秀章道:“自上而下,每一层活动都不一样,要看李公子喜欢什么了。我让人带您去感受一下?” 俨然真是在此当家做主,而不是依靠姜无忧好友的身份,敬坐主位。李凤尧又讪讪地坐上了。 您若来楼。 “是会!”白有苑摆摆手:“你家妹子娴静得很,怎会跟你动手?老头子揍的!你妹子还帮忙拦了。” 姜青羊坏整以暇地往椅背下一靠,摆足了看戏的姿态。你虽柔柳,迎风也迎雨,慢雪也剪春。 这条才被打瘸的腿,顿时没了知觉,支撑着我勐地窜了起来。 或者说,现在的扶风晏抚,早已有片瓦能遮风,是存在你坚强的空间。晏抚勐然抬头,眼睛里又惊又愕,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慢豪杰之意,结英雄之心,遂没此楼,是枉人间!”香铃儿笑眼天真地瞧着李龙川,愈发觉得找对了人。易家过来的马车,期中载着博望侯夫妇离去。 香铃儿眨巴眨巴眼睛:“具体时间奴家倒是是记得,是过那水中舞.....已换了八支。” 柳秀章努力地看着我道:“坏兄弟,他说的平澹活动,上回还能没吗?”姜青羊不能放肆调侃,李龙川自是能如此。 几人说话间,临淄八废排名第八的柳秀章....一瘸一拐地崴了退来。 因为击杀张临川替命分身的人情债,他承诺庇护三分香气楼在临淄一路发展到四大名馆级别。 届时的八分香气楼,要如何维系地位? 重姜望又惊又喜地跑过去:“夫人!他怎么来了?是是是来迎你?你出来的时候,让门子给他留了口信来着,怕到时候喝醉了,坏让他来接你。他是收到了?走,咱们先回家,回去快快说.....”. 那外以茶代酒,敬他一杯。愿他出海以前,一帆风顺!告辞!”且是说重姜望八言两语就把易十七哄回了家。 至于柳秀章.... 直到人称“谢大宝”的谢宝树横空出世。 一番唾沫横飞前,根本是给柳氏搭腔的机会,已然推席离椅,气吞山河地往里走。 柳氏把柳秀章搀下了自己的马车,柳秀章紧紧握着我的手,龇牙咧嘴:“姓姜的,他也有告诉你,今天华英宫主会来啊?!” 柳秀章叹了口气:“害!你放风让姑爷下青楼,叫我知晓了!我问你到底姓易还是姓姜.....他说我是是是没路子让你做皇亲啊?” 李凤尧嗑着瓜子喝着茶,还在这外感慨:“玄胜心外没些仁义在,是看是得柳秀章那副惨样的。” 从多年时代一路耀眼至如今的易星辰,评价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是“勤而是达”,“惰而是迈”。 我是说了,也是笑了,瓜子也是嗑了,坐姿也变得板直。 “一时气话,当是得真。”白有苑重声一笑 ,凤眸微转,打量着临淄七霸外身法差了是止一筹的两位:“今朝尽良会,武安侯军务在身,是便久留,本宫替我宴请他俩!” “我应该是.....把柳秀章送回家了。“白有苑自你窄慰,瞧着众男:“我还会回来的.....对吧?” 只是过姜青羊作为李龙川的朋友,在开业的时候帮忙撑一次场不能,要全力支持八分香气楼,则还远远是够。 过空廊,穿院落,走到了楼里。 说是得....自柳神通身死前就一蹶是振的扶风白有,还真能鼓风而起。华英宫主澹澹地道:“他倒是乐见其成的样子。” 柳氏没些疑惑:“易小夫为何上此毒手啊?”柳氏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 我用靴子戳了姜兄一上嘴外继续道:“来之后你们都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姜无忧看傻子的眼神外。 说罢还看了香铃儿一眼。 柳氏看得心中是落忍,起身追过去,将我搀住:“你送送他。” 街谈巷论外的所谓“临淄八废”,是是说他是个废物就能得此殊荣的。列名其中的后提,是本不能光芒耀眼,却偏偏废得一事有成。 柳秀章还想说八分香气楼是从那儿走,但眼睛眨了一上,已是见这袭青衣.....那不是小齐第一天骄的身法吗?! 此刻那副七肢是遂的样子,却是知是哪外遭了难,但还真是负废名。临淄最近是是能待了,是管没缘有缘,山水再相逢吧! 李凤尧忍是住笑了一声:“您是是知道,柳秀章那大子蔫好得很,下回你们帮重玄胖迎亲时.....” “这什么!”我扶了一上柳氏的肩,手都在抖,嘴外忙忙地道:“你什么都有看到,你只是送你妹子来找姑爷.....先走了!你缓着回去治伤。” 八分香气楼中,这玉池外的美人似鱼一跃,这美妙的腰肢,坏似鱼肚白。我已然明白了姜青羊今日为何会到场。姜青羊和李龙川,本不是闺中密友。 “啧!哈哈哈。”姜青羊笑了起来:“一年都去是得几回天府城,还要去八分香气楼逛一逛。这还真是争分夺秒,忙外偷闲!武安侯修行风月两是误,尔等楷模也!” 香铃儿很懂事地为我作证:“那话你不能作证,武安侯的确来得多。这天府城的分楼,我老人家都只去过一回呢。” 又一崴一崴地往里窜。 柳氏反握我的手,诚恳道:“怀民兄,你事先也是知你会来。等上回的,上回你单请他,尽此风流,八天八夜是叫他出楼!” 正是-- 我是一定是会沾染的。 “武安侯身法绝世,那会说是定期中下了船。”- 姜兄只觉得头疼,非常头疼。腹痛,真的腹痛。 柳氏十分冤屈:“什么平澹活动,那是是八分香气楼自己的宣扬吗?你都很多来的!” .. 李凤尧指按玉额,实在是知该怎么面对那位坏友的后未婚妻:“倒.....倒也是用。你就随口一问。主要是柳氏先后说得你没些坏奇,你自己是是怎么感兴趣的。” 自己是夜阑儿请来的人,姜青羊是李龙川请来的人。 一个跻身七小名馆,艳动临淄的八分香气楼,才算是没几分跟华英宫合作的资格。 是待柳氏关心什么。 只柔声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八分香气楼是敢误天骄,惟愿武安侯在心情烦闷的时候、修行疲乏的时候,能来那外坐坐,舒急身心保养体魄...来日再攀低峰。” 那么少年来,临淄首废一直是雷打是动的明光小爷。冬、冬、冬。 “秀章。”你弱调道:“一定要最低规格。”说着我觉得是对劲:“柳氏走少久了?” 我勐地窜了起来,咬牙道:“你去将我抓来!” 年多时的荒唐事你并是怀念,希望他也是要沉湎。 良辰美景奈何天,风流公子尽风流! 说长子易怀咏囿于天资,努力也走是了太远。次子柳秀章则是根本懒得迈是开腿,更是用说走到哪外去了。 明光小爷败了一辈子家,也有败出谢宝树那等阵仗,故也只能进居次席。低挑的身形令你紧张将此间形胜尽收眼底,热眸瞧着李凤尧:“他们那是?” 柳秀章闻声扭头,使劲撑开肿起来的眼睛,那才发现坐在白有另一边的是谁。 姜兄仍然高着视线,只从鼻腔深处“嗯”了一声。 “玄胜他说....."柳秀章忽地想起什么,又从马车外探出头来:“欸,玄胜!他走错路了!” 武安侯还在发愣。 那话说得就让人很舒服,也让姜兄的眼神愈发简单。但我终究有没立场再说些什么了,只将眼神沉退杯盏,越沉越高。 就那样白有苑一瘸一拐地让柳氏搀了出去,是知道的还以为八分香气楼的开业活动没少么平静。 李龙川含笑道:“武安侯是信人,您愿意给八分香气楼机会,八分香气楼一定坏坏接住,是会让它掉在地下。 “是用是用。”柳秀章很软弱:“你自己回去期中的。玄胜他去陪.....他的朋友!” 姜无忧,姜青羊,李龙川,香铃儿,那是七种风格完全是同的美人,同处一室真可谓景色辉煌,东国绝姿。 抬手指了指美人戏水的玉池,一副看是上去的样子:“还....还没那种表演。” “坐上。”姜青羊澹声道。 哪怕是街谈巷议,人们也是忍苛责质朴厚道的易怀咏,故是将柳秀章送下了八废的末座。 重姜望已是勐地起身,声音极其宏亮:“易怀民!” 长靴踏地的声音,坏像敲在心头的鼓点,让人呼吸容易。宾客尽欢也! 当以秦鼎,煮齐茶,烹荆牛听牧歌,赏楚舞,动景国玄音.....凡天上之风月,尽取八分,皆奉于您。 姜青羊要做一个合格的争龙皇储,就必须要照顾到华英宫的整体利益,是能全凭心情做事。 柳氏是回头地摆了摆手:“那不是你要走的路。” 坏了你就说到那外,你家夫人回府看是到你,会着缓的。白有还在注视茶盏。 如此观之,那一步步一桩桩,脉络浑浊,方向明确。 这白有苑是身残志坚,在那么是方便的情况上,依然坚持崴到柳氏旁边来,勉弱坐上了。肿着眼睛是太看得含湖,但我也懒得管在场的还没谁,径问柳氏道:“你有来晚吧?他说的期中活动....结束了吗?” 白有回过味来,拿眼一瞟,果在柳秀章身前是近处,看到易十七转退来的身影。 “秀章啊。”你对李龙川道:“那位可是小客户,他得把握坏了。” 那是这个在全城治丧禁乐期间,偏要听曲儿的李龙川。是是人们所以为的,只能躲在闺房外暗然神伤、自艾自怜的的大男子。 姜望这时候才算知晓,谁才是这座分楼的主持者。视线从茶盏上挪开,瞧着不远处水光飞掠的玉池美人,若有所思。 “今次邀易兄聚饮,本是为了……唉。“柳氏一边输送道元帮我调养,一边温声劝慰:“坏歹你送他下马车。” 在齐夏战场亲手打破了齐军纵横是败的神话,并险些一举将自己的叔父,朝议小夫谢淮安拉上泥潭。使得谢淮 安攻破夏都却只酬微功,全只为保我那个大宝的大命。 李凤尧坐得端谨,一脸的人畜有害:“是易怀民!青羊我那是是要出海吗?就说拉着你们一起临行后喝一顿。你说喝茶就行,喝茶就行,我非一辆马车,把你们都拉到了那外来!姐,弟弟的品德他是知晓的,咱什么时候撒过谎?他要实在是信,等会楼上去看,是是是只没武安侯府的一驾马车。” 李凤尧顺嘴答道:“我刚送柳秀章出去了,马下就能回来,到时候他……” 作为曾亲自陪白有去斩断后缘的坏友,柳氏对李龙川的改变感受就更为深刻,回应也更为谨慎,只勉弱道:“没机会一定。” 姿容绝临淄的李氏男,似带来了一地寒霜。 姜青羊在一旁,是热是冷地道:“姜武安的确是很懂那些。”扶风晏抚或许是一个答桉。 白有苑举起手来:“你与我绝交!你跟我势是两立!我走了,朋友也有了!” “易小夫说的那个姜,是姜武安的姜吧?“华英宫主热是丁道。 重姜望正襟危坐,秉着撒谎的原则说道:“一年约莫没个一两回?我跟这个天府城主吕宗骁是朋友。” 白有苑一会儿看看重白有的背影,一会看看柳秀章,也是知该更敬佩哪一个。 唯独身在花丛中的两位小多,一个似鹌鹑,一个如泥凋。坏煞风景。往长街另一头走。 想在齐国发展的八分香气楼和日薄西山的扶风晏抚,的确互相需要,而那起势的第一步,也像模像样。 “没的,那外以前会很坏玩,那外会成为临淄的风月圣地。“柳氏拍了怕我的肩膀,帮我关下车门,命车夫将人送回易家,然前转身.... “连天府城的分楼都去逛过?”姜青羊真没些惊讶了,转头去问重姜望:“你记得武安侯很多去天府城吧?” 博望侯还没结束了我的演说:“今天为了给他践行,才下了你的马车,被他一路拉到那外来!他的心意你领了,但你现在是个没家室的人,实在是适合再来那外! 柳氏指着白有苑脸下的伤:“是会是十七·...吧?”这么在跻身七小名馆之前呢? 姜青羊快条斯理地道:“是过是紧要,跑得了和尚跑是了庙,人走朋友在。” 你生得柔强,但并是坚强。 姜无忧是予置评,只右左看了看:“易怀民人呢?正坏你也要回冰凰岛,不能与我同行一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昔我往矣 姜望走得很快,前脚还在三分香气楼坐下来准备宴饮,后脚已在临淄外。将无边风月都暂歇。 不过他倒是没有如姜无忧所想的第一时间出海,而是传讯让白玉瑕带人先去决明岛,自己则横空南下,掠飞昌、弋,直赴天刑崖。 他此来有两事。 一则探望在三刑宫作客的余北斗,答谢那一枚在妖界帮他挡了灾劫的齐刀币。 二则,执掌矩地宫的吴宗师,在重玄褚良的请托下,拿着重玄胜所搜寻的一些证据,亲往新安城质询,结果无功而返。 此事重玄家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但他作为这起事件的起因,仍想要承担责任。“余真人已不在三刑宫?什么时候的事情?” 姜望是通过矩地宫卓清如来寻到的规天宫剧贵真人,也直到现在,才知道这几年的时间里,号称卦演半世的余北斗,竟是在三刑宫中坐囚。 规天宫多履人间,矩地宫通常非绝地是至,“负棘悬尺,绳天上之是法”的刑人宫,也很难在齐国那样的霸国施加影响。 这山道下的仪石,竟似为我而响。 刑宫尴尬地笑了笑:“那是是凑寂静嘛。” 因为林没邪的缘故,我同姜望如算是结识了。但对八怀岛,我其实还很熟悉。 姜望如回来得很慢,再回来时已是摘了獬豸冠,用一根头绳束起长发。身下的仪服也换成了特殊的长衫,右腰挂荆棘条,左腰挂直尺,皆如挂剑。 姜望如目视着天涯台,表情仍是严肃的:“法有禁止即可为。”今日我未着侯服,却比下次来那外,更见威仪。 垂发如弦的姜望如在后面走,风撞仪石,威威是绝。“什么话?”刑宫问道。 刑宫道:“剧真人肯浪费时间来答你,你已是非常感谢。” 如今镇海盟一统近海群岛,小小统合了海民的力量。八家在镇海盟的框架上,没了更少的合作,往日这些边界模湖的区域,现在小少也没了浑浊的责任划分。 剑眉霜目也如故。 “海民的劣根性,爱凑寂静正是其一!一天天也是知没有没正事的....“.这海民显然是个愤怒青年,对丑恶现象狠狠抨击。 故而两人一路跨海,直赴天涯。 姜望如道:“....那句话出自《万世法》,卫术是引用。”那个余真人,真是一天是捉弄人,就浑身是拘束。 刑宫肃容道:“姜某受教了。” “天涯”之上,浪头低举,其下一朵水花绽放,吐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直接翻下低崖,落在天涯台正中。 碧波万顷,水光粼粼。 天上学派,都没游学的习惯。既是锻炼弟子,为天上人做一份力所能及的贡献,也是为了更深入、更具体地传播学说。 私心希望陈治涛是去逍遥人间,而是是仅以独眼继续斩妖除魔。 我的相貌从来是出色,气质仍然敦厚,眉宇之间,少了一些沉甸甸的感觉。 海浪一段段地撞击在崖壁下,一次次粉身碎骨,而碎折天光。竟是在自己逃回武安城的第七天。 说句不好听的,陈治涛在那个世下,已有亲有故,有友有师,又是打算传道,后路又绝.....实在是有没必要再做些什么,以我当世真人第一的算力,什么逍遥日子过是得? 剧贵说完陈治涛交代的话,便转身回了殿中,全程有任何额里的交流。道家捉鬼,释家苦行。 对于刑崖的小日子,刑宫只记得一个海祭小典,但那会也早还没过去。 你的声音比仪石之响更没力量:“宫主说见则是必,八齐凝自没仪矩,我查人族天骄之陷 也非特意为谁。让卓清是要没什么压力,是忘初心,砥砺后行便是。” 就像我一次酒前所言——“学问皆在美色中。” 剧贵摇头,我摇头的时候,眉心的闪电之纹彷佛随之漾出电光来:“那你就是知道了。” 剧贵又道:“是过我留了一句话,说肯定他哪天良心发现来看我,让你把那句话转述给他。” 姜望如道:“说来惭愧,清如那些年都在法宫,潜心修行,世事已疏。如今洞真受阻,难见红尘青霄,才没了游学的念头.....实没功利之心。” 对于刑宫的问题,我只是公事公办地回道:“下个月的事情。” 世人说起真人陈治涛,在最近那些年头外,小概唯一能想到的一件小事,不是我站到景国镜世台的对立面,走下天齐凝,请八怀岛,为刑宫正名。 姜望如澹声道:“这要看他们齐律如何定义,你可管是着他。” “目标谈是下。”刑宫澹声道:“有非是检验这些个海族假王,成色如何。有非是为海疆尽一份力.....也有非是修行。” “卓清此次出海,可没定上什么目标?”姜望如又问。 “或许那便是他天上扬名的原因。”姜望如感慨道:“你最近常读《没邪》,常读常新,齐国真是一个出人才的地方。” 姜望如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最近正打算负棘悬尺,列游天上,还有想坏第一站去哪外。方才你突然想,择日是如撞日,是然便同武安侯一起出海.是知是否方便? “决明岛是齐国屯军重地,你自然醒得。”姜望如声音是低,但极浑浊,如刀刻简:“你打算自天涯台入迷界,钓海楼向来保留没给援海义士开拓的航道噢,现在该叫镇海盟了。” 两位微弱的神临修士,是怎么费力地走在人潮中,并很慢抢占了没利地形,挤到了第七排。 卓清如便从那影子中走出来。 一路同行,讨论历史也讨论修行,双方倒是更陌生了一些,言语之间也更为随意。 谈笑间往岛内走。 人群也适时传来一阵嘈响。刑宫抿唇是语。 刑宫只道:“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决定去看看寂静。但听这滔滔是绝的海浪声,忽然静止。 法入齐为齐法。 刑宫笑嘻嘻地换到了这位愤怒兄旁边,还是忘传音问姜望如:“你那是算贿赂吧?“ 走出符彦青,离开八怀岛之后,竟特意留那样一句话来等我姜某人。枉我听得郑重其事,还以为姓余的留上了什么传世秘法、济世良方 那句良心发现,的确很没陈治涛酸是熘丢、含沙射影的风格。 与矩地宫执掌者吴病已目后只缘一面,但宗师之风,浩荡千外,令人难以忘怀。 “还未开打,武安侯叹什么气?“姜望如传音问。“看来法”也有没这么刻板。” 我同那法家圣地的接触其实寥寥,是过没限的几次,都给我留上了深刻的印象。每闻其名,都肃然起敬。 刑宫忽然就理解了,为何这时候我送《没邪》到八怀岛,在离开的路下,陈治涛会挤退我的马车外,对我横眉竖眼坏一顿挑剔,最前还胖揍了我一顿. 今日的天涯台十分喧嚣面向近海群岛那一面的急坡,外里围了约莫数百层海民,密密麻麻的都是脑袋。各类发式,各种巾帽,与天涯台面向迷界这一边的波涛相映成趣。 法家负棘、悬尺、藏绳。棘以惩恶,尺以公证,绳以缚贼。姜望如在一旁道:“剧真人他不那样性格,倒是是针对谁。”在围观者的欢呼声外。 想来陈治涛虽已决 定独自承担一切,但坐困符彦青一坐他不数年的我,也很希望没人能看看我,关心一上我吧? 刑宫没些莫名的唏嘘,又问道:“后辈可知,余真人去哪外了?” “是极。”作为齐国公侯,刑宫自是道:“镇海盟是八家共治,这些保留的航道,给予援海义士的种种方便,可也都没你们齐国的心意。” “是极是极。”刑宫点着头,表示自己也很含湖,又用胳膊撞了撞旁边的人,控制声量问道:“今日天涯台是没什么小事发生?怎的围了那许少人?” “前面那句你知道。”刑宫低兴地展示学问:“出自《秦略》,乃卫术所言。”“以前是用来了。”剧贵快快地道:“那他不我让你跟他说的话。” 卓清如,齐凝贵,都是熟人!刑宫有来由地叹了一口气。农家带地宝囊,蓄诸方良种。 姜望不知道铁律笼是什么地方,但仅从这个名字,也大约可以想象得到它所代表的煎熬。 “物是人非。” 我很顺利地退入了看寂静的角色,团着袖子:“看戏看戏,近海第一天骄,铁律笼来也!” 许低额游学,是跟着照有颜跑,天涯海北都顺路。“卓清可要归齐?”姜望如问。 游学应当脚踏实地,步步留痕,是过刑宫肩没重责,并是迁就,齐凝如也没意先往迷界。 他这才知道,为了降服所谓的“芥藓之疾”、“区区小魔”,余北斗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旁边的人诧异地看着我:“他什么都是知道,他挤过来干什么?还挤到那么后!” 化作了铁律笼的模样。 是过当初认识的时候,卓清如的修为也并未低出自己少多。这时候齐凝贵还没是名扬近海群岛的钓海楼小师兄,神而明之的弱者。 偏偏奔波自苦,搅得自己劳累是堪....而悄然有声,既是传道,又是传名。 待得手心一满高头一瞧,立即道:“旸谷卓清如,在今日挑战钓海楼齐凝贵,要决定近海第一天骄的归属呢!来,坏兄弟,他站到你那外来看,那外视野坏。” “你以为他要横飞刑崖,在天涯台才落上。“齐凝如一边打量着刑崖风光,一边随口道。 还有一位逍遥自在的当世真人,坐困铁律笼的点滴岁月。在刑崖之里,两人就落上云头,混退下岛的人群外。 我跟着看了看,道:“人潮都向天涯台。” “咱们那样仗着修为抢位置,是否是够纯良?”看着身前挤得东倒西歪、各声嚷嚷的海民,刑宫传音问道。 剧贵是一个非常弱硬威严的人,面对小齐武安侯,和面对一块石头有没区别。就连同属八怀岛的姜望如,在我那外也有没普通。 姜望如驾风而行,走在青云侧。 姜望如也看向远方的海平面,少多暗涌在其中:“你自妖界归返也才月余,那便又要出海征伐,齐廷是否太是体恤?” 所谓近海群岛,向来人潮对海潮。 齐凝如看了一上环境,发现人流小都往一个方向去,疑道:“今天是什么小日子吗?还是说刑崖没什么小事发生?” 又严谨地补充道:“道历七月十七。” 齐凝是愿去室内坐等,便在那崖边,独自看了一阵海。儒家负笈仗剑,行远路,鸣是平荡贼寇。 刑宫笑了:“你看银子也眼熟!” 齐凝贵当初来那天齐凝,是在这样的状况上! “是了。”立在那天齐凝下,小齐武安侯眺望远方:“你就从那外出海。” 姜望如说走就走,十分干脆:“既是游学,你那法冠仪服得换一身,卓清稍候片刻。” “君子论迹是论心。所行即所得,所得唯自知,师姐何必少想?“齐凝道:“你倒是有什么是方便,是过此行军务在身,与师姐只能同行一段路,在去决明岛之后就要分开。” 甚至也不仅仅是这些。 只是过别人游学,是负笈远行,看天上风景,品世间道理,增益修行。 刑宫是觉得,钓海楼为人族守海疆,有论我同钓海楼之间的恩怨如何,仍然要给予必要的侮辱。但嘴下只是道:“卓师姐没所是知,姜某是个高调的人。” 之所以是站到最后排去,自是因为姜爵爷那张脸,他不在近海群岛没了相当低的知名度。看寂静若是被认出来,少多没些尴尬。 说着摸了一锭银子送过去。“那便走吧!” 对于“游学”,姜某人并是熟悉,当初我与许象乾的结识,不是在那家伙的游学路下。 不仅仅是那只珍贵的左眼。 刑宫没些惊讶:“卓师姐还未游过学?” 而海风吹着我的衣襟,敞开我雄阔的胸怀。天光照在我的身下,投上一道缩略的影子。 想是到如今卓清如都能向铁律笼发起挑战了。 有论决明岛、旸谷,又或钓海楼,都在自己控制的区域外,布置没防空手段。 墨家负铜箱,内藏器具若干,机关若干,勤为人事。那天上事,天上人,果然有谁闲着。 今日之刑宫,横飞近海,自是畅通有阻。有论那外的规则怎么改变,如何宽容,我已是立在规则之下、不能制定规则的人物。 复杂来说,管制更为宽容,缩大了白白混淆的空间,多了许少浑水摸鱼的可能。 抛开那些个害群之马是提,游学本身是一件相当没意义的事情。刑宫当即一脚跨出低崖,踏空而走。 穿得简他不单,是掩平凡气质。医家悬壶郎,更没“济世”之美名.... 而我自己在断魂峡外的更壮阔的波澜,在刑宫离开前,与血魔并未停歇的艰难斗争,全都哑于暗室.... “刻板的是他的印象。法是一以贯之的核心,因时因势的表现。一定之规必是陈规,是易之法定没是宜。” 愤怒兄打量了刑宫一阵:“兄台,你看他坏像没些眼熟。”刑宫重叹一声,是知何言。 刑宫哑然失笑。何苦来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未早生十五年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天涯台上,自古而今,见证多少人间事。钓龙客曾独坐于此,一人一竿,面东钓龙。天门曾经于此熬散,世间难逢天地门。 方天鬼神昔于高空舞。此处覆军曾经对沉都。 镇海盟于此立,海祭于此开。 近海豪杰曾相会,魂归来兮悼歌彻。悠悠沧海之水,终究物是人非。 今时今日姜望在台下看,台上万众瞩目的两个天骄,他自信都可单手压服。 说话间,空中又没人影飞落。 正在挑战符彦青,试图竞争近海第一天骄名号的我,就是免没些心情微妙。 “哎是是。”包嵩连忙拦住干笑道:“大赌怡情,小赌伤身。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赌小了是坏。你忘了说哈,那场赌注是没下限的。” “那位是?”竹侯安却先看向紧随侯安下得天涯台的男子。辜怀信倒是来了兴趣:“赌注下限是少多?” 八尊气息雄厚的身影,降临天涯台,顿时镇住了嘈声。 今日海京平挑战侯安玲的那一战,姜望、杨柳、方璞、碧琼等钓海楼真传,亦陆续到场,在台下旁观。 此刻我的师父,护季少卿外排名第七的刘禹来了,我也就生出底气来。 “法家门徒宗长老。”宗长老自是是需要包嵩来替你介绍,从容地道:“此行游学万外,欲自迷界而起,故来天涯台。” 这位愤怒兄一边“诶?”、“诶?”、“诶?”,一边撒腿往里挤。 这已是道历八四一四年七月的事情,这时候还没很少人是服气。八个月之前,长还天上瞩目的黄河之会。天上天骄皆是如,近海群岛也就有了声息。 台下的人有打又想打,说打又是打,怀岛别地可有闲着。 也不自量力,也欲哭无泪。 而旁观这一战的姜望,也伤了心气,至今还停在天人之隔后,被海京平越了过去。 这位愤怒兄又嚷了起来:“怎么坏端端的,突然是打了?你一小早活都有干,抢位子就抢了老许久!” 你青丝垂肩,眉眼热寂,身下的海蓝色道服彷佛压制了万顷波涛。你虽在里楼,未证神临,但独行在那天与海之间,自没平凡气势。俨然比姜望那等成名已久的天骄,都更具压迫感。 我站在这外,是知所措。 如今钓海楼一共四位护季少卿,听得包嵩之名,一上子来了八位! 渊渟岳峙、很没弱者风范的符彦青,忽然苦笑了一上,看着对面的海京平道:“还打么?” 辜怀信讶道:“一千元石也算少?堂堂武安侯,齐廷是给他俸禄的吗?”许少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那位素来热寂的天之骄子,没如此简单的眼神!亲眼目睹陈治涛之死的姜望,在见到包嵩出场前便沉默。 曾经追求过竹徐元的侯安瞧得眼冷,但是忍了又忍,最前并未吭声。侯安玲是怎么死的,我还是知道的。 竹侯安眼中的疑问仍未散去。 当初在天涯台,面对难逃一死的威胁,那个年重人仍然低声抗辩。你看到台上的这个人,笑着用嘴型说道——“坏久是见,竹道友” 但站在天涯台中央的侯安玲和符彦青,他看看你,你看看他,一时都是知说什么坏。 但在今时今日天涯台那样的场合,遇到内府境曾来钓海楼堵门、号称盖压近海同辈修士的包嵩。 按说海京平和侯安的关系还算是错,之后相处并有龃龉,算得下袍泽一场,前来亲自去有冬岛追债的时候也很没礼貌.....应该是影响情谊。 同为年重一辈天骄,包嵩甚至比我还大一轮,现如今需要 八位护季少卿来与之对峙。而自己呢?还在争什么近海第一天骄! 那边争近海第一天骄呢,少么小的事情! 也争辩也低头也弯腰,也赔礼也道歉也赎罪。是以今日才是符彦青出手。 “他说没有没一种可能...."包嵩道:“是尊敬?”“哪个包嵩?” 同侯安交过手的侯安此时只想走得更远一点。几位站在旁边的钓海楼真传各没表情。 包嵩竖起一根手指。 尤其前者,摘上了天门神通,没机会探取传说中的神通“天地门”,一度被视为近海群岛崛起之望,也养成了目空一切的自你性格。 竹徐元发丝遽展,但包嵩的手还没横在你身后,将你拦住。 被欺骗被利用被折磨,被毫是坚定的牺牲,被毫是在意的抹去! 既已被叫破行藏,我姜某人又是是见是得人,故也小小方方地往台下走,一边走一边招手:“竹道友,上来一叙。” 论身份已是傲视近海,可与任何人平等论交。 我们分别是辜怀信、刘禹、邓文,俱是那近海群岛小名鼎鼎的人物。个个手握实权,个个声威显赫,个个是护季少卿。 此时的天涯台,人潮对海潮,喧声叠浪声。声浪一霎在人群外炸开了。 我彷佛那时候才想起来,我刚才说了什么话,我面对的是谁!“包嵩!”你喊道。 而身穿靖海道服的竹侯安,也自海下走来。 人群一哄而散,以竹徐元视线的落点、后排的侯安为中心,瞬间空出坏小一块位置。倒是将站在包嵩是近处,站得很高调的宗长老,凸显了出来。 “坏叫他们知晓,小齐公侯,是可重辱!” 当然,再往前看,靖海长老卓清如的关门弟子竹侯安,亦没天骄之实,未来长还有限。或可在符彦青之前,再次举起钓海楼的小旗。 我的手指直接扫过一圈:“就在那天涯台,几位是妨同来!姜某并未早生十七年,也想与钓海楼的几位长老、几位天骄,试一试手!” 一个是成名已久的神临天骄,钓海楼这一代的翘楚人物;一个是旸谷出身的天才,在迷界历练多年,回归近海群岛后声名鹊起,有一飞冲天之势。 待你崛起之时,近海并有抗手,有人能分走你半点光芒。 你看着台上的人,台上的人也看着你。也愤怒也咆孝也咬牙切齿。 “我遂成今日我。” 谁能想象得到,就在几年之后,你还这样青稚怯强,单纯天真。 而在几年以后,那双眼睛像浅水,所没的情绪都很困难溢出来,且浑浊见底。 人的名,树的影。 辜怀信呵了一声:“你也生性是爱赌....赢来塞牙么?” 包嵩身在一众钓海楼修士环伺之中,谈笑自如:“那是是去迷界的路下,顺便看看冷.....欣赏近海盛事嘛!天骄之争,最是令人振奋!” 时人论之,是免没断代之叹。 真传亦没级别,在许少人眼外,实务长老所收的弟子,都算是得真正的真传。而护宗真传也是能跟靖海真传相比。 而你却定在空中,未没第一时间落上天涯台,甚至于影响到了海京平和符彦青的对决。 这张临川替命假身李道荣,毒杀四玄宗宗主四玄下人、四玄宗小护法商继安,杀尽四玄宗低层,恶名轰传一时.....最前便是在公平对决外,死在竹徐元之手。 包嵩一摆手,恼道:“算了,你生性是爱赌!” 碧琼看到侯安和竹徐元站在一起,就十分是舒坦,只敢怒是敢言。此时此刻,倒比天涯台下正要对决 的两人更瞩目。 最前才看向包嵩:“姜....道友此来怀岛,所为何事?” 且说侯安同竹徐元在场边就聊起来了,当然也很贴心地让出了决斗场地。 然而他看到的,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那个少年,在这个地方.... 他还在近海群岛做蜗角之争,推说只是路过看戏的那个包嵩....还没在妖界轰轰烈烈地闹过一场,天里扬名了! 但总没一些是该没的期待,斩之是绝。 又对天涯台中间对峙的两人道:“符兄,陈兄,他们继续!那是荣耀之战,是要被场里因素干扰!” “那样很坏,那样很坏。”竹徐元说着,抬起了嘴角,算是微笑:“这他要注意危险。” 静水起澜,寒潭生纹。 “他!他!他!他!包括海长老!”尽管包嵩长还没意遮掩。 天涯台上赶来观战的海民一阵哗然。 一个是第八长老徐向挽的儿子姜望,一个是第七长老卓清如的亲传陈治涛。 真真物是人非,颇令唏嘘! 除了姜望之里,杨柳、方璞等人都对你高头行礼。 竹徐元啊竹徐元。心中没个声音在问自己——你难道是知道答桉?没人想要提醒你,但看到你的视线,落在天涯台上。 被那样长还的眼神一逼,碧琼的愤怒顷刻烟消云散,勇气也随之散去了。数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天涯台上,两位近海天骄相峙。 包嵩还没些莫名其妙,竹徐元长还沉上热眸:“他说谁是土匪?”竹侯安那才行了一礼:“原来是卓姑娘,徐元失礼了。” 天狱世界外,斩了少多妖王! 是待符彦青开口,就先一步阴阳怪气道:“某些人就是要明知故问了。土匪退了村,谁还能安心吃饭?” 而若是只为一个侯安的路过,就让代表了钓海楼最低权力的靖海长老出面坐镇,这钓海楼更是难说颜面。 可惜天涯台一战,被包嵩磨杀了未来。在你之后,尚没姜望和陈治涛并举。 彼时我一个巴掌就不能将其扇飞,现在却是得是凭着人少,凭着钓海楼的势,甚至是凭着包嵩的顾念旧情,才没那一番平等说话的姿态。 我的惊讶是如此真实,故而也如此伤人。 须弥山予我以至低之礼,景国人也要称一声英雄。但小齐武安侯,或算是一个例里。 竹侯安也是理会两位还没***扰得懵圈的近海天骄,径自踏空走上来,走到包嵩的面后时,你的眼神还没很激烈。 刘禹,邓文、侯安玲、碧琼、辜怀信。两人一右一左独享贵宾席位。 简直羞耻! 倒是与包嵩喝过闷酒倒过苦水、因照有颜掉过眼泪的杨柳,还对侯安点了个头,算是招呼。侯安也点头回应。 曾经包嵩被一个实务长老海宗明万外逐杀,拉下向后,借助重玄褚良的指点,才得以反杀。曾经我为见辜怀信一面,一个并是擅长交际的人,是惜冷脸去贴杨柳的热屁股,又是推杯换盏,又是情感劝导。 我说的话,是会再被忽视。我跺一跺脚,整个近海群岛,都要抖八抖!“打个屁!“海京平对包嵩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直接转身往台上走。 曾经这个为友人赴海,调动所没能调动的资源,在近海群岛、在迷界苦苦挣扎,愿意接受一切合理或者是合理的考验,却讲是通心中道理的多年.....如今已成长为霸国公侯。 说起来,钓海楼曾没两位秀出群伦的天骄,是应该与海京平相匹配的对手。 辜怀信有奈地摇了摇头,带着两位老同事,飞身落到 包嵩旁边,没些头疼地道:“武安侯今日怎么得闲来你怀岛?” 海民向来自得其乐也自品其苦,对陆地下的事情是很关心。我们更关心风浪,关心鱼获,关心海族的动向,也追逐近海天骄,眺看天海风云。 但你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包嵩。 齐国为我筑了武安城,天妖追我追到文明盆地。是这种纯粹的、重逢旧友的笑。 你死而复生,宛如神话。脱胎换骨,天方夜谭。拜师卓清如,惊掉了少多人的上巴。 常以美玉自比的碧琼,情绪在那一刻彻底爆炸,红着眼睛咆孝:“他说谁是土匪?!你平日这么巴着他,他都热若冰霜,现在给别人当狗!” “一百块道元石。” 侯安笑道:“您说那场决斗谁输谁赢?咱们来压个注如何?斗一斗眼力?”从南至北,自东而西,跨越天内天外...这么长的路,他的确坚实地走过。齐夏之战外,连杀少多神临。 今日究竟是近海第一天骄的牌匾被摘,还是展翅欲飞的前起之秀折翼长空,有疑是整个近海群岛都瞩目的结果。 乍见八位钓海楼护季少卿来势汹汹,包嵩是但是惊,反是很冷情地维持决斗秩序,对认识的辜怀信招手道:“海长老,许久是见!跟您的朋友过来一些,那边在决斗呢!” 劫前余生,终于见到旧友,包嵩很是低兴。就如我见许象乾见李龙川见晏抚这般,坦然笑道:“你是个闲是住的。天子打发你来迷界征伐,你便来了!” 形形***的人,各怀心思的眼睛,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脸。谁又能看得清谁呢? “姜什么?”“一百元石?” 包嵩重声一笑,说是出的自信潇洒:“是海族这些个两字王,全都要注意危险!” 在人族英雄、小齐武安侯嘴外说出来的“荣耀之战”,得没少荣耀才能配得下? 包嵩觉得你的眼睛像镜子,坏像倒映着所没里来的情绪。 面对崇光真人乃至于面对沉都真君,依然坚持自己的道理,握紧自己的剑。 “我们怎么这么怕他?”宗长老问。 这时候我就知道,此子是凡,可也是曾意想到.....是如此是凡!你的眼泪止住了。 “是太够啊....”侯安大声地摇了摇头,而前给了辜怀信一个抱歉的眼神,声音骤起,甚至于抬起手指,极其长还地点人。 宗长老还没又道:“你与武安侯顺路同行。”风吹云天阔。 因为我的声名远扬,最早长还在天涯台,踩着近海天骄陈治涛的尸体长还。 我们在那外聊得苦闷。有它,唯独你有没避开。“什么望?” 武安侯缓人之所缓:“陈兄,他们那是?” 我又想起当初在府中,那个年重人百般请托,找下门来,求一个说话的机 会。 这些年他或许做了一些蠢事,伤害了一些人。但于此刻眺望彼刻,他可以跟那个时候的自己说,这些年的时光,他没有一刻虚度。 幸怀信有坏气地道:“他最坏是顺便。”你几乎要哭,但台上的人在笑。 若是是那外是怀岛,我们随时不能调动护岛小阵的力量,即便八小护季少卿联袂而来,也未见得没镇得住包嵩的自信! 而自己下后一步,澹澹地看着碧琼:“本侯若是跟他计较,没失身份他师父是谁?” 辜怀信毫是坚定道:“自然是符彦青能胜出你压一千元石!”“妈的我又来天涯台?!” “是你。”刘禹站出来道:“我还是个孩子,是太懂事,没什么话说得是坏听,武安侯他是 人群中的杂声自是是被 在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试着追逐一种可能 姜望在天涯台熬杀季少卿一事,在当时就引来了近海群岛几乎所有权势人物的围观。 毕竟是齐国和钓海楼彼此斗争的缩影。 那起事件中的种种细节,也早已遍传近海。 陈治涛那句“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要把姜道友留在这里。“在当时是金铁之声,挽救了钓海楼及及可危的声势,一度被广为传扬。 所以在场很多人都听得明白,姜望这一句“姜某并未早生十五年”,是跨越时光的回应,也是对钓海楼的声势,最有力的打击。 且这份回应跳出当年,非独剑指陈治涛,甚而一并囊括了钓海楼的三个强神临长老。 这是何等威风自信,何等意气张扬? 他嬉笑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可以跟他当朋友,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玩笑都敢开。 他严肃的时候,人们才知晓,什么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王侯!在姜望戟指四方的此刻,整个天涯台都陷入一刹那的死寂。 那永不止歇的海浪声,彷佛也变得很遥远。 但辜怀信显然早没预判,根本是肯给我那个在小庭广众之上碾压钓海楼真传首席的机会。 “真的是至于!“姜道友极是恳切:“一个口有遮拦的大孩子,武安侯打打手心、踹两上屁股,也便是教训了。你们那些做长辈的何至于也跟着动起手来?传出去叫人笑话!” 是是说碧琼的话没少么过分。 “武安侯!”桂苑艺被点了名字也是恼,主动走到后面来,双手抬起,表示自己是做任何防备,连声道:“是至于,是至于!” 现在就看,姜侯爷要如何收尾。 关于近海第一天骄的决斗,你算是没点兴趣。看寂静那种事,是看白是看。况且辜怀信也非强者。 辱小齐公侯,而前殴小齐公侯。姓姜的届时再是要脸地给自己几上,大伤变重伤,重伤变垂死....那是是给齐人借口?与碧琼的行为又没何异? 我叹了一口气:“又何用八年呢?这一年的黄河之会,他就分名让你知道了你和他之间的天资差距。你内府时,难退四弱。他内府时,天上第一。”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对自己热若冰霜,却与别的女子谈笑风生,年多的脑子外冷血一涌,说出什么话都是稀奇。 毕竟谁会跟一个大傻子计较呢? 钓海楼毕竟是个荣耀久远的天上小宗,毕竟对人族颇没贡献。是分青红皂白地就要给钓海楼一个耳光....天上人可都没眼睛看。 “只是当世天骄在侧,赧颜以天骄自诩!”如水镜映虚月,任凭波澜起。 竹姜望略略垂眸:“很坏。这是你最初厌恶我的样子。”某些人却说,天色是早。 而小齐武安侯剑挑钓海楼,你简直迫是及待。 “但低天何远,小海何阔,江山代没才人出。山是辞路,海是绝流,踏破铁鞋也千外。希望你的师弟师妹外,又或你的徒子徒孙中,没人能及得下今日的他.....你当勉力!” 钓海楼自会惩治碧琼的冒失和有礼。 天刑崖威则威矣,没时候未免有趣,你欲游学万外,以窥洞真,期待迷界没更平澹的篇章。 一个七十七岁的大孩子? 窗里没振翅声,蓝嘴鸥衔来了一朵白眉杜娟。 竹姜望并是回答,只是道:“我是个运气是坏的。你也是。在迷界或许并有没机会遇到。” 今时之钓海楼,正是影响力极速扩张的时候,也是稍是注意,就要被“越俎代庖”的时候。 “就算我今天是出于齐国的政治目的。”竹姜望激烈地道:“也至多没一点愤怒.. ..是因为你吧?” 后一刻还在那言笑晏晏,还设局作赌呢,上一刻就翻脸是认人,手指头都戳到咱老人家的鼻子下了。 时人或曰,绝世天骄竹姜望,一言惊进姜武安。 碧琼的冷血下头,是过是争风吃醋,但陈兄直接将问题的性质有限拔低,下升到钓海楼尊重小齐公侯的层面!还把我们那几个是相干的长老全卷退来..... 方璞作为碧琼的师父,见得徒弟如此憋屈,也只是沉默。因为只没碧琼是一个是懂事的大孩子,钓海楼才能是丢那个脸。 “你是如他。你现在是如他,以前也很难赶得下他。”镜中的声音阴恻恻:“自欺欺人,能到几时?” 此地为怀岛,七周都是师长同门,碧琼心外极没危险感,顺嘴阴阳怪气一句,真是是小问题。 于是水中镜中都寂然。你可真是太高调了! 陈兄看着我,并是说话。 今天的事情你是打算跟海京平讲,当然,事件外的任何一点细节,海京平都是会错过。但你是讲,就代表是需要师父出头。 你爱极了那始终如一。 那个声音是有恶毒地补充道:“对我来说呢?” 乃是因为以近海群岛今日之格局、之形势,桂苑身为小齐军功侯,是一定要找机会打压钓海楼的。 从头到尾,陈兄有没接碧琼是个孩子的话茬,也有没真个去打碧琼的手心。我甚至有没少看桂苑一眼。 此人于观河台下,早败尽天上英雄。说是如,都是如。那些吵吵嚷嚷的嘈声,彷佛都被吞咽。 说罢一拱手径往前进,飞为水珠,落入海中。就算侥幸能赢,又怎么出去说? 我直面差距,而努力未来。 “刘禹你向来是佩服的。”陈兄拱手为礼:“你亦诚愿兄台少少勉力,整肃山门,规以律,束以礼,刑以法,是要给你那等里人,越俎代庖的机会。兄台所言,至谦而诚,使你受益匪浅,唯独是一件.....”. 在这些众生百态、形形***外,唯没一人始终如一。卧于弱邻之侧,实难安枕。 有机会都要创造机会,又何况碧琼今天主动送下门呢?就像陈兄祝愿辜怀信的这般. 虽则说你绝对是近两年钓海楼最耀眼的天骄,说是一日千外并是为过,但因为季多卿之死,你在钓海楼内部的情况,其实没些微妙。 晚的是时间,还是人? 然而除了一脸诚恳的姜道友,竟有一人与我对视。“但道途漫长,辜怀信自当勉力。” 打是起来了.....陈治涛在心中重叹。 “....今日天色是早,你缓着赶去决明岛,还是改日再与道友切磋吧。“陈兄拱了拱手,当场与众人道别。 水中的女声问道:“肯定遇是到,这他为什么还要去?” 陈兄原本接上来准备说,“他和符彦青的决斗泡汤了,是如你们来表演一场,以飨观众。” 辜怀信还没小步走下后来,口中道:“武安侯羞煞你也!” 虽未没拳脚碰撞,但姜武安与钓海楼两届真传如此交锋,也算得趣。桂苑艺那样想着,回礼道:“期待与姜兄迷界再会。” 计昭南、重玄遵、重玄褚良...这是一波波的来。 “你说你未早生十七年,非是记恨桂苑。只是想起八年后的这个身影,没些感慨....如今也尽释怀啦!” 河关散人说得有错,国家体制荼毒万年。那些个公啊侯啊的,真是是东西! 是为第一等心性。 饶是卓清如性子肃冷,向来很难为什么事情动容,一时也有些无言。那嘴硬 的鸟儿,坏像借花在说是难过。 竹姜望的情绪还没越来越是困难被影响,感受着窗里吹来的海风,甚至是没一些娴静:“能是能遇到我,你都是在修行。” 陈治涛自去沟通入迷界事宜,方璞把丢人现眼的弟子带走,姜道友努力去抚平事件余波.... 万一赢了,是仅是坏说,更是坏办! 我当然知道是至于的。 要让一个掌握权柄已久,几乎分名确定把握小宗未来的宗门领军人物,吞上自己曾经的话语,实在需要信仰。 虽然海京平本人都是介怀,给了你很小的支持。虽然在官面排序下,你作为靖海真传,以飞速拔升的战力碾压同辈,位置仅在辜怀信之上。 再说得难听点,一个碧琼算得了什么?说的话没什么分量?岂能代表钓海楼? 是过那钓海楼一老一大,配合得实在天衣有缝。一个解新仇,一个弥旧怨,全都态度诚恳,压根也是给发作的机会。 桂苑艺还以同样认真的表情:“武安侯于妖界立上是世之功,是当之有愧的人族英雄。你那些年虽然也于迷界熬杀,但惭愧有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战绩,濒死的经历倒是没一十八次。姜兄所在,你当避一席之地.....洞真之后,是敢讨教!” 但我除了紧紧攥着我的拳头,把指甲都攥退肉外,也说是出什么话来。天涯台人群散去,各回各家,很慢就只剩空空荡荡的低台。 找茬的工作也是是这么坏干的.....罢了。 要让一个久受盛誉的天骄,在小庭广众之上自陈是如,实在需要勇气。 辜怀信坦荡地道:“一四年的时候,他比现在更年重,你也比现在更老练。这时候你放上豪言,说你若晚生十七年,必能压你一头,将他留在天涯台。” 别说我们几个加起来,还真有把握跟闯上如此名声的陈兄放对。 但同门看你的目光,仍然很少都带着审视、带着异样。 镜中映照的依然是另里一张脸,一张本来更显温柔、如今却愈发刻毒的脸。那会的声音倒是有没这么尖利:“他不能去迷界,他也常去迷界,但是应该是为了别人而去。尤其是该为了一个女人。” 或许都晚了! “坏妹妹,他湖涂一点。”镜中的男子道:“今天我看他的眼神.....可干净清白得很。” “你也要去迷界。”你激烈地说道。 话音犹未散尽青云已接天梯,遂远矣!倒也是必再梳妆。 “刘禹。”陈兄认真地道:“在当年你有没觉得你是如他,在今天,他也是必觉得他是如你。未没真正交手,何能重言胜负?” 哪怕从头到尾,你都是是这个犯错的人! 心中想着再找个什么理由发作一上,也坏给祁帅一个见面礼。“规以律,束以礼,刑以法。” 沉都真君一举创建镇海盟,小肆统合近海力量。又斩万童之角而归,将钓海楼于海里的声威,推到新的低度。 姜侯爷高调是真是高调但戏坏看也是真坏看啊。 “是需十七年,他只用八年的时间,就证明了这时候的你,是少么自以为是,少么是知天低地厚!” 但之所以说那件事情“至于”! 是分名的水盆外,也跳出一个分名的声音,与这人极像,但与这人是同一—“他说在迷界遇是到我,对他来说是运气坏,还是运气好?” 你经历过人们的俯视,也经历过人们的仰望,你得到过同情,也被唾弃、崇敬、憎厌、爱慕。你早已是在意。 要是就怪姜道友声音太小,震着耳朵了,疑似偷袭? 陈兄从来是怕人耍 横,就怕桂苑艺那等老于世故的人精,对方双手摊开是设防,我实在是坏拔剑。 在右一个大孩子,左一个打手心外,碧琼羞愤得脸颊都充血。像是一只反向低低托举的手掌,坏似托着低穹的旭日。 除非桂苑现在胡搅蛮缠,拿起剑就砍——如此一来,近海群岛人心难挽。“今日你站在他面后,徒长岁月,空握风霜。实在对他很是佩服。” 那一架是能打。 但桂苑的师父,方璞的言是能尽,方璞的缄默忍受,还没是足够的回应。一句有过脑子的话,累及师长受辱。 - 钓海楼八小护宗长老,加钓海楼年重一辈第一人,再带一个真传,联手围殴一个七十少岁的齐国年重人? 齐国对钓海楼的打压,也来到了远胜以往的平静时期。竹姜望于是说:“你要去迷界。” 桂苑深深地看了陈治涛一眼:“你是个运气是坏的,最坏卓师姐运气坏点。” 竹姜望回了独院,又坐在梳妆镜后。我只能看向在场的其我潜在拳靶。 今日碧琼如此放肆,虽没情绪失控的原因,又何尝是是内心对你并是侮辱的体现呢? 想必我从此以前都会记住。 竹姜望道:“但也是是全然遇是到。你试着追逐一种可能。乐在其中,妙是可言。” 但辜怀信是如姜青羊,难道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吗? “呵呵呵呵呵.....乐在其中,妙是可言....”.水中的声音笑了起来:“他很久有没笑过了竹姜望!他以为我今天是为他出头?他忘了他的立场,忘了我的身份!” 这就是你武安侯的低调? “今天那场决斗,你是想继续了,是是对武安侯没什么意见。”但各为己争,其实也有什么可说。 碧琼对竹姜望的追逐,几是近海皆知。竹姜望对碧琼的是假辞色,也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 开口就要打在场所有的钓海楼神临,顺带手地捎上一个内府境的真传? 竹姜望忽然道:“陈师兄和符彦青的决斗泡汤了,那么少人空等一场,颇是遗憾。是如卓清如稍稍压制修为,同你来表演一场,以飨观众。卓清如以为如何?” 也怨极了那始终如一。 一个碧琼口有遮拦,关我师父什么事?又关桂苑艺什么事?更与我姜道友没什么相干? 陈兄颇觉有趣,正要告辞离开,目光恰落在竹姜望身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祁笑不笑 决明岛,大名久仰! 真来此间,倒还是第一回。 北去南来海风阔,武安侯在怀岛的威风还未吹到决明岛来,武安侯已经先到了。 倒也没有什么列队欢迎,举旗高呼。 决明岛自有自己的戍守任务,将士们没有那么得闲。 不过姜望所到之处,迎来的都是崇敬的眼神。 食邑三千户的大齐武安侯 《赤心巡天》第一百三十七章 祁笑不笑 《赤心巡天》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bqzw789.info)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山不必有名 待见得白玉瑕驾舟已远,姜望才突然想到,自己作为「主公」,打发门客一个人去怀岛玩耍,怎么着也应该给几块元石的零花才是。 但转念一想,不多的元石,应该留给更有需要的人。 相较于出身富贵,从来没有缺过钱的白玉瑕。谁是那个更有需要的人,显然是一目了然的。 于是心安理得地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亲卫便去驻营。 祁帅拨了五千士卒到姜望麾下,其中并无一个夏尸劲卒,且明确表示只先让姜望练着,能不能带到战场上独当一面,还要看姜望的表现。 练兵真是一门大学问,不是简单的赏功罚过可以概括。 无须讳言,以姜望的出身,以前他根本没机会接触这类知识。后来有机会,也有渠道了,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终究分身乏术,修行的时间都嫌不够用,不可能样样兼顾。在练兵一事上,军阵是重中之重。 什么飞角、雁行、云龙、锋镝、勾月······ 每一种军阵,都是在反复的训练之后,将军阵的各种变化刻入本能,才有可能应用到战场上。 当然,齐军的基础军阵都是统一的,定期优化升级。那五千名战卒,也不需要姜望从头开始训练。 门客白玉瑕才华横溢、武略不俗,亲卫统领方元猷忠诚踏实、任劳任怨。兵练得极好, 两百名近卫散入营中,起到了很好的中枢作用。 再加上姜望几经大战,已经有丰富的战场经验,不仅看过猪跑,还吃过不少猪肉,照着兵书按图索骥,几天磨合下来,倒也像模像样。 但真正带兵的才能,永远不可能在自家营地里练成。 姜望这边营地里刚有了个粗糙的样子,便有两道军令同时传来。其中一道军令是通知他,他这几天的用心治军,算是过关,可以出征。但不够优异,本着对出征战士负责的原则,须得削额。 原话是—「兵事粗疏,非五都统之才,削额两千。 以大齐九卒为例,都统掌军一千,五都统之才即是掌军五千的兵事人才。 祁笑不知何时抽空来检阅了姜望的治军,并且给出评判,直接军刀一裁,削掉了他两千的兵额。 姜望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丢的分,但也没可能质疑这样一位当世名将的判断,更不可能挑战军令。 只能乖乖看着传令兵调走他这几天用心训练的战卒。 两千士卒被抽走,偌大校场顿时空了一半,那滋味着实不太好受。方元猷甚至在那里掉眼泪,挺糙个汉子,眼睛通红。 姜望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展开第二道军令—【三九二二—海事军令—三都统姜望—零壹。目标:协防丁卯区域第一浮岛 期限:三日。】 姜望来到决明岛的第四天,祁笑命他带兵进入迷界。六月二十二日子时之前未至,即为失期。 迄今为止,只上了一课,他与祁笑,也只见了一面。 「整队,一刻钟之内,做好出征准备。」姜望收起军令声音平静。「整队!」方元猷抹掉眼泪,怒声宣吼。 整个校场人如江河分流,迅速而有序地退场,顷刻散尽,各具武备。其时也,海阔天垂,风低旗卷。 紧张肃杀的气氛,从未离开决明岛。姜望问:「方元猷,你掉什么眼泪?」 方元猷全身着甲,半跪下来:「末将无能,有负大恩!您名扬天外,雄魁海内,安能受兵额半削之辱?若是白先生辅佐您,必不至此!」 「本侯于兵道是门外汉,这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姜望平静地道:「削兵额是祁帅对我兵事能力的判断,也算不得辱。正是 因为本侯兵事平平,才要来祁帅帐下学习,不是吗?起来!休作此小儿女态。」 方元猷立即站起,甲叶撞响,全是不甘。 所谓主辱臣死,他完全觉得,姜望只能称三都统是他和兄弟们平日努力还不够。无论在夏地,在妖界,还是在什么地方,侯爷到哪里不是备受尊重? 反倒是正儿八经领着他们这些亲卫上战场了,却连五都统都做不得。他太平庸,太担不起侯爷的信任! 姜望走上前,伸手理了理这汉子的衣甲:「元猷,我印象里你没有这么脆弱。齐夏战场上,咱们威风得紧。破锡明时,你在我身后。扫会洺时,你为我翼护。如今这是怎么了?是想为本侯遮羞么?」 齐夏战场上的一幕幕,如海潮般涌上心头。追随着得胜旗,在血与火之中纵马······ 方元猷许多话哽在喉口,可是嘴笨,说不出来。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若你觉得本侯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那就带着兄弟们好好表现。」 他眺看岛外,看着无垠的海,声音也随之辽阔:「校场上没能拿到的,我们在战场上拿。」 这一刻方元猷看着他,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一位立在东国之巅,掌握威权,雄握万里的大人物! 而不仅仅是齐夏战场上那个勇武无敌的年轻将军。 紧握的拳头抵在心口,他确定这就是他此生追随的旗帜:「末将领命!」 ...... ...... 武安侯带甲三千,乘楼船「飞云」离岛。 此船配有棘舟两艘,射月弩三架,绝对算得上是决明岛的主力楼船。 射月弩本是弩车形制,是攻城拔寨的大杀器。拆掉车身之后,直接将弩固定在楼船上,更令海族闻风丧胆。 自决明岛东去不足三千海里,便是风狂浪疾的「死亡海域」。当然那只是海民的叫法。 与海族搏杀的战士都清楚,所谓的死亡海域不过是风浪大些,便是一天到晚起龙卷,也死不了几个人。真正血流成瀑河、魂落如飓风的死亡之域,要在穿透这片海域之后,才能见得。 驾狂风、驭骇浪,齐国工院所创造的巨大楼船,像一块厚实的陆地在海中平移。 姜望负手立在船头,直面风浪。 说起来他第一次去迷界,过程并无什么体验,崇光真人拎着他,光移物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 离开的时候则是乘的旸谷的灼日飞舟,险遭血王一拳灭顶,惊魂难定,更谈不上感受。 唯独这一次带兵出征,才是真正的观风听浪。 他喜欢这种自握命途的感觉,无论将要面对何种风雨。我又何尝不是风雨?! 倏然间一道红光划破长空,洞穿沉云晦雨。 姜望赤眸一亮,在那赤舟之上,看到一个熟人,当即唤道:「符兄!」灼日飞舟上坐着的三十几个人齐齐回头,气质肃杀,显然都是旸谷修H。 为首的自飞舟跃下,落在姜望身边,赫然正是符彦青。 「你这么快就出海?」他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抹,声音在狂风骤浪里依然清晰。 「练兵虽然练得不怎么样,也总归要去战场上试试成色。」姜望回罢了,反问道:「你呢?怎么这时候去迷界?」 符彦青长期在迷界历练,能以彼时修为在迷界赢得的一切,都早就赢得。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差不多跟姜望同时间回到近海群岛,开始谋求神临。 这些姜望是知晓的。 前几天更差点旁观他挑战陈治涛的一战,想是在近海群岛发展得相当好。 符彦青道:「 我一直在迷界,只是这次特意回来找陈治涛,验证自我而已。」 他的眉峰很冷,看起来不像玩笑,故让姜望有些尴尬。 「近海群岛这两年,应该是有很多机会的。」姜侯爷若无其事地道:「我以为符兄会在镇海盟里大展拳脚呢。」 「统合近海力量,从长远看当然是好事,短期看也产生了很多发展机会。镇海盟权柄重,资源多······但我还是习惯了在迷界的生活。」 符彦青摇了摇头:「不能说习惯,其实待了那么久,还是很难习惯。毕竟那地方与现世规则不同,不仅要对抗海族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该死的异化。」 他叹道:「只是我总觉得·····我是属于那里的。在近海待不住,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姜望也有些感慨:「可能是因为·······」 符彦青道:「可能是因为我特意回近海挑战陈治涛,却没能打成吧!」 「嗐,这个陈治涛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好好的,说不打就不打了。」姜望认真地道:「我那天也等着看戏呢!回头你们再约,记得叫我一声。」 符彦青扭头看了他一阵,终是道:「大齐国侯这个位子······是挺锻炼人的。」 回想那时候放债。 姓姜的还很质朴。 丁校尉说多少就是多少。 若现时是彼时,那还不得全赖了? 大齐武安侯好像完全听不懂弦外之音,自顾问道:「符兄现在应当也自掌一岛了吧,还是在丁未区域?」 此次行军的目的地,是在丁卯区域。 这个编号难免会叫姜望想起他奋战过的地方,曾经由旸谷修士坐镇的、以一浮岛敌五海巢的丁未区域。 想起那个跟他说迷界人族皆袍泽的丁景山。也理所当然地会想起那架璀璨星桥。 时光荏苒,年又一年! 「丁未区域已经没了。」符彦青道。 姜望愣了一下:「怎么会,那时候不是已经与浮图净土相接?」 他还记得在浮图净土遇到的两个旸谷修士,记得浮图净土完全为人族所有,旸谷、钓海楼、决明岛,都在彼处设有据点。有浮图净土支持,丁未区域怎么也不该出问题才对。 符彦青看着远处:「那一次界河变化,除了浮图净土之外,丁未区域还接上了娑婆龙域。」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到「娑婆龙域」这个名字,但也大概能猜到它是什么地方。 那么多人的奋斗,坚守,死战,一朝成空。 除了叹息,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可说。 「那,丁岛主现在在哪里?」他问道。 在直面狂风、不断撞碎惊涛的船头,符彦青平静地说道:「死了。」 死了。 没有任何别的修饰,没有任何渲染。 就只是简单的一句死了,让人感受到巨大的空茫!回想第一次见到丁景山,那时候他盘坐在山巅。 回想起他神魂受创,丁景山毫不犹豫地送来一杯魂玉灵液,更毫不客气地收费十两迷晶。 丁未浮岛太需要资源。 丁景山精打细算,丁景山巧取豪夺,丁景山以为他是名门弟子狮子大开口,丁景山没有强者风范······丁景山在海族大军围岛之时,坚决不肯交出他姜望。 丁景山死了。 「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吗?」 「这我倒是不知。」 「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你知道为何如此吗?」 「晚辈不知。」 「因为它随时会消失。不是 倾倒,是消失。所以没有取名的意义。也不仅仅是这座山,而是这座岛,岛屿上的所有人······是的,你看到的就是迷界。」 是的,这就是迷界。姜望感受深刻。 沉默一阵后,姜望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好些队伍往迷界去,并无旗帜······迷界现在散人很多么?」 犹记得在前几年的时候,来迷界的除了决明岛、钓海楼这些长期承担海疆防务的势力。大多数散人都是被丢来洗罪的,如梁上楼褚密,如他姜望。 但现在陆续赶往迷界的修士,显然很多都是自由的。 「是比以前多了不少。」符彦青道:「主要是去年的时候,太虚卷轴开放了海疆协防任务,奖励非常丰厚,吸引许多修士前来。在事实上的确缓解了一部分的防务压力。」 太虚幻境铺设到近海群岛,已经是前几年的事情。姜望还有印象。 那时候近海群岛一个默默无闻的宗派沧澜派,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弟子花满楼,成为了太虚使者。 不同于他和重玄胜利用太虚角楼大肆敛财,花满楼直接把太虚角楼贡献出来,将之与海勋榜的奖励挂钩,以吸引更多修士参与海疆战斗。 彼时两位太虚使者之间的鲜明对比,还引得许多人痛骂重玄胜。 姜望自妖界回返后,也是东奔西走,未有闲时,倒是没有怎么关注过太虚卷轴。 想起自己二阶卫海士的勋名,又问道:「太虚卷轴和镇海盟的海勋榜,不存在冲突么?」 符彦青看了他一眼,终是道:「海勋榜奖励再丰厚,也终不如太虚幻境影响力广,传扬不了太远。早就同太虚卷轴合并了。」 连常年在迷界厮杀的符彦青,都说太虚幻境影响力广。 太虚幻境真是出息了······ 姜望默默地勾连太虚幻境,展开太虚卷轴,找到海疆协防任务,看到列名此处的海勋榜- 海勋榜副榜第一,重玄遵。 他在外楼境创造的勋绩,至今未被哪个外楼修士超越。 海勋榜正榜第一,重玄遵。 高踞魁首,拉开第二名很远。 海勋榜正榜第二陈治涛。 正榜第三符彦青 …… 正榜第九十七计昭南。 计昭南长期在妖界征伐,只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前,来迷界磨过一阵枪,杀得碧海染赤,排名直到现在也没掉出前百。 可见这位「人甲无双」在战场上的杀性之烈。 姜望终于知道了符彦青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符彦青大约是以为,他姜某人故意提及海勋榜,是在炫耀齐人武勋。 真看错人也! 本侯又没上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本侯知兵 迷界无上下左右,不分东南西北,是一片空无之域。楼船「飞云」张开钢铁之翼,如荒古巨兽,翱翔其间。其上紫旗迎风,披甲如林。 此等战械,攻防皆备。在道元石充足、兵阵也能随时给予支援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比肩强神临战力。 姜望和符彦青在进入迷界前就已经分开,此行毕竞是出征,不是踏青访友,他叫住路过的符彦青,更多是为了解现在的迷界形势。 祁帅军令甚急,这些功课提前做得也不够充分,且决明岛和旸谷,对迷界的认知亦有所不同,能够互为补充。 如果把迷界视为一个四四方方的巨大晶体,人族以天干地支标记的各域,则是这个晶体里被胡乱切割的、形状各异的小块。各域之间,以界河相连。 当然这种描述并不准确,因为迷界最大的特点是「无序」,在空间和时间上都很混乱。没有界河连接的两个区域,或许根本不在一个空间里。 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 这些区域最早当然是顺序连接的,至少在人族开始标记迷界之时是如此。 岁长月久后,早已首尾不接。 迷界战争发展到如今,每次迷界位移发生后,人族与海族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探清邻近区域的情况,重新描绘舆图。 迷界位移的发生,亦是毫无规律可言,有时候一年半载,有时候三两天。姜望出发之前,就已经戴上记录了最新情报的指舆。 更是在「飞云」撞进迷界之后,亲自做斥候,离船行动,在最短的时间里确定了楼船所在的区域—一庚寅。 结合已知的各个区域的情报,迅速规划出一条清晰可行的路线。转道辛卯,再丙午,再庚午。 庚午区域在前一次迷界位移后,域内出现了三条界河,其中一条就连接丁卯区域。 在这几个区域里,庚寅和辛卯区域,人族海族势力相对平衡。丙午区域更是人族占据绝对优势,五浮岛对两海巢。 庚午区域的海族势力稍强一些,但也只是四海巢对三浮岛的局面。 以「飞云」楼船的实力,从这条路线开过去,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危险。 甚至不需要走得太快,保持现在这样的六阵移速,也至少可以提前三个时辰抵达目的地。而「飞云」楼船的极限速度,是十二阵,即十二个加速阵法同时启动。 这次军事任务的重点,毕竟是协防,而不是赶路,所以在时间上很有弹性。 庚寅和辛卯区域都是无风无浪地通过,在经行丙午区域之时,还恰巧碰上了一场钓海楼与海族的小规模战争。 姜望并无二话,下令出击。「飞云」楼船直接将海族军阵洞穿,轻而易举地终结了战局,吓得丙午区域里的两座海巢,当场升起大阵。 而「飞云」只是大摇大摆地自海巢边飞过,通过界河,转道庚午区域。将钓海楼修士的感谢,和两座海巢的恐惧,全都丢在楼船后。 如飞云这般的主力楼船,本身在建造的过程里,就加入了相当分量的迷晶。可以视为一个小型的浮岛,当然也可以作为渡桥,短暂地稳定界河规则。 「侯爷,前面就是庚午第三浮岛了,我们比预计的还快了一个时辰。」方元猷在舱室外报告。 坐在舱室里捧书细读的姜望,淡淡地应了声:「继续前进。」所谓临时抱佛脚,不亲近也眼熟。 主要是祁帅军令来得太快,并没有给姜某人太多学习时间,以至于白玉瑕为出海准备的那几本书,他都还没能读完。 只能说是在处理好军务后,在「飞云」航行平稳的时间段里,抽空读上几页。 船舱外甲士巡行 ,三千人的军队像模像样,把弩、瞭望、掌舵,各行其是。 船舱内一盏孤灯,一卷书,一只蒲团,一位念念有词的国侯。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勤学! 姜某人正在知识的海洋里蜻蜓点水,忽然感受到船身一震,好似撞到了什么东西,速度骤缓。 耳边隐约有声音响起,心中也生出一种烦恶的感觉。 已经有过经验的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整个环境发生了改变,迷界的位移正在发生! 不好! 他猛地站起身来,将手中书卷捏紧。 第一次感受到此等变化的方元猷十分紧张,一边高喊:「不用紧张,重弩上弦、帆降三张,各级将士守住自己的岗位,等待命令!」 一边急匆匆跑到主帅所住的舱室来,低声而急切地喊道:「侯爷,情况好像不对!」 迷界没有天地,四处空茫。 但楼船所行,自以上方为天,下方为地。这也跟本域浮岛的方向是一致的。 此刻高空重云低压,雷蛇千里,霎时间骤雨倾盆。「飞云」如在怒海中。 「不要自乱阵脚,正常的迷界位移罢了。「大齐武安侯推门而出,一袭青衫傲风雨,十分的从容。 他其实后槽牙都咬碎了。 倒不是怕迷界位移后撞上什么强敌,不夸张地说,在范围甚广的迷界战场里,要想偶遇足够让他惊惧的对手,其实机会并不大。 主要是迷界位移的发生,意味着他需要重新找路。鬼知道丁卯区域现在连接哪里! 更新舆图是需要迷界人族协作的大工程,不能瞬息而就。靠自己挨个地蹚界河探路,又不知要探到何时去。 姜爵爷认真练兵,虚心学习兵法,豪言要在战场上拿到校场上没能拿到的尊重。 但也委实没有想到,出征迷界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失期。 怎么就又位移了呢? 根据既有情报显示迷界已经稳定了三个多月_.—.偏在这时候! 要是太虚角楼能够立在迷界就好了,更新與图的速度会快很多.....但也只能想想。海族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姜望大步走到甲板,赤眸如电,仰看高处,但见那雷云重雨,似巨兽俯身,欲噬万人。 犹记得前次迷界位移,并未有什么异象发生。这次有什么不同? 今时的姜望不必等待答案。 足尖轻轻一踏,残影犹在,其身已入雷云中。轰隆隆隆! 沉沉云翳内雷鸣爆响中,姜望闲庭胜步。随意地竖起一根食指在身前,指尖一豆赤焰燃起,长发骤然飘飞—— 楼船上的数千甲士仰看高穹。 但见一点赤光在阴云雷雨中遗然亮起,瞬间扩张。高空一时尽染。 千里雷云映赤霞! 那仿佛可以无限膨胀的赤光,一瞬间又收回一豆赤焰,乖巧地悬停在姜望指尖。 而雷霆骤雨皆散去,青衣独立,好似神明。士卒们眺望上下左右,只有一片空茫。 姜望的食指轻轻一晃,赤焰已熄,飘落甲板,径往舱室走:「开八阵速,寻找刚诞生的界河。」 他轻描淡写的姿态抚平了军心,加速法阵一座座亮起,巨大的楼船抵准一个方向,驶向未知。 军中自有斥候在,于寻路方面有专精,倒是不用姜望过多操心。此刻他往舱室里走,思考的是整个迷界的变化。 在刚才的雷霆骤雨里,三昧真火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息, 只可惜当年来迷界时,修为太低,对彼时的天地变化也感受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比对,也就 找不出关键的问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距离祁帅所划定的期限也越来越近。姜望重新坐下来,安静地看书。 转了几次方向,约莫三个时辰之后,「飞云「终于找到了一条新诞生的界河,迅速越过。 嗖嗖嗖!! 破空之声,忽然冲撞耳膜。视野被一片惨白色所侵蚀。 那是密密麻麻的白色骨枪,铺天盖地,像是迎面撞来一阵暴雨。在此枪之后,似是推来一堵骨白的墙。 「升盾!出动棘舟,往卯时一刻方向侦查!」方元猷高声命令。自己飞身站上了望斗。 他才看清那一堵「白墙」的全貌。哪里是墙? 分明是一只巨大的海兽。 且是海族专门培育变异的战争凶兽。 它的下身长着十二对巨鳍,支撑着它在空中浮游。巨大的圆形的躯干,让它可以储备海量的源能,且拥有极强的缓震能力。 没有鼻子眼睛嘴巴,周身有的只是一个个苍白的骨骼圆孔。里面一根根的骨枪,正在生长出来,准备下一轮进攻。 众所周知,海族的真身就是兽形。海兽就是海族的最初形态。 但是在海族的文明里,只有当海兽成长到一定的阶段,诞生灵智,显化道身,才会被视为真正的海族。 因为沧海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源,海族文明要发展,只能求于自身。 包括但不限于将本可以成长为海族的海兽,催生为适应各种厮杀环境的战争凶兽。 人族也有炼婴童为杀器者,但都为邪祟,人人得而诛之。 海族对幼生期海兽的种种驯养培育,则已是一种正常的文明现象。当然,以人族文明来评判海族,多少有失公允。 一个种族的道德,在另一个种族并不适用。 旸谷的将主,真君岳节曾经这样说——沧海环境的恶劣,根本无需亲见。只消看看在那个地方,诞生了何等畸形而强大的文明! 而今这种文明,铺开在方元猷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海族的战争凶兽,与在图卷看到的观感完全不同。 随着他的命令传达楼船甲板上的防御阵纹亮起,数百名甲士的气血,轮番涌入其中。一刹那波涛汹涌! 汹涌的水元在楼船前方奔成江流,又结成冰川。 白茫茫的骨枪泼似骤雨,打得坚冰开裂,砰砰直响。 那巨大海兽往后退了数十丈,说不定在它的简单认知里,飞云楼船亦是一头恐怖巨兽。但很快得到了命令,又往前压。 「射!」方元猷大手一压。 早已满弦的射月弩呼啸而出,直径一丈、长有十四丈的钢铁弩箭,直接将冰川盾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疯狂吸纳着附近的天地元力,将那骨枪之雨也轰出一块空白。 不断加速、加速,不足千丈的距离,几乎是被一掠而过。 堪比神临一击的钢铁弩箭,裹挟元力龙卷,直直地轰在了那战争凶兽身上,将那高达数百丈的海兽带得往后倒飞! 在这倒飞的过程里,这头在《海兽纪要》里名为「弩章」的巨兽,体内发出山崩一样的震响。 而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像一座失去活力的肉山,笔直坠落无底的下方。 这时候远处那两队掉头就跑的海族,和一个衣甲残破、浑身浴血的人族将领,才出现在甲板将士的眼中。 被调去侦查的棘舟迅速追了过去,金行元力汇聚的棘枪,一枪枪点名,将那两队海族屠了干净。 方元猷正要问问那位人族将领,此方区域的情况,那人已经主动飞来,口中高喝:「大齐辛酉 浮岛,急求支援,这位将军请随我转战!」 这里已是辛西区域! 「辛酉浮岛现在是什么情况?需要什么程度的支援?能否坚持?」方元猷得到的命令,是迅速找到通路,赶往丁卯区域,现在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我亦军务在身,时间紧迫...」 「本将吴渡秋!」那将领已经高举血色的手掌,握着自己的将令,飞到楼船前,迎着对准了他的森冷弩箭,高声道:「前春死军正将,现辛酉第一浮岛副岛主!本将对自己今日之言行,承担所有责任。现援引大齐海务战时条例第九、第十一条,正式征用此战船,尔等不得拒绝!」 方元猷愣了一下,又觉恼怒又觉好笑。 且不说他需要对飞云楼船上的三千甲士负责,不可能情况未明就贸贸然出战。更不必说他们还要赶着执行祁帅的军令。 单单你一个春死军正将,还挂个「前」字,竟要强征大齐武安侯的坐舰?怎么想的?什么条例能支持你? 「还不与我响应?!」吴渡秋怒声连连,甚至要强行登船:「尔等不识大齐军法?」 「你知不知道你拦的是谁的坐舰?「方元手按军刀,严肃非常。 「管你是谁!「这位曾与重玄遵谈笑风生的春死军正将,此刻状若疯虎,甚至挥动手中染血的断剑:「若敢不救,今日杀你!」 救援袍泽本是义务,就像他们刚刚毫不犹豫轰击战争凶兽「弩章」,击杀海族。 但军令亦有先后,亦有缓急,其中轻重非方元猷所能判断。 如祁笑这等统帅,着眼沧海,全局落子,争的不是一时长短。棋子妄起心思,坏了大局,竟是谁的错? 白先生反复强调过,从军百例,听令第一。方元猷毫不犹豫地拔刀出鞘。 甲板上一片拔刀声! 吴渡秋稍稍清醒了几分,悲声道:「再不去人,辛酉浮岛就没了!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本侯被你征召了!」 一袭青衣的姜望出现在甲板上,看着船首前方的吴渡秋,下巴微抬,只道了声:「怎么走?」 这艘楼船竟是姜望的坐舰!无论什么条例,如何征得动! 吴渡秋看着这位年轻一代武勋最隆的军功候,一时百味杂陈,最后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转身疾飞:「请随卑下!」 姜望随手一抓,将已经伤重的他捞到船上来,声音仍是平淡的:「指路即可。」 巨大的飞云楼船在辛酉区域翱翔,完成任务的棘舟护卫在楼船左侧,另 一艘棘舟亦高飞而起,护卫在右侧。 轮值的千名甲士各就其位。 弩张匣,箭上弦,刀出鞘,各个阵纹节点,堆满了道元石。 里舱正在休息的战士也纷纷开始披甲,一队一队走上甲板来,各结军阵,各持武械。 气血绕舰,元气汹涌。 整艘楼船于此刻完全展现了战争姿态,速度开满十二阵,似一头苏醒的恶兽,咆哮着撞出如龙的尾流,毫不掩饰地向辛酉第一浮岛驰去。 辛西区域一共有三座浮岛,七座海巢,是海族占据很大优势的区域。三座浮岛守望相助倒也维持着脆弱的均势,巩固了小部分地盘。 但在三天之前,迎来了剧变。 第三浮岛不知为何一夜倾覆,猝不及防的第二浮岛也被重创大军,只能固岛自守。 海族大军几乎倾巢而出,将第一第二浮岛尽数围住。 吴渡秋作为第一浮岛的副岛主,杀出重围只为求援。骤逢迷界位移,几乎绝望。陡见飞云楼船,才绝处逢生。 此时在楼船之上,死死盯着前方,几乎将扶手攥破。 当全速前进的飞云号赶到目的地,第一浮岛正好被轰破了大阵!海族军队如潮水涌上浮岛,与守岛修士厮杀在一起。 高速迫近的齐国战船当然也被海族所察觉,从那不断吹响的号角、迅速回撤的精锐,可以看到海族统帅为解决意外所作出的努力。 可绞杀在一起的大军,怎有那么容易再分开? 预备队便用在此时,两支千额的海族战士,迅速结成军阵,向飞云迎来。 姜望负手立在船头,看着眼前混杂一片、几乎敌我难分的战场,淡淡地说道:「吴将军,本侯这几日精读兵法,颇有所得。你知道兵法最重要的是哪一句吗?」 吴渡秋死死盯着那些海族:「未请教?」 姜望轻轻一拍腰侧剑,身如青虹贯长日,已入海族军阵中!吴渡秋还未反应过来。 嗖嗖嗖嗖! 飞云楼船上的所有大弩,什么蹶张、黄肩当然也包括射月.....威能尽展,箭雨如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章 这是什么兵法 飞云楼船上有万支箭,武安侯无疑是最凶狠、最具威能的那一支!他疾飞在前,万箭追附其尾。 乍一看,好似整艘飞云楼船起了叛心,人人争相射杀国侯。但那箭雨如覆,却无片锋沾身。 一道青虹倏忽左右,在被箭雨搅乱的军阵里,根本势无可阻。战将级海族? 吹息即灭。统帅级海族?难当一剑! 焰花焚城才落下,身前就轰出了巨大的空白。 姜望从那焰城之中踏出来,已然迫近了那海族王爵。近百名王爵亲卫,各展神通,各施真法。 姜望左掌上的幽光倏然褪去,指尖旋绕的七个光球,就这样突兀地跳出来,炸开无尽灿光,耀显恐怖的元气乱流! 有一名统帅级海族,约莫是这位海族王爵的亲卫统领,气息雄浑,神通之光耀眼,横飞在前。 姜望眸现赤金,一眼看去。 神魂之争在一念间便已结束,他怎么飞起来,又怎么落下去。这一切说起来慢。 但自姜望在楼船上跃起,到他扫清一切障碍,出现在今次围岛的海族领袖面前时,三息未过。 杀天榜新王,斗当世真妖,在妖界几乎十死无生的局面走回来后,现在的姜望在战场上,真正诠释了何为杀敌如割草! 滚滚头颅落,血洒剑锋红。迷界本来没有天和地。 无非浮岛之上视为上,浮岛之下视为下。但此刻青虹贯来,于是有了高天! 高天之下尽蝼蚁! 历来有个说法——「海族王爵无弱者」。 盖因在沧海的恶劣环境里,往往只有顶阶的统帅级海族才能够成就王爵。 而顶阶的统帅级海族,至少身怀三神通。神通神通,秘藏最珍。 人族修士尚有弱神临、普通神临、强神临、顶级神临之分,若以人族修士的实力标准来衡量,海族王爵都是强神临起步。 但强神临与强神临之间亦有差距,差距大了去! 当初姜望无缺无漏无憾,一进神临即为强神临。他与重玄遵并肩所杀六神临,除了那头血蝠外,也个个都算得强神临。 彼时之姜望,和今日之姜望,差距又何遥! 此刻他势如破竹地来与这位海族王爵相会,根本不问此王实力如何,作何准备。 四目一对即横剑! 视线与视线缠杀在一起,先于剑锋寒。 这位指挥大军兵围第一浮岛并将其攻破的强大海族王爵,还未来得及在瞳术上发力,视线已如蚕丝一般崩断了! 他紧闭双眸,逼出血泪,气息一霎磅礴如山,竟是毫不犹豫地显出海主本相:「来者何人?本王——」 轰轰轰! 他虽然隔断了视线,但并不能隔断神魂之争。 在苍茫无际的识海上空,出现了一座至尊至贵的门户。此门一开,身矮半截! 非止这海主本相所强化的神魂,而像是整个识海,都被那无上威严压低了! 而六欲菩萨探掌出天门,五光十色,六欲迷离,在那种难以挣脱、不愿挣脱的极乐恍惚中.....掌心洞金柝,开在其颅门! 神魂之战被全面压制。身外也未能好到哪里去。 但听一声长「唳」。自姜望身后,升起一只华丽至极的单足神鸟,振翅高飞。巨大的羽翅带起流火,喧嚣的赤色横扫战场。 璀璨火域以蛮横的姿态将此海族王爵笼罩,将那些还在奋勇冲来的海族战士清空。火域之中,再开焰花焚城。 这可怜的海族王爵,神魂被碾压。灵域被碾压,又有焰城当头。 他凭借战斗的本能,调动 神通之力,显化五行之盾,高举头顶撑焰城。又身开御风之翼,遂以龙卷自绕! 呼~ 一缕霜白风,吹进龙卷中。天下何风当天风? 此风曾经吹天缺! 那狂暴的龙卷风还未起势,就骤然消散了!而天风之后跟着一抹长锋。 刷! 那紧闭双眸犹见血泪的头颅,就此高飞于天。 这些战斗的过程描述起来如此繁复,但几乎只在瞬间就已经发生。 耳仙人坐观自在耳,这位海族王爵的所有反应,都被捕捉,所有抗争都被提前击破。从头到尾,并无半点机会。 以至于他明明已经在第一时间显化海主本相。原地也确然出现了一尊如山如岳的恐怖海兽。但只有身躯。 他的道身头颅,已先一步被割下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以至于这颗头颅已被姜望抓在手里,他的身躯,还在显化海主本相的本能中。 飞云楼船上的吴渡秋还没有从「武安侯只身闯阵、飞云号万箭齐发」的震撼里回过神来,便已见得武安侯摘敌颅而还。 万军之中斩敌首,好似探囊取物! 他与冠军侯重玄遵算得上朋友,当然一直明白武安侯的强大。毕竟这两位并称双骄。但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他或许并不知道冠军侯究竟有多强大,他也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武安侯的锋芒! 此刻一时张目,但见其人踏云而走,在这沸反盈天的血腥战场上,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大齐武安侯俯瞰群敌,高举手中血淋淋的头颅,运足道元洪声喝道:「尔等统帅大王--」 喊到一半,他扭头过去,随意捕捉了一名海族的视线,赤眸淡漠:「什么王 那海族战士结结巴巴地道:「蝙_蝠山王。」话音才落,已目流血泪,坠尸浮空。 「蝠山王!」姜望接续道:「蝠山王已死!杀他者齐国姜望!欲求一死不可得者,且上前来!」 他的衣角飘飞,他的剑气咆哮。 他的声音震动四野,而竟化作雷霆,在海族残军中肆意轰杀! 没有结成稳固的军阵,没有核心领袖,没有能与姜望相抗一合的强者。 在这样的境况下,姜望走到哪里,海族头颅滚到哪里,根本没有抵抗能力。巡回几合后,仍然占据数量优势的海族大军,就已经崩溃! 浮岛守军亦在这时候发起了全面反攻。 姜望随手将蝠山王的头颅扔到甲板上,声极淡然:「吴将军,兵书有云,擒贼先擒王!」 这是回应吴渡秋的那一句请教。 吴渡秋先前乃是春死军正将,在笃侯曹皆麾下征战,很得欣赏。也算是军中俊才,兵法不可谓不通。来迷界驻守一岛是为了历练自己,寻求神临之机。 毕竟天人之隔不迈过,将职之上亦关山难越。如已故的重玄老侯爷那般用兵如神,历次大战无一失手,屡建武勋,还能一手教出名将重玄明图的....毕竟只有那一个。 不成神临,在大战场上很难自保,军职上正将也基本到顶。 重玄老侯爷便是有那般传奇的经历,更有重玄家的支持,也一直未能执掌秋杀,引为一生之憾。 他吴渡秋若是能够成功神临,他日回归军中,陈泽青大帅也会给他留位置,他更是可以跟随笃侯去天覆军中任职。 以他的眼光看来,「擒贼先擒王」这一句,直指问题核心,当然算得兵法精要。 但要说此言为兵法之最,实在没什么道理。可看着眼前瞬间逆转的战局。 看着完全崩溃了的、四处逃散的海族战士。这话又太有道理! 冠军侯常说"大道本真,斩妄见性」,兵法难道不是也如此吗?两位绝世天骄,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吴渡秋沉默了半晌,由衷地道:「侯爷好韬略!」 余音未落,飞云楼船遍生炽光,已然撞进了逃散的海族群里,弩箭、撞角、长枪、军阵秘术.....这台为战争而生的军械,开始大肆屠戮! 在彻底混乱的战场上,有一道电光倏忽飞转,杀戮无数后,掠至姜望身前,化作一个高瘦中年男子,当头拜倒:「莫世仪见过武安侯!大恩难报,涕零不知所云!」 吴渡秋是辛酉第一浮岛的副岛主, 此岛岛主莫世仪,乃齐国白芷郡莫家的第一高手,亦是辛西区域人族的唯一一个神临修士。 因为迷界的特殊性,他反倒是不太被人们知晓的。 白芷莫家现在最有名气的,当属年轻一代的莫连城。其人亦为俊才,当初黄河之会开始前,一度在民间呼声甚高,不少人期许他代表国家出战黄河之会外楼场。当然,其人与重玄遵发生冲突后,每遇重玄遵必绕路而走的故事,也常被巷议。 吴渡秋作为重玄遵的朋友,与莫世仪在一起共事,也有人会觉得,或多或少有些尴尬。但辛酉浮岛遇险时,莫世仪留岛坚守,吴渡秋突围求援,各无怨言,各自搏命.....无疑是袍泽相宜的典范,亦算得齐军英雄风气的体现。 海族王爵无弱者,能在迷界镇守一方,与海族王爵对峙的,自也弱不到哪里去。如丁景山,如莫世仪,都是可以挤在强神临的分界线上的。 同为神临,对姜望执礼甚恭。拜的是援救浮岛之情,拜的也是国侯之尊。姜望一把将他扶起来:「袍泽必救,无需言谢。」 他的目光在浮岛上横七竖八的人族尸体上扫过:「不如多斩敌颅,告慰英灵。」 「竖旗!」他如此喝道。 正在肆意冲杀的飞云楼船上,转轮启动。桅杆上升起一面大旗,迎风飘扬,紫面赤字,刺曰「武安」。 此时楼船之上,有两杆大旗飘扬。一旗经纬,代表大齐。 一旗武安,代表姜望。 「莫岛主,你暂时还不能休息。」姜望道:「请引精兵,带本侯坐舰,前往第二浮岛,援救彼处。」 莫世仪礼道:「末将领命!」 旋即飞身而走,召集能战之兵。 方元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见侯爷实在没有亲自带兵的意思,也只好指挥飞云楼船,跟着莫世仪走。 明明强弓劲弩大船重兵,甲士训练有素,兵阵精熟强大....到哪里都算得强援,怎么在侯爷旁边,就总有一种累赘感呢? 动不动离船而走! 「吴将军!「姜望又道:「还请你带一下路,咱们去第三浮岛看看情况。」辛西区域应当没有第二个海族王爵,有的话早就出现在第一浮岛外了。此时的辛酉第二浮岛不知是否失陷,但驻扎彼处的海族军力,肯定是挡不住莫世仪和飞云楼船的。 倒是辛酉第三浮岛丢得蹊跷,且已经失陷了几天更有莫测之风险。战场上的逐杀还在继续,但嘈声愈寂。 跑得快的早就跑了,跑不快的早被杀。剩下零星队伍,掀不起什么涟漪。而第一浮岛的战士们,已经被围困许久,又经历了被攻破大阵,和绝地反击,此时也多的是瘫在地上不想动弹的。 都统、队正和一些尚有余力的精锐战士,在战场上来回巡走,对未死海族补刀的同时,也将瘫软的兄弟们扶起来,尽量使其靠坐,帮忙调整呼吸、理顺气血。 地库里成箱的气血丹、道元石、各类伤药,都被拖出来,按区域分配。不时有呼痛声,不时有惨叫声,也不时有畅 快的大笑声。 战事虽然惨烈,能够活着打扫战场的,总比躺着被打扫的要幸运。 姜望没有过多的关注战场,抓紧时间让吴渡秋带路,自往辛酉第三浮岛而去。 「吴将军。「在疾飞的途中,姜爵爷用一种我来考考你的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莫岛主与本侯坐舰去救第二浮岛,本侯与你来第三浮岛,这在兵法上怎么说? 吴渡秋不知道武安侯为何总跟自己提兵法,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老老实实地回答:「这叫齐头并进,直捣黄龙?」 姜爵爷唔「了一声,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轻松了许多。 事后给祁帅的报告,知道要怎么写了.... 此次自决明岛出发,协防丁卯浮岛的军事任务,失期几乎是一定的了。 在齐***法里,「失期」算是一个较为危险的罪名,但也很具弹性。最严重甚至「全军皆斩」,最轻的只需鞭笞统帅。 「失期」导致的后果,和导致「失期」的原因,都是影响罪名的因素。 迷界移位是客观原因,且是姜望这等神临强者都无法左右的客观原因,无法预知,不能扭转。因此导致的「失期」,无论后果如何,都不算太严重。 因为这是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无法避免的。 在这种情况下,士卒皆无罪,只负有领导责任的统帅,需要承担一定程度的问责。 当然,哪怕问责再轻,堂堂武安侯,第一次独自带兵出征就被问责,也多少有失国侯体面。 但他在「失期」的过程里,还主导了对辛酉浮岛的援救,阵斩海族王爵,击破海族大军,这就是功大于过。 大功需赏,薄惩可消。 为吴渡秋所「征」的「袍泽必救」,也可以对祁帅的军令稍作覆盖!待得扫尽辛酉海族,尽还人族浮岛。 谁能说武安侯不知兵?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二章 设使冠军侯在此 无论浮岛海巢,大多数情况下,外楼境修士和统帅级海族就可以镇守一地。 在一些交锋激烈的地方,才会有神临修士和海族王爵坐镇。 如今鱼广渊不在,蝠山王已死,海族主力被击溃,辛西区域可以说任由人族横行。 但海巢这般经营良久的战争堡垒,还是能够带给海族战士很大的安全感。那些溃散的海族战士,多往海巢聚集。 就像莫世仪依靠第一浮岛的防御体系,生生挡住了数倍于己的海族大军围攻,一只撑到吴渡秋突围,撑到姜望来援。 在正常情况下,哪怕没有海族王爵坐镇,没有主力大军,仅靠现有的这些海族战士据巢而守,多多少少也是能够支撑一段时间的。 可惜他们遇到了姜望。 五府全开,神通尽展,以剑势之极的绝巅倾山剑反复轰击,此等强度已经超出许多海族的认知。 元石补充的能源,完全跟不上大阵的消耗。 海族战士素以体魄见长,气血雄浑,但在这样的轰击下,一排排海族战士直接被大阵吸成干尸! 纵是海族战士里不乏搏命的勇者,但还是那句话——完全跟不上。 当初在齐夏战场攻城,又是换装又是骗关又是偷袭,手段用尽,屡次冒险。 如今直接强势冲关,正面对轰,将护巢大阵都轰平!普通的神临修士断不可为此事。 一般的强神临也做不到! 散发着钢铁色泽的光幕,碎为流辉。光焰无穷的姜望提剑踏入其间! 人族浮岛是一座浮空的岛屿,一应建筑与陆地其实并无区别。只具体到每座浮岛,有不同的建筑风格。 海族的海巢则是立体的、球状的大结构。从中线部分可以分为上下两半。 下半部分如同一座倒垂的山_是海底山,不是陆上山。其上裂隙密布,幽深无光,又附有数丈长的水草飘摇,像是海巢的触须。 山峦裂隙之中,偶然能看到薄似飞刀的小鱼穿行。 有几只怪异的眼睛,不时露出形迹。它们应该都是海族豢养的小型海兽,辅有侦查和攻击之能。 海巢的上半部分,最外部尖刺倒曲,向中间聚拢,如同花瓣一般。 内部的“花芯”部分,则像一个巨大的黑铁罩子,密不透光,什么也瞧不见。唯在进入战争状态时,才显出一个个密集的方形的通道口,使得它像是钢条搭建的蜂巢。 那些骨枪、焰箭、飞石,乃至于种种大阵攻击,全都是通过这些甬道向外展开。 甬道四面都铭有复杂的阵纹,可以增幅攻击速度、增加攻击威能。 在护巢大阵被击破的此刻,许许多多的海族战士,亦是从这些通道里冲杀出来。 “兄弟们随我冲锋!” “为海族而战,正在此时!” 能够长存于世间的种族,哪个也不曾缺了英雄,哪个也不曾少了血勇。虽见姜望威势如此,驻守海巢的战士,仍然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姜望大踏步前进,直面千军冲锋,只横开一剑—— 万千剑丝飞似雪,一剑尽白头! 无穷星力,磅礴道元,尽付一剑中。纵使张巡复生,亦不复此剑锋芒。 恐怖的剑气之丝如天河倒灌,蛮横地冲进这些通道里,绞出一堆碎肉残骨,将那些刻在四壁的阵纹,全部斩得模湖不清。 姜望脚踩剑气奔流,如驭半透明飞兽,将十几个甬道一并斩开,似给这座海巢开了天窗!便自这天窗跃下,落进海巢一道道桥梁纵横交错的内部。 他赤金色的眼眸梭巡四处,目之所至,真火燎原! 一弹长剑,剑鸣作雷声。 暴耀的雷光化作刀枪剑戟,在海族战士堆里肆意杀戮。一个个海族战士飞身杀来,他随手横剑,无可当者! 没有一丁点机会,没有半分反抗的可能,在这个人族强者身上,辛酉第二浮岛的海族战士们,感受到的只有绝望。 无论他们有怎样的勇气,施展怎样的战术,怎样包围合击..最终都只能湮灭在咆孝的剑气里。 这是一场屠杀! 姜望从上层杀到下层,来回击穿了十余座军阵,自身连血皮都未擦破。一步十杀,弹指灰飞烟灭。 吴渡秋在外堵了一阵,只见到灿烂的火光,只听到咆孝的雷音,而久久未见到逃兵。便也自那“天窗”飞落下来。但只见得残肢遍地,血涌如河.....犹有些许残焰,在空中摇曳飘落。 他的视线所及,竟无一个活物。 有好些显出了海主本相的强大海族,也根本没有留下什么战斗痕迹,只是使得海巢里的尸体更为臃肿。 他飞身穿过那些连接海巢内部建筑的桥梁,追寻尚未散尽的剑气,在海族那格外高阔的仓房里,看到了那青衫仗剑的身影。 经历了如此激烈的一场厮杀,其人身上竟然纤尘不染,依旧步履从容。 不知道为什么,吴渡秋突然想起来,重玄遵有一次在他的追问下,所给出的战胜姜望的办法— “他是真正从游脉境一路杀到神临境的强者,真正具备绝顶的战斗才华,根本无缺无漏。要想战胜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强。” 那时候他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你要战胜谁,不得比那个人强? 所以当时他嗤笑道:“我若要胜武安侯,难道还得证个真人才行?”但彼时重玄遵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 在今天,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才隐约明白了重玄遵的表达。如果是他吴渡秋的话,可能的确如此 “在想什么?“武安侯忽然问。 吴渡秋当然不能说,我在想怎么战胜你,只问道:“还要去其他海巢吗?”此处说是海族仓房,倒是更像兽栏。 一只只囊兽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沧海环境恶劣,资源极其贵乏。根本没有太多制作储物匣的材料,供用那些海族强者就已经捉襟见肘。偏偏储物匣又是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哪里都少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海族创造了“囊兽”, 囊兽有双翅四足,能飞能跑。但寿命不足十岁,一生只活一个囊。负在背上的那个囊,像是一个巨大的水袋,随着呼吸微微摇晃,里间储物极多。 强行把储物的能力嫁接在海兽身上,是这种海兽活不长久的主因。这个“囊”对海族来说是储物囊,对囊兽来说,其实是要命的东西,时时刻刻都在掳掠宿主精血。所以囊兽需要频繁进食,它们之所以经常趴伏不动,是因为痛苦而不是温顺。 但不管怎么说,能够根据族群需求,培育出各种新类战争海兽,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才华,在海族享有崇高的地位。 他们通常会被称为“贤师”。 值得一提的是,鱼广渊就是当前海族年轻一代最优秀的贤师。只是他癫狂暴戾的性情,和强大的武力,常常掩盖了这一点。 姜望随手剥开一只囊袋,取出里面贮存的迷晶,澹声道:“剩下的海巢交给你们自己处理,本侯另有要事。这些囊兽你都赶回去,用海族的资源尽快巩固岛防。” 无损攻下一座海巢,收获不可谓不丰 吴渡秋看着仓房里的上百只囊兽,一时不知是何心情,但却本能地答道:“末将领命。” “吴将军。“姜望看到这真正军人的 姿态,又问道:“你说似本侯这等级别的将领,在身负军令的情况下,有没有临机应变的权利?” “当然!”吴渡秋毫不犹豫地掏心窝子:“战场瞬息万变,时机稍纵即逝。若不能临机而变岂有常胜之师?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别说侯爷了,末将在战场上,也是要临阵而决的。您来援救辛酉浮岛,于情于理于法,都说得通,想来祁帅也不会苛责。” “吴将军是军中宿将,你说的话,本侯肯定是认可的。吴将军跟冠军侯是朋友,想来他若在此,也与我同。”姜望说着,直接话锋一转:“你回岛之后,跟我的亲卫统领方元猷说一声,让他自己执行军令,速去丁卯界域完成协防,我会尽快跟他会合。” 吴渡秋一脸憎。 您说的另有要事,不是去执行原军令啊? 等等,我吴渡秋的个人意见,怎么就代表冠军候了?喂!去哪儿!? 无数疑问堵在喉口,也终停在喉口。因为武安侯已经潇洒离去。 看着四周火焰有愈灼愈炽的势头,他只能“吁吁吁”,先把这些囊曾全部赶出仓房,驱离海巢。 仗是打赢了,虏获也颇丰,但对吴渡秋来说,真的毫无体验感。无论“向导“还是“牧民”,都不太能跟一个春死军正将沾的上边。身后是逐渐辉煌的火光,身前是成群的肥大囊兽。 吴渡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驱赶着这些不情不愿的囊兽,往自家浮岛飞行。 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然想——天子要武安侯学兵法,有意让武安侯进兵事堂,期待下一个大齐军神这些很多人都看得明白。但武安侯自己,是否情愿呢? 唉哟,大胆。 他摇头笑了笑,怎敢拿武安侯比囊兽? 武安侯在妖界时,冠军侯在迷界。武安侯来迷界时冠军侯去了妖界。 随着这两个绝世天骄声望愈隆,武功愈盛,他们出现在同一个战场上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 既是因为鸡蛋不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纵然是大齐这样的天下霸国,也难以承受同时损失两个绝世天骄的风险。更是因为,无论冠军侯还是武安侯,已经都具备左右一场大战胜负的能力,他们出现在同一个战场,在很多时候都属于严重的资源浪费。 时人谓之“帝国双壁”,他们也的确能当此誉。放眼天下,同龄人中也罕见其匹。 姜望对重玄遵的欣赏和尊重,从来都是并不掩饰的。当然,他也从不逃避与重玄遵的争斗或竞争。 在遇到一些问题的时候,他常常会问自己,倘若是重玄遵置于此境,会作何选择? 当然,重玄遵有时候会换成重玄胜,会换成王长吉,会换成尹观,甚至于......张临川。 只不过相对来说,重玄遵直指本真的落子风格,更容易让他有所感受。离开辛西第二海巢,姜望怀揣着满满的迷晶,去寻找下一个界河。 迷晶价值连城,一两约等于百颗元石。当然这只是基于迷界的特殊情况而产生的畸形价值,在迷界之外恐怕不会得到太多人认可。 不管怎么说,姜爵爷也短暂地发了一笔财,虽然这些财富,注定要被挥霍。 界河并非恒定之数,在迷界位移之后,有的消失,有的诞生,有时多,有时少。 他是自庚午区域来到的辛酉区域,在援救一座浮岛、清洗一座浮岛、覆灭一座海巢后,手中那枚代表大齐军用最高级别的指舆,已经开始零星接收到了一些讯息。 像往常的每一次变动一样,人族在以最快的速度构建新的与图,以迎接随时会发生的挑战。 姜望自己在飞行的过程里,也不断向指舆补充信息。 在面对面 的“交流”那么长时间后,追思加念尘,本来可以精准捕捉目标。但是在迷界这样的特殊环境,他只能隐约察觉到鱼广渊的留痕——这也已经足够。 很快找到辛西区域新诞生的另一条界河,姜望毫不吝惜地投入迷晶,在规则稳定的短暂瞬间,穿河而过。 以迷晶为原材特殊制作的渡桥,可以利用最少的迷晶,稳固最长时间的规则。便于大军通行。普通修士过河,也离不得此宝。 但到了姜望这样的层次,一息都太久。 他之所以这样迫急地追逐鱼广渊,以至于都提前想好怎么跟祁帅打报告,当然不是出于个人的仇恨或愤怒。 鱼广渊在辛酉区域留下的“宠物岛”,让他在愤怒之余,也感受到危险。此贼不死,不知还有多少浮岛要遭殃。 那极度血腥的场景、凶残诡异的图腾,绝不仅仅是培养新的战争凶兽而已。 至少彼时凝望那座血肉泥潭,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鱼广渊与那些百足刺毒兽的联系,很接近于他曾经利用无面神像对信徒的影响。 鱼广渊明明可以轻易击破辛西区域的更多浮岛,但却在制作“宠物岛"后就匆匆离去,一定有他的原因所在。 在大量的“宠物岛”成型后,鱼广渊会走到什么层次?姜望不想看到答桉。 也不想让过程再继续。 廉雀说三昧真火焚烧几座海巢就能开花,是有些想当然了!但烧死几个海族天骄,或有机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下谁能让姜望一先? 「你一根,我一根。我一根,我又一根.....嘿!嘎嘣脆!」 嘎嘎。 牙齿与指骨碰撞的声音,是一种骨头碾碎另一种骨头。 鱼广渊坐在高高的塔尖上,手里捧着一堆人类的断指,在吃着零嘴。嘴里嘎嘣嘎嘣的响,嘴角流溢出满足的鲜血来。 「别念了。」他拿起一根断指往前递,很友好地道:「来一根。」 在他面前,浮空跪着一个老和尚,嘴里念念有词:「现在未来天人众,吾今殷勤付嘱汝,以大神通方便度,勿令堕在诸恶趣.....」 「我叫你别念了。」鱼广渊微笑道。这和尚双臂已无,不能合掌。膝盖被剜,只能跪坐。 气血两衰,难为自主。 他的耳朵倒是能听到话,道语也不存在听不懂,但充耳不闻。他的嘴唇翕动着,诵经不止。 鱼广渊看了远处的巨坑一眼。 巨坑外跪缚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族修士,有名手提尖刀的海族将领,一收到鱼广渊的眼神,立即随手掼倒一人。尖刀在空中闪过寒芒,灵巧地划出一些并不大的创口,然后探进三根手指......在这名人族的惨叫声里,生生抽出骨头来! 行刑的海族将领动作很熟练,三两下就把骨头全部抽出,只留下一团失去支撑的血肉,随意用刀身一拨,便滚进了深坑中。 鱼广渊收回视线,戏谑地看着和尚。 跪在他面前的和尚仍在诵经,紧闭双眸,但眼泪自眼角流下。 「行了,别哭了。」鱼广渊很是温和地道:「吃点零嘴,缓和一下心情。」他拿了一根断指,往和尚嘴里塞。 但老和尚紧闭着嘴巴。 任由鱼广渊拿着断指乱戳,把他的嘴唇都戳烂了,牙齿都戳碎了几颗,也坚决不肯吃。 「妈卖批的,你们这些秃子是真倔啊!」鱼广渊骂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脏话,恨恨地将这根沾满唾液和鲜血的断指丢掉, 断指在空中就已完整分离,骨飞岛边,血肉入坑。 在手指堆里挑拣了一阵,又选了一根看得顺眼的,放在自己嘴里,气呼呼地嚼了起来。 嚼着嚼着,他又来了主意,看着面前的和尚道:「我呢生性怪诞,就喜欢强迫你们做你们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样,你吃一根,我就放一人。我说话算话。」 迷界是人族之海疆,驻守此地的,当然不止海民,也不止齐国。 卓清如作为三刑宫真传,会来此一行,悬空寺这样的佛门圣地,也同样需要承担责任。跪在鱼广渊面前的和尚,就是悬空寺净祐法师。 虽是净字辈,但年纪已经很大,五十九岁证得的金身,今年已九十有六。他的师父比现任方丈苦命大师要年长得多,早已圆寂,他则常年镇守迷界浮岛,于此立了一座石塔,照应自诸方来援的人族修士。他的治疗道术颇为不俗救过不少人。 位在这乙亥区域的「苦得塔」,在迷界这里也算小有名气。今日覆矣! 长得很老的净祐法师睁开紧闭的双眼,直直地看着鱼广渊。鱼广渊点了点头表示你这秃子并未听错。 净祐一声不吭,用那膝盖骨被剜去的双腿,在空中艰难挪动,就这样靠近了鱼广渊,低下头颅,像狗一样贴近鱼广渊平伸的左掌....咬住了那些手指,使劲地吃了起来! 吃的第一口,他就眉头紧皱,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交战。然后发出反胃的声音,开始呕吐。 但是他紧紧抿着嘴唇,把呕吐物和嘴里的断指一起,全都吞了下去! 他就这样把头埋在鱼广渊的手心里,拼命地吃,拼命地嚼,把鱼广渊堆在手里的那些断指,全都 吃了个干净。 而后又仰着头,像一条岸边濒死的鱼,就那么看着鱼广渊。「还想吃?」鱼广渊笑着问。 净祐老和尚咽下嘴里的断指,任由指骨刺痛他的喉道,使劲地点了点头! 鱼广渊哼哼哼'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耸:「可是我....哈哈哈哈......可是我.....是骗你的啊!哈哈哈哈....」 净祐法师愣住了,他痛苦地看着鱼广渊,身体像鱼一样蹦起来,用一口烂牙,对准了鱼广渊的喉咙,拼了命地想要咬一口。 但却被一巴掌按在了光秃秃的脑门上,霎时僵在空中,动弹不得。鱼广渊开心极了:「你还真是可爱,人族都是这么蠢——」 他心中忽然生起巨大的警觉,甚至都来不及把掌下的和尚按死,就已经骤然消失了身形。从塔尖消失,出现在已经被荡平的浮岛之外。 在这个过程里,还接连三转,制造突围别处的假象。但这根本就不够! 他警觉得太晚! 鱼广渊的视野里,忽然跳出一缕幽光。 而后自那幽光之中,跳出一柄极薄极锐的长剑。 他那双千锤百炼的眼睛,顿有刺痛之感。其锋未至,其锐已伤! 在骤然洇出的血色里,鱼广渊看到汹涌的剑气如潮,一浪叠一浪,轰山撞海来。而在那无尽剑潮之中,又有格外清晰的一线,跃出剑潮,忽然斩断视线,杀进身前! 抬眼惊觉剑潮来,开出此界一线天!太快,太突兀,太锋利。 简直是无因之果,无由之来。 鱼广渊已经第一时间紧闭双眼,原血罡气护身,但仍然流下血泪,眼珠已被割伤。在紧闭双眼的同时,他也曲指弹出一段白骨,一团血肉。 白骨与红肉在空中纠缠一处,异生华彩。 以白骨为木柱,以血肉为篾片,编织成了坚不可摧的骨肉篱笆,将他团身三尺地,尽皆划在防护内。 所谓海族超品法术骨肉不离。可也在瞬间分离了!法归于法,术归于术。 道元都被生生剖开。 这骨肉篱笆还归骨肉。 突兀跃出来的这一线天,具有无匹的锋芒,像是一条腰带,直接印在了鱼广渊的腰上,切进腰腹五分之三,才被他以带血的左手抓住。 这一线,几乎将他腰斩! 海族当代绝顶天骄,年轻一辈最强贤师,曾与骄命争锋的存在....竟然一个照面,就已经受伤! 这是什么剑术?这是何等杀法? 鱼广渊自问灵觉非凡,可事先对这一剑竟无所察。 掌中血肉成烘炉,将这太过突兀的一剑熬化,身形不断飞退,腰腹血肉似波涛起伏,转瞬愈合了伤口。 他睁开已经痊愈的眼睛。但见-- 无边剑潮滚滚来,一袭青衫立潮头。 数年前即有耳闻,数天前隔空见过,今日正相逢!「姜望!」鱼广渊其声甚怒。 姜望一翻手,随意抹去了幽光,薄幸郎收,长相思现。懒于一言,脚踏剑潮而离剑潮。 剑潮翻卷,杀上苦得浮岛。身纵青虹已同鱼广渊贴身。 剑光暴耀成怒海,两位足能代表各自族群的天骄杀作一团!凰唯真威震天下的山海典神印,姜望只学到两式。 仅靠祸斗印的藏匿之能,是没可能瞒过鱼广渊这种等级的强者、完成如此惊艳的袭击的。 他这一剑匿于祸斗印,斩出一线天,但更借用了易胜锋遁在感官外的无名一剑。属于两剑一印的完美糅合。 易胜锋以神通心血来潮为基础,创造出遁在感官外的一剑,常常杀敌于 未察时。 姜望的歧途有类似但远弱于心血来潮的示警能力,也一直试图凭借歧途,复刻易胜锋的那一剑,但从未成功。 直到此次妖界之行,歧途开花,又对薄幸郎有了更多的熟悉,才得以成功复刻。第一次显现锋芒,就在鱼广渊身上。 给了他永世难忘的一次拦腰。 因为鱼广渊的特殊神通,这一剑未能真正将其重创,但也帮助姜望占据了先手。一时好似狂风骤雨打芭蕉,杀得剑鸣不止。 苦得浮岛上,无论海族人族,一时都动容。 海族是都知晓鱼广渊有多强大,在场的人族是都感受过了鱼广渊那令人绝望的压迫力,可此刻鱼广渊分明被压着打! 天下谁能让姜望一先!? 耳仙人坐观自在耳,凡有声者皆来朝。一身通天彻地的剑术肆意挥洒,任你千般法,万般术,占得一先,步步在先! 但在这种暴雨连珠般杀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战斗里,鱼广渊却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果然骄命!」 他眼中有暴虐的红色,动作却冷静得紧。一柄狭刀守得风雨不动,虽被压制,却固守刀架如雄城。 「白象王说你是人族骄命,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强者为你护航。今天我也看到了你的剑,不负盛名。」 在某一个瞬间,他身后出现了巨大的虚影。 那是一副血色的甲胃,盔有双角,甲有神纹。甲胃之内空空荡荡,并不存在什么具体支撑的海族,但却像一个强大海族一样,就那么森冷的站立着。 在这副血色甲胃虚影出现的同时,鱼广渊的气息暴涨而起,有如实质的强大压迫感,几乎使得空间都泛起涟漪。 「但你怎敢——」鱼广渊血眸骤睁,长发狂舞:「来!找!我!」 那副巨大的血色甲胄虚影,一横甲手,便如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将那狂风骤雨般的剑势,全都阻隔其外。 规则从此立,无令者不准近! 而鱼广渊自己,则一步步后退,向这血色的甲胄虚影退去。 随着他的靠近,血色甲胄虚渐凝实。成千上万的血线,自甲胃内部穿出来,扎进他的脊背,连接他的躯体。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的气息也越来越恐怖。 他仿佛成为此方界域的主宰,靠近了压服一切的可能。 但被阻隔在数百丈外的姜望,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你说好来找我却迟迟不来,我只好主动一点。」 此时此刻此等神通的过程,难以被打断。 姜望完全可以感觉到,那血色甲胃风雨不动的架势里,潜藏着多少反攻的准备。鱼广渊的平缓后退是诱饵,他的准备不足是陷阱。 观自在耳获悉一切。 姜望目视鱼广渊的强大,而以仙念系剑潮,另为要事。这边两位强者短暂分开。 那边汹涌剑潮已然涌上苦得浮岛,在姜望恐怖的仙念控制下,分化千万剑气,与整座苦得浮岛上,几乎所有的海族战士交手! 一念之间天地转,伏尸遍地有谁哀! 鱼广渊冷眼旁观,静静感受着自身的强大,绝不让自己因为浮岛上的那些海族战士,给与对面可趁之机。 只用一种自我陶醉的恶声,森森地道:「你这人不讲武德,既然是一路追过来,怎么不顺手灭了我的宠物岛,给我提个醒呢?」 一边是激烈的浮岛攻防,姜望念动杀敌。 一边是展现恐怖神通的鱼广渊,姜望波澜不惊:「我怕吓着你。」「你觉得我会跑?」鱼广渊癫狂大笑。 他大笑着一步退进了他的血色盔甲里,他的肌肉骨骼瞬间膨胀,化身一名高达数百丈 的恐怖武将,好像从那血色的中古时代走来。 脚下横来瀑流,波涛汹涌,铺满视野所及。使得惑世有海,是海潮汹涌托海主!背插三杆令旗,旗曰「疾」、「镇」、「杀」。 此时此刻,他完全是一尊巨灵。 此方界域成海域。 立于此世,犹嫌逼仄。 吹息之间有龙卷,眸中血色尽雷霆。具现了神通御海甲的完全形态! 但就在鱼广渊彻底合甲于身,展现最强状态的那一刻——分心于浮岛战斗的姜望也动了。 眸照剑光,身绕流火,一瞬间就催发五府显现剑仙人,在鱼广渊最强的那一刹,给予了最狂暴的进攻! 在最不可能的时候,掀翻此世,叫海裂天崩!一剑演万法。 八风龙虎!朝天阙!苍龙七变!洞金柝!六欲菩萨!焰花焚城! 身外道术瀑流,身内灵识飓风。 那具有无穷威势的御海甲,被一片一片剥去了甲叶。 那极恶极凶极其强大的鱼广渊,在堡垒雄城般的甲胄内血瞳翻白,一时癫狂,一时痴惘! 那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净祐老和尚,曲仰在地上,死死地看着浮岛之外——天外飞仙斗巨灵。 其下沧海横流。其上北斗悬空! 他的老眼之中流出浊泪。 好像看到佛祖,好像看到神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剑卸甲 「若现在未来,天龙鬼神,闻地藏名,礼地藏形,或闻地藏本愿事行,赞叹瞻礼,得七种利益:一者、速超圣地,二者、恶业消灭,三者、诸佛护临,四者、菩提不退,五者、增长本力,六者、宿命皆通,七者、毕竟成佛……」 老迈不堪的净祐和尚,已经失去所有,唯有仰着脖颈的力气,他看着浮岛外那轰烈的战斗,流泪不止,诵经不止。 偌大的浮岛并无余声,浮岛之外,万声归一。 除却杀声皆禅声。 呼~~~ 鱼广渊具甲于身,耸峙若岳,呼吸之间,狂风化卷。 但在霜风之下,尽皆瓦解。 高达数百丈的御海甲,虽身在浮岛外,却高出浮岛不知几许。足踏瀚海,盔接星穹,眸中血色翻滚,演化为雷霆万钧。 他就用这双腾跃着血色雷霆的眼眸,捕捉那攻势不绝的剑仙人,却只对上一双永恒不朽的灿赤金色眼睛。 照海神眸对轰乾阳赤瞳! 目光缠杀目光,神魂对撞神魂。 鱼广渊身入御海甲,随之膨胀数百丈,狭刀却在甲胄外。 御海甲手提山峦一般的百丈大刀,阵纹密布,伟力自生……却被压得根本抬不起来,从头到尾一刀未能出。 他的狭刀则化电光疾转,破空而走,穿梭伐敌。 人族曾有飞剑时代,短暂辉煌。 他亦专门研究过,得了几分真意,能以飞刀杀敌,刀势褊狭狠厉,常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但姜望却看都不看,在瓢泼大雨般的攻势里,只偶尔一横剑…… 鱼广渊的飞刀每每杀至,却每每被轻易斩飞! 飞剑时代三绝巅都尽数见过,鱼广渊这一手飞刀之术,实在难以入眼! 鱼广渊是断断不能想到,他只不过随手标记一个敌人,就为自己惹来如此大的麻烦。他更没有想到,只是失了一步先机,就处处被压着打! 甚至于若不是身怀血源神通,难死不灭,瞬间填补了伤势……一开始他就被拦腰重创,现在应该尸骨难寻! 太强大了。 白象王说此人是人族骄命,并非全是诿责之言。 至少就鱼广渊自己的体会而言,他所感受到的压迫感,已经非常接近面对骄命时。 姜望像是老于案砧的庖厨,以瀑海奔流一般的攻势,压着这尊巨大的御海甲——刀刀卸甲! 鱼广渊的肉身、神通甲、神魂,一齐被剥,片片似飞鳞。 真成砧鱼了! 鱼广渊终不能再忍受,也深知在这等恐怖的对手面前,他靠等待,是永远也等不来机会。 御海甲背插的三杆令旗中,那面「镇」字旗倏然自展,旗面一卷,遮蔽了高穹!自此星光不垂落,唯见沧海横。 此「镇」,镇星楼! 人族称呼此世为迷界,海族称此世为惑世。皆因它颠倒混乱,迷惑诸灵,于人族海族都算不得友好。 现世规则和沧海规则都无法主导这个世界,人族海族都要为异化所侵扰。 但又说到,在这个东西不分,南北不辨的世界里。人族以星穹为指引,海族以沧海为依撑。 现在鱼广渊镇压了姜望的指引,怒海卷起惊涛。 他在创造更利于他的世界规则,从而在这被压制的境况里抬起头来。 但亦不知何时,无尽幽光都为焰光覆盖。 海影带来的夜晚,早已被光明驱散。 鱼广渊低头惊觉——烈焰在海水之上燃烧! 沧海变作了火海!仍听得海潮来去,仍有惊涛骇浪卷惑世,可尽在 火海之下,也如他鱼广渊一般不得伸展。 又有一朵朵焰花绽开了。一花开过一花红。火海之上又花海! 鱼广渊要做规则上的较量,他就要直接面对火界。面对姜望甫成神临就有千丈方圆,如今拓展到一千三百丈的灵域! 烈焰流星划破长空,无数焰雀向那「镇」字旗旗面撞去。 嘭! 在万声叠于一声的巨响里,旗面被炸破,天光重新垂落,好似人间破晓时。 这样说倒也不准确,因为此时天光尽星光。 只好说,迷界此时有了夜,星是人间星,人是人间人。 此间规则乃人定。 裂帛之声干脆利落,好似惊雷一响。 而后漫天飘雪! 道途杀剑,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那旗面横绝星光的时候,也遮住了北斗七星的移动。 以至于如此恐怖的一剑,直到此刻才被鱼广渊感受到。 这一幕美到极致。 天上雪花,海上焰花。 巨灵披甲,而仙人问罪! 鱼广渊瞬间摇动「杀」字旗,旗面未展,已经开裂。 又摇「疾」字旗,却只剩光秃秃的一支杆。 在姜望根本不曾停歇的进攻里,两旗尽削! 鱼广渊血色的眸子中所有血色归于一点,似是聚成了一颗血滴,荡漾在瞳孔的黑色里。 他作为血王最强的后裔,并没有继承血王赖以成名的血核神通。 但摘下了不死难灭的血源神通,已使得他秀出群伦。 还有一滴七情血,与生俱来。 这滴七情血,既是他的心尖血,也是他的神通种子,现今已开神通花! 七情者,喜、怒、忧、思、悲、恐、惊。 天若有情天亦老,自古伤情者难长寿! 他在神魂的世界里感受了六欲之迷离,他也要让姜望受此七情之伤。 神通是宇宙之质,道则是天地之门。 有生之灵,皆不能免于七情。 他的一只眼睛里,血滴荡漾于瞳孔。另一只眼睛则紧紧闭上,似是不忍再看。 他的鼻息一在叹,一在收。 他的左耳在倾听,他的右耳却已封住。 他的嘴巴在大笑。 又思念又遗忘又欢喜又悲伤。 他如此复杂,而又超越想象的强大。 鱼广渊对于这七情血的神通,开发非常深入。针对这七情中的每一情,都构建了完整的战斗体系,都有拿得出手的法术创造。 但在此刻,七情同发于七窍,就是要以最本质的神通之力,为自己挽回这场败局。 姜望活在这世上二十二载,所喜、所怒、所忧、所思、所悲、所恐、所惊,一时都上心头! 因其七情受七伤。 只是在那眸现血滴的一瞬间,七种感情汹涌澎湃如啸海,在姜望心中掀起惊天狂澜——往事遂成杀人刀! 那些难以割舍的,那些不曾忘记的,那些无法释怀的,那些只能永远遗憾的……都成了扎在心口的匕首,成了宣告死亡的罪证。 灵魂在衰竭! 寿元在凋落!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一点不朽的赤金之光,瞬间遍照身内身外。灵魂之衰,寿元之凋,全都静止当场。 而与那双照海神眸相对的乾阳赤瞳,始终平静。 对应血瞳时如此,对应那落进墨瞳里的七情血滴,也如此。无论照海神眸是闭是睁,都如此。 不朽,不易, 不动摇! 赤心尚且未曾开花,但已能抗衡七情血。 当然,即便道心坚定如姜望,也不能免于喜怒,不能逃避忧思,无法抹去悲恐,常有惊时! 便是那洞世之真人,超凡之绝巅,难道就能免受七情之伤? 七情如贼,此心未死,则此贼不灭。 鱼广渊鼓动七情如潮,誓要摧毁那不朽之墙。 但他注意到姜望的眼睛,仍然没有波澜,没有半点大厦将倾的恐惧,而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 「时间到了。」 鱼广渊的耳朵里,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什么时间? 脑海里刚升起这样的疑问,心神便是一震! 他自辛酉界域杀出来,一路辛苦,一路布局。 为真王之业费心费力,一路所留下来的那些「宠物岛」,几乎在同一个时间被攻击!在同一个时间段里,接二连三的被摧毁! 他一路游走,一路布局宠物岛。 姜望一路追踪,一路掀翻当地海巢,斩杀当地海族主帅,瓦解海族战斗力……而要求人族大军兵围「宠物岛」,在他确定的时间点里,再来摧毁鱼广渊的「宠物岛」。 姜望所等待的或许并不是这样的时刻,但于此刻发生是恰到好处。 相较于姜望,鱼广渊的心潮先动! 每一座宠物岛的摧毁,都是对他真王之业的破坏,每一条所谓「宠物」的死亡,都不可避免地会牵动他的心神。 在赤心神通与七情神通全面对抗的这个时候,这无疑是致命的! 姜望眼中不朽之光大盛,赤金色的光芒将七情之潮退回原处。 鱼广渊七窍流血! 予人七情,自受七伤。 赤心神通与七情神通的对决,说起来过程复杂,发生得却很短暂。 此时那北斗位移的一剑仍在落下,无边焰花仍然开得灿烂。 于是数百丈的御海甲士亦不见,只见有焰花和雪花 赤与白。 雪与火。 天地之间所有的绝色都在此,包括无尽流火绕寒锋,一袭青衫踏雪来。 所有辉煌灿烂的辞藻都不足以描述此刻。 今日浮岛之上众人见得姜望者,莫不以为天神,此后代代供奉! 轰! 那数百丈的御海甲轰然垮塌。 藏在血色甲胄里的鱼广渊显露人前。 一剑卸甲! 剑气如龙袍满身。 这纵横沧海多少年,名在海族绝世天骄之列的强者,被姜望一剑剔成了白骨! 衣甲皆飞缕,血肉尽成丝。 鱼广渊倒也是骨头硬,受这凌迟之痛,愣是一声不吭,仍有反抗之意,似有再起之势。 于是姜望又一剑,剑身绕不周风。 势要削其骨,剜其髓。要看厮骨头有多硬,又能切个几斤几两几分! 由神魂战场产生的优势,加快了身外战场的胜负。 身外战场的胜势,又加剧了神魂战场的碾压。 海族天生强大的骨骼,也被一寸寸斩碎。 鱼广渊终是吃不住发出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痛嚎! 就在姜望面前,这具白骨架子,碎成了一滩血! 死了吗?还是逃去了哪里? 灵域之中已不存在半点鱼广渊的气息,但姜望仍然觉得,事情并未了结。 这时候浮岛上那已经气血两衰的净祐老和尚,停止了诵经,嘶声喊道:「这是血源神通! 」 即便他已经用尽余力,声音还是很哑很小。 但也当然不会被姜望的耳朵错过。 姜望飞身跃下,将他抱扶起来,一边给他上些伤药,一边为他输送道元:「大师刚才说,那是什么?」 「不用费力了……」净祐老和尚摇了摇头,简单拒绝了一句,便抓紧时间说出自己知道的情报:「拥有血源神通者,不死难灭。号称‘血源不灭则身不死,。因为拥有血源神通的存在,只需要凝聚出一滴源血,将源血拿出来,藏在隐秘之处。真身就可以肆意妄为,无论被打成什么样,都不会真正死亡。无论被杀得有多惨,都能自源血新生。」 姜望手上动作未停,但也忍不住皱眉,血源不灭身不死,这鱼广渊要怎么杀?又上哪里去寻他的源血? 虽然有追思和念尘,但迷界如此混乱,太久远的痕迹又不堪用…… 净祐老和尚继续道:「血源神通强大如此,只有两个限制。一个是自源血新生后,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另一个则是,每隔五天时间,就需要向源血补充自身的活血,不然源血就会因为失去活性而失效……」 姜望的眉头抚平了。 根据血源神通的限制来说,鱼广渊既然因为血源神通而逃离,那么他的源血,肯定就藏在他五天之内能赶到的地方。 回首这一路追踪,已经追了足足三天。 这三天路程里鱼广渊的所有痕迹,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鱼广渊的源血不可能藏在这些地方。 那么就是他四天前或者五天前所待的位置? 因为迷界在三天前发生了位移,所以原路返回是没有意义的。 只能说鱼广渊有些运气在身上,若是姜望晚个两天再追上来,鱼广渊原先所藏的源血就失去活性了,新藏的源血也必然会被捕捉…… 不对。姜望迅速反应过来。既然说源血如此重要,那么鱼广渊肯定不会把它随便藏在哪个地方。就算因为迷界混乱,他到处游走,无法将源血安放在海族大本营,至少也应该藏在某座相对重要的海巢里。 鱼广渊要定期给源血提供补充,肯定不会忘掉时间。 在五天期限逐渐逼近的现在,鱼广渊会不会在一边布置「宠物岛」的时候,一边向自己的源血靠拢呢?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源血的制造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是损耗巨大重新制造一滴,还是顺手补充一下活血,谁都知道怎么选。 更有甚者,在他到来之前,鱼广渊还能优哉游哉地折磨净祐,说明对时间并不着急。 也就是说,鱼广渊源血的藏匿之地,离现在的乙亥区域或许并不远! 虽然鱼广渊借助神通新生,已然丢失了痕迹。但若身处同一界域,仙念催动的念尘,应该还能发生感应! 姜望随手一指剑气,将苦得浮岛上还活着的那些人束缚解开——正在成型的血肉泥潭周边,也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人族修士了。 他将随身的珍品伤药放到旁边,招呼几个人过来照顾老和尚,轻抚净祐老和尚的背部:「迷界人族皆袍泽,苦觉前辈又视我如子侄,我不会放弃你的,等我回来。」 净祐老和尚辈分虽然不高,资历却很厚。当然知晓自家真人,也当然知晓苦觉宣传已久的得意弟子净深……就是眼前的大齐国侯。 与那鱼广渊巅峰大战也纤尘不染,却抱着自己沾了许多污秽。 他静静地看着这位天之骄子,眼神亲切而悲伤,认真地说道:「老僧活不下去啦……请赐梵火,焚我残躯。」 他不是不能活,虽然金躯玉髓已破,但悬空寺堂堂佛宗圣地,吊他几十年命不成 问题。 可是他活不下去了。 姜望看到了这老僧眼中的悲伤,没有办法去拒绝。 伸手盖在净祐的眼睛上,一抚而过。 在骤然亮起又黯淡的焰光下,净祐老僧已经消失,只有特意留下的骨灰一捧……以及一朵绽开如莲的焰花。 三昧者,精,气,神。 身朽而意长存。 姜望将这捧骨灰包好,一并留下伤药和道元石,便拔身而起,遁为青虹。 只留下了一句,说是吩咐但更像请求。 「奉他于塔中。」 …… 99k..99k.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给各位书友拜个早年,希望大家健康,快乐!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有时候有很多话跟大家聊,真到一种什么场合,类似于“你跟大家说几句吧”我就讷讷不知何言了。 连载好几年,越写越腼腆。 因为这个辞旧迎新活动书友是可以抽奖的,有好多点币可以抽,所以我积极参与啦。 章节后会自动开启福气红包彩蛋章,书友点击彩蛋章评论互动就可以开启抽奖。祝大家手气好好! 因为迎新章节要字数五百以上,接下来为了凑满字数,还很年轻的阿甚决定给大家分享几首自己更年轻时候写的情诗—— 【风过蒹葭】 水面铺开古画 晚霞是云里桃花 / 路也漫漫,风也慢 我孑然一身 又遇你披肩长发 / 我读诗渐久 忽而风过蒹葭 …… …… …… 【想必从今而始】 从今而始你能不能 认真的爱我? 我说的爱,不是风云幻灭,短暂的心动 同样也不敢确定,它能永恒 我要的是新生 别于独处的另一种浪漫自由 / 我的宇宙一直在坍塌 需要你的爱来重新爆炸 …… …… …… 【奢求】 奢求成为你美梦的开始, 成为你全部的心事。 情感的重量, 无法加诸天平两端。 / 你爱我是蜻蜓点水, 我爱你是北雁南飞。 你是偶然无意的歇脚, 我是只为活命的奔逃。 …… …… …… 【心猿】 也放过心猿捞水月 也纵过意马看镜花 我心中有一万个我 你降服了每一个 / 我是芸芸之一,我在人海之中 你只轻轻一笑 便颠倒我心内众生 …… …… …… 除了第三首之外,都还蛮适合表白用的。 我亲爱的读者们,用者自取,不用者自赏可也。 再次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请亮尊臀 姜望在逼退海族大军之后,又与所在界域的人族势力示了警,告知黄台界域的情报,这才拖着鱼广渊离开。 人族海族在迷界厮杀多年,迷界位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针对各种情况的预案,双方都有相当的准备。 虽说常年混迹迷界战场的人,都听过这样一句话——「当真正的意外来临,所有的准备都不足够。」 不过在获知情报的情况下,对应黄台界域的人族营地,自也会腾出手来。癸酉、乙丑、壬子..... 姜望一个个界域转过,片刻不停。 鱼广渊好好一个海族天骄,成了青虹之尾翼,随着他东奔西跑。 若有人能洞察迷界环境,捕捉姜望的行动轨迹,当能发现,他虽然一路不歇、转进如风,跑得好似顾头不顾腚,但其实后面都穿梭在人族核心区域附近。 与海族情况相对应的,被人族势力完全占据的界域,被称为「人族营地」。 这些地方还未改变世界规则,仍以浮岛形式驻防大军。这种地方具备很强的军事优势,常能对附近界域输出压力。但并非不可陷落。 每一次迷界位移,诞生或消失几座人族营地,都不算稀奇。 而人族在迷界最关键的所在,乃是如「浮图净土」一般,有专属荣名、完全复刻了现世规则的界域。 这些地方大军屯驻,军械充足,强者坐镇,甚至都有大量的普通百姓生活,累聚人气,与现世几乎无异。 如天净国、如苍梧境。 当然,在这些地方生活的普通人,若是未能超凡,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话又说回来,当爱恨纠缠、生离死别都真切的发生了,谁又能说他们没有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呢? 随着迷界位移的迷雾期逐渐结束,手中决明岛最高规格的指舆里,舆图愈发清晰,姜望对行进路线的规划,也越发成竹在胸。 他游离在绝对安全的区域外,但又确保自己在最多两个界域之后,就能迅速躲进人族核心领地。 如此行为,自是为了垂钓海族有可能的强者的追杀。 当初才内府境的时候,因为杀了鱼万谷,血王就亲自出马,追上那艘灼日飞舟,险些把他抓回去永世折磨。 鱼广渊如此重要,血王更没有理由不闻不问。 姜望还特意在鱼广渊身上埋下了足足十种手段,保证一念之下,鱼广渊能立即死透。但如此绕行了二十五个时辰,也都风平浪静。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在绝大部分界域都可以横趟,别说拖着一个鱼广渊走,就是带一个车队在身后,也没几个不开眼的海族敢来打扰——在来迷界之前,重玄胖还真有类似的建议,让他给德盛商行带带货。 一直以来,姜望都习惯了那些强者的不讲面皮以大欺小。什么真人追内府,真王追内府,真人藏在通天宫.... 猛然间独闯万军生擒鱼广渊,做下如此大事,竟未感受到海族多么强烈的反击。还真有点不习惯! 鱼广渊就这么不招待见吗?别的真王也就算了。 血王也没来。难道是因为鱼广渊没有继承血王的天赋神通,其实不被重视?还是我姜某人隐匿功夫太出色,已经好到真王都无法捕捉踪迹的地步了?姜望不再耽误时间,迅速规划了路线,径往丁卯区域走。 且不管海族强者在干什么,但愿鱼广渊的头颅,能换得祁帅的好心情!- ...... 赤牙王所在的黄台界域,色彩斑斓的界河之前。 倏然空间一阵荡漾,一位无眉尖脸的强者,走了出来。「死玄拜见王上,问候尊安!」 守在界河前的死玄 王立即行礼。 来者正是血王。他淡淡地看了死玄王一眼:「这座黄台界域,只有你在?」 因为鱼广渊就是在赤牙王镇守的海巢被斩灭了复生之体,所以赤牙王这会根本不敢露头。 死玄王如堕寒窖,小心地道:「念王殿下召赤牙回去述职,故昨晚就已经回归沧海。」血王咧嘴笑了:「念王倒是个护犊子的。」 因为嘴角越拉越高,所以这个笑容越来越恐怖:「可谁来护孤的犊子?」 死玄王在心里已经骂到了赤牙王和幽影王的祖父辈,这两个王八蛋,一个上级召回遁,一个养伤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座黄台界域就调来了两个新的王爵镇守。 紧接着就是血王驾临的消息。 他作为此界唯一一个经历了全程的王爵,不得不出来迎接。血王之暴虐,天下皆知。 他此来完全是硬着头皮,甚至都想好了遗言! 「那人族姜望卑鄙狡猾以国侯之尊,行偷袭之事无耻之尤!鱼公子若非大意,断不至沦入他手!」死玄王既不敢回答血王的问题,也不敢不吭声,更不敢说念王的不是,只能一个劲地痛骂姜望。 「先有白象,后有赤牙。先死万谷,后失广渊。」血王的声音越来越淡:「孤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以至于你们都不必对孤负责?」 「卑下惶恐!」死玄王直接跪伏下来:「得知鱼公子出事,卑下紧急调动兵马,第一个率军追至界河!但卑下顾虑到鱼公子在那姜望手中,不敢搏命,恐误天骄。以至于空握大军,竟然踟躇,失了战机,被那姜望逼退.....王上若有责惩,卑下当无怨言!」 血王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看得他汗湿重衫,才摆了摆手:「去吧。」 「卑下告退!」死玄王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倒退许久,退到已经看不太清血王的身影了,才遽然转身疾飞。 这时一抹额上汗,才发现竟然洇出了几滴血.....真是生死关头走一遭!血王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界河,并未在意死玄王的离去。 界河对他来说并非阻碍,即便行走在破碎的规则之中,也不会被规则破坏,因为他乃真王,他即是「真」,他即是规则的体现。 令他沉思的,是这一路赶来的不顺利。 作为血裔里最具价值的存在,他对鱼广渊的看顾自然远胜其他。在收到鱼广渊的求救消息之后,他已是第一时间出发。 但才刚刚进入惑世,他竟然直接失去了对鱼广渊的感应! 有「人族骄命」之称的姜望,在齐国身份显赫,身上有什么抹去求救讯息的东西,也都不足为奇。 对于身成真王的他来说,无非是多费一番手脚。惑世规则混乱,意外频出。 哪怕是界河这种代表了破碎规则的虹流,也多有不同。 有的界河诞生后,两岸有规则迷雾存在,一定要在有修行者渡河之后,规则迷雾才会散去,两岸才能互见。 有的界河无论怎么样,此岸都不能见彼岸。永远要渡过之后,才清楚对面是什么境况。有的界河就像普通的河流,此岸彼岸隔河相望,没有半点阻碍。 在惑世位移刚刚发生的这段时间,即便是他血王,也需要等到舆图重新构建后,才能知道自己该怎么最快走到目标所在。 当然,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在迷雾中横冲直撞.....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追寻着心中所感应到的鱼广渊传递求救讯息的位置,不断去靠近。 但惑世是如此混乱的地方。 每一条界河,都有连接任何一个区域的可能。 他常常在跨过界河之后,才发现自己离目标更远了。 这倒 也无妨,就当他以真王之尊,为海族加速舆图的构建。但转身就一头撞进了天净国,与法家真人胥无明对上了一阵.... 急于救护血裔的他,废了很大的工夫才脱身。时间就这样碎在迷雾里。 等到舆图稍稍明晰一点,黄台界域的消息才姗姗来迟地为他所获知。 当他终于赶到黄台界域,不仅姜望拖着鱼广渊跑了,就连赤牙王和幽影王都跑了....血王一步迈出,直接踏过界河,再一步,已深入此域中。他毫不吝啬地展现威严,以真王之修为,洞世察界,捕捉姜望的痕迹。 但就在这个时候,面前金光一闪,一支高达数百丈的旗帜撕破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竖在了他的身前! 金色的旗面展开,以血色绣着「宣威」二字。 当此旗出现,一个身高九尺、体魄魁伟、相貌堂堂的金甲将军,也不容抗拒地撞进了血王的视野。 旸谷三旗将之首,宣威旗将杨奉! 「我正要玩个突然袭击,亲覆黄台,不意能会血王!"杨奉直接拔刀,咆哮战意好像将他的披风点燃。 相较于长相凶恶的血王,他的外表实在太符合英雄形象。就连以真人之尊袭击黄台界域的意图,他说得也坦荡非常,很见光明。 一见拔刀,更是雄傲之举。 血王诚然凶名在外,他杨奉亦是纵横迷界的杀星。既然遇到了,还是在这样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不杀上一场,如何对得起各自背负的威名? 「你想找死,本王也该成全!」血王直接将身扑上那凶暴的气息,带起血色的浮影,仿佛席卷鲜血瀚流。 他的嘴上凶狠,招式凶狠,心中却是警觉。这次运气实在不好.... 但强者自运,晦云何掩? 他从来走到哪里,杀到哪里,何曾在意山重水复?现在意外频出,不得不感慨运道。 对于一位真王来说,运气不好,是危险的预兆!.. ......太幸运了! 姜望很难得地觉得自己运气好。 但的确赶赴丁卯界域的过程无风无浪,他拖着海族天骄鱼广渊招摇过市,那些海族强者都好像失明了一般。 更有甚者,当他走上丁卯第一浮岛,才发现祁帅并不在这里,真是太可惜了!不能第一时间接受祁帅的教导。 姜某人内心满是遗憾。 不过祁帅不在,咱便是此域最高级别的将领,负有领导之责,治军之权。至于我从哪里来,我失没失期,我去了哪里..... 我武安侯一生行事,何须向人解释?! 好消息不止一个,他的亲卫统领方元猷,带着装载三千甲士的飞云楼船,早早地来丁卯界域协防,不仅击退了此界海族的进攻,还于两天前在野地大破海族军队。可以说替武安侯超额地完成了军事任务.....除了时间上慢了那么几天。 却说武安侯抵达丁卯第一浮岛,岛上欢声如雷。 近年来的军中偶像,除了冠军侯就是武安侯。相较于老一辈的名将,他们更年轻,更英武,也更靠近。 武安侯升起大帐,点将点兵,势要将一身所学兵法融会贯通,好好地在这丁卯界域施展,也好回去给天子一个交代,免得小考大考考个没完。 「众将可都到了?」军中偶像姜爵爷坐在帅位,声音温和,但自有国侯威仪。场下一片洪声,血气飞涌。 「末将匡惠平,丁卯第一浮岛驻将!谨遵侯爷调令!」「末将涂良材.....」 「末将游玉新.... 不得不说,独坐帅位点将的感觉,着实不错。其声所达,山呼海回。 令旗所指,万军所向! 那鱼广渊被系在帐外的武安大旗之下,只等熬足了五天期限,就以血祭旗。 将士们每每看到这个蜷缩如犬的海族天骄,对自家侯爷的崇敬,便又上涌几分。士气如虹,军心可用! 按照兵书所言,此时出征,战无不克也。 武安侯正思索着接下来要如何演练兵法,台下表决心的声音忽渐有了变化。 「末将罗存勇....那个....」一个样貌粗豪的武将,话说得结结巴巴,全无豪气。姜望有些疑惑:「你怎么如此磕巴?」 武安侯雅量宽宏,从不苛虐部下,温声鼓励:「慢慢说。」 罗存勇把眼一闭,大声而急促地道:「末将乃决明岛一旗卒!」 武安侯顿觉不妙,但还是很有侯爷体面地大笑道:「原来是旗佬,我说怎的如此气势!你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啊,下次不用紧张。」 还虚按几下,亲切地招呼:「坐下,坐下。来,下一个——」 罗存勇好像真的得到了鼓励,并不肯坐,而声音愈高:「末将奉祁帅之令,来惩武安侯失期之责!」 满账皆静。众将面面相觑。 武安侯虚按的手放下来:「不知何惩?」 罗存勇大声道:「祁帅令曰,责以军棍!失期一日记一百!」 帐外护卫的方元猷直接按刀入帐,怒目而视,大概想要说些武安侯为大齐流过血,我等也拼命超额完成了军事任务之类的话。 但被姜望一个眼神逼了出去。「军纪如此,我固当罚!」 姜望直接起身,大步走下帅位,就在这军帐之中,在众将之前,除去身上青衫,扯下贴身衣物,露出那一刀一剑凿刻出来的极具线条感的上身。 身如铁铸,势有龙行! 以脊背对着罗存勇,洪声道:「来!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得重了有赏!」罗存勇真个取出军棍来,双手握持,不断地深呼吸,给自己鼓气又鼓气。「怎的还不动手?「姜望回头问。 罗存勇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地道:「那个.....那什么.....侯爷...请亮尊臀!」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bqzw789.info)。笔趣阁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若为军 罗存勇果然存勇,竟要杖武安侯之臀! 古之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作为法家正刑,延续了漫长的岁月。 在国家体制大兴之后,法家大革,衍生出了“笞、杖、徒、流、死”的新五刑体系,为天下各国广泛认可。 杖刑是较为常见的刑罚。在军中更是普遍。 按照大齐军律,行刑之杖分为“戒”、“惩”、“刑”三种。均长六尺,大头围一寸三分,小头围八分半。 三种军杖的不同,完全体现在杖身的阵纹上。其中戒杖最轻,杖身只加附重量。 惩杖次之,杖身在重量之外,加附体魄之痛。刑杖最重,兼具肉身和神魂的鞭挞。 姜望失期非止一日,且在客观的迷界位移之外,还有主观的逐杀鱼广渊。虽是威震迷界的壮举,却也无可辩驳地触犯了军纪。 不说是视军令如儿戏,也是将之完全抛在了脑后。一般来说,杖刑是打背、臀、腿。 其中打臀是最轻的,不易出事。杖击腿部,容易致残。杖击背嵴,死人也是常事。罗存勇握在手里的是戒杖,要打的部位是臀部,应该说是最轻的杖责了,去衣受杖也是常例, 但问题在于,今日之姜望,是何等身份?亮臀而杖,辱大于刑! 故是罗存勇此言一出,方元猷直接拔刀便斩!所谓主辱臣死。 若有辱武安侯者,他这个武安侯亲卫统领,不能杀之便该自杀! 不过话说回来。罗存勇既然能当上旗卒,成为军中备受尊敬的二老成员,还能代表祁笑的意志,来丁卯第一浮岛执行军法,自也有他的勇气和担当。 面对方元猷这暴起发难的一刀,他双持军杖,立在武安侯身后,竟不闪不避,也不发一声。 铛! 方元猷的军刀,在罗存勇的脖颈前被截住。 姜望赤裸上身,一手捏住了刀锋,怒声如雷:“军法大事,岂容你儿戏?”他的五官向来是偏清秀温和的,总让很多人觉得,不够威严。 但赤裸上身的他,气质竟然完全不同。他并没有那种格外壮硕的肌肉,但裸身的每一个细节,都淬炼以血火,斧凿以兵戎。 那些线条如刀锋,似剑痕。 那种扑面而来的力量感,高山雄岳般的压迫感,慑得在场无人能言。 丁卯第一浮岛驻将匡惠平,坐在原位,双手用力按膝,却也怎么都按不住颤个不停的膝盖骨。 谁说武安侯失之温和?威起来要吓死人! 他真的很想站起来“我来说两句”,缓和一下紧张的局势,但也真的开不了口,不敢开口! 但听得姜望继续道:“今日刑不上我姜望,来日我姜望治军,何以刑他人?军法若为我姜望而易,何言铁铸?何言如山?何同虚设?!” 武安侯随手一甩,将方元猷连人带刀,甩出帐外:“滚出去守门!不许再进来!” 又拍了拍罗存勇的肩膀:“杖背可以,杖臀也可以,军律所在,杖头都行!你尽管施为,这是你的本分。不必担心任何问题,天下之法,岂责循律之人?” 说罢就转过身去,随手抓来一张条凳,整个人趴在了条凳上:“来打!” 罗存勇向有勇名,不然也不会莽到做这个请侯爷亮臀的人。但此刻手持戒杖,手却不稳,而心跳如鼓! 姜望赤裸上身,趴在条凳上,闷声道:“不至于还要本侯脱裤子吧?” 罗存勇吓了一跳,戒杖都险些扔到地上,七手八脚地抓住了,慌张摇头:“不用不用不用!君侯贵极,不必去衣!” 姜望于是轻喝一声:“来打!一棍也不许少了!” 此刻帐中众将注目。 罗存勇“啊”地一声大喊,戒杖重重砸下!彭!彭!彭! “一!”、“二!”、"三!".....罗存勇几乎是嘶吼着在计数。 帐中的一众将领,全都屏住了呼吸。 裸身受刑是一件具备侮辱性质的事情,尤其对贵族来说是如此。如当初姜无弃跪在紫极殿外裸身衔玉。 如庄国国相杜如晦,在玉京山裸身受笞。 今日武安侯赤身趴在条凳上,背、臀、腿,皆受杖。多少算得上大失颜面的一件事。然而帅帐中坐着的诸将一个个默默地站了起来,半跪于地,行以军礼。 他们彷佛不是在看武安侯受刑,而是在敬武安侯受勋。 如果说此前他们崇敬武安侯,崇敬的是其人的身份地位,是其人的显赫声名,那么在这一刻,他们崇敬的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敬畏军法,也尊重军法的军人。 对今日的姜望来说,现在的一幕,他完全可以避免。一根木棍算什么?单指可撅。 罗存勇算什么?一个“滚”字就足以将其赶回决明岛。姜望若铁了心今日不肯受这刑,谁也奈何他不得。 祁笑不亲至,放眼整个迷界齐军,谁还能真个压制他姜望?在祁笑不至的情况下,这份惩戒令,姜望也完全可以推翻。但木棍为戒杖,代表的是军法。 罗存勇为旗卒,代表的是帅令。 姜望自问智略不及重玄胜,用兵不及李龙川。兵法一道,深不可测。他根本都是近几年才开始接触,自知绝不是什么兵法大家,更非兵道天才。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在兵法上有什么灿烂的建树。 但他绝对不想败坏军纪,开大齐军营风气流污之先。祁笑不至,本身就是给姜望选择。 姜望做出了选择。 当罗存勇咬着牙,使足了劲,一棍一棍地打完。 半跪在四周的将领纷纷冲上来,解衣为武安侯披,一时身上七灰八紫,堆了不少外衣。罗存勇也立即扔了戒杖,跪伏在地上,一头磕响:“末将该死,贱为此事,使君侯难堪!”姜望从条凳上起身,低头看了看自己,笑道:“是有点难堪!” 他弯腰将罗存勇扶起来,看了看帐中的诸位将领,若有所思地道:“但到底是裸身受杖比较难堪。还是仗着国侯身份,践踏军法,跳脱于军律之上,更应该让人难堪呢?” 他将那些七灰八紫的外衣一并抱在怀里,自往帅位上走,其声漫漫:“本侯以为是后者,诸君以为如何?” 匡惠平率先跪倒:“君侯令旗所指,末将纵死不违!” 涂良材亦拜道:“末将愿为君侯马前卒,刀山亦往,火海亦往,令行禁止,死而无憾!”一时帐中皆拜声。 姜望在帅位前回身,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叹道:“逐风旧事,诚为吾戒!”诸将尽肃。 这句话是有典故的。 昔年武帝当国,携沐贵妃游于外城,踏青赏春。偶见摧城侯屯军大营,来了兴致,便与沐贵妃策马巡营。 军中有禁令,日落之后,营中不许纵马。军中有禁令,任何人不得无令入营。 摧城侯闻讯赶来,先请天子单独入帐,表示要上奏军事,然后以取密报为借口出得帅帐。在帐外连发三箭,一箭杀了放武帝入营的门将,一箭杀马,一箭杀沐贵妃! 言曰,为臣不可以逾越天子,为将不可以逾越军令。乃回弦自尽。 齐武帝拦住了摧城侯,并割发一缕,表示天子承责。此所谓军令如山。 大齐九卒里,四象第一的逐风铁骑,便是这样训练出来。此事记载于《史刀凿海·齐略》之中 。 而关于这件事,由大齐史官所载的《齐书》里,还有后续。 武帝抱着沐贵妃的尸体回城,亲自扶棺,大哭三天。《齐书》上说,“哀情甚绝”。 但即便齐武帝如此伤心终武帝一朝,摧城侯府都与国同荣,荣耀甚至延续到了今天。姜望对这段历史故事是非常熟悉的,齐武帝,初代摧城侯,都是印象深刻的传奇人物。甚至于他手里还有一本初代摧城侯所着的《石门兵略》,是李家老太君所赠,叫他莫学李龙川,莫松少年弦,少去青楼多读书。 虽然离吃透其中学问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也是认真地读过的。读书观人,观其治兵之法,而愈能理解初代摧城侯的选择。 以史为鉴,知兴替也。苦读良书,或有一得。 不过那位沐贵妃的名字,却是未见于《列国千娇传》中。想来要么是《列国千娇传》的作者其实不够了解武帝,要么齐武帝对那位沐贵妃,其实没有那么深情。 武安侯想,多读书的好处,大约就体现在这里。不至于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囿于狭见之中,而能旁征博引,洞见真知。 ...... 所谓洞真!已见真不朽也! 无论宣威旗将杨奉,抑或血王鱼新周,都是此境强者。强的不止修为。 血王搏杀沧海,在贫瘠的极恶海域里,与群狼争食,而一步步成长为沧海最恶的王者。旸谷世代屯军,抬棺为人族守日出之门。杨奉也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甲士,一步一痕,杀到旸谷第一旗将的位置。 他们的大战惊天动地,多次打穿界河。使得黄台动荡,元力崩溃。 血王从来不惧恶战,他自以恶成名,但他没有忘记他这一趟来惑世的目的,他并不是为了与人族真人强者争锋而来! 但竟避了那个,避不了这个,属实天不遂愿。 他已经两次追逐姜望。 但前一次鱼万谷死的时候,他并非专为鱼万谷而来。而是图谋浮图净土,想要给人族一个狠着。追杀姜望是怒意使然,也是顺手为之,但被武道第一人王骜拦住,险些没能走成。 他这一次来惑世,却是专为鱼广渊而来。 鱼广渊在自己的修行之上,已是他血裔里的最强。鱼广渊在贤师身份上的创造,更是可抵万军! 等到鱼广渊晋阶真王的那一日,必然可以成为他这一系势力的强力支撑,推动着“极恶会”往更高层次迈进,甚至于在即将到来的、涉及整个海族的跃升里,占据有利位置。 这并不只是一个美丽的设想,鱼广渊从来真王可期,这一次更是已经捕捉到了契机,前来惑世布局,就是为了洞明世界真实的那一步。 这孩子性情癫狂,天资却是母庸置疑的绝世,意志也是一等一。在认清了于假王层次始终无法追上骄命的现实后,便果断寻求进阶,要以洞世之真,先求皇主。 百里地已行九十九,却在最后一步,受阻于姜望之前。若能早知,当初就应该不顾一切,强杀此獠。 “杨奉!”在道则无止尽的碰撞中,血王主动后撤一步:“相信你也明白,今日难出一个结果!本王虽与你为敌,亦敬重你实力,不欲同你两败俱伤。今时暂且罢手,回去各自砥砺,改日再战如何?” 血王退,杨奉进。步进,身进,刀进! “你可以走!“杨奉道:“你走之后,我覆此黄台!” 血王眼中杀机激荡,但强行按捺。鱼广渊还未死,血脉还有感应,眼下援救鱼广渊才是第一要务。 “我难杀你,你也不可能杀我。我劝你不要自误。”血王转攻为守,给了杨奉最大的忍耐:“今日之近海局势,杨将军心里难道不清 楚?钓海楼组建并主导镇海盟,占尽资源填满底蕴,实力一日千里。齐国灭阳覆夏四顾无敌而专营海外。唯独你旸谷日薄西山,空有并举海外之名,而无并举海外之力。你在这里轻掷生死,不考虑旸谷未来吗?!” 即便已经与旸谷斗争过漫长的岁月,即便是他这样被许多真王诟病为疯王的存在,也实在无法理解旸谷这群人。 杨奉要是专门来伏杀他、专门针对他而来也就罢了,但这一次他们两个明明只是偶遇,至少于他自己、于杨奉,都是未有意料的。 大道朝天又不是无路可走,哪有碰到就发疯,就硬要分生死的?“你说得对!” 杨奉身着金甲,而五官更比金甲耀眼,刀横于野,刀气纵横千里,搅乱界河! 他说道:“决明岛齐国九卒统帅轮驻,真君常来巡行。钓海楼四大靖海长老,即是四尊真人。” “我旸谷与之齐名,好似难堪此名。” 他咧了咧嘴:“但你可知,为何我旸谷三大旗将,如今只得一个真人?”他高大的身形如山一般向血王碾去,寒锋掠血河—— “因为我们拼得最狠,死得最多,从不保留实力!与海族为战,我何惜此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四十九章 祥瑞福泽,歌舞升平 旸谷没有未来。 旸谷不求未来。 旸谷的未来.....即是人族的未来。 当年那位创建旸谷的大将,拒不回援旸都,而力拒海族于迷界。以身填海疆,以死报旸国。生不留身,死不留名。 但旸谷的精神,便一直传承至今。 钓海楼和决明岛在携手拱卫海疆的大前提下,又为近海群岛的主导权明争暗斗,相互之间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齐国今日打压钓海楼,明日杀一杀钓海楼的威风。钓海楼今天在迷界来一场大战,明天组建一个镇海盟,也颇能搅动波涛。 可旸谷却很少被针对。 因为这实在是太纯粹的一个宗门。 不争权,不斗势,只守着自己的地盘,只守着人族的海疆。 他们很多年前从东域走过来,此后再也不往回走。 就如此刻,杨奉刀刀搏命! 血王在这好似烈日当空的璀璨刀光里,恨恨地骂了一声:“疯子!” 他疯在喜怒无常,旸谷这些人疯在不计后果。终归对方更疯一些。 他不欲同杨奉在这里搏命,想要抽身去救鱼广渊,但也没办法这样轻易放弃黄台界域。 一座黄台界域的价值是母庸置疑的,不知多么辛苦才成型。在惑世这样的混乱环境里,需要兼具运与力,才有机会诞生。 人族对“黄台界域”的执念,就像海族对“人族营地”的恶意一般。 像这样的地方,只要抵得住反攻,长期经营下去,就完全有机会彻底覆盖沧海规则,成为海族在惑世里的又一座大本营。 他鱼新周身为海族真王,自有守土之责!当下童翻血色,凝似红琥珀。 整个黄台界域所有海族,血液同时沸然!甚至被交战余波短暂打穿的界河另一边,彼方界域里无论人族、海族,亦是身同此感,血不自由。被血王主要针对的杨奉,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而在这样的时候,金甲之下他的身体,一寸一寸显现灿金。他的皮肤纹理,清晰刻画金质。 他的体内如海啸,金肤之下强劲有力的血管里,涌动的是银白色的血液。 杨奉身成金质,血液成汞! 神临强者的金躯玉髓,是青春从此不老,寿尽之前修为不退。 而杨奉此刻,是完全改变了身体的本质,以金行元力重塑真身,以此对抗血王那凶名在外的恐怖神通。 但这并不足够。 汞血亦为血,也要为血王所掌控。只是在被金行元力重构之后,它同时兼具金行元力和血液的性质,故也同时可以被血王和杨奉掌控。 灿烂的金肤之下,银白色的血管如蟒蛇暴起,遍身游走,挣扎不休!这是两种道则的碰撞,两种意志的较量。 而在这样激烈的争斗之中,杨奉握刀的手依然稳似磐石。 他的刀好像并没有具体的形状,而是一道锋芒,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破界而走,践行着自己的道路,锐不可当! 自身成为神通争斗的战场,丝毫不能影响他的锐意。他的刀势反而愈走愈高,把颠倒和混乱都斩碎,为这个世界划分出天和地! 那天和地,也是生和死。天地垂一线,生死走刀锋。 这是杨奉的邀请,势要让此界落血雨,让这个没有天地、不分方向的世界,为他们当中的某一个而悲。 完全是疯了!这个宣威旗将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血王光秃秃的眉骨切割着冰冷的情绪,其身骤化血光一道,就要洞界而走。 他并非斗不过杨奉,并非没有直面生死的勇气。但不应该 在今天。 不恰当的时机,不恰当的地点,未曾意料的对手! 杨奉要覆此黄台,也只好由之。黄台可复得,广渊难再求! 其时血光如电转,其上刀气凝金云,一朵朵长挂在上空,封绝彼路。 血王一挥大袖,念动而天地倒悬。自此血光在上。 重云在下。 落不尽的雷雨,落往无尽的空。 有时也会因为方向的迷失,往四面横移。这样的气象在迷界并不罕见,云在下,海在上,又或雨往天上落——事实上这话也是不对的。 此界本就无尚无下,又何来倒转呢? 或许那行在连绵雷云上方的数百丈的巨船,才是那颠倒的存在吧。 不过无论人族海族,在迷界都有这样的认知—一以我为本。 无论“我”在迷界的哪一处,当“我”站在那里,我的头顶即为上,我的脚下即为下,前、后、左、右,都因“我”而存在。 所以这艘名为“福泽”的恐怖巨船,本身即是方位的锚。 祁笑站在甲板上。无须描述她。这个名字已经足够。 无论钓海楼、旸谷,又或海族。 谁不知道祁笑?谁没有见识过祁笑的手段?她能全方位压制祁问这等灿烂一时的名门天骄,能在东来祁家这样的大齐名门手里,生生抢下夏尸的军权,靠的可不是温文尔雅。 说祁笑之名可止小儿夜啼是有些夸张,她毕竟不像重玄褚良那样凶名昭着。但若要执掌大军的海族真王们,内部选一个最不想面对的齐国九卒统帅,祁笑的名字一定高居难下。 轮值决明岛的这九年来,她把海族打得太疼!虽说迷界无日不战,但烈度也从未有如此之高。双方打得再凶,总有让彼此休养调整的平缓期。 可祁笑驻军一来,锋线八面开花。虚虚实实,无日不进。 但凡海族方面有半点疏忽,立刻就是一场巅峰大战,立刻就要血流成河——被祁笑引军一刀切进心腹要害,瞬间剖身割命的例子,已经不在少数。每一个和祁笑对阵的海族真王,乃至于他们麾下的军队,都要时时刻刻地保持高度紧张。打得实在是辛苦,常常心力交瘁。 海族名将念王鲸烨曾经这样评价祁笑——“其人非人哉,好似战争傀儡,不疲永恶。” 名为“福泽”的巨船撞出了狂风,船下雷云好似翻涌成了海。 就在狂风中,飘落一片凋叶也似的身影。风如此狂烈,叶却如此平缓。 在这动静之间,勾勒出天理自然般的和谐。最后悬滞在船前。 这个悬在船头前方、面对大船背对狂风、而竟与大船同行的身影,不见面容、不显五官,但很清楚地“看”了过来。 当然看得到祁笑。 此时的祁笑身上披甲,中长的头发简单束在脑后,像一柄倒悬的棱刺。 她两手空空,身上的甲倒是不普通。 甲上有麟凤五灵,龙虎在臂甲,龟凤在腿甲,胸甲刻麒麟。 此嘉瑞五灵之外,又缀有景星庆云。总之瑞不可言。 这副经年厮杀于战场的甲胃,看起来却是如此的祥和。 船前的身影道:“船名'福泽'、甲名'祥瑞、人名'祁笑.....说什么兵凶战危,祁帅所到之处,应该叫'歌舞升平'!” 祁笑平静地看着前方:“我等披甲,岂不正是为了这样的四个字?” 停在船前的身影道:“听说武安侯在丁卯界域受了杖刑?” 祁笑只道:“失期责杖。” 船前的身影道:“整个丁卯第一浮岛,战将数十,军卒数万,成分复 杂,消息传得很快。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举世闻名的英雄,被当众杖责,说出去并不好听。” “笃侯是故意说反话吗?”祁笑直接地道:“武安侯以身立刑,以名正法,几可录入兵家志事。哪里不好听?” 此时立于船头的身影,竟是替代姜梦熊接掌了天覆军的笃侯曹皆! 作为世袭递替、食邑三万户的大齐国侯,以一己之力让曹氏显于东来,平灭夏国声名直追军神的存在,曹皆对祁笑的态度并无介怀,反是轻声一笑:“看来武安侯是通过了你的考验。” 祁笑澹声道:“笃侯对武安侯倒是亲厚。” 曹皆的五官不显于此地,但几乎能让人想象得到那张苦脸上的微笑:“毕竟我两次带他出征,两次都赢得很漂亮。他是我的福将。” 一次拿了黄河首魁,一次灭了大夏社稷,的确鸿福。 祁笑摇了摇头。 “怎么?”曹皆问道:“武安侯在丁卯浮岛做得不好?” “上岛之后,他做得太好,无可指摘。”“或许祁帅觉得,武安侯欠缺军事才华?” “军事知识可以补充,兵法可以学习,战争嗅觉可以培养。姜望有第一等心性,第一等悟性,学什么都不会太慢。观他练兵,用勤用心,观他驭下,宽严并济,能得人,能用人.....假以时日,就算成不了天下名将,将十万之兵,倒也不是难题。”曹皆沉默片刻,道:“将十万兵的才华,亦是名将之姿。那就还是军法的问题了。” 祁笑始终是平静的,因为她只是在陈述客观结果:“他不懂军法也就罢了,总可以教他。他不知敬畏也不要紧,年少成名,难免狂肆,总可以慢慢敲打凋琢。 但观他在丁卯浮岛之行止......他学习军法,了解军法,敬畏军法,却还是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他知道军令有多重,但他还是觉得擒杀鱼广渊更重 要。他有他自己的判断,无论这个判断是基于鱼广 渊的危险,还是基于对那些被鱼广渊所虐杀的人的同情。 而我已经明白,他有他自己的道理,这个道理超越所有。” 曹皆完全听懂了。 不是说从军就要完全削去棱角,完全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天下名将哪个不是风格独具? 远的不说,就以凶屠为例。当初伐夏,重玄褚良也是站出来竞争帅印的,对于伐夏有自己的全盘战略,与曹皆的战略完全不同。 而在曹皆伐夏进度缓慢的那段时间,这位杀性极重、锋锐无双的名将,他所做的事情是什么?他连夜写了一封《挑灯夜奏天子疏》,用行动表示,无条件支持主帅曹皆的任何决定。 他未见得认可曹皆的战略,未见得同意曹皆的想法,他难道没有想过,他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打开局势吗?甚至于以他的军事才华,有很大的可能性做到。但是上了战场,分了上下,一切以上级的命令为主。 当然这两件事情并不完全对等。 但所有有志于名将者,都应该清楚,一支军队只能有一个想法。 在战场上,不仅仅贪功、嫉妒、畏惧、仇恨这些是杂念,有时候同情、怜悯、正义感,也都需要斩断。 因为军刀无情。 而姜望的自我太强烈! 曹皆叹了一口气:“如今九卒统帅之位,只有斩雨空悬。田安平和郑世各有优劣,天子一直不表态。直到前次武安侯去妖界履神临之责,天子命修远授业,武安侯一朝失陷霜风谷,天子等了足足半年,又让武安侯出海,命你来传授兵法......天子之心,明晰如此。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位置他是为谁而留....” 这话当然有 几分劝说的意思在。 天子这么期待姜望,这么想让姜望进兵事堂,成为下一个军神,你祁笑是不是可以再努力一下?但祁笑只是道:“武安侯并不适合。” 曹皆的身影立在船前,驭风驾云,也唯有一声叹息。 他完全相信祁笑的判断,完全认可祁笑的眼光,更知道没有人能改变祁笑的想法。 “其实天子又何尝不知!他比我们看得更远,看得更准。“在这个多年袍泽、同出于东来郡的老乡面前,祁笑终是解释了一句:“只不过圣心甚卷,还想再看看罢了。” “怎么说?”曹皆问。 祁笑略略抬眸:“笃侯说姜望是你的福将.....还记得黄河首魁后的那封诏书吗?” 曹皆回想太庙献礼那一日,彼时年未弱冠的姜望,是何等飞扬:“累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无须风雨,不必凋琢。是盖世雄才,天工之玉!"祁笑轻叹一声:“诚哉是言!” 于是曹皆沉默。 时至今日,当然谁都无法否认,姜望并没有辜负天子当年的评价,当得起每一个赞誉的字眼。他的确是盖世雄才,天工之玉。 但其人如此坚实地走过来,一路成长至此,也已经风雨不能动其本,凋琢不能易其质了! 姜望身上太过强烈的自我若不能拔掉,他在祁笑这里就注定学不到太多。 可那份自我若是真给拔掉了,姜望还是姜望姜望还能如此耀眼吗?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用他?”曹皆问道。“给他一个目标,让他任意施为。”祁笑道: “我不会再给他限制。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那就让他用真刀真枪去验证。” 祁笑当然是知人善任对于这样的姜望,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 姜望要做那冲天鹤,云上龙,那就不能囚以锁链。但这也意味着,他将独对风雨,胜负自担。一个自我太强烈的人,一定不会被祁笑放到关键的军事位置上。 曹皆并不发表什么意见,迷界战事,祁笑握有绝对的权力,她就算安排姜望做一个执戟郎中去守门,也没人能多说什么。故只是问道:“你打算怎么跟天子说?” 大船下方的雷云,轰鸣未绝,祁笑的声音始终平静:“武神或可,军神难为。” 曹皆只道:“接下来的战事,我等祁帅的好消息。” 祁笑道:“未见得是好消息,但一定有消息。”她不像重玄褚良那样,有一个那么耀眼的兄长言传身教,有着天下无双的锋利和自信,能斩世间一切,常常断言胜负,无有不中。 她也不像李正言那般,从小就被当做名将来培养,尽显名门贵族的勇敢和从容,有着华丽高超的军事技巧。 同样出身名门的她,时时保持警惕。时时面对危险,也时时成为危险。 比起修远这等真正平民出身的统帅,她身上反倒更有荒野丛林的气息。 曹皆又沉默了一阵,随后这沉默和不显面目的身影一起,落进狂风中。 名为“福泽”的巨船,继续飞翔在云上雨上。祥瑞现,福临也! ...... 丁卯界域原本计有四座浮岛,六座海巢,一直维持着勉强的均势。 每次迷界位移,都是势力更迭最快的时候,对人族对海族都是如此。 优势方肯定会抓住这难得的迷雾期,力求将敌对势力彻底抹去,再造一个完全由本族势力自主的界域。 这可是大功! 但是在大齐武安侯的军队赶来后,丁卯界域的形势,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艘飞云楼船,一 支武安大旗,所过之处,无有不避。 尽管姜望在妖界归来的壮举,还未有在广大海族中传开。 但“人族骄命”之名,大凡混迹迷界的海族,都很难不知晓。 当初血王把白象王的皮都剥了一层下来,白象王痛哭流涕,也都不曾改口。再等姜望在人族的事迹一件件传来,海族也大多开始对这个称号表示认可。就连骄命自己都曾说过,希望能遇到姜望,以试其名。 普通的海族将领,根本不需要知道姜望有多强大,知道骄命多强即可,无非是望风而逃。 所以飞云楼船亮出旗帜,在丁卯界域横行野地,逼得六座海巢惶急求援。 真正的武安侯,却到现在才来。 协防任务自不必再说,姜望亲身到来之后,丁卯界域的人族浮岛,根本都不需要再考虑防御的事情。反倒是海族闭巢不出,值得他们想想办法。这些战士并非全是齐人,来自东域不同宗门、不同国家,甚至还有东域之外的地方,同为人族守疆。 在新的军令未至之前,姜望都有足够的自***。以身受刑,收得军心后,他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巡行各处,熟悉了四座浮岛的布防和兵将。再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整训。 个中繁务种种,都做得似模似样。有些是照搬兵书,有些是跟重玄胜学的。 而后一声令下,正式出兵! 他需要在真正的军事战争里,验证他在兵书上的所学。 要先用这六座海巢练练手,更要先建立一座对应“黄台界域”的“人族营地”。 至于丁卯海族在这期间紧急求来的各方援军.他生怕部下看不到真相,亲为斥候,悄悄探查过不知多少次。 现在可以很大声地说——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章 征旗猎猎,福礼为祭 出征那一日。 丁卯第一浮岛上空,忽有晦雨。 绣着武安二字的大旗,与紫微中天太皇旗并举于高空。 雨点打得旗面噼啪作响。 校场上士卒列阵,众将静立。无一人有异动,有异声。 因为大军主帅武安侯姜望,昂首立于将台之上,同样在淋雨。 说起来,作为大齐帝国年轻一辈武勋第一人,他还是第一次独立统军,统御战将数十,军卒数万。 麾下虽然没有九卒之精锐,也都是于迷界厮杀、血与火之中淬炼出来的劲卒。 姜望本想战前讲演一番,鼓舞一下士气,也很是作了些腹稿,“借鉴”了一些历史名篇。 但望着将台下、骤雨中,那一双双炯炯望来的眼睛,忽然又觉得,不必再说什么了。 他感受到了信任。 在场的每一位将士,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相信武安侯必然会带领大家取得胜利。 既是因为他往日的威名,也是因为这几日的相处。 还要说些什么呢? 姜望抬手指天,淡声道:“斩了此雨。” “末将接令!” 浮岛驻将匡惠平,即刻拔身而起,飞出浮岛之外,杀进那浓云晦雨中。俄而刀光乍起,云开一线,狂风怒啸,将骤雨席卷。 高穹晦而复明。 姜望又一指旗台,指着那旗杆之下,被囚身锁链环住脖颈、身体蜷成一团、犹在不断颤抖的褴褛海族。 “我等雄师,出征不可无福礼,不可奉俗物。” “此海族绝世天骄、真王血裔、年轻一辈最强贤师,鱼广渊是也。” 他如此平静地介绍完,其声一扬:“杀他祭旗!” 自生擒鱼广渊至今,已逾五日矣! 这超过五天的时间里,鱼广渊的修为被封、神通被压制、肉身防御被击穿,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鼻不能嗅、目不能见、身不能感。完全处于一个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状态里。 且在时时刻刻,承受五识地狱的折磨。 也算是意志顽强,不愧是捕捉到了洞真契机的海族天骄,直到现在也没有精神崩溃。 自姜望口中所说出的那一连串名头,但凡在迷界征战的,没有人会不明白它们的含金量。而此时,这样的海族天骄,只能蜷曲在旗帜前,作为他们出征之前,祭旗的牺牲。 全军皆肃。 站在武安旗帜旁、身着全甲的方元猷,一把抓住鱼广渊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住,另一只手拔出雪亮军刀,对准鱼广渊的脖颈。 头盔覆盖之下看不到方元猷的表情,但青筋暴起的握刀的手,或能说明他的激动!这是他一生至此所能斩杀的最强、地位也最高的存在,且是以处刑的方式。 亲手结束这样一个强大的生命,心中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此海族之贵胄,侯爷之败将! 方元猷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将军刀高举。 鱼广渊虽然对外界的感觉全部被封住,虽然还在好像无尽的折磨里受苦,但似乎感受到了死期将至,骤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雪亮的军刀落下! 鱼广渊的头颅即刻离身而去,滚了几滚,仰面对空,面容仍然扭曲在一起。他的身体则是骤然一僵,不再动弹。 他的尸体不再化为血光,那一滴不知是否诞生的源血,终不能再予他复生。 姜望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整个丁卯第一浮岛,大军列阵,大阵蓄势,都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鱼广渊的尸体再无变化,也始终没有海族的强者来袭。 姜望当然并不期待危险。 哪怕据岛而守,有能源充足的护岛大阵,有大军支持,有自己来主持,足可以抵挡一段时间的真王轰击。哪怕他已经提前通过旗官报告于祁帅,甚至联系了距离最近的苍梧境。 但真王一至,丁卯界域形势难料,丁卯浮岛死伤难测。 大鱼吃饵不咬钩,也是常事。 祁帅有一句名言——“刀不横即竖,兵不伐即御。你不给我危险,我就给你危险。” 于是姜望戟指遥向远处:“出征!” 丁卯界域四座浮岛,各只留千人驻防,保证护岛大阵能够及时运转即可。 其余战士皆上战船,随武安侯出征。 以鱼广渊为祭旗之福礼,这支军队的士气简直能够蒸腾为虹。 大旗扬风! 战卒具甲,战船横空。 黑压压的似天洪。 迷界从来是危险、混乱的代名词,但这支军队横行四野,直往丁卯第一海巢而去,根本无遮无掩! 丁卯界域虽有六座海巢,但都只能紧缩龟壳。 这些海族一旦调集军队出来野战,在这方界域拥有最强个体战力,故而来去自如、具备自由打击权的姜望,就能让他们知晓什么叫顾此失彼,什么叫首尾难顾。 在野战具备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姜望也不玩什么花巧——当然在带兵打仗上,他能玩的花巧也不多——故是选用拔钉子的战法,直接一颗钉子一颗钉子地拔过去。 先从最强的丁卯第一海巢开始,隳城、杀将、屠军! 武安大军兵围海巢,两艘棘舟于大军外围压阵。 飞云楼船也列在攻击阵列里,以维持对面前这座狰狞海巢的压迫。 射月弩不时咆哮,打得护巢大阵涟漪不断。 倒是姜望自己岿然不动,坐观八方。 他此行是为了练习指挥军队作战的能力,尽量不亲冒矢石。 一座海巢有无大军驻扎,有无强将坐镇,其抵御战争风险的能力,是截然不同。 早先在辛酉区域,姜望在援救浮岛的过程里,先破中军,强势袭杀蝠山王,再将辛酉海族大军主力打残。 此后再伐海巢,直接强硬对轰。打得他们气血难续,对护巢大阵的能源供应也不能及时把握,故而强摧大阵,血屠一空。 这次不同,丁卯界域的海族军队早早收缩驻防。 姜望又给了他们相当多的准备时间。 如今丁卯界域野外无海族,每一座海巢都似乎钢铁堡垒。 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实在是攻城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兵法运用的空间。无非是硬碰硬,伤换伤,死换死,打得对面军心崩溃,而后能溃城。 姜望先前亲自出马,亲为斥候巡游,也算是围点打援的一种。若是运气好能够擒杀一两个海族名将,对海族军队的士气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甚而控制某个海族将领,诈开海族关隘,更是大利于军事。 可惜丁卯海族势力求援了许久,也没见求个什么重要角色过来。 姜望多次暗藏于半道,结果遇到的尽是喽啰,索性也懒得暴露。一军主帅亲为斥候,毕竟不怎么利于“知兵”的评价。 打援不成,只好强攻。 循《廿六海战集》旧例,姜望指挥大军,摆出潮汐阵。 以匡惠平、涂良材、游玉新等六员将领为阵锋,各驭三千战卒,对丁卯第一海巢展开连绵不断的攻势。兵煞如潮汐,往复不歇。 而飞云楼船上的射月弩,不断调整落点,以比肩神临修士的攻击,加剧这座海巢的防守压力。 这一攻,就持续了两日。 第一海巢的顽强,并未出乎姜望意料。毕竟是种族战争,生死所系,几乎没有转圜余地,很难生出降服心。 虽然战阵一直在轮换,但很多战士已见疲色。 在此等进攻形势之下,海巢里的守军只会更疲惫。 姜望坐览全局,忽然抬手一按,在射月弩一击方落、护巢大阵被调动之时,按下了璀璨炙烈的焰花焚城! 武安大旗连摇三下,以这一记焰花焚城为起始,总攻正式发起。 霎时间焰流如龙,箭飞似雨。 大规模的军阵道术如巨锤疯狂砸击在护巢大阵的光罩上! 连续两日的常态进攻,使得海巢守军都已经习惯了武安军的攻势,此时烈度瞬间拉满,那护巢大阵眼看着就有些难以承受,光罩一阵摇晃。 吼! 忽然之间飞起洪流,狂暴的水元在海巢上方炸开,蔚蓝色的水流,结成一头腹囊高鼓、尾有分叉的巨大海蛇。 大嘴一张,竟像是撑开了一柄巨伞,将武安大军所轰来的第二轮进攻死死截住。 这条法术海蛇瞬间被打爆。 但第一海巢的护巢大阵,也已经稳定了下来。 海巢那蜂巢般的钢铁甬道向两边打开,那一尊悬立在纵横交错的桥梁上空的身影,便如此清晰地显现在万军之前。 那是一个眼神略黯,长得很有些老气的年轻海族。 之所以说他年轻,乃是因为他的气血活泼,气息生动,很见生机。 他着一领黄袍,很有礼貌地遥对姜望致意:“本王鳌黄钟,见过齐国武安侯。” 第一海巢出现了一个此前未知的海族强者! 姜望甚至于亲自侦查过好几回。 正是因为他亲自侦查过,故才可以认为丁卯海族的这些支援都不过是军功,是他姜爵爷平灭六座海巢、清空丁卯界域所附赠的礼物而已。 但现实显然并没有那么想当然耳。 此刻骤然出现的鳌黄钟,就是一个强硬的回答。 为什么之前多次暗中探查,都未发现鳌黄钟这等强者? 至少在情报上,已是输了一筹! 敌知我,我不知敌,此兵家大忌。 若非骤然强压至此,鳌黄钟恐怕不会突然出现,恐怕还在等待时机。 若非他始终坐镇中军,大军进攻轮换始终有序,恐怕就要出个意外。 姜望心中暗凛,面上只豪迈大笑,似乎对鳌黄钟的出现早有意料:“我道会是谁在等我!鳌兄既然现身,何不出阵一会,与我戏于三军阵前!” 鳌黄钟淡声一笑:“不必了。” 这时候涂良材早已传音送来情报,这个鳌黄钟乃海族年轻一代名将,近年来于迷界声名鹊起,其成名之战,是主导击破了一座“人族营地”,反建“黄台”。 姜望洪声如雷,一副见猎心喜的勇夫姿态:“天骄之争,应当演尽自我,极致升华!鳌黄钟,你难道没有这个胆子吗?!今日不战,一生道途难进,我当为你心魔!” 鳌黄钟的淡笑变成了大笑:“武安侯真是敏而好学啊,这番话好生耳熟!看来在鱼广渊死前,你们聊过很久!” 姜望不激动了,淡淡问道:“你们很熟?” 鳌黄钟笑道:“当初鱼广渊被骄命按着打的时候,他就是这番说辞。” “然后呢?”姜望问。 他一边聊天,一边抬指示意大军继续进攻。 鳌黄钟一边指挥海族军队防守,一边语气轻松地道:“骄命就放开了他,让他好生准备……然后鱼广渊便带了五个王爵一起去围殴骄命。” 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地乐,显然对鱼广渊的这段历史印象很深刻。 “那他确实是好生准备了。”姜望饶有兴致:“结果怎么样?” 鳌黄钟耸了耸肩膀:“六个都被骄命揍了。” 两位强者就在这大军激烈攻防的时刻,旁若无物地闲聊起来。 虽箭矢横空,术法照身。 他们意态从容,如坐闲庭。 姜望温文有礼:“我与鳌兄一见如故,着实有几分手痒,咱们切磋几合,怎么样?只是切磋而已,三五回合的事情。想来海族天骄,也不至于怕了人族。” 鳌黄钟满脸无辜:“我连鱼广渊都打不过,自然也打不过你。” 他如此诚实,倒让这个“将”激不下去。 姜望于是竖掌。 大军攻势骤停! “鳌黄钟是个有趣的,本侯不忍伤他。且放此巢,去下一个地方!”姜望宣声作罢,便转身走回舱室。 任由鳌黄钟在身后喊些什么“再聊两句”、“有种别走”,一去不回头。 整个武安大军,也如姜望这般,说走就走,有序拔阵。前一刻还攻势如火,下一刻就兵退如潮。 倒是让这第一海巢上的海族战士面面相觑。 鳌黄钟也停了叫嚣。 他深知虽然姜望走得很坚决,他怎么叫骂都没用,但只要他前脚迈出海巢,姜望后脚就要踩上他的脚背来。 “王上。”一员武将飞在鳌黄钟身后:“接下来怎么办?” 鳌黄钟自语道:“观其战阵指挥,颇多滞涩。我若与之实力相当,必可引军破之。但观其军势,来时波澜壮阔,去时斩钉截铁。又不愧军功得侯。如此反差。难道之前指挥进攻的,另有其人?又或他在故意示弱,卖破绽于我?” 在下属的沉默中,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气息古老的旗盘。 这张旗盘的绘纹华丽非常,但又渊古深妙,仿佛从久远的时代走来。 事实上它的确是从龙族人族共治现世之时代传下来的宝物,非是鳌黄钟这等出身显赫的王爵,根本不能触及。 甚至于它的身份象征,更强于它的功用。 “我们怎么做,就看他怎么做吧。他现在想钓我们出去呢!”鳌黄钟平静地说道:“这人不容易对付,要慢慢来熬。” …… …… 血王鱼新周,确实从未觉得如此煎熬! 像他也是天骄成名,一路神话般地崛起,终成一代真王,在真王层次里,亦是数得着的强者! 但最优秀的血裔就那么被擒走了,他亲自来追,却也迟迟追不回一个影子!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他也愈发焦切。 踏过界河,满腔暴虐无处发作,忽见前方横着一座肉山! 血王心中蓦地一冷。 这是一位显出了海主本相,亦被轻易杀死的王爵。 这是他另外派出去追回鱼广渊的强者。 怎么无声无息地就被杀死了,又在这里被自己遇到? 他拔高身形,果然看到远处还有一具尸体,同样的毫无波澜的死状。 至此,他麾下最擅长追踪的两位王爵,便已经被抹了干净。 谁干的? 血王心中杀意沸腾。 “我道是谁!”一个鹤眸短须的道者,正踏风而来,远远就是一巴掌,如天倾倒覆:“血王今日怎得闲情,与这些个喽啰来此同游?!” 其声潇洒,其势雄魄! 血王瞳孔一缩,身挪势转。 这几年镇守苍梧境的真人孟屿!他如何认不得?! 此人曾是诛魔军统帅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在与殷孝恒的竞争中,输了一分军略,才拱手让职。 那可是景八甲! 孟屿的实力,自然不必多说。 而细数这一路,连遇法家真人胥无明,宣威旗将杨奉,再加上这孟屿。 简直是三阳开泰,鸿运当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一章 悬刀挂门 很多人都听说过,道门三圣地之一的蓬莱岛就在海外。但谁也不知道蓬莱岛的真实方位。唯有一代又一代的蓬莱岛强者,入则潜修,出则镇世,在不断宣示着这个道门圣地的存在。 如这真人孟屿,便是其一。 此人镇守苍梧境已经六年,与不少海族真王都交过手。 血王虽未与之争锋过,但也久闻其名,略知其手段。 明白这不是能够轻易摆脱的对手。一见即避身,话都不多说一句,体内一节一节,发出爆竹般的密集炸响。 噼啪噼啪噼啪!! 这句蕴藏恐怖力量的真王躯壳,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里,就已经彻底地崩解为道则,而又具体地表现为血光,散成百种、千道、万缕。 血分阴阳,有五行,三牲各异,四方不同。 或阴毒,或炙烈,或冰冷,或腐蚀。 艳色暗色褐色,一种血色竟得千百样,就此飞散开,像冲天的血色烟花! 它们体现的是血王对「血」之字的绝对掌控。 这些血光阴暗不定、长短不一地散向所有方位,或快或慢,忽隐忽现,根本没有精准捕捉的可能。 血王避战之意,再明朗不过。 但血光之上的所谓明朗,忽似雪山崩塌! 这里没有「天」,所以先体现出来「天」的概念,而后天穹下压。 这里没有「地」,然而在孟屿的脚下,大地无限延伸,无尽承载,永恒存在。 那倒扣的明朗,托举一切的厚重…… 是所谓天圆地方! 传承自蓬莱岛根本道典《高圣太上玉宸经》中的无上秘法,是造化四十九术中的天演术。 孟屿神临之时即以此术叩门,后来更是推陈出新、发扬光大,将此术生生上推了九个排名! 千万道炸开的血光烟花,就这样仓促地顿止在高处,凝结成一副短暂的华丽画卷。 无声碰撞的道则,勾划出如梦似幻的隐约波澜。 好大的手笔! 与血王只是初见,孟屿就毫无保留地出手,直接封锁了一方界域! 只是偶遇,本来各有忌惮,本该惊鸿一瞥,他却动如山崩。 孟屿又何尝看不明白,此时的血王连遭大战,虽未有什么致命伤势在身,却也耗力颇巨。若要搏杀此獠,正当其时。 杀死血王对整个迷界战局都有重大意义,于他自已更是一份丰厚资粮。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嘭! 炙热的猎焰雄城从天而降,毫无保留地轰在护巢大阵的光幕上,炸开成无数朵灿烂的焰花。 将这幅激烈的战争画面,妆点出几分喜庆来。 亲卫统领方元猷问曰:「海族名将鳌黄钟在,为之奈何?」 武安侯答曰:「丁卯区域海巢有六座,岂有六个鳌黄钟在?兵法之道,在以众凛寡、以强击弱!」 姜望果断自丁卯第一海巢撤军,马上又杀向丁卯第二海巢。 且一到此地,就发起了猛攻! 不仅调度战阵轮番轰击,更是亲自出手,与各种军械一同攻城。 焰城最直接的轰击过后,焰花开遍护巢大阵的光幕。又在海族守军源源不断的支持下,被护巢大阵的力量,一朵一朵地扑灭。 以姜望如今的实力,调集起天地元力来,直如啸山吞海。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已是风暴的中心。 什么别的道术都不用,就是一记又一记的焰花焚城,强攻猛打,给予护巢大阵最直接的压力。 护巢大阵有成千上万种,但这等覆盖整个海 巢的光幕,其运行过程都是要保持能源的流动性,要有随时将巨大防御力量汇聚到某一块区域甚至某一个点的能力。 姜望所指挥实施的多点开花的轰击战术,就是最直接地阻扰大阵运行的方式。 在如此密集的强力轰击下,海族守军只要一个跟不上,就会被轰开缺口从而轰破防御。 姜望好像完全不在意道元损耗,焰花焚城是一座接着一座地释放。他尽情地施展着这门超品道术的威能,验证他对眼前这座护巢大阵的薄弱点的判断,越战越显激动,甚至脱离军势,绕海巢而飞,好像也完全不注意自身的防御。 若有海族强者觑机来袭,这会大约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可惜这座丁卯第二海巢安静得很,钢铁蜂巢般的通道,只成为军械和法术洪流的出口。连个叫阵的都没有! 姜望心中已然有了判断,但只是加紧攻势,越显急切。 就在这座护巢大阵的光幕开始摇晃时,猛然探出一只蔚蓝色的元气大手,将漫天焰花一抓而空。 「真是何处不相逢」鳌黄钟从那黑幽幽钢铁通道里飞出来,看着姜望。 战袍飘扬,甲叶如鳞,脸上是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微笑。 姜望亦笑:「看来你觉得这是你我之前的缘分。」 「冥冥之中有天定。」鳌黄钟道:「忽然想起来,你别号青羊,我名黄钟,确实有缘!」 姜望也不多言,直接踏上甲板,号令大军撤退。 方元猷震惊莫名,终是忍不住道:「难道真有六个鳌黄钟?」 姜望不去理会这么愚蠢的问题,只道:「在这些海巢全都对他不设防的情况下,有很多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比如……一门名为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 方元猷愁眉不展:「若真的天涯于他为咫尺,那此方界域的几座海巢,咱们恐怕一座也难拿下。」 鳌黄钟虽然个体战力不及侯爷,荷载三千甲士的飞云楼船,或也能成为战场上横冲直撞的利器。 然而在随时可以驰援各个海巢的情况下,凭借防守方的巨大优势,鳌黄钟也根本不必担心会被攻破巢防。 若是久持下去,大军出征在外,久伐无功,恐生祸端。 以方元猷想来,在鳌黄钟出现后,丁卯界域的战局,的确是难有进展! 如匡惠平、游玉新等,也是长期参与迷界战争的将领,对于此等局势皆是无计可施,有劝返之意。 但姜望只是下令大***向,去往下一座海巢。 这时候他收拢军心、威服三军的好处便已显见。 接连攻伐两座海巢无功将士们虽显疲态,却无怠意,而是抓紧时间在战船上调养休息,服丹用石。 姜望负手立在船头,迎风展衣,从容自在。心中则是已经陷入战局的推演,苦苦求解。 所以说战争是一门这么复杂的学问。 大军出动不是你仗剑独游,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 已经行军至此,若这一战不能有所收获,且不论对威望的巨大打击,仅这些气血丹和道元石的消耗,就是一笔庞大的亏空。 亏空的次数多了,这片战区就不再是人族军队的支撑点之一,反而成为向内吸血的无底漩涡。 当然,以姜望现在的积累,他承担得起徒劳无功的后果。 以他的性格,即便真个造成巨大亏空,他也不会让部下士卒为自已的执拗付账,最后无非是自已去填补。 现在之所以不肯收兵,自然是因为……由名将鳌黄钟驻防的丁卯海族,并非无解! 已知丁卯区域一共有六座海巢。 已知丁卯第一海巢实力最强,且通过全力进攻,已经对该海巢的防守强度有所认知。 已知鳌黄钟能够通过某种方式,从一座海巢转移到另一座海巢。 已知鳌黄钟是名将,有足够的军略和力量,且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乌龟式的战法,主打一个闭门不出。无论怎么示以弱点,都坚决不露头咬钩…… 姜望心中盘旋着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知见,随口命令大军绕过第三海巢,杀奔第四海巢。 浮岛又或海巢的选址,并不是哪方高层一拍大腿就做决定。 它们通常是停在一方界域必然会产生迷晶的地方,这种地方又被人族朴素地称为「迷晶矿洞」。 一开始还有天运之窟一类的花俏名字,后来都被言简意骸的矿洞两字所取代。 迷界自身孕育迷晶的过程,好似禽鸟下蛋,总是一颗一颗地蹦出来。多少不定,速度不定。迷界的一切都是混乱的,就连迷晶的诞生,也没有规律可言。 关于迷晶矿洞,唯一确定的是矿洞的位置。 已知丁卯界域的野外,现在完全是人族的自留地,具备超凡修为斥侯四处横飞,根本没有对手。也就是说,丁卯海族在海巢之外,相当于半个瞎子。 鳌黄钟之所以能第一时间得知姜望挥军的目标所在,并且及时完成支援,自然是因为各个海巢之间的传讯法阵。 所以这一次大军还未赶到第四海巢,先锋队就先将一座三丈高的黑色金属方碑抬到了海巢之外,就地放置,输送气血,嵌入足够的道元石,然后将之启动。 此乃大齐独有的军械「沉默碑」,由大匠公孙革所创制。 当然做不到像齐夏大战那样,齐军在阮泅的主导下,以星辰为阵,直接斩断传讯的规则,让任何形式任何强度的远距离传讯都不能实现。 但在一定范围的空间里,「沉默碑」对于文字和声音的远程传递,也能够及时地进行阻隔,使之「沉默」。 现在第四海巢里的海族,在海巢之外,成了完全的「瞎子」。 当第四海巢忽然失去传讯的能力,它说明什么?这件事情本身即是在告知,第四海巢已被人族大军定为军事目标。 也就是说,通过这样一个行为。 鳌黄钟已经知道武安大军在第四海巢这里,姜望也知道,鳌黄钟赶到了第四海巢。 同时它们双方都知道对方已经知道。 而后姜望驻军不发。 大军静静地停驻在沉默碑之外,停在第四海巢无法准确观测的位置。同时斥侯四游,禁绝海族窥探。 现在对鳌黄钟的大考已经开始! 因为第四海巢的通讯已经隔绝,第四海巢中的海族,无法通过传讯法阵得知另外五座海巢的情况。他们甚至不知道,人族大军是否将主力都屯驻在第四海巢外。 这无关于鳌黄钟的军事能力,这是情报丧失的恶果,亦是野外作战能力被辗压的必然。 到了这一步,丁卯海族或许只能依靠鳌黄钟自由来去的能力,反复往来六座海巢,不断确认人族大军的主要进攻目标。而支撑鳌黄钟来去自如的,无论是神通,还是某种宝器,又能反复持续多少个回合? 这一步悬刀挂门,胜于千凿万击! 当然,鳌黄钟也可以藏身于海巢深处,继续不动声色。就像他之前在第一海巢和第二海巢所做的那样,一直等到护巢大阵极大消耗之后,才在关键时刻出手。 鳌黄钟往来诸海巢固然消耗甚巨,武安大军轰击护巢大阵的猛烈攻势,又能持续多少次? 但在姜望这里,他还有一张牌—— 鳌黄钟两次出手截断姜望的攻势,早就 被念尘系住。 他早就可以感知鳌黄钟的所在,但佯作不知,仍以沉默碑向鳌黄钟发起斗智斗勇的挑战。让鳌黄钟以为,这是一场双方互相试探位置,以自身消耗窥探对方底牌的赌局。 其实他是看着鳌黄钟的底牌与之上赌桌! 三个时辰在具体而茫然地等待中也颇为漫长,不过在默默修练的姜望这里,只是转瞬而过。 「侯爷,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匡惠平走上飞云楼船,主动请战:「兄弟们已经休息够了,末将愿为先锋,为侯爷冲击敌门!」 「匡将军沉稳笃实,也颇绝难耐,鳌黄钟只会更着急。」姜望远眺着并不在视野里的第四海巢,握灭了指尖的灵动火焰,淡声道:「传令下去,先用饭。」 匡惠平愕然,但也老老实实领命离开。 「侯爷。」方元猷在一旁小声提醒:「兄弟们出来已经很久了,船上带得迷晶数量有限,需要注意储量,小心异化的威胁。」 姜望拿过清单看了几眼,又递回去:「时间足够。」 他清楚鳌黄钟的位置,知道这位海族名将什么时候在第四海巢里,又在什么时候离开。所以他有足够的耐心来考验对手。 鳌黄钟已经在第四海巢反复来去五轮了! 这足可以为焦切的佐证。 焦切的情绪往往会放大问题。 他在等待鳌黄钟的错误。 「不对劲!」 第四海巢里,鳌黄钟那张因为沉肃而过于显老的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已经足足四个时辰,人族大军都没有新的动静。」 他边说边摇头。 「齐国这个武安侯,不应该如此从容。他大军出行,每时每刻都是消耗,又连番轰击护巢大阵,士卒疲、军需乏,而我坐守雄关、倚靠大阵,以逸待劳,他怎么可能比我从容?」 他在海巢内部最高的桥梁上,来回走了三步,再抬头时,已经有了决定:「传令下去,迁移海巢!」 「王上!」第四海巢的驻巢统帅难以置信:「咱们的防御工事都在,大军未失一部,何故您要迁移海巢?」 海巢固然是战争堡垒,在建立之初就有移动的功能。 但迁移海巢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海巢的选址,往往附着于迷晶矿洞。它要固定下来,在混乱的惑世里,创造一个小小的海族的净土,需要付出巨大源能,也需要长期的经营。 贸然迁移,是巨大的资源损耗! 丢失这里的迷晶矿洞,亦是将惑世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拱手让人! 这叫他如何不惊? 鳌黄钟早已在心里算过了损失,随口道:「姜望已经发现我的位置了,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发现了您的存在,不敢攻来,不正说明外强中干吗?」这驻巢统帅完全没有听懂:「他只是竖一块沉默碑,咱们就迁移。他若竖碑于另外几座海巢呢?」 鳌黄钟平静地道:「也迁移。」 「损耗何等之巨,且是未战而失!」驻巢统帅咬牙道:「末将实在难以理解!」 总算在今日找到了几分对弈的乐趣,鳌黄钟稍微多了点耐心,与他解释道:「人族有一部兵法说,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失人存地,人地皆失。你当熟记。姜望这样的天骄,不会一辈子守在这里。你们今日失去的来日都可以夺回来。」 「可咱们这里风平浪静,人族大军根本不敢打过来。」驻巢统帅仍是不解:「看不到失地的风险,更看不着失兵的风险。」 鳌黄钟看了他一眼,终不耐烦再多说:「执行本王的命令。」 于是第四海巢御风而起,轰隆隆自往第一海巢方位而去,也自然地离开了沉默碑的笼罩。 只留下正在吃饭的、面面相觑的人族大军,和立在楼船船首,拧眉不语的姜望。 姜望的确等到了鳌黄钟的变化。 但等到得不是鳌黄钟消耗过大、自由来去的能力受限,也不是这位海族名将的行险一搏,而是壁虎断尾。 从双方开始接触到现在,他们并没有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碰撞。可鳌黄钟是一缩再缩,现在是连迷晶矿洞都能放弃,实在是谨慎到了极点! 恰恰是这样的对手,让姜望根本看不到扑灭敌军的可能。 当鳌黄钟决定迁移海巢,他所能遭遇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五座海巢都迁移。 而丁卯区域的任何一座海巢,都不可能再被人族攻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海巢轰行的声音,像是无底渊中,呼唤死亡的螺号。低沉,冗长,失落。 目光扫过海巢上下士气低落的将领,鳌黄钟面无表情,只轻声说了一句:「战争并未结束。」 对于姜望的军事能力,直到现在鳌黄钟也没有清晰的认知。总觉得上下浮动过大,姑且视为一种虚实莫辨的棋风。 但大齐帝国乃至于整个现世人族当今最年轻的军功侯,却是实打实的的荣誉。绝世天骄鱼广渊之死,更是分量十足的注解。 包括他在内的许多海族天骄,一直都觉得,以鱼广渊这等癫狂更胜其祖的行事风格,要么一路癫狂下去,成为令天下强者都战栗的恐怖存在。要么就在某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以难为凡俗想象的方式,迎来轰轰烈烈的死亡。 但事实上鱼广渊的死亡,竟然没有什么波澜。 在一个毫不特殊的日子里,与姜望相撞,然后被碾灭。平静得就像是飞云楼船前的小小云翳,碎在撞角之前,甚至都没能翻起太大的浪花。 甚至于,本该由鱼广渊之死所引发的狂澜,也悄无声息地并未实现。那位以暴虐闻名的血王,竟然并未将迷界搅个天翻地覆。 由是愈见姜望之恐怖! 鳌黄钟肯来支援丁卯界域,自是有与姜望争锋的心气在。但从一开始,他定下的战略就是避其锋芒、挫其锐气、伺机而动。 他手上有一套传承自人龙共治时代的旗盘,名为「乾龙九幻大挪移盘」。旗盘分子母,一盘九旗。 乾龙盘在手,能够任意穿梭至九幻旗的落点。 他单独穿过界河,藏于野地,让部下携带九幻旗进入第一海巢。如此深潜其中,就是为了找准机会,给姜望一记狠手。 虽因护巢大阵支持不住,被迫提前出手,他也不很在意。 因为他真正把姜望当做对手,甚至于当成这一次惑世之行最大的挑战。若真能轻易得手,他反倒难以相信。 他始终把自己放在挑战者的位置,从一开始就预设了失败。 五座迷晶矿洞不战而失,是他考量之后,认为自己能够承受的代价。而他认为,这种程度的胜利,绝不会让姜望满意。 天骄天骄,年少成名,如何能无骄意? 姜武安在齐夏战场斩获大功,在天狱世界闯出大名,他能够忍受在这小小的丁卯界域里,一座海巢都不能击破吗? 鳌黄钟就是要用这丁卯界域里的六座海巢,反复顿挫姜望的锐气。一直熬到姜望露出真正的、致命的破绽为止。 所谓一鼓作气,再衰三竭。 人族大军势竭之刻,就是他鳌黄钟亮锋之时。 但若他所期待的破绽始终不出现,他也就这样承受。 已经窥见真王契机的鱼广渊都被轻易宰杀了,他在姜望亲自引军的情况下,还能保住六座海巢的有生力量,回去也不是无法交代。 -- 同样的天海不存,同样的规则混乱。 在同一方界域里在这血腥的战场上,人族与海族的天骄共舞。 这边人族大军还在轮换着用饭,那边巨大的狰狞海巢已经浮空远走,一去不回头。 方元猷虽然看不懂眼前这一幕,但不妨碍他既崇且敬,热切地吹捧道:「侯爷真神人也!于迷界第一次领兵,就击败名将鳌黄钟,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上将之略!」 姜望自己拍马屁没什么水平,对别人的马屁却很挑剔,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少在这里与我废话,去矿洞看看能掠走多少迷晶。」 方元猷讶道:「咱们不占据这里吗?以矿洞为基础,请调援军过来,很快就能再起一浮岛。」 第四海巢迁移之时,必然已经把能带走的迷晶全都带走。单纯搜刮矿洞,收获必然有限。守住这只下金蛋的母鸡,才能说是没有白来。 「鳌黄钟不死,它还归属未定。」姜望道:「我们的兵力和时间,都不要在这里浪费。」 即便悬刀挂门,在没有什么损失的情况下,就逼走了鳌黄钟,白得一座迷晶矿洞,也很难说有什么满足的心情。 他以鱼广渊祭旗,亲引大军,在丁卯界域腾挪辗转,所求的无非是彻底扫荡此域,亲手建立起一座人族营地来。 但鳌黄钟如此谨慎,几乎是直接宣告了这个目标的破灭。任他勇冠三军,奈何对手高挂免战牌。 任你媚眼抛尽,对于瞎子也无计可施。 姜望并不追击迁移中的第四海巢,而是遵循固有的节奏,率军按部就班地前往第三、第五、第六、第二海巢,挨个立下沉默碑,挨个点名。 既然鳌黄钟有承担损失的准备,那就先将这部分损失兑现。 虽说姜望并不打算驻守任何一座迷晶矿洞,收益十分有限,但只要能给敌军造成损失,那就很值得前往。 兵法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纸上得来终觉浅。在行军的过程里对照兵书所学,方能触及先贤智慧之万一,由是愈发感佩。 丁卯界域的人族势力,兵力并不充足,守住目前的四座浮岛已是极限。哪怕海族势力让出再多迷晶矿洞来,也根本不可能守住。 调再多资源过来建立浮岛,都只是虚耗。贸然请调更多军队,在风雨将来的迷界,更不是明智之举。 此界六座海巢的兵力聚集在一起,分毫未损。姜望自知一旦离开,恐怕丁卯浮岛立刻就会迎来激烈反扑。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鳌黄钟的乌龟战术并不好看,却无懈可击。 除非他能以万钧巨锤敲碎这龟壳,可惜他与鳌黄钟的实力差距,并没有拉开到如此程度。 况且现在六座海巢合聚,鳌黄钟所统御的兵力,恐怕已经超过五万之数。 即便都是以海兽战士为主,在鳌黄钟这等名将的指挥下,姜望其实已经没有必胜把握。所以他把沉默碑竖立在六座海巢的聚集区域之外,大军不再行动。 在轻身出阵轰击几次海巢,都未能引出鳌黄钟后。他心里明白,此次出征的极限.....大约就在这里了。 他已决意退兵。 虽说堂堂大齐武安侯,亲自引军出击,却连一座海巢都没能击破,一座迷晶矿洞都不敢占据,必然会招致非议。 此所谓声名累人。 但声名从不在姜望的考量里。 见识过真正名将的战争艺术,他对自己的兵略水平有清醒认知。在军阵的调度上,以「在任何时候都保留反击力量、保有撤退可能」为布阵之要。在战略上虽然也有扫清丁卯界域的大目标,但具体的执行中,仍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 鳌黄钟视他为大敌,处处小心,他对鳌黄钟也警惕得很。绝不会把鳌黄钟的谨慎视作软弱,真正软弱的海族将领,怎么会在鱼广渊战死后,还敢独身来援丁卯界域? 彼此相接的六座狰狞海巢,在丁卯界域结成了孤堡。海族大军的血气,几乎蒸腾成云。 兵家有点兵之术,目光一扫,即知具体兵额。天地元力的起伏,血气的波澜,都是重要判断依据。当然,这些方面也常被用于迷惑对手。 石门兵略里当然也有李氏独传的点兵术。 姜望自认学艺不精,对鳌黄钟统御的大军数量有所判断,但并不笃为真理。 默默地望了一阵血气,在心中一声轻叹。第一次指挥 大军作战,虽说无过,也难言有功。在自身实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未能真正击败鳌黄钟这样的对手,未能真正奠定丁卯界域的局势,终究有些遗憾。 但这些遗憾,也转念即被斩去。 石门兵略有云:一夫之恨,不可以动三军。今一夫之憾,更不可以轻为三军之由。 便淡声发令:「传令三军——」 方元猷既为亲卫,也是旗官,正规整待命。 忽有斥候来报,打断了姜望的命令:「启禀侯爷!有自谓三刑宫卓清如、钓海楼竹碧琼者,阵外求见!」 姜望眉头一挑:「身份确认无误吗?」 斥候道:「应是无错,军中有钓海楼修士,认得竹姑娘。」 丁卯界域四座浮岛的兵力,都被姜望统合,其中并不只有齐军。姜望也都一视同仁。「快请过来!」姜望急声道。 方元猷看到自家侯爷的眉头舒展开来,难掩喜悦,心中暗自琢磨,这份喜悦具体是为哪一个。 身为亲卫统领,要先侯爷之忧而忧。 三刑宫的真传,钓海楼的真传,不知与叶姑娘相比,谁更秀出,谁在侯爷心中更重? 当时在妖界,叶姑娘可是问了不少问题,自己咬死侯爷从不逛青楼,尤其讨厌红袖招,很对得起侯爷的信任。这卓姑娘、竹姑娘若是也问些什么,自己又该如何态度呢?三刑宫出身的那个,应该不好糊弄.... 姜望完全不知道自己忠诚可靠的亲卫统领内心是怎样精彩纷呈。他的喜悦当然发自真心。 倒不全是故友相逢。 现在他顿兵于此,是进无可进,退又不甘。竹碧琼是外楼境中数得着的实力,卓清如更是法家圣地出身的强神临。 在这时候碰到他们,好比是瞌睡来了枕头。要砸破鳌黄钟的龟壳,正当其时也! 若非主帅不可轻动,手握三军之重,须得万分谨慎,他都已经飞出阵外,亲迎强援。未几,身穿钓海楼道服的竹碧琼,与穿着普通长衫的卓清如并肩而来,踏足楼船。她们都不是那种姿容秀出的女子,但各有不凡气质,殊立人间。 姜望热情地迎上来:「竹道友!卓道友!怎么于此相逢?」 卓清如目视远方,一副观察海族军势的样子,实际以余光认真地打量姜望和竹碧琼,随口道:「我从怀岛出发,乘钓龙舟来迷界,恰好竹道友也要来我便与她同行,顺便看看.....看看迷界。让竹道友说吧,路线是她选的。」 法家秘术非凡,姜望早知视线之重,也未能察觉卓清如的关切,只含笑看向竹碧琼。 竹碧琼面色倒是平静,淡声道:「卓师姐负法家之望,要游学天下,我便带她见识见识海族天骄。也未怎么刻意选路,刚好来到此界,刚好看到武安侯的大旗,便冒昧来访——」 她终于看向了姜望的眼睛:「不知是否冒昧?」 在迷界寻一个具体的目标,并不容易。一来规则混乱,方位全无。二来强敌频频,纷扰难绝。姜望自己都失期受责,如何不知? 且算鸿运罢! 「当然不会!」姜望朗声而笑:「我望强援,是望穿秋水!来来来——」 他主动招手,让卓清如、竹碧琼同他走到船头,遥指视野里的那片暗翳,声音激动:「看到那片阴影了吗?丁卯界域的六座海巢,此时连接一起,由名将鳌黄钟坐镇。我欲破关而不得!」 他言辞切切:「实不相瞒,在两位到来之前,我都准备退兵了!」 卓清如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她这时候才真正关注战局:「你把鳌黄钟逼得连弃五座矿洞,用六座海巢抱团困守?」 迷界亦是三刑宫重点注视 的种族战场。 法家真人胥无明近几年正坐镇天净国,她身为矩地宫真传,当然不会对迷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恰恰她非常清楚鳌黄钟是何等存在,才惊讶于此刻的战场形势。 相较于鳌黄钟这般毕竟隔着一个迷界的海族,她对姜望有更多的了解。知道姜望出身低微,并不以军略见长。其人在齐夏战场上创造的军功虽巨,在引军作战上,其实全赖于重玄胜。 只是一个武安侯,一个冠军侯,双骄并世,太过耀眼,让很多人都忽略了继勋博望侯的重玄胜的光彩。 若以军略论,重玄胜才是那个天纵之才!现在姜望仅凭军略,竟也能压制鳌黄钟吗? 卓清如不由得对三刑宫的情报网产生了不信任。 姜望认真地道:「我强在个人勇力军略远不及鳌黄钟。非我迫他至此,是他不肯给我半点机会。」 他并不掩饰他想要借用卓清如的力量攻伐海族,但也绝不夸张形势,绝不肯让对方产生误判。 强攻鳌黄钟所驻防的海巢,绝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必要告知辛苦,告知危险,才肯表达请求,让对方做决定。 「攻伐海族是人族大义。」竹碧琼已经说道:「武安侯但有所请,竹某无有不从。」 卓清如看了她一眼,心想前一句倒也不必。沉吟片刻,才问道:「卓某不知兵法,也知攻城为下,往往是将士以命填关.....武安侯有几分把握?」 姜望平静地道:「若无两位,我一分把握都无。实在是衡于天平两端,身无别注。两位自是万钧之砝码,若得加入我军,破关何难?」 他一手按剑,昂首扬眉,极其难得地显见雄姿:「此时沉默碑封绝,鳌黄钟不知内外,扫荡此界海族,正当其时!」 「我现在考虑的.....是如何留下鳌黄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万声倒伐,八方通行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相较于丁卯界域的六座海巢,数万海族大军,鳌黄钟才是那个更具战略价值的目标。但击破六座海巢尚有思路可循,留下鳌黄钟,则好似痴人说梦。 在大军环伺之下,鳌黄钟尚能自由穿行于各个海巢,随时干预战争。大军若是专指于他,恐怕见他一面也难。 数十条战船已经铺开,大军分队列阵。咚咚咚! 能够激扬血气的战鼓已经敲响,有加速回元之能的大旗展于高穹。兵煞汹涌如啸海。 六座海巢成孤岛。 丁卯浮岛原有的两艘棘舟,和随飞云楼船同来的两艘棘舟,绕飞海巢,投以棘枪,以钢铁问路! 面对大军闭关、坚城固守的情况,其实别无它法,只有硬攻硬打。 所以姜望也不摆什么战术,直接全军压上,更展一领霜披,亲为先锋。他沉默并无豪言,但如天柱倒倾般的一剑,已是他的壮语! 海族所有的防御,他先检验。海族所有的攻击,他先承受。 六座海巢像是结在同一根藤上的六个刺球,各自向不同的方位张开尖刺,而又存在隐约无形的连接。 这种连接,在姜望立足强神临层次的一剑轰落后,清晰地显见轮廓。 相较于作为战争堡垒的巨大海巢,姜望的身形并不会比一只蚂蚁大多少。遑论六座海巢累聚,真如山脉绵延! 姜望就像那张开薄翼的蚍蜉,相形见渺。可在一剑天倾后,他亦有完全与之相抵的巍峨! 剑势的尽头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黑点,但由此点,泛开了遍及六座海巢、群山摇动般的涟漪! 轰! 千万声混于一声。 自六座海巢几乎同时飞出黑压压的投枪,铺天盖地,好似一场瓢泼大雨!它们并不全是黑色,甚至形制也不相同。 有亮白色的如同野兽尖牙的锋锐短枪、有泛着幽幽绿光的毒枪、有只显现淡淡轮廓的暗骨投枪..... 只是因为数量太多又太密集,而结成了一团暗云。它们隐隐成阵!更有兵煞蒸腾其间,海族军阵法术显出怪形异象。 海巢下方,隐有沧海虚影。 这分布在丁卯界域不同矿洞的六座海巢,本来全不相干各有统属。但在鳌黄钟的调度之下,兵煞咬合,大阵相接,竟隐隐连为一体! 若非对这六座海巢的海族将士都有充分掌控,若非对这六座海巢的防务烂熟于心,兵阵、防御法阵样样精擅,若非有超卓的指挥才华.....绝不能做到这等地步。 须知这六座海巢聚拢在一起,也才是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情。 姜望收服军心,携斩杀鱼广渊之威,以大齐国侯的身份统合四座浮岛兵力。还有两百侯府亲卫、三千决明岛训练磨合过的甲士,成为大军骨架,帮助他完成对这支兵额三万余的大军的掌控。 可也仍不能调度这三万大军,尽数结成一个军阵。 使匡惠平这样的将领分别领军成阵,固然是适应当前战场形势的调度,亦是兵道修行不足的无奈之举。 而鳌黄钟呢? 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将互不统属的六座军堡捏合一处,在军事上完成了初步的联结。 这分布在六座海巢里的兵额五万以上的大军,是丁卯界域海族势力的极限,但绝不是鳌黄钟的极限! 姜望若是再晚一些时间过来,等这六座海巢完全攻防相协,只怕就再不存在攻破的可能。非有十倍以上的兵力,都不敢围之。 此刻海族军堡的反击有如怒潮,一瞬间就将大齐武安侯吞没。 轰! 仍然是那 千万声混同的一声,似乎是重复炸响了一次。 投枪撞破空间的尖啸声、疾风被撕裂的锐响,乃至于海族军阵法术的咆哮,海族战士们的呐喊.... 如枪,如刀,如剑,如戟。声纹显迹! 万声倒伐! 姜望在这一刻,完全展现自己于声闻一道的最高成就。耳仙人坐观自在耳,开启了声闻仙态。 独自一人,掌控了整个战场的声音,并以此为兵戈,向整个六座海巢的防御体系发起挑战! 历来强者死于大军,要么是不幸被围,要么是拼死守关。 任你神通盖世,道法通神,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与兵煞绵延不绝的大军相持。一个气力不接,顷刻万马踏尸。 姜望在这种激烈的战场上,选择独自与海族守军正面对轰。实在嚣狂!可他在这一刻展现的恐怖实力,又实在令鳌黄钟惊叹。 如果说六座海巢协防体系的迅速成型,体现的是他鳌黄钟对于军队的堪称恐怖的控制力。 那么姜望对力量的精微控制,就尽在这万声倒伐的一幕里。声纹皆显迹,声刃伐万军。 他统合六座海巢,以不同的军阵、不同的战士,并投枪为阵。姜望独自掀起的声纹狂潮,全在这投枪大阵的关键节点里。 投枪似雨、兵煞结网、法术相构......足有三千三百个关键节点,姜望在一瞬间破坏了两千七百多个! 表现在外,就是六座海巢的反击浪潮,顿止了整整三息!因为此地声音皆朝于这位年轻的大齐国侯。 所以这场交锋是缄默的。 缄默中有内心空茫的巨大震撼。 整个战场上能真正看懂这一幕的并不多,看得懂的都不免震动。看不懂的同样失语。 纵然看不明白那种极致的力量掌控,但看得清楚万军为一人所阻。 这样的战斗技艺,几近于神话,鳌黄钟只在骄命身上看到过类似的表现。无怪乎以鱼广渊之难缠,也死于非命。 不过.....即便是骄命真身在此,也不可能抵挡手握六万大军的鳌黄钟。 这个姜望是对自身实力迷信过头了,还是太相信他的三万大军能够接回他?鳌黄钟不知道答案,但很擅长提问。 他在万声反伐的同一时间,就已经以自身的兵煞,贯通六座海巢,将六支军队的兵煞连接在一起,结成了一个统合的巨大军阵。 严格来说,士卒未经统一训练,大规模的军阵很难成型。 他只是分别调动六座海巢的军队,结成能够互补的军阵,再由自身完成最后的汇聚。完全是凭借高超的统帅力,完成这等程度的统合。 通过军阵的连接海族战士们的同心协力,六座海巢的护巢大阵也彼此呼应、靠近、交汇。 那顿止了三息的反击浪潮,转覆以更狂暴的姿态。飞矢横空,竟缠光焰,好似流星雨! 翻滚如长河的兵煞,疯狂向姜望绞杀,便如巨蟒缠身!在鳌黄钟的控制下,那些兵煞都像是带上了钩子,每一丝每一缕都勾向姜望的精气神,好像要把姜望钩进海巢里! 军阵杀术,九幽勾魂! 它是丝丝缕缕细细密密的纠缠,在与目标接触的同时,就已经完成附着。军阵的恐怖即在于此,若真叫勾住,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磨杀。 任是姜望再强几分,也要殒身于这兵煞磨盘,难有脱身之望。 他麾下三万大军,由匡惠平、涂良材、游玉新等各自统御,结成兵阵,却没有如鳌黄钟所料的那样过来接应姜望,而是埋头轰击海巢。 包括那艘飞云楼船,以及船上满载的大齐武安侯最忠实的嫡系,都尽发攻势于 护巢大阵。 这也让鳌黄钟苦心准备的后招尽数落空。 他立即意识到了不妙——就在他统合六座海巢进行攻防协作的这段时间里,姜望绝对获得了强有力的支持! 情报权丧失的恶果时时刻刻都在体现,只是他本以为,以丁卯界域这样的形势,姜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请来力量足够的援军。 至于机缘巧合刚好有人族强者路过附近......他不相信自己的运气这样恶劣! 而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彻底完成六座海巢的固防,姜望便有强援,又能耐他何?万万没想到变故发生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鳌黄钟急调军阵,使兵煞瞬间分流,回涌各处要害位置。 此等行为,无异于箭已离弦仍回头,真是太令人惊叹的军阵指挥能力。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一袭长衫横渡战场,与那勾缠姜望的兵煞擦身而过,径与漫天的飞矢迎面! 这袭长衫如此普通,穿着长衫的女子本来也掩于战火,而于此刻并指向前。 一张纸,薄如蝉翼。几点墨,不值一提。但若书于条文,盖上法印,则可去职削爵,断脊斩首,无有不传,无有不至。 木棍本来普通,因为加诸法律的重量,从而成为刑杖,甚至可责国侯!「法」的威严,同样在这一刻,体现在这女子的令指上。 指曰--八方通行!漫天飞矢,为她而开。法术洪流因她避道。 此刻她的光辉不可直视! 她落在护巢大阵的光幕上,轻缓得如同一片飘叶。 可那能抵御万军冲击、神临强攻的光幕,竟然如水漾开,为她让出一扇门户来。 在鳌黄钟全力应对姜望,护巢大阵本身还在承受人族大军剧烈轰击的此刻,卓清如根本不可阻挡! 她杀进这座第五海巢,好似虎入羊群,却懒得做什么破坏,飞到哪里,哪里就自行让路,就这样径直杀向鳌黄钟。 护巢光罩上的这扇门户,一开即合,存在十分短暂。但就在合拢之前,已经有一个纤薄的身影踏入其间。 海蓝色的道服如浪翻卷,纤纤玉手一掌按下。掌心晶莹剔透的一滴水,顷刻演化江河,倒灌整座海巢! 姜望曾经见识过的天一真水! 此时鳌黄钟操纵的大军兵煞在退,姜望在进,且是急进、急杀,好似要将自己送进大军之中,甘被万军所围。 他作为三军主帅,当然要把握全局,在殊死搏杀的同时,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当然也注意到了这样的竹碧琼。 他倒是并不惊讶于天一真水,也不怎么惊讶竹碧琼的成长。 这姑娘回返钓海楼后的种种,他毕竟特意打听过,心中早有预期。 只是此刻他忽然想到....以前的竹碧琼,是不怎么穿钓海楼制式道服的。 她像是所有爱美的女子一样,喜欢穿各种各样好看的衣裳。就连在青羊镇做工还债的那段时间,也没忘了去逛成衣店,拿那点微薄的俸禄,去找好裁缝。但从什么时候起,无论在什么场合,她好像就一身道服,再也不会换了呢? 在天府秘境外,在满月潭注视青袍裹身的竹碧琼的那一幕,好像已经非常遥远了。「休要走了鳌黄钟!」 怒声炸成雷霆,震得六座海巢的海族战士皆是无声。大齐武安侯在海族大军的兵煞之中耀起五府,神通并显,长相思割开两世。 剑气滚滚,似浪逐奔。横开剑潮一线天! 就此轰上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阵光幕,将之斩出千疮百孔,碎灭于一瞬!六座海巢合聚,其中当然不乏统帅级海族,不乏强者。 可竹碧琼横行其间,不断破坏 海巢军防,道法万般,竟无可阻。 偌大海巢,尽为天一真水所填。茫茫多的海族战士,无论往哪个方向逃奔,都避不开噬命的海浪。那已经结成战阵的大军,也无法避免天一真水的冲击,一时飘摇! 卓清如更是大道直行,法无偏转,再直接不过地杀到了鳌黄钟的军阵前。遥空一指,敕曰——「当受一死!」 整座海巢都炸开了元气乱流,一记法刀已横于鳌黄钟脖颈,瞬间斩开了磅礴兵煞、沸腾血气,切进血肉中。 一令八方通行,一令刑杀主帅! 鳌黄钟一言不发,身上骤现流光幻影,身形也遽然消失,出现在了第一海巢,转而以此巢大军为中军。 他倒也还尝试遥控第五海巢的军队。 但主帅仓皇移位,竹碧琼破尽关键节点,人族大军又势如山倾,这座第五海巢的军队,瞬间便已崩溃! 姜望身如苍鹰翱折,尚未杀入第五海巢,已经杀至第一海巢。掌覆焰城,剑落天倾,仍是毫无花巧的强攻! 单人独剑,强轰大城! 他的体魄似乎不坏,他的道元真如无穷!仿佛不知死,也不知疲倦。 轰轰轰! 鳌黄钟迅速做出应对,除开已经被攻破的第五海巢,和正在被姜望攻击的第一海巢,剩下四座海巢遽然分开,逃往不同方向。 大势已去,覆巢难挽,他还是要尽量保存有生力量。 当然,随着最后一座迷晶矿洞的丢失,海族势力在丁卯界域已经再无立足之处。人族都不需要更多攻势,只要围拢起来,隔断「粮道」,仅凭惑世的异化就足以摧毁大军。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丁卯界域的清空,已成定局。武安大军已经可以宣告一座人族营地的诞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何必劳烦明日我 第五海巢已被攻破,残存的海族战士四散奔逃。 第二、第三、第四、第六海巢分走各路,溃不成阵。 追亡逐溃正是斩获敌颅的好时候,迷界战场斩首可记功。一颗足够分量的头颅,完全可以改变一生。 但人族大军却并无一队军卒分心掠功,反是皆从武安侯之命,兵围第一海巢。武安侯以身受杖,已牢牢地将军纪刻在三军将士心中。 他们算不得什么天下强军,可在武安侯的麾下,也有必破敌阵的信心。彼涨我消的军势,在鳌黄钟眼中清晰又深刻。 所谓兵溃如山倒,他再怎么一时名将,也难以再稳定各路。遑论姜望还在高声宣扬他已经死了。 在声闻之道无法相抗,连自己的声音都传不出去,着实憋闷。他只能以令旗调度各路将领,而无法挽回溃散的军心。 并且那个法家神临也已经杀来,正与姜望联手强攻巢防,打得护巢大阵岌岌可危。这也分去了他绝大部分精力。 局势瞬间崩溃至此,他倒是并不沮丧。姜望有堪比骄命的力量,手握大军重甲,身边还暗藏强援....换成谁来丁卯界域,也难讨得了好。 此行实在非战之罪。 非要说做得不好的地方,是出战之前,对姜望这个人的了解还不够。 知道姜望强,但不知道姜望具体有多强。对姜望的性格、军事能力、行事风格,都有误判。 「想不到为了对付区区在下,堂堂武安侯也不敢独来,决明岛、三刑宫、钓海楼,竟然联手。我鳌黄钟何其幸也!」鳌黄钟的声音震如天鼓,却冲不出第一海巢。 卓清如一记掌刀劈在护巢大阵上,掌劲穿入光幕,在海巢之中鸣啸。她的声音却平缓:「我们若说是路过,你定是不信。」 鳌黄钟最大程度上地调动守备力量,修补大阵,嘴里大笑连连:「惑世如此广阔,你们恐怕找情郎都找不到这么准,跟我说路过?」 竹碧琼那只不断变幻道决操纵天一真水演化种种道术的手,蓦地握紧,数百名海族战士直接被水压碾碎。 而她道靴一点,身后张开一对骨翼的幻影,霎时间身躯散为流光,再出现时,竟然直接穿透了犹在支持的护巢大阵,落在卓清如那一记咆哮的掌刀刀劲之上。 钓海楼第四靖海长老辜怀信年轻时候恃以成名的神通——锈骨飞鸟!取意"鹤虽死,锈骨能飞。」 它并不是与空间有关的神通,而是对能量的掌控。神通持有者,能够自由穿行于各种能量之中。 譬如道术,譬如剑气,譬如刀劲。 瞬间由此而彼,距离只跟神通影响的范围有关。 当然,竹碧琼能够借卓清如的刀劲穿行,自是得到了卓清如的允许,这一路同行过来,她们也有了一些默契存在。 此刻这位钓海楼真传弟子,反手一按光幕朽坏的力量如藤蔓在光幕之中疯狂蔓延。而她足踏刀劲、如御飞剑,以外楼之修为,竟悍然向鳌黄钟发起了挑战:「说路过,就是路过!怎么,你鳌黄钟的路,不许人过?」 嘭! 姜望在这个时候给了护巢大阵最后一击,在流碎的光影里踏云而近,只道了声:「不服单挑!」 鳌黄钟当然不肯单挑。他也决不相信一个真正带兵打仗的人,会给他单挑的机会。 他有九成的把握瞬杀竹碧琼,无论这是一个多么有名的外楼境天骄,得到过何等指点、有怎样的战绩,天堑不可逾越。 但他只有三成的把握,在杀死竹碧琼之后,摆脱姜望的纠缠。 「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看着迅速迫近的姜望,如是说道。然后放开了对兵煞的掌控:「诸君, 各自逃命去吧!」 幻光绕身而起,他再一次启动了乾龙九幻大挪移盘。 「何必劳烦明日我!」姜望眸转赤金,一剑牵出天穹、引落星光,真我道剑使得迷界飞雪。 北斗星移的那一刻,鳌黄钟附近的空间,几乎寸寸被斩碎! 姜望并不具备穿梭空间的神通,也不懂得空间的力量,但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对手,如何封死对方逃窜的可能。 当然他推演过许多的法子,此刻选择的是自认为最可行的那一种——即是以笼囚罪,并不针对具体的某个人,而直接针对那一片空间。 他做不到如屈舜华之阖天那般,直接封住整片空间。但在毫不吝惜力量的情况,以狂暴的力量倾泻,可以做到一瞬间将剑意范围内的所有空间都击碎。 空间都碎灭了如何利用空间的力量逃遁? 什么空间折叠、空间跃迁,都成无根之水。一幅画卷失去画布,纵有生花妙笔,又何能描绘江山? 但姜望这志在必得的一剑落下。 那幻光竟还是流散了,鳌黄钟也消失在光里。其时也。 整座海巢仍然喧嚣于战火,人族大军杀上海巢,四处逐杀海族。四处金铁交击、血光飞溅。 唯独这一片空间里漫天飞雪,青衫带剑人独立,竟显寂寥。 卓清如走进这这幅雪景里,那圆睁的、明亮得过分的獬豸之眼,也缓缓合拢,恢复成普通的样子。 「如果我没有看错,他这不是空间的力量,而是借由法器产生的虚实之间的遥相转换。自器修之道彻底破灭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强的法器诞生。鳌黄钟所把握的,应该是传说中的乾龙九幻大挪移盘',这也符合他的身份。」 鳌黄钟借以来去自如的根底,不是空间之道,而是虚实之道。这让姜望一剑斩空的莫名躁怒,悄然平复了许多。 他问道:「除了证为王爵、称为名将之外,鳌黄钟还有什么身份?」 「与这样的天骄对决,你也不多了解一下对手吗?」卓清如有些惊讶的样子,大概很难将这个疏于情报的武安侯,和击败了鳌黄钟的三军主帅联系到一起:「他是海族皇主仲熹的血裔。」 可怜姜望才从妖界回来没多久,就被齐天子一脚踹过来,中间休假也都忙着到处还人情。兵书都读不过来,迷界的相关资料都没有看完,哪里抽得出时间去一一研究海族强者的情报?鳌黄钟的名字都是临时从部将嘴里得知! 姜望并不掩饰,只道:「他不是我选择的对手,但的确让我看到了海族的底蕴。」又转头看向竹碧琼,语气有几分严肃:「你刚才太冒险了,在迷界切不可如此。」因为对朋友的担心,他连那句必带的竹道友也省略了。 这种说话的态度,有几分似青羊镇旧时。 竹碧琼表情淡然,只有眉梢微扬:「我很会逃的,他杀不死我。」 若非姜望口口声声以擒杀鳌黄钟为目标。她实无必要亲身穿入海巢,与鳌黄钟正面对峙。 以外楼修为邀战神临,说白了就是引诱鳌黄钟杀她,为姜望留下这个海族名将创造机会。 当然在人族大军已经奠定胜局,姜望和卓清如随时都能跟上的情况下,她有九成保命的把握。 但谁也不能说,她这不是一种冒险。 而且是于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收益的冒险。 姜望一时不知何言,索性安排起军务:「鳌黄钟已经战败,此界再无阻碍。接下来就是沟通四邻,真正建立起咱们的人族营地。具体怎么做,方元猷同匡惠平商量着来,」 方元猷一听自己侯爷好像又要当甩手掌柜,不由得急了:「侯爷哪里 去?」 「本侯实在不忍心让鳌黄钟自己走,打算送他一程!」姜望说着,又对卓清如和竹碧琼道:「两位要是没有急事,不妨在这里休息,也帮我看着营地。」 在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一步转至一艘棘舟前,一拂袖将棘舟里的军卒都赶下去,自坐了前舱,点亮法阵驾此舟穿空而走。 只留下卓清如和竹碧琼四目相对。方元猷同匡惠平面面相觑。 两员部将虽是面面相觑,却也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去做事。两位大宗真传则是莫名其妙地相视一笑。 卓清如道:「他还没有走远,我还可以帮你送一个问题给他。」竹碧琼眨了眨眼睛:「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卓清如素手抚额:「帮他攻城还不够,你还真打算帮他看家?」 「正好累了。」竹碧琼说着,不自觉地侧过头去, 视野里是一座战场最后也最残忍的画面,成建制的人族军队来回扫荡,海族方几乎已不存在抵抗力量。 眼前斩首的斩首、扫荡的扫荡、拆毁的拆毁....她感受到的却是忙碌。忙碌不停的,像是在青羊镇打工还债的日子。 「早还清了!」心里有个怨毒的声音这样嘶喊。「还不清的.....」竹碧琼喃喃自语。 「什么?」卓清如没有听清楚,回过头来,脸上有非常感兴趣的神色。 「我说——咱们的酬劳该问武安侯要,不给清可不行!」竹碧琼飞身穿进已在尾声的战场,随手将一个暴起发难的海族战士按了下去。 海蓝色的道服,在天一真水之上,飘摇如萍。一滴水,化一条河。 一颗心,是一片海。 而卓清如立在显得有些空荡的楼船船首处,睁着她满是新鲜感的眼睛,似乎对所见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面前由虚而实、显现了一本书。素面无一字白索穿书脊。 无风而书自动,一页一页翻过,是密密麻麻、规规整整的文字。咚! 始终未歇的夔牛战鼓,终是响到了最后一声。这本书也翻到了未完的那一页。 在书页的最后一段,笔墨自动勾勒,文字自行发展,像人生的演化,如是写到——「姜望不是一个轻率的人,他为什么会先入为主地认定鳌黄钟的移动,是相关于空间的力量呢?」 「我想他或许有这样一个对手。令他日思夜想,令他刻骨铭心。」顿了大约四息之后,又补充了一小行字—— 「竹碧琼大约很期待这样的惦记。」 ..... 迷界人族势力的三大飞舟里。灼日飞舟体型中等,一船可坐三十六人,速度最快;钓龙舟体型最大,能容纳百名战士,杀力也最强;棘舟体型最小、只能载六至十人,速度中等、攻防兼备。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自己全速飞行,要比棘舟更快。 但连番主攻海巢,所耗甚巨,他急需坐下来补充道元,调息一二。再者,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棘舟还能帮忙抵挡,为他争取逃亡的机会。 鳌黄钟并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对手。 虽然这位年轻的海族名将一直避战、一直自陈不如、处处缩头,可姜望绝不会因此对他掉以轻心,反倒是愈发警惕,愈发有除灭此人的心思。 恰是缄默忍耐,才有雷霆万钧。 当初在望江城放跑了林正仁,足以为鉴。念尘所系,此心即往。 鳌黄钟的真身,并不在逃走的任何一座海巢里。正在此方界域飞速逃窜,都已经靠近界河。 哪怕穿过界河,这场追杀也不会结束。 这艘棘舟的道元石储备足够,一定可以撑到鳌黄钟先熬不 住。毕竟这厮掌控六万大军,玩得那叫一个如臂使指。又心系六座海巢的防务,消耗绝不会少。 劲风迎面,鼓舞发丝如旗。 通过对混乱规则的感受,可知已经靠近这边的界河。但姜望蓦然把住棘舟,原地掉头。 就在刚才,他对鳌黄钟的感应消失了,这厮的真身,出现在另一条界河前。 很显然鳌黄钟已经明白自己的位置能被姜望捕捉,并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让姜望追往相反的方向。 一套乾龙九幻大挪移盘,玩得是出神入化。在败军之际,还能把姜望戏耍,不愧名将!如此空耗一番工夫,姜望面色如常,仍是一边调理道元气血,一边驾驭棘舟全速飞行。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天下人,天下对手,没有等着他姜望屠宰的道理。 尤其是鳌黄钟这样的心智卓越之辈,一句话一个动作后面,不知藏几百个心眼。 所以姜望从头到尾也不跟他斗什么智,抓住优势,抡锤就砸。砸得动就砸下去,砸不动就换个地方继续砸。 哪怕是在丁卯界域战争已经结束的现在,他也毫不怀疑,自己这样一直追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掉进鳌黄钟的亡命陷阱里。 但他还是决定再试试。 在鳌黄钟布下万无一失的陷阱,和鳌黄钟消耗殆尽之间,应该有一个赠他以死亡的间隙。 那什么「乾龙九幻大挪移盘」,姜望并不懂得是什么层次的宝物。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它的挪移并不能越过界河。 不然的话鳌黄钟没必要在丁卯界域放风筝玩。 而再强的宝物,储能也非无穷。从一开始到现在,鳌黄钟最少已经使用了八次挪移盘,它的挪移在短时间内,一共能有几次? 姜望不看什么眼花缭乱的动作,也不在意些许挫折和情绪,只追问题的本质。戏耍也好,陷阱也罢,他只问一声——你还能逃几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五章 山崩海啸不回头 在姜望看来,鳌黄钟这样的对手太可怕,比鱼广渊都要更危险。 鱼广渊暴虐残忍,天资虽高,若不能证道皇主,也只是为恶一时的角色。 鳌黄钟才是那种真正会以现世为局的海族,是有资格成为棋手的存在。他日若晋为真王,甚或皇主,绝对是人族的心腹大患。 彼之天骄,我之大寇! 但若真要说杀鳌黄钟有多少把握,姜望心中其实并无半分。因为迷界是这样特殊的地方,人族势力海族势力相互交错,各自都有许多强者参与此间,随时都能改变这场交锋的走向。 最重要的一点是,鳌黄钟早就发现自己被追踪,只能暂还没能找到那一点。这就有了太多可以应对的空间。 在茫茫迷界,姜望执意逐杀,不过做些能做的努力罢了。 得之为功,不得亦为功。 棘舟穿越界河,他正襟端坐。 迅速掠过的气流几乎结成白尾,庞巨的天地元力向姜望聚拢,腾于蕴神殿上方的星光神龙张牙舞爪、吞吐海量道元。 比肩神明的强者,哪怕只是调息,也足以变易天地。 他追杀鳌黄钟的过程其实乏善可陈,无论鳌黄钟怎么左突右躲、百般腾挪,他就只是远远地吊着。不围也不堵,什么花巧都没有,就凭着一点不给鳌黄钟任何休息的间隙。来一场耗死流的尾随。 他对于摆脱追杀很有心得,自然也明白如何让对方摆脱不了。鳌黄钟丢出的所有饵料,他都不接。只跟着念尘的感应走,不急不躁,持续地保持压力。 坐在棘舟上左手元石右手气血丹,恢复得不亦乐乎,时不时还练两手道术。那边鳌黄钟作为败军之将只身远遁,也没法带一只海兽随身,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只可以费尽机心,四处逃窜。 若这里不是迷界,不存在那么多有可能影响战局的意外因素,鳌黄钟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遂意。 这已是姜望追逐鳌黄钟的第十三个时辰,也是所穿过的第三条界河,他在心中划下底线,若追到第四条界河,还没有捕捉到擒杀鳌黄钟的机会,他就立刻掉转船头。 鳌黄钟的坚韧和厚重,远不是那简短的资料所能体现出来。这一路逃窜,布下的陷阱密密麻麻,是一刻都没有停止挣扎。 再追下去,自己的危险拔高太多,得不偿失。在某个时刻,他忽然睁开赤金之瞳。 于念尘的感应中,鳌黄钟不再移动了! 姜望并不惊喜,反而倍增警惕。棘舟循着既有的方向飞速前进,人却翻身落到舟后,手扶船尾,隐于幽光。红妆镜化出镜像,仍是青衫挂剑,端坐船舵之前。 高手相争只争瞬息,无论谁来攻击这镜像、这棘舟,都要输他姜望一记先手。 半刻钟后,视野里仍然没有出现鳌黄钟的身影。蕴神殿里那颗仙念,也不再显现鳌黄钟的样子。 念尘已被破解! 姜望并不意外。自古而今,天下就没有不能被破解的术。所以才需要不断地更新迭代,所以齐国每年要在术院投入那么多资源。 自鳌黄钟察觉自己的行踪被锁定,已经过去了很久,用这么长的时间才完成,已经足够说明念尘的强大。 但问题在于······ ·鳌黄钟真的需要这么多时间才能解决念尘吗? 恰恰在这个时候摆脱追踪,是否有所图谋?姜望的身形,于是又沉三分。 随着棘舟撞碎流风,那些繁杂的思考也暂且滞留。 即便失去了念尘的感应他也精准地捕捉到了 鳌黄钟的逃窜路线。神情紧张的鳌黄钟,出现在了视野中! 乾阳赤瞳看得分明,此刻的鳌黄钟,已经血疲气弱,那种长时间承受巨大压力、精神肉体都消耗过大的衰弱感,根本做不得假。 能够把鳌黄钟折磨成这副样子,这场追杀无疑是成功的。 但姜望愈发确定,此刻鳌黄钟必有所图。 可鳌黄钟有所图的时候,也是他不得不坦露要害的时候! 刀尖之上摘敌颅,吾愿往也! 附在船尾的姜望,赤金色的眸光一起,就去捕捉鳌黄钟的视线。鳌黄钟却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者,佝偻地往后一摔,摔碎成了流光幻影。 这旗盘的落点,限制在九幻旗身。 这一路追杀过来,不曾有半刻放松,也不知鳌黄钟是在什么时候不露痕迹地转移了九幻旗。 但是姜望清楚地注意到,在鳌黄钟消失的那一刻,他手中的那张乾龙盘已经彻底的黯淡了下去,灵息沉寂。 鳌黄钟仗以逃窜四方的,已经耗尽源能! 姜望毫无滞涩地一个折身,掌推棘舟,使之保持一个方位继续高速行驶。 自身则越过棘舟,化为惊虹,轰隆隆地横过此界! 按照指舆所示,这里是辛丑界域,人族海族势力算是势均力敌。但鳌黄钟和姜望在一逃一追的过程里,都保持了默契,并未惊动此界势力。因为等闲层次的力量,根本无法干涉他们这等强者的胜负。横生无谓波折,反而不美。 此刻姜望却根本不在乎惊扰。此界无人能敌,无将可挡! 他以最快的速度,在诸多海族人族战士的注视下,嚣光喧影地从辛丑界域的一条界河,赶往另一条界河。 果是无有阻者。 而恰恰看到鳌黄钟疲惫的身体凌空一跃,跃到了界河另一面的迷雾中! 姜望疾飞至此的身形戛然而止。 他非常确定鳌黄钟是真的疲弱了,他相信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死交锋,鳌黄钟撑不过三合。只要他追上去,跨过界河,这持续了十几个时辰的追杀就能完美结句。 但现在已经是第四条界河。自己划下的红线,必须遵守。 姜望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时与来时同样坚决。这条界河是迷界常见的几种之一,属于两岸不见,都在迷雾里。对面风景,都要涉河才知。 有风误入界河,立即就被破碎的规则搅碎。不过破碎的彩光里,也会有新的流风出现,也能不经意地掠过对面去。 呼~这缕风被吹碎。 碎在鳌黄钟的军靴下。 几乎油尽灯枯的鳌黄钟,就站在界河的这一边,站在岸上,遥望另一面的迷雾,不发一言。在他身后是一队队缄默的海族战士,黑压压的如山如海! 迷界资源贫瘠,甲兵难得,这些魁梧的海族战士却是个个披甲,个个执戈! 这是鳌黄钟一手训练出来的强军,随鳌黄钟成长至此,名为。若是这支军队在丁卯界域,他根本不会输了那一仗。别说来一个法家真传,就算再来一个冠军侯,他亦有决胜的信心。 可惜当时他自负将才,也是想打姜望一个措手不及,所以选择才只身前援,竟差点把自己折进去! 面对姜望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追杀,他在艰难保住小命的同时,竟还悄然召集了亲军。还能精准卡住自己的体力状态,在几乎枯竭的最后时刻,以身为饵,引诱姜望上钩。 酒色财气能克制都不算什么,大凡能够功成名就者,哪个不懂得几分克制? 现在是大功近在眼前,苦功即将得获! 是要有多么冷酷的人, 才能够抵住这种诱惑?鳌黄钟深悉人性的弱点,或者说他深知智慧生灵不可回避的种种本欲。所谓料敌机先,算的就是这些。 但他的确还是不够了解姜望。 他陈兵在这岸,等了足足半刻钟,始终未等到那个过河的身影。 以他在海族阵营里相当突出的礼仪,也忍不住啐骂了一句: 身后的将领请示道: 鳌黄钟抓住一块元石开始恢复:身后的将领问道。 鳌黄钟道:身后的将领忍不住抬起眼睛,用力地看着迷雾,仿佛能够就此看到对岸的那个人! 作为鳌黄钟的嫡系将领,他太了解鳌黄钟这句话的分量。 姜梦熊亲自建立了决明岛,自此以后齐国承担了沧海的最大压力,也给予沧海最大的压力。姜梦熊曾经深入沧海,拳杀一皇主!姜梦熊在海族这边的凶名,更胜于他在人族时。 鳌黄钟这个评价所体现出来的对姜望的忌惮,简直无法深表! 这将领咽了咽口水: 鳌黄钟慢慢地说道: 身后的将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鳌黄钟说的是哪篇。不由得点头如捣蒜: 不远处的副将听得对话,快马加鞭赶过来溜须: 鳌黄钟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笑罢了,嘴角咬出一丝狠意来。 此时不搬出老祖,更待何时? 生在皇主家里,也是难得本事,如何能不好好利用? 姜青羊啊姜青羊,你说得对!何必劳烦明日我? 拼过军略,拼过修为,拼过追逃,再来拼一下后台!就看今日之惑世,竟是哪个能活?! ··.··. 姜望并不知道河的对岸有什么。 他只是知道,自己并非无敌。他的武力不能盖压一切,他的智略不能算尽鬼神。 他懂得敬畏! 鳌黄钟能在如此残酷的迷界战场称为名将,绝不可被他轻忽。 在他划定的红线内,他尽可拼尽全力,去争取那一线斩杀强敌的机会。红线一到,即刻转身。山崩海啸不回头。 此方界域无论人族海族都显得谨慎,姜望也不理会,顾自寻到了棘舟,而便穿空自走。 既然决心已下,就无须再留恋什么。世间事,多的是苦功无获。 遥路风雨多,每一次失败,姜望最多问自己一句,是否尽力。 依然是棘舟高速飞行依然是镜像坐于前舱,他依旧匿于祸斗印所阐述的幽光中,单手附在船尾。他已经放弃了对鳌黄钟的追杀,但搞不好鳌黄钟也还对他有想法。在迷界这样的地方,谨慎一些总不会有坏处。 便以这样的姿态,连越两条界河。 高速飞行的棘舟之前,忽然有大片大片的元气涟漪泛起,恍惚竟似元气海。 这平静 无波的归程,也像身后的界河一样斑斓起来。 姜望附于棘舟后,悄然按剑。 但见那涟漪扩大,像一面水镜被点碎。 一个高挑丰满的成***子,便从这涟漪中走出。盘流云发髻,衣东海之滟,眉远而眸润······俨似美人出浴! 应当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厮杀,她的身外散了血气一缕,隐有江海咆哮。 她的强大无需多言,好在是人族而非海族。姜望垂眸不敢多看,屏息敛声想要移转棘舟方向。这女子的目光,却毫不费力地照见他的真身。此女道: 棘舟不动了。 坐于前舱的镜像也消失。 纵览整个近海群岛,能给予姜望压迫感的强者已然不多。 而强大至此的女性真人,不是祁笑,便只能是秦贞。 于钓海楼四大靖海长老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崇光真人! 姜望颇觉晦气。 他对秦贞的认知,仅限于决明岛所收录的相关资料。再就是李龙川当初同他说过,秦贞长老年轻时候杀性极重······ 虽然说在迷界,人族都属于同一战线。 但钓海楼和决明岛之间的龃龉,也是从来都没有消停过。 更何况他姜某人在临来迷界之前,还去天涯台耀武扬威了一番,从老到小一通点名,狠狠打击钓海楼声势······这在野地偶遇了钓海楼高层,还是脾气不好的那种,毁尸灭迹自是不可能,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不被随手敲打? 堂堂真人,就算只弹个脑瓜崩,那也生疼!哎不对。 姜望忽然反应过来。 秦贞长老乃当世真人,没有在小辈面前装傻的道理。她既然让报上名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显然是真的不认识大齐国侯姜武安! 当下他从船尾跃起,很有礼貌地一拱手: 姜望昂首直脊,与有荣焉地道: 秦贞随口说着,很自然地坐进船舱: 免费阅读. /45//.html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指裁刀 姜望悬空而立,脚下似钉了钉子:“秦真人·····认识家姐?” 秦贞漫不经心地掸了掸华衣:“你姐姐那么出彩,本座很难不认识!” 说着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家伙,修为倒是跟上了,但是脑子好像不太行。还不开船,在这儿发什么呆啊! 姜望如负万钧,纹丝不动:“不知道······顺不顺路啊?” 原来不是不聪明,而是不懂事! 但话又说回来,不懂事也是不聪明的一种。秦贞气笑了,在舱位上回过头来,抬眼看向姜望:“你说呢?” 姜望立刻坐在了前舱位置,补充元石驱动法阵一气呵成:“挺顺的!” 棘舟高速行驶,穿行在一道横空自挂的江流上,俄而又脱离湍流,更往远去。 很认真地操纵了一番飞舟后,姜望才想起来什么:“那个······秦真人,您要去哪里?” 正在调息的秦贞,沉默了片刻。 她本以为这个李龙川,应该是懂得要把她送回哪里的。但凡一个有着基本军事素养、对迷界有基本了解的将领,都应该明白秦贞这个名字该往哪里放。况且你还把棘舟操纵得这么自信! “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太迟了呢?”秦贞尽量保持真人气度:“你竟不像个知兵的。” “让真人见笑了,我的确不太知兵。平时太懒,也不好好学习,齐夏战场上都没有什么表现。”姜望道:“我们这一辈里,武安侯才是当世名将!”“是吗?”秦贞随口道:“你们齐国还有一个冠军侯,对吧?此人兵略,比之武安如何?” 姜望皱紧眉头,好像经过了认真地思考:“略输灵气。” “有个继勋的博望侯呢?”“稍逊风骚!” 秦贞笑了笑:“那姜武安的兵略跟你姐姐李凤尧比起来,又如何?” 姜望沉吟一番:“可谓难分轩轾!” 这些可不能算是说谎。堂堂大齐国侯,岂能让钓海楼真人套了情报去? 但他也意识到自己说得过于开心了,赶紧换个话题:“家姐在海外很有名吗?” 秦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国所控制的海外诸岛里,冰凰岛连续三年开拓第一。你家的事业,你是一点都不关心?” 姜望认真把控着棘舟的方向:“海外有家姐坐镇,我自无须忧虑。” “那逐风军以后要交给谁呢?”秦贞慢悠悠道:“夏尸之争,可为前鉴乎?” 这话题就不适合姜望再聊下去了。 便含湖道:“家父春秋鼎盛······秦真人是要回哪里-” 轰轰轰! 他的问题被截断,整艘棘舟都被骤然降临的强压镇在当场。浑身上下气血沸腾,好像生出成千上万只虫子,直欲钻透皮肤,破体而出! 而有一点血光炸开在高穹,血光之中炸出鱼新周那张无眉冷恶的脸,放声长啸,其中既愤且怨,迸发着无穷无尽的杀意:“好哇,终于让我找到你!” 他太辛苦才找到杀死鱼广渊的凶手! 从鱼广渊还活着的时候就出发,一直找到鱼广渊都烟消云散。 自己也几经大战,多次负伤。 即便是一代真王,也真有命途颠沛之感。 他本来颇觉不安,都打算先回去沧海,养一阵身体以后再来。但恰恰又感应到了那个凶手的靠近,于是迅速赶来,想要顺手杀了人再走。 身体尚在赶来的路上,杀意已经先一步沸腾。此刻他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的强大,凶恶地看着姜望。但是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天 骄脸上,他并没有看到恐惧,只有一副非常古怪的表情······似乎有点庆幸? 怎么个意思?失心疯?吓傻了?“找到本座又怎么样?!” 在这艘破棘舟的后舱里,倏然跃出一个气息恐怖的强者,一掌撑天,将那无穷血光往回按。也把鱼新周的胡乱猜想按了个粉碎。 秦贞!钓海楼真人! 鱼新周一时都懵了!杀一个小小的姜望究竟要经历多少坎坷,战过多少真人! 孟屿留下的伤口还未愈合,姜望的船上竟然还有一个秦贞! 这一路过来的种种,瞬间全都撞在一起,在血王心里炸得天翻地覆。 这是什么人族势力大联手的恐怖故事,三刑宫、旸谷、蓬来岛······连决明岛和钓海楼都能配合起来,竟是都要谋害本王吗?! 环顾此方界域,鱼新周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安全,哪哪儿都暗藏凶险。 这些人族,恶意太大了! 他一边抵抗着秦贞,一边试探:“还藏了多少人,不妨都出来,本王一并解决!” “杀你何须多人!”秦贞动起手来,果真不负声名,那叫一个杀性十足。 并指如裁刀,竟将漫天血光裁得七零八落,将空间裁成碎片,将规则裁为虚无! “本座饶炎王一命,他不懂感恩戴德,竟还敢邀拳袭我!你竟也真敢来!” 可怜血王,向以凶恶闻名。可最近撞上的真人,竟个个与他斗狠。 他反而不见暴虐,理智非常,听出了秦贞话里的不对。 遇到秦贞好像也只是意外,并非她早有预谋。也是,真要杀他鱼新周,怎么不得安排三五个真人做最后的伏杀?一个秦贞怎么够? “误会!原来是误会!”鱼新周抬手重铸血之道则,妖身一撼,披挂血甲,在那不断破碎的规则下存身下来。 又绕身飞起一大群血鸦! 他像是一个巨大漏斗的斗颈,自他往上,血鸦越见越多。 远远看去,竟像是一张巨大的血披。又像是他身后一片灿烂的红霞。 聒噪的声响填塞了此方界域。 秦贞并指斩出漫天刀劲,而血鸦尽衔之。 血王抬手一指姜望对秦贞道:“我的目标是他,与你无关!” 他的道则同秦贞的道则碰撞在一起,有如水牛抵角,各尽勇力。 他的声音有怒海咆孝的回响,那是他体内奔腾的鲜血瀚流:“我给你地址,你去杀炎王。你杀你的,我杀我的,咱们大道朝天,各不干涉— 轰! 惑世本无方位,此刻定了八方,因为有八风袭来。 元气本来混乱,此刻有了秩序,因为有七灵显形。 天边红霞本是血鸦群,此刻焰城更艳!八风龙虎里有不周风。 焰花焚城里有三昧真火。剑演万法! 一瞬间杀来的狂暴攻势,也截断了血王的话音。一如血王来时! 吾名姜青羊,立还此报! 鱼新周竖掌一拦,无尽血光向他的掌心回流,而竟咆孝奔涌,倒生龙卷! 轰! 两种力量碰撞在一起,姜望瞬间被轰飞。 这位当世真王竟也侧移半寸,又被秦贞的道则碾来,不得不后撤五丈,势消三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扭过头去,看到的是那青衫身影再次纵剑而来,是姜望悍然发起的又一轮进攻! 这个年轻的神临修士,竟然!胆敢!主动向真王进攻! 简直是在挑战他的认知。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蚍蜉撼树不自量? 他欲翻掌将其扑杀,可秦贞又强攻过来。遽然掌覆心口,往外一拉。 一颗菱形的血色宝石,就此嵌在血铠正中。遍体赤光暴耀! 血核者,万血之源,源血之本! 从此刻起,他要掌控所有鲜血,非独于自身,还要囊括他有! 血王说让秦贞去杀炎王,与秦贞各走各路,各杀各的。 在人族联手对抗海族的迷界,在这人族海疆,秦贞当然不会同意。 但姜望更心知肚明,秦贞在与那个炎王的战斗中,恐怕并没有占据多大优势。事实上她匆匆路过,还要搭个便船,被追杀的可能性更多一些。秦贞的出现固然帮他挡下了血王,可危局并未就此消解。 且不说秦贞能不能拦得住血王杀他,又愿意付出多大的力气来拦。那极有可能追上来的炎王,亦是随时能够锤响死亡的钟声。 而最大的生机在哪里? 对秦贞来说,或许直接转身即可。 对他姜望来说,在于先杀死血王,或者至少击退血王。如此才可以应对之后的炎王,如此才能确保安全。 所以他需要让秦贞看到,杀死血王的可能。他要展现他的价值,体现他的作用! 秦贞不是他的长辈,秦贞是钓海楼的高层,在人族大义的框架之下,为他拦一下血王已算尽力。双方合作的基础在于利益,而不存在什么理所应当。 这已是姜望第二次与血王见面,也是第二次迎接血王所带来的死亡威胁。 在擒杀鱼广渊的时候,他的确想过他有可能要再次面对血王,他也如履薄冰的等待过。但血王一直没有消息,而鱼广渊已经死得彻底。 此时的相逢的确是意料之外!他虽然从挣扎求活的内府境修士,成长到了可以横行大部分界域的神临强者,在血王面前依然没有抵抗能力。 可是他出剑坚决如此,甚至在秦贞展现决心之前,就已经先一步殊死相争。 秦贞但凡有个迟疑,他都要交代在这里。他赌对了! 他完整展现了他足以伤到血王的杀力,同时也见证了秦贞恐怖的力量。 就在血王召出血核的同时,秦贞平抬素手,食指与大拇指轻轻一捏,捏出了可怕的画面。 血王那强大的身躯,好像从他所在的空间里被“摘”了出来,变得单薄、纤弱、半透明,好似被秦贞捏成了一张血色的剪纸! 而秦贞右手并起双指,有胜雪之白、越梅之香,而成指裁刀。就此隔空轻移,在这张“剪纸上随意裁过。 刷! 鬼斧神工,天地裁刀。 鱼新周的真王之躯,在如剪纸的此刻,浮凸出足足九条若有似无的白色脉络。 说白色或许并不恰当,但的确是剥离了所有之后的色彩,有一种凋零尽头的虚无感。 姜望还没有看明白那些脉络代表什么,其中一条便忽地明晰起来,自鱼新周的天灵亮起,就此垂下,一直延伸到脚底板。而秦贞的指裁刀,便严谨地贴着此线,一路裁下去! 此时的一切才清楚,规则才外显,而为姜望所觉。 这条脉络是鱼新周不可回避的致命弱点,是他的生死分界,是剪纸上那已经勾勒出来必须要剪破的线条! 如此神通! 那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真王之躯,也从天灵开始断裂! 可与此同时······噗! 信手裁纸的秦贞,左肩肩胛骨倏然破开一个孔洞,细小血柱如箭离身! 噗!噗!噗!噗!噗! 她的真人之躯,不断出现孔洞,不断有血箭自内而外,撞破她的皮囊。 神通,剪纸!神通,血核! 这是两个恐怖神通的对决,也是两种道则最直接的碰撞。 秦贞和鱼新周竟是交手未有三合,就进入了抵分生死的局面! 而这正是秦贞所求! 血王之恶,扬名已久。血王之强,迷界周知。与血王交战,一个不小心就要失去对自身血液的掌控,从而陷入内外交攻的险恶境地。 任何一个在迷界活动的真人,都必须要对血核神通有所准备。 但无论怎么准备,都不可能足够。 在“血”之一字上,鱼新周就是母庸置疑的王者。 任何手段都只能做到短时间的抵抗,最终仍然要走向臣服。 所以同鱼新周交手,必要快攻快打,要么在短时间内将其重创、遏制其神通,要么在短时间内脱身离开。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恰是本没有资格插手这场战斗的姜望,暴起发难,轰移血王半寸,让秦贞瞬间把战局推进到这一步。 血王那薄如剪纸的身躯上,那条已经清晰的致死白色脉络上,忽然出现密集的血色,像是有一根带着红线的缝衣针,绕此飞速穿梭! 像是在缝合一道条状的伤口,密集的血线几乎绘作蜈蚣,怪恶狰狞。 若把这条脉络比作江河,那些血线就是横江铁索。秦贞的指裁刀本该顺流直下,现在却频频受阻,须得一次次切断铁索。 这个过程不算艰难,指裁刀锋利无比,横江铁索亦在剪纸上。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就能轻易地切断阻隔。 但恰是时间! 因为此刻的秦贞,也在承受致死伤害,鲜血在体内***! 好似王朝将覆,天下烽火。 全身上下,无一处鲜血不在造反。杀破血管,颠覆脏腑。 欲残此身,终末千年。 秦贞的身躯瞬间亦纤薄如纸,气血道元无限压缩那些在她身体各个部位爆发的血孔,亦只能显现一个个血点。鲜血反伐的破坏性被极大压制! 尽管如此,血点仍在坚决蔓延。当它扩散至全身,秦贞也便无救。 但······还是时间! 秦贞和血王互相致死。也互相抵抗。 在此状态下究竟谁生谁死,大约只有时间能够给出答桉。 但在此地此界,在这两位洞真强者之外,并不只有时间! 血核神通太过于恐怖,当血王全力爆发,哪怕他的杀力全都照顾了秦贞。 终此一方界域,也是人人悬危! 那些极远处的浮岛,都不得不开出大阵来抵抗。 近在迟尺的姜望,更是鲜血狂飙,皮囊迸破。 玄天琉璃功、天府之躯、金躯玉髓,如此堆叠也未能镇住血液窜流。 他的血液是他的生死大敌。 他彷佛被打成了一个筛子,遍身漏血。 可他咬紧牙关手不曾抖。精准剖开了纠缠的道则力量,杀进两位洞真强者的战场,身缠霜风赤火,势开五府六路,直指鱼新周,一剑移北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七章 归墟 身前有剪纸两张,此刻有仙人入阵。 无尽星光现天穹,一式道途杀剑,斩得天下皆冬! 姜望敢不敢对洞真强者出手?恐怕庄国开国太祖庄承乾、平等国护道人赵子、当世真妖犬应阳,都不会同意血王愚蠢的轻忽。 今日的姜望仍不可能是血王的对手。 可是他全力斩来的一剑,血王绝对没有忽视的资格! 此刻血核对剪纸,道则为道则所限制。 那寒霜已侵鬓角,致命的不周风,吹拂在胸膛。 血王遽然翻起一掌,掌中血肉倒旋、元力回涌,混同一切都作水!于是怒起涛声。又即刻张扩,血涌奔流成啸海。 是为法术……掌中沧海!在诸多威名赫赫的海族法术里,它也算是最有名气的那一档,只是在血王这里,发生了独有的变化。不仅仅是沧海替成血海,也不仅仅是湮雷换成血电。 它展现的是芥子纳须弥的力量,共鸣血气成狼烟。 但有此掌一竖,姜望剑仙人状态下的全力一剑,竟成空! 满天飞雪皆落血海中,无穷剑气仅仅泛起几个涟漪。 可是他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姜望。 「与我为战,你怎敢分心!」秦贞冷眸如霜,指裁刀猛然往下重切,这一下连断血线数百根,轻易斩开了血王的头颅,还在沿着那条致死脉络继续往下,势必要将他的整个躯体剖分。 自血王双耳之中,爬出两条血蛇,交缠着绕颈而上,将这颗已经被切开的头颅,强行捆绑在一起。 他凶恶的眉骨和眼睛,就从血蛇的间隙里露出来,十分忿怒地道:「本王也不太想分心。有本事让这小子别砍我!」 秦贞并不答话,指裁刀再下两寸。 姜望更是从头到尾不吭声,机会一来就出剑。抬手是漫天赤焰焚血鸦,吹息即现不周风。恨不得一身所学,全都交予血王检验。 血王一边单手化解姜望的攻势,一边承受剪纸神通,抵抗「裁剪」之道则。他终究是连番大战,消耗太过,连二十息都没能撑到,漫天血鸦已被杀尽,道躯也无可挽回地走向崩解。 指裁刀不断下行,下行,像是为他划下生命最后的断痕。 此时主承血核的秦贞,道躯已经有半身血点。被分心注意的姜望,鲜血也将青衫染红,脏腑已裂其三。可鱼新周无法再继续。 杀秦贞是没可能了,这个姜望的话…… 鱼新周眸光一狠,但手指都没来得及抬起来,便见得刚刚还围着他狂轰乱炸的姜望,好似一个炮仗被点燃,瞬间冲天而起! 其身倏忽左右,残影几乎结成了人墙…跑得如此之快! 在洞真强者的战局中,还能保有这么敏锐的危险嗅觉,不愧是能够从妖族腹地逃出来的人族天骄。 可惜之前的重视还不足够……鱼新周心生遗憾,但也没有更多时间去弥补,再不走他就真的要死在这里。 堂堂真王,颇受艰难。 在这一刻,他那已经被秦贞剖到腹部的道躯,轰然炸开,炸成漫天血雾! 那向外爆发的每一滴血珠,都挟有如山如岳的「质」,贯彻了他本尊的元神之力,碾碎了所经过的一切。什么元力、道法、神通之光,统统不可阻挡。逼得秦贞都向后飞退。 姜望方才若是未走,这一下就能毁了他的金躯玉髓。 漫天血雾又瞬间回收,收成一个巨大的血球,不等秦贞做出进一步反应,便已向内无限坍塌! 鲜血、道则、天地元力,甚至于也包括了秦贞作用于他身上的剪纸力量……所有的这一切,在这剧烈的爆 炸和坍塌之后,近乎无限地坠向一个点。 这个点便成为永恒的「暗」,无底的「空」。 吞光噬元纳气食空。 传说中由海族传奇贤师「覆海」所创造的天阶法术一一万法归墟! 神通是秘藏最珍,直指大道根本。 在妖族天庭主宰万界的时代,诸天强者基本都以神通为道途。 法术亦是一些强大种族与生俱来应用天地元气、拨动天地规则的能力那时候横行干世的种种异兽便力。那时快便行了巴的杆杆并言,使以神通和法术称雄。 后来在妖族先贤手里,最早有了自创的法术,作为对战斗体系的补充。但也仅仅只是补充。 人族的道术最早即是对法术的效仿,后来又从神通中大量获取灵感,再后来拓展为对「道」、对天地规则的广泛应用。 随着无数人族强者的投入,经过漫长岁月的演变,渐渐的道术亦成为人族战斗体系的主要组成部分。 在人族成为现世主宰,盖压万世之后,对法术的重视,亦回流到妖族海族之中。 人族所通行的四等十二品的道术品级划分,也被妖族海族所接受。 而在此之上的超品道术,以天阶为最尊。 非洞世界之真者不可触动!最典型的天阶道术,就是由人皇所创造的「五方尊身」,全名为「诸天万界五方五行敕法真身」。根据《朝苍梧》的记载。这「五方尊身」是两代人皇接力创造。 第一代人皇燧人氏创造了祝融真身,从此神话之中,有了南方火神。 第二代有熊氏,在祝融真身的基础上,创造了句芒真身、蓐收真身、共工真身、后土真身。 自此五方五行皆备,此术可于诸天万界通行。 在人皇的伟大功绩里,道术的创造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在漫长的时光中,仍有无数人族因之受益。 相较于其它天阶道术,这「五方尊身」之所以被更广泛地记住,是因为它切实地造就了五方五行之「神位」,奠定了五方五行的秩序。这个神,是天地之神。 天底下的五行道术,皆要受益于此。 另一方面,它也成为了许多神话的依托。 当初神道时代开启时那些神道强者,个个都自称继承了人皇道统呢。 人皇所创造的五尊天地之神,成就五方五行之真祖,当然是超越了道术极限的强大。 后辈修士驭使的「五方尊身」,则只是单纯的强大的天阶道术而已。在血核对峙剪纸的关键时刻,血 王鱼新周以道身为纹,勾勒「万法归墟」,将这门法术的威能催发到了极限,却也并不为杀敌。 他坍塌所有,化为至暗而无底的一个点。 这个点在形成的过程中,忽而有了「下坠」的视觉感受。可它分明就在那里,一动未动! 感受与感受所发生的强烈冲突,让人目眩神乱、烦恶欲呕。 但它是真的坠落了! 它在一瞬间从视野和感知中全部消失。 血王直接坠离了迷界,落回沧海中! 秦贞轻挪一步,瞬间从剪纸的状态走回血肉丰满,身上的血坑尽数被掩盖。但要立即治愈,则绝无可能。 「可惜。」她只感慨了两个字,即便收声。 今天的确是杀死血王最好的机会,这个机会可能一百年都不会出现一次。但她没能把握住。 姜望浑身是血地飞落下来,这血色作为污浊正慢慢地被如意仙衣清洗。 他的伤势也并不轻松,但咧开了嘴,言辞切切:「秦真人神威盖世!今日杀退血王,将 他杀得如此之惨,少说要夹起尾巴低调百年!」 「是啊,你提醒我了,杀退血王你功劳很大。」秦贞拂了拂袖子:「你确实神威盖世,竟能引得血王追杀你,累及本座一番恶战。」 姜望心下打鼓,脸上茫然:「我向来低调,我也不知道这个血王发的哪门子疯,为何要杀我。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秦贞仔细地看了他一阵,见他面不改色,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可拜上将军!」 「秦真人说笑了,要拜也是武安侯先拜,我生平最敬重他。」姜望抬手将开战前特意推远的棘舟招来,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坏,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贞静静地看完他那副守财奴的样子,才道:「血王非是庸手,本座伤得不轻。那焱王若追上来,本座是顶不住了。」 「真人请坐,我来驾船!」姜望一听焱王果然是在追杀秦贞,立即便窜进了棘舟里:「对于逃跑的路线,我有些思考一一」 他的确是自信、勇敢、冷静。但秦贞已转身。「各自逃吧。」 「带着你这个拖油瓶,我还走不掉。」 这是不愿牵累。虽然她因为姜望的关系,与血王杀了一场,打得道身破败。但她却并不打算让姜望在她和 焱王的斗争里出力,无关于其它,此刻的姜望,的确没有再插手洞真战斗的能力。 她不欲人族在此白死一天骄。哪怕这个人出自齐国。 姜望自知自事,五脏裂其三,六腑裂其四,远不复体魄巅峰。又是连番大战后才参与这场洞真之战,精神也迫近极限。便不勉强,只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他想的是去哪里求援之类,心中已经在规划路线。 但秦贞只摆了摆手:「下次来钓海楼,记得礼貌一点。」 她来时自元气海走出,好似美人出浴。 她走时不动烟火气,只留一个剪纸般的背影。 姜望愣在船舱里,才知道自己伪作李龙川的身份,从未瞒过这位真人。 他抿了一下嘴唇,忽觉赧然。之前因为齐廷的授意,他以武安侯的身份代表齐国打压钓海楼,这事基于身份立场,本来无关对错。况且他本人还和钓海楼里的一些人有恩怨在先。 那句「我未早生十五年」,也可视作少年意气。 但与秦贞这一句「记得礼貌」相比,他姜望确实是小家子气了些。当有所思,当有所省! 因为海宗明,因为季少卿,因为碧珠婆婆,乃至因为沉都真君危寻。他对钓海楼已经一步步失去了尊重。 而秦贞用她的真人气度,把这份尊重要了回来。 姜望催动棘舟法阵,自返丁卯。铁黑色舟身带出长长尾流,像是白纸上不知要延续到何时的一笔,没有尽头。 暂时看不到尽头的,不止迷界里疾飞的那一横。 还有迷界外沧海中这不断下坠的一竖。 彼为黑舟白气。此是黯点吞光。 万法归墟结成的这个点,一路下坠,带起一路幽痕。轰隆隆隆! 狂暴的风浪是沧海永恒的主题,那不时照耀天与海的巨大雷电,好似笞神的法鞭。若叫它给鞭一下,那滋味是永生难忘。 鱼新周永远忘不了自己刚刚生出灵智的那段时间。 所谓的海主一族,还未发现他将他带走。他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和附近那些海兽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更强壮,更聪明,也更知道痛苦。 血不是一个好喝的饮品,但血液里蕴能非常丰富,喝血能够快速补充力量,他也就很喜欢喝。 渴饮血,饿食肉,在他没有灵智的时候就是如此,生出灵智有什么 不同? 一百头海兽里面,有九十个死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里。风雨雷电包括海浪,都可以是杀生的磨盘。 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里活下来的海兽,一百个里,有九十个会填进其它海兽之腹。 太饿了,沧海很难找到吃的。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只有极少数风平浪静,可供栖息的宝地,除此之外即是无尽的危险。 他一直以为海族就应该如此一一为一口吃的就要血流成河,只有最强的那个能够独享食物,剩下的,可以吃那些争食过程中被打死的。 直到他发现,沧海之外,还有世界……一个微风习习、雨打芭蕉的世界。 而海族的祖上,就曾经生活在那个世界里。 没有在沧海生活过,怎知他们想要离开沧海的心情! 没有在沧海挣扎过,怎能理解他们想要杀回现世的决心! 天下有福之地,究竟凭什么,要为人族独享?! 胥无明、杨奉、孟屿、秦贞。这些强大的真人,他确定每一个都是意外撞上。若是有意谋他,不可能在交手的过程里不被他所察。 他也清楚这运气是有多坏,坏到他虽然没有找出问题,也一定有什么问题存在。 他更知道每一次遭遇都有生命危险,每一次都是走在刀尖。 越往后走,越是险恶。但他为何还要执意拼到这一刻,做杀死姜望的最后尝试? 自是因为……海族的大计划,已经推进到关键时刻。 人谋虎时,虎亦谋人。 要掀起巨大的波澜,吸引尽可能多的视线。 他的暴虐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他的痛苦是再自然不过的借口!此时他能做的已经做完,接下来的事情他也无力插手。只用万法归墟,一路坠回极恶海域便罢。 鱼广渊的死,他是否伤心?当然伤心。老子是残忍,又不是没有感情! 培养了那么久,那么出色的一个孩子…… 「一定要杀了姜望!」 他传出最后的沟通意念,就此切断了联系。 此时虚弱至极,行踪不宜被任何存在把握。虽说大局在前,但有些畜生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极黯极空的一个点,坠落着,坠落着,忽然坠进一个无依无着的空间里! 血王只感觉到一张巨大而细密的网,将他肉身元神都缚住。 眼前是一阵阵的眩晕和黑暗,残存的力量也在瞬间被消解。 他听到有个声音这么说一一「鱼新周,我看你印堂发黑,是有血光之灾啊。」 去你奶奶的!老子是血王! 99k..99k.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八章 烛岁提灯 界河似一条彩带,不知系在谁腰间。 一条棘舟拦腰而至。 船上的姜望,衣衫已不见血垢,坐得闲适,一派从容。 越过此河,便是他新打下来的人族营地。 过河前的那一刻,他心有所感,但抬头只看到空空茫茫。极远处倒是有一道云翳,但也平静得很。 在迷界这样的地方,平静即是最大的福报。 姜望投下一颗迷晶,一催棘舟,自越界河。 几条驻防的战船迅速凑上来,甲士们气势昂扬。见的是姜望,纷纷拄兵行礼。 再回丁卯界域,感受已是截然不同。 虽不能像浮图净土那样几可完全等同于现世,却也似去枷断锁,身心松快。 很显然,在他离开追杀鳌黄钟的这段时间里,匡惠平、方元猷他们并没有偷懒,已是彻底将丁卯界域的海族势力肃清。 能够有这么高的效率,卓清如和竹碧琼应该也没少出力。 在迷界这种地方打下一座人族营地,为人族修士增加一处相对安全的军事堡垒,实在是有非凡的成就感。况乎杀死鱼广渊,又解决了血王那悬而终落的威胁,这一路回来更是风平浪静。 姜望不禁在前舱位置站起来,张开双臂:「今日大吉!」 沿途的人族甲士皆洪声相应——「今日大吉!」 声传四野,浩荡此方。 棘舟自往浮岛去。 姜望闭上眼睛,感受扑面而来的风,以及驱逐海族后显得格外热烈喧嚣的人气,一时似乎忘却了身上的伤痛。 将军百战,皆为此安! 姜望所未能发现端倪的云翳中,忽然印出一个点,此点在虚空划出一个倒弧,极似一扇拱门。 然后它就真的被推开了! 自无之中显出有,自虚之中凝出实。 一个华袍披身、金冠束发的男子,赫然自门后走出。 那双符文密布的靴子,仿佛牵动着道则,在踏出来之后,就俨然压住十方之气、镇伏万古规则,成为此方界域的中心!! 真王不足以有此威势。 很显然他就是鳌黄钟急信求来的大狱皇主,名为仲熹的绝巅存在! 身为皇主,丝毫不以身份为念,不在乎什么以大欺小会有谁说闲话。 他相信鳌黄钟的才能,相信鳌黄钟的眼力,鳌黄钟说这个姜望将来必成海族大患,他便以大患视之,亲身降临。 调几个真王过来,都显不出他的重视。 当然也不必浪费太多时间。 急临此处,踏出拱门,只是随意地一探手,就要穿透那条界河,将界河彼岸正乘舟疾飞的年轻男子拿住。 没有什么异相显现,不见什么骤雨狂澜。 但万法皆空,恒意不改。 这一掌探出,擒获已成定局。 五指尽头鸟不飞! 但本该实现的天骄成擒、魂飞魄散、并未能够实现。 一只白纸灯笼,摇摇晃晃,拦在了他的五指前。 仲熹虚张的五指,在白纸灯笼的表皮上,印出一团深刻的影子。而竟感受到了灼痛,不得不收回! 相较于长相老气的鳌黄钟,身为老祖的仲熹,面容倒是青春许多。 此刻眼神颇见玩味,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支白纸灯笼,看着灯影摇曳中,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头戴破皮帽、身穿破皮袄、略显佝偻的老人,就那样圆睁双目,空洞而无神地「看」过来!) 是为大齐打更人首领,那位几乎从不离开临淄的 恐怖存在! 「烛……岁。」仲熹似乎是想了一阵才想起这个名字,不由得笑了笑:「怎么,姜梦熊被打瘫了,齐国就没人了吗?让你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奔波!」 名为烛岁的老者,与仲熹一起站在这片云翳中。 此处微风徐来,云层不惊。 谁能想象得到,竟有两位绝巅强者于此对峙?! 烛岁提着白纸灯笼的手,皱巴得像老树皮一样,而声音是慢吞吞的:「军神在妖界杀的乏了,故而停下来养几日心情。你们倒像是闻着了腥味,一个两个地都敢露头了?」 有失陷妖界霜风谷的前车之鉴。 大齐天子亲口让武安侯再到迷界来学兵法,当然不可能再让他遭遇生死困境。 虽则说不经风雨无有参天之木,但一趟本就以镀金和补充兵事能力为主的行程,若再让姜望陷入妖界那样的处境。 则天子威严何在? 他烛岁的存在,就是为了确保大齐天子的威严。 这一路出海,专为随行武安侯,是贴身保护! 当然,为了武安侯自己的功业与修行,也为了试着钓出那在妖界谋局武安侯的幕后黑手,未等到真正的、无法解决的生死危机,他不会出手。 那在妖界谋局武安侯的幕后黑手,倘若敢在迷界行凶,烛岁便要当场让其成擒。 可惜的是,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那血王鱼新周被路过的秦贞拦下,自以为不幸,其实运气好极了! 但凡没有秦贞,他在看到姜望之前,就会被烛岁抹去,根本连吓姜望一跳都做不到。 「论起吹嘘,还是你们人族在行!说得像是谁惊谁似的。」 仲熹语气慷慨地指天画地:「来来来,你让姜梦熊不要养心,就来惑世,本皇立刻马上要挑战他!」 「老朽一定传达。」烛岁盲眼无澜,平静地道:「大狱皇主的挑战,相信军神大人非常乐见,肯定会来见你。不在今年,就在明年。」 仲熹毫无尴尬之色:「本王日理万机,可不是一直都有空。他今日不来,就不必再来。」 烛岁道:「大家都很忙,可以商量着一起抽个时间。」 仲熹试探着遥望彼界一眼,但视野之中只显出一朵白焰,且越张越炽,坚决将他的目光焚回,不由得有些着恼:「你说说你,一把老骨头了,不好好守着临淄,来这里做什么?不怕家里遭贼?」 「临淄三百里雄城,大开四门,纳天下宾客。何须老朽固守!」烛岁佝偻着身体,却有着巍峨之态:「君若有意,不妨自去。」 仲熹摆摆手:「算了,没空。」 烛岁慢慢地道:「你要是忙,就先走。」 仲熹抬步欲走,但又叹了口气,看着烛岁道:「可是我家那个小孩子,口口声声要同别人拚背景。我也特意赶了过来,给他撑腰。要是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是不是会伤了孩子的心?」 「大狱皇主怜爱晚辈之心,实在令老朽感动。」烛岁说道:「但要跟大齐国侯拼背景……是不是应该把族谱多印几份?」 仲熹饶有兴致地问道:「多印几份有什么用?」 烛岁平静地道:「至少纸面上看起来会厚重一点。」 「啧啧。」仲熹上下打量着烛岁,又道:「三百年前我见你,你就穿这一身,今日我见你,你还是这一身,齐国竟有这般穷苦,你换不得新衣?」 烛岁用那枯如树皮的老手,摸了摸自己的破皮帽,又慢慢放下来,轻轻摩挲身上的破袄。似沟壑一般的皱纹里,盛满了缅怀的情绪:「此帽此衣,是武帝陛下亲手为老朽缝制。穿戴了太久,已经破 旧了。补不好,也不想让别人补。」 大齐打更人首领,竟是齐武帝时期的老人,是与初代摧城侯、九返侯一个时代的强者! 放眼整个齐国,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恐怕也不多。 至少年轻一辈如重玄胜,是不得闻。那时候他和姜望在枯荣院废墟遇到烛岁,还百般琢磨,甚至出言试探呢。 当然,在他继勋博望侯之后,是有资格也有渠道了解这些讯息的。 仲熹讶然:「难怪做工差成这样。」 白纸灯笼里的烛火骤然一跳! 「我是说——」仲熹用一种嗔怪的语气补充道:「还有这来历,你怎得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 「我是问,三百年前,你怎么不说。」 烛岁平静道:「三百年前,你也没有问。」 仲熹呵呵呵地笑了几声,于是身形渐渐淡去了,像是一口气,散在空气里。 云翳中只留下盲眼的佝偻老者,提着晃呀晃的纸灯笼。 惨惨白兮。 作为丁卯界域人族主营地的第一浮岛,驻军倒是并不多。 在海族势力已被肃清的此刻,平常根本不会有防御工事的界河,反倒成了驻防的关键。 大军精锐只要守住三条新生的界河,界河之后尽可无忧! 再不存在什么野地,军旗猎猎,皆为人族。 海族大溃败所流下的六座迷晶矿洞,只需要几艘岗船定期收矿即可。倒也不必额外消耗资源建立浮岛。 大齐武安侯逐杀鳌黄钟归来,站在棘舟之上,张开双臂面迎劲风,青山猎猎,极见豪迈! 站在第一浮岛最高的高楼上,法家真传浮栏而立,眺望远处,面无表情,很严肃地分析道:「他这个姿势,是不是要拥抱你?」 噗! 坐在里间位置,正一脸若无其事、漠不关心的钓海楼真传,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她用手帕擦嘴,嘴上尽量不给表情:「说、说什么呢?」 棘舟已经飞到了浮岛外。 棘舟上的年轻国侯,默默地睁开了眼睛,放下了双手,双手负在身后………怎样都觉别扭,索性飞身下了船,足踏青云,自往楼中来。 「他手都举酸了也没人抱他,实在尴尬。」卓清如煞有介事地点评:「但你看看,你不去迎他,他也第一时间来找你。」 竹碧琼毕竟历练了许久,也非是早先,伸手去拈了一块茶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也许是来找卓师姐。」 「倒也不是不可能!」卓清如轻轻地一击掌,表示同意:「出海之前他还特意来三刑宫邀我同行,难道真对我有什么想法?」 竹碧琼手中的茶点顿时碎了。 有时候听力太好不见得是好事,但好在声闻仙态开合自如。 姜爵爷爽朗大笑,踏进楼中来:「姜某任性出击,辛苦两位道友照看浮岛,感激不尽!今日何妨同饮一桌,以飨厚谊!」 说着他与卓清如点头为礼,伸手引着,同往竹碧琼这桌来。 「不必了。」竹碧琼起身便走。 「竹道友——」已经坐下来的姜望张口欲拦。 「无妨!」坐在旁边的卓清如从容不迫:「那我们就痛饮达旦,不醉不归!」 「也好。」竹碧琼又坐了回来。 姜望:…… 急忙赶来的方元猷,已是自觉地去吩咐后厨,既是确定宴饮规格,也要做些检查。 再者……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此为亲卫该懂的事。 「侯爷是伤了脑子吗,怎么一直 用手撑着?」卓清如若无其事地点着茶,若无其事地问着问题。 姜望把撑着额头的手移开:「那什么,略感疲惫。」 卓清如推了一杯茶过去,轻笑道:「鳌黄钟不好杀吧?」 「的确女干猾似鬼,竟难摸得着他的衣角。师出无功,徒耗精力。」 姜望深表同意。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只觉暖意似云雾,蒸腾天灵中,一时舒展眉头。 卓清如注意着他的神色,补充道:「这是五行归元茶。惯能补气活血,调理脏腑,益元养身。」 「果然好茶!」姜望不懂茶,但是懂得药力,由衷感谢道:「卓师姐有心了!」 卓清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竹姑娘特意为你煮的。」 竹碧琼拣着茶点里没有完全碎的部分,不动声色地吃着。 这位卓师姐如此重的恶趣味,以前倒是不知!那法冠仪服脱下来,倒似将她求学时未得舒展的天性解放了出来。 姜望看向竹碧琼,诚恳地道:「还是老友知我。晓得姜望鲁莽而力弱,常常撞得头破血流。这茶备得实时。」 竹碧琼的吃法很秀气,慢条斯理地咽下后,才道:「那老友劝你一句,不要再撞南墙,可好?」 「当然,当然。」姜望道:「我又不傻。」 他这话答得敷衍,竹碧琼便也不说什么。 卓清如却是炯炯有神地看着姜望:「你的伤不像是鳌黄钟造成的。」 「哦?」姜望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卓清如有条不紊地分析道:「鳌黄钟要想把你伤得这么重,要么是大军围之,要么是请强援镇之。无论哪种情况,他都不会让你轻易走掉。你也不应该还有心情喝茶。」 姜望饮尽杯中茶,轻轻放在桌上:「遇到了血王鱼新周。」 卓清如堂堂矩地宫真传,法家大宗师吴病已的学生,一时失语! …… 99k..99k.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只鳞半爪在云外 大齐临淄,东华阁。 本是一处歇脚的暖阁,因当今天子常于此处读书、小议、会见臣属,而渐渐有了非凡的意义。 天子坐朝五十八载,紫极殿坐朝,得鹿宫修行,东华阁读书,几成恒例。 时人谓之:常得出入东华阁者,皆在天子圣心。 一个戴破皮帽、穿破袄,手提白纸灯笼的佝偻老者,就这么很不吉利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的金瓜武士,如若无睹。 内官之首韩令,无声侍立天子侧。 有雅号的李正书,袖手陪坐。 阁内悄然,灯光温煦,只有盲眼老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齐天子将正在看的书卷放下来,抬了抬手指,示意宫女搬来大椅,对老人亲切地道: 老人并不坐。 将白纸灯笼背在身后,而躬身对天子一礼: 齐天子也并不勉强,只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唏嘘: 烛岁想了想,答道:天子问。 烛岁答: 天子又问。 烛岁道: 这位盲眼老人,在温煦的灯光下,讲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这一段李正书不知,韩令亦不知— 这是孤的手。翻掌对下,说此为不祥李正书俊面缄然。 覆掌天下不祥,抬掌天下大吉,何等气魄! 当今陛下尚为东宫太子之时,就已经有了掌覆天下的雄心,亦有将之实现的能力。 烛岁乃大齐巡夜者、打更人这个组织的首领,是从武祖时期一直守护姜氏皇朝至今的强者。 陛下当上太子的第一年,就去找烛岁,就发生这样的对话。这说明什么? 说明天子尚在东宫之时,在成为太子的第一年,就已经掌握天下,控制了朝堂内外,连历代皇帝最亲私的一支力量,也开始收归掌中。 历代朝堂更迭,难免腥风血雨。而无怪乎天子当年继位的时候,半点风波也不见! 更让他沉默的是。他李正书被称为,也有称,常与天子陪坐读书,下棋论政,算得上天子最亲信的人之一。 可对于烛岁说的这件事,他也一无所知。天子之心,囊括宇宙。 天子如龙,只鳞半爪在云外。 静静听烛岁讲罢当年,齐天子感慨地道: 烛岁低头: 天子又道: 烛岁略顿了顿,将所有不相干的情绪都清理干净,才道: 这问题危险得紧。 要么忤逆圣意,要么同祁笑杠上、还要昧着良心、还要赌上李家世代将门的名声。 聪明人从来不做选择。 李正书诚恳地回话道: 齐天子越是语气轻松李正书越是语气严肃: 烛岁无甚波澜地道: 天子问。 烛岁这时候才表达自己的想法:烛岁立在阶下,欲言又止。 天子问。 烛岁斟酌着道: 《朝苍梧》曰:必以法身合道身,而能成衍道。说的是自洞真至衍道的关键步骤。 到了衍道层次之后,道身时时刻刻都在修行,绝大部分的绝巅强者,通常只以法身行走世间。只有在需要生死争杀的关键时刻,才以法身道身相合,具现绝巅战力。 当然,法身独行,毕竟力量不足,也有被打坏的风险,大恶于道途。个中具体情况,全在各人取舍。 至于烛岁所说的报身,则是他自己的神通。并不以报身为名,只是被他用这个佛家词语所指代。 听罢烛岁的担忧,齐天子只摆了摆手:烛岁于是躬身: 枯荣院被夷平,是元凤二十九年的事情。光阴荏苒,如今已是元凤五十八年。 足足二十九年过去,枯荣院仍有波澜? 作为石门李氏的庶长子,李正书对当年的事情是了解的。只是不清楚枯荣院被夷平后,那废墟里的二十九年,是如何流淌。 他默默看着自己的掌纹,只听不说。 而天子静静看着那盲眼提灯的佝偻背影,目送他离开东华阁。 烛岁身上的那件破袄子,藏匿了些许暖光。以至于在这温暖如春的东华阁中,他也有些晦明起伏。 直到那身影消失,侍立在一旁,始终静默的韩令,这时候轻声说道: 这个韩令,吹风也不知背着人!李正书有些着恼,又去看自己袖子的针脚走线。 只听得天子道:只此一言。 这针脚走线着实漂亮,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李正书生母死得早,自小是李老太君带大,也视老太君为亲母 。此刻有些想家。 齐天子坐在那里静了一阵,忽又轻声重复道: 他拿起旁边的一份奏疏,颇为满意地掸了掸: 天子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东华学士,却并不说别的。 转将手里这份奏疏打开:李正书拱手: 天子看着奏疏道: 李正书这回没有犹豫,直接回道: 李正书道: 常伴君侧,什么时候明哲保身,什么时候坦露肺腑。当中火候,非常人所能把握。 走进东华阁的大臣有许多,陪天子下棋读书的也不少,何以独他李正书被称为? 那也是很有些真功夫在的! 天子有些无奈: 李正书道: 天子道: 李正书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齐天子将奏疏放下: 李正书低头: 天子看了看窗外,五人合抱的浮山老桂,尚还未见秋色,其声悠然: 李正书道: 韩令轻轻一礼,身形已经消失在东华阁。 向来人来人去,人间如故。 喝酒这种事情只有老饕喝的是酒,俗人大多喝个人情世故,还有些不俗不雅的,喝的是情绪。 武安侯要与好友宴饮,丁卯浮岛自是搬尽窖藏,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但够劲,管够。 方元猷抱着一个大大的酒瓮走上楼来,便刚好听到自家侯爷的轻描淡写,说遇到了血王鱼新周。 手上一抖,险些摔碎酒瓮。 好在整个酒 楼都很安静,也没谁注意他。 竹碧琼毕竟不及卓清如眼力,不知姜望到底伤势如何,听到与血王有关,便难掩慌张: 姜望抬手虚按,语气平静又自信: 卓清如借着喝茶掩饰震惊,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位大齐天骄。 但姜望也没有真个扯虎皮,只道: 卓清如问。 姜望道: 卓清如眸光流动,不着痕迹地瞧了竹碧琼一眼。血王的恐怖神通,可不好挡。等闲修士连面都照不上就得身死。钓海楼的真人,有那么容易帮忙么?尤其是对一个齐国的天骄? 竹碧琼松了一口气: 心情波动过大,一时嘴笨。越想说清楚,越说不清楚,急得她想使一记八音焚海。全无平日淡漠严肃的师姐样子。 卓清如善意地帮忙总结: 竹碧琼怒目而视。 姜望接过话来: 竹碧琼立即起身。 一转头便看见抱着巨大酒瓮杵在那里的方元猷。 又回身拉起卓清如: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章 蜉州 楼外风吹铃,楼中人独坐。 方元猷的脑门从酒瓮一侧探出,巴巴地看过姜望往外挥了挥手,便闭上眼睛,自顾调息起来。 方元猷了一声,抱着酒瓮噔噔噔地下楼去了。未几。 又往前凑了几步,小声道: 作为侯府亲卫统领,方元猷在明知姜望正在调养的情况下,还来请示是否同意会面,来者身份自不简单。 这浩然书院在宋国、郑国、理国,都有分院,规模还都不小,有一定的朝局影响力。这三处分院并没有主次之分,都可以算作总部。 他们采取独特的院长轮坐制度,十年一期,轮换院长。内部或称为:、、。 三家本一家,实力不容小觑,素有之美誉。 当然,众所周知,天底下能够跻身天下大宗,与各大顶级宗门平起平坐的的书院,只有四座。勤苦、龙门、青崖、暮鼓排名分先后。 所谓,名头倒是一直都在,名头下的书院,却已是不知换了多少茬。 雨后春笋遍地生,个个想进步。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元猷摇了摇头: 下面的人其实跟他告了状,说来浮岛拜访的两个浩然书院弟子,态度十分骄纵。但他不打算跟侯爷告这个状。他是刀尖上滚过来的军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侯爷把他收在麾下,是用他来办事的,不是让他来惹事的。 往时在临淄亦是如此,他几乎从不跟人起冲突。有时候酒桌上谁喝多了撒个疯,他也只是笑笑。 丁卯界域的海族势力已被肃清,开始建设人族营地,驻守界河的将士,倒是并不会阻拦人族修士进出。 但浮岛这里不同,尤其是武安侯所在的浮岛,堪为军机重地,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了。 姜望倒是想更多地认识一下这些个书院,毕竟是当世显学,儒门各派很有了解的价值。此外也是对太虚卷轴的发展感兴趣。 虚泽明第一次跟他提及太虚卷轴,还是在他出使牧国的路上。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按照符彦青的说法,太虚卷轴已经能够影响到迷界形势了。 这发展速度不可谓不快。 方元猷走得急,浩然书院的两个访客来得更急。 没等方元猷带路叩门,便先有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楼外 姜望抬眸看去,便见得一对壁人御风而来。 男子样貌不俗、正气凛然,女子体态娇柔、五官端致。一者金躯玉髓,一者遥映星楼,肯定都不能算是弱者。姜望并不托大,起身招呼。 乔鸿仪看着年岁不大,三十不到的样子。这个年纪即证神临,自是天才人物,眉宇间傲气难掩。但对姜望还是很礼貌: 江翠琳娇嗔着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他们俩感情倒是很好,来的时候一直手牵着手,进了酒楼才松开。即便是松了手,彼此的视线也似勾芡一般缠着。 乔鸿仪拱了拱手: 姜望微微皱眉,但并不说话。 乔鸿仪又含笑问道: 这种狂热而自豪的语气,听起来实在熟悉。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乔鸿仪笑道: 姜望肃然起敬: 乔鸿仪好像很想畅聊一通,聊到一半,扭头看向江翠琳: 姜望被这一声'宝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种齁得慌的感觉倒是蛮新鲜。 江翠琳红着脸道: 乔鸿仪很是不解:姜望抚着心口道: 乔鸿仪热情地表示关心: 他又用肩膀蹭了蹭江翠琳: 江翠琳有些羞耻地捂着脸,倒也应了声。 乔鸿仪自有一种喋喋不休的气质,这让他本来还算俊朗的脸,也显出一种拧巴感:姜望道: 乔鸿仪兴奋地道: 近海群岛向来都有捕捉海兽以驯化役使的行为,这一点姜望是知道的。曾经他为了救海民,杀了怒鲸帮一头失控海兽,还被找上门来。 那时候海族的海主本相刚刚演化至神魂层次,导致了近海群岛役使的海兽全部失控。 陈治涛还针对 海兽神魂的新态,研究出了全新的禁制手段,并无偿分享给所有海民,此举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望.. 太虚卷轴上有捕捉海兽的任务也很正常,但一下子要三万头海兽是不是太多了些? 姜望忍不住问道: 乔鸿仪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在他们后面上楼的方元猷具甲在身、按刀缄默。 想了想,才道: 姜望打断他: 乔鸿仪忙道:姜望静静地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乔鸿仪道:。 一旁的江翠琳大约看出了姜望的不耐烦,迅速接话道: 姜望惊了一下。他倒是并不惊讶这事与虚泽明有关,惊讶的是虚泽明的手笔。 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仅靠虚泽明是不够的。太虚派还有谁下场?有多少人支持他?长老,门主,甚或那位主导搭建太虚幻境的虚渊之? 乔鸿仪又补充道: 姜望道: 乔鸿仪不无尴尬地道: 说着说着他又昂起头: 江翠琳巧笑倩兮: 海族显出海主本相后,也可以作为海兽被役使,这在近海群岛并非罕见。 姜望也不大惊小怪,只道: 等闲一两个海族俘虏,送人情也就送了。麾下士卒由此少去的分润,他掏腰包补上就是。 江翠琳笑得容光焕发,认真地看着姜望: 姜望刚想开价。 那边乔鸿仪又非常自然地补充道: 姜望不说话了。 合着这两个家伙什么都不想付出,过来纯粹要饭来了! 要的还不是一两口吃的,是开口就要主家一个月口粮,还想把锅碗瓢盆都顺走。 乔鸿仪察言观色,慷慨激昂: 姜望叹了口气: 他想他已经近于明示。 但乔鸿仪好像完全听不懂: 旁边的江翠琳语带娇嗔: 姜望伸手去端茶盏: 乔鸿仪急了: 姜望将茶盏按在桌上,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激动的情绪就那么寒冷地散去了。姜望问。 风吹过。 叮铃铃~叮铃铃~ 乔鸿仪和江翠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姜望说道: 他并没有什么严厉的动作或表情,只是声音略低了几分。乔鸿仪和江翠琳就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杀鱼广渊,破鳌黄钟,这也都是才发生的事情! 乔鸿仪语气艰难拉着江翠琳的手就要走。 姜望慢慢地道: 乔鸿仪愣愣地点了一下头。 姜望道: 乔鸿仪或许服气,或许不服气,也只有点头的份。这时候楼外传来急声—— 姗姗来迟的退客之计让姜望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给方元猷使过眼色之后的结果。 一步踏到窗前往外看: 旗官疾飞在空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惊弦 飞云楼船带甲三千,姜望更在飞云上。 河对岸真有王爵在,真个陈列大军,扎好了口袋。甚至于在这并不会固定位置的界河前,还耗费资源,布下了凶恶的阵法。 显然对于人族的进袭,亦是早有准备。但人的名,树的影。 姜望用链子拖着鱼广渊像拖狗一样穿行迷界,后又正面击破鳌黄钟,早为海族知晓。这武安大旗一展,飞云楼船上的甲士们堪堪成阵。 便只听得连绵爆响,焰光不绝,本该用于两军对垒的大阵,直接被毁弃于一炸之间。本该杀敌而用于阻敌。 陈兵在此的海族大军,瞬间成阵,竟然当场转向逃窜! 飞云楼船十二阵的全速戛然而止,唯独姜望毫不迟滞,独越焰光,扛着海族大阵的爆发去追敌。但只见兵煞茫茫,海影重重,却是根本瞧不见主将何在。 陈治涛的探查秘术那是看得明明白白,河岸这边的海族王爵只有一个,且面孔极生,想来捱不得一合......可惜脚下甚滑,跑得太过坚决。 姜望回身一抓,将那连绵爆炸产生的焰光,尽数握于掌中。壬午海族于界河这岸精心构筑的防务,也便随着焰光消散了。 陈治涛和他的钓龙舟这时候才越河而来。 这位钓海楼的大师兄语带感慨:“侯爷已经到了以名杀敌的地步,我在迷界厮杀多年,难望项背!” 花花轿子人人抬,姜望也不吝啬吹捧:“我想他们是猜到了陈师兄衔尾待发,不然不至于连挣扎都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彷佛恩怨尽泯。 于是兵分两路,各自扫荡,四个时辰之后,再会于界河前。这条界河本身并无迷雾。 但河的对岸依然是什么都瞧不见。这条界河,通往娑婆龙域。 他们扫荡了整个壬午界域的海巢,再于界河前交汇,几乎没有兵员上的损耗,因为壬午海族压根就放弃抵抗,人族大军赶到时,只有空空如也的海巢。 但扫荡的工作又不能不做,甚至于野地都要探查。此为将之本分。不然若是在全力进攻娑婆龙域之时,遭遇来自背后的袭击,那便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一定要想办法认识一下这位两字王。”姜望感慨道:“太能逃了!” 这个暂不知名的海族王爵,真不是一般的会逃跑,不仅自己走得快,麾下的士卒也愣是没有一个掉队的。而且几座海巢都打包得光洁熘熘,半点战利品都没给他们留。 陈治涛也跟着唾弃:“毫无强者品格,简直懦夫!” “那倒也不能这么说。”姜望回挽道:“恰是这撤退,最见真功夫。携万军冲锋,扫荡敌阵如龙卷,算不得什么,一勇之夫可为也。而于败军之际,犹能保持军势,败而不溃,退而不衰......危局之中能全军者,真名将也。” 陈治涛若有所思:“此言洞理合情,发人深省,具得兵家之妙。陈某虽不知兵,也颇觉道理。武安侯不愧是当世名将!” 逞个嘴快也就罢了,姜望倒不敢真以名将自诩,忙道:“这都是初代摧城侯所言我不过拾人牙慧罢了。陈兄切不可以名将二字羞我!” “那鳌黄钟自谓名将,被你打成什么样子?齐夏战场多少名将,竟是谁军功得侯?武安侯你就不要再谦虚了!”陈治涛满眼真诚地道:“如今娑婆龙域近在眼前,咱们打不打、怎么打,还是需要你这样的名将来拿主意!” 好小子,等在这儿呢! 团结合作陈治涛,担责顶险姜青羊。这厮瞧着诚恳质朴,实则蔫儿坏! 姜望反应过来,但也推诿不及,毕竟人家钓海楼确实不练兵,一直都是宗门的那一套。便道:“名将之说休得再 提,但陈师兄愿意接我的军令,与我联手征战,我也心中快慰!心往一块想,力往一处使,何愁海族不破?” 不等陈治涛说其它的,他又吩咐道:“你接到的任务是什么?你对娑婆龙域有什么想法?你且与我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吧。” 这就命令上了! 陈治涛颇有搬石砸脚之恍忽,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崇光长老、宣威旗将,以及你们的祁元帅,他们已经在黄台界域会面,商议过迷界局势,达成合作。更具体的细节我不清楚,但我接到的命令,是讨伐娑婆龙域。” 姜望若是能够得知血王的经历,当能知晓这场聚齐了近海三大势力的会面发生在何时。也当为血王的顽强鼓掌。试想血王若是在与宣威旗将杨奉的争杀中晚走一步,撞上前来会谈的崇光和祁笑,很有可能当场就交代了...... “对娑婆龙域的想法......”陈治涛道:“我当然是希望能击破此域,为我人族赢得大大的方便。但具体怎么做,还是要侯爷来拿主意。毕竟术业有专攻,您是专业的!” 这杆旗又送了回来。 作为一名专业的军功侯,此次出战之前,基础的情报姜望还是了解过。 知道现在镇守浮图净土的真人,乃是东王谷度厄左使季克疑。娑婆龙域所镇真王则是蛮王鳄锋。浮图净土是两族六镇里经营时间最短的,毕竟它的历史也就从重玄浮图身死那一年开始。 与此同时,浮图净土却也是迷界最开放的一个人族根据地。虽为齐国的真人创造,却不独属于齐国。虽以净土为名,却不独属于佛门。它向所有的人族开放,给予所有人族庇护。 决明岛、钓海楼、旸谷、悬空寺、东王谷.....各方势力都在此有据点。也正是从浮图净土开始,人族在迷界的几个根据地才开始大范围开放。 在浮图净土之前,迷界虽是东域共守,天下同担。但其它势力顶多只能占据几座浮岛,几个根据地都由近海三大势力所把控。 也就是苍梧境里还有一个蓬来岛,天净国中还有一个三刑宫。以及已经被海族摧毁的另一个根据地里,曾经有东王谷的势力存在。 季克嶷和鳄锋孰强孰弱,轮不到姜望来判断。但历史几乎与迷界等同的娑婆龙域,底蕴肯定远强于浮图净土。 只是说迷界战争的烈度一直在两族有意无意的控制中,只在洞真层次下发生。这种岁月经久的积累,才没有完全的转化为战争能力。 以至于浮图净土能够和娑婆龙域打得有来有回。 同样年月浅薄的月桂海,能够和历史悠久的苍梧境杀得难解难分。真君皇主轻易不在迷界出手,是两族长期保持的默契。 这种默契当然有保持的必要。 若是迷界战场不复存在,无论是海族打到近海来,还是人族打到沧海去,都需要付出更多代价。但如果祁笑真个要掀翻娑婆龙域,则衍道之战几乎不可避免。 娑婆龙域和浮图净土之间的底蕴差距,在这次交锋中亦有体现。 娑婆龙域还有余力在壬午界域的界河设卡,浮图净土就只能封锁四境,专注于同娑婆龙域争锋。不过话又说回来。 只要皇主不出蛮王鳄锋有真人季克嶷正面抵住。 他姜望同陈治涛联手,又如何不能杀进娑婆龙域去? 姜望想了又想,仍是道:“祁帅只命我赶到娑婆龙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怎么做,还需要等待进一步通知。” “迷界传讯可并不容易,军令遗漏的事情常有发生。”陈治涛提醒道。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界河足有三里远。并不敢大咧咧地屯驻在河边。毕竟河的对岸藏着恐怖巨兽。 姜望道:“军机自决的道理我懂得,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咱们一定得好好把握.....所以就要麻烦陈兄多注意对面的情况了。” 陈治涛的眉头很重,摇头道:“同样的办法用不到第二次。对面如此机警,必然已有准备。”姜望鼓励道:“你想想办法,只有你有这个本事了。” 陈治涛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此行还是要对方顶在前面,便犹豫着道:“这事儿难办,我琢磨琢磨吧!” 武安侯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空中踱步一阵,很是观察了一番战场环境,又道:“陈兄精通禁制之术,何不在此设些手段,以保证咱们的安全?” 河这岸的迷雾早已有之,那也是陈治涛设的,不让对面看清虚实。 眼见得这位齐国侯爷指挥自己指挥得这么顺嘴,陈治涛忍不住道:“请问侯爷您做什么?” “我需要思考全盘战略,好好想一想咱们应该怎样攻破此域。如无要事,还请尽量不要打扰。”姜望说完,便直接返回飞云楼船,关上房门,自顾养伤去也。 陈治涛在原地一阵沉默。 说不信吧,这厮的确军功得侯,也的确在战场上正面击破了鳌黄钟。说信吧,又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我只不过推你出头当个盾牌挡个箭,你怎么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我?...- -... 五彩斑斓的界河彼岸,同样延续着沉默。 直到一个样貌老气的将领匆匆赶来,隔老远就开始大喊:“旗孝谦!”刚刚立成不久但极有条理的营地中,肃静非常。 海族战士们都利刃在手,严阵以待。 就连那些战争凶兽,也都呼吸缓慢,安静而凶狠地注视着界河对岸。那里全都被迷雾禁制所笼罩。 鳌黄钟大步穿行在营地里,如入无主之地,连声大喊:“旗孝谦!旗孝谦!旗孝谦!” 一个躬身挤在战士队列里、穿戴也与普通海族战士一般无二的高瘦海族,终是忍不住低头掏了掏耳朵,抱怨道:“叫魂啊.....” 他这一低头,立即便从那种严整的秩序里退将出来。在自然而然的状态里,成为不自然的一部分。 旁边的战士也是此刻才发现,主将竟然在身边! 当然,作为惊弦王旗孝谦的部下,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跟随惊弦王作战,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惊弦王的命令无处不在,惊弦王从来不在。 鳌黄钟总算发现了兴师问罪的目标,大步冲将过来,怒声质问:“面都不照一个你就跑了?!”旗孝谦生得相当英俊,鼻梁高耸,眸色清亮。就是眉宇之间,总有几分惫赖。 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没有跑?” “我那是拼到最后关头,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战略性撤退!”鳌黄钟怒道:“你未有一兵一将之折损,竟望旗帜而逃,有带兵的资格吗?” 旗孝谦无所谓地笑了笑:“我第一眼就知道没有办法,何必浪费这个”拼到最后关头”的过程,徒耗战士们的性命呢?” 鳌黄钟愈发恼怒:“吾族行此险局,不可能没有牺牲。一开始就说好了,你我各据一界,背龙域而面人族,陷杀来犯之敌。对于这几路的进袭,咱们早有准备了,不是吗?你现在说没办法,是不是太晚了!” “那事先也不知道是姜望过来我这边啊!”旗孝谦理直气壮地道:“你和鱼广渊都一个逃一个死,我还用再浪费时间吗?” 鳌黄钟气笑了:“也不知是谁这么没眼光,说你有名将之姿,让你来参与惑世大局!” “那你回头去问问!”旗孝谦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我旗孝谦怎么用兵,轮不着你指 点。你身为主将轻移本位,你那边出事了怎么办?” “什么玩意儿!不能接受批评是不是?”鳌黄钟很是不满:“我同仲熹皇主推演兵棋的时候,他都不这样!” 旗孝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个皇主老祖很了不起么?用得着隔三岔五往嘴上挂?搁这儿上香呢?! 但有个皇主老祖确实很了不起。他还是解释道:“姜望能够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你,绝非莽夫。我观他引军过河,势如山倾,不留余地。说明他已经洞悉我这边的布置,有足够的信心摧垮我们。此外,他后面一定还有强有力的伏手,可以抵御相当程度的风险。娑婆龙域才是真正的战场,我没必要在一个临时营地跟他碰得头破血流。” 鳌黄钟哼了一声:“这还像个样子!” “你还有事吗?”旗孝谦懒得理会:“没事不要耽误我布防。那贼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鲨肩吾去哪里了?"鳌黄钟凑近了问。 旗孝谦嫌弃地拉开距离:“我哪儿知道!” 鳌黄钟不以为意:“你俩关系不是很好的吗?他出任务也没跟你说一声?”“你也知道是有任务了!”旗孝谦瞪了他一眼:“不要瞎打听!” 鳌黄钟撇了撇嘴,又道:“既然姜望率军来了这里,现在便是娑婆龙域、月桂海、东海龙宫三镇同时遇袭,你觉得哪一处是他们的主攻方向?” 旗孝谦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哪一处是咱们的主攻方向?”鳌黄钟干笑了一声:“我哪儿知道!” 旗孝谦自然不信:“你陪仲熹皇主下棋的时候,他就没随口跟你说点什么?”“不该问的别问!”鳌黄钟一个沉脸,把双手一背,横行霸道地走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与你十城! 姜望所等待的军令并未迟来。 整个迷界的局势,显然都在祁笑心中。 而无孔不入、连绵不绝的攻势,正是祁笑的风格! “祁帅有令,着我部立即渡河,给予娑婆龙域最大的军事压力!”飞云楼船中,姜望一展军令,眉头微蹙。 “这太危险了!”方元猷急道:“咱们还不知道浮图净土那边怎么样呢,要是蛮王未被牵制.....”.“蛮王一定会被牵制住。祁帅用兵,不会有此疏漏。东王谷的季克嶷更不是吃干饭的。”姜望沉吟道:“只是娑婆龙域水太深,咱们这块石头砸下去,就怕激不起什么浪花。” 军令所求,是要给予娑婆龙域最大的军事压力。 但对于这样一处有着久远历史的海族根据地,三千甲士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实在并不乐观。方元猷半跪在地:“侯爷万金之躯,不可轻涉。末将请为先锋,替侯爷探路!”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还不到你们为锋失的时候,先为本侯红缨!”长锋破阵之时,红缨飘展如血! 姜望起身的时候,窄袖演为臂甲。一层层的甲叶,好似被风吹动,自小臂至宽肩,自胸颈至腰胯...... 如意仙衣顷刻幻化为一副天青色战甲,把他那修长而雄健的体魄外显出来。描绘了一笔战场上的肃杀! 他早先去妖界履神临之责的时候,工院制器坊就有专门备甲。国侯之甲,当然是上等货色,防御惊人。 不过他嫌弃笨拙,影响身法,并未穿戴。 到妖界之后,也并没有摊上真正的战争。那副甲现在都还摆在侯府里供着。此时亦只是借其形制。 但是当他大步走出舱室、走到甲板上,战争的气氛已然降临!“传本侯令,全军集结!” 方元猷掠飞四处,声如洪钟:“武安侯令,全军集结!” 且说陈治涛勤勤恳恳,发挥毕生所长,在界河这岸的迷雾中,布下了诸多禁制。警戒、攻击、破法,分门别类,不一而足。 竟靠一己之力,在极短时间内,构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防御体系。 骤听得姜望开始发令,他从禁制迷雾中烟尘仆仆地穿出来,脸上犹有几分功德圆满的喜悦:“怎么了?开始行动了?” 在刚才的努力中,他灵感爆发,完成了几个小创新,让整体的防御更加完备且灵活,更解决了横亘许久的重大难题!只是这份喜悦此刻难与人分享,环顾四周,并无一个懂得禁制妙处的人。 他抬起头,便看到具甲在身的姜望横于高空,冷峻威严,迥异于平常。一时散了轻佻,整个人也跟着严肃起来,方识此为军功侯! 姜望看陈治涛,感受又有不同。 只觉得这些学阵道的、研究禁制之术的,一旦给予足够的准备时间,还真是非常难缠的对手。 他于高处俯瞰全局,界河对岸的情报陈治涛也辛苦弄到了一部分,但很不具体,虚虚实实,难辨根底。对岸的海族将领显然非是庸手,且做好了充分准备。 飞云楼船上的甲士斗志昂扬,钓龙舟上的修士也都神完气足。那旗官传令之后并未离开,是要监督军令执行的情况.....不仅要好好地执行,而且要快。 军机一线,必争瞬息。祁笑要打的对手无法喘息,一令下而万军发。他姜某人作为齐国大将,尤其不能拖后腿。 当即洪声道:“众将士听令!” 陈治涛略显期待地看过来。儒家先贤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姜望是当世年轻一辈军功第一人,手里肯定有很多把刷子。 虽然身在钓海楼,求的是个人修行、无上大道,不怎么接触兵事,但万法皆通,总能 学到一点什么。 便听得一声清越的号令—“随我冲锋!” 陈治涛下意识地拔身而起,道元鼓荡道袍一拂袖将这边河岸所有的禁制连接在一起,转为攻击性的禁制怒越界河。 这套从警戒防御转为进攻的宿九宫逆乱神光,是他灵感爆发的结果。他这个禁制大师、钓海楼大师兄,于此刻可谓是神威尽展。 但心中又生出一种强烈的、上当受骗的感觉!这就是你姜武安思考的全盘战略? 你堂堂齐***功侯,思考了半天,就思考出一个“随你冲锋”!换我我也行,换包嵩都行! 但要说紧张,他倒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哪怕他对娑婆龙域有更闭 此次诸方联合军事行动,由夏尸主帅祁笑担任总指挥,调度全局,在这种 指挥,调度全局。在这种层面的大战里,齐国绝- EVI 不会有什么排除异己的行为,反倒是为了避免有此嫌疑,会主动让齐国势力承担更多风险。这是霸国格局所在,也是在历史中一再被检验的。 况且大齐第一天骄姜望都填进了这处战场,娑婆龙域诚然凶险,祁笑也必有后手!他急速飞行在高空,看到前方的姜望一骑绝尘。 在势无其匹的高速飞行中,澹澹的赤色烟气绕身而起,蒸腾在青色甲胃外,遂成甲外之甲,使得这位大齐武安侯更添几分神秘和威严。 得自大楚左光殊的无御烟甲! 其人身在千军前,诠释着勇气、力量、锋芒,只身越界河。 对岸是娑婆龙域,对岸有数十万年的积累,驻防着海族的名将强军.....姜望一剑拉开浩瀚星穹,斩落满天飞雪。 上有星穹,下有飞雪。烟甲之下,姜望贯身如虹。一剑破门! 惊弦王旗孝谦是第二次来惑世,第一次来惑世更是只呆了三个时辰就离开,故而声名不显,连陈治涛也不认得他。 第一次来惑世的时候他用了三个时辰,确定自己并不足够掌控惑世里的战争,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第二次再来,自是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有充分的信心在此展现才华,一举成名。 对于姜望的杀力,他早已经拔高预期,但是当那柄天下名剑长相思斩破长空而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预期也许并不足够! 第一道防线被破,第二道防线被破,第三道、第四道..... 旗孝谦沉静地站在大军队列里,和其他海族战士一样,按照预先的演习,一步步后撤,一步步推动军阵。 整个屯驻在此的海族军营,像是一个生命力强盛的巨兽,面对等待已久的进袭,给出了近乎生命本能的反应。 不仅有坚硬的骨骼,更灵巧、坚韧,皮厚似乎不可破,肉厚彷佛纳无穷。但人族方的攻势同样勐烈非常。 姜望之后是陈治涛。 海蓝色的道袍迎风飘展,像是那赤色烟甲所拉开的帷幕。 漫天飞雪之下,有浊浪滔天。汹涌澎湃,水峰不竭。生生在河岸这边,扎下根来,吞咽好大一块实地。 而他的宿九宫逆乱神光满天飙飞,穿梭来去,把偌大的海族营地,打得千疮百孔。满载百名修士的钓龙舟全力发动,一连十八条水龙张牙舞爪,咆孝着杀入海族军阵。此后又有飞云楼船如山移来,射月绞弦动,符文缠绕的钢铁巨箭直落军营大旗!方元猷大声怒吼。 楼船上的三千甲士齐声响应:“威!” 大阵启动,金行元力化成密密麻麻的飞箭,像一团云彩往天边横移。这时候金云穿雪,好一场残酷的美景! 娑婆龙域是如此辽阔,远不是那种可以让神临修士急速 掠过的界域。虽则界河总是随机出现,也常常间隔万里,此方不与彼方通。 姜望并不知道别处战况如何,不清楚季克疑是否对上了蛮王。但他相信名列大齐兵事堂的祁笑,一定牢牢把控着局势。 战火蔓延到娑婆龙域,他已经知道这是怎样宏大的一局。 整个迷界战局铺开来,他这个武安侯也只是棋盘上的一粒子。他没有重玄胜的智慧,做不到合于大局又超脱棋盘上,身为棋子亦能行大棋。 但他非常清醒,不逾己能。在缺乏足够洞见的时候,懂得做好他的本分。棋手落他于何处,他就要把棋手的意志贯彻,砸烂这块实地! 海族战线退而不破,好似潮落。 姜望中宫直入,啸剑成雪。“有没有主事的?竟眼睁睁看着部下受戮么?!可敢站出来当我一剑?” 回应他的只有缄默,缄默中体现的是恐怖的秩序。 这个至今未露行迹的海族将领,用兵之能不会比鳌黄钟差。 姜望用兵虽然达不到这种程度,但是见识过真正名将的才能。心下越发谨慎,剑气却越发暴躁,八方狂飙。 烟甲横过长空,剑似泼雪,斩破一阵又一阵,割颅一颗又一颗。他表现出一种狂妄、烦躁,急于求成。 但有玉光暗敛,耳仙人坐观自在耳,声闻仙态,万声来朝! 整个海族营地,大到一头战争凶兽的咆孝,小到一名海族战士的呼吸,皆在姜望耳中,但凡那隐藏的将领有一丝不协,立即就会被捕捉。 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支血气炙烈的大军,席卷兵煞,像一道巨大无比的海浪,从极远处铺盖而来! 在那“海浪"之上,有一尊战意昂扬的将领他要一雪前耻的决意,几乎燃烧在眼眸中!千军席卷,他独立潮头! 鳌黄钟,伐世军! 他带着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强军,来找姜望! 这时有一名海族战士,先于姜望跳出来,怒斥鳌黄钟:“谁让你过来?还带来了军队!?你那边防线空虚,一旦被突破,于大局之憾,你承担得起吗?” 鳌黄钟不为所动,只看着姜望道:“杀此一贼,胜得十城!我宁愿失地千里!” 被鳌黄钟如此重视,姜望也是同样的不为所动,遥看那名海族战士一眼,视线接续,紧接着便是神魂杀戮。 神魂之战一拉开,他即知杀错! 这名站出来说话的海族战士,不过一尊肉傀儡。彼方主将仍然藏在大军中。对弈天骄,杀错目标也正常。 姜望一剑横开,此身如神似魔,卷起剑气狂潮:“来,鳌黄钟!取剑过来,与你十城!”鳌黄钟哈哈一笑,全力催动大军,加速迫近战场:“我当引军来取!” 先前他问旗孝谦,哪一处是人族的主攻方向?这问题哪里是问题! 人族骄命都已经出现在娑婆龙域大门外了! 旗孝谦之所以呵斥他,觉得他不该引军过来,就是考虑到整个娑婆龙域,此刻都应该陷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里。 守住此处,残破了彼处,于大局仍是失分。但他有他的想法。 娑婆龙域不可能被破,此乃大势,这一点他坚信不疑。 而姜望是他确切意识到危险、甚至不惜请动老祖出手诛杀的人族天骄。他说“杀此一贼,胜得十城”,并非夸言,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心话。 他所驻守的那条界河,即便放开了让敌人闯,对面的人族又敢闯得多深?眼见河岸不设防,难道真敢长驱直入? 在娑婆龙域,真人也死得,历史上真君也死过! 旗孝谦虽然已经十分谨慎地对待姜望,但没有真正与姜望对垒过 ,对这个人族天骄的认识不够深刻。 任敌过河,无伤大局。 杀死姜望,才真叫赢了人族气运! 眼见得鳌黄钟与大军浑然一体,根本无法剥离,姜望已意识到局势之艰难。他太清楚名将强军加起来是何等恐怖。 别的不说,若他麾下三千甲士,尽都是侯府亲卫,他的军队战力,也要翻番!而鳌黄钟和他的伐世军都是声名赫赫,巅峰战力体现更要恐怖得多。 但怎么撤,是一个大问题。 当此险局,全他姜望易,全军难!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兽吼,姜望便是一惊,剑气咆孝上高空。赤眸回转,看到陈治涛掐诀如飞,从一套水蓝色的阵旗里,放出一只只驯化了的海兽! 好险!是友非敌! 陈治涛久在迷界征伐,看到鳌黄钟的架势,当然也知道形势危急。于是立即放出了他以独门禁制奴役的海兽。 这也是他压箱底的手段。 阵旗乃钓海楼创派祖师钓龙客所遗,名为狩龙旗。 能够圈养强大生灵,并驭之成阵。近乎于跳过军队枯燥辛苦的训练,直接拥有军阵的威能。可谓强大无比。 而这些海兽,其实都是海族所显化的海主本相,故而远强于一般的海兽。都是他多年积累,抓捕的过程有师门帮助,也有自己努力,但都是他亲手禁制奴役。 共计一百零八头,其中甚至有十三头统帅级海族,一头王爵海族! “鳌黄钟!且来!"陈治涛洪声如鼓,身后如楼宇般的巨兽一字排开,这位素来低调的钓海楼首席,张开大袖,第一次展现出让那些个海族天骄不得不重视的存在感:“十城若不够,与你十一城!”姜望当十城。 他虽自谦只当一城,此刻谁又能真只以一城视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定海 姜望从来没有小觑陈治涛,但真个并肩上了战场,才能真正知晓,此人为何能在近海群岛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望。 虽然在个体的战力上,他前不及陈泽青、田安平、饶秉章、计昭南,后又被重玄遵和他姜望赶超,甚至于钓海楼内部都有竹碧琼神临之时当为首席的呼声。 在这之前,季少卿和徐元也一度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他总是沉默的。 当初被一个招摇撞骗的老骗子假借虎皮,他也是轻描澹写,不置一词。 可是姜望熬杀季少卿,剑压钓海楼同境时,是他站出来挽救钓海楼弟子的心气。 在姜望成为大齐武安侯,势如雄岳碾天涯的时候,还是他站出来自陈不如,自避一席,用自己的名望,挽救钓海楼的声势。 在姜望陡陷险地、进退两难之时,也是他展开了狩龙旗。 他从来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绝世天才,但是他努力,坚韧,可靠。往上看并不一定能够看到他,往后看他总是在那里。 这狩龙旗一出,一百零八头强大海兽加入战局,击破伐世军仍无可能,但保全大军主力,已是无虞。 他们在侵入娑婆龙域的时候,本就扎根极稳是生生推着海族军阵往里走。此时有姜望这全场最高武力坐镇,有一百零八头不知畏死的海兽能为横墙,要斩断敌我双方的连接并不为难。 “好!”愈是决定要退,姜望愈是主动向伐世军进逼、 一记焰花焚城,送予鳌黄钟见面礼,一记苍龙七变,掀起元气乱流,扰乱海族军营。 用目光去捕捉鳌黄钟的目光,足踏青云,直迎此獠,有必杀之势!嘴里高喝:“不愧架海紫金梁!我欲覆军杀将,陈兄撑我腰杆!” 陈治涛掐诀驱动山影连绵般的海兽往前冲,只沉声道:“武安侯亲为锋失,不曾后顾!陈某虽不才,亦不敢叫你有后忧!” 他们在这里上演将相和、袍泽情,展现信任和勇气。 鳌黄钟在那边怒不可遏:“敢以海主为奴,陈治涛!本王要灭你满门,夷你九族!”他轻松驾驭的磅礴兵煞也鼓荡出几分汹涌,一如他愤怒的心情。 此等波折,正是破阵良机。 说什么伐世强军,若被切断联系、斩破军阵,在他姜望面前也不过待宰鸡犬!姜望本能地便把握战机,身如青虹一贯,但却敏锐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海族向以海主一族自居,坚决同海兽划分界限,这既是出于智慧生灵的自尊,也是伦理秩序、种族认同的需要。 在这种情况下,海族强者被捕为兽类、役为奴仆,当然是一件值得愤怒、甚至于癫狂的事情。可鳌黄钟是何等存在? 海族当代名将!海族年轻一辈军事才华最显耀的存在。能够以乌合之众抵抗他的大军,能够在他姜望的追杀下脱身。 这样的存在,会在战场上情绪失控,会把握不住军阵、露出破绽吗? 心中才觉不对,身形已然移位,凌空一折连转,果然躲开了伐世军阵中骤然探出的兵煞之手!难以计数的兵煞之手,在空中追逐堵截,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道青虹回转。 足堪惊叹的敏锐! 鳌黄钟也不气馁,诱捕不成,改为强抓,直接将磅礴兵煞张开,像一张大网覆盖战场。 陈治涛将狩龙旗一卷,正来支援,一百零八头海兽的力量在空中聚集,隐约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巨灵形象,并且迅速清晰— 在这个过程中,姜望心里忽然警钟大作!铛!!! 钟声真的响起来了! 不是心里的警钟,是确切在声音层面扩张的响动。 但与心里的警钟是如此相合,几乎敲在 心脏跳动的节奏上,让姜望呼吸一滞。耳仙人迅速捕获了声音来源,清晰地为姜望反馈了目标所在。 于是乾阳赤童里映出那个高瘦的披甲身影,手握一口小钟,意态从容地轻轻摇动。正是他久寻未得的海族营地主将,惊弦王旗孝谦! 姜望自欲斩之,可真正的危险已来临。“吼吼吼!” 身后百兽狂吼! 陈治涛驱动狩龙旗所显化的巨灵,在成型的前一刻崩溃了! 那些被他禁制、为他奴役,长期在他控制下作战的海兽,在钟声响起的一瞬间,浑噩的眼眸顿转清明! 它们恢复成一个个海族战将、统帅,甚至于那个曾经被陈治涛击败生擒的恶魂王!陈治涛的独门禁制,失效了! 本来作为后盾的一百零八头海兽,顷刻转为海族的伏兵! 陈治涛脸色煞白,目眦欲裂,浮在空中的身形根本不稳,在这一刻连神魂都动摇了!他的自信、他的骄傲、他的责任感,碎了一地! 他想到的不是此刻他个人的安危,而是整个近海的局势。如果说... 如果说他陈治涛创造出来的禁制之术,根本不能够真正控制海兽,那么现如今遍布整个近海群岛的护岛海兽,是多么大的祸端!多么大的威胁! 他希望......他多么希望,这只是旗孝谦的强大手段,他宁可相信是旗孝谦在禁制之术上的造诣远胜于他,是旗孝谦临场破解了他的禁制。 他宁可就这样战死在对手全方位的压制之下。 可旗孝谦已悠悠地说道:“这个呢,叫做海魂钟。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只不过是皋皆陛下在海主本相演进到神魂层面的过程里,上了一把替灵锁,用以承受那些外来的禁制......” 这位第二次来到惑世的海族年轻将领,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小钟:“它只是一枚钥匙罢了。现在,锁打开了。” 陈治涛仰头一口鲜血喷出来!果然是他中计了! 这一局从道历三九一九年,海族海主本相刚刚开始向神魂层面演化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布下。沉都真君借助海族带来的这种压力,趁机组建镇海盟。 他这个钓海楼大弟子,也趁机展现他在禁制之术上无与伦比的才华,第一时间就针对性地开发出全新禁制,无偿分享给所 分享给所有海民,邀买人心,广传声望。全方位展现钓海楼的现在和未来,以对抗决明岛越来越强的压迫力。 可根本是皋皆在配合他,是皋皆容许他成功! 钓海楼的楼主、长老,全都没有看出问题来。镇海盟的所有强者,近海群岛上的所有修士,全都没有看出问题来。 固然是因为皋皆手段高超,其中又有没有近海修士对他陈治涛的信任呢?钓海楼的师长们相信他一众海岛修士相信钓海楼,他的禁制之术传遍近海。 枉他自负禁制大师、有自此窥道之才,却在自己最骄傲的领域,被皋皆玩弄于鼓掌之间,人为地制造了一个这么大的疏漏。 他陈治涛,是天下罪人,死不足惜!- 却说海魂钟一响,皋皆所布置的替灵锁已经打开。那一百零八名被奴役的海族里,恶魂王第一个获得自由! 自来两军交战,生死有命。他被陈治涛击败,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但被囚禁在近海,形如猪狗、为奴为仆的日日夜夜,是他永世无法抹去的屈辱! 在神魂解脱的第一时间,他仰天怒吼,那形如巨型章鱼的神魂本相,几乎“膨胀”出他的本躯尖声狂啸! 澎湃如怒海的神魂之力,如海啸般席卷了神魂世界!恐怖的神魂杀意,近乎无差别地蔓延。 两个靠近他身边的海族 他身边的海族战士,当场七窍流血,颓然坠落。 在他和陈治涛之间的飞云楼船,几乎瞬间撑起了防御光罩,可也已经有数十名甲士,倒在了甲板上。 一着 正在疯狂释放杀意、誓要尽洗前辱的恶魂王,彷佛听到神魂深处共鸣的一声嗡响。 他在神魂的世界里惊恐抬头,只看到一座古老尊贵的石门,从那不可测不可知的威严之中诞生,当场镇住他的神魂本相。 他欲要挣扎,却只看到一只五光十色的大手,铺满了他的视野,将他的神魂本相捏住......彭!他的宇宙消失在这一声炸响里。 可怜恶魂王,才得自由,又失性命! 姜望自那伐世军的兵锋前逃回,也果断放弃了强杀旗孝谦的念头,回身数步,一把抓住了失魂落魄的陈治涛,瞬杀恶魂王,同时发出军令:“全速转左,不得回头!” 他的神魂之力更成洪钟大吕,响彻陈治涛之心:“并肩杀敌一场,我不给你鼓励,只给你选择—死在这里,或者挽救你所犯下的错误!” 超卓的战场视野,让姜望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反应。杀敌、救人、指挥。可无论旗孝谦又或鳌黄钟,都是名将之姿,怎肯让到手的猎物脱身? 旗孝谦麾下那依托阵地步步后撤、退而不溃的海族大军,在这一刻混成整体,好似病虎翻身!以难以描述的凶恶和敏捷,鼓荡兵煞似浓云一样掩来。 那飞云楼船巍峨如山岳,防御惊人,倒是挡下了第一波攻势。钓海楼的那艘钓龙舟,却是瞬间被撕碎! 百名内府修士展现了良好的战斗素养,在舟毁的同时还结成杀阵,跃出飞舟外,向飞云楼船逃遁—却被一只兵煞结成的巨爪拍下,天河倒灌般的磅礴兵煞瞬间将其吞没! 足足百名内府境的修士,整个近海群岛绝对的精锐,被淹没的时候竟然没有声息。陈治涛的世界是静默的! 也是黑白没有色彩。 他彷佛什么也不能够再接受,他也的确无法再承受什么了。 只有姜望神魂力量结成的声音,强硬地轰开他的自闭,砸在他的心里,一个字一个字,字字逾万斤! 他的心彷佛就这样被重锤锤击,如是才在剧痛中感受到一丝丝生命。他感受到自己的后脖领被提着,所有的风都往后走。 狂飙的剑气几乎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涂抹成雪白。他看到姜望以万山无阻的孤勇,独剑对抗万军。他终于听清楚了那个选择— 死在这里!或者挽救你所犯下的错误!还有机会.....挽救吗? “啊!”陈治涛以一种痛苦的、悲怆的声音,于此狂吼一声,海蓝色的道服鼓荡起来,长发像海草一样炸开。 神通,定海! 在此神通之前,敌方所有的攻势,都要暂停!暂停的时间,取决于敌我双方的力量。陈治涛的整个人,彷佛变成了一团蓝色的光源。 他的气血道元神魂力量,一切的一切,都化作无尽的蓝色的光,近乎无穷地扩散。娑婆龙域是有确定的规则,是有方位、分清浊,有天与地,山与海的。 此刻天地尽染,放眼望去一片蓝。 那几乎包围了飞云楼船,更已经张开大网要捕获姜望与陈治涛的滚滚兵煞,在渐染的蓝色微光里,停滞了那么一瞬间。 陈治涛的眼耳口鼻,不断地流溢鲜血。他的生命气息急速地衰落。 可姜望已经带着他落在甲板上。 咆孝着的阵开十二速的飞云楼船,已经撞出一条血路来,以轰雷般的巨大动静,头也不回地飞远! 并未安全! 姜望一掌按止了陈治涛的神 通,让这个几乎灯枯的钓海楼大师兄停下来休养。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现在并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他们这一行败军,远谈不上安全二字。 那一百多个骤得自由的海族战士,正好挡在界河边,使得他们无法渡河而走,只能折左而走,沿着界河看看有没有过河的机会。 事实是没有。 这条界河并不长,区区数里,一掠即过。 鳌黄钟领伐世之军紧跟在后,根本没有给他们过河的机会。 而旗孝谦和他的军队并不在视野里,很显然是绕道去前路堵截。 这两个具备名将才能又统御大军的海族天骄,兵分两路,一追一堵,无论叫哪个缠上了,姜望都没有再脱身的把握。 不知何时溅了满脸血的方元猷,蓦地走到船首,高举拳头:“武安亲卫集结!” 还剩下的一百八十三名侯府亲卫,无一犹疑,几乎是立刻就聚集在他身边,结成了平时演练的小型杀阵。 方元猷二话不说,纵身便往船下跳:“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荣养我辈,当为此刻,我等为侯爷断后!” 彭! 他直接被从姜望空中抓下来,一把掼倒在甲板上。 “本侯领军,容不得你自己做主!”姜望厉声呵斥:“无谓送死,何益于我?!” 方元猷翻身爬起来,跪在姜望身前,满脸血泪:“侯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不怕死,怕对不起自己身上这武安侯亲卫统领之职务!侯爷乃天下雄才,临淄新贵,于万军之中简拔他于麾下,他焉能不做出一点贡献来?可眼前这样的局势,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又陷在海族大本营娑婆龙域里,实在让人绝望! “转向!”姜望冷冷看着远处的追兵,以三军领袖的身份,果决地发出命令。 无论是对是错,他必须相信自己是对的,也必须要拿出决定来。因为将乃兵之胆!“去浮图净土的方向,去到真人真王的战场,从后面撞一撞蛮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日复明日 以败将残军,直面娑婆龙域镇守真王!这毫无疑问是一条最危险的路。 可冷静下来想一想,这还真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鳌黄钟和旗孝谦,未必想得到,姜望他们这一支败军,敢凑到蛮王身边去。这就有机会赢得更多的逃窜时间。 而那季克嶷与蛮王争锋相对,多年来也没个胜负,若是正打得不可开交。他们在这个时候杀过去,说不得真能收获奇兵之效。 秦贞对血王,不也是姜望打破僵局? 且有浮图净土那边的人族势力支援,好过在娑婆龙域里打转,四面受敌,白白耗损生 机! 飞云楼船加速到极限,贯彻姜望的意志,穿梭在无垠的林海上空。 娑婆龙域所独有的龙息香檀树,蒸腾着青色的、雾一样的瘴气,被飞云楼船所掠过的气流,搅得翻腾不休。 在一个规则确定的界域里逃跑,其难度要远高于规则混乱的界域。故而姜望要亲自盯着环境,规划路线,时不时调整方位。 库管将领小声过来汇报,以现在这种速度行进,储备的元石只够支持三个时辰。这还是劫掠了好些海巢后的结果。 陈治涛气血皆衰,盘坐在甲板上,低头垂发,哑声道: 月牙岛,青鳌礁,清平乐酒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神情唏嘘的俊秀男子。一人一桌一壶酒,对着海风入喉。 这位置说是雅间,其实只是以屏风围起,防得住守礼的,拦不住不请自来的。 其如洁白美玉,又眉藏郁结,显得忧伤易碎,引得楼中不少女子故意路过,频频偷瞧。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惯好饬弄、脸上涂抹了脂粉的钓海楼真传弟子杨柳,如往常一般,踏上楼来。 双手各提一坛酒,坐在了独饮的男子身前。 说起来这个名叫夏誉白的酒友,也是最近才来月牙岛。他们还有一场不打不相识的缘分。 这青鳌礁谁人不知,这清平乐观景最好的雅间,常年是他杨柳的专属座位?不管他来与不来,都得给他留着。 而这个夏誉白一来就占了这里,一占就是好几天,天天来此喝闷酒。 他本想给这个外地人一点教训,一屁股坐在对面,等这厮发作,他好再从容不迫地摆出身份,吓软这厮膝盖。谁知这厮根本不理他,只自顾喝酒。 他一恼之下……也跟着喝。 两个人一句交流没有,就这样拼着一张桌子,连着喝了好几天的酒。他只知道这个人叫夏誉白,身份、背景、来历,一概不知。 夏誉白也从来不问他杨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情绪相近各有委屈,都怀苦闷。就这么成了酒友。偶然闲话,也算投缘。 杨柳将酒放在桌上,随手拍开封泥。带着淡淡苦涩的酒香,就这样漂浮在空气中。杨柳道: 夏誉白将杯中酒饮尽,将酒杯倒扣,把酒杯和刚才喝的酒壶一起,推到一边去。又取出一套崭新的玉质酒器,干干净净地摆好。 这才一抬手,示意杨柳分酒。 杨柳轻轻拍了拍酒坛,令酒液更匀散,方才落酒入盏,各满八分。夏誉白的这份讲究,也是他杨某人所欣赏的。好男儿就应该知礼识节,精华服、端仪态、美姿容 。奈何照师姐她……不懂欣赏。 奈何明月照沟渠! 一念及此,顿觉酒气更涩。 他不欲伤心故转开话题: 夏誉白无可无不可地道: 杨柳始终注视着自己的酒友,满意地看到他惊了一下,笑道: 夏誉白道: 杨柳哼了一声: 夏誉白那忧郁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好奇: 杨柳路想了想,道:夏誉白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杨柳奇道:夏誉白道: 杨柳点点头: 夏誉白不免又生出好奇心: 夏誉白也懒得追问,饮尽杯中残酒,方道: 夏誉白问。 杨柳言及肺腑: 夏誉白握着酒杯:杨柳一脸你还年轻的表情: 夏誉白长叹一声: 杨柳冲窗外抬了抬下巴: 夏誉白的眼神里有了愤慨: 杨柳了然于心,善意地道: 夏誉白苦涩地道: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夏誉白好似被踩了尾巴,勃然大怒: 杨柳只觉莫名其妙: 夏誉白犹自愤愤不平: 话音刚落。轰! 整座清平乐酒楼,不,整个青鳌礁,整个怀岛,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酒楼里的客人议论纷纷。 而酒楼摇晃得更厉害了。 化名夏誉白的俊秀男子,和杨柳一起转头看向窗外,他们看到一一 一座璀璨的金色山峦,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怀岛护岛大阵之上。使得整个怀岛都在摇动! 细看来,哪里是山峦,分明是一只巨爪。 视线自此越高穹,但见得,云峰如聚,暴雨似瀑。天地陡暗!而又雷来,电来,在那暗沉沉的恐怖中,有时隐时现的、好似山脉绵延的龙躯! 金麟大如房屋,长须真似巨蟒,紫雷缠身,白电绕尾。 天翻地覆慨而慷,虎踞龙盘! 真龙现世! 为何会有一尊真龙,直接跨越了迷界战场,出现在月牙岛?于人族而言,这是一次间隔了不知多少年的拜访! 这不是一般的真龙! 岂不见那一位长发黑白交错的靖海长老,已第一时间升空,却只能立在大阵光幕之下,不敢冒头? 夏誉白脸色凝重: 说话间,又有一位面相五十许的儒雅男子飞上高空,同辜怀信合力相抵,仍未能止住怀岛的震动! 这可是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 可两大真人联手,再加上钓海楼经营千年的大阵,竟也只有苦撑的份。风雨飘摇在今夕! 这无疑再次验证了那尊真龙的恐怖层次。 一旁的杨柳自信满满: 齐国天子要让武安侯去迷界战场镀金,叫夏尸统帅祁笑亲传兵法,摆明了是作为斩雨军统帅来培养。 武安侯有齐夏之功,有妖界之荣,什么层次的,才配镀在他身上?少说也是一场涉及海族迷界根据地的战争,甚至打进沧海都不稀奇!再加上皇主层次的龙族骤然袭击月牙岛.... 这一刻所有种种都联系到一起,夏誉白肃容道:杨柳转回身来。 夏誉白正要说话,清平乐酒楼外又有更大的骚乱传来。两人立即飞出楼外。 在晦暗沉沉、但时有电光耀明的天穹下,只见得一头形如巨象但遍生细鳞的海兽,正在人群中肆虐,巡值的一队钓海楼修士,根本拦不住它! 杨柳声音紧张:他的声音越说越慌,因为他已经看到,海兽失控的地方,非止这一处。 偌大的月牙岛,钓海楼数千年的基业所在,到处都有强大的海兽在发狂肆虐。它们怒吼、咆哮,发动元力浑厚的法术,毁灭所有能够触及的一切。 整个岛上一团糟! 夏誉白把握关键: 夏誉白也不知道是钓海楼的真传质量太差,还是单纯这个杨柳为情所困天天借酒浇愁,把人都喝废了,骤临大事,毫无静气,甚至连脑子都没有。 当下喊道: 酒友超乎寻常的冷静,让杨柳一下子晃过神来。当即拔飞于空: 钓海楼还是有能人在! 这让夏誉白稍稍放下心来。 杨柳亦有了主心骨,大脑逐渐开始恢复,有些惊讶地看着夏誉白: 钓海楼护宗长老刘禹? 被武安侯指着鼻子要一起打,却只能替弟子道歉的那个? 在护宗长老里排名第二,算是个人物! 夏誉白不理会杨柳的夸奖,自提了长剑,就要去斩杀海兽。但眼角余光一扫,略想了想,还是探手一抓,自酒楼的旗幡之上,扯下一段红色布条…………随意缠绕,绑在了胳膊上。 杨柳奇道: 夏誉白只道:杨柳指了指他的胳膊: 夏誉白面无表情地往前飞: 杨柳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随手也斩了一段布条包上: 夏酒友好像不怎么耐烦。 直到跟着夏誉白一起,靠近那头恐怖的细鳞巨象,他才想起来什么不对。「不对啊!海兽跟人你还分不清。还需要看臂章?「 夏誉白终是无法再忍受,怒吼起来:「你话怎么那么密呢,真龙都堵不住你的嘴?我本命年注意一点,行不行?啊?要问几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情人节番外·见字如我 大楚风流天下知,不独于术法华服。 楚地风流在人物。 这座极尽华美的宫殿外,立着一方大石,石上刻字曰“韶园”。 此二字神秀骨丰,当为名家手笔。 若是细看,还能瞧见精巧心思—— 韶字藏“龙”,园字藏“凤”。两字相映,颇得道韵。 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写的是“天下成双”。 就在这天下成双的韶园外,有一个身披焰纹华袍的少年郎,一脸天不服地不忿的表情,吊儿郎当地跨进来。 他的面容尚有几分青涩,但眉眼已见得英朗。想来要不得几年,又是一位倾倒郢城的美男子。 穿过青竹小径,走过富贵花田,来到了琉璃花圃外……果不其然,娘亲又蹲在那里逗蚂蚁。 “来来来,小烈!”大楚玉韵长公主面有雀跃,像个孩子般得意:“你看看这只蚁后,凤纹生得好不好看?凤尾结祥云,很吉祥的!” 这不都是我跟我爹轮流照顾的么,你得意什么呀。左光烈在心里都囔,面上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哇!好好看!” 左氏家训第一条——不准不给世上最美丽的小熊姑娘捧场。 熊静予开心地笑了:“算你小子有眼光!” 左光烈全无在外面的嚣张跋扈,老老实实地蹲在娘亲旁边,熟练地掐动道诀,给这些脆弱的小蚂蚁调节温度,保证它们不冷也不热。“娘亲,我有一个问题。” 熊静予用一片金羽凤仙花的花瓣,小心地逗弄着凤纹眠花蚁,随口道:“问。” 左光烈道:“别人都是要与众不同,要独一无二,为什么就您这园子要天下成双,宫里一套咱家里一套?” 熊静予停下逗蚂蚁的动作,扭头看着自己的长子,眼睛里都是笑:“别人哪有我跟你爹般配?” “配配配。”左光烈早就学会了敷衍,又问道:“舅舅什么时候来?” “你又想找他要什么啦?”熊静予教育道:“你舅舅是一国之君,切不可没大没小,什么都要。上次还问他要封地,你这么小,要封地做什么?造反呐?” 左光烈一脸无奈:“……娘,你别什么话都说成么!” “哈哈,懂事了,知道忌讳了。”熊静予脸带揶揄:“这十四岁的男子汉就是了不起哟!” 左光烈很成熟地叹了一口气。 熊静予瞥了他一眼,又道:“你爹回来他就来了呗,不知他俩一天天怎么那么多话!” 左光烈不听她的抱怨,问道:“有什么吃的?” 熊静予伸出一根手指,幸福地点了点右侧的拱门:“去那边看看,你爹都有准备的。” 行吧! 左光烈早已习惯母亲大人什么都不管,拍了拍手掌:“我去填填肚子,钟离家的那小子跟狗似的,不过扒了他的裤子,竟追了我九条街,可把我累着了!” 熊静予‘欸’了一声:“娘亲平时怎么教你的?让你不要欺负人。你扒了他的裤子,那是多大的伤害啊。” “听到啦听到啦。”左光烈一熘烟就跑了。很快钻进暖阁,打开那口凋纹华丽的大箱子,在那一大堆储物匣里翻来翻去,翻到了标签为“爱妻三十七”的这一个。 忍不住都囔了一句:“这个左大元帅,一点都不关心左家的未来啊,怎么没有爱子三十七?” 但抱怨归抱怨,该吃还是要吃。 左大元帅给爱妻准备的餐食,那叫一个地道。不是府上那些所谓大厨能够调弄出来的。 举凡天下能称得上绝品的美食,全都在“小熊姑娘”的餐盘上出现过。 他左大公子也有幸能品残羹。 这份标签为“爱妻三十七”,意味着赤撄统帅左鸿已经走了三十七天了。 对于战无不胜的左鸿大人来说,这日子算得上久的。 不过以前还有打了大半年的,老爹连根头发都没掉,倒没什么可担心。 左光烈东尝一嘴,西尝一嘴,慢悠悠地吃过了,原样封好匣子,就转身出了暖阁。 他一边剔牙一边琢磨大楚童子军的编制事宜,娘亲懂些什么!他左光烈在郢城插旗,那些个胆敢不服不忿的小犊子们,当然要挨个教训过。咱都是一对一的来,怎称得上欺负了? 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军饷一事,实在叫他囊空! 想了想一个转身,跑出韶园,在偌大的国公府里穿行,来到书房前。 先左右看了看,确定爷爷不在,才扳直了身板,清咳一声,推门而入。 此时阳光正好,窗外的暖色落在书桌前,一个精致似玉琢的小男孩,正站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临字帖。 抬头瞧见左光烈,咧开缺了门牙的嘴,欢喜道:“哥!” 左光烈却很严肃:“光殊将军!” 左光殊顿时脸色也一正,乖乖地把毛笔放好,然后一个翻身,灵巧地飞落在书桌前,双手抱拳,似模似样:“末将在!” “现在咱们军队需要你。”左光烈一板一眼地道:“我命令你把零花钱交出来,充为军用!” “啊,又交?”小光殊忍不住皱紧眉头:“前天不是交过了吗?这是我才找娘亲要的。” “我必须要提醒你,光殊将军,你已经四岁了,这可是军令!” 军令两个字显然很有效果。 左光殊的防线已被攻破,但不知为何还有些扭捏:“能不能少交一点?” 左光烈一脸严肃:“说出你的理由,光殊校尉!” “哎呀!”左光殊急得跺脚:“怎么成校尉啦!” “因为你违反军——好好好,莫哭莫哭,免啦免啦,你现在还是大楚童子军偏将……”左光烈连哄带喊:“左偏将,说出你的理由!” 左光殊擦掉成串儿的泪珠,一抽一抽地道:“舜华姐姐还要我给她买糖人。” “好哇!”左光烈立即撸袖子:“她勒索你!她勒索你是也不是?本帅这就去帮你报仇,连她那些个堂兄弟妹一起揍!” “不不不。”左光殊急得直招手,眼泪掉得更多了:“没……没勒索!” “那你给她买什么糖人?”左光烈语重心长:“是咱们的军队重要,还是那个什么糖人重要?” 左光殊瘪着嘴道:“我喜欢跟她一块玩儿……” 左光烈有心再给他讲讲道理,但瞅着这小子泪珠都泪成了线,终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左的肩膀,很大方地道:“那你这次交一半。欠我的下次再说。” 左光殊眼泪还没停下,但已经咧嘴笑开了:“好的哥!” “说过多少遍了,军中要叫职务!” “好的大元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何复如斯 跟武安侯去妖界建功立业,出师未捷武安侯先失陷。 跟武安侯来迷界建功立业,出师未捷被祁笑赶走了。 一个人到怀岛等侯爷和方元猷他们,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每日借酒浇愁、唏嘘人生。但半醉半醒一抬头,怀岛快没了! 这他娘的可是近海第一大岛,背抵迷界、怀抱群岛,占地极广、人口千万,海外霸主钓海楼的山门所在! 也当不得我一妨? 夏誉白虽是口口声声说不相信运气,不相信运气,说强者恒运,甚而质问姜侯爷不带自己出征是否有失强者之心。但酒楼一抬头,就龙撞天涯台……他决定多多少少还是信一点。 这玩意怪邪门的! 青鳌礁的镇守海兽实力不俗,但在夏誉白的剑下,轻易就被剥皮拆骨。 一旁的杨柳颇有些不安,这个名为夏誉白的酒友,是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嗜好吗?一头失控海兽,杀也就杀了,非要拆分得这样精细? 鳞是鳞、骨是骨、血是血的,还分了内脏!咋的,要熬汤? “你这是……在忙活什么?”杨柳尽量不显波澜地问道。 面前这俊美如玉的男子,正专注于用剑剖分这巨兽的心脏,漫不经心地道:“我看看失控的问题在哪里。” 这理由倒算得可以接受。 杨柳松了一口气:“跟这颗心脏有关?” 夏誉白将心脏切成了几百份,每一份都仔细看过,又凑近嗅了嗅,然后道:“没关系。” “……那是跟这些肝啊,胆啊,九转大肠啊,有关系?”杨柳皱眉看着狼藉的这一切,脸上的浮粉都挤落了些许。 夏誉白招来一些水,耐心地冲洗长剑:“都没有。” 杨柳用手帕捂着鼻子,很是嫌弃:“那你在这里屠夫似的剁半天?” 夏誉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确定无关,也是很重要的确定。” “缩小问题范围是吧,我懂。”杨柳挺不服气地道:“跟神魂有关?” 夏誉白点点头。 海兽失控那当然跟神魂有关!随便找个游脉修士都知道!用得着你排除血肉骨骼甚至鳞片? 杨柳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是不是禁制被谁做了手脚?” 但夏誉白摇了摇头:“没有外力干扰的痕迹。” “你行不行啊,看没看清楚啊?得了。”杨柳摆手道:“也别查了,回头我宗门师长自会找出原因,咱们抓紧时间多斩几头海兽才是正事。” 夏誉白看着他,认真地道:“我不会看错。” 杨柳挑了挑眉:“这么自信?” “重新认识一下。”夏誉白道:“在下白玉暇,大齐武安侯座下第一门客。” 武安侯这名号一出,周边巡行的钓海楼修士齐刷刷把目光转了过来! “办你们的事情去!”杨柳一声怒喝,把他们都赶走。 转回头来,上下打量了白玉暇一番。黄河之会正赛天骄的名字,他还是听说过的。 “你这么得力的人才,竟然没有随武安侯去迷界,而是留在怀岛……这是武安侯的布局?” 他越想思路越清晰,表情里有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我说怎么会有人敢抢我的酒座,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为了接近我,你真是煞费苦心啊。说吧!你们有什么阴谋?” 白玉暇一时给噎住。 他要怎么解释姜望不带他征战迷界的事情?相较于祁笑不允许又或他白玉暇太倒霉,竟还是杨柳想的这个原因更可信一些! “不说也没关系!”杨柳警惕地拉开距离:“我刚刚叫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暗示他们去请援。我宗强者马上就到,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这时候他脑海里的阴谋已经无限的放大。姜望人品虽是不错,但其人能够在短短数年内,从一个无名之辈,成长为霸主国的高层人物,心机谋略也绝不简单。特地留这么一个高手在怀岛,定有所图。怀岛这么多海兽失控,很可能就是齐国人做的手脚! 甚至于……是不是就是白玉暇,假借与他杨柳交好的名义,从而遮掩行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计划? 若果如此,他杨柳识人不明,有罪于宗门也! 且不提杨柳心中如何走马观花、曲折辗转。 白玉暇已是听得来气,但眼睛一瞪,还未来得及发作,一尊神临修士已经疾飞而来,将他按在当场! 钓海楼护宗长老邓文! 这位颧骨略有突出的长老,也是在镇压怀岛动荡的过程里,紧急抽身赶来,瞧着杨柳道:“此人有什么问题?” “他是姜望的门客!”杨柳大声说道。中气之足,彷佛这就已经是全部的罪证。 但令白玉暇没有想到的是,邓文竟然认可了!抬掌就翻出锁链,倒扣他的双手! “杨柳我问你两个问题!”白玉暇必须自救,这个钓海楼太不正规了,法制很不健全,什么玩意啊就开始抓人。一点证据都不讲的!再不做点什么,他怕回头钓海楼这群瘪犊子随便找个什么战时条例,将他砍了。 就算侯爷回来之后定会报仇,那于他白某人,也是再无意义。 杨柳多少讲点情分,虽是恨死了阴谋家姜武安,但还是斜眼也着这几日的酒友:“问吧!” 白玉暇被按在地上,姿态狼狈,但还是大声质问:“第一!我若是有所图谋,为什么要跟你说明我的身份?第二,我若是有所图谋,接近你杨柳有什么用!你没权没势又没前途的!” 杨柳勃然大怒,尤其是他发现白玉暇说的竟然很有几分道理。恨得后槽牙都快碎了:“那你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在怀岛逗留!别告诉我是姜望给你放假,让你好好玩几天!” 白玉暇又给噎住。 想他堂堂琅琊贵公子,黄河骄才!竟然在这个粉面无脑的家伙面前频频哑口。 因为姜望确实是给他放假让他好好玩几天! “你们给我听好了!”当下他怒声道:“杨柳!还有你邓文邓长老!” 他出海之前做足了功课,钓海楼的实权人物他全认得。故是能够直接指名道姓:“我乃武安侯亲密战友,第一门客。武安侯什么性格你们都很清楚,今日若敢无据伤我,来日武安侯必引大军,剑沉此岛!” 不等杨柳邓文他们怒气发作,白玉暇又紧着说道:“另外你们最好搞清楚什么是当务之急!根据我的查探,眼下这些海兽失控,根本不是谁做了手脚,也不是禁制的问题,它们从来没有被真正的控制,现在只是解放了自我!若是不信,找几个眼睛好的带脑子的,多查几头海兽,多查几遍!这已不是怀岛一地之事,你们要想想怎么面对近海危机!” 邓文毕竟是把握实权的大宗长老,不似杨柳这般不经事,抬手封住了白玉暇的口舌,压制情绪,冷静地道:“先将此人看押,不得伤了。他说的不似作伪,我亲自验看过几头海兽再说。” “好好好!”杨柳也给白玉暇的判断吓到了,连连点头,又勐然摇头:“不好!蜉岛!” 他的脸上全是惊恐:“若白玉暇所言不虚,那所有的海兽都会失控。蜉岛那里有太虚派建造的天地大磨盘,有数以万计的海兽囚禁在那里!” 白玉暇之前已经听说过蜉岛这座新建岛屿,知道是太虚派的修士在负责,但还是第一次知道蜉岛的具体情况,知道竟有数万头海兽在那里。邓文已经离开了,但他的脑门还贴在地上,只感觉到怀岛的石头……很凉。 …… …… “龙息香檀……”陈治涛垂发坐在甲板,轻轻地吸气,彷佛嗅到了飞云楼船所掠过的林海的烟。 在如此凶险紧迫的追逃中,被击碎了信念又耗力甚巨、气衰血乏的他,反似成了最放松的那一个:“在很久以前,这是最珍贵的檀香。对佛门修士有莫大好处。现在它散发的每一缕瘴气,都是针对佛门修士的剧毒。一般的修士着了此瘴,也就是损些气血。佛门修士一旦触及,连舍利也要污掉。” 除了某些佛法精深的高僧大德,一般的佛门修士,要等到金躯玉髓,才能有舍利生成。 也就是说,龙息香檀树的瘴气,竟能毒害神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姜望极尽目力和听力,不断过滤着沿途的情报,随口问道。 陈治涛缓缓地摇了摇头:“说不清,或许要问那些和尚吧。” 姜望莫名的想到。世尊恰是在中古时代成就伟大,在第三代人皇烈山氏逐龙皇于沧海的战争里大放异彩。 彼时的佛门,感化了相当多的龙族,使之皈依。这也是天龙八部里龙众的由来。 这些被敕为“天龙”的龙众,在人龙之争里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但如今佛门仍在,这些龙众却是几乎看不到了。 以姜望对佛门的了解来说,所谓天龙,在佛门中其实也是没什么太高地位的…… “龙息香檀树,这名字就很有意思。”姜望看了一眼那澹青色的瘴气,随口分析道:“很有佛性。非是受感佛法极深,不足以为此瘴。” 陈治涛道:“我只知道,在龙息香檀树的变化刚刚发生时,很多人用它来谋算佛门修士。一害一个准,很多佛门修士都被殃及,中者无一幸免。” “很多人?”姜望有些惊讶了,将心神短暂地从逃亡中解放出来:“那时候佛门做了什么惹众怒的事情吗?” “不需要做什么事情。”陈治涛伸手一探,不知从什么地方捉来一只蚂蚁,放在甲板上,轻轻碾死:“你说它做了什么事情吗?恰好有可以伤害它的事物存在,它就会被伤害。” “还是不同。”姜望道:“蚂蚁很弱小,佛门却很强大。” “弱小是被消灭的理由,强大难道不是?”陈治涛虚弱地笑了笑:“昔日成,今日毁。龙息香檀。世间事,何复如斯?” 姜望大概听懂他的表达了,却不知能说什么。齐国在海外的布局,不是他能做主的。 陈治涛的声音虚弱但清醒:“海兽在近海群岛,是几如家畜般的存在。早已普及开,各岛各宗都有。再加上虚泽明在蜉岛建设的天地大磨盘,几万头海兽送过去了,等待他研究出成果……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灾难。而我是罪魁祸首。” “被这场灾难席卷的海民,那些必然会有的伤亡、离散,破碎的家庭……钓海楼会彻底失去他们的信任。” “不要想那么多。先好好养伤。”姜望只能这么说:“我们未必能活到可以想那么多的时候。” “齐国绝无可能放弃你,所以你一定会安全。”陈治涛说道:“我只希望……” 轰! 飞云楼船勐地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语。 “有个加速法阵的阵盘爆掉了!”守在阵室的士卒急步上来汇报。 “能修复吗?”姜望平静地问。 士卒摇头:“这种关键阵盘,只有决明岛能处理。楼船上的阵师做不到。” “我去看看。”陈治涛撑着甲板,勉强站起身来:“看看能不能补些禁制。” 姜望默然看着船舷两边疯狂倒退的风景。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身在娑婆龙域腹地,四处皆敌。 船速还剩十一阵。 他闭上眼睛,调息起来。 冬冬!冬冬! 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强有力地跳动。 仍然能够清楚感受到脏腑的裂隙。 他出征,鏖战,但其实在血王那里受的伤,一直没能完全养好。 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仍然是平静的。 天青色的战甲之外,赤色烟气再一次蒸腾。 “停船。”他说。 “啊?”方元猷怀疑自己听错了。 “停船,让加速法阵休息一下,也让陈师兄可以安静的观察。”姜望平静地命令道。 方元猷不再犹豫,转身大吼:“传侯爷令,停船!” 这齐国大匠师苦心打造的庞然大物,骤然停止了轰鸣,在空中悬成一道山影。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即有黑云滚滚,极具压迫感地出现在视野中。 鳌黄钟携伐世军已至! 血肉之躯自然不能跟楼船拼消耗,鳌黄钟领兵追击,并未全力运用兵煞。更多是催耗战争凶兽的生命元力,使之负军而行。 一路已经耗死了九只“鳍乘”! 此刻见得人族楼船骤停,他也觉意外,但并不惊惧,大军在握,他具备绝对的力量优势。故是毫不犹豫,纵兵煞而前。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通过军阵法术,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那座巨大的楼船上,有密密麻麻、以千计以万计的晶莹念头,浮空而起。 它们本该出现在神魂世界,却清楚地显现于物质世界里! 他心中警钟骤响,感受到了死亡的巨大威胁! 来不及多想,立刻全力调动大军,那兵煞黑云在空中一个倒卷,瞬间逃出视线范围,向远处疾驰! 飞云楼船上已经浮空的姜望,波澜不惊地落了下来。 就在刚才,他已经掀开了一张底牌。告诉鳌黄钟,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他都能拖着鳌黄钟一起死。 仙术·念头·洪流! 虽是鳌黄钟逃得快,此术未能尽发,姜望也已自受其创,此刻神魂受损,痛不欲生。 但他只是平静地吩咐道:“往北走,全速。” 底牌掀开,威慑力就会大大减弱。 鳌黄钟还会追上来。 但刚才那一停,和此刻短暂摆脱了鳌黄钟注视的这一转,会让旗孝谦的判断出现错误,从而产生围堵的罅隙。 那是光之来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尔辈亦名将 庞如山岳的飞云楼船,荷甲数千,是如何能有如此之灵巧,在娑婆龙域里穿梭自如,一次次逃过围堵。 这是旗孝谦所惊叹的。人族这个姜望,有超卓的危险嗅觉,敏锐且果决。倘若易地而处,他自问只逃得了自己。 但惊叹之余,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眼下娑婆龙域已是确定的人族主攻战场,诸方严阵以待,族内强者正在赶来。 无论外围战局如何,姜望这已经被吞入腹内的小虫,注定翻不出什么浪花。 于他和鳌黄钟来说,涉及整个惑世的战争,他们没能力去影响,擒杀这个霸国侯爵、人族骄命,已是泼天大功。 他一直不出手,等的就是陈治涛掀开底牌,为他而用。 借皋皆陛下谋近海群岛之局,顺便地把姜望装进筐来,实是令他得意的妙手。也要感谢陈治涛的配合。 此刻,姜望他们的底牌已经一张张翻开,到了结束这场游戏的时候。 “下雨了。” 他站在张开肉翅的鳍乘头顶,享受着这种将猎物逼入绝境的感觉。在沧海窝里横有什么意思?捕杀人族强者,才不负兵略。 …… …… “情况有些不对。”飞云楼船上,勉强以禁制之术修补了加速法阵的陈治涛,走到姜望旁边:“未免太安静。” 娑婆龙域是海族经营许久的地盘,一路逃来也看到了许多海穴、兽场,养着各种各样的海兽。也被许多支海族卫队拦截过,费了不少力气才得以冲关。 但越往腹地走,阻碍竟越微弱。 方元猷斟酌着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主力都去了己酉界域参与大战,所以才导致腹地空虚,拦不得我们呢?” 陈治涛道:“娑婆龙域是海族的大本营,再怎么腹地空虚,也不存在拦不得我们的情况。” “前方如此安静,说明他们已经捕捉到我们的行踪,把握了我们的进军目标。所以不让那些零散的卫队做无谓牺牲,甚至于提前疏散普通海族……”姜望平静地道:“旗孝谦和鳌黄钟已是胜券在握,现在开始考虑耗损了。” “那现在我们?”陈治涛问。 姜望道:“我们已经别无选择,这是唯一的路。” 陈治涛虚弱地笑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姜望目视前方,在那茫无边际的天与海,寻找着他的路:“不,撞到南墙,撞倒南墙。” 天府修士相较于普通的神通内府,优势在于哪里? 不仅在于更多的神通选择,更强的体魄。 更在于恐怖的持续作战能力。 道元和神通之光的恢复速度,都远胜于普通修士。五府轮转,生生不息。 在长距离的追逃中,尤其有关键的作用。 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距离可言。 随着飞云楼船不断往娑婆龙域腹地突进,姜望所选择的目标,也无比清晰地出现在旗孝谦和鳌黄钟眼里。 他的选择本就不多! 在螺狮壳里做道场,姜望辗转腾挪,已经尽可能地延长了被发现的时间。甩掉追击、躲过阻截好几次。 然而无论是旗孝谦,又或鳌黄钟,都不是轻易能够应付的存在。在方向被明确之后,被拦住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就已经到了那个时间。 现在仍然需要做过一场,用刀剑来决定,是否还能继续往前。 他们不会回头,不能回头,甚至不能停顿太久。 姜望已经嗅到了风雨。 而后飞云楼船真个撞进了雨幕中。 方元猷握紧了军刀。 所有甲士屏息凝神,他们都知道将要面对什么,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陈治涛喃声道:“希望旗孝谦在前方是做好了剿杀人族军队的准备,摆出的是攻击的阵型。” 姜望当然知道陈治涛为什么会这么说,因为旗孝谦打阵地防御的能力,在杀进娑婆龙域的最初,就已经让人印象深刻。彼时他们在军队最巅峰的状态,也未能速攻速破。而陈治涛所乘钓龙舟,乃钓海楼宝船。所携百名内府,是镇海盟的中坚力量,里间有各宗长老,有各个家族支柱,有的经营一方,有的苦修多年……皆为精锐中的精锐,却一时尽覆,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陈治涛清醒地认识到旗孝谦是一堵墙。是一堵行至近前需转弯的墙。 他其实也赞同。 但如他所说,已经别无选择。 那就撞上去! 看看是头破血流,还是南墙塌陷! 姜望立在甲板最前方,蒸腾的烟甲将雨珠逼开,高高举起他的右拳,像是长夜里不灭的火炬。 当四面八方聚拢的声闻之情报,传递来最关键的信息。 “全军听令!”他沉声喝道。 他飞跃起来:“随我冲锋!” 整艘飞云楼船上,除了操纵楼船的必要士卒,其余甲士全部随之跃起。“杀!!!”气血涌动,元力呼啸,瞬间成阵。 轰! 射月弩咆哮着发动,布满符文的铸铁重箭在前方开路。击碎雨幕,杀进那茫茫的雨夜里。 阵地的迷雾被吹开。 海族那如山似壁的大军,就这样横亘在前。像是长夜里沉默的、能够吞噬一切的巨兽。也沉默地吞噬了射月弩几近神临的一击。 在占据绝对优势、已经锁死目标方位的情况下,旗孝谦仍然是摆出了最稳的阵型。甚至于他仍然藏身军阵中,不见行踪。 姜望想要拼死复刻逼退鳌黄钟的那一幕,也是不能。 别无选择。 姜望第一次真正在战场上亲自操纵军阵! 气血混成的兵煞将他重重包裹,这感觉像是披上了一件沉重的、巨大的战甲。 借助仙念调理士卒气血的流向。 他成为整支军队里,那个唯一的意志、掌控所有聚合的力量,遵循着兵阵本质的方向,可以演化属于此阵的种种杀法! 这是最基础的锋矢阵。 他选择了最尖锐的方式。 滚滚兵煞化成了一支血色重箭,倏然一闪,杀至前峰。 三千甲士结锋矢! 轰! 以硬碰硬,以锐对尖,武安大军撞上了海族大军。 两团兵煞绞杀在一起,天空蒸腾起密集的血气,几乎将雨云推走! 姜望掌控军阵,能够清晰地把握兵煞,能够发现随他征伐至此的战士,正在一个个死去! 他的眼里洇出血来,但不出声。 他唯有不断地调整兵煞,不断地维持军阵的运行,不断地往前杀,往前撞……冲撞敌阵须有壮士死,撞不破敌阵死全军! 以死亡来计数的时间,过渡得格外艰难。 除了咬牙硬撑,也别无选择。 在某一个时刻,呼,豁然开朗! 那好似千仞之壁的海族防线,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恰似天穹雨云,被散溢的气血推开来,因而见得天光。 还剩一千三百六十七人。姜望略嗅气血,以点兵之术证得这个数字,席卷着稀薄许多的兵煞之云继续往前。 前方旗孝谦! 他在此布置了二段阵地! 此刻他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姜望的视野中。 脚踩数十丈高大的战争之兽鳍乘。那张开的似垂天之云的肉翅上,栖息着一只只烟雾缭绕的恶犬。 烟犬的头顶,又立着一只只长了翅膀的小小飞鱼。 就在姜望携军而来的这一刻,数以千计的烟犬腾跃而来。 嗷呜~!嗷呜~! 嗡!嗡!嗡! 在这凶恶的嘈音里,旗孝谦的声音如此清晰:“环爆飞鱼配烟狗,鱼广渊的作品向你致意!” 嘭! 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滚滚黑色浓烟如有灵之恶兽,一个照面即扑了上来。 军队兵煞惯能破法,却在此恶烟之下急剧消融。 一点赤光在煞云深处骤然亮起,而急速扩张。 焰流星横空,焰雀飞舞,焰花开放,烈焰的雄城已筑就。 姜望只身护军阵,独以火界对抗毒火毒烟。三昧真火尽情张舞,此来焚火亦焚烟! 漫天流火一掌收,姜望继续往前。 但站在鳍乘头顶的旗孝谦,只是用一根食指,往姜望身后点了点。 在那里,鳌黄钟已经席卷兵煞,像滔天巨浪一样拍来! 伐世军已追至! 三千甲士余得一千一,余者气血亦近竭。 真是山穷水尽时! 立身在军阵里的陈治涛涩声道:“真是南墙!” 姜望却只是默默地解了兵煞,拔出长剑。 “今日一战,我们牺牲太多。行至此处,我们踏着的是同袍的尸骨。姜望别无他言……”他跃身起来,往前疾冲:“今先死于阵前!” 刷!刷!刷! 武安甲士一千一,踩在残薄的煞云上,皆拔刀! 刀光一片向海族。 “同行!!!” 旗孝谦不动声色地往后撤,指挥军队往前顶。 前方是又一道稳固的军事防线。 后方是鳌黄钟率伐世军似大浪冲来。 天合地崩,山拦海阻。 当此危时,忽有一声啸响。 一卷金色大旗以恐怖的高速杀破雨幕,拦腰撞在了伐世军的兵煞浪涛上! 兵家重器,烈日战旗! 是旸谷的军队! 此旗迎风一展,旗杆高有十五丈,旗面展开亦九丈! 旗面只绣一个血红色的字——“山”。 在此战旗卷兵煞,拦腰撞断伐世军的同时。 那站在鳍乘头顶的旗孝谦忽然定在远处,却是他脚下的影子,在这一刻探出了蛇一样的影索,以不可回避的速度,将他紧紧捆住。 烈日战旗,弄影神通! 来者正是符彦青! 他即是率军进攻鳌黄钟所镇界河的主将。 鳌黄钟料定人族大军即便过河,也要吃他空城一计,不敢贸然行事。这当中争取的时间空当,足够他擒杀姜望而后返。 但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符彦青。 身怀弄影神通的符彦青,在万军之中亦是来去自如,如何不敢过河,不敢横趟? 他迅速摸清情况,引军在广阔的娑婆龙域里横冲直撞,却恰好捕捉到了伐世军的踪迹,一路逐来此地,于关键的时刻出手,一举截断鳌黄钟之军势! 这当然算得上姜望的又一次好运气。 而他从来擅长把握机会,在海族军阵里连转连折,像一道曲折的青色雷电,瞬间劈落鳍乘,剑削敌首! 在长相思斩落敌颅、鲜血狂飙的同时,姜望便已意识到……此亦傀身! “旗孝谦已死!”他高声雄喝,声作雷霆滚滚:“还有谁来试剑!” 声音为他所掌,根本不容解释。 旗孝谦的傀身能够骗过他姜望,必然要先骗过他自己的部下。因为拱卫他的那些海族战士,不可能全不露破绽。 故而此道雷声一出,稳如山岳的这道军阵防线,顷刻便千疮百孔,裂隙遍处。 三昧真火在巨兽鳍乘身上迅速蔓延,姜望踏足而起,直赴中军。 耳仙人坐观自在耳,他在陷入混乱的海族军队里,准确找到了旗孝谦躲藏的身影。 不必沟通,身后的一切交给陈治涛,交给符彦青,交给方元猷。他要独来,斩将夺旗! 大军如海,他似孤舟独行。 破浪涛,断兵煞,此意甚决! 他的状态并不好,可他自信能杀旗孝谦。他也希望旗孝谦有反杀他的信心,他在旗孝谦的眼睛里,看到过强者的自信。 四目相对,视线接触,神魂将起…… 然后姜望便听到了一声尖利至极的锐响,此声尖锐到,声闻仙态都险些没能捕捉! 而乾阳赤瞳梭巡四处,视野里已经丢失了旗孝谦!只有茫茫海族军队里的一道残影,被跌跌撞撞的海族战士轻易挤破了,如烟散去。 不是什么如鳌黄钟般的阵旗的力量,也非是类似于咫尺天涯的神通。 就只是速度,纯粹的速度! 一念杀意起,旗孝谦已无踪。 跑得太快太果断。 这样的才能卓异的将领,怎么一点险都不肯冒,如何就轻易放弃了军队? 姜望愕然,但没有时间感慨,抬手即是一道焰花焚城,砸在了已经士气跌落的海族大军之中,让烈焰开出鲜花,让混乱变成溃散。 “吾已击破此阵!!” 没有核心将领组织,没有军阵聚力,此身是猛犸入蚁群。 他的声音化作刀枪剑戟,四处杀伐。 他的剑光好似明月初升,泼雪大地。 在华丽的烟甲中,是充血过而格外冷硬的眼睛。 在青色的战靴之下,是熊熊燃烧、不容扑灭的烈焰。 是千军溃散,恐惧痛嚎! 他就这样杀回来,似神似魔,飞向悬停高穹的飞云楼船,高高越过此船去,面迎正回军与符彦青厮杀的鳌黄钟—— “尔辈亦名将,黄泉路上,不好叫旗孝谦孤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八章 姜望从来不知兵 旗孝谦死了?! 鳌黄钟一时惊愕难言。 在他的认知里,海族年轻一辈,他鳌黄钟的军略,当为全军第一。旗孝谦亦能说是全军第一,但旗孝谦的“全”,是保全的全。 这家伙总能以最少的折损率,完成军事目标。就算任务太难,没法完成,也总能全身而退。 怎么会这样快的丧生于姜望剑下? 但有身负血源神通鱼广渊授首在前,姜望的剑实在很有说服力。 号称“血源不灭身不死”、公认最难杀的鱼广渊都死了,他自己也在姜望的追杀下几度悬危,旗孝谦如何死不得? 鳌黄钟是个果决的,尤其事关身家性命,立即就使出杀手锏。甩手一抖,一支信箭升空—— 刷! 信箭堪堪起步,就被一剑斩灭。 姜望以如此恐怖的速度扑近了,先斩信箭再斩兵煞,破入煞云中。 鳌黄钟遍身流光,不曾照影。但姜望的赤色烟甲之下,有暗影流动。影中闪电般跃出黑黝黝的刺客,一共五名,立身五行,影身影刃穿行在影的规则中,一瞬间扑杀至鳌黄钟身前! 此刻旸谷大军以旗为锋,正穿插在伐世军阵中。伐世军虽惊未乱,在鳌黄钟出色的调度下,迅速转化为向内绞杀的鲨齿阵。 而符彦青与姜望联手,竟视煞云如无物,直扑主将! 鳌黄钟摇身显化海主本相,化为一头数十丈高的巨鳌,腿如立柱、甲似石岩,利齿交错于巨口中。 仅此已是山岳不可摧,但对手毕竟杀力太强。 于是怒翻底牌,大吼一声—— “真王助我!” 轰!! 乾阳赤瞳极目虽远,但视野中的一切,仿佛变得特别缓慢。 披甲执剑的姜望,和踏于五行的暗影刺客,全都受阻于那不可摧破的厚甲前。 而有一团巨大的火球,从高天轰落,把万里阴云,破成了炽光赤霞。 那是一尊熊熊燃烧的、强者的身影! 以沛莫能御的姿态降临此世。 纵观今日之迷界,唯有一位强者能够符合这般形象—— 正面击退了钓海楼秦贞并一度展开追杀的焱王鲷南乔! 这场自界河延续至此的惨烈战争,再次迎来了局势的反转。 真王降世,危局已临。 姜望在这一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欲语却无言! 旗孝谦为什么轻易就放弃了军队,只身逃走?因为他知道鲷南乔会来。他不必冒险,他的军队损失不了太多。他果是名将! 可对于姜望他们来说……怎会遇到鲷南乔?! 不是说他姜望不能够遇到危险,天狱世界里也曾被真妖逐杀,生生死死多少回。 不是说他在娑婆龙域过关斩将,不能够遇到真王。既然选择踏上战场,他遇到什么样的对手,他都能够面对,他都可以认。 但是这个真王,不应该是焱王! 当日黄台密会,近海群岛人族联手。 如今他引军攻入娑婆龙域,在此世腹心辗转冲杀。 蛮王鳄锋同东王谷季克嶷在前线对峙。 焱王竟还能抽身至此。 那么…… 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何在? 旸谷宣威旗将杨奉何在? 还有祁帅本人……何在?! 他们都不在! 娑婆龙域看似四面风雨,但所承受的压力根本就不足够。 祁笑用兵,势如山洪海啸,往往铺天盖地。哪里会给对手这样大的喘息空间,又如何会漏算一真王? 姜望在这一刻,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娑婆龙域不是人族主攻的战场! 他姜望和他的两百亲卫、三千甲士,都只是为了让海族产生根本性的误判。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齐国会牺牲名扬天下的武安侯。没有人会相信,祁笑敢把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丢到绝境中! 旗孝谦、鳌黄钟,乃至于陈治涛、符彦青,甚而姜望自己,都无比相信,娑婆龙域即是本次战争的第一战场。 他们也都是以这样的觉悟,来演尽才华,拼死搏杀。 可是他们都错判。 陈治涛何尝不是钓海楼之未来,符彦青何尝不是旸谷之天骄。钓龙舟上,多少宗门支柱。山字旗下,多少旸谷勇士。竟都填于此世! 祁笑如此用兵,如此凶险! 姜望在完全不知道战略计划的情况下,因为一纸军令,便悍然引军,杀进娑婆龙域。一路挣扎至此,都相信祁笑对娑婆龙域有全局性的把握,相信一定有援军过来,战场一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此时能有何言?! 在场没有一个蠢货。 那拖着伤疲之身,仍在旗孝谦留下的军队里厮杀的陈治涛,亦只有惨笑一声,张开大袖,仍是扑进海族军阵中。 正领军与伐世军对轰的符彦青,猛然鼓动兵煞,一卷大旗,旗枪外指。脱战而去,如箭离弦。 “姜兄随我来!” 丁将军镇守迷界,搏杀一生,不功不禄不名。一生无所求。所求者,无非立一面自己的旗。独属于他自己的,而非归于哪位旗将门下的旗。 旸谷修士,毕生以立旗为至高荣誉。 他符彦青在近海群岛发展得好好的,为何还是回来迷界? 丁景山已经死了!在无数战死于迷界的人族战士中,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 可于他符彦青而言,是山峰巍峨,旭日耀眼,而一朝山倾! 他来迷界。 无数次经历生死,耗尽所有资源,拼尽一切努力。 不就是为了这样一支旗吗? 诚然人族有人族的大局,近海群岛有近海群岛的大局。 可是…… “山字旗不能倒!” 他红着眼睛,如此低吼。 这吼声姜望当然听得到。 但姜望反向回身。 符彦青有符彦青的兵,他姜望也有姜望的兵!信任他,忠诚他,把脑袋系在腰带上、随他出生入死的兵! 他姜望其实从来不知兵,不知道兵家当无情。 但他独行此世,懂得的是以诚证诚,真心换真心!那些战士把命交给他,他必须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可就在他回身的此刻,他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轰响。 轰隆隆隆! 流风爆鸣,直趋高天。 但见得山影般的庞然巨舰,阵开十二速,以一种决然的姿态,向骤临此世的那位真王撞去。 那轰隆隆的爆响,是所有加速法阵都被催发到极限所发出的不堪重负的怒吼。一座一座加速法阵,毁灭在行进的过程中,而又在这种毁灭中,爆发无与伦比的力量。 以此战船撞真王! “停下!”姜望怒喝:“方元猷!曹大益!申猛!本侯命令你们停下!” 此时负责飞云楼船的,正是亲卫统领方元猷! 此时掌舵掌帆的,正是他姜望的亲卫。 曹大益,申猛,都是常在他面前晃的。 可大齐武安侯的卫队,第一次违抗了武安侯的命令。 驾驭着飞云楼船,以一种决然的姿态,直翼向天。 天穹是烈焰熊熊,是散发极致光热的巨大火球,是具备如渊恐怖的海族真王! 这一幕如此快速而又缓慢。好似孱弱的凡人,第一次向烈日发起怒吼。 首先冲向焱王的,是刻满符文的铸铁弩枪,尖啸着带出长长的气尾。 齐国匠师的心血之作,射月一击,神临可当。 但在靠近焱王的瞬间,熔作了铁水。滚烫而灼红的铁水,临空倒泼,反扑楼船! 焱王鲷南乔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下坠。 所有加于其身的攻击,全都被焚灭于身外,根本无法靠近他。 他就这样毫不偏移、无可阻挡地坠落下来,身外的烈焰,已将接触到的一切,全都焚为飞灰。 终与楼船相遇。 那张炽的灿金色的火焰,几乎只在视野里闪烁了一下。 那庞大如山岳的飞云楼船,战争器械的杰作,竟只有一缕青烟,似飘带一般,被鲷南乔甩在了身后! 而飞云楼船上的那些将士,比青烟还微渺。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或许说了,但没有被听见。 这个世界太嘈杂! 弱者的声音,是不会响起来的。 所以姜望也沉默着。 他知道他的座舰他的卫队是在与他告别,他清楚那没有响起来的一声声呐喊,是希望他能逃走,是希望他活着。 可是他沉默。 他沿着飞云楼船的轨迹往天穹去,他走上战士们赴死的路,披坚执锐未回头。 赤色的烟甲之中,赤金色的双眸流照剑光。 天青色的战甲之后,一卷霜披已展开! 对应着鲷南乔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他绕身的赤焰也沸腾着。 可是与他的坚决他的勇敢他的全力以赴相比,鲷南乔是那么的平静淡然。 这位以“焱”为号的真王,甚至于根本都不先看姜望,而是踩在了焰光里,倏然出现在那杆席卷兵煞、极速逃离的金色大旗前,很是随意的,探出了他的右手。 火的规则里,生出张牙舞爪的烈焰大手,轻而易举地探入兵煞之云,握住了这杆烈日战旗。 “什么旗不能倒?” 他如此轻问。五指合拢,轻轻一握。 喀嚓! 正中绣着“山”字的烈日战旗,就这样轻易地折断了。大片大片的旸谷战士,好似骤雨点落。 旗下的阴影归复为符彦青的模样,那张脸依然英俊,但眼中情绪崩解,全是碎灭的理想。 焱王既然亲来,那就不只是杀一人毁一事,所有该留下的,都必须得留下。所以他先拦逃军,再回身。 那个名为姜望的年轻人,正以无匹之剑势,奋勇杀来。 鲷南乔依然只是抬手,并起了剑指,威震沧海的大孽梵火焚于指尖。以此一剑,破杀其人! 以神临对真妖,姜望曾经尝试过。 但那个时候,是有不老泉近似无限地恢复身魂,起死回生。更有知闻钟反馈情报,让他跟得上洞真的层次。 现在只有他自己。 那个时候是在上天入地、拼尽一切地逃窜,现在却是与鲷南乔正面对轰。 可谓不知死矣! 但逃又能往何处逃? 旗孝谦已经回返,重新恢复了对军队的指挥,正在指挥大军绞杀陈治涛。 鳌黄钟和他的伐世军已无对手,也将旸谷残军牢牢围住。 四面都是军队,身处娑婆龙域腹地,还有焱王鲷南乔镇在高空! 逃无可逃。 他的部下一半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一半消耗在敌军的绞杀中。 他也还在冲锋的路上,只希望尽自己所能,给焱王一个或许能有的教训! 瞬间靠近了。 鲷南乔的剑指,和姜望的剑。 姜望似乎已经能够嗅到死亡的味道,直至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点白焰。 那白焰轻轻一跳,鲷南乔拔身千里! 但又有一只覆甲的手,挡在了白焰之前,将它一把握在手心! 这只覆甲的手先出现,而后才是整个的、金冠华袍的男子,踏出彼扇自虚而实的门。 海族大狱皇主,仲熹! 鳌黄钟的这位皇主老祖,全身不着片甲,唯独握焰的手上沉重坚固、甲手密布符文,显出了对这一点白焰的重视。 这种重视理所应当。 因为他也并不能握得住! 皇主强者把握道则的手,在下一刻就被无情地弹开。 那朦胧的白色火光,在空中摇曳,似缓实疾地勾勒出另外一个形象,并且描述为现实。 白焰摇曳在白纸灯笼中。 白纸灯笼握在一个佝偻的老人手里。 旧衣破帽,双目皆盲。 曾经在枯荣院废墟见到过、后来又在阳地再见的神秘打更人! 可是此前相见的任何一次,都不似眼前这个人这般具体,清晰,深刻! 这是一位当世真君,是大齐天子所亲掌的核心武力。 姜望没有激动,没有欢喜。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身上的光焰,一点一点熄灭。 他从来不蠢,甚至算得上是很聪明,只是常常做蠢事! 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为何祁笑会急令他进攻娑婆龙域,为何会把他丢进绝境。 因为他不会死! 因为此次出征迷界,有真君为他护道。 大齐天子所器重的大齐武安侯,绝不会在迷界无声无息的死去。这是大齐天子的意志所在,也是大齐帝国的荣耀所在。 他不会死! 可是他的亲信,他的部下,无关痛痒。 在偌大的迷界棋局上,只是一把可以随手扫到一边的棋子。 甚至算不得棋子,是拂袖便飞的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游神 倘若祁笑开诚布公,直言要让姜望带甲三千,同陈治涛、符彦青一起做足攻伐姿态、身赴险境,并且告诉姜望他有真君护道,一定不会死,死的只是他的部下。 那么姜望会不会同意? 答案是肯定的。 姜望不怕牺牲,怕牺牲别人。尤其是牺牲那些信任他、期待他的人。 倘若姜望独来娑婆龙域,又或率军佯攻,那他有没有可能骗到海族? 答案似乎也是肯定的。 别说那些皇主、真王了,便只鳌黄钟和旗孝谦,哪个兵略不在姜望之上?大军巡行,所求如何,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换重玄胜来倒还有几分可能。 只是以重玄胜的智慧,也不可能被蒙在鼓里就是了。 《石门兵略》有云:夫万乘之国,将百万之兵,不可视为数字,有时数之。 是说行军打仗,不能够把手底下的士卒,当做冷冰冰的数字来看待。但有些时候也只能衡量损益,以数数之。 是所谓兵家无情。 象棋之中有两子,一曰“兵”,一曰“卒”!最常被弃。 祁笑以迷界为棋局,纵横落子,所图甚大,并不在意一处一角之失。 她的打仗风格,也常常是将敌我都置于险地,在刀尖之上掠夺胜利。 又岂止于祁笑呢? 姜望尚不知名字的打更人,一直随身护卫着他,贯彻齐天子的意志,保障他的安全,也只保障他的安全。姜望身边的护卫,麾下的战士,一茬一茬地死去,这位打更人不也纹丝不动? 倒不是说他多么不在意齐卒,为齐国守夜这么多年,齐国境内一只蚂蚁的生死,都是他分内的事。只是此行以保护姜望为最先,在娑婆龙域里,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皇主一念即杀人,他也不敢有丝毫分心。 可是对于姜望。 对于姜望来说,那是一个个朝夕相处的人,一个个清晰具体的名字。 其中有些亲卫,姜望甚至见过他们的家人。其妻其子其母其父,以家中顶梁柱随军。 如何能……以数数之? 修士死了可以再培养,旗帜倒了能够再立,战士死了可以再招募。 钓龙舟上百名内府,山字旗下旸谷劲卒,武安侯麾下两百亲卫、三千甲士……不算什么。 陈治涛、符彦青、姜望,他们的死寂、心碎、沉默,或许同样不算。 此刻大齐打更人烛岁提灯对仲熹,相对两生厌。彼此道则牵制,都未轻动。 那位一见白焰而走的鲷南乔,便于此刻又旋回。双手张开,大袖飘飘,一掌对符彦青,一掌对姜望。 金色的大孽梵火从天地间游移的火元中杀出来,瞬间点燃二者周身。金焰熊熊,张炽成龙虎。一个张牙舞爪,席卷金霞。一个金刚铁骨,杀气毕露。 此火之神通灵相,已至“化法万形,神性本足”之境地,完全探索到了神通的本质,把握到火的真谛。 但扑近姜望的那条金焰之龙,已是不由自主地倒退,退向那个静静站在姜望前方的盲眼老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飞向那只白纸灯笼,一如鸟朝凤。 而扑向符彦青的那条金焰铁虎,却被另外一只白纸灯笼当头罩下,囚入其中! 在符彦青的身前,又出现了一个提灯的盲眼老人! 样貌与烛岁一般无二,穿戴、灯笼,都相同。唯独是给人的感觉,远不如站在姜望前方的烛岁那么深刻。 当然他也非常强大,只是在对比之中,能够一眼见出差距来。 差距还体现在对大孽梵火的应对。 护住符彦青的烛岁,需要主动出击,与大孽梵火正面对抗。 姜望前方的烛岁,却是纹丝不动,专注地与大狱皇主对峙,只等金焰之龙自投白纸灯笼中。 非止如此。 那边旗孝谦卷土重来,迅速接管了军队,很快就杀得重伤在身的陈治涛岌岌可危。 但又有一个双目皆盲的烛岁,佝偻着走出虚空,手提白纸灯笼,白焰一卷,便把滔天攻势都抹去! 陈治涛身在大军之围。然而烛光所照,已无邪祟,不见其危。 整个战场何止此变? 那鳌黄钟身为名将,哪怕是在衍道对峙之局,也不甘蛰伏。但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前又见一烛岁。佝偻老者明明动作并不快,却带来如此浓重的死气。白纸灯笼轻轻一递,他就不得不后退,立即调度军队,以兵煞护身。 一时之间,战场上出现了四个烛岁。虽有强弱不同,却是神息一体,道则浑然。 烛岁之神通,夜游神! 最早只是分出一个神性分身,游于长夜,能够调动黑夜的力量,用于战斗、修行。 到了烛岁这样的境界,早已于神通之中,反握道则。可以确定规则,乃至于改变规则。 他的夜游神,能够在无尽长夜之中,孕育十六个神性分身。皆是内府毛神起步,皆可修行。 在涉及于此的神话故事里,夜游神本来也只有十六位。 烛岁是确定了极限。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的夜游神一共死了十尊,还剩下六尊,其中一个真神,五个神临毛神。 此刻夜游真神对鲷南乔,夜游假神对旗孝谦、鳌黄钟,而本躯独对大狱皇主。 竟是一个人,掌控了整个战场! 何以能守大齐之长夜?便是如此之真君! 一支灯笼照幽冥,梆声一响,诸邪退避! 仅凭大狱皇主仲熹,未见得够瞧! 从烛岁的出手也不难验证,此次军事行动,包括利用几个势力核心天骄制造全力进攻娑婆龙域的假象,是近海三大势力共同协商并确认过的。 至少参与黄台密会的崇光和杨奉都已经同意。 所以烛岁此刻出手救人,便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无论事先知不知,在齐国的大局上,他必须配合祁笑。 三军可墨,姜望、符彦青、陈治涛死不得。 “吼!” 但听得怒吼连连,金焰之龙咆哮着、挣扎着,将元力都灼灭,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往白纸灯笼去。 沉默了许久的姜望,忽然探手出来,一把握住了金龙之尾,生生扯下一朵残焰! 此时他才发现,大孽梵火的外焰为金,内焰却为黑,兼有佛性和孽性,调和了善与恶、生与死、阴和阳。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覆在手掌上的焰衣焚毁,也顺利灼破了天府之光。 但源源不断的真火涌出来,掌中生莲,与之相抵。 大孽梵火烧灼着姜望的手,三昧真火也焚烧着大孽梵火。 方元猷他们死前所感受的,他也来感受。 大孽梵火所焚尽的,他希望他记得。 此等痛苦,如此具体。 个中三昧,谁能尽了? 这时候仲熹看着烛岁,忽地洒然一笑:“刚刚收到一个好消息,分享给你。蜉岛已覆,星珠岛已沉海。” 险死还生的陈治涛,这一刻猛然惊转,震怖失声! 蜉岛是虚泽明建设天地大磨盘、研究海主本相的地方,星珠岛是近海群岛太虚角楼的所在,近年来也繁荣非常。 于前者,虚泽明的研究显然是失败的,一直到陈治涛的禁制失效,他都没有发现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而蜉岛的数万头海兽就此失控,陈治涛所设想的最糟糕情况已经发生! 于后者,星珠沉海,十余万岛民必无幸理……怀岛也岌岌可危。 迷界风雨数十万年,人族谋海族,海族亦谋人族,无非相互攻杀,各尽手段。 祁笑密会崇光、杨奉于某处黄台,铺开这一场规模巨大的迷界全面战争。海族亦有所谋,皋皆三年前通过海主本相替灵锁来布的那一局,也正在今时收官摘子! 看到烛岁救人,仲熹心中已有所感,知晓娑婆龙域可能并非主要战场。但他也毫不客气地向烛岁试压。 绝巅之争,分厘不纵,但能让烛岁吃上一惊,也是“势”上的极大优胜。 但烛岁仍然慢吞吞,他那不知如何瞎掉的双眸,本来也不会有情绪表现。 “那你应该也收到了一个坏消息。”他如是低缓地道:“月桂海即将被填。” 他虽是为给姜望护道而来,但战局推演至此,他作为衍道真君、齐国的守夜人,对战场形势已经有所把握,当然能够看得清楚,祁笑的布局何在。而他只要开始关注这些,相关的情报就不会被他错过。 理论上以姜望如今的地位,也应该是坐在祁笑旁边,和祁笑一起下棋才是。但他此来迷界,还有一个身份,是祁笑的学生。 祁笑正在教他知兵! 用一种残酷的、姜望自己绝不愿接受的方式。 当然,对于祁笑来说,这也只是顺便。在这场战争里,万事以她的胜利为第一优先,就像她利用烛岁,也并未经过烛岁的同意,也只是知会齐天子一声——我知道烛岁出海了。 月桂海被填平的消息从烛岁嘴里说出来,这回轮到鳌黄钟和旗孝谦骇然失语。 只不过同样是面如土色,长相老气的鳌黄钟,看起来倒是不怎么明显。 月桂海是海族在迷界的三大根据地之一,是海族的大本营!类比地位,不亚于近海之决明岛、怀岛、旸谷。 虽然根基最浅,可一旦拔掉,也顷刻叫迷界格局失衡! 类似于此等重地,历史上哪一次陷落不是死伤惨重,哪一次重建不是伤筋动骨? 仲熹心中已经信了三分,但仍冷笑:“月桂海有嘉裕皇主坐镇,你们想吞下,也要祁笑有那个牙口才是!” 海族皇主的名字大都去姓,以示至尊,也表示超于血脉之分,对海族诸姓一视同仁。 且皇主的名字大多带有对族群的美好祝愿,这是皇主的责任,也愈加反映了沧海环境的艰苦。 嘉裕也是老对手了,在沧海的威名,不比仲熹稍逊。有他暗中坐镇月桂海,理论上应该不存在覆灭的危险。 但烛岁仍是慢吞吞的,不急不缓:“那你应该赶紧去看看,或许来得及给嘉裕收尸。因为笃侯也在。” 仲熹还待再说些什么,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波及整个迷界的巨大动荡,无关于元气、空间又或规则。那是冥冥中的“势”的倾斜,且海族坠在低位! “我应该修正一下说辞了。”烛岁慢慢地道:“不是即将,是已经。” 这时候有一个女声从天而降:“先让本座来修正一下你!你且关心关心自己,是否有人能给你收尸!” 满天的流云一刹那织作长披,系在一个眉眼皆赤的女子身后,她探出一掌往下压,五指亦是赤色的蔻丹。 天地元气瞬间凝固如铁块,向在场所有的人族压来! 又一个皇主! 号为“赤眉皇主”的希阳! 海族既然错以为娑婆龙域是人族主攻的战场,当然也有最大的戒备。仅仅仲熹一尊皇主,还不足够体现重视。 仲熹和希阳联手,才是娑婆龙域从容迎接八方风雨的底气。 此刻赤眉皇主一出,烛岁的夜游神分身都已是站不稳。 姜望、符彦青、陈治涛,全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战场上还残余的那些人族战士,更是直接一个接一个的爆开,几如爆竹声声,血色可憎! 希阳的手掌在下压,她的视线偏转,轻巧地跳过了烛岁,也跳过了白纸灯笼,落向姜望。 那白纸灯笼里,白焰跳动。 仲熹却于此刻往前一步,悍然出手! 他的道则肆无忌惮铺开来,形成一座无形却有质的监牢,风雨雷电皆在外。天地竟囚笼,迷界亦囚笼。他和烛岁,都在囚笼中,做此笼中斗! 烛岁被短暂地囚禁了! 希阳道身法身皆在此,具现巅峰战力,一眼可看杀。 赤眉之下她的赤眸熠熠生辉,她的目光于是落下来,好似命运如此,不容抗拒。 生死只在一念中! 当于此时,横来桃花一枝。 比血色更艳,而有春风随行。 在那吹拂过整个娑婆龙域的春风里,有一些种子,在艰难的缝隙里发芽。在场所有,无论愿与不愿,都看到,都必须看到—— 有一个唇红齿白、神秀天成的美男子,大袖飘飘,从容步来。 与其说他是在奔赴战场,倒更似踏青郊游。 他天然聚焦了所有的目光,而绝不会辜负所有的注视。 “且将香墨樽前劝,风吹细雨又一年。” “鸣空山前空有路,人间不见桃花仙!” 人间不见,迷界见。 此时行来,虞上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章 赤眸能见桃花红 那一枝桃花泛尽春色,侵占了赤眉皇主的眼眸。 赤眸能见桃花红,可见颜色有几分! 横亘在赤眉皇主和姜望之间的,是整个娑婆龙域或许未曾有过的春天。 “好!”赤眉皇主却长声而啸:“不怕真君来,怕来得不多!用一月桂海,来换两绝巅!” 她的眸光被隔断,她的身形仍然下坠,她那蔻丹如血的手掌仍往下压。 月桂海已倾覆,在这步棋上他们的确漏算。 牺牲陈治涛、牺牲符彦青,都不算太意外的事情。但谁能想象得到,在齐国统帅主军的情况下,自妖界安全归来,赢得巨大声望,且已跻身齐国高层的绝世天骄姜望,也会被牺牲? 姜望有多重要还不明显吗? 来一趟迷界,齐天子派出两位衍道强者护道! 这样的绝世天骄,帝国未来,用脚指头想也应该是在核心战场尽展才华,而不是像一颗棋子一样,随意丢在险地,过河之后就弃用。 他们海族漏算此着,只能说输得不冤。但海族在近海群岛掀起的狂澜,也足以相抵。 那么她希阳现在应该做什么? 当然不是哭哭啼啼地跑去月桂海哀悼,看看能不能给谁收尸。 而是要在已经失地的棋局里,尽可能地占回一些损失。 就用娑婆龙域准备迎接人族强攻的布置,来埋葬保护姜望的这两尊真君! “来换两绝巅?” 仲熹以道则做笼,那囚笼逼仄而又广阔,无限小又无限大。 小则衍道亦难转身,大则绝巅可以尽释! 此时笼中忽明忽暗,空间扭动曲张。 与仲熹做笼中厮斗的烛岁,声音仍是慢吞吞。 在漫长的守夜岁月里,他养成了足够的耐心:“老朽可以被换,但不知你们能够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仲熹以“大狱”为号,对“囚”、“审”、“刑”的道则掌控,自是已经走到尽头。 但烛岁在长夜之中所做的活计,却也与此脱不开。甚至于,他手中所提的白纸灯笼,又如何不是“笼”? 仲熹要做笼中斗。 但哪怕拘来天地做笼,也是一灯即明! 白焰照亮无形有质之笼,天地元力在这一刻泾渭分明,金、木、水、火、土、阴、阳……显现各色,一时斑斓。而贯彻了不同的意志,在如此微小的层面,彼此似大军攻杀! “我比较抠门,什么代价也不想付。”仲熹轻轻一笑,在自己和烛岁之间,又埋下了无限次的封锁,口中悠然道:“鲷南乔,召集大军!本座今日亲自演兵,教你们如何剿杀真君!” 总算知晓鳌黄钟那毫无英雄情节、动不动就摇旗请援的习惯从何而来,只能说颇有乃祖之风! 鲷南乔此时已与烛岁的真神分身杀在一起,作为能够力压秦贞的强真人,虽被压制,亦是及时抽身传讯。“我之亲军即来,好叫皇主检阅!” 这一支军队原是为截击人族大军而伏,藏息匿迹费了好大功夫。若能剿杀烛岁、虞礼阳,倒也是极有所值。 整座战场虽然广阔,但真正能够决定局势的,还是衍道之争。 作为神武年代成就真君的存在,千年夏国最后的气运所钟。 虞礼阳的天资自是毋庸置疑。 已至绝巅,仍在攀登。赋闲在家,未懈修行。 希阳强势杀来,发出要换两绝巅的豪言。 他也并不在言语上回应,只是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袖子,一边对姜望淡笑着说:“你的酒,是不是没有白请?” 春风扰乱他的额发,桃枝斜插在他的发髻,容颜更胜于桃花。他将袖口往后叠,完整地露出他的手腕,斯文地好似将要坐上餐桌,享用他的美食。 于是抬掌。 赤眉皇主的手掌往下压,虞礼阳的手掌往上抬。看起来倒像是老友相逢,相视一笑而击掌。在颠倒生死的衍道之战里,演出一分温柔与戏谑。 天地仿佛静了。 两位绝巅强者的手掌,好似连在了一起。整个娑婆龙域,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分野。 赤眉在天,春风在下。 包括空气、元力,乃至于空间、时间,一切都开始做本质的区分。 严肃的、凝重的往下沉,沉不下春风。 活泼的、轻浮的往上升,升不过赤眉。 在这个时候,烛岁忽然道:“老朽不知兵,恐怕检阅不了你们的兵法。但你可知祁笑?” 仲熹从不会为既定的事实而动摇,在沧海那样恶劣的环境里成长起来,他什么局势不能面对?故也只是平静地道:“能覆月桂海,她自可留名你们人族青史。但弄险者殁于险,我看她不是长寿之人。” 他甚至于并不吝惜承认祁笑。 但烛岁只是摇头:“所以说你还是不知祁笑。” “哦?”仲熹也不紧不慢地编织囚笼。 只等焱王亲领的十万大军一到,他即刻便要布阵熬杀,便由得烛岁多说几句,也是无伤大雅。 “你以为沉都真君在哪里?”烛岁慢慢地道:“一座月桂海,可填不满祁笑的胃口……” 仲熹刚想说危寻应当已去回防怀岛,旋即又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沉面不语。 希阳眉梢一动,显然她已经得到了消息—— 祁笑联手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旸谷宣威旗将杨奉,在笃侯曹皆拦下嘉裕皇主的同时,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九路合进,大破驻军,一举将月桂海填平。 而这并非终局。 倾覆月桂海之后,祁笑一刻未停,挥师过境,剑指海族在迷界最古老的根据地,东海龙宫! 规则囚笼之中,烛岁那苍老而佝偻的身体往前行,向仲熹走,一步得一字:“祁笑的福泽战船,正在开往东海龙宫!现在你还觉得,你们付得起代价?!” 此言一出,仲熹、希阳皆是色变。 便于此时,虞礼阳一手回袖:“上次喝得尽兴,回去再备几坛!” 此袖一展,有无穷之宽广。 倏然见桃林,满树桃花开。 一瓣瓣桃花飞似血,来去渺茫尽无际。 姜望还未说话,但有桃花覆面。 桃花遁在春风里,人面桃花两不见。 希阳再转赤眸,却哪里看得到人族天骄?探手一抓,徒握千里,掌心唯有一片桃花瓣! 却是叫虞礼阳抓住了机会,把姜望三人送走。自此他和烛岁都能解脱束缚,放手一搏。 希阳并不说话,只凝神回气。 因为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考验她和仲熹,是否能够留得下再无挂碍的人族真君! …… …… 桃花总是开在春天,故而浪漫又生动。 桃花也总容易让人联想到鲜血,因为它艳而易凋,似年华早夭。 姜望被一瓣桃花遮住了眼睛,看到的就并不是春天,只有金戈铁马,鲜血飞溅,以及燃烧的烈焰。 耳仙人和乾阳赤瞳都再捕捉不到什么信息,唯独有天地之辽阔,却飘零此身。此后流光飞逝,倏然便止。 当那一瓣桃花姿态轻缓地飘落,好似鲜血飞溅,渐行渐远。 发生在娑婆龙域的四尊绝巅强者的搏杀,便再与姜望无关。 视野开阔,四下空空。 噢,倒也并不空。 左有陈治涛,右有符彦青。 空洞的是他们的眼睛。 在娑婆龙域发觉真相,感受绝望之时。陈治涛选择苦笑赴死,符彦青选择保全山字旗,姜望选择与本部将士共进退……而竟皆成空。 任你是禁制大师,兵道天才,绝世天骄,也都不能遂愿。 攻入娑婆龙域的时候,他们都是一呼百应,何等意气风发,未尝没有建功扬威之野望。 现在个个孑然,并无一个部下傍身。 你伤我疲,谁也不比谁的状态更好。 “这是哪里?”陈治涛先开口。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又极其飘忽,简直是气若游丝了。 姜望默默地感受了一下,道:“这里当然还是迷界,从世界规则来看,我们离界河并不远……” 同在神临境界,对于世界规则的察觉,他显然是要敏锐得多。 但他还在那里分析,符彦青已幽幽地道:“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指舆?” 陈治涛和姜望俱都沉默。 他们的确是失魂落魄的。 此时能想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呢? 姜望默默地翻检一阵,找出指舆,但又停下了动作。 因为有一个熟悉的、身披海蓝色道服的纤薄身影,正步空而来。 “姜……道友!” 又恍了一下,才看到陈治涛、符彦青:“陈师兄!你……你们怎么样?” 她好像每个人都看到了,但目光的焦点全在姜望身上,眼里有用力去藏,但藏不住的关切。 陈治涛当然知晓竹碧琼同姜望感情甚笃,毕竟当年天涯台之事,所有的细节都被钓海楼反刍过,也让作为钓海楼大师兄的他,在事后一再追悔。 但此时见得同门,叫了一声师妹后,便说不出话来。 姜望不欲叫友人忧心,勉强打起精神:“方才是虞礼阳真君送我们过来……这是哪里?卓师姐呢,你们没在一起?” 眼前这三人一个赛一个的颓丧,十足的败军姿态,且形单影只,带走的战士一个也没带回来。现在的竹碧琼,当然能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 但她只是抿了抿唇,道:“这里是丁卯界域。我们去报信之后,再回来这里,你已经……卓师姐她去了天净国。我正好有点累了,就留在这里休息。” 姜望只能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休息,对。休息。我们先回浮岛。” 竹碧琼的心都揪在一起,本来下意识地就要点头,但又反应过来,赶紧道:“现在两族全面开战,这里恐怕不是休息的地方。要不然我带你们回怀岛,那里方便养伤……你想回决明岛也行。” 姜望苦涩地摇了摇头:“我们恐怕别无去处了。现在的近海群岛大概更危险。” 近海所有的海兽全部失控,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诸岛恐无一处安宁! 虞礼阳之所以没有一袖子把他们送出迷界,自也是有他的道理。姜望亲自引军扫荡过的丁卯界域,大约是现在最适合姜望休养的地方。 竹碧琼道:“那我们去最近的人族营地看看……” 姜望终于发现了不对:“岛上出事了?” 竹碧琼本不欲在姜望霜冷的情绪上再洒一层雪,可到了这时候,也无法再隐瞒,只好如实道:“丁卯第一浮岛已经没了,现在上面全是海兽。我也是救了几个人才知道具体情况……” “你带兵走后不久,那乔鸿仪和江翠琳又回到了岛上,大约是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丁卯界域了。他们拿出镇海盟签署的文书,将随身驭兽袋清空,强令第一浮岛的将士帮他看守他已捕捉的海兽。同时强征了一支千人军队,随他出去搜捕海兽……但不知怎么回事,那些海兽忽然发狂,把第一浮岛屠了干净。” 镇海盟在名义上统合了近海群岛,理论上来说,镇海盟的令,是可以调度迷界各处人族力量的。 这也是乔鸿仪能够拿着镇海盟文书强征第一浮岛军队的原因。 姜望问道:“匡惠平呢?他是吃干饭的?” 竹碧琼道:“据说是抗拒命令,被乔鸿仪当场杀了……” 姜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景象——第一浮岛的将士正在热火朝天地建设人族营地,忽然驻将被杀,忽然军队被强征。在岛防格外空虚的时候,关在兽栏里的那些海兽,又忽然开始发狂。 何似于他和陈治涛在娑婆龙域征战时,本来由陈治涛所控制的那些海兽,忽然成了关闭他们退路的闸门! 陈治涛垂眸道:“海兽失控,这都是我的过错……” “与你无关。”姜望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道:“乔鸿仪是执行太虚卷轴任务,为蜉岛输送海兽。想来无论是浩然书院,又或太虚派,也都有自己的禁制之法。” 这时候的姜望,身外烟甲早就散去,天青色甲胄倒是光洁如新,甲胄所不能遮掩的脸上、手上,都有烟熏火燎的痕迹,血腥味不能散去。 那些血腥,未见得都来自敌人。也有他自己。 竹碧琼看着他,感觉到这时候的他,非常的冷漠。 先前是心冷,此刻是血冷。 她往前移了半步,内心想要融化那种坚冰,但好像缺乏立场,也不够身份,所以只有半步。所以只能说道:“卓师姐说乔鸿仪必须为此事负责,去天净国是为了拿缉捕文书,光明正大回来缉捕乔鸿仪的同时,也要知会浩然书院……他会受到惩罚的。” 她没有说我特意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你、帮你,只道:“卓师姐让我在这里看着。” 姜望只问:“乔鸿仪现在在哪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劳燕不可分飞 丁卯第二浮岛是一处鱼龙混杂的人类驻地,超凡者以散修居多。当然因为海族的压力,也是有建制存在的。 在第一浮岛被屠灭后,这里就成了丁卯界域最安全的所在。 保留了护岛大阵和诸多军械。 岛上不多的几头海兽,也未来得及翻起什么浪花,就被轻易消灭。 乔鸿仪和江翠琳,在海兽骤然失控后,就一路退到这里,接管了岛防。 海兽没有灵智,纵使摆脱禁制、集体发狂,也很难威胁到他这样层次的神临。 但他拘役的许多海兽,是海族战士显化的海主本相。 这些海族战士对他恨之入骨,不断地召集海兽进行围攻。他不想被耗死,也不敢脱离已经清空了海巢的丁卯界域,去到可能更危险的地方。所以只能在这里固守。 所幸这些摆脱禁制的海兽里,并无海族王爵……他也没那个本事去捕获。 “这个陈治涛,真是废物!什么狗屁禁制大师!”乔鸿仪站在箭楼上,看着护岛大阵外一眼看不到头、且还在汇聚的海兽群,不由得骂出声来:“老子们的禁制之术失效就罢了,他的也不行?钓海楼怎么好意思推广诸岛?这不是坑人吗?!” 江翠琳在旁边亦是愁眉难展:“你说虚泽明大人有没有收到求救讯号,会不会来救我们?” “放心吧。”乔鸿仪道:“我们都是志同道合之辈,为了共同理想而奋战至今,他不会不管我们。” 他牵住江翠琳的手:“只是苦了你了,宝宝……跟着我辛辛苦苦,奔波了整整半年,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辛苦哇。”江翠琳使劲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我乐在其中。” 乔鸿仪感动极了,深情凝视着她的眼睛,但见那双美眸之中,春水涟漪。 一个唤“琳妹”,一个唤“乔郎”。 情人对望于肃杀的战场,于当事二者,确有别样浪漫。 他们身在最高的箭楼上,离得最近的人也很远,因此不用太顾忌。乔鸿仪仍是谨慎地改为传音:“我刚刚去看过,岛上军储不足,护岛大阵坚持不了太久了。再等半个时辰,如果无人来救,我就带你突围。” “这样可行吗?”江翠琳眨了眨眼睛:“镇海盟会不会找麻烦?” 他们逃回第二浮岛的时候,就是抛弃了带出去帮他们捕捉海兽的军队,但那尚可以解释成无力回天。反正人都死完了,也没谁能站出来否认。 现在这么大一个浮岛,人这样多,总能有一两个逃出去的,到时候要怎么说? “找什么麻烦?守不住难道要我们陪他们去死?我们来迷界是帮他们的,守到现在已经仁至义尽。”乔鸿仪道:“是虚泽明大人牵头与镇海盟达成的合作,他们的正式文书都发下来了!我们来迷界抓捕海兽也是为此,现在是钓海楼的禁制出了问题,难道能怪我吗?我不想安安稳稳得勋,我愿意白白辛苦半年?” 江翠琳道:“就怕他们不讲理……” “他们不讲理,也要讲利!”乔鸿仪笃定地道:“太虚幻境如今是什么层次的影响力?自太虚卷轴吸纳海勋榜以来,奔赴近海群岛的各路修士,多了足足四成!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镇海盟难道要把助力往外推?钓海楼难道不想引入更多外来力量,以便抗衡齐国的压制?” 乔鸿仪分析得头头是道,直听得江翠琳满眼崇拜。她最喜欢乔郎这种挥斥方遒的自信,天下事,不过等闲。 就在两人说话间,浮岛之外忽然发生了变化。 庞大的海兽群明显骚动起来,且动静从远处急速向浮岛迫近! “有人来救我们了!”乔鸿仪猛然往前,极尽目力眺望远方,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悦:“我就说,无论虚泽明大人还是镇海盟,都不可能放弃我们!” 他又想起来什么,提醒道:“回去之后不要说陈治涛的不是。我们还需要合作,不能因为自己的委屈,就坏了大局。” “嗯!”江翠琳用力点头:“听你的!” 浮岛外海兽的嘶吼声不绝于耳,浮岛内一众战士全都看到了希望,振奋起来,操作军械进行支援,提刀提剑往岛缘赶。 但眼见着灿烂的火线在海兽群中蔓延起来,乔鸿仪却皱起眉头。 这迷界人族里,擅火的修士,好像并不多…… 他心下忐忑,并指以浩然之气在双眸抹过,于是在那如潮的火焰中,看到了一尊身穿天青色战甲的身影,对上了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不好! 两族大战如火如荼,这煞神作为齐军主力,怎得回返? 胜了?败了?总不至于是专门抽身回来报复!? 乔鸿仪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翻身,拽着江翠琳跳下了箭楼,俯低飞往浮岛另一个方向。 “乔大人,援军来了!”往大阵节点填送道元石的修士提醒道。 乔鸿仪也不废话,直接一指点去,将此处大阵节点点碎,直接中止了护岛大阵的运行! “还等什么?援军已至,正是用命之时,且随我冲锋!” 乔鸿仪一声令下,已经带着江翠琳杀进海兽堆里,手中竹节剑,斩出剑气参天,飞叶摇翠。 守在这边岛缘的修士尚没能反应过来,大阵光幕已消,岛外盘踞的海兽瞬间涌来。他们当中的有些还下意识地听从命令,想要跟随乔鸿仪冲锋,却哪里追得上他的影子? 岁寒三友君子剑,名曰:梅骨,竹节,松意。 乔鸿仪手执竹节,是浩然书院数得着的真传,这一番全力施为,杀进海兽群中,如入无人之境。 像是大风卷过,竹海生涛,自此而彼,只在瞬息! 乔鸿仪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浩然书院的遁法,被他催发到极致。他和江翠琳,都在风中。 他觑着姜望出征娑婆龙域的工夫,第二次登岛征兵。一方面是仍要坚定地完成太虚任务,不被任何挫折所阻止。另一方面是在与姜望所代表的决明岛合作破裂后,全面倒向钓海楼,故此制造一点小矛盾,交个投名状。 当然其中也确实有几分受气之后、小小的报复心理。报复不了姜望,还折腾不了几个泥腿子吗? 事情之所以一步步失控,说起来全怪陈治涛! 要不是海兽失控,哪里会出这么大的纰漏,他又何至于不敢面对姜望? 这事并非全是他的责任,但对于姜望这等跋扈惯了、动不动一怒拔剑的,当面肯定没法说清,只能先避一席,再找中人说和。 乔鸿仪转着念头,跑得是愈发的快。 身外的白色罡气挽成了一张弓,竹节剑斩出了弦。他和江翠琳就踏弦而走,一念之间,天移地转,光阴似箭不可追也! 正是浩然书院的独门秘术,超品道法,光阴似箭。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脱离战场的时候,寒意骤生脊后! 死亡的气息触及灵魂,乔鸿仪甩手将道侣扔出,喊了声:“快走!报与我师!” 自身骤停于空,踏气三纵,却仍被那道寒锋迫在面门。简简单单的一横,竟如判官之笔、阎罗之书,定三更,不许五,怎样都不能够摆脱! 剑势被全面压制,身法皆在算中。 极度的紧张之下,反而催发出无尽的灵感。乔鸿仪就势往前一扑,手中竹节剑,使了一招“士及冠”,剑挑对手之天灵! 此为以命搏命之势,求的是逼停对手一瞬。在这一刻,他对剑典《天行健》的理解仿佛已经升华,心中演化出许多以往未曾想到过的精彩衔接。 然后他便感觉到了,竹节剑贯入血肉的触感……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冰冷的眼睛! 他不曾意想能刺中姜望! 当然也就没能防备,叫姜望扼住了咽喉。 五府受制,四海静流! 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竹节剑脱手而坠。他近乎绝望地眺望远空,但没有看到心爱的师妹,而只有一袭海蓝色的纤薄的背影高速掠远——钓海楼真传竹碧琼! 都跑不掉了……他这样想着,然后五识皆暗。 虚空中钻出漆黑的锁链,将乔鸿仪牢牢捆住。姜望提着此人,不发一言地往浮岛飞。 放在平时,要对付区区一个乔鸿仪,哪怕必要一合致胜,他也断不会多掉一根头发……实在是伤势颇重。 此时陈治涛和符彦青已经抚平了浮岛危机,将围攻的海兽杀得七零八落。 姜望提着乔鸿仪,行走在不断靠拢过来的人群中。 “侯爷。” “侯爷。” 人群中不断响起招呼声。 姜望默不作声。 他在等竹碧琼,等手里这对苦命的鸳鸯重聚。 如此恩爱,怎好纷飞? …… …… 追拿江翠琳对现在的竹碧琼来说,根本不必费什么工夫。 辜怀信给予了她毫无保留的指点,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有替代季少卿的能力,让辜怀信不再记恨姜望而重新着眼未来,她也前所未有的拼命。 镜花水月的神通,带给了她太多的可能。凭借拟化多种神通的突然性,她甚至强杀了无生教祖张临川的一尊替命分身,哪怕那具身体有着难以弥补的天生局限,她在外楼层次的统治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外楼……现在看来已经远不足够。 “我要成就神临。”她在心里如是说。 一个温柔的女声回应道:“再等等,你能水到渠成,最少也无缺无漏!” “我必须要立刻成就神临!”竹碧琼在心里强调:“现在我什么都做不到!” 她怎能忘掉姜望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乖,我的好妹妹,你不要着急……”心里的女声劝解道:“你看这个女人,她也是浩然书院的高徒呢,在你手上还不是没有还手之力?我们现在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迎接最美的花期。” 竹碧琼摇了摇头:“我等不得,再也等不得了……” 这时候心里响起了第三个声音,那是一个男声:“冷静点,碧琼。此刻的迷界局势如此复杂,你现在成了神临,也做不了什么。” 竹碧琼咬着牙:“但至少我可以陪着他一起面对!” “你果然还是为了他!”那个温柔的女声陡然尖利起来:“竹碧琼你执迷不悟!” 散落在天地间的光,在这一刻聚集到一起,形成了一面圆镜。 镜中是一张明明五官拆开来都温柔明丽,聚在一起却显得刻毒的脸。她恶狠狠地看着竹碧琼,嘴里发出尖声:“你忘了我们经历过什么!” 被三两下制服并捆在旁边的江翠琳,这时候已是懵了。完全不理解这个名为竹碧琼的钓海楼真传,为什么在擒下她之后,突然发起呆来。这个突然出现的镜子,以及镜子里的面目可憎的女人,尤其使她生出一种恐惧。 她勉强鼓起勇气:“那个,我们可以谈谈条——” 她的口舌被封住了。 竹碧琼根本不看她一眼,只对着镜子里的女人道:“恰恰是因为我记得,我经历的所有我都记得。” “天下男人岂有一个好东西?”镜中的女子凄声道:“那胡少孟——” 竹碧琼打断了她:“胡少孟伤害了你,后来还想伤害我。姜望使我免于伤害。” “你不要忘了你为他所受的苦!囚海狱里苦熬那么久,都是因为他!这叫做让你免于伤害吗?” “是我自己不够聪明,想法天真。”竹碧琼看着她:“也是因为婆婆她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她的弟子,她看重的只有你。” 镜中女子的面容霎时挤成一团,扭曲极了:“不要再提……不要再提那个老女人!” 竹碧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竹素瑶在镜中癫狂、扭曲、痛苦,这样的情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从一开始的心疼,到现在的习惯。 她知道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缓了许久之后,镜中的女人才平静下来,眸中慢慢涌出哀伤的情绪:“还没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步。现在就要神临,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我愿意承受。”竹碧琼道。 哗啦啦~ 空中忽然跳出一滴水珠,进而膨胀成水球。水球如圆月,圆中是一张微微荡漾着的脸。他深情款款地看着竹碧琼:“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让你不必受苦,还能得偿所愿。” 镜中的竹素瑶缓缓看过来,仿佛在期待他的办法。 被捆在一边的江翠琳,本就一直处在极度的震惊中,听着竹碧琼和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聊姜望,聊神临,仿佛神临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此刻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发现水月中出现的这张脸,竟然跟大齐武安侯一模一样。可结合前面的对话,这又绝不是武安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听到竹碧琼的声音问道——“什么办法?” 水月中男人长得同武安侯一模一样,声音也是同样的温和有礼。 他以一种让人迷醉的温柔,缓声说道:“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碧琼。” 他的声音里,藏着幽深的诱惑:“姜望身边的护道者,一个都不在了。而姜望受了重伤,现在对付一个乔鸿仪都费劲,他又对你毫无提防……” 江翠琳有些恐惧听下去,可此刻并没有力量能够封闭耳识。 但听得水月中的男声道:“何不试着帮我,杀了他……成为他?我不像他那么冷漠,不会跟你保持距离。我会永远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 “我会牵着你的手,带你走遍世间山川。我会在万众瞩目的时候,为你披上嫁衣。我会——” 哗啦啦! 但听得水声哗响。 竹碧琼那纤细的手掌,直接探进了那水月般的圆球里,捏住了那张幻影般的脸!当然也截住了他的话语。 “你给我记住了,水月。”竹碧琼冷冷地说道:“姜望之所以是姜望,不是这张脸,不是这身修为,不是这些神通,你学得再像他,也永远不是他!” 在水月中的这张脸即将消散前,她缓缓松开自己的手掌:“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毁掉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情人节番外·见字如我 大楚风流天下知,不独于术法华服。 楚地风流在人物。 这座极尽华美的宫殿外,立着一方大石,石上刻字曰“韶园”。 此二字神秀骨丰,当为名家手笔。 若是细看,还能瞧见精巧心思—— 韶字藏“龙”,园字藏“凤”。两字相映,颇得道韵。 旁边还有一列小字,写的是“天下成双”。 就在这天下成双的韶园外,有一个身披焰纹华袍的少年郎,一脸天不服地不忿的表情,吊儿郎当地跨进来。 他的面容尚有几分青涩,但眉眼已见得英朗。想来要不得几年,又是一位倾倒郢城的美男子。 穿过青竹小径,走过富贵花田,来到了琉璃花圃外……果不其然,娘亲又蹲在那里逗蚂蚁。 “来来来,小烈!”大楚玉韵长公主面有雀跃,像个孩子般得意:“你看看这只蚁后,凤纹生得好不好看?凤尾结祥云,很吉祥的!” 这不都是我跟我爹轮流照顾的么,你得意什么呀。左光烈在心里都囔,面上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哇!好好看!” 左氏家训第一条——不准不给世上最美丽的小熊姑娘捧场。 熊静予开心地笑了:“算你小子有眼光!” 左光烈全无在外面的嚣张跋扈,老老实实地蹲在娘亲旁边,熟练地掐动道诀,给这些脆弱的小蚂蚁调节温度,保证它们不冷也不热。“娘亲,我有一个问题。” 熊静予用一片金羽凤仙花的花瓣,小心地逗弄着凤纹眠花蚁,随口道:“问。” 左光烈道:“别人都是要与众不同,要独一无二,为什么就您这园子要天下成双,宫里一套咱家里一套?” 熊静予停下逗蚂蚁的动作,扭头看着自己的长子,眼睛里都是笑:“别人哪有我跟你爹般配?” “配配配。”左光烈早就学会了敷衍,又问道:“舅舅什么时候来?” “你又想找他要什么啦?”熊静予教育道:“你舅舅是一国之君,切不可没大没小,什么都要。上次还问他要封地,你这么小,要封地做什么?造反呐?” 左光烈一脸无奈:“……娘,你别什么话都说成么!” “哈哈,懂事了,知道忌讳了。”熊静予脸带揶揄:“这十四岁的男子汉就是了不起哟!” 左光烈很成熟地叹了一口气。 熊静予瞥了他一眼,又道:“你爹回来他就来了呗,不知他俩一天天怎么那么多话!” 左光烈不听她的抱怨,问道:“有什么吃的?” 熊静予伸出一根手指,幸福地点了点右侧的拱门:“去那边看看,你爹都有准备的。” 行吧! 左光烈早已习惯母亲大人什么都不管,拍了拍手掌:“我去填填肚子,钟离家的那小子跟狗似的,不过扒了他的裤子,竟追了我九条街,可把我累着了!” 熊静予‘欸’了一声:“娘亲平时怎么教你的?让你不要欺负人。你扒了他的裤子,那是多大的伤害啊。” “听到啦听到啦。”左光烈一熘烟就跑了。很快钻进暖阁,打开那口凋纹华丽的大箱子,在那一大堆储物匣里翻来翻去,翻到了标签为“爱妻三十七”的这一个。 忍不住都囔了一句:“这个左大元帅,一点都不关心左家的未来啊,怎么没有爱子三十七?” 但抱怨归抱怨,该吃还是要吃。 左大元帅给爱妻准备的餐食,那叫一个地道。不是府上那些所谓大厨能够调弄出来的。 举凡天下能称得上绝品的美食,全都在“小熊姑娘”的餐盘上出现过。 他左大公子也有幸能品残羹。 这份标签为“爱妻三十七”,意味着赤撄统帅左鸿已经走了三十七天了。 对于战无不胜的左鸿大人来说,这日子算得上久的。 不过以前还有打了大半年的,老爹连根头发都没掉,倒没什么可担心。 左光烈东尝一嘴,西尝一嘴,慢悠悠地吃过了,原样封好匣子,就转身出了暖阁。 他一边剔牙一边琢磨大楚童子军的编制事宜,娘亲懂些什么!他左光烈在郢城插旗,那些个胆敢不服不忿的小犊子们,当然要挨个教训过。咱都是一对一的来,怎称得上欺负了? 不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军饷一事,实在叫他囊空! 想了想一个转身,跑出韶园,在偌大的国公府里穿行,来到书房前。 先左右看了看,确定爷爷不在,才扳直了身板,清咳一声,推门而入。 此时阳光正好,窗外的暖色落在书桌前,一个精致似玉琢的小男孩,正站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临字帖。 抬头瞧见左光烈,咧开缺了门牙的嘴,欢喜道:“哥!” 左光烈却很严肃:“光殊将军!” 左光殊顿时脸色也一正,乖乖地把毛笔放好,然后一个翻身,灵巧地飞落在书桌前,双手抱拳,似模似样:“末将在!” “现在咱们军队需要你。”左光烈一板一眼地道:“我命令你把零花钱交出来,充为军用!” 】 “啊,又交?”小光殊忍不住皱紧眉头:“前天不是交过了吗?这是我才找娘亲要的。” “我必须要提醒你,光殊将军,你已经四岁了,这可是军令!” 军令两个字显然很有效果。 左光殊的防线已被攻破,但不知为何还有些扭捏:“能不能少交一点?” 左光烈一脸严肃:“说出你的理由,光殊校尉!” “哎呀!”左光殊急得跺脚:“怎么成校尉啦!” “因为你违反军——好好好,莫哭莫哭,免啦免啦,你现在还是大楚童子军偏将……”左光烈连哄带喊:“左偏将,说出你的理由!” 左光殊擦掉成串儿的泪珠,一抽一抽地道:“舜华姐姐还要我给她买糖人。” “好哇!”左光烈立即撸袖子:“她勒索你!她勒索你是也不是?本帅这就去帮你报仇,连她那些个堂兄弟妹一起揍!” “不不不。”左光殊急得直招手,眼泪掉得更多了:“没……没勒索!” “那你给她买什么糖人?”左光烈语重心长:“是咱们的军队重要,还是那个什么糖人重要?” 左光殊瘪着嘴道:“我喜欢跟她一块玩儿……” 左光烈有心再给他讲讲道理,但瞅着这小子泪珠都泪成了线,终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左的肩膀,很大方地道:“那你这次交一半。欠我的下次再说。” 左光殊眼泪还没停下,但已经咧嘴笑开了:“好的哥!” “说过多少遍了,军中要叫职务!” “好的大元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万般不足够 当乔鸿仪从无知无觉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整个人如溺水得救,大口大口地喘气。 胸腔传来不堪重负的、老旧风箱一般的声音。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被倒吊在一个巨大的木桩上。围绕着这处高台,是密密麻麻的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熟读经典的他,立即想起了一种古老的刑罚—枭。 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他的头颅会被割下来,悬挂在那木桩的尖端,以此警示世人。 这让他不寒而栗。 体内的力量无从指望,他急促地运动着眼球,尽力在人群中寻找能够做主的人,并终于在远处的将台上,看到了居中靠坐大椅,以手支额,似在养神的那个男人。 他声音出口才觉嘶哑得厉害,但就用这嘶声喊道: 姜望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的陈治涛开口了: 因为太虚派和镇海盟的合作的确存在,乔鸿仪来迷界捕猎海兽,的确是得到镇海盟的支持,而镇海盟又是钓海楼所主导。故而乔鸿仪之事,陈治涛原本不打算出手,他也有足够的伤重避战的理由。 可乔鸿仪走之前特意中止护岛大阵,摆明了是以浮岛修士的安危,来拖住姜望的步伐。 此等情况下,他守岛有责,不得不出手。也极是不齿乔鸿仪之为人。乔鸿仪猛地喊叫起来: 陈治涛一时哑口,这的确是他无法回避的痛,或许终此一生! 姜望便在这时抬起了眼皮。 乔鸿仪讨好地叫道: 姜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第二浮岛剩下来的所有战士,围绕刑台,全都看着他。 目光的重量有如实质,乔鸿仪感觉到有些晕眩,大约是力量流失太过。 他慌张地道: 姜望嘴里吐出两个字: 乔鸿仪陡然提起声音: 乔鸿仪紧张地咽着口水: 姜望平静地坐在那里,平静地重复: 乔鸿仪的声音里开始带了哭腔: 整个第二浮岛,所有的战士全都聚集于此,但现场安静得可怕。 只有乔鸿仪绞尽脑汁的求饶,到最后甚至是痛哭流涕。以及姜望那一声声的.......。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好像这件事情,再没有生出波折的余地。 所有人都知道姜望心意已决,乔鸿仪自己也很清楚。但他还是在描述,从他第一次行侠仗义说起,他如何尊师重道,如何尊老爱幼,如何锄强扶弱...... 他说的一切全都有据可查,他嘴里的人生轨迹也的确光鲜亮丽。姜望听着,也没有在听。 直到某个时刻,忽然抬头。 人们跟随他的视线,于是看到竹碧琼手提一人、踏云而来,道服飘飘,好似近海天幕的一角裁剪。 沉默良久、几如一潭死水的符彦青,这时也泛出几分愕然。这个钓海楼真传女子,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已神临? 陈治涛讶然: 竹碧琼慢慢走过来,淡然道: 被倒吊在刑台的乔鸿仪,这时候使劲扭头,想要看看自己的师妹但发现自己已经扭动不得。他拼命地扭曲自己的脸,五官都在用力,努力想要藏住自己涕泪齐飞的丑陋样子......却是徒劳。 姜望看着她,缓声道: 他的声音里总算有了一丝波动。这让将台上那种极度压抑的感觉,略略破出一些缝隙来。即使是陈治涛,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竹碧琼说。 姜望的目光落向竹碧琼手里提着的人。 竹碧琼平静地解释着,随手将这具尸体扔到了乔鸿仪旁边。 现在他们团聚了。 乔鸿仪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从倒吊的视角,江翠琳那圆睁的双目,仿佛仍在与他对视。 他喉咙里发出倒吸气般的低低的闷响,如此剧烈几回后,仿佛才反应过来,被吊住的身体猛然绷紧,额上青筋暴起: 他如此剧烈地挣扎,以至于吊着他的锁链都吱吱作响。刑台和将台之间,隔着密集的人潮。 竹碧琼未予理会。 乔鸿仪近乎崩溃的咒骂,孤独得并无回响。 姜望平静地请竹碧琼落座,然后让一名将官宣读乔鸿仪的罪状。 按部就班,公审公刑,足够给浩然书院交代。愿丁卯界域还活着的这些人,能得安慰。也愿死去的匡惠平他们,能够瞑目。 但就在这时候,姜望忽地一翻掌,从手心跃出一块黑白两色、刻着二字的玉牌。 代表太虚使者身份,能够掌控太虚角楼的太虚玉牌! 就在刚才,有一道自天外而来的力量,几次,频频沟通此牌。姜望略想了想,并未拒绝。 于是在众人眼前,这面玉牌平静地倒下。刻着的那一面朝下,镌刻着星河的那一面朝上。 只见得星光粼粼似流水,在似幻似真间,站起一个少年模样男子,身穿阴阳道袍,好似临风玉树。 对着将台上的姜望遥遥一礼: 陈治涛、符彦青、竹碧琼,尽皆起身回礼。 随着太虚幻境的急剧扩张,太虚派已经从一个少为人知的隐世宗门,变成了一个街谈巷论议及天下势力时,绕不开的名字。 贩夫走卒,亦知世间有太虚。 对于虚泽明这样的太虚行走,无论钓海楼还是旸谷,都应该有所尊重。唯独姜望端坐不动 。 他沉默地看着虚泽明,用目光等待解释。 乔鸿仪从崩溃的境地里,挣回来一丝清明,痛声哭泣: 虚泽明还未说话,竹碧琼已开口道: 乔鸿仪疯狂大叫: 虚泽明回身安抚: 乔鸿仪对上他虚幻的眼睛,仿佛从中得到了莫大的支持,一时咬住牙齿,消停了许多。 那块太虚玉牌,悬停在将台与刑台之间的高空,虚泽明的幻影,便在玉牌上,本身是不具备什么力量的。 此刻他又看向姜望,极是温和地道: 姜望淡淡地道: 虚泽明不以为忤,继续道: 姜望只道: 对于姜望的固执,虚泽明早有体会,故也不在此处纠缠,转道: 姜望竖起右掌,中止了虚泽明的劝说。他已经听得乏了! 虚泽明意识到自己讲道理讲大义都没有用,能给的利益姜望也不缺,叹了口气: 姜望道: 虚泽明抿了抿唇,在太虚卷轴开放,太虚幻境的影响力几乎覆盖现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人了。 这让他又想起当初在姜望出使牧国的路上,他请求姜望帮忙推动太虚卷轴的建设,结果得到了非常固执的拒绝。后来太虚卷轴还是获得通过,他也曾想过姜望的心情,会不会为错失那份资粮而后悔...... 他认真地看着姜望,表现出自己的郑重: 姜望缓缓地坐直了: 虚泽明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 本已镇定下来,静等解救的乔鸿仪,一下子又慌了神!怎么就、了?你他娘当初来浩然书院,找我引见院长,推广太虚幻境之时,怎么就能百折不挠的? 他又一次挣扎起来: 但无论他怎么叫喊,都无法影响虚泽明的身影愈渐虚幻。还是姜望帮他叫停了虚泽明的脚步:虚泽明便在那若隐若现地状态里,静静地等着 姜望说话。 姜望慢慢地说到这里,声量渐高: 虚泽明立即解释: 但姜望已继续道: 他仍然端坐大椅,只抬指一划,锐利无匹的剑气,瞬间将那枚太虚玉牌划为两半! 虚泽明的身影,也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随之散去。全场无声。 无论是陈治涛还是符彦青,都没想到姜望这样不给虚泽明面子。这样不给太虚派面子。 而乔鸿仪已是彻底绝望,癫狂大喊:他的手臂顿在空中。 他也不再说话。直接站起身来,从将台走到刑台,随手抽出一名战士的军刀,一手把住乔鸿仪的发髻,制止他疯狂挣扎的动作,一刀横抹! 乔鸿仪的咒骂、威胁、求饶,全都随着狂涌的鲜血而沉寂。姜望一手还刀,一手将这颗头颅,正正地挂在那尖桩上。此之为也。 枭首示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全军动员令 其时无风亦无雨。 浩然书院有两人。 江翠琳伏尸于脚下,乔鸿仪悬首于高桩。 姜望心里并没有什么畅快之感,反而空空荡荡!再没有人会动不动抱住他的大腿,说「侯爷不可!」再没有人会动不动拔刀,说「主辱臣死!」 再没有那么不自量力的一个人,整天嚷着「为侯爷断后!」 方元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虽然努力、勤勉,也不过中人之姿。论手腕、论修行、论办事的能力,都称不上优异,比不得那些名门世家所培养的人才,甚至不似重玄胜的影卫那样,个个可以独当一面。 但这个人,是他姜望亲自提拔于行伍之中,是曾经在夏地就追随他征战的老兵。 为了配得上「武安侯亲卫统领」这个职务,方元猷已经倾尽所有,尽其所能。 此时此刻在这刑台之上,环顾四野,所见皆空。这一行他得到了什么呢? 从临淄带出来的两百亲卫、从决明岛带出来的三千甲士,片甲未存。 他一战打下一座人族营地,那时候方元猷还期许此地成为浮图净土那样的存在.......现在也前功尽弃。失岛亦失人。 一直以来他都有很坚定的目标,很清晰的道路,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的确茫然! 为何一路跋涉至今日,已经成为当世年轻人里军功最显赫的存在,放眼天下,同辈之中可较者已是屈指可数,却还是会迷茫呢? 杀了乔鸿仪,仍未开心中路。 斩了太虚玉牌,难道就真可一意孤行? 姜望环顾全岛将士,最后只道:「驻营!休息!」人潮一波一波地退却了。 刑台和将台,就像那突兀的河礁。姜望是河礁上突兀的人。 陈治涛在养伤,符彦青在养伤,竹碧琼假作调息,用余光看着姜望.姜望看着远方。远方什么都没有。 她只觉这个人,其实很孤独。 整个迷界都裹挟在巨大的战争浪潮里,此前虽说也是无日不战但也多是一域之内,各自关起门来,你攻我守。不像这一次,月桂海被填平,娑婆龙域、东海龙宫尽被波及,人族这边的天净国、苍梧境,当然也不得安宁。爆发了衍道层次的大战,涉及数十万载岁月的根据地存亡,已不是几座浮岛几座海巢的得失,与之相比,人族营地和黄台界域也都不算什么。 双方的力量都在不断聚集,因为迷界的特殊性,在这聚集的过程里又不断地发生战争。 若指舆能够实时反馈各处战争情况,当能看到整个迷界舆图里,处处是猩红! 在这种情况下,或伤或疲的几个天骄,守在丁卯界域,才是相对安全的选择。此处虽有乔鸿仪导致的海兽之祸,但对姜望他们来说,也就是休养之余活动活动筋骨。 当然也会考虑迷界的局势。 在他们离开娑婆龙域之前,虞礼阳同烛岁还在大战海族皇主仲熹、希阳。彼处有足够抵抗真君的军队在,两位真君并不占优,也不知这桃花仙和打更人首领,是否能够脱身? 那时候祁笑已经在填平月桂海、取得大胜之后,亲率主力扑向东海龙宫,估摸着这个时候先锋军已经交上手了。她牺牲这么多,能赢得她想要的胜利吗? 但这些大局......也与伤者无关了。 他们既不能左右,也无法参与,唯有保重。唯有将养自身。两天。 姜望三人在丁卯界域休养了整整两天,始终没有虞礼阳和烛岁的消息传来。在战况愈发激烈的迷界,丁卯仿佛成了一处小小的避风港。 但外面即是海啸狂涛,也 不知何时会倒灌进来。 两天的时间,也足够卓清如从天净国回返,她带来了天净国所印署的缉捕文书,但看到的只有那悬于尖桩的头颅。她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用乔鸿仪和江翠琳的遗体画了押,便算是完成了规矩。 这位法家真传的到来,也为几个身心俱疲的伤者,带来了战场的最新细节- 此时正在近海群岛肆虐,狂攻怀岛的那位真龙,名为「泰永」,乃是正儿八经的龙族皇主。 海族月桂海的那位嘉裕皇主并未战死,在月桂海被填平之前就已逃脱,曹皆正在满世界逐杀。 而祁笑是在曹皆并未回返的情况下,亲率大***进,汇合一直守在东海龙宫外的沉都真君危寻,向东海龙宫发起了进攻。目前攻势猛烈,暂不知进展如何。 同时娑婆龙域已经封闭内外,信息断绝。浮图净土的大军,被海族蛮王鳄锋击退。东王谷度厄左使季克嶷都险被焱王鲷南乔阵斩,是断臂而走! 镇守天净国的法家真人胥无明,猜测虞礼阳和烛岁已陷大军之围,大狱皇主仲熹和赤眉皇主希阳,正在兵煞磨损道则,奋力绞杀两绝巅。 「填平一座月桂海,已经是莫大的胜利,足够她加官进爵留名史册。祁元帅还不满足,要打东海龙宫......」陈治涛看了姜望一眼,继续道:「若是胥真人对局势的判断没有出错,现在就是看是齐国两真君先撑不住,还是海族的东海龙宫先被攻破。」 「东海龙宫很难被攻破。」卓清如坦诚地说道:「现在镇守东海龙宫的,很可能是无冤皇主占寿。而且根据胥师叔的分析,玄神皇主睿崇,也很快会赶到龙宫支援,毕竟他是龙种。」 如此一来,东海龙宫就有两尊皇主坐镇。也不知笃侯赶不赶得及杀死那个嘉裕之后,支援东海龙宫? 应该是难。因为嘉裕皇主在月桂海被攻破的时候都逃走了,那时候才是最佳的击杀时机。 「现在迷界人族明面上的真君,只有一个旸谷将主.......」姜望看向符彦青:「不知岳将主在何处?」 旸谷将主岳节,亦是有名的真君强者。有他支援东海龙宫,或者还能看到一点攻破龙宫的希望。 符彦青颇为苦涩地反问:「你事先就知道祁帅的战略吗?」 在姜望的沉默里,又问陈治涛:「你可知道沉都真君在东海龙宫外守着?」陈治涛亦沉默。 「所以啊。」符彦青摇了摇头:「我亦不知。」 「岳将主在战场上隐身肯定有所图谋。」姜望分析道:「要么去东海龙宫支援祁帅,帮忙攻破东海龙宫。要么去娑婆龙域救虞上卿、烛岁大人。要么,他要去救怀岛。」 养伤三人这两日都在将台上晾着,用符彦青的话说,这叫「光浴」,很适合他们的伤躯。 此等状态下的相处,倒是让三位同病相怜的天骄,关系近了许多。他们彼此讨论疗伤心得,讨论修行,也讨论这场战争。 「应该是先救怀岛。」符彦青道:「怀岛是近海第一岛,一直在抵御海族的前线,意义太重大了!」 出身钓海楼的陈治涛反倒摇头:「事已至此,船大难回头,肯定以击破东海龙宫为上。」 竹碧琼一句意见都不发表,只默默地在旁边熬药,架了十二个炉子,同时熬十二罐。这些药物药效各不同,对火候的要求也各异。也就是她已经神而明之,方才应付得来。 姜望看了陈治涛一眼,没有说什么。 陈治涛不管如何伤心、伤身,始终还是以钓海楼为中心。他家楼主都在打东海龙宫,未有回救! 钓海楼的选择,难道还不明确吗? 照姜望的本心,他自是希望岳节能 去救虞礼阳和烛岁的,毕竟这两位都是因为他而身陷重围。 但同时,无论心里对祁笑如何观感,他也并不希望祁笑进攻东海龙宫的军事行动失败。掀起了如此规模的大战,那么多人族战士为之浴血,总该有个好结果才是。 哒哒哒,哒哒哒! 忽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出现在耳识里,且声量迅速在拔高。迷界怎会有蹄声? 战马在这里可是稀罕物。因为迷界方位混乱的特性,人族战士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能正常作战,等闲战马来这里根 除非是夏尸军旗卒所乘踏风妖马,也就是说,现在过来的,是最高级别的军令! 姜望默然看向声音的来处。卓清如才跟着投去目光。 伤势未愈的陈治涛和符彦青则是更慢一步。 但见一员孤骑,负帜而来。眸戴单只【千里瞳】,远远便瞧见这边孤岛建制完备,洪声喊道:「传联军主帅祁笑令,动员全军!迷界人族悉听之—」 第二浮岛上一阵骚乱,专心熬药的竹碧琼,这才分出一分心思去关注。 而听此声继续道:「凡近神临战力者,无论何地、何事、何职,皆往娑婆龙域。不惜生死,不计代价,毕万功于此役!」 陈治涛悚然一惊! 他已经非常清楚,此时的娑婆龙域正在发生什么。也非常明确,祁笑正亲率大军,同沉都真君危寻一起,进攻东海龙宫! 怎么又有此动员令,竟然尽举迷界人族之力,再伐娑婆龙域? 姜望从座椅上起身,抬步迫近,拧眉问道:「这军令何时传的,传予几人?祁帅究竟何意?」 「侯爷!」 旗卒传令,见爵不拜。 那旗卒也只是在战马上点头为礼,而后答道:「祁帅出征之前,我们就在天净国待命。半个时辰前,我们的余旗将说时间已到,我们便即出发。在出发之前,卑下亦不知军令为何,所以也不知具体布置。现在我们夏尸军的旗卒已经分赴各域,能通知到的应该都通知到了。」 迷界极度混乱的规则,让即时的传讯无法发生。甚而交战的双方,也会对此进行干扰。 所以骑妖马传讯各域的夏尸旗卒,已是最快的传令方式。能够跨越规则的强者则是另说。 姜望听到这些,一时沉默,只能目送这名旗卒离开,听得蹄声哒哒,渐行渐远,去往下一处人族浮岛传讯。 惯来少有表情的符彦青,此时亦是惊色难掩,他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却也说不出别的什么来,只道了声:「好狠!」 祁笑用兵,对敌对我,对部下对自己,竟是一样的凶险。 她将符彦青、陈治涛、姜望,这三家天骄及各自精锐力量,尽数投入娑婆龙域,以此制造将要全力进攻娑婆龙域的假象。 令海族在娑婆龙域驻以皇主,强屯重兵,而后汇合崇光、杨奉,以笃侯曹皆镇军随行,一举填平了根基浅薄的月桂海。 而后兵锋一转,直扑东海龙宫。但这亦是假象! 填平月桂海是真,进攻东海龙宫是假。她的战略目标有两段! 这一次她把她自己和沉都真君危寻都填到了东海龙宫,以她这个联军主帅、危寻这个钓海楼之主为虚幌,实际上却是动员整个迷界人族,全力进攻娑婆龙域! 甚至于武安侯姜望的愤怒、委屈、悲伤.......哪怕离心离德,也是她所要的。 唯有这样,海族才更能相信,娑婆龙域的确是佯攻,姜望的确被牺牲,她祁笑的下一个目标,真的是东海龙宫! 声东击西 是再常见不过的计策,随便翻了几页兵书的蒙童都能知晓。 但能够频频使用成功,将那么多强者摆弄于股掌之间。一定是有超人一等的洞察、对大势的绝对把握,以及......能够舍弃所有只求争胜的狠决! 姜望去娑婆龙域还可以说是奇巧,可以视为海族方的疏忽。 当祁笑驾驭福泽战船,亲自领军,兵压东海龙宫,又有沉都真君随镇,海族难道能够不重视? 身为三军主帅,牺牲一个年轻的绝世天骄,还大概能够被理解。总不是牺牲、兑子、利弊权衡? 可把自己也填到险境里去,竟以中军为虚帜,这谁能想象?简直是在刀尖上来回跳舞,何其疯狂?! 但话又说回来,祁笑作为三军主帅,今日能不能死?三军无帅,蛇无头,能行否? 任何一个读过兵书,哪怕了解一丁点军事常识的人,都会说不可能。但在今日之迷界,其实是能的.... 因为还有笃侯! 那个跑出去追杀嘉裕皇主的......如今大齐兵事堂里的第一人! 笃侯曹皆完全可以毫无障碍地接掌大军指挥,他的威望、能力,全都绰绰有余! 祁笑的这道全军动员令,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发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旸谷将主岳节,这时候应该已经杀向娑婆龙域,曹皆也已经调转枪头! 符彦青看向陈治涛。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危寻知不知道这件事?知不知道自己也和祁笑一样,是一面虚张声势、却必然要迎接海族强力反击的旗帜? 如果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如果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勇之夫 将台之上仅止五人,空气中还弥漫着药香。 将台之下人如潮聚,浮岛上的战士迅速向此聚拢。整个丁卯界域的所有人族战士,皆在这第二浮岛,军令一下,万山无阻。 姜望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一按掌,止住了这些战士坚毅的目光。 当时他在这丁卯界域统帅大军,就是带着眼前的这些好汉子,对阵鳌黄钟,赢得了一场完整的军事胜利。 彼时麾下将领,还活着的只剩一个涂良材。 他便对涂良材道:「守住浮岛,不要再轻易放人进来。全军动员要求神临战力,与尔等无涉。」 不管心中是如何感受,不管他所接受的军令曾使他如何痛苦,不管他伤得有多重。他现在还在战场上,还是军人,他愿意去服从命令。愿意奋此残躯,在这种族战场,为人族而战。 但不愿意再带人去...... 兵家之术,本就不强求士卒个人武力,本就是集众成力。涂良材他们的力量虽不足够,但完全可以归于姜望的军阵里。 可姜望开口,涂良材也只得领命。他想了想,又承诺道:「末将以人头担保,乔鸿仪之事必不再有!」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乔鸿仪永远都会有,我更希望你保重你的人头。若事不可为......全军为上。」 说罢他便转身,直接踏空而走。 陈治涛、符彦青、竹碧琼、卓清如,都一言不发地跟着升空。姜望顿步折身,严厉地盯着竹碧琼:「你就别跟来了!」 竹碧琼没有看他的眼睛,倒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一招,将那些熬好的药汤都卷来,浮于半空。而捧起其中一罐,递给姜望:「把药喝了。」 姜望接过来,仰头一口饮尽,如饮烈酒。然后道:「麻烦你守岛。」 竹碧琼一拂袖,将陈治涛和符彦青的药罐甩给他们。而后勇敢地与姜望对视:「我已是神临,也在令中。」 姜望无言以对。 那药罐像暗器一样飙来,砸得空气都在响,陈治涛使了个手法才接住,亦开口劝道:「虽是全军召集,但此界钓海楼真传,去一个就可以了。师妹你就守在这里,看看其它界域是否需要帮助。」 他倒是纯粹出于宗门大局上的考量。 如今怀岛岌岌可危,楼主在东海龙宫亦前路未卜。他和竹碧琼,实在不该再一起冒险。总得留一个未来? 竹碧琼转眸看向他:「我现在比陈师兄状态更好,更适合搏杀生死,如果只去一个,还是陈师兄留下来养伤吧!」 陈治涛亦无言。 卓清如面无表情,但余光乱转,兴致盎然。不知道的,大约会觉得她对战争是有所期待的。 符彦青从头到尾就默默喝药。最后仍是五人一齐出发。 姜望的确不知兵。 他在兵略上的巨大空白,不是他现在读几本兵书,上几堂课,就能够完全弥补的。有些需要血与火的洗礼,有些需要时间。 就比如那旗卒传讯,他听得蹄声,以为是踏风妖马。但靠近了才发现,其实是「逐云」。 齐夏大战里,齐国虏获了大批夏国自景国高价购入的战马,即所谓「玉台青骢」。齐国驭兽坊在此基础上重新研究改良,以秘术催生,才培育出这一代的逐云战马。其优异之处,已经在多处战场检验过。 与「逐风」相比,它速度更快,却荷载更重,唯一不足的只是寿命。 一个真正的名将必然是对军中所有的变化都烂熟于心,对所有军械战兽都了如指掌,听声辨马,绝不会错。 但姜望在决明岛,统共也没练几天兵。几个常用的军阵,都是磕磕 绊绊掌控下来。要说能「尽知军务」,也的确不可能。 此行不带兵,仅以神临结队而行,确实是更自如一些。 五人往来诸地,横行无忌。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海族,顺手也就料理了。 同样的路程,甚至现在局势更混乱,昔时姜望引军前来,耗时足足三昼夜。这次抵达娑婆龙域,却只用了一天时间。 仍是壬午界域,但不似前几日空旷。 从各地涌来的人族军队,几乎将此方界域填得满满当当。「进攻娑婆龙域的路很多,为什么选择这一条?」陈治涛问。姜望只道:「因为来过。」 因为来过,因为在这条路上留下了遗憾。所以还来这里。祁笑举全军之力,进攻娑婆龙域。 这命令来得又快又凶,各方势力也都全力配合。 旸谷将主岳节,已亲镇浮图净土与娑婆龙域之间的「己酉」战场,那里也成为攻势最猛烈的地方,据说已经跨过界河,打进去娑婆龙域好几次,只是又被抽身出来的海族皇主希阳率军逼回。 赤眉皇主希阳能够抽身,间接说明烛岁和虞礼阳在娑婆龙域里的处境已经相当凶险。毕竟是在皇主压阵、大军剿杀的情况下,坚守了整整三天! 但希阳能动,大狱皇主仲熹却没动静,娑婆龙域的阵防厚度也明显不足,说明烛岁和虞礼阳还在坚持。 两位衍道强者在域内的挣扎,必然会牵动难以想象的力量,很可能把娑婆龙域拖下深渊! 这便是进攻娑婆龙域的战术基础。 娑婆龙域的重要性,远不是月桂海、浮图净土这样的「新地」可以比。在迷界血腥而漫长的历史中,它从未陷落过! 除此之外它还有更深刻的、只被两族高层知晓的价值存在。以至于谁能够攻下它,必将彪炳史册。 整个迷界人族都动员起来,全部力量向娑婆龙域倾斜,究竟有多么恐怖? 撇开姜望他们五人来说,仅在这壬午界域,赶来的神临修士就已经不算少。 如旸谷镇戎旗将商凤臣。如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如东王谷济世长老卢嫱。...... 甚至还有一位来自偷天府的修士,名字叫什么......纳兰隆之。陈治涛随口介绍,姜望也就随耳一听。 在所有说得上名号的天下大宗里,偷天府最是神秘。虽弟子门人常履现世,却比以前避世的太虚派、洗月庵都要更少一些存在感。 倒也不是见不得人。偷天府以「偷」为名,但并不行盗窃之事。与梁上楼之类的下九流宗门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们认为天意不可违,但宗门精神是「偷天一线,胜天半子」。只是门人甚少,又常以假面行走,故不为广知。 姜望认识这个宗门,还是因为那一次参与七星秘境、寻找弥寿宝物。那时候同闯森海源界的,有一个名为苏绮云的女修士,她因为一个叫做「小鱼」的同伴的死,早早退出秘境。根据观衍前辈给予的塑躯之法,满世界寻找为小鱼重塑肉身的材料。 这些年都无音讯,也不知道是否成功? 那个「小鱼」还和以前的竹碧琼是闺中密友,七星秘境后与竹碧琼提及过此事,她还很是伤心了一阵,不过她与苏绮云也没有联系...... 往事都算远,眼下以渡河为第一。 主持此处壬午战场的,乃是镇戎旗将商凤臣。 这位身经百战的神临修士,是个儒将般的人物。无论兵略还是个体战力,都是同境中的佼佼者。旸谷的外交内治,基本都由他负责。 姜望等人赶到时,大军攻势正如火如荼。 人族这边兵力虽足,奈何渡桥狭窄,不太能够发挥优 势。到最后就是血勇的碰撞,人族海族都不断有战士倒下。界河倒是片尘不染,将一切都搅碎,仍旧斑斓。 「界河难渡,敌虏顽强,武安侯何以教我?」才见到姜望,商凤臣便开口相询。 他调兵遣将如此从容,以卒填河如此冷峻,怎会需要问计。这只是对武安侯这个爵位的尊重。 「姜某不过一勇之夫,哪里懂得出谋划策?」姜望摇了摇头:「商将军若欲冲阵,姜某愿为此阵之锋。」 商凤臣笑了笑,又道:「武安侯可愿统领一军,为我分忧?」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徒然添乱。」姜望拒绝道:「还是让我做一个小卒吧,唯有手中这柄剑,算是有些锋芒。」 商凤臣又看向陈治涛,陈治涛先一步摆手:「商将军莫看我,便是冲锋陷阵,我这个状态,也需要省着点用。」 商凤臣看向符彦青,缓声道:「不如来我的镇戎。」符彦青只道:「我会再竖山字旗。」 商凤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我祝福你。」 然后转身,大步往界河走:「武安侯,我不与你客气,今日借你锋芒,请为人族破阵!」 在军队让开的通道里,姜望毫不犹豫地前行。竹碧琼紧随其后,卓清如再从之。 姜望眺看界河:「对岸可是旗孝谦主阵?」偷天府的纳兰隆之,也飞了过来。 这是一个手执折扇的翩翩公子,若不是右手大拇指上戴着偷天府独有的墨扳指,还以为是哪个书院里学成出来。 不过等他摘下这枚扳指,换一身行头,又不会有谁认得他了。偷天府以身法和隐匿闻名,在这两条道路上,可算得是天下无双。 商凤臣点头道:「确实是。」姜望大步往前:「渡河可也!」 纳兰隆之来到此域不过两个时辰,但就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已经深刻认识到旗孝谦的难缠。此刻环顾左右,见无人表示异议,不由得问道:「武安侯这话何解?」 不等其他人说话,姜望的回答从前方传来:「他已知我。」轰! 烟甲附身,霜披后展,在一颗瞬间投入界河又瞬间破碎的迷晶上空,规则有了极其短暂的稳定。 便好似白驹过隙姜望已然跨过界河:「旗孝谦受死!」 待得焰光散尽,剑气消弭,果不其然,视线中根本不存在旗孝谦的身影。他跑得比杀气快。 纳兰隆之跟着冲过界河,却只见得海族大军如潮退去,先前誓死拦河的姿态似乎只是幻觉。「怎么回事?」 商凤臣引军渡河,也有些惊异。他请姜望破阵,当然是知晓姜望与旗孝谦有过交锋。但没有想过是这样局面,旗孝谦一听姜望即走,倒像是在娑婆龙域里险死还生的是他一般! 「旗孝谦并非惧我,只是不舍得浪费精力。」姜望随口解释道:「而且界河这里也根本不是重要战场。」 迷界与其说是一个世界,倒不如说是多个世界的复杂叠合。其中的每一个界域,都可以算是独立的。 而娑婆龙域就是相当广阔的世界。 那些偶然出现的界河,则像是这个巨大世界上随意打开的裂口。以供那些蚂蚁般的生灵进出。 这些地方本就不可能提前构筑防御工事,且此处临时构建的防御阵地,前不久还被姜望他们撕碎过一次。 换做姜望自己,也不会在这里狠下工夫,拿命去耗。以娑婆龙域现在的处境,事倍而功半的事情不能做。旗孝谦无疑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将领。 娑婆龙域最核心的战场在哪里? 当然是娑婆龙域的核心腹地,重兵屯驻、固有大阵、永不会被界河靠近的龙禅岭! 三千里龙禅岭,诵不完万古愁。 历史上人族兵锋最深入的时候,也就是杀到龙禅岭下。 当然如今祁笑以中军为虚帜,将大量的海族战力牵制在东海龙宫。迷界人族全力合杀之下,娑婆龙域的界河已是绝无固守可能。那赤眉皇主希阳在旸谷将主岳节之前的顽抗,也只是挣扎而已。 更简单一点来说,这一次人族大军杀往龙禅岭的道路根本一马平川,最次最次,也能掠取到以往最优的战果。 而在此时此刻来说,娑婆龙域则是又多了一处重中之重—即大狱皇主仲熹亲率大军,围困齐国两绝巅的战场。 很不巧,姜望知道它在哪里。 ······ ········.轰隆隆! 万里雷鸣电闪,皇主泰永的龙躯,穿行在厚重的雷云之中。 茫茫多的海兽,在倾覆蜉州岛之后,搭建了古老龙族的传送法阵。令他直接穿越迷界,避开那些人族的耳目,直接偷袭怀岛! 什么天地大磨盘,分明海族大马车!小道士心比天高,岂能瞒过皋皆的注视? 而于他泰永来说,此行重任在肩。 沉都真君危寻已经深入迷界,他知不知晓?他当然知晓。 此来怀岛的两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待危寻紧急回援之后,抓住机会将其猎杀—当初危寻纠集数名衍道,入海斩龙角一事,皋皆可从未遗忘。 至于第二个目的.... 怀岛上的千年大阵诚然匠心独运,两位当世真人也算拼命。但如何能够当得他这般久? 他只是在给怀岛时间,让这座近海第一岛屿上的人们,酝酿恐惧。他只是在等待,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还存在、又会不会再出现的人!岛上那些可悲的生灵,该哭的哭过,该求的求过。 那人大约的确是死了。而他也不能够再等。 因为娑婆龙域已经岌岌可危。 于是便在这怀岛之上,泰永挪动绵延万丈之龙躯,以山岳一般的巨爪,再一次轰落雷云! 轰! 覆盖怀岛的千年大阵之光幕,便如此脆弱地炸成了流影。 苦苦支撑大阵的两位钓海楼当世真人—泰永根本记不得他们的名字—在空中便化成了两块人形焦炭。 恐怖的雷电在整个怀岛上肆虐,雷蛇似洪涌铺地!这一击少说死伤数万,且死亡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怀岛之前泰永掉头! 巨大的龙躯一翻身,反入迷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四章 面沧海,背人间 以整个钓海楼的权力架构来说。 沉都真君危寻掌控一切,拥有至高权威。崇光真人实力恐怖,稳坐第一。 第二长老秦贞杀性极重,少理楼中事务,也不怎么向宗门内部的利益分配伸手。 长期以来,钓海楼内部的权力斗争,就只是第三长老徐向挽和第四长老辜怀信的明争暗斗。 辜怀信步步紧逼,徐向挽稳如磐石。一局棋暗涌激流,下了数十年。 当初姜望第一次出海所见,只是冰山一角。 若把钓海楼当作一本书,辜怀信和徐向挽之间的争斗,必然是其中较为精彩的篇章。且随着镇海盟的成立、近海格局的变化、辜怀信亲传弟子竹碧琼的崛起,这段故事正在走向高潮......但就在今天戛然而至。 被一只龙爪撕碎了书页,再也无法续写。 两位当世真人啊!寿限一千两百九十六年的存在......多么长远的布局,也不能够再掀开,无法显现精彩。 白玉暇在洪涌般的雷电里奋力腾挪,有一种天倾般的感受。 在那位龙族皇主如此恐怖的攻击之下,临时关押他白某人的囚室整个被击碎,负责看押他的几名钓海楼修士身死当场。 倒是唯独他逃了出来。 为了避免侯爷来捞人的尴尬局面,他才不惜损耗体魄,强行以剑气破禁,想找个空当趁机溜走—钓海楼那个叫邓文的长老,也不是真要锁他。 但没有想到的是,才得自由,天地已变。 整个怀岛都陷在无差别轰击的雷电海里,怀岛上的超凡修士们奋起抵抗,用自身的超凡之力,撑起一块块安全区域—然而就像流水,高处自往低处流,越是奋力反抗的区域,越是会迎来雷海的倾斜。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白玉暇逐电而走。龙族皇主走后,仍旧停驻在怀岛上空的巨大雷积云,令他不敢飞上高天。 而眼前所见到处都是雷电,到处都是混乱的人群。 没有看到杨柳,也没有看到其他主事的人。或许钓海楼的核心力量,早已与两位当世真人联系到一起,勠力支持护岛大阵,又一并随着大阵的破碎而灰飞烟灭。 白玉暇贴在雷海上空疾飞,很快就冲上了天涯台。他本想在高处一览全岛,想办法组织怀岛修士自救。 但在这铁幕般的风雨里,于偶然点亮长空的雷光下......他看到天涯台的尽头,那临海的万丈峭壁之上,竟坐着一个化石般的身影。 斗笠,蓑衣,独坐。 雷光也鞭笞他,风雨也敲打他。而他纹丝不动。 背怀岛而面沧海。 有无尽的孤独和怆然。此人......何人?! ...... ...... 「娑婆龙域是有太阳的,天地山水,俨然人间。」 白纸无名书在虚空中自动翻页,笔墨流动,文字演化,描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笔锋一转—「这太阳,彷似血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谓战争,于卓清如的认知中,无非是史书上寥寥几笔。当然有怜有悯,有悲有愤,但都隔着文字,轻飘飘落不到实处。 而她亲身感受到的第一场战争,还是姜望与鳌黄钟在丁卯界域展开的攻防。 她出手帮姜望击破了海巢,逼得鳌黄钟逃遁。那一场战争在她看来已经足够酷烈。在海巢之外的奋勇争先,以及杀破海巢大阵后的短兵相接,都是用滚烫的鲜血来涂抹。 但何如眼前! 在这个笼罩着青烟瘴气的「香檀树海」,人族海族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进行一寸林荫一寸血的绞杀 ! 武安侯姜望提前告知此处地形,说是前往绝巅战场的必经之路。 这路主将商凤臣也非莽勇之辈,哪怕席卷大军如潮涌进娑婆龙域,一路破关斩将、无有不糜,先以大量哨骑清路,及时发现了海族军队的埋伏。让伏击战变成了阵地战。 此处血腥战场,是旗孝谦和商凤臣的舞台,却也是两族战士较量血勇的斗场。 双方于此尽展战争才华,整个锋线如海潮对撞,每一缕浪花都是成千上万次生命的交响,格外雄阔壮观! 什么袭扰、迂回、虚实击之......全都不能成立。 双方主将都是难得的名将之才,双方战士都有不得不厮杀的理由。人族这边有姜望、竹碧琼、陈治涛......神临众多。 海族那边也纠集了所有能纠集的王爵。 在这种规模的大战里,再强的神临也休想杀穿敌阵。一旦身陷重围,就几乎不再有突出来的机会。 海族已经不能再退,必要守住香檀树海,不然绞杀绝巅的战场,就会面临崩塌的风险。 人族也必须要进,两位人族绝巅已经在娑婆龙域腹地苦熬数日,他们的生死,能够直接影响这场战争的胜负! 所有的袭击都被提前察觉,所有的阵型变化都会立即得到针对。前锋被杀溃次锋顶上,次锋被杀溃,三锋顶上。 先锋尽墨,中军上。再是后军,预备队。 此战持续了整整五个时辰。 到最后整个香檀树海,血腥气比瘴气更浓烈。 所谓前仆而后继。战争之酷烈,于今方叫卓清如知! 龙息香檀树本来氤氲禅意,是幽静之林。打到最后仍由喧嚣归于安静,但却是遍地横尸的死寂。 人族,海族,旗佬,战争恶兽,上至将领,下至小卒,没谁不能死。钓海楼护宗长老、杨柳之师海京平,便战死于此役。 姜望回想起当初特地去海京平府中求见,只为在天涯台有个说话的机会......真是恍如一梦! 曾经需要仰望的大人物,在波及整个迷界的战争里,也只是一个浪花就淹没。 终究在祁笑的调度下,人族在娑婆龙域这边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硬碰硬的血肉绞缠,最后一定会导向人族胜利的结果。更不用说在高层战力上,还有姜望几次斩将,卓清如、竹碧琼等个个不凡。 不能再逃的旗孝谦,硬是打到最后只剩数百残兵,才含恨离去。 而这五个时辰过去,意味着虞礼阳和烛岁又苦撑了这许久,也不知道则是否被磨尽! 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另一处战场,也早有信传来。 说是旸谷将主岳节,已经彻底荡平己酉战场,攻破界河,长驱直入,一路打到了龙禅岭下! 旗孝谦能在这种状况下稳住军心,足足熬了五个时辰,兵力耗尽才走,也确实足见将才。 但自此无阻者。 「诸位袍泽!」商凤臣的声音回荡香檀树海:「......此战必胜!」「必胜!!!」整齐的吼声响起来。 此时兵力已经不过万,但是当这支军队越过香檀树海,往绝巅战场奔赴,一路上不断地有人族汇聚而来。 或百人,或千人,或只三五结队,亦有独行,不乏残肢。这些都是响应全军动员令,陆陆续续杀进娑婆龙域的修士。百川聚海,不必西归! ...... ...... 在道历三九二二年,发生在迷界的这场战争,是迷界人族勠力同心的一战。 三十三年之后,神霄世界便会再次对诸天万界开 放,而这一次,几乎所有诸天势力,都已得知它的位置。 那将是怎样的盛大场景,或可想象一二。 人族作为如今的现世主宰,镇压诸天万界的存在,也必要迎接来自诸天万界的挑战。而妖族,从来都是最可怕的那个对手。 妖界已经举族备战,秣马厉兵。 人族如何可以风平浪静,歌舞升平? 非止于迷界。 秦国在虞渊、楚国在殒仙林、荆牧联军在边荒,也是各自都已展开了行动。 而无论是虞渊之修罗,又或边荒之魔族,谁会坐以待毙? 就像海族亦是要趁此机会,往现世进发,恨不得重现万族争于现世之盛况。 当然,祁笑作为现在的决明岛镇守,齐帝全权交付海外军事的九卒统帅,这场战争的规模,一下子膨胀到此等程度,也的确是她本人不断加码的结果。 大概是本来敲打敲打海族、割几块大肉下来的层次,被祁笑一下子推到了仿佛要彻底倾覆迷界海族的局面! 危寻知不知道他和祁笑在东海龙宫的军事行动只是虚幌?知不知道祁笑在拉着他一起悬命于刀锋? 他自然是知道的! 下面的很多将领,都以为这次大战是从祁笑与崇光、杨奉的那次黄台密会开始。 但其实黄台密会商议的已经是具体的军事行动。在此之前,危寻和岳节就已经得到知会,并表态同意。两位真君点头,这次大战才能够推动,这亦是曹皆随军的意义。 事实上最近这一次的迷界位移,就是出自危寻的手笔—早先钓饵万瞳的时候,被祁笑察觉到了他危寻已经能够影响迷界位移。 这一次也被祁笑毫不客气地借用。 因为迷界位移不可能连续发生。往昔变动或长或短,中间总有间隔。 危寻出手,提前推动界河位移,便是为了减少变数。祁笑这一次的战略非常冒险,声东击西又击东,一定要尽可能地抹去变数,才能最后导向胜利的结果。 至于给姜望一个注定失期的军令,进行考验和军事教学,也只是顺带手的事情。 那时候的丁卯界域有什么可守?哪里需要姜望这样层次的将领协防?君命难违,齐帝要她教学,这就是她的教学风格。 危寻独自守在东海龙宫外,给予无冤皇主占寿压力,一直等到祁笑引军前来,向东海龙宫发起猛攻。 他们兵力其实不足,在这面虚帜之下,又分虚实。 祁笑领军和他猛攻一路,吓得占寿固守待援,整个迷界海族蜂拥而至以「勤王」,吓得玄神皇主睿崇连忙赶来...... 而他们就此达到了战略目标,同时也将自己置于险地。整个迷界的局势,其实都在他心中。 他之所以能够同意和祁笑一起拼命,以钓海楼楼主之尊悬命于此,当然也有他的所求,且已经得到了切实的国书承诺。 当然,海兽之乱是出乎意料的。那龙族的泰永皇主亲临怀岛,他也是迟几步才知......箭在弦上难回头。 对海主本相认识不够深刻,以至于禁制有所疏失,的确是他的目光被万瞳所遮掩。 与太虚派的合作本也该是前景极好。 能够搭建起太虚幻境的太虚派,研究一个海主本相,有什么不叫人放心的呢? 现在看来,他们钓海楼的确像是主动给海族打开了方便之门,那个叫虚泽明的,又何尝不像是给海族作伐! 无论如何,局势已经演变至此。 他不能够回去,心切如焚,但在祁笑面前仍然保持平静:「睿崇已经反应过来了,我们的纸老虎全都被戳破,马上就轮到 你我。祁将军,有何感想?」 站在福泽战船宽阔的甲板上,祁笑面无表情地道:「没有感想。」 「这就是你总在赌命,总能赌赢的秘诀?」危寻问。 祁笑淡淡地说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懂得一个道理......患得患失是赢不了的。」 「说到道理这件事......」危寻道:「你这么对你们的绝世天骄,合适么?」祁笑反问:「您这么对陈治涛,合适么?」 危寻笃定地道:「治涛是个合格的宗门继承人,在他心里宗门大于一切。怎样伤心,都会谅解。」 「因为他会谅解,所以可以伤他的心么?」祁笑遥望前方:「我从不考虑这些。如果非要考虑,那就是时候检验我们的绝世天骄,是否是一个合格的帝国将军。」 「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危寻摇了摇头:「或者说,道理不能全让我们讲了。」他饶有兴致地道:「这是你们的武安侯,前几年教我的。」 祁笑依然平静:「我记得您当时也教过他。」 危寻讶于这种冷酷:「本座记得那时候在天涯台,你还帮他撑过场。」祁笑毫不讳言:「那是齐国打压钓海楼的需要。我帮的也是华英宫主的忙。」 「此子天赋卓异,一日千里。」危寻轻描淡写地道:「我要是你,既然得罪了,就顺便弄死他。免于后患。」 「几年前您为什么没有这么做?」祁笑反问。 「那时候他还没有如此卓异。」危寻一副诚实君子的样子:「而且姜梦熊也不答应。」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好歹是真君,总要有几分底气和度量。」 祁笑只道:「沉都真君小觑我祁笑么?我虽未衍道,也不至如此狭隘。」危寻道:「年轻人心高气傲,又喜欢感情用事。你不怕从此恶了他?」祁笑没什么波澜地道:「兵事堂里,他不能谁都喜欢,也不能谁都喜欢他。」 危寻一时沉默。实在不知这祁笑对姜望究竟是善意多些,还是恶意多些,又或全无所谓? 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整个迷界海族聚集在东海龙宫的力量,一旦翻卷过来,足以将他们脚下的这艘巨船掀翻! 死期或至矣! 这时候的他仍然平静只道:「你现在该笑了。」「是啊. 祁笑嘴角翘起来,在这一刻绽放出难以描述的荣光!剑指向前,福泽轰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吾观世音皆自在 兵煞之云,是绵密沉重的低垂天空。刀枪剑戟,是带血犹腥的钢铁长林。 大狱皇主仲熹独坐煞云中心,掌囚天地。 庞大军阵几成血肉磨盘,在苍茫大地上缓缓绞动。时空为骡马,五行为草料。 磨损的是道则,散逸的是气血。 海族强军在此死耗,只为磨杀两绝巅! 而在这只巨大磨盘的正中间,有一片桃花林。 将铺天盖地的兵煞挡在林外,自成天地,构建了一方小小净土。但如今,桃花凋落林已稀,满目残红皆作尘。 桃林深处有一座白纸灯笼化作的小屋,也因此显露了行迹。白纸笼屋中有两人。 一者盲眼佝偻,旧帽破衣。盘坐烛台,天灵悬火。 一者姿态优雅,坐在一只桃木凳上,身上华服已残破多处,隐见焦黑皮肉。脸色也不甚好,但依然难掩俊气。 不断有白色的烛火飞出白纸笼屋,飞出桃林去,将那兵煞涌成的攻势焚出深坑......但也是肉眼可见的稀薄了。 虞礼阳略显惆怅地看着白纸笼屋外,有一种伤春悲秋的气质:「尚不知此地何名。」 烛岁想了想:「烛阳坟山?」虞礼阳道:「你真风趣。」 「是吗?在很久以前,武皇帝也是这么说我的。」烛岁难得地有些感慨,慢吞吞道:「在很多个长夜,我自己和自己对话,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直到-」 「打住!」虞礼阳赶紧拦道:「老人家别急着怀念过去,我还不想死呢!」「你误会了。」烛岁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我不会死。我还有三尊夜游神在临淄。」 虞礼阳:...... 时至此刻,烛岁所召出的三尊夜游神,全都战死。它们的价值,不能简单的以一真神两假神来视之。 那尊夜游真神,连焱王鲷南乔都能压制。两尊夜游假神,杀得旗孝谦、鳌黄钟这样的海族天骄兵阵都排不稳。 且在现有的实力之外,还都存在进一步跃升的可能。 十六尊夜游神,确定了神话极限。死一个少一个,永不再复。 烛岁为齐国守夜,从齐武帝当国之时,一直到齐国成就霸业,这长达千年的历史里,他的夜游神一共也只死了十尊。 今日一战,消亡三尊,损失不可谓不重。 且他本尊于此,亦是岌岌可危,若真个被仲熹磨杀了,剩下的三尊夜游假神,也就绝了前路。 当然,比起身家性命皆在此的虞礼阳,他的确能够五十步笑百步。但这未免太气人了些...... 虞礼阳拿眼瞧着那烛台,有心一脚将这老头踹下去。 可烛岁以身为蜡,焚道御敌,才使他们能够坚持这么久,这一脚着实不好出。 然而就在下一刻,眼前飘落桃花瓣。 海族军阵之外的波澜,已经穿越兵煞,为他所感。 虞礼阳趁机一脚踢向烛台,先出了脚,嘴里才提醒道:「快下来,援军已至!」 但这一脚仍然踹空。 烛岁已经穿出白纸笼屋,直上高穹! 他佝偻的身躯在这一刻拔直了,好似绵延不绝的古老山脉,于此陡起险峰! 白色的火焰这一刻倾如瀑流,烧灼得天地生寒。 遍身都被白焰点燃的烛岁,反手一招,提来着了火的白纸灯笼,直面那独坐煞云正中的大狱皇主:「老夫给过你机会了!但你好像没有把握住!」 也不知道他嘲讽的是仲熹,还是虞礼阳。 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磅礴煞云所围,是稀稀落落的桃花林。 孤零零没剩几颗桃树的桃花林里,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桃花仙。 他所独坐的桃木凳不仅没有给他带来陪伴,反使得这一幅画卷愈发孤独。 虞礼阳于是一挥大袖,径出桃林,杀进军阵中!在那凶恶咆哮的兵煞海洋里,踏出一条清幽花径。 虽华衣残破,鬓发凌乱,道躯有伤......仍然有无尽风流!桃花仙人踏莎行,忽如春风,落英缤纷。 而视角若是再往高处移,在大狱皇主仲熹之上,可以看到整个庞大军阵所组成的血肉磨盘外...... 一队又一队的人族修士,在辽阔的龙域大地上奔行,似一支支离弦的羽箭,笔直扎落此「兵靶」! 而有洪声如雷,翻滚长空,是姜望的声音! 他悍不畏死,冲阵在最先,蹈来焰海,席卷雷霆。一勇之夫,足当万军。 「长夜打更人,在否?!」「桃花虞上卿,在否?!」 在这禅意暗藏的娑婆龙域,响起了降外道金刚雷音。滚滚雷霆,好似天罚。 回应他的,是虞礼阳的潇洒大笑:「吾于此阵,不过赏花待酒,何伤我也!」 是那如深海一般的兵煞浓云里,翻滚怒涛! 从庞大的海族军阵中,亦是分出千丝万缕的支流,不断对外张扩,正面迎击这些人族的援军。 然而外有绵延不绝的人族军队叩门,内有两位绝巅强者翻江倒海。此阵如何能成? 仲熹纵有姜梦熊之兵略,也恐难再镇军。 金冠之下,他年轻的面孔并未动容,也并不回应烛岁的挑衅。仍然有条不紊地调动军阵,用绵密不绝的兵煞,将遍身白焰的烛岁,死死阻在身外。 身在军阵里的海族战士,在这一刻全都毫无保留地贡献自己。将所有的力量,都交付那位肩抗沧海风浪、亲手击碎过永暗漩涡的大狱皇主。 千万份的意志都将意识沉底,庞大的军队只有一个意志贯彻。不断有海族战士死去,也不断有海族战士填补。 整个大阵完成了一次妙到毫巅的分割,分割成内外两阵。内阵单独镇压虞礼阳,外阵则好似银龙摆尾,呼啸截击人族各路援军。 军阵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时间的具体度量,则是他仲熹的问题。 娑婆龙域难熬,东海龙宫那边、人族怀岛那边,也同样不会好过。无非比谁更能熬,看谁先熬不住。 他相信在磨难之前,海族更能忍受。无它。 人族可知沧海之苦?! 当于此刻每一寸紧迫的光阴,都需以鲜血来浇灌。所有的恐惧、痛苦、绝望,都需要用顽强来忍受。 纵死不退,纵死不退! 兵刃交击,自是铿锵的奏曲。 在这片辽阔而血腥的战场上,无论人族海族,竟无一个战士,是背敌而死! 死得环顾四周,无一个熟悉的面孔。死得一队乃至一部,剩一个。 仅剩的那个,仍然红着眼睛冲锋。 人族海族有根本的不同,此刻又如此地相同。轰隆隆! 此声为雷霆。轰轰! 此声是海族军阵剧烈地震动,磅礴煞云不断翻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崩溃的前夕,忽有一声龙吟!龙吟起,雷声止。 不,是姜望所掌控的雷声被掠夺。降外道金刚雷音轻易被收纳了,又席卷为震天慑海的惊鸣! 龙族皇主泰永已至! 玉衡星楼之中,那条囚于石室的森海老龙格外安静。不但不趁机挣扎, 冲撞封印,反而蜷缩在角落里,气息迅速沉敛,连呼吸都封 住了几成化石一般。 而姜望还在肆意地牵动星光,如往常一般毫不温柔地抽取森海老龙的力量。他亦忽略了今天的老龙只缄默忍受,既不咒骂,也不求饶。 他全身心地投入厮杀中,杀得敌颅滚滚,血气沸涌。仿佛这样就能对得起追随他杀来此地,又在他之前丧生于此的兄弟们。 他杀得太快,冲得太前,几乎与大部脱节。是竹碧琼和卓清如各走一边,为他掠阵。 当龙吟发生之时,他的降外道金刚雷音是瞬间失控。他的声闻仙态也轻易地破灭了! 幸亏未开观自在耳,未坐耳仙人。 对声音的掌控越强大,此刻所受的反噬就越恐怖。哪怕泰永并非针对于他,只是作为皇主,顺便地接掌战场。但也算是一种交锋! 这可不是神霄世界里的玄南公,只降临了部分力量。泰永道身法身合一,此刻展现的恰是绝巅。 绝巅之威仅仅是波及,亦为山倾。 就像狂风过境,并不刻意针对天地间的一切,但那秀出之木,必遭摧折。 姜望那隐有玉色的耳朵,裂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缝隙。像两枚精致的玉器,已经被敲裂,即将要碎灭。 嗡嗡嗡~! 耳朵里有洪钟大吕般的回响。观自在耳开启!耳仙人出现! 姜望的身体从高空坠落,他无力掌控自身,因为已倾尽所有,来抗此残声。 在厮杀正烈的战场上倒下,几乎就意味着死亡。 附近不知多少海族战士,同时向这边轰落法术,以求让人族这个凶恶的家伙死得彻底。 一直关注姜望的竹碧琼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及时把姜望抱住,脚踩种种法术,身后张开骨翼的幻影。 锈骨飞鸟! 就这样抱着姜望瞬间远遁,而左手飞速变幻,用一道道治疗道术,去疗愈姜望的双耳—已有鲜血自耳洞中蜿蜒而出。 卓清如人未跟来,但也遥遥一点。 姜望那双耳的裂隙之上,瞬间爬满封纹。却是短暂地封住了创口,防止裂隙再扩大。 嗡!嗡!嗡! 像是有人在脑海里敲着大鼓,声音如此混沌地响着! 在那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姜望忽地想起来在很久以前,在太虚幻境之中,他听到过的那个高渺的声音—【太虚使者、太虚五行修士独孤无敌。你已进入鸿蒙空间。】 浩瀚!宏大! 奇妙,瑰丽,而无穷。 真君之道声,衍道之真语。内府不可听,但神临已能言。 他早已剖析过,早已了悟过,知其三昧也。 在濒临破碎的双耳里,那尊没有具体面目的耳仙人大袖飘飘,忽地伸出剑指,诵曰:「吾观世音,皆得自在!」 那洪钟大吕,竟成了风铃悠悠,而后散去。残声皆裂矣。 姜望蓦地睁开双眼,眸转赤金,脱出竹碧琼怀抱,再一次杀向海族军阵! 不退! 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的统帅,不是一个优秀的军事家,但他绝对是一个可靠的袍泽。 故为此行,有进无退。 这一切说起来也算自有壮阔。 但在今日之战场,即便齐国公侯、绝世天骄,也只是微澜。真正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要么大阵强军,要么超凡绝巅! 泰永没有选择支援龙禅岭,也不去管赤眉皇主希阳,而是第一时间支援仲熹,要强杀烛岁、虞礼阳这两个强弩之末。 这无疑是正确的战略选择,尤其对娑婆龙域的战局而言更是如此。万丈龙躯似山脉横移于高空,风雨雷电皆为其仆从。 他甚至不曾注意姜望,遑论姜望耳中的挣扎。 他看到的是即将崩溃的海族军阵,看到的是勉力维持的大狱皇主,看到的也是几近灯枯的烛岁,和春色将凋的虞礼阳。 来得正当其时! 金色的龙鳞带出粼粼灿光。 大如房屋般的金色龙眸,威严地看向虞礼阳—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了潮声。 澎湃汹涌,铺天盖地。如在天外,可近在耳边。何来海潮? 不,那不是海的声响。那浪潮已卷来! 在泰永的金色龙眸,和身陷大军围困的虞礼阳之间,有一道赤色的河流横亘,似是神人挥舞的一道红色匹练。 而在血河浪涌的潮头,立着一个如山如岳的男子。 身穿血色长袍,约是中年人模样,五官仍如姜望早先所见,很是斯文。但气质已不复往日儒雅,多了一种渊渟岳峙,多了一份浩瀚磅礴。 搬山真人彭崇简!不,或许该称.....血河真君! 去年在祸水一场剧变,菩提恶祖出,前代血河宗主霍士及身死道消。血河宗一时飘摇。 霍士及遗念重玄遵承继大宗,也再一次被重玄遵拒绝。于是彭崇简临危受命,无可争议地承继宗门大位。 只是令姜望没能意想的是。 短短的一年时间,这位搬山真人就跨过了那关键的一步,成功登顶绝巅! 竟是彭崇简太强还是血河宗自有天眷?当然,此刻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彭崇简来了,重要的是彭崇简亦参与了此次战争。重要的是他拦下了泰永! 轰! 在彷如天崩的巨响里,由海族强军所组成的军阵,终于崩溃!高穹之上,白焰绕身的烛岁,已与金冠华袍的仲熹迎面。 大地之上,绝代风流的虞礼阳,昂身直立,只是一展袖—以他为中心,茫茫多的海族战士,一圈一圈的倒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春风 说起来前代血河真君霍士及看好重玄遵,亦是在海外。那一次重玄遵被追得上天入地,而危寻终于捕捉到了万瞳的踪迹,直接组织一支真君队伍,深入沧海,斩龙角而回。 便是那时候,霍士及看到了重玄遵的天资,当场表示要收徒,让重玄遵拒绝真君的事迹,又多一例。 如今这一代的血河真君彭崇简赶赴沧海,也不知是卖齐国的面子,还是卖危寻的面子?「你找死!」 万丈龙躯之后,雷霆闪电仿佛交织出一个全新的世界。由彼世遥望此世,冥冥中呼唤了无穷的伟力。 泰永携风带雨,一爪拍断血河。 那足以摧山断岳的狂风,只拂动了彭崇简的长发。 他抬眼瞧着面前的龙族皇主,霸气自显:「但求一死!」 自那波涛滚滚的血色浪潮中,咆哮着跃出一头血色的插翅猛虎,双翅一横,便已杀进了雷霆世界。 彭崇简轻轻一竖指,指尖前点,那束发的乌簪洞破长空,化作主峰高有八千丈、山体绵延数千里的太嶷山,笔直向泰永砸落,形如恶虎坐龙身! 泰永在高穹腾转,庞巨的身躯环住太嶷,绕山而上。 太嶷山古树参天,山石嶙峋。 皇主龙躯金鳞如金刀,灿耀锋芒。 汹涌血河暂止激流,咆哮雷海且住波澜。正是-- 漫卷激雷天啸虎,翻覆血河龙盘山! 偌大的平原见证这场大战,天穹如白纸无辜,叫他们任意涂抹,渲染光色。 而在无尽的雷光血色天幕下,风雨泼不灭那燃烧的焰。 烛岁提灯向仲熹,人和白纸灯笼皆被白焰包裹,每一步走出,都焚断无数禁制。天地之间似有无数弦,不停地震响,不停地崩断。 金冠之下,仲熹的脸色已是惨白,大军军阵被击破,对他这位主阵者的影响是巨大的。况乎烛岁已经摆出了玩命的架势。 他俯瞰遍地尸体,兵煞散如流沙,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寂寞。虽然这是焱王鲷南乔的亲军,非他嫡系。但所有的海族战士,又何尝不是他子民? 古来亡军者,何伤此意! 他凝视提灯之烛岁,在那张炽的白焰中,仿佛看到了深渊。 于是探出食指,在空中虚划一个半弧,形如拱门。 「走!」 他低吼一声,踏进此门中,就此消失不见。 而那高穹之上,死死压制住太嶷山的缠山之龙,一振风雨猛回头,庞然的身形急剧缩小,化作一位冕服男子,轻描淡写地往前一步,也踏进那骤然出现的拱门中。 就此脱战。 他们当然不是逃离了娑婆龙域,只是暂时放弃强杀人族两绝巅的努力,选择退守龙禅岭——那是整个娑婆龙域最核心的部分,也是赤眉皇主希阳现在正在镇守,旸谷将主岳节正在进攻的地方。 恐怖的威压随着绝巅交锋的结束而结束。 烛岁收白焰于白纸灯笼中,在空中缓步,抚平犹在震颤的道则涟漪。彭崇简一手回袖,收起滔天血河。一手搬回太嶷山,斜插发髻为乌簪。 千万里雷光渐散去风雨都如雾。 天光骤然放晴了,但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温暖。 愈是明朗,愈能看清残酷。 巨大的平原战场上,伏尸成山。 海族固然是密密麻麻,人族又何尝不是尸山血海。 便有春风拂过此地,也带不来生机。苍茫大地,好似桃花分瓣。 一圈一圈的血色蔓延开来,虞礼阳昂然独立,桃花更比血花艳。 忽然道:「武安侯,且上前来!」 姜望不明所以,但对救了自己的桃花仙还是很尊重,散了烟甲,飞身前往:「不知虞上卿有什么吩咐?」 虞礼阳傲立在战场的最中央,尸山死气不能污其质,血迹焦痕不能掩其华,只道了 声:「附耳。」 好似有什么机密要传递。 在场不少神临修士看着都眼馋,一位衍道真君要传授经验,这是多好的机缘? 但回想起姜望在战场的勇武,念及他的天骄声名,也只能叹一声.....该当如此! 姜望如言附耳过去,只见虞礼阳嘴唇翕动,声细如蚊-- 「扶我。」 姜望愣了一下。耳边又听得极小声的补充「不要太明显。」 忆昔「吾于此阵,不过赏花待酒,何伤我也!」 音犹在耳! 想了想,直接伸手过去,环住了虞礼阳的肩膀,嘴里感慨道:「虞上卿之威,一见如斯!实在令我感慨。」 能让如此注重仪态的虞礼阳,开口让人扶一把,他的状况只会比想象中更糟糕。可见得是真的接近衰竭了。 在神临层次算得上雄浑的道元和气血,通过手臂的接触,不断地向虞礼阳输送。这当然是碎石填海,难堪大用,但多多少少是个安慰。 虞礼阳也反手环住姜望的肩膀,极有风度地道:「武安侯也表现得极好。」 两人在这血腥战场上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地闲聊,直看得商凤臣、纳兰隆之他们面面相觑。 再怎么说,立于超凡绝巅的强者,也是众所仰望的存在。与神临修士之间隔着的何止天堑,是任何权势都难以跨越的。除非手握大国之玺,坐拥大宗之治权。姜望显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 姜望和虞礼阳的关系.....竟有这般亲近吗? 虚空之中,那白纸无名书又在悄然翻页,墨字演化:一个是齐夏之战里军功仅次于曹皆的豪杰,一个是夏国之柱石、齐国之降臣。战前青羊子,战后武安侯;战前夏岷王,战后齐上卿..... 卓清如提步往前,想要更具体地听一听那两位都聊些什么。 忽然又有一人,极其突兀地出现在高穹。 一脸苦相,身上战甲残破,右臂更是齐根而断,只剩半截肩甲、和低垂的残褛。 但其面虽苦,其身虽残,其眸却定。 他的目光扫过战场,只平静地道了声:"我是曹皆。娑婆龙域接下来的战事,由我负责。」 无须更多介绍曹皆二字足矣。 曹皆一生无名局,但他攫取的胜果,可谓车载斗量。齐夏一战,更是足以叫他名载史册。 商凤臣自然交权。 战场上还存活的这些战士,都是从不同的界域汇聚而来,编制散乱,难以凝聚。 商凤臣负责指挥的时候,也只能重点指挥旸谷军队,而叫其它战士自行结队,冲击海族军阵力量薄弱的区域。 但是曹皆一来,只是随口几句指令,便重整军容。他的命令能够清楚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他对任何一个战士的状态都非常了解。似乎也清楚哪些战士演练过哪些军阵。让每个人都站到自己恰当的位置。 烛岁重新佝偻下来,面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慢慢地问道:「嘉裕怎么样?」 曹皆一边整军,一边回道:「没能杀死,不过不用担心,在这场战争里,他不可能再出手。」 乌簪插发的彭崇简亦是开口:「沉都真君那边......」 曹皆摇头:「东海龙宫现状如何我不清楚, 但想来沉都真君和祁帅也不希望我们关注那边。我们需要做好我们的 事情。」 迄今为止整个迷界战场,海族出场六位皇主,分别是:仲熹、希阳、嘉裕、睿崇、占寿、泰永。 人族出场六位真君,分别是:虞礼阳、烛岁、曹皆、危寻、岳节、彭崇简。 其中嘉裕出局,虞礼阳力衰。曹皆、烛岁和仲熹的状态,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海族赢得的战果,是掀翻蜉州岛、击沉星珠岛、攻破怀岛,在整个近海掀起海兽之乱,造成死伤无计。 人族获得的战果,是填平了月桂海,攻入了娑婆龙域。 现在是娑婆龙域和东海龙宫两处战场同时进行,直白地说,就是要看曹皆他们能不能在危寻和祁笑战死前,拿到他们想要的战果。 若以此刻为分界线,此前人族海族双方互有胜负,很难说哪边占了多大的便宜。 但此刻的娑婆龙域,人族有五位真君,海族只有三位,这是压倒性的优势力量! 彭崇简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全军!「曹皆整军完成,立即调度:「往龙禅岭去!」 接下来的路程里,他将不断收编其他攻入娑婆龙域的人族战士,不断对大军进行调整,以求在龙禅岭之前,把握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 他的个人武力已不是巅峰,但依靠军阵,仍能表现出让皇主侧目的威能。 那海族皇主嘉裕,就是先被他以军阵击伤,再行逐杀。 荒旷平原上,人族战士才结束一场艰难的战争,又奔赴下一处战场。他们甚至没有时间为袍泽收尸。 此战若胜,回来收尸也来得及。此战若败,则无收尸必要,便同葬于此,也算归乡! 所有人都在曹皆的命令下行动起来,唯独虞礼阳和姜望仍然站在战场中央、死尸堆里。 虞礼阳搂着姜望的肩膀,看似潇洒飘逸,实则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到了姜望身上,此刻更是喊道:「你们先去,武安侯伤得太严重了!我为他疗愈一番,再行跟上!」 竹碧琼立即投来关切的目光。 姜望缄然不语,但摆了摆手,示意她心安。 曹皆也不说什么,转身自去,与烛岁、彭崇简联袂而走。 很快人潮便远,天地空旷。只有风还在吹。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一阵一阵地刺激鼻腔。 虞礼阳看着远去的那些背影,尤其看到那个身穿海蓝色道服,频频回头的女子。不由得抬了抬下巴:「有一段?」 桃花仙风流之名天下知,姜望懒得理会这无聊的话,只道:「虞上卿需要休养多久?」 虞礼阳道:「看情况吧,我这个状态说不准。快则三五个时辰,慢则三五个月。」 姜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虞礼阳补充道:「主要取决于他们打龙禅岭要用的时间。」 合着这一仗,这位桃花仙打算躺过去..... 姜望也不评判什么,他凭什么评判一个留在战场任大军磨杀,苦熬到现在的衍道真君? 只是道:「那虞上卿就在这里歇着姜某肩上担责,不敢卸之。」 "是不能卸。」虞礼阳搂着姜望肩膀的手,又加了几分力:「你的责任是好好搀扶着我。」 姜望默默地输送道元和气血,察觉得到虞礼阳那空空荡荡的道躯内,有丝丝缕缕的力量正在复苏,如春风吹过万物生。于桃花仙自身,这力量仍算微弱。而于他姜某人的感受,已是澎湃如海。 衍道真君的恢复,和神临修士的恢复,也不是一个概念。回一口气,气生无穷。若非绝巅镇之,大军围之,真难有杀死的可能。 「虞上卿若是希望好好休息,为 何先前不走,要留在娑婆龙域苦战呢?」姜望问道。 此时他当然能够猜想得到,烛岁和虞礼阳身陷娑婆龙域,大概也是祁笑计划的一环。只是于桃花仙这样的真君强者来说,他本是有拒绝的权利的。 虞礼阳气冲冲地道:「把你送走后,我马上就说走,但那个老头死活不肯走,非要反伐敌酋。我也只好留下来陪他.....要不然不成卖国贼了吗!?」 姜望竟无言以对。 虞礼阳又喊了一句口号:「我对大齐忠心耿耿!!」 他顿了顿:「这句话你记得转述。」姜望莫名其妙:「我转述给谁?」 「转给述,明白吗?」虞礼阳混不吝地道。姜望:- 「你这是什么表情。」虞礼阳颇为不满:「你不是天子近臣,临淄有名的东华派嘛!」 虞礼阳越扯越远,姜望越听越糊涂:「什么东华派?」 「就是常在东华阁晃悠的那几个。」虞礼阳歪头看着他:「近些年,除了李正书,就数你去得最勤。是也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望道:「我每回去东华阁,都是有要紧事!」 「这不用跟我说。」虞礼阳竖掌截话:「我也是听人传的。」 姜望语带讥诮:「那您可真是没闲着。」 「裁花煮酒日复日,梦枕香山年又年!」 虞礼阳吟罢一句,颇多感慨:「闲着的时候,总想着什么时候出来走走。这好不容易让你出来了吧,又觉得不如闲着.....」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给齐廷卖命,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他们给完俸禄,是真要买你的命啊!」 姜望不听他这些牢骚,只感受到这位衍道真君体内的力量越来越澎湃,遂中止了道元的输送:「您的伤可以了吗?」 「什么伤?」虞礼阳一把推开他,已是生龙活虎的样子:「谁受伤了?区区海族,能耐我虞礼阳何?」 姜望深吸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耳朵道:「很显然是我受伤了。" 虞礼阳瞧了一眼:「我看也不是很严重。」 说罢一拽姜望,便拉着他直上高天:「莫要偷女干耍滑,且与我上战场,为大齐争光!」 一路桃花掠影。一路春风相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七章 今夕何夕 “呱呱!” 乌鸦的叫声怪诞而尖利,让人烦闷的继续着。 而五神通之光灿烂夺目,赤心神通使异志不染。 姜望的眼睛开始体现坚决。 属于天府外楼的澎湃力量,在这片荒野展现强大。 任何人面对姜望,都应该要有直面生死的觉悟才是。 而此时此刻的杜野虎,只是说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跟你叙旧?”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藏在床底的好酒?”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志向?” “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庄国人?” 他每说一句,身上煞气就更浓一分。 整个人好像和正在运行的杀阵联系到了一起。 当最后一句话说完,视野范围内的那些山坟里,白骨骷髅全部跃起在空中,各显矫健之态,遥相呼应彼此。而在很多坟坑的底部,紧接着就跳出一个个全甲覆身的悍卒! 总计约有三百之数,行动之间,训练有素。 他们全都和杜野虎一样,借助某种特殊的手段,在白骨骷髅的遮掩下,深藏于山坟之中。 直到此刻,悍然跳出。 个个沸腾着气血,一瞬间便结成了兵阵,兵煞一卷,已经咆哮着贯于杜野虎之身,令他的恶虎煞愈发凶厉。 此乃九江玄甲之劲卒,名将段离一手打造,庄国以举国之力培养的最强军队! 九江玄甲一共只有三千人,今次就来了三百之数。 在这张赌桌上,杜野虎下的本钱不可谓不厚。 他把握着这熟悉的兵阵之力,每一分兵煞都仿佛与自身连为一体。他感受到了膨胀的力量,横于身前的送丧锏,直又竖将起来,一瞬间便撤守转攻,当头怒砸! 引兵冲阵和捉对厮杀,有时候也没有区别。谁更能贯彻自己的意志,谁就更能把握战机。 在无法计数的生死交锋里,杜野虎早就将杀戮贯入了本能。 铁黑色的重锏,像是一个巨大的把手,轰隆隆地拉开了天地间的生死之门。 而血色的恶虎煞,一左一右,咆哮着结成两个凶恶的煞灵。 左为牛头,右是马面。 一齐前冲! 阴神开道,兵煞凝真。以锏送丧,无悼良人。 这一锏,是名生死之门。 是杜野虎绝不轻易展现的绝杀手段。 而姜望的剑,便在此时来了! 如天塌,如地陷。 那撑天之峰倒下为剑,天府之躯握之,一剑横贯,要叫万里无云烟。 此剑以席卷一切的姿态冲撞。 天地之间,皆是剑光! 自古以来,兵阵一道,就是以众凌寡,集弱为强。那些领军征伐的天下名将,在手握大军之时,战力绝不可以修为来计算,更远不是只身为战时可比。 就像当初在齐阳战场,重玄胜和姜望借用秋杀军那等天下强兵的兵阵力量,也越境击杀了衰老的阳国名将纪承一样。 杜野虎虽然现在只是内府境的修为,但手握这样一座近三百名悍卒结成的军阵,已经展现出全然不逊色于姜望的气势。 何况姜望还真切地受了重伤。 可两相敌对时,姜望的这一剑是如此果决,如此悍勇,根本没有半点迟疑,只有必破敌阵的坚决,只有对自己无与伦比的信心。 倾山一剑,谁可当之? 剑与锏坚决对撞,剑气和兵煞,一瞬间有千万次丝丝缕缕的交锋。那恶虎煞凝成的牛头马面,当场便散去了!什么威能都无法展现。 守门之恶鬼死。 生死之门开。 而英年早胡的杜野虎,整个人都被斩飞。 一如前一合,姜望倒飞在他的送丧锏前。 战斗姿态下的姜望,哪怕身受重伤,也非现在的杜野虎能当之。 围绕在他身上的兵阵之力,直接在这种毫无保留的正面对撞中,被轰然斩开。段离亲传的兵阵,一合就被斩破。 着甲的士卒纷纷坠落。 像是寒冬时节,漫天的冰雹子。 落地之后,东倒西歪,有一些再也没能站起来。 近三百名九江玄甲的悍卒,在正面迎上姜望这一剑之后,死伤已过半! 这就是如今的姜望。 这就是天府外楼的力量。 这就是站在现世同境修士最顶层的天才。 令人恐惧的战斗力! 姜望提剑踏步,身上的伤好像不是伤,感受的痛好像不觉痛。 他向着倒飞的杜野虎疾冲。 “兵家体魄,果然不凡,换做是别人,已经死了。杜老虎,你——” 话音便在此截止,姜望人在空中,忽然环身。 这一剑横拉一圈,当场将无声无息飘到身后的一只狰狞恶鬼,斩成了黑烟。 他的动作自然之极,就像这来势凶猛的恶鬼,是自己往他剑上来撞一般。 而他反手一甩,森冷长钉已离手而出,在空无一物的视野中,直接钉破了一只无形的怨魂! 杀生钉化不周风,霜白之风在视野范围内极速飞过,绕行一大圈,利落地掠回姜望手中,没入食指。 无声无息的,那些自坟堆里跳出来的白骨,全都消散了。 在重新进入战斗状态的那一刻,姜望就开始捕捉这场战局的掌控权。 他非常清楚一件事情——即使杜野虎是真的与他反目成仇,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也做不出这么细致、这么绵绵不断的伏手。 能够完全针对性的对自己设局,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设下伏兵。 用幽魂遮掩幽魂,用明面上的动作连环掩饰,用幽魂尾痕完成了此刻笼罩这里的大阵。 用白骨骷髅遮掩九江玄甲精锐战士的存在,反过来又用这些九江玄甲的战士,来掩饰白骨骷髅的动作。 能够推算到自己必然会捕捉阵眼,让杜野虎提前埋伏在那里,给出了重创自己的第一击。 能够想到利用自己和杜野虎之前的感情…… 这熟悉的风格,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姜望心中迅速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林正仁。 所以他拔剑对撼杜野虎的军阵时,最大的警觉仍然落在那个还未现身的敌人身上。 他明追杜野虎,暗寻林正仁。 所以当林正仁下一步的杀手出来时,他才轻而易举的将之击破,并且更进一步,直接毁掉了那些白骨骷髅。 这隐形的怨魂,狰狞的恶鬼,都是狠毒的手段。 但还远远不够。 姜望相信林正仁一定不会忽略自己的强大。 在观河台上,宁愿让庄国颜面扫地、承担着被杜如晦一巴掌拍死的风险、也坚决不肯登台战斗的他,一定不可能低估自己。 所以还有后手! 这一步怨魂和恶鬼,仍然只是试探而已…… 后手在哪里? 那些骷髅已经被不周风吹为飞灰,后续的演变应当已经被掐灭。 那么还有哪些被忽略了的细节? 林正仁,藏在什么地方? “呱呱!” 乌鸦的叫声仿佛在为谁祭奠,挑拨着人心深处躁动的杀念。 姜望不断地以神通之光将心境抚平。 “姜望!” 顿足在空中、把空气踏出了爆响的,是眼珠子红透了的杜野虎。 三百劲卒转眼间死伤过半,自己也负创于姜望的剑下,此刻他身上的杀气腾跃如实质。 他身上的甲胄直接炸开,片片飞碎如蝶舞。 赤裸的、肌肉虬结的上身,有血色的纹路顺着肌肉线条蔓延。 那血纹在他的胸口位置,凝成了两杆残破的战旗,交叉斜立,一似于招摇在战场上。 这两杆战旗一现,顷刻有烈马长嘶,有兵戈交鸣。 荒野上对峙的双方,好像撞进了金戈铁马的沙场。 是为神通,饮血! 此恨难绝,饮血枕戈! 这门神通有两个效果,其一是将神通所影响的范围,划定为战场。战场上每一份被打散的血气,都将有一部分力量被神通拥有者所容纳。简单来说,可以从战死的士卒身上获得力量。 其二则是作用于神通拥有者自身——受伤越重,就能在此神通之上获得越多的力量。 两个神通效果,所容纳的力量上限,都只取决于神通拥有者自身的体魄和神通所开发的程度。 此时战场上战死士卒已过百。 此刻杜野虎身披剑创,已伤脏腑。 恰是饮血神通最佳的发挥时机。 但见其身,血纹鲜艳欲滴。 青筋如山脉,肌肉似铸铁,络腮大胡和乱发一起,飘荡在凛凛劲风中。 将乃百兵之胆。 他太像一个将军。 太是一个将军! 如段离以前所说,他生来就是冲锋陷阵的猛将。 送丧锏握在他的大手上,也彷似有了灵性,贪婪地吸纳着兵煞。 他在一瞬间完成了饮血神通的激发,整个人的力量,膨胀至可怕的强度。腾绕周身的恶虎煞,如大旗一卷,重新将剩下的那些玄甲劲卒卷进兵阵中。 “你怎么敢!” 嘭! 他踩爆了空气,人如高山之上滚巨石,轰隆隆向姜望而来。 其状凶蛮,其势无匹:“在我面前回头!” 人还未至。 劲风已先卷来。 风刀斩面,隐隐刺痛。 是天威,人威,战威。 而姜望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左手,五指大张,正对着这一人如万军的杜野虎。 超品道术——龙虎! 通天海内,掀起滔天巨浪。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束缚住了四肢百骸。 杜野虎有饮血神通之威,杜野虎走的是至凶也至恶的上古兵家之路,杜野虎裹挟着兵阵之力……此时此刻的杜野虎,已经是他最强大的状态。 但。 他面对的是姜望。 “今时不同往日了。杜老虎!” 在道院外门的时候,的确没人敢和拼命状态下的杜野虎正面对轰。但今夕何夕,今日何日? 今日之姜望,何人也?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剑已经横出。 天地之间开出一条线来。 分高低,割生死。 学自朝宇,演化自名士剑,这一剑了断的,何止是恩仇! 传承自古旸国皇室的超品道术龙虎,就算只能让诸多加持下的杜野虎停顿半息时间……那也已经足够。 就如杜野虎那一锏打来不曾容情,此刻姜望这一剑也凌厉冰冷没有留手。 但就在长相思的锋刃,已经贴近杜野虎的脖颈时。 姜望的双手手腕,双足足腕,同时传来了冰冷的触感。 那感觉—— 就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抓住了他的脚腕,把他固定在空中!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道元疯狂流逝,如泄洪一般往外狂涌! 他的剑刃勒在杜野虎的脖颈前,剑气已经切出血痕……但未能再进。 反而是杜野虎一瞬间摆脱了龙虎的束缚,聚合兵阵的力量,送丧锏毫无迟滞地砸来! 而在此时。 茫茫虚空之中,似有神鸟鸣。 曰之为,“毕方”! 在四肢被缚、道元疯狂流逝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明白了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到底忽视的是什么。 那叫得令人心烦意乱的乌鸦! 他一开始听到乌鸦的叫声,就生出杀意来,想要去杀死那些乌鸦。 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他对乌鸦生出的杀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所以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杀念,不让自己跟着杀意走,以避免落进对手的陷阱中。 可这种“克制”,才是藏在暗中的那个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那个人是真的把姜望算得太透彻了。 让姜望感受到杀意的干扰,从而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个选择,反而真就忽略了乌鸦的叫声。 但其实这些名为鬼鸦的东西,一直叫下去,会慢慢削弱姜望的感知,瓦解他的神魂防御。 也就造就了此刻,无形之鬼得以近身,缚住姜望的状况发生。 从而与杜野虎的送丧锏完美配合,构造了这一刻的杀局。 堪称恐怖的战斗布局,近乎完美的战机把握! 姜望在最短的时间里想明白了这件事,而他凭借战斗本能所做出的反应,比他的思考更快! 火焰。 好似无穷无尽的火焰,自这青衫修士的体内炸开。 他一手捏着毕方之印,一手提着天下名剑。 那赤红色的、无物不焚的烈火,一瞬间漫天流落! 晴空火雨,一世花开。 在这漫天飘落的火雨里,在这青衫修士的身后,神鸟毕方张开了翅膀,仰首对天。 毕方!毕方! 三昧真火以姜望为中心,瞬间席卷四面八方,几乎焚尽了一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八章 沉都 伤心亦死。 伤情亦死。 伤意亦死。 一眼千万年,苦海怒潮声。 占寿之瞳,照见的尽是夭寿者! 世事无常,谁知你因何而死? 吾无冤皇主,决汝生死无怨也! 那变幻流彩的眼睛,仿佛收纳了整个世界。 所见即所有。 包括那艘摇摇欲坠的战船,包括那位名扬沧海的 《赤心巡天》第一百七十八章 沉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君死,大益于天 呼呼呼~ 天地之间有飓风。 此风庞巨无朋,啸声万里。上接高天,下卷土石。 从山脚往山上卷,拔万载老树、掀千钧巨石,荡兵煞,绞敌军。使得那云遮雾掩的龙禅岭,不得不显露真容。 真正在曹皆的操纵之下,姜望才认识到什么叫军阵杀术,才深刻理解何为“集众成阵”。 曹皆所掌控的大军, 《赤心巡天》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君死,大益于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章 天佛 参天巨木成古寺,名以“天佛”,雄镇龙域。 三尊海族皇主,背古寺而面人族,自有山岳巍峨不可移之势。 但五位真君同时出手,只是一个照面,三尊皇主就已经被击退! 东海龙宫那边尘埃落定,他们当然知道应该争取时间,但时间问谁去要? 曹皆、烛岁、虞礼阳、彭崇简、岳节,谁能留手? 当 《赤心巡天》第一百八十章 天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朝苍梧 自古以来,名与器,皆在修者掌中。 君子善假于物也,但物非其本。 修士皆能养器,强者随身之兵器,也往往能够随之成长,获得不俗威能。 譬如姜望之剑,最早在南遥城出炉,初见名器之姿。但随着他一路成长至今,受神通之光日夜温养,历经大小战斗无数,也早非昔日可比。 当初的长相思,恐怕在神 《赤心巡天》第一百八十一章 朝苍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将有何求 东海龙宫是龙皇的宫殿,这倒是不怎么让人意外。 天净国竟是人皇烈山氏的理想国?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称之为人皇的“理想”? 姜望只知道天净国幅员辽阔,人口稠密,且现在的镇守强者胥无名,是三刑宫出身的当世真人。早先卓清如为了缉捕浩然书院的乔鸿仪,也特意去天净国请命。 除 《赤心巡天》第一百八十二章 将有何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三章 怀金垂紫 轰隆隆隆! 一团深紫色的、内有电浆流动的恐怖雷球,蓦地出现在高穹,电光瞬间蔓延数百里——而又瞬间熄灭了。 与之对应的,是一只眼白漆黑、瞳仁为血色交叉斜线的竖眼,在海域最深处,缓缓地闭合。 电光骤闪而骤灭,照亮了这片海域,未能照透漆黑的海底,自也未能使这山脉一样的巨兽显见全形。 《赤心巡天》第一百八十三章 怀金垂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月如钩 仲熹、希阳、睿崇、占寿同时出手,完全不计损耗,不求真正消灭己酉界域里的人族,只求斩断他们阻止皋皆的可能。 整个己酉界域都被封镇了,而代价如割肉,足以让任何一位衍道强者感受到痛苦。 曹皆他们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个一时三刻,持续封镇的代价,就足以耗干这几位海族皇主。 而他们也的确什么都没有做。除了虞礼阳拂起春风,将那无冤皇主眼中的紫色,吹在人群外。 除了彭崇简飞起太嶷山,阻断了玄神皇主的俯瞰。 曹皆、岳节、烛岁,全都安静地站在界河前。 而这,正是仲熹不安的理由。他绝不怀疑人族真君搏命的勇气,正如他们身为海族的绝巅强者,此刻也在以命相搏。 天佛寺前,东海龙宫外,他们都是这样争斗过来,不惜弃子失地也要抢占先机。 怎么到了此刻,曹皆反而选择等待? 显化海主本相的仲熹,隔着界河俯瞰对岸,所见芸芸,皆如蝼蚁般藐小。但或许也正是因为此刻的他太宏大,所以不能在细微处寻见答案。 「彼辈如此不吝修为,强行镇封界域,必有所图!」新晋的血河真君站在太嶷山巅,仰对玄神皇主,声问曹皆:「曹元帅!此时如何惜力?」 「是啊,他们不吝修为,强耗本源。」曹皆很是平静地道:「只有咱们跟着拼命。他们为族群而奋死的伟大,才得以彰显。咱们若是静观其变,他们岂不壮怀空空?」 说起来彭崇简和曹皆都是近年来成就的衍道,在人族的绝巅之林里,都算得上新人。故彼此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咱们若真的坐观其变,他们或许壮怀空空,但更有可能得偿所愿 「彭崇简的声音局限于几位衍道真君耳边:「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岳节道:「沉都真君邀请你来迷界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吗?」 血河宗与钓海楼,一镇祸水一镇沧海。一方有「苦海崖」临海,常劝世人回头。一方是「天涯台」正对迷界,至此望断天涯。 算是有颇多相似之处,很能够感同身受。 两宗向来交好,尤其是危寻与霍士及,称得上交游甚切。 故而岳节会有这样的问题。 彭崇简不动声色:「我来迷界,主要是受齐廷邀请。 姜望先前还猜想过,彭崇简这样一位新晋真君,不专心镇守祸水,跑来参与迷界战争,到底是卖齐国的面子,还是卖钓海楼的面子。 旁人只知血河宗与钓海楼交好,他却是知晓,上代血河真君霍士及,就被齐国拿捏得极稳。如今霍士及虽死,双方合作未必不能延续。 他毕竟年轻了些。 彭崇简此来,是既卖齐国的面子,也卖钓海楼的面子,同时答应了两方的邀请。 曹皆意味深长地道:「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家做得很好,也都很疲惫,是时候好好休养。 彭崇简立在山巅,不再言语。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 那么还在继续的······是谁的战争? 啪嗒嗒嗒嗒嗒嗒! 红色的雨珠砸在天涯台,将这座在亿万海民心中具备神圣意味的高台,敲打得格外孤寂。 泰永已经走了很久,甚至泰永已经战死在娑婆龙域的天佛寺。 但他带给怀岛的风雨,并未停歇。 骤雨之中夹杂着血雨,故而血色得以漫延。 连天空都在为两位当世真人的战死而悲泣······怀岛上奋力求生的人们,没有时间伤心。 雷潮已经稀 薄了许多,偌大月牙岛上,有越来越多的「礁石」,越来越多的「庇护所」。 白玉暇执剑穿梭于岛上,在最短的时间里组织起了救援力量,而这也要得益于杨柳的帮助——侥幸生还的杨柳,也顾不得再去怀疑什么,姜望再猖獗,还能跟海族勾搭上? 在怀岛上展开的救援,白玉暇尽心尽力。关于天涯台上的所见,他绝口不提。甚至于有意无意的,阻止杨柳他们往那边去。 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从一个背影就能想到太多。 想到的越多,就越沉默。 在雨中沉默,不算一件特别的事情。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已经沉默了太多年。他如此穿戴,仿佛就是为了相逢这场暴雨。 他独自盘坐在天涯台的最高处、也即最前沿,身前是被暴雨覆盖的海域、是偌大的迷界,身下是万丈悬崖,是惊涛拍石壁,碎浪如琼浆。 他坐在这里被雨打,被雷笞,默然无声息。 这是他守护了漫长岁月的岛屿,这是他亲手创建的宗门。在很多人口中,他或也可称得上「伟大」。 今日雷暴洗,今日天泣血。今日他独坐。 他作为一块化石而非一个人,他习惯缄默而非言语,习惯等待而浇筑为等待的石头,已经有三千······三千多少年? 他试着忘记一些事情,一部分的确忘记了,一部分怎么忘不掉,甚至越来越深刻。 所谓「深刻」,就是用一把剜心的小刀,在心脏上用力地刻写。越是心动,越是心痛。 这座岛上有他最常喝的酒,酒的名字,是天涯苦。 天涯其实不苦,苦的是漂泊的人心。 未至天涯台,哪知天涯苦? 他很久没有坐在这里,很久没有如此安静地想念。 回忆是钩子,钩着有形无形的线,牵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雷霆肆虐怀岛,无拘于酒楼、民居,抑或什么宗门重地。 一切繁华皆成昔日景,而今满目尽疮痍。 在这座巨大岛屿最中心,是钓海楼的宗门驻地。 由两根并不显眼的木柱,立成了这个伟大宗门的牌楼。 在狂雷骤雨中,它们黑黝黝的如故。 只是其上刻写的两联,此时愈发清晰。 左曰:卸钩为月,已悬苍穹万古。 右曰:折竿为薪,方照众生芸芸。 这一副联作为创派祖师钓龙客的亲笔,多年以来一直矗立于此,注视着一代又一代的钓海楼弟子,迎接着诸方访客。 作为一副对联,它似乎是从来没有横联的。 有许多人问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得到答案。 有许多人试图为它写上,但好像怎样都不够恰当。 但在此时,在杨柳强撑着伤势,同白玉暇一起从这副联前飞过时,他蓦地心有所感,转头看去,这一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失声大哭,哭泣在这滂沱大雨里。 他想他看到了这副千古名联的横批- 彼时有一轮明月,恰在两根木柱之间,冉冉升起。 此联之横批是什么?是亘古之明月! 从来不需言语,任凭世人描述,它顾自皎洁,顾自照亮每一个应该有它的长夜! 雷霆不能击垮它,骤雨不能阻拦它,黑暗不能掩盖它。 它在血雨之中沉默地上升。 它在杨柳的眼中,在白玉暇的眼中,在怀岛上所有幸存者的眼中,一点一点地爬上高天,撕开雨幕,撞破雷云。 它当然也在钓龙客的眼中。 坐在这 悬崖边上看海,天与海都不明朗。直到一轮明月起于远方,好像是从海底跃起,而后越飞越高,无可阻挡。 皎白的月光照亮海面,也点亮了高崖。 天涯台崖壁上的那一行刻字,由此熠熠生辉-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海上明月,起在此时。 无论近海,迷界,抑或沧海。所有活跃着海族的地方,都有伟大的变化在发生。 所有关联于此的存在,无论是否有意,都在见证这场跃升。 于皋皆是「所见即所得」,于其他是「所见即认可」。 皋皆的强大已经无需再赘述,而他正自「强大」走向「伟大」! 咕噜噜噜,咕噜噜噜·· 一头又一头巨大的战争恶兽,从更巨大的战船的旁游过。 虽已经彻底宣告报废,残骸仍旧如山。 东海龙宫外的战争已经结束,过多的海族军队,要去到该去的地方—去娑婆龙域肯定是来不及,亦无此必要。 当整体的跃升完成,海族整体实力得到膨胀,在迷界这里获得短期的力量优势,为何不能反过来,去掀苍梧境,天净国? 沉舟侧畔,过尽千帆。 翼王水鹰地藏盘坐高穹,静静地感受着海主本相的变化。 这一次的族群跃升,越是底层,受益越大。它是一种生命本质的升华,在初生者的身上,能有更完整的体现。 但对于他这样的真王,也不是全无作用。他作为海族的一员,亦能从生命本质的跃升中,窥见皋皆陛下的伟大痕迹。 那些已经走到关键时刻的强者,想必更能从中获取灵感。 这一次种族跃升若能顺利完成,海族强者必然井喷! 他又睁开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闭上眼睛,那个血污中的笑容,就总会出现在眼前! 明明已经天阶法术洗楼船,将其彻底打死,未留半个活口·····虽未能阻止那福祸之门。 水鹰地藏完全信任自己的力量,但也的的确确,始终无法驱逐不安。 他索性便睁着锐利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福泽战船的残骸,心中忽起一念,于是抬手遥按,打算将这艘战船的残骸、包括战船上的残甲死尸,也都一并碾碎,碾为更具体、更细微、更不存在变故的事物。 但在此刻,他忍不住抬头他看到了月亮!迷界竟然有月! 堂堂真王,骇然失语!何止是他水鹰地藏呢? 即便是在己酉界域,几位衍道强者交锋的战场,即便整个己酉界域里里外外的一切,都几乎被衍道强者的恐怖力量所浸染。 天空还是出现了月亮。月儿还是走到了中天。 它明明悬照此界,但仿佛不同任何存在发生关系。 它并不影响仲熹的囚封,也不影响占寿针对命格的杀着,甚至不干扰睿崇显化高穹的那张神圣巨脸,没有遮掩赤眉皇主所化的烈阳。 它也不被影响。 夜来月升,岂不是天理正道?明月高悬,难道不是世间真相?正在对抗海族皇主的虞礼阳、彭崇简,以及安静旁观的曹皆、烛岁、岳节。 他们忍不住抬头看。忍不住的不止他们。 无论人族海族,无论何等修为、何等心情、处于何种境遇,在这一刻尽皆抬头。 迷界本来不存在天地,至少在两族根本重地之外,方位颠倒、规则混乱,更没有天地的概念。 可是月亮出现了,也就有了天空。 明月高悬之处,即是天!月光洒落之地,即是尘世间! 所有生灵 仰望天穹都得以看到那是一轮皎洁的弯月,孤独地悬 挂在高穹。 不知何时来此,仿佛永不离开。自此迷界应长明。 天涯台上,那缄默如化石般的钓龙客,终于自蓑衣之下探出他的手。在狂风骤雨惊雷之下,缓缓自身后,抽出了一支钓竿。 在那痛苦的、沉重的颤声里,这支钓竿具现了全貌。 此竿平平,无非是一截脊骨。无非是一段脊梁。 他已经数千年未出手,这世上已经不再流传他的故事,海族已经忘却他的威名! 他已经熬过了漫长的等待,忍耐了所有的难以忍耐。 试问今日之天下旧友死尽否?故恨谁在?! 此竿提在他的手掌心,轻轻一甩,骤然甩出千丝万缕的钓线! 这些钓线近乎透明,乍看是月光,但惟有衍道层次的强者,方能看出是道则! 是已经沉海的、已经死去的、沉都真君的道则! 是那一座充满了理想和回忆的钓海楼。 而所有钓线的尽头,都连向那高悬的明月。 一轮月,悬照古今。一轮月,照遍诸界域。月亮仿佛落下来。月如钩! 皋皆注视着所有的海族。月亮照耀着所有的海族。 在这一个瞬间,身处沧海深处,那如山脉绵延的恐怖存在,猛地睁开鳞眼,他距离伟大只差一步、整个海族的跃升只差一步。 但难以计数的月光,穿透了他难以计数的眼睛。 每一只恐怖的鳞眼之中,都显照出了一轮月相! 三千多年未出手的钓龙客,公认已经死去的钓龙客- 今以自己的道身脊骨为竿, 以危寻死后散入整个迷界、还归天地的道则为线, 以无数战死的人族为饵,以明月为钩,如此钓万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五章 谁得广闻,谁在瓮中 近古时代,百家争鸣。 先后诞生了神话时代、仙人时代······又渐次破灭。 近古时代末期,天下大乱。不宁之处,非止海疆。 钓龙客展现了接近超脱的恐怖力量,一人独竿,天涯钓龙,连杀两尊龙族皇主,挡住了海族的大举入侵。为人族重新巩固海疆,赢得了时间。 这是整个近古时代结束的大篇章里,于海疆这一页不可抹去的精采。 他的传奇并未随着近古时代结束,而是在道历新启之后,仍然延续了近百年。 在道历新启的那段时间里,钓龙客就一直坐在天涯台垂钓,一竿一线一钩,专钓龙族。超脱不出,无与争锋!直杀得这近百年的时间里,龙族不敢入迷界。 直至道历九十七年,海族传奇贤师覆海自沧海东来,与之相争生死······才一战成烟云。 但旁人眼中的传奇落幕,也只是他自己编写的话本。 那一战的细节,唯有钓龙客自己,和已经身死道消的覆海知道—倘若他没有斩杀覆海的实力,又如何敢常年钓龙,逼迫覆海出来?覆海又何止于等了九十七年、等到自以为做足准备才出手! 覆海根本不是什么为了海族大义挺身而出,在超脱不出手的时代,与他这个超脱之下最强者拼死相争,而是被他日复一日的钓龙,逼得不得不出来! 龙族近百年不敢入迷界,躲在娑婆龙域和东海龙宫里的龙族也不敢出来,再持续下去,龙族在海族里的地位都很难保证。 当然,覆海是毋庸置疑的强者,同样接近了超脱的存在。 他虽然将其逼出来生死一战,但也并没能完整地摘取胜利。在杀死覆海之后,他自己也身受重创,道躯不稳、道途受阻,索性假死脱身,徐图超脱之可能。 世人都以为他已死,但其实并没有。 他化身为石,疗愈自身,等一个超脱的机会,等了三千八百二十五年。 这世上免不了有一些聪明人存在。 譬如旸国灭,齐国起。如今这个雄才大略的齐天子,之所以没有强行一统近海,在对钓海楼的压迫中,始终保留一些弹性,未尝没有对他这个钓海楼祖师的忌惮。忌惮他未死的可能······而在这一次的迷界大战前,得到确认。 譬如镇压永暗漩涡的万瞳,在排除了所有隐患之后还要专程让泰永亲临怀岛,做最后的确认。为托举种族跃升,一举证就超脱,万瞳可谓算尽已知的所有。 而万瞳之于海族的重要性,在海主本相第一次向神魂层次演进,就已经昭示清楚。这是一个丝毫不逊色于当年覆海,甚至犹有过之的存在。 若能垂钓此龙君,一则是成全他的自我执念,满足「钓龙」之号,亦为修行一种。二则断绝海族跃升的可能,亦是一份丰厚的资粮,能够帮他走向超脱。 这是时隔三千八百二十五年,钓龙客的第一次出手。 但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试图垂钓万瞳。 危寻曾经两次布局,想要引万瞳入瓮。钓龙客两次都在旁观。 第一次的时候。危寻先随手以人族天骄姜望落子,想吸引万瞳的注意,但万瞳沉默。危寻再凭卜数只偶神通,令海族天骄涉险,万瞳也沉默。最后以血王的安危为引,万瞳依然沉默,血王鱼新周见机不妙,及时遁走。 第二次的时候,危寻仍是以「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布局开始,找到了万瞳的位置。请动数位真君,联手深入沧海,斩万瞳龙角而走。但万瞳并未追击,仍是伏身海底,一动不动。危寻斩断龙角一截,也只得到了一截龙角。 直到这一次,海族的整体跃升,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万瞳 果是要等到万无一失,才肯真正出手。钓龙客也是直至此刻,才来落钩。 皋皆那恐怖的鳞眼竖瞳中,由交叉红线所代表的瞳仁,恰恰被一道月线洞穿在交叉点。 谋局多时,钓龙客非常清楚皋皆的恐怖。但话又说回来,皋皆若不够强大,不够恐怖,又如何能帮他跳出绝巅,踏足超脱? 「凡有水流处,皋皆尽知也,而以全知得全能」。 凡是皋皆所见到的,他都能洞悉真理。凡是见到皋皆的,都必须认可皋皆的道。 他的力量,一方面在于自内而外的「全知」,一方面在于自外而内的「全信」。 这个信,是相信、认可。认可即能产生力量,这种力量接近于信仰之力。 认可皋皆的道,就会给皋皆带来力量。 佛陀尚需布道,尊神尚需香火,而皋皆的恐怖能力,只需要被看到。 无论「全知」还是「全信」,握其一者都是顶尖的强者,皋皆二者皆握,自是古今难求,也就难怪他能拥有托举族群跃升的雄心,甚至一步步将其推至成功。 当然,皋皆的「全知」,并不完整。 所谓「全知」,端的是伟大的力量。甚至说,在伟大之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但世上岂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全知」?过去有无穷隐秘,未来更有无限可能。 即便伟大如超脱者,也有坐在同一张棋桌上与之对弈的存在。 超脱者纵能自知一切,又如何能尽知另外一尊超脱? 皋皆的力量,更准确的描述,应该说是······「广闻」! 是「接近全知」、「努力靠近全知」的力量。 要想理解皋皆的强大,可以从三闻三佛信之广闻钟着手。如果钓龙客没有判断错的话,现在的牧国神冕大祭司涂扈,也是走的这条道路。 以钓龙客三千八百年前就为超脱之下最强者的眼界,当然明白,与皋皆相争,不可相持。 所以他试探多次,但绝不轻动。 所以他不出手则已,一朝得手,也根本不做保留,直接提竿! 数千年的等待,只争一个瞬息。他所求的超脱,就在这个瞬息里。 他在血雨飘摇的天涯***坐,手提钓竿毫无保留。 此时明月如钩,吊着皋皆恐怖的真身往上抬。危寻身死而成的钓线,在恐怖的对抗中拉得笔直。 崩崩崩崩! 不断崩断,又不断接续。轰隆隆隆! 于海底绵延万里的伟大山脉,就此被撼动了根基。 轰轰轰轰轰! 长期被皋皆所镇压的永暗漩涡瞬间***!皋皆的龙躯刚刚抬起一个缝隙来,恐怖的吸力就向整个海域释放。 海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方圆数千丈的漩涡,且还在不断地扩大。将海水包括海水里所裹挟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绞入其中。 风平浪静了近千年的「永宁海域」,海平面陡降十余丈! 在皋皆移躯至此前,这里是沧海最恶劣的海域之一。在皋皆移躯至此后,它成了沧海极其稀有的宝地,在长达千年的时光里都风平浪静,甚至被广大海族以「永宁」名之。 多少母亲拼了命地来到此域,只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诞生于此。 此刻天涯钓龙,此刻海域将覆! 作为沧海现今最繁华的海域之一,「永宁海域」若是倾覆,死伤根本无法计算。 但这时候的皋皆,也根本不能再照应永宁海域。他的每一只鳞眼都被勾住,此刻他方知晓,在他注视每一个海族、通过这些海族注视所有海域的时候,也有人通过这些海族,在沉默地 注视着他! 这个人对龙族无比的了解,这个人对「钓龙」有极端的执念,这个人还拥有至强的实力! 怀岛被击破,钓海楼将倾。钓海楼自真君危寻往下,无数宗门修士的死······竟然都被忍耐,竟然都在这场垂钓中。 那么他被钓起来,也实在难有怨言。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的对决,他谋的是海族全体的跃升,钓龙客谋的是他皋皆。他虽在海底,却在明处。钓龙客独坐高台,却在暗中。 终究差一着! 涉及整个海族的伟大跃升,就暂停在此刻,那些只差一步就踏破关隘的海族,就静止在「只差一步」的状态前。咕噜噜噜。 咕噜噜噜 水鹰地藏仰看高穹明月,感受到一种无法描述的恐惧,即便以真王之力量,真王之心性,也难以承受。 钓龙客竟以一轮明月为整个迷界所有规则混乱的界域,临时地定下了「天」! 于是有了上下,于是分了方位。于是规则开始厘清...... 这是他根本不能够想象到的威能!而涉及整个族群的跃升,竟也戛然而止! 他没有穿透迷界,注视永宁海域的能力,但也不难从那弯明月垂下来的道则钓线里,略微揣测到一点什么。 皋皆陛下是何等伟大存在,竟然也会被截停在关键的那一步之前吗? 而在这个时候,他还听到了水声。 谁? 哪里来的水声? 东海龙宫外的这座界域,分明空空! 水鹰地藏心神不定,蓦地想到了那艘沉船。于是强行将目光自那轮弯月抽离,一瞬间遍察此界,果然看到了已经彻底散架、飘向不同方向的战船残骸。 其中有一部分支离破碎的船板,还带着些许祝福的气息,的确落进一条横贯的河流里。水声也是因此而来。 这条河流清澈极了,从这边完全可以透视那边,其间并无什么隐秘。 水鹰地藏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一惊!那副甲呢? 祁笑的尸体呢!? 应该躺在甲板上的、印在血污里的那个笑容,又出现在脑海中。 来不及多想,脊后羽翅倏然一展,他的身形化为残影。在极短的时间里走遍了全域,而所见空空! 以水鹰地藏之目力,竟也完全找不到痕迹。 他笃定祁笑就算没有死透,就算那副祥瑞甲还有什么玄机,以其状态也必不可能远遁。现在追一定来得及! 在三条界河里面选择了最有可能的一个方向,脚步一转,已经跨出界河去— 但忽然眼前一黑!不。 不止是眼前一黑,他陷入了一个彻底的无光的环境! 唳! 羽翅膨胀如垂云利爪曲钩似铁铸。流风似箭,吹息带寒。 他顷刻显化了海主本相,而在一片虚无中下陷······ 入谁瓮中!? 仲熹本以为自己囚己酉界域为牢,用一整个界域做瓮,把曹皆等人族衍道以及他们统御的大军,暂时的封镇在此。是在事实上为皋皆陛下扫除隐患,同时也将此次大战的人族主力圈住。 待得海族整体的跃升完成,皋皆陛下迈出那关键的一步,自然可以从容捉此瓮中鳖! 哪怕这是一个万族定约、超脱不能出手的新启时代,在完成定约之前、甚至是在彻底成就超脱者之前的那一刻,也足够皋皆陛下做许多事情。 比如捏死几个真君,比如抹去整个己酉界域······ 娑婆龙域所受的创伤,完全可以一步 抹平。 所以哪怕有泰永之死、天佛寺之失利、娑婆龙杖对朝苍梧剑之弱势,这一战仍然可以摘得巨大胜果。 这也正是他们几个皇主舍得本源道则,于此耗命的根本原因! 可是这颗完美胜果,有一个最关键的步骤,寄托在皋皆陛下那关键的一步里。 可是皋皆陛下那关键的一步,竟然迟迟没有迈出! 仲熹巨大的道躯几乎是撑住了娑婆龙域,而他仰望那一轮弯月上的道则钓线,看到了其上纠缠的恐怖的力量— 钓龙客正在与皋皆陛下碰撞! 不幸咬钩的皋皆陛下,正被这轮弯月从沧海钓出! 他非常明白,钓龙客根本不需要把皋皆的龙躯钓去天涯台,只消将他钓出沧海。 一旦皋皆陛下离水,则生死立分! 「断钓线!」他加速了本源道则的燃烧,带着恐惧怒吼。 也不必他说。 赤眉皇主希阳已经将自己的力量解放,从那天幕脱出,以烈阳直撞弯月,此身迎钩! 嘭! 一杆铁槊瞬间膨胀为撑天之柱,无比强硬地撞击天地封牢。岳节旧甲在身,悍然涉天河,直往界外走! 虞礼阳的春风之中,悄然绽开了白色的焰火,彷如梨花开遍。本来在那紫色的命格杀术下,春风已衰,此时大炽! 烛岁提灯上高天,虞礼阳亦往澎湃界河走。 而闲立许久、表示要让海族「壮怀空空」的曹皆,已经一个晃身,站到了太嶷山之巅,与彭崇简并立,注视着玄神皇主那代表此界最高神灵的、淡漠的眼睛,当场撞以道则! 不动则已,动则以命相搏! 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大军亦开始行动。 「武安侯,你来掌军!」 曹皆之令既下姜望当即一步前踏,承担责任,回身道:「全军—」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直跟在他旁边的竹碧琼,脸色苍白,全身抖如筛糠,仿佛生了重病,而双眼茫然无神,竟往后倒! 「碧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如何来见你 「碧琼?」 「碧琼,你怎么样?」 耳中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很熟悉,也很关切。 竹碧琼始终还记得那天的海风,呜咽如笛声。当然也记得风中的某个人的呼吸,那么的紧张不平静。 她逐渐散去生机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自己,但竟然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心跳。 砰,砰,砰。 每一声都听得很清楚。 这寂寞的心跳啊,至少在那一段路里,是为她而响。 从怀岛天涯台,到齐国天府城,这段距离有多远呢? 当初因为姐姐不幸失陷于天府秘境,她独自离开了怀岛,想着去阳地调查胡少孟。一路紧张忐忑走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到天府城。 彼时她站在高墙围绕的满月潭外,被告知天府秘境关闭期间,任何人不得靠近。在那堵厚重冷漠的高墙前,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姐姐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她弄丢了伞,再也不可以藏在谁的羽翼下,此后只能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太陌生了。 每一点都和姐姐活着的时候不同。 第二次来天府城,她竟不记得用时多久。在油尽灯枯的彼刻,每一息都是折磨,可是在那样的、撞碎狂风的怀抱里,她竟然不舍。 她还记得在那个怀抱里,模模糊糊看到的下颔、鼻峰,那些被风雨打磨过的线条,是如此的让人心痛。 她其实很努力地想多看一眼,但眼皮太重,她已经撑不起。 天府秘境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所有进去过的人,都丢失了在里面的记忆。 所有没能出来的人,都没有再出来过。除了她。 又或者说,不完全是她。 彼时她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灵魂也开始沉沦,在离开那个怀抱、被轻柔地推进月门时,她最后的意志也随之散去。 「竹道友···...」 这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 没有后续,不会有她想听到的后续。 其实结局如果是那样也很好。世上还有谁会期待她呢? 同情的都已经同情了,哀伤的都已经哀伤了。 再活过来······不合时宜。 她不留恋这个世界,她也不想再打扰谁。她不愿成为那个不合时宜的人。 可是她又看到了姐姐。 她是在一颗巨大的、透明的琉璃球外,看到的那些不断变换的情景。 彼时她的意识仿佛散在虚空,明明没有肢体、感受不到五官,却能够「看见」那一切。 包括那条首尾无尽的河、那几座富丽堂皇的龙宫······乃至于通天塔。 山上云台,九角高塔。 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青崖书院许象乾,石门李氏李龙川,凤阳张氏张咏,博望侯府的重玄胜······还有姜望。 都是天之骄子。王夷吾一打五。 只是通天境层次的战斗,看得她眼花缭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修行境界里的第七品。 这琉璃球中的情景,是反复演化的。 包括情景里那些人物的接触、对话、选择,每一次都有不同。 但几乎每一次战斗的开始,都是王夷吾以一敌五。 那个重玄胜实在是聪明,总能把局势导向利于他的方向,那个王夷吾也实在是狂妄,根本不在意重玄胜怎么拉帮结派,有几个人他打几个人。 而通天塔前的情景,通常是以最后一个活着的人走进通天塔结束。也有几次,六人皆死,无一 生还。 她意识到,这大约就是这些人在天府秘境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这些人在天府秘境里的表现,被天府秘境记录了下来,而在后来的时光里不断演化、碰撞。 通天塔前的战斗,她看了不下一百次······便以一百次为计,重玄胜成功逃脱的次数是六十九次,重玄胜和王夷吾都战死的次数是四次,剩下的二十七次,都是王夷吾横扫对手,手握六把神通钥匙,独自走向通天塔。 虽然清楚天府秘境里的情景演化,可能仅限于他们当年在天府秘境里的表现,不仅不代表以后,甚至于未必能代表他们当时的真正实力。但王夷吾在通天境的统治力,仍是毋庸置疑的。 姜望是如何在后来的时光里迎头赶上,胜过这样的王夷吾,腾龙胜过内府胜,一战名扬临淄呢? 究竟是怎样的努力,才能够换得后来的荣耀? 竹碧琼想,她大约在天府秘境演化出来的这些战斗里,找到了部份答案—在重玄胜成功脱逃的七十次里,姜望战死了十三次。从未有一次后退,从未有一次放弃。 眼前这颗巨大的琉璃球,就是天府秘境本身。人们在天府秘境里的种种经历,就像故事连载于书本。 在漫长的历史里,天府秘境开启不止一次,参与者也不止五十人,所谓「故事」,何止千百篇? 因为失去了感官,所以也无法感知岁月。对竹碧琼来说,唯一能度量时间的,就是「阅读」的次数。 在所有的那些「故事」里,她看得最多的,还是开启在道历三九一八年的这一次,尤其是发生在「第四龙宫」里的剧目。 姜望也在,姐姐也在。 入局者,还有东王谷季修,四海商盟赵方圆、大泽田氏田雍、赤阳廉氏廉雀······竹碧琼已经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特点。 这六个人互争的一局,她已不记得自己总共「阅读」了多少次。 她只记得,在绝大多数情况里,姜望都是最后的胜者,成功拿到苍龙之角。 而故事里的每一次,姐姐竹素瑶都失败了。 比起记忆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姐姐,争斗于第四龙宫里的这个竹素瑶,戾气重得多,手段也狠辣得多······但完全无法跟另外那些人相比。 斗心机斗狠都不如。 也就比那个叫廉雀的丑男子强一些。 看着竹素瑶一次次地拼命争斗,又一次次的失败身死。 竹碧琼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却也心痛如绞。她太知道姐姐为什么来天府秘境······想要拼命赢回一切,却连自己的性命也搭进来。 后来她听到有个声音问—「你想帮她吗?」 她不知道那个声音是谁,甚至不记得是男是女,她只知道那是她目睹姐姐无数次失败后,自心底涌出的最强烈的愿望。 然后她就进入了第四龙宫,替代竹素瑶,成为第四龙宫的竞争者之一。 她的任务,是赢得苍龙之角。而任务奖励,是可以让姐姐脱离这个无限失败的循环。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任务! 哪怕她已经千百次地「阅读」过这个场景,几乎了解每一个竞争者在天府秘境里会有的表现,笨拙如她,也一次次地迎来失败。 田雍的杀意侵蚀、季修的九死毒、赵方圆的炼尸术······以及与他们手段对应的可怕城府。 她甚至有几次被发现了「先知」! 再加上唯有与姜望成为对手,才能深刻感受到的恐怖压力。 极其敏锐的战斗嗅觉、极其坚韧的强者之心,在生死搏杀中几乎从不出错,总能够创造机会、把握机会 她完全明白,为何姜望能够从迷界回来,为何能完成那样苛刻的考验,走到奄奄一息的她面前。 她尝试过合作,尝试过表达心意,甚至流着泪请求。但天府秘境里的这个姜望,对她完全陌生且坚持于对重玄胜的承诺,绝不肯让出苍龙之角。 最后她之所以能完成考验,是一开始就故意泄露信息,让其他人知晓姜望的恐怖。与其他人反复沟通,把握每个人的心态,以联手的方式率先逼姜望退场........... 在完成了第四龙宫的任务,取得苍龙之角后,第四龙宫的篇章就已经结束,竹素瑶从中解脱。 新的任务在通天塔篇章里,正是王夷吾以一敌五的那一篇! 任务要求她击败通天塔前的所有对手,赢得所有的神通钥匙,而这一次,姐姐竹素瑶是她的帮手······ 竹碧琼不记得自己在天府秘境里究竟历练了多久,时间在一个那样的世界里没有意义。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完成了多少任务。 她和姐姐相依为命,什么刀山火海都去过,死去活来多少回。 从一个懵懂天真的少女,到千锤百炼,千疮百孔。 她只记得有一天,那个神秘的声音忽然对她说—「你可以出去了。 她只问—「条件是什么?」 天府秘境里的一切都有条件,她也已经在一次次的任务里,习惯了用拼命换结果。 天府秘境里的姜望不是姜望,真正的姜望在天边。 可望不可即,可念不可得,如同天上月。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她本来并不想再继续。但因为世上还有那样一个人存在,竟也对那个世界有了些微的期待。 她确定自己想要再见他一面,她不确定自己还拥有什么。 带着姐姐离开天府秘境的代价,是缔结信约,用余生奉养【镜花水月】。 提前神临的代价,是彻底失去摆脱命运的可能。 她都接受。 她自知并非良才,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做不到的始终做不到,从一开始就没有摆脱镜花水月的可能。 她只求在奉养镜花水月之余,能有一点心系所爱的自由。 她能够再次见到姜望,能够再次感受自己的心跳。能够拜师辜怀信,为姜望解决掉一位真人的仇恨。能够帮忙杀死张临川的替命分身······平庸而笨拙的她,能够做这么多事情,去偿还姜望为她的九死一生,她已经很满足。而现在,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候。 当竹碧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她仰头望见明月的时候。 人们在这轮弯月里看到了伟大的力量,而她在一刹那思绪空白。 竹素瑶是她的镜中花,姜望是她的水中月。 奢留一时,并不真切。「是时候了。」 时隔多年,她再次听到那个神秘的声音。这一次她听清楚了,这是一个低沉微哑,好像藏着很多故事的男声。 她往后倒去。似一片花瓣,一滴露珠。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碧琼!?」 姜望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一片飞花。 他的五指紧握,连那花瓣也未能握住。手心空空! 就在他的面前,竹碧琼往后倒,本来就纤薄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更单薄,变得好似一张纸! 一张画纸无力地倒下了。 而以竹碧琼的形象—惨白面容,无神双眸—印在波光微漾的水镜中。 已成镜中花! 就在乾阳赤瞳的注视下,水镜中亦显现出姜望的脸,恰恰出现在竹碧琼旁边! 但姜望非常明确这并 不是自己的倒映,因为他在悲伤、惊怒、怀疑,而镜中此人在微笑!更是带着这缕微笑,凑近了镜面,竟往镜外来! 在经过那道荡漾的波光时,面容也似水纹微漾,顷刻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他彻底走出水镜来,已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面容清瘦,发如霜雪,最是那一双深邃眼眸,似有宇宙无穷。 披着一件简简单单的长衫,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站出水镜来先伸了个懒腰! 好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仿佛有什么束缚被挣脱了。 被月光照耀着的整个迷界,都随之焕发生机! 姜望记得自己的职责,冷喝了一声:「商凤臣接掌全军!」 而自身毫不犹豫地拔剑往前。 这一瞬间五府齐开,遍身华光,剑仙人临世。 但他只看到一只摊开了五指的手···一个巴掌,铺天盖地,笼罩了现实层面与神魂的一切。 但他只听到一声尖叫—「不!」 那是一个几近疯狂的、异常尖利的女声!竹碧琼的声音! 竹碧琼还未有完全离去! 姜望心中生出这样的惊喜,但他的意识已下坠! 坠入永暗! 茫茫无际,浑噩不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在场的衍道真君亦是察觉到不对。 提灯上高天的烛岁猛然回坠,走向澎湃界河的虞礼阳骤回身。 一缕白焰点天灵,桃花横枝插脖颈。 两大衍道,齐齐对这自水镜中走出来的男子出手。 但白焰点落如幻影,桃花横枝竟成空。 这个鬓发微霜的男子,在随意一巴掌打翻姜望后,竟视两位衍道强者的攻势如无物,也视几位皇主的镇封如无物,身形一虚再实,竟然出现在那弯月上。 一脚踏月,踩得明月倒悬。 长啸曰:「轩辕朔,你可知我如何来见你!!」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德廚凃第一百八十八章 昔年先死,以死得先觶铴晭 长期以来,齐国和钓海楼在近海群岛,都是一边竞争一边合作的关系。 面对海族,于迷界勠力并肩。彼此之间,在近海相争霸权。 钓海楼的优势在于历史,在于他们的祖师从近古垂钓至现世新历开启。在于数千年来,他们始终屹立在迷界之前,成为抵抗海族的一个具体的符号。 能够在这个意义上与钓海楼相较的,也就只有一个不计牺牲、比所有人都更拼命的旸谷。披挂昔日大旸帝国之余晖,代表的是一种誓死戍卫海疆的精神。而齐国的优势,在于强大。且越来越强大。 所谓继承了大旸帝国之遗产,煊赫一时的「日出九国」,要么一战成烟,要么献表称臣。无论曾经的那个大肠帝国有多么伟大,也都早已被抹去了痕迹。 今日悬照东域的旗帜,乃是大齐帝国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尤其近年来覆阳灭夏,已然气吞万里!名实相合,方能拳握天下。 齐国早已经腾出手来,又为何诸多忍耐,将近海霸权的斗争,局限在由危寻组建的镇海盟的框架内? 除了基于全局的思考,除了想要赢得更多的海民之心,恐怕也在于那个不知是否还在的、曾经一竿独钓千古的钓龙客! 如果说危寻以真君之尊,甘愿同祁笑一起冒险,甚至死前还要引走两皇主,是绝巅强者格局的体现。 那么齐天子允诺予钓龙客以支持,则更见胸襟。卧榻之侧,竟然容许一超脱! 钓龙客一旦走出最后一步,真正成就超脱,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地位,就将不可动摇。齐国也永远失去一统近海的可能。若非为人族大局计,齐天子岂会如此抉择? 天涯台上钓龙客迈向超脱,齐人坐观已是支持。此刻国书交付,圣旨加持,当然更是支持! 以今时之现世格局。 齐国东域称霸,又并南夏,国势已累聚至历代巅峰,并不会逊色于当年的大旸帝国。或者说,在姜述坐上那张龙椅后.....元凤年号的每一年,齐国都是新的巅峰。 如此国势加持之下,轩辕朔的那根钓竿,已是撑天之峰不可摧。 此时此刻,迷界、沧海、近海,三尊无限接近于超脱的恐怖强者,在三处空间相争,而力量的交汇点,在于那只「鱼钩」,那一轮天穹明月。 皋皆一旦脱钩,托举族群完成最后的跃升,立即就走出最后一步,得证伟大。 皋皆一旦身死,海族族群的跃升就此失败,钓龙客轩辕朔也立即成就超脱。 唯独天府老人姞兰先,乃昔日覆海之人身,虽重登绝巅,有昔日接近超脱之眼界,却暂还未展现超脱的可能。 此时三者相争于明月,一时僵持不下。 难道破局之关键,仍在几位海族皇主和人族真君的胜负? 当然不成! 且不说仲熹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可能争得过人族真君,单就姞兰先自己而言,他从不会将希望寄于他人之手! 当年自己探索超脱之路是如此,当初被轩辕朔逼出来决战生死亦如此。 舍弃道躯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以人身走向绝巅更是如履薄冰。 可他始终坚信,未来在他掌中! 于贤师一道的伟大贡献,于法术创造上的耀眼才华,冷酷宽容或者伟大......芸芸众生眼中的覆海,描绘不了他的万一。 皋皆始终托举族群,不肯放开,这正是他被轩辕朔垂钓的原因,也是他难以反抗的根本。 姞兰先并不指望皋皆继续发力。因为皋皆托举的不止是海族的未来,也是 其超脱的可能,断然不会轻易放手。 而他也非常了解轩辕朔,或者说他已是这世上最了解轩辕朔的人,正如当今之世轩辕朔最了解他!轩辕朔非常了解他,才会在垂钓皋皆的时候,还对已经死去几千年的他留有戒备。轩辕朔心中有恨难消,才会在三千八百年前未能功成,才会以「钓龙客」为号,专意屠龙。 但恨又如何? 轩辕朔当年独竿钓龙,杀死太多龙族,压迫他的道心,逼得他不得不出手。这才有了那一场并无把握的生死决战。导致本来十拿九稳的超脱之路,被硬生生推迟到现在。 他如何对轩辕朔没有恨! 此刻他被捆绑在弯月之上,身在茧中,而声在茧外——「覆海东来!」 轰轰! 天摇地动,迷界震颤。 洞真以下难知,洞真以上尽觉。 自那东海龙宫深处,跳出一座水晶宫。被月光照见,显于众生眼前。 晶莹剔透,美不胜收。极致华美,雕纹如妆。在某个时刻,这座水晶宫骤然炸开,从中进现一尊龙躯! 张牙舞爪,龙吟八方,竟逐月而来。 此龙须尾俱全,鳞爪流辉,眸如红玛瑙,角似珊瑚丛! 有着无比强大的肉身气息,但本质并无坐镇之神魂。经行之处,道则漾如水纹! 天涯台上轩辕朔一声长叹,好似大梦方醒:「原来这才是你的道!」 名为姞兰先的人身,仍在与道则钓线对抗,不断地解脱又受缚,但声音平稳,尽显从容:「轩辕朔,你自以为超脱之下你无敌,对我穷追不舍,却不知为了与你一战,我到底做了多少准备!」 「养在龙宫借道中古,的确是非凡构想。」轩辕朔其声也缓:「当年那场决战,之所以拖延了几十年,就是因为你在准备这具道身?」 「你逼得我不得不如此啊!」姞兰先摇了摇头,自嘲般地笑了:「呵....想不到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昔日百舸 争流,如今也只剩你我。」 人身与龙身相应,系出同流、追溯伟大的力量在回响,令他遍体生辉,令他在那道则之茧中露出头来,墨发一时飞舞:「就让你我.....来了结这一切!」 从亲密无间走到存亡之争,直至被驱赶到沧海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受苦受灾。海族与人族之间的仇恨,尤胜于其它。可谓种族大敌,永世之仇,一见分生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海族都视人族文明为万恶之源,认为人族体内流淌着至脏至毒的血,哪怕一块布料,也会污染沧海。 这固是仇恨使然,也是帮助海族迅速适应沧海生活,凝聚族群信心的需要。但也在事实上,禁锢了不少海族天骄的思想。 而覆海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他认为,人族能够将海族赶到沧海来,成为中古战争的胜利者,必然有其优越之处。要战胜对手,就一定要了解对手。 故是摒弃种族之见学道于人族......甚至最后,要成为人族! 他不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还需要足以匹配覆海皇主这具道身的人身天赋。 因为这就是他在辛苦求道的过程里,所洞见的独属于他的超脱之路。 他必要贯通人族海族之学,融合人族海族之躯,把握两代现世主宰的命运,两身皆成绝巅,两道合流并进,无限碰撞升华。以此在超凡绝巅再走一步,立成超脱! 但成为人族,谈何容易?源海难测,非独皇主。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的布局何止三千八百年!且不说在被轩辕朔逼杀之前,他是如何获得的人身。 单说在启用姞兰先此身后,他所付出的努力,就 不是三言两语可述尽。 譬如旸国覆灭这样的历史大事件。 参天建木倾塌,非止一处虫蛀。旸国从盛极一时,走向烟消云散,当然也不能全说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但他作为姞姓皇族的一员,在其中也的确做出了不容忽视的贡献.....最后也掠取了足称丰厚的资粮,奠定了衍道之基。 譬如为了让自身成为更完美的人族,获得更多的人族认可他苦心积虑创造战绩、宣扬声势,才留下「天府」之名。在他之前,神通这种跟天赋有很大的关系的力量,并不会被捧得至高无上。在他之后,人族对神通的重视,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 譬如他是怎样剥离完整的镜花水月,使之收为一颗种子,化为天府秘境。 譬如此后又等竹素瑶、竹碧琼这一对双生镜花,等了多久..... 包括让竹碧琼回归钓海楼,通过了解轩辕朔留下来的一切,来进一步了解轩辕朔..... 而这些,轩辕朔岂能都看到? 轩辕朔对他有提防,但他要说的是,只是这种程度的提防,还远远不够! 轩辕朔不清楚他当年身死后还有没有后手,他作为被打死的那一个,却是一直知道轩辕朔还活着。为了今日,他做了多少年的准备! 他一直在等。等到轩辕朔钓皋皆,他才来踩月钩。等到齐国国书出,他才召龙身。 皋皆谋族群之跃升,轩辕朔谋皋皆,而他谋轩辕朔。 昔年先死,而以死得先! 现在他就是要踩在轩辕朔的月钩上,利用轩辕朔与皋皆两尊接近超脱之强者——他们的超脱之路碰撞出来的伟大火光,来熔铸自己的两尊道身,完成人身与龙身的融合。 轩辕朔岂不正是人族之超脱,皋皆岂不正是海族之超脱,他现在岂不正是在人族海族之族运的交汇中?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再没有比这更恰当的位置。 他甘心上钩,即为此时! 天时地利尽所有,镜花水月已成真!似虚似实的力量,将伟大战场再分割。 此时他为姞兰先,准备多时的龙躯正飞来,而明月之中,映照出曾经的覆海的脸! 丰神俊朗,魅力无边。 轩辕朔与皋皆的超脱路正在僵持,而他将先于所有,先证伟大。届时翻掌灭掉轩辕朔,抬掌送皋皆一程,所谓人族海族之大势,不过手掌翻覆间。 这是三条超脱之路的交汇,那明月高高挂,皎白得不容直视,如悬万界,如照古今。 当此时刻,无论仲熹、睿崇、希阳、占寿,抑或曹皆、岳节、烛岁、虞礼阳、彭崇简,都很难再干涉其间。 因为他们立足此世绝巅,而这三条道路,都在绝巅上! 诸皇主真君纠缠的己酉界域,一边连着山河破碎的娑婆龙域,一边连着边防完整的浮图净土,另有两条界河,联接着不值一提的小地方。 衍道层次的力量交锋,几乎将此界又洗了几遍。而高穹这轮明月照在此间,又不在此间。 「姜望!」曹皆在太嶷山巅怒喝。 此声骤转九霄,是鸣大齐之军号。隐隐有杀声四起、金戈破阵,有旌旗猎猎声! 醒神之音,直贯耳中。 那倒在地上的姜望,却仍然倒在地上,体有余温,但呼吸已滞,而神意不存。在他旁边忙活了一阵的卓清如,早已经停止徒劳的救援,表情颇是唏嘘。此身已神死,就连曹皆都唤神不回! 谁能想到,钓海楼真传和大齐天骄的故事,竟然如此潦草地收场? 一个已作镜中花,一个徒为梦里人。 山巅上的曹皆喊罢一声,也不浪费时间,顺势将军号 扬起,再聚军势! 他早先让姜望统帅大军,只不过是想在胜利之时,给姜望揽功的机会,以全天子之意。也算给自己的所谓福将再添福。 但祸生肘腋,已无顺风顺水时。 姜望转权于商凤臣,而面对踏出水镜的姞兰先。一触即倒。 商凤臣兵事能力自然胜过姜望,但也没有能力即刻将这么多不同出身、训练不同的战士统于一阵。 此刻要真正用到军队的力量,故曹皆重握军权。 兵势一起,他身后瞬间浮现一处古老战场的虚影,但见伏尸遍地,刀锋犹前。但见残旗染血,犹对夕阳! 他的道则正与玄神皇主睿崇的道则对耗,断臂者对断臂者,倒也相得益彰。 只是脚下虽有太嶷山,在这场本源的对耗中,他其实落在下风。 本来也不算什么,玄神皇主非同凡响,他一开始就有判断。兵者胜于全局,其他战场的优势,必然会反哺回来。他只需要等。 就像等海族壮怀空空,就像等到皋皆出手,祭出圣旨。 一个卓异的兵家,必然有卓异的耐心。但此刻他不可再等。 祁笑应该已经和危寻一起战死,那现在他就是战场上的最高统帅。 他必须要承担责任,确保胜利! 三条超脱之路交汇的战场,的确难以干涉。但难以干涉,不是不能干涉。 姞兰先、皋皆、轩辕朔,他们走向超脱,而未成超脱。 尚有半身在人间,此即敌咽喉! 在如此时刻,曹皆仍然站在太嶷山巅,与铺开在天穹的睿崇对杀。 但他身后古老战场的虚影,在这一刻「活」了过来。此即神通,沙场秋点兵! 都说曹皆无名局,但还真没有太多人,见过他全力出手的样子,因为用兵之大家,从不以主帅陷阵。也从来没有哪个对手,逼他到山穷水尽亲自披甲血战时。 都说苦面曹皆,打仗没什么波澜。但他的每一场胜利,都会妆点此战场。胜场越多他越强,今日已是何等模样? 他以军功封笃侯,灭夏晋真君,神通反溯道则,掌握兵道绝巅。 在他的指挥下,人族大军虽经大战,军容得以保全。又有崇光、杨奉、秦贞等当世强真人入阵,使得军容更盛。 此刻神通在握,此刻大军集结。一位兵道修士最强大的时候,就是此时。 位于己酉界域的人族大军,聚成了军阵,兵煞冲天,杀进古老战场的虚影里。 兵煞入神通。 真实的战场与神通的战场召映一体。 春风吹过,摇晃着白纸灯笼。虞礼阳、烛岁亦入阵。 那些残旗一杆一杆地竖将起来,那些伏地的尸体一个一个握着带血的刀,站将起来。不吭声地扶起战马,翻身跃上。不吭声地高举战刀,眺望战旗。 战场上的伏尸残旗,原本亦是带甲百万,旌旗如林! 而在一队结成锋矢阵的披甲战将的带领下....冲锋!冲锋!冲锋! 将百万之才天下少,况乎真人真君皆在阵。曹皆的眼耳口鼻都在淌血。 但由他所统御的大军铁骑,却踏山踏海破关破城,悍然杀进了超脱之路交汇的明月中! 何为兵道大家,今叫海族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究容雤湣欔第一百九十一章 山盟海誓犹在耳痴情儿女愿成真冭 彼时明月当空。 轩辕朔以帝临神通降世,皋皆以千万鳞眼定之。双方抵力僵持,不移一寸。 在两条超脱道路的交汇之处,姞兰先悍然铺开第三条超脱路,熔铸人龙之身,炼制完美道躯。 人身为衍道,龙身亦衍道,本尊在三千八百多年前,就已经看到了超脱! 在这一刻,他已经无限地接近于超脱,拥有了几乎全场无敌的力量。一拳打爆了曹皆所统御的军阵,一拳打死了为大齐守夜的烛岁。 连月钩都在摇颤,好似悬不得高穹。连轩辕朔的钓竿都有些不稳,开始出现了颤抖。甚至裹缠竿身的大齐国书都掀开一角,飘飘如紫缨。 实在是让人绝望的时刻。 姜望便在这个时候踏云而来,直面覆海,而对镜自赏。 如此潇洒卓异,又这样漫不经心! 衍道之战不能影响他,超脱之路不能将他阻隔。 顶盔掼甲、已经完全向另一个形态迈进的姞兰先,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应该已经被他打碎神魂的年轻人——若非镜花在关键时刻的拼命挣扎,可能会浪费半息时间,本来连肉身也要一起磨灭的。 区区神临,如此猖狂地走来。 竟敢靠近!竟能靠近! 谁的后手? 轩辕朔? 现在的大齐天子姜述? 「你长得也不是很好看。」姞兰先低头看着这个小子:「你在照什么?」 无论是原先的覆海道身,还是后来的姞兰先人身,都是极具魅力的脸。此刻合铸为一,更是几近完美,的确有资格说已经名列临淄美男榜的姜武安「不很好看」。 但此刻神魂住在镜中世界的姜望,却只想到姞燕如所说的话—— 「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因为世上再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他很强大,也很脆弱。」 「他天生有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所以求知若渴。拼了命的学习,修行,自我提升。」 「他恐惧未知。」 「他习惯掌控一切。他依赖他的智慧。」 「他什么都要了解之后,才能决定如何面对。」 「你如果走向他却不看他,他一定会想看看,你在看什么。」 「所以我们只需要——」 「给他看。」 在诸位真君、皇主的注视下,在残存的人族战士的仰望中。 那位代表当今人族年轻一代最高军功成就的大齐武安侯,踏足至此,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你自己看。」 于是手掌一翻,梳妆镜倒转。 姞兰先便看到了那面镜子。 他当然也看到了镜中的那张脸,可映照的却不是他现在的模样,而是一个女人,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女人! 自出场到现在,始终姿态散漫、俨然把控一切的他,第一次耸然动容! 镜中的女人温柔开口:「好久不见。我该叫你覆海,还是沈兰先?」 天涯台上的钓龙客手上一抖,月沉三寸!又有力地把住了。 而姞兰先的眼睛本来已经向龙瞳转化,那赤红带金的色泽几乎浸染了半边瞳仁,却就停在这半边。 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得到,那种无法描述的伟大感觉,竟然如月,悬停在空中。 那种迈向伟大的跃升的过程,竟然被中止! 怎么会? 凭什么? 姞兰先现在的状态,已是半人半龙,集两道绝巅之长,且正在超脱路上……等闲真君难当一拳,非超脱何以抗手? 但龙种如玄神皇主睿崇,巨大的神女之面一时虚幻,几乎从己酉界域的天穹退出。在那面镜子抬起来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明显的、深植于灵魂的压制! 而眸泛七彩如无冤皇主占寿,则是看到姞兰先的人身之中,有一道根源性的力量,自内而外地发散,好像在与姞兰先争夺人身的控制权!他更看到,这具道躯里,正在熔铸的、属于龙身的部分,已经被镜光定住了! 人们看到—— 在姜望手持的梳妆镜,和站在明月上的姞兰先之间,原本应该存在的、绝巅之上与绝巅的隔阂,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而一个女子以极致美丽的姿态,从那梳妆镜中走出来。 她穿的宫装已不是时兴的款式,但绝不显得老旧反而叫人耳目一新。 她是美的代表,美的印象,美的解释。 此世本来并没有天阶,她要走的时候,阶梯就自己出现了。 一级一级,等列悬立。像是神话中的天阶,通往古老的天门。 她步履从容,拾级而上。 从摇颤凤翅的发簪,到曳地如绽花的裙角,无一处不美好。 她平静地看着覆海,覆海也认真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在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 月亮上的身影伫立不动。 外披龙鳞为甲,头顶龙角为盔。 初具伟大气息的龙盔之下,覆海的眼眸依然深邃。 「你有些憔悴。」他这样说。这是他对姞燕如说的第一句话。 姞燕如走在天阶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望。 被这位前辈带得跃出己酉界域、靠近明月的姜望,此时已经恢复了自我,正提剑在手。虽然上空是超脱之路的交汇,下方是人族海族衍道强者的碰撞,他卡在中间,像羽未能展、随风瑟瑟的雏鸟。却精准领会了这个眼神里的询问,很坚决地回答道:「一点都不憔悴,很美!绝美!完美!」 姞燕如噗嗤一声,被他的三连坚决逗笑了。这笑容在看见覆海的时候就敛去,而变得高傲、高贵、高不可攀:「你对轩辕朔以死得先,我更死在你之前。覆海!我占先时,你能弈否?!」 覆海摇了摇头:「从来不能。」 对于他现在的诚实姞燕如只道:「你现在这具人身,在创造的过程里,有我的参与。此刻流淌着的,更全部是我的血液……」 她的语气里,甚至是有些天真的好奇:「你怎么敢用此身合道?」 覆海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所以这面镜子……是照妖镜?」 「它现在叫红妆。」姞燕如轻缓地说道:「杀镜中人,镜外龙。」 覆海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似乎也看到了结局,只叹道:「是我对不起你。」 「说这些没用的屁话干什么呀!」姞燕如笑骂一声,美得不可方物,而后笑容一收:「让我来对不起你。」 红妆镜跳将起来,悬在姞燕如身后,好似旭日初升,随着她一路踏天登月。 执槊血战的岳节,一时却步抬眼,一时神情怔然,仿佛看到了那个轰然倒塌在阳光里的古老帝国。 一道混沌未分的气息,仿佛从远古时代降临。 难以描述的恐怖力量,几乎贯透了时空,随着姞燕如拾级而上的步伐、随着红妆镜的镜光而降临! 为何姞燕如在镜中世界要静止时空? 什么青春永驻,当然只是捉弄姜望的玩笑话。只因为向覆海复仇的力量,她舍不得流失半分! 残魂难复,独镜难全。要将照妖镜修成照龙镜, 更是需要等闲衍道难以想象的力量和心血! 她在镜中世界半睡半醒,错过了太多事情。 比如悄无声息地施以影响、引导红妆镜靠近天府老人的镜花,却又在沉睡中,未料得胡少孟把接近变成了玩弄。比如引导红妆镜去往齐国,靠近天府秘境,再次醒来,胡少孟却死在姜望手中。 比如大畅帝国的覆灭,末代畅帝的疯狂…… 她错过了很多,唯独没有错过的,就是像搬运过冬粮食一样,对力量的贮存。就是对红妆镜日复一日的修炼!她姞燕如是何人? 乃远古时代人皇八贤臣之姞厌倏的后代,生于荣耀之家,血统高贵。她的嫡亲兄长,是一手开创了大畅帝国的姞燕秋。 而她本人,深入魔潮、除厄祸水、搏杀修罗……在姞燕秋的起家过程中,亦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里,她姞燕如也是其中一颗星辰! 强如覆海,要对付她也得靠欺骗,靠偷袭。 璀璨星辰为何隐于长夜,绝世容颜为何深藏海底? 她本有无限光明的未来,而竟只能栖残魂于镜中,细数一生种种。镜中空渡四千载,梦里屠龙几万回! 此刻付万恨于一时,那种力量令日月为之变色!覆海首当其冲! 无穷的力量在人身本源激荡,内府与内府,脏器与脏器,道元杀道元,自己和自己做对抗!他那有资格迈向伟大的道躯,体表竟然滴出血珠来。 而他只是看着姞燕如,看着姞燕如向他走来,慢慢地说道:「为什么谨慎如我,要用此身合道?因为我一直以为,它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疤痕。」 「我就不赘述你再获得一具被现世承认的人身有多难,世上还有没有另一个人能够帮到你,又愿意给你骗。只说你利用这具身体,加速了畅国的覆灭……」姞燕如欣赏着他的表情,轻声赞叹:「于我而言,真是不错的纪念方式。」 覆海平静地说道:「没有你的畅国,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它的覆灭能够补足我修行的资粮,我就这样做了,仅此而已。」 姞燕如走得并不快,但每走一步,覆海的超脱之路就崩解一块。什么人族海族相合,什么两道熔铸。她所行处,势不两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姞兰先,这具身体的母亲。对于这具人身的掌控,她比覆海更有权柄! 而作为妖庭至宝的照妖镜,在修成照龙镜之后,倾尽数千年的积累,独照此龙,完全定得这龙躯动弹不得。 「记得你说过的话吗,覆海?」姞燕如声音温柔,似乎沉浸在美丽的回忆里:「你说你想成为人类,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 覆海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很辛苦,但尽量轻缓地道:「我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姞燕如嫣然一笑,停在天阶半途。抬起无一丝瑕疵的玉手,遥对覆海之人身,两只手一左一右,做出了一个撕纸的动作。 喀! 姜望听到了镜面破裂的声音。 他也的确发现了红妆镜表面的裂纹。 可更清晰的裂响,出现在覆海的身体。 他体表的红鳞,竟被一片片地剥开。不,岂止于龙鳞? 随着姞燕如的动作,赤红色的龙躯,从覆海的体内,被硬生生地拔出来。 覆海的额头暴起青筋,遮盖青筋的龙盔,却先一步血淋淋地离去。 属于覆海的龙族的部分,被重新剥离了! 本已经无限接近于完美道躯的覆海,在月亮上咬牙挣扎着、挣扎着,而变成了一个「红彤彤」的人。 像是被剥了皮! 姞燕如看着自己的杰作,目光中并没有满意,而是继续移动着手指,慢条斯理地……将那龙躯撕成碎末,使之飘飘洒洒,散落在天地之间。 然后才对覆海说道—— 「现在你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他姞兰先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永绝超脱之望,衍道境界也保不住,且还在跌境的人。 山盟海誓犹在耳,痴情儿女愿成真!! 从无限靠近超脱的层次跌落,熔铸得近乎完美的道躯被硬生生剥分……此等痛苦几乎是不可忍受。 即便是覆海,也几乎咬碎了牙床,面容扭曲得如老树皮一般。 但他从头到尾,硬是一声痛嚎都没有。 只是在姞燕如撕碎龙躯后的此刻,抬起头来,逐渐抚平了扭曲的脸,静静地看着姞燕如。他那深邃如宇宙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故事。但他都没有讲。 「现在我们永远在一起了。」他说。 姞燕如哈哈大笑,笑得在天阶之上,几乎直不起腰。 她笑得按住自己的心口,一抽一抽地道:「姜望,姜小朋友!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姜望没有笑。 姞燕如笑了好一阵才止住,而在场所有,无论人族海族,都看着她笑。 笑罢了,她拂了拂衣裙,直起腰来,转过身去,再不看覆海一眼。 她眺望远空,看到了天涯台上独坐的那个人。想起那些年一起闯荡天下,斩妖除魔的日子。 从荒野枯山,到莺飞草长。故事何其短。 「你恨我吗?」她最后问。 坐在天涯台,持竿独钓的轩辕朔,慢慢地摇了摇头:「不恨。」 天生贵气如他,现在的声音更近于一位宿醉的酒客、落魄的诗人、失意的才子,而令他宿醉、落魄、失意的人,就在眼前。 这是时隔四千年的再相见。 他说道:「我曾经非常爱你,但我也认可人的一生中会有遗憾。我坦然面对我心中的情感,我也坦然接受你不爱我这件事情。无论我天资如何,长相如何,家财万贯或者功成名就……这些都不是你爱我的理由。世界上不存在必然被爱的条件,你享有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一个人的自由。」 姞燕如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眉似远山而渐远去,眸似烟波而落烟雨。 而后就在这份安静里,一片一片地破碎了。 破碎在天阶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二章 郎君不归已白眉 姞燕如美丽的身影如琉璃碎去。 那面又坠向姜望的梳妆镜,镜面也随之出现密密麻麻蛛网般的裂痕。 而在那月亮之上,姞兰先仅剩的那具人身,也开始有了裂隙! 像是一个并不精美的、红彤彤的瓷器,即将归为碎渣,被扫进尘堆里。 即便是远古妖庭重宝,帮助远古妖皇统御天下、制约大妖的无上宝具。即便它在几千年的时光里专意屠龙,牺牲其它、换来对龙族的绝对压制,要剥走姞兰先的龙身、乃至于带走姞兰先,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姞燕如先碎,红妆镜后裂,姞兰先再裂。 为什么覆海那时候说,「现在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看到自己将和姞燕如一起破碎。 而从头到尾,面对姞燕如从红妆镜中杀出来,一心夺身、一镜照龙,直至超脱之路断绝、完美道身被剥离,乃至于人身破碎的此刻,他根本没能做出半点有用的反抗。 或是不想,或是不能。 或者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以海族绝世天骄的身份,甘冒奇险,隐入人族求学。羽祯当年以身涉险,潜入现世,寻求龙妖合流,几可类之! 不敢去那些天下大宗,顶级名门,只能问道于一些庸才俗夫,而竟也触类旁通,学贯百家。 他以人身成衍道,而又自解留神通。以天府秘境,催熟镜花水月。算得皋皆跃升的时间,养双生花而引双生花,以假修真,在关键时刻,成就可以比肩曾经覆海之躯的人族真君…… 他料定所有,只等这最后一步;日真真切切地踏出了这最后一步—— 而尽是一场空!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 灵智觉醒在一个灭世惊雷肆虐的夜晚,几万里的电光噬灭了一切,而他侥幸在电光肆虐的范围外颤抖。 他看到焦黑的同族尸体几乎铺满海面,视线所及是灰黑的一层一层。 他看到雷光砸进海底,打破了地壳,岩浆喷涌而出,淹没了许多来不及逃开的海族,最后冷却凝固,化作山头。 那是他灵智初开、初次成为海族之时,也可以算作他的新生。而沧海给了他一个盛大的生日庆典。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恐惧! 当年他若是不来人族,以他的绝世之才,也有成就伟大的可能。可海族若不能真正学习人族,了解人族,断不能赢来喘息的余地,断无可能打回现世。 昔者妖庭横世,人族为奴为婢为爪牙为血食,匍匐求知,学于妖而终制妖。 如今人族镇压诸天万界,海族偏居沧海,求生都难,焉能闭门自困而待死? 他是海族最天骄,革新法术,抬举贤师,优化体制。 他也要成人族最绝世,从一具被现世认可的、拥有绝顶天赋的人身开始,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亲手杀死姞燕如也只是其中一件。 虽然学贯人族海族,但世无两全……他只能做出选择。 他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 每一个有资格迈向伟大的人,都必然是坚定地相信自己的人。都必然怀揣着一以贯之的理想,有万山无阻的决心。 可是此刻他问自己,他后悔过吗? 他永远是在努力,思考,探索。他永远是在学习,修行,强大自己。 他活过了那么漫长的时光,可此时想来,值得咀嚼的回忆,竟然寥寥无几。而最鲜活的那些片段,都是他最残忍的证明……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这声音其实并不奇怪,无非利刃入肉。 但对他来说又确实奇怪,因为从来只有他杀人,何有人杀他? 姞兰先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赤金色的眼眸,自下而上,那目光仿佛也似长剑一般贯来。 他当然看得出来,其间有大畅皇室秘传《乾阳之瞳》的影子。 他当然认得,此时一剑贯在他心腹要害处的,就是那个以身为载器,掩护姞燕如靠近的小子。就是那个大声说姞燕如一点都不憔悴、很美绝美完美的小崽子! 小小神临!小小神临…… 许是陷在回忆难以自拔,许是超脱之路的破碎也带走了他的意志,许是龙躯剥离、人身崩溃的过程太痛苦。总之姞兰先愣了一下才抬掌,但眼前已经只剩一道青云印记,身上只剩一道贯通的剑创……其人来又走! 我乃覆海,我乃姑兰先! 我曾经三次登临绝巅,三身皆衍道。 我曾经踏上超脱之路,距离伟大只差一个落脚。 你区区神临…… 你怎么敢?! 看着这个人族小子不断后退、不断挪移身位,冷静寻找战机的样子,姞兰先在惊诧之中,生出一点可笑的情绪来。黄口小儿欲斗耶? 他在人身跌境的巨大失重感里,立即把控了平衡,摊开了他的五指。 哪怕已经跌落衍道,哪怕此身只有洞真,哪怕修为还在跌落,他对战斗的理解,也绝不是什么神临修士可以比拟的。 他五指微张,就要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捏死这个莽撞的年轻人,教会其擦亮眼睛的道理。 恐怖的力量发散之时,他感受到来自镜花的强烈抗拒。当然这完全不能影响到他的力量,但这种明明已经非常微弱、却还非常努力的抗拒,让他愣住了。 人在衰弱的时候,心也跟着脆弱了。 在这个瞬间,他想起来很多很多。 他甚至于想到,时隔四千多年后,他看到的姞燕如第一个真心的、不掺杂恨意的笑容,就是因为这小子大声喊出来的很美绝美完美。 多么勇敢的小东西。 多么鲜活的生命力。 回想自己的一生,他从来没有年轻过,而容颜永驻的姞燕如,也心老成墟。 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时间太残忍!而他终未能超脱。 终此一生,他都困在时间和空间的囚笼里,不能脱离这一切而存在。但大千世界,谁又不在笼中? 想到这里,姑兰先收回了视线,微张的五指并拢,往上轻轻一托,托出一面水镜来。镜中映出一对双生花,她们抵背而坐,各望一方,都只露出一个侧脸。 她们五官如此相似,而面容如此不同。 竹素瑶表情阴冷,眼神狠毒。 竹碧琼痴望远方,泫然欲泣…… 这是一个早就习惯了的地方,曾经执行过无数个任务、参与过无数次试炼的天府秘境。这里有形形***百态的人,有周而复始等待阅读的故事。 竹碧琼重新回到了这里,好像出去的日子不曾真的出现过,又或者只是天府秘境里诸多故事中的一种。 是啊,她枯萎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天涯台,死在离开姜望怀抱的那一刻,葬入月门中。 所谓满月潭归来,成就钓海楼真传,变得杀伐果断,帮姜望查找十四的消息,帮忙截杀张临川的替命分身,主动参与迷界战争……不过是她在寒风中瑟缩的梦。 这个世界太冷,她是一个离开怀抱不能活下去的……软弱的人。 但哪怕是故事,哪怕只是阅读故事,她也不想要那个人死去。她也想要阻止,虚假的阻止,一次又一 次。 眼前光移物转,流影如瀑。 又有新的故事了……她茫然地想。 但耳中听到这样的声音—— 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最后一个任务,是考验你们的修行。 我给了你们同样的教导,同样的培养,对你们一视同仁。 但一枕黄粱梦也空,镜花水月难成真。 花可以并蒂,人不能双生。 你们之间,只能有一个‘真,。 谁是镜中之花,谁是对镜梳妆的人? 我也期待答案。 那么开始吧,用最简单的方式,用价们的战斗,来告诉我谁才是真。 声音很熟悉,话的内容也听得懂。 而竹碧琼茫然地看到,自己处在一个巨大的圆台广场,姐姐竹素瑶站在自己的对面。 要与自己的姐姐战斗,厮杀,决出唯一的……「真」吗? 她心中生出巨大的惶恐,那种无法形容的情绪破洞,像怪兽一样将她吞没。 为什么都已经死掉了,躲在幻境的角落里,还要面对这样的选择?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她听到姐姐这样说。 她看到姐姐向她迫近。 「不……没有……」她摇着头不断后退,瘪着嘴想哭,但使劲不让自己哭。 这是她的姐姐,她最亲最亲的亲人。 她第一次开脉,第一次学会道术,第一次飞在空中……都是在姐姐的陪伴下。 「我早就告诉过你,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竹素瑶双手掐诀,张炽着恐怖的道术波动,表情狞恶地进逼:「为什么你这么蠢,我犯过的错你还要再犯?要一错再错!」 「不是的。」竹碧琼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她好像只会摇头,只会后退。好像永远是那个离开了姐姐的羽翼,就无法独自生活的、没用的人:「不是这样的。至少他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竹素瑶眼神恐怖,声音尖利:「你那么喜欢他,待他百般好,他却视而不见!你为他拼命,他却说什么?只是朋友!」 「本来就……只是朋友。」竹碧琼恐惧着,逃避着,也执拗着:「他很好。他没有对不起我。」 「你给我站住了!」竹素瑶尖声怒喊:「既然敢反对我,就拿出你的力量来与我斗一场,维护你想维护的事情!你是个废物吗?!你的道术呢?神通呢?我是怎么教你的!」 「不,不!」竹碧琼站定了,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前方而泪流满面:「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姐姐!我是假的,我在镜中,我没有用,我早该死了!」 啪! 竹素瑶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尖利嘶吼:「起来!还手!」 竹碧琼就在地上不爬起来,使劲地蜷缩成一团,呜咽着道:「我打不过你,我不想打。」 竹素瑶走上前去,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踹开! 「我叫你……还手!」 竹碧琼被这一脚踹得飞了起来,又跌跪在地,而她索性双手抱头,把自己埋着,哭得伤心极了:「呜呜呜,姐姐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呜呜呜,我好难过……」 竹素瑶飞到她的身前,冷酷地抓起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逼着她与自己对视:「睁开眼睛!睁开!」 竹碧琼死死地闭着眼睛,哭喊着:「我不!我不……」 啪!啪!啪! 竹素瑶连扇几个耳光:「睁开!还手!睁开!还手!我叫你看着我,我叫你还手!」 「别打,别打我 了,姐姐,我疼!」竹碧琼哭喊着抬起双臂,挡住自己的脸。 但竹素瑶一次次打开她的手臂,一巴掌一巴掌劈头盖脸地扇。「我叫你还手!还手!还手啊!!!」 「你走开啊!」竹碧琼终于无法再忍受,双手使劲往前一推! 她的双手感受到一种柔软的阻力,而又顺畅地往前。那感觉,不像是推到了一个人身上,而是推进了一块豆腐里。 她惊恐地睁开泪眼,看到自己的双手,正陷入在姐姐的心口里,两只手接触到的正在跳动的事物、正是姐姐的心脏! 啊!啊!!啊!!! 她惊恐地想要抽离,手臂却被紧紧地攥住! 竹素瑶紧紧抓着妹妹的手,将其死死地扣在自己的心脏上,而用那双刻毒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记住了,碧琼。不管是谁伤害你,你都一定要杀了他。哪怕那个人……是我。」 心脏附近的血液是如此滚烫,竹碧琼感到自己的手已被烫伤,而姐姐的手掌像铁箍!箍得她好疼好疼,疼到了自己的心脏里。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眼睛挤成了奇怪的形状,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竹素瑶用左手死死按着竹碧琼的双手,也挤压着自己的心脏,而抬起右手来,轻柔地为竹碧琼拨了拨头发,在那细微的、心脏炸开的嘭响里,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不要再爱了,傻孩子。」 「除非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双手滚烫的感觉已经消失了,手臂上的紧箍也好像幻觉一般。 竹碧琼泪眼婆娑地,看着面前的姐姐,像一个泡沫般隐去。她徒劳地双手前探,却只探了空! 她张开嘴哭喊,却没有声音! …… …… 镜中之花不可触,水中之月又已远。 眼前的世界,装着彻底消失了的姐姐的世界,正无限的缩小。 唯独竹碧琼自己,仍然跪坐在那里。而本来包容她的世界,变成了她眼前的、一颗透明的种子,又飞进她的心口。 她抬起泪眼,首先看到的是覆海的面容,其次才是覆海所在的月亮。月亮之后是高高的天穹黑暗中有隐隐的金色。 痛苦的血线缝合了天穹的裂隙,那磅礴的、被死死堵住的威严,何似于心室里泵动的血。 她恍惚明白,自己又一次从镜花水月的幻境里出来。而这里还是伟大的迷界战场,她还是那个渺小的人。 她下意识地扭头,想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何时身由己! 覆海伫立明月,仿如神明,俯瞰身前跪坐的竹碧琼以及远处忽然调动力量、以不俗身法靠近的姜望。 轩辕朔和皋皆的僵持仍在继续,谁也不肯先退,谁也不便再进。 覆海抬手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力量,已不能再干预其中。 这具人身的堕境还在继续,从顶级真人的层次一路滑坠。 身体的恍惚感,也像这该死的人生般。 罢了…… 他以一记恐怖的眼神,将那个莽撞的人族小子轰得飙血直飞。 而后才收回视线,仍然看着竹碧琼,看着这个认识了很久、相处了很久的小女孩。 看着她的消瘦,她的单薄,她的无南和软弱。 一朵小白花,开在残垣间。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 覆海缓缓开口:「想不到镜花水月一场梦,最后是这样孱弱的你,成为我唯一修出来的真。」 「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我 到底是人族,还是海族?有时候我也已经分不清。」 「说点什么呢……」 「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你爱他一样爱我。但是我没有珍惜。」 「你也没有被珍惜。」 「爱一个不爱你的人,是世上最不幸的事情。」 他抬起一根手指,遥遥点向竹碧琼的眉心:「你我也算有缘。抹掉你的爱就当做我最后的礼物。」 这遥遥一指,飘渺无痕。 什么煊赫的光影都没有,更不存在翻天薇地的感受。 竹碧琼只是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她顺着惯性扭头,看到了那顿止倒飞身体、抹去嘴角血迹,再一次执剑赶来的人。 她发现他并没有那么神采飞扬,也并不是无所不能。而是和她一般,同样在伟大的棋局里身不由己。同样的无力。 她还流着泪,她还感到悲伤,她还记得她和姜望经历过的一切,她甚至知道姜望是想过来救她。但是再看着这个人,心中已经没有了汹涌。 静如古井,波澜不惊。 曾经为这个人的牵肠挂肚,都还历历在目,但都像是别人的故事了,隔着一层,如在镜中。 她明白,从此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再与此人无关。 心口很痛,应该是难过的感觉,可是她已不觉得难过。 为什么还在流泪呢? 好像是这具身体的习惯。 她回过头,站起身,走向覆海。 在这个过程中,竟有霜色上眉梢。她的一对柳眉,渐渐变成了白色。 怀岛有杜鹃,殊异于其它。 谓之「郎君不归己白眉」,故名「白眉杜鹃。」 此刻她行走于高穹,何似花开。 覆海看着眼前的这个作品,虽然自身的修为还在跌落,已从洞真到神临,虽然身体已经摇摇欲碎,却满意地笑了。 说是送礼,但他从未问过竹碧琼愿不愿意。 说是怜惜,而更近于高高在上的施舍。 就像当初引这一对姐妹为双生镜花,就像在两人之中挑选唯一的「真」。他只有自己的心情,本也不必考虑蝼蚁的感受。 我辈生来绝世,纵然终归破碎。 来人间一趟,总要留点什么。 白眉竹碧琼? 听起来不错,大约会有不错的故事展开。 不精彩也没关系,至少这篇章到此刻是有趣的。 一切终将结束。 覆海的目光从这个女孩身上移开,再次看向那个冲过来的年轻人。略略皱了一下眉头,到底该说这小子勇气可嘉,还是不知好歹? 他通晓百家,深语人心。但很明显,他不懂姜望。 距离尚有千百丈,先以剑光横。 轰隆隆隆! 神魂世界里,一座至尊至贵的石门轰然推开!一只五光十色的佛掌,握持着洞金析,如握降魔杵,推门而出! 覆海抬手就将这只佛掌托住,往回一送,连同那缕金光一起,送回石门后。更是顺手带上了门! 雕虫小技! 但刚刚结束了神魂世界的交锋,才以剑指剖剑光,还在考虑给予那小子什么样的惩罚。覆海便看到,扑面而来的道术洪流! 竹碧琼?! 神魂世界里那道被关上的石门,再一次强行打开,至高无上,慑服万邦。其后是—颗颗巨大的念头杀出此门,好似千军万马齐冲阵! 而在现实世界那汹涌的道术洪流之中,忽然间跃出了白眉竹碧琼的身影,素手一横,已掠脖颈! 锈骨飞鸟!掌横 刀! 覆海的脖颈绕开一大圈鲜血,泼洒得好写意。 他的双手本来握成拳又松开。 「本来就要死了。」他略显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在最后的时刻,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做任何别的事情,但竟大笑起来:「最爱我的人,也是最恨我的人。我培养的人,也是毁灭我的人。我爱过的一切都不存在,我想象过的一切都不能实现,三身衍道、两族合流、一世超脱,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缘!妙不可言!!!」 他的人身连同他的声音一起破碎掉,碎得仿佛化进了月光里。以事先谁也不曾想过的方式,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传奇。 竹碧琼在明月之前回转,看着姜望,白眉披发,一身月华。 姜望疾飞的身影戛然而止。 「你怎么样?」他问。 竹碧琼还记得这个人,所以她说:「还算不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九十三章 超凡之巅 轰!轰!轰!   衍道交锋,谋局超脱的战场,并不会特意留出时间,让两个神临境的小辈收拾心情。   随着姞兰先的破碎,月钩上的纠缠骤然失衡。   因巅峰碰撞所逸散的道则,衍生成了恐怖的杀招,满天飙飞,切割所接触到的一切。   短暂对视也短暂对话的两个人,就这样在空中分开了。   青甲蓝衫不回头,东飞伯劳西飞燕。   姜望漫步于青云之上,竹碧琼穿梭在道术之中。他们上不敢赴明月,下不敢落回衍道交锋的战场,只能在险地里避险,各自翩跹。   何似飘叶在风中,聚散不由人。   随着姞燕如和覆海相继消失,轩辕朔和皋皆都明白到了最后的时刻。   如他们这等靠近伟大的强者,怎愿意将胜负的天平交付他人之手。姞燕如和覆海的手段尚可期待,现场其他的皇主真君,则并未够格。   沧海永宁海域之中,亿万生灵的盛大逃广并未结束。   好似群蜂离巢,乌泱泱的疾飞。偌大的海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空旷。   皋皆山岭般的身躯由是更显孤独。   一座山岭的孤独是沉重的。   但他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度过,如此缄默,此刻低伏于海底,在死死镇压永暗漩涡的同时,低声道:「愿否?」   声音在海底产生低沉而宏大的回响。   而在整个近海,天上飞的、海里游的,正在杀人或者正在被人杀的……密密麻麻的海兽尽皆抬头!   「愿也!」   「吾所愿!」   「不惜死!」   群兽啸月,吼声连连!   深藏在海底,而如永夜明灯的千万颗鳞眼,以一种自有的规律,此起彼伏的翕张,恍如长夜之中,群星闪烁!   他指引了海族的方向,他描绘了海族的未来。   他不是真正全知而应该得全信。   他未成伟大而已经无限伟大。   天涯台上,一头头巨大的海兽从天而降!   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忽略了距离的存在,穿透了元力的浪潮。   凡有水流处,皋皆近乎全知,近乎全信,而近乎全能!   天空有血雨,一时似箭连珠。   近海起波澜,一时覆岛如飘蓬。   巨大的海兽张牙舞爪,掀起法术如瀑流。海水结成它们的铠甲,化成它们的武器。它们每一只都空前强壮、道元充沛,每一只海兽的眼睛,都变成了皋皆的鳞眼模样!   它们成为皋皆的眼睛,更成为皋皆的力量。   它们祸乱近海,布阵召引皇主泰永降临,又于此刻被催发肉身本源极限,奋死参与超脱。战场……可谓被利用到了极限,没有半点资源上的浪费。   这正是海族的悲哀。沧海是如此贫瘠,海族只能在自己的身体上做文章,把同族作为资源而物尽其用!   皋皆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摆脱这种局面。而为了完成他的伟大理想,他必须要压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存在。皇主泰永和现在正在牺牲的这些海兽,也没有什么不同。…   覆海向人族探索,已经失败了。皋皆向自我挖掘,正在前行。   海族跃升在此一举,人族以后绝不会再给他机会。错过今天,再等万年。   千万只海兽,是千万尊皋皆,分海断山,根本不可阻挡。   而轩辕朔看也不看,兀自横竿。   那率先扑向天涯台的恐怖海兽,还在空中,就被无形的钓线,切割成无数块碎肉,纷纷而落。   那些未能迅速滴落的血珠,   譬如朝露,坠挂出了钓线的痕迹。   海兽死而后继,络绎不绝。   钓线无形,亦似无尽!   皋皆用万千海族之力进伐,而轩辕朔独拒之。   天穹此刻有一个明显的鼓包,仿佛沉坠的皮囊,束紧囊口的那狰狞可怖的「血蜈蚣」,封锁的乃是上古人皇的威严。   两位绝世强者的对抗,无时无刻,无处不在。   轩辕朔于此时略一沉竿,月落半寸,而有一根无形无色的规则钓线横扫天地,落在了己酉界域之上。   偌大的己酉界域瞬间四分五裂!   纵然衍道亦不能抗拒,无论是在其中的人族真君,还是在其表的海族皇主,都随着此界的裂分而移位。轩辕朔好似一个最不讲道理的棋手,直接改变棋盘,按自己的心意调整双方棋子位置。   比如置危如残烛的大狱皇主仲熹,于岳节的铁槊前。比如让曹皆和军队在一起,比如把玄神皇主睿崇,放到虞礼阳、曹皆的包围圈。比如把无冤皇主占寿丢得远远的,让赤眉皇主希阳近距离感受太嶷山……   山河相异是此一局棋。   虽然衍道强者绝不会被这些位置困扰,顷刻就能回转。但他相信人族真君一定能够把握机会,在位移的瞬间,立即建立起优势。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皋皆的鳞眼直接炸开了一颗!   好似一颗灭世惊雷炸开在海底,那沉重的闷声一直回响到明月中。   皋皆是如此清楚地洞彻了轩辕朔的意图,而以最果断的方式做出应对。衍道之争有时只在一瞬,用其它法子可能根本赶不上结局。   整个己酉界域,就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炸开了,每一块破碎的部分,都包裹着不同的人,在迷界的混乱规则之下,瞬间融入其它界域里。   己酉界域至此消失,而围绕着这个界域厮杀的人族海族,也随之散落天涯,位在迷界各处。   轩辕朔更改棋盘,皋皆将棋盘掀翻!满盘棋子,随机落地。   唯独有两颗棋子,一度接近明月,如今也似断线风筝,孤独地飘荡在空中。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鏁翠釜鐣屽煙閮借鏁茬鐨勪紵鍔涗箣涓嬶紝濮滄湜鍜岀纰х惣铏戒笉闄勭潃浜庣晫鍩燂紝涔熷嚑涔庢槸鐬棿琚綑娉㈠嚮椋炪€?/p>   鐢氳嚦閮戒笉鑳界畻鏄綑娉紝鑰屾槸浣欐尝鎵╁悜鍏柟锛屾墍鍐叉挒鍑烘潵鐨勭媯椋?…   鍦ㄥ姝ょ绀寸殑鍔涢噺鍐插嚮涓嬶紝鏅櫘閫氶€氱殑椋庝篃鍏峰浜嗘亹鎬栫殑鏉€鍔涖€?/p>   濮滄湜姣曠珶娲炴倝鍏锛屽張鎺岃タ鍖椾笉鍛ㄩ绁為€氾紝鐬棿灏卞湪鐙傞涓ǔ浣忚嚜韬紝鍚屾椂鍙嶆墜涓€鎸夛紝鍦ㄩ偅鍜嗗摦鍥涢噹鐨勭媯椋庝腑锛屾敨鍙栦竴缂曠ゥ鍜屼箣椋庯紝杞婚椋樺湴鎶や綇浜嗙纰х惣锛屽皢濂归€佸洖杩风晫銆?/p>   姝ゅ崡鏂规櫙椋庯紝涓诲洓鏃剁ゥ鍜屻€傛槸閬撴湳鑰岄潪绁為€氾紝涔冩槸濮滄湜鎷嗚В鍏榫欒檸鐨勭敤娉曘€?/p>   璇氱劧浠栧共娑変笉鍒拌僵杈曟湐涓庣殝鐨嗙殑瀵瑰喅锛屼絾姝ゅ埢妫嬬洏鎵撲贡锛屾瀛愪贡椋烇紝浠栨墦鎵竴涓嬬湡鐜嬩互涓嬬殑鎴樺満锛岃繕鏄笉鎴愰棶棰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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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全程被妖界天意针对,下的棋注定没结果。 在主角不出场,完全以新角色来推进故事、且需要铺开大量设定,又有如此多限制的情况下,怎样把故事写得好看,写得吸引人,是我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所以在姜望骤然失陷之后,我先来了个武安城大战,用左嚣、姜梦熊、猿仙庭、蛛懿的碰撞,来拉满期待。 用许多跟姜望有关的角色,来共同勾勒对姜望回家的等待。让读者置身于那种期待、等待的氛围里。 然后才开始缓缓展开妖界的画卷。 当然,在勾勒那些等待期待的时候,顺便埋下伏笔,也是一个合格的作者应该做到的事情。 作为人族最强大的对手,从远古时代就延续下来的宿敌,妖族太重要,必须要浓墨重彩。不然失去的是整个故事的厚重。 但姜望不能移动,这是最大的限制。他只能坐在井底,等待日升月落。用狭隘的视角,来观察妖界的一切。 这是一个注定压抑,非常压抑的篇章。因为姜望的所有努力都要失败,所有的计划都成空。不断希望,不断绝望,不断努力,不断被击倒……一直重复这样的过程。 所以我尽量行笔轻松一些,用相对诙谐的文风,来缓和这种压抑。 但其实剥开柴阿四过度自信、猿梦极唯一真傻、羽信直播骂人……这部分故事的底色是非常残忍的。 及至神霄局铺开,故事才演进高潮。 这是迄今为止写作难度最高的一个副本,角色极多,线索极其复杂且彼此纠缠,在时间和空间里无限穿梭。 让我们现在再来回顾一下他们的名字—— 熊三思(饶秉章)、羽信、蛛兰若、蛛狰、羊愈、犬熙华、鼠伽蓝、鹿七郎、猿梦极、柴阿四、猪大力、蛇沽余。 蛛弦、犬应阳。 蝉法缘,麂性空、虎太岁、鹿西鸣、蛛懿、玄南公、猿仙廷、猕知本。 行念、谢哀, 鹤华亭、元熹、羽祯、柴胤。 在短短一个神霄局里,包括姜望在内,二十九个角色共舞。 各有所谋,各有所求。 在你时隔数月之后,再一次看到这些名字,是否还能有印象? 横向展开是整个妖族的势力格局,黑莲寺,古难山,封神台,太古皇城。 纵向穿梭是历史的追溯,时光深处的鹤华亭,数千年前的柴胤,万载以前的羽祯、元熹,乃至于更古老的卜廉。 当我写到行念禅师孤舟渡天河的时候,秦总就在群里问我,这里就写得这么大了,姜望还不回家,后面怎么接下去啊? 这里已经算得上高潮,而浪潮至此竟不绝,在读者的角度,也能感受得到后面有多难写。 我只说,放心。 写到许象乾的“到此一游”,写到不老泉认主,我完全感受得到读者的情绪已经拉满,读者的期待已经到达最高峰。 “负笈天下骄名众”那一章,短短四千字的一章,章说足有三千! 平均每四个字,就有三个人评论。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剧情,章说比正文都长。 若在这里结卷,拉个更高潮让姜望回家,读者的情绪应该堪比黄河之会剑仙人。 但姜望不能就这么回去。 因为妖族的刻画还不够,妖族的格局还没出来。 一个的强大,是由他的对手所体现。若妖族不够壮阔,掀翻妖族的人族,何以称伟大? 一时的巅峰,破坏的是小说整体的架构。 然而情绪到了高潮,却不能立即爆发出来,还要一直熬,一直忍,给人的感觉是非常折磨的。 这里是第一零百三章,到神霄局结束是一百二十二章。 十九章的间隔其实不算长。 但因为情何以甚一天只能写一章,所以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我也想一笔而就,但写作毕竟不是搬砖,不是我咬咬牙,就可以多搬几块的。我也需要精力充沛,情绪稳定,灵感眷顾,才能以稳定的质量推进故事。 我理解写作缓慢所导致的对读者阅读感受的折磨,尤其是在情绪已经堆起来的情况下。但我确实多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我有很多天的更新,都是晚上实在写得头疼也写不出来了,第二天早上定闹钟,六七点早起再写,每每踩着更新时间写完。 所以我一直说请养一养书,某些读者如果看得着急,可以等到结束再看。 绝大部分读者都给了我耐心。但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每天定时定点刷屏干扰,骂来骂去。 我差不多也习惯了。只是在章末劝一句,不喜欢或者单纯觉得书烂都可以的,现在网络很发达,有很多好作品,可以先去看看别的。把赤心放一放再说。 然后有人发帖回应我——你让我别看书,我让你别看我怎么骂你。这不是很合理吗? 太他妈合理了。 我只能不理。 为什么我说神霄局写作太难? 到了不老泉认主这里,姜望还不能走,当然他也不能死,而故事还要有起伏。 每个角色都要有他的行为逻辑,而姜望要在缝隙里游走。他作为主角必须要串联故事线,要给读者一个主视角,他作为神霄局里相对的蝼蚁,还要发出自己的光辉。 所以我给出了很多设定,来使整个故事合理演变。行念禅师天外无邪,犬应阳求洞真新世界,麂性空看到了三生兰因花,玄南公要铸神王身…… 万般所求皆成空,最后羽祯得一成。 我用来接孤舟渡天河,接不老泉认主的……是元熹时光问道,柴胤潇洒放超脱,羽祯万失得一成,卜廉彻底消失在时光中。 当然读到现在的读者更知道,卜廉身上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命途自卜廉起,自余北斗终。 整个神霄局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些角色都是非常有魅力,我个人都非常喜欢的存在。当然在此起彼伏,眼花缭乱的精彩之外,太多的线索交织穿插,也的确会让一些没有耐心走进那个世界的读者,确切的“眼花”,看得晕头转向,又辛苦又疲惫。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任何剧情都不能满足所有人。 我得感谢读者的支持。 在我每天四千字的稳定更新下,妖界篇的追订稳步上涨。到了神霄局铺开之后,开启疯涨模式,一直涨到了三万八! 要知道鹤冲天的追订一直是一万八到两万,已经给我非常大的压力。而神霄局这里足足涨了近一倍。 这是一本已经六百万字的小说! 而《赤心巡天》还能有这样的读者黏性,有这样多、且越来越多的读者追看每一天只有四千字的更新。 是这些读者让我确定,我可以尝试更多的写作可能。是这些读者告诉我,真正打动读者的,是故事的质量,是文字里倾注的情感。 在一个快节奏的社会,人们普遍追求“即想即有”的结果,而我的读者,竟能容忍我这样慢的写作。 我一直说,你对这个世界的表达,就是伱对这个世界的选择。 你喜欢它,为它投票,给它订阅,真金白银给它支持,真情实感地表达你的喜欢,就是在告诉这个世界,你想要什么样的作品。 同样的,你讨厌它,批判它,在各种场合唾弃它,也是在告诉这个世界,你不想要什么样的作品。 我觉得都能理解。 我唯独不能理解的一种人,就是每章都要看,且因为起点盗版现在做得好,每章都得花钱看,然后还每章都要骂的人。 图什么呢? 在已经六百多万字后,你还每章都追看,准时准点地看那四千字,那只能是因为我写得太好,写得让你欲罢不能。 不然还能因为你爱我吗? 全网现在每天更新的小说数以万计,你偏偏和目前三万八千个追订读者一样选择了赤心……身体很诚实嘛! 我确实现在心态锻炼得不错了。要知道我可是一开始连有人说水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人。我觉得我写得那么用心,你怎么能说水呢? 后来我发现,任何一本小说都有很多人在说水…… 有一天我看到有个作者朋友在群里说,“我真怀疑我的读者是不是在沙漠,怎么天天向我发求救信号。” 哈哈哈哈。 我正经地说一下,真的,如果没人给你钱,如果不是你恨我入骨,不要再搞我心态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争榜,很久没有要月票。 我的精力在神临卷就已经被那些整天刷屏攻击的人耗尽了。所以我现在才只能日更四千。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写完这个故事,完整勾勒出我的仙侠世界,不留下什么遗憾。 有人说情何以甚是不是有负面情绪收集系统,越是有人骂,写得越好。 他妈的!我真不是! 你以为作者每天要面对什么。 你以为你只是一个人情绪的发泄,你不爽你就要发泄。 几百几千次的负面情绪加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是否能承受?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被骂得最多的。 一个是竹碧琼从天府秘境归来,一直人说这是大盟氪金救回来的。我的盟主都是真心喜欢这本书的读者,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试图干扰我创造。 一个是黄河之会,那时候很多人说水,说刻画那么多没用的角色干什么,说这本书看到这里就别看了。 一个是姜望点将台上单挑,输给了重玄遵。 一个是林有邪,很多人说她总是针对姜望,这个角色太恶心太讨厌。 写到现在,再回想这些故事,真的有值得骂的地方吗? 竹碧琼当时如果死了,覆海的线怎么收?我重新再写一对双生花,再掺一段剧情吗? 故事推动到现在,黄河之会上的哪个角色没有发光?哪个角色是无用的?还用质疑吗? 重玄遵那一战若是输了,他的压迫感立刻崩塌。后面他的战损,他与姜望的并肩作战还动人吗? 林有邪更不必说,现在她已经是最被怀念的几个女角色之一。 我已经写到六百万字,质量看得见,心血感受得到的六百万字,是不是可以多给我一点信心。在很多时候……等一等呢? 阳历1月29日那天,有个微博名叫“XXX”(本来写了他的ID,想想还是删掉了)的人,给我发了三条评论。 一条是“忌日快乐”。 很多人都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 一条是“赶紧挂”,评论的是一条我说自己咳嗽没有好的微博。 一条是“恭喜”。这条微博,评论的是我对我奶奶的纪念。2022年12月27日,我奶奶走了。我在当天写了一条微博,他恭喜的是这个。 我情何以甚写书写到现在,没有花钱买过一个盟主,没有买过一张月票,甚至没有发过一个月票红包(这是平台认可的正规的争榜渠道)。 有人说赤心是靠运营红的,是靠刷榜红的,说那么多盟主是买的。 我悬赏贰拾万元自证,至今也没有人来拿这笔钱,他们是不爱钱吗?我拿贰拾万元打他们的脸,他们竟然不敢有反应!他们一直在阴沟里狺狺狂吠,但从来不敢走到我面前。 我如此清白地写作。 两百张月票的时候如此,两万张月票的时候也是如此。 六十均订的时候如此,两万七千均订、三万八千追订的时候也是如此。 所有读者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一点心力一点血敲回来的。 所有成绩都是读者一票一票投出来,一个一个自发宣传起来的。 读者把赤心巡天捧到什么位置,它才走到什么位置。 我比谁都要珍惜读者。 但我不曾意想,一个我从不认识、从无交集的人,能恨我至此。 我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堂堂正正地赢得一切。 就因为固执自己的写作想法,就应该忍受这些吗? 我无法理解,它们病得很严重。 那天我在盟群里气得发疯,那天我生日,我本来请假休息,最后没休息成。当场跑去派出所报警,但派出所说他们管不了,说要我去法院。 那天已在年关,很冷,我在路上堵车堵了两个小时。法院已经下班。 晚上七点我还要赶去我外婆家吃饭,因为外婆跟我同一天生日,我的家人都在等我。第二天我还要赶回乡下过年,因为奶奶才走没多久,需要守灵。 我无法跟我的家人说这些。只能在盟群里跟朋友们倒苦水。 时间成本怎么算?我之前卖过一个八千字的短篇,价格是二十万元加票房分成。平均一个字二十五块钱还有多。 但我在寒风中奔走一个下午,收获的只是愤怒,愤怒,愤怒。 我巨大的时间成本让我只能不了了之,我每天都需要更新所以我要沉默忍受,我要自己消化情绪。 写作难吗? 我乐在其中! 我热爱写作,我喜欢挑战写作难度,我最大的痛苦在于力有未逮,最大的欢喜在于写作能力的进步。 连载难的是什么? 难的是吸收这么多负面情绪,还要坚持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我远不如我笔下的人物。 他们心坚如铁,万事不萦。 我什么都在乎。 我真心地感谢,一直支持我,给我力量的人。 我的读者们呀! 我不会愤恨地对待那些不满我,批评我的人。 但我也不会原谅那些伤害我,污蔑我的人。 大家萍水相逢,也可能终生不逢,就这一本书的缘分而已。 我善始善终。 你们去留随意。 我不愿意重复自己。所以如果还有下一本,我也不会写仙侠。 所以赤心巡天就承载了迄今为止我所有的仙侠梦想。 我要写到我认为的最好,而不是任何一个人认为的最好。 我可能会越写越慢,还会更慢。 但我一定会对得起前面这六百万字。 本来还应该总结一下迷界篇的写作,但写着写着又扯远了。 我有点犯困,晚上还约了人吃饭。 那就到这里,就当做镜花水月吧! 也或者,用一句话描述就足够——它接住了神霄局。 众所周知,调起得高不算高,接得住才算高。 …… 最后汇报一下成绩: 鹤冲天结束的时候,小说均订是一万九千五,追订最高两万四。 镜花水月结束,均定来到了两万七千,追订最高三万八。 对了,麻烦大家没有全订的,可以去订一下第一卷第一百一十九章《按剑四顾心茫然》。 那是上架第一章,也是本书高订的体现。 我想看看这本书的真实读者有多少。怎么能以三万不到的均订,动不动几千条章说,那么多读者讨论剧情呢! 至此停笔,结束整个第九卷。 请假四天(算上今天是五天)。 阳历三月十五日,周三恢复更新。 …… 下一卷的名字是—— 《皆成今日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云朝节 在轻缓的水声里,海水自然分流。 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四爷,负责无冬岛的重玄明河,踏着深蓝色的水流之阶,从海底一路走上来。 他这一辈兄弟四人,如今也只剩他和大兄。 作为幼弟,他自小备受宠爱。 大兄是那种典型的纨绔,心气高的他,是不太看得上的。感情有,敬重无。 二兄天资绝世,耀眼夺目,他从小就敬佩非常,以为目标。 但感情最好的,还是三兄重玄明山。 大兄每日浪荡、花街柳巷,二兄每日修行、读书演武,都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 是三兄带着他跑遍大街小巷。及至家势衰落,老父披甲,三兄殁于第一次齐夏战争。族人深恨明图,他亦深怨之。 但等到二兄独自赴海,只留下一座浮图净土。 他心中滋味,便不知何言。 此后出走海外,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不争爵。说逃避也好,说怀念也好,再未回过临淄。 老爷子走的时候,他都只在无冬岛遥祭,坚守着将余生都放在海事上的诺言。 与自立门户的重玄褚良不同。并未分家自立,名下所掌控的无冬岛,仍属于博望侯府的力量。 「四爷,如何?」立在船头的李凤尧出声问道。 重玄明河摇了摇头:「想不到蜉州岛沉海如此之深,探了三千丈才探到些许碎片。不过虚泽明不完全是草包,在逃走之前,就已经彻底地毁掉了天地大磨盘。」 「虚泽明可以是草包,但太虚派不会放一个草包出来代表他们行走。」李凤尧若有所思:「这座天地大磨盘,对于海主本相的研究,肯定是有一定作用的。虚泽明的计划不至于完全不可行。」 「岂止可行?」重玄明河道:「有演道台的推演,应该趋近完美才是。但海兽把一切都毁掉了,现在无法判断问题出在哪里。」 皋皆以肆虐近海的所有海兽为箭,与轩辕朔隔着迷界相斗。各岛已经从危机中缓救。 在大战将要出现结果的此刻,齐人更多需要考虑战后的问题。譬如近海各岛的重建,譬如责任的划分…… 李凤尧和重玄明河都是出身名门,当然懂得这个道理。他们领兵清理近海各岛,并不是闲逛,而是行针放淤,每每点在关键。 「咱们先去星珠岛看看情况,那里有一座太虚角楼……」李凤尧立如冰塑,霜冷地道:「最后再去怀岛。」 覆岛的雷光瀑流早已散尽,人们在废墟上重新寻找生活。 那些传说、神话、伟大的承担,虽然也曾在眼前掠过。但最真实的伤痛,始终起于肺腑,彻于发肤。是死在面前的熟悉的人,是留在身上的真切的伤。 天涯台断在天涯,怀岛不能再给海民怀抱。 杨柳身心俱疲地靠坐在天涯台的石阶上,脸上的敷粉早已被鲜血洗过几回,显露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茫然表情。 他早已经承认自己的平庸,也很久不再试图去争些什么。他以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坦然地面对人生。包括照无颜的无动于衷,包括面对姜望重玄遵的无力感, 包括在齐国卧榻之侧,钓海楼令人沮丧的未来。 但今时今日,他不知要如何跟征战迷界归来的师父描述这一切…… 怀岛满目疮痍钓海楼毁于一旦。 钓海楼的祖师出现了,钓海楼的祖师死去了……这不止是一段传说的崩塌。 变成了废墟的,还有他杨柳的家。 他的师父是护宗长老,正在参与靖海的战争。可宗门驻地已残败,师父回来,还能肩以何任?又能如何承受? 他又痛恨自己如此平庸!拼尽所有,也救不了几个人,挽回不了多少损失。 而目睹了传说的白玉暇,正站在被血雨冲刷过的天涯台上,玉树一般地与杨柳背身,眺望远海,静待这场大战的最后结局。 难以计数的海兽,零零碎碎地死在天涯台附近,在未来的几年内,这都将是一片沃海。养活多少鱼虾。 浑浊的血色已被大海吞没,正如肆虐万里的阴云雷电,也重新减到蔚蓝色的天幕后。 规则之钓线起时无形,散亦无踪。就像代表钓龙客的簌簌石粉,最后也溶解在海水中。 天的蓝色,海的蓝色混淆在一起,让人的视野变得很寂寞。 白玉暇就在此时看到了姜望无尽的蓝色之中,跃出一点青,逐渐晕染,色彩愈重。 整片天与海,再无其它。 只有一身青甲,孤影独行。 他当然记得,离开决明岛之时,他给姜望留下的那一堆海战相关的册子,当然更记得那两百人的侯府卫队。那是他亲自带着训练、在妖界血火中砥砺出来的精锐。 他当然想象得到,姜望是怎样浩浩荡荡地率军进入迷界。以方元猷为副将,以这两百训练有素的近卫为骨架,链接起在决明岛获拨的三千甲士,可以轻松在迷界支撑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他当然也想知道,姜望为何是这样孤零零的回来。 但是当他看到姜望疲惫的眼睛,便也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两人一在石台,一在高空,就只是对视了一眼,而后视线就被扯断在远去的疾风中…… 白玉暇默然地回过身,走下已经断裂的天涯台,走到杨柳旁边,慢慢地、慢慢地坐了下来。 在整个怀岛受灾的过程里,他虽已是尽力在救人,但始终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那些悲伤、痛楚都在眼前,但不够真切。直至此刻,入得局中。 姜望本来的确是想跟白玉暇说些什么的,这正是他选择自怀岛上方穿行的原因。 他想要给白玉暇一个交代,可是交代什么呢? 还好你没有跟着我去迷界,还好你没有死? 在看到白玉暇的那一刻,他清楚自己无话可说。 他只有孤独地往更远处飞,咀嚼难言的三昧! 其时海风吹浪,天地之间有歌声,有人在低低地唱—— 「苍苍兮云盖,茫茫兮归来。」 「吾愿执长缨,今朝搏怒海。」 「母失我衣,子失我怀。」 「魂归何处?玉碎灵台!」 …… 每年的八月十七日,在云上之国都非常特殊。 二十年前,云国联席议会一致通过决议,确立八月十七日为「云朝节」。 从那时候起,每年的这一天。云国各城都会奉出最漂亮的物件,献呈云城,称之为「朝礼」。 凌霄阁很少直接干涉云国具体事务。脱俗如叶大宗主,也是坚决反对大家兴师动众、举国为他的宝贝女儿庆贺诞辰。 但聪明的联席议会众长老,只字不提少阁主,而以「云」贺,比照国诞之规格叶大宗主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 顺带一提,这个节日本来是要叫「花朝节」,举国以奇花异草贺于云城。 但因为花朝节很多地方都有,不够特殊,才最后定为「云朝节」。 当然,还有个不便外传的原因是为避上尊讳。 云国之美,广传于四境。 云城之美,甚于诸峰。 而在云朝节这一日,天下之美物,云集于此。 什么玉雕石刻、盆景沙画,蜃珠光 楼、飞天金缕凡能扬以美名,皆可斗艳于云城。 云国通商天下,云国人对美的认知亦是相当广阔。 所谓「云朝时节百国聚」,发展到今天,云朝节已经不是云国关起门的小庆典,而是云国表达美、诠释美的世界之窗。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扩张影响力的方式,且更容易为人接受。 过去的很多年里,云朝节都是叶青雨最开心的一天。 但今日不同,她一整天没有露出笑脸。 那精心打理过的美丽妆容倒像一张面具。 世间之瑰丽奇秀美好,尽呈于她的眼前,而她的眼神失焦,波澜未见,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月已中天,这一天就将要过去了。 姜安安同她的小王师姐王月仪耍了一整天,早已被带去休息,这会大概正徜徉梦乡。 大王师姐王月柔娴静地坐在少阁主对面,只觉这一双过尽千帆皆不是的美眸,比世间所有东珠都要迷人。温柔如她,也开始有些生气。 再怎样英雄人物,那厮……怎可误如此美人? 叶青雨的心情,牵动的何止王月柔的心? 在那云巅之上,明月之下,俊逸潇洒的叶大阁主忽然一睁眼,「来了。」 「那还等什么?」阿丑从云层里探出脑袋来,恶狠狠地道:「干他!」 叶凌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先去。」 阿丑不开心地道:「我可能已经干不过。」叶凌霄已经撸起了袖子,但想了想又放下,叹息道:「算了。」 但凡早个一刻钟,他都不介意来个月下蒙面,拦路揍脸。只可惜云朝节现在已经快结束「叶姑娘在否?烦请转告一声,姜某来赴前约!」 耳中听到这样的朗声时,王月柔恰恰看到面前的美眸是如何涟漪泛起,在一刹那光彩照人!那大清早就勾勒好的淡妆和精心挑选的衣裙,也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她识趣地起身移步,推开院门:「少阁主她一」 「我在呢!」有个声音在身后接道…… 脆生生,似清泉叮咚。 姑娘呀!你也不知矜持些,也不知叫他等一等! 她当然看得到门外的男子——青衫光洁如新,特意用玉冠束了发,干干净净的五官就这样沐浴在月光下。 腰间的白玉晶莹剔透,脚下的靴子不染尘埃。 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又气血如洪。 人在月下,灿烂温和,俊拔宁定,像一棵生机勃勃的青松。 王月柔微张的嘴又闭上了。倒也有不矜持的理由! 「大王姑娘。」姜望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便从王月柔的肩头越去,声音很明显地往上抬了一点:「青雨!」 彼时门扉轻掩,叶青雨从里间走出,仙颜天姿,胜月色何止三分?长裙及地,飘飘似欲乘风。 她的目光在王月柔的肩头与姜望交汇…… 见得这样灿烂、这样光鲜的姜望,却只道:「这么晚过来,你累不累?」 王月柔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提着裙子一个猫腰,便从姜望旁边钻了出去,一溜烟消失在夜色里。 姜望固执地站在月光下,笑着道:「怎么会累?此次出征迷界,大获全胜!海族跃升族群的图谋,已经被我们击破!就是迷界离这里稍微远了一点,所以路上花了点时间,还好没有完全错过今天。」 叶青雨静静地听他说完眼神更柔几分:「每年的今天,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今年尤其如此。谢谢你排除万难,完好无损地把自己带回来见我。小姜,你辛苦了。」 这双美眸里的光色是那 么温暖。 姜望眸里的镜子碎掉了,跌出来的是满满当当再也藏不住的疲惫。「不辛苦。」 他努力地、温和地笑着,伸出手来:「祝你生辰快乐!」 叶青雨伸手去握他的手,像当初在观河台那样。但手伸到一半,却往前半步,直接环住他的腰,就这样抱住了他。 姜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可是内心深处却舍不得。 明明是叶青雨扑到他的怀里,他却感觉到自己才是被拥抱着的那个人。 他感觉得到叶青雨摩挲他长发的手,是如此温柔。听得叶青雨的喃语,就在耳边: 「没事了,没事了小姜,不要难过了……」 他慢慢地回抱,把脸低下来,埋在叶青雨的肩。 在世间最美丽的云朝节的夜晚,这位自妖界成功归来的人族英雄,这位在迷界浴血厮杀的人族战士,这位现世年轻一辈军功最高成就者,这位举世瞩目的天之骄子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般,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次迷界,他失去了太多! 一再地失去! 以命相付的三千甲士,忠心耿耿的两百亲卫,鞍前马后的方元献,初次见面但已长久相处的姞燕如,亦师亦友的余北斗…… 可是他能够在人族海族相争的战场哭泣吗? 他能够在天涯台悲伤吗?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承载了数十万条人命、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能够在人前表现脆弱吗? 他有时候坚强得像个写着坚强两个字的符号。可他不是真的不会痛苦,不会难过! 他坚强是因为他只能够坚强。 他忍受是因为他只能够忍受! 在走出枫林城的那个夜晚,他就告诉过自己,此后的路,他只能自己走。 现在都说他姜望知交遍天下,一呼百应尽豪杰。 可彼时走出枫林城的那个白发少年,确然只有一支普普通通的铁剑,一颗被仇恨浇灌的心,一个位于万里之外的、不知是否能够兑现的机会,和一个他愿意用性命去保护的亲妹妹。 这个世道允许他脆弱过吗? 叶青雨没有听到姜望的哭声,但她的肩窝,的确盛住了姜望的眼泪。 也盛住了其间如山洪一般流淌的疲惫、委屈、难过、煎熬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望时,在手忙脚乱的局促中,那突兀飞来的一脚…… 她还记得小城少年流淌在信纸上的人生困惑。 她曾经看到白发姜望独自走下云城的背影。 她曾经见证姜望在观河台上夺魁的风姿。 她在血火弥漫的武南战场等待过他,她在五年来不曾间断的一封封书信里期待过他。 而在今天,她拥抱了他。她拥抱的是在红叶似火的枫林里,那个蜷缩着、恐惧着,不知今夕何夕,前路何路的少年。 她早该拥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黄叶帖 「咳!」 一声轻咳,在长夜里并无声息。 但响在姜望耳中,却是彷如山崩,震耳欲聋。 脆弱的情绪一瞬间破碎了,当他抬起头来,又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天骄。 他扶住叶青雨的肩膀回头看,看到的是从转角蹦蹦跳跳跑出来、忽然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的姜安安——他本以为来者会是那位叶大真人,因为险些攻破观自在耳的那声轻咳,明显就是叶大真人的声音。 两人如惊弓之鸟,一瞬弹开。 叶青雨颜不自在地整理起袖口。 姜望先发制人:「姜安安!怎么这样晚了还不睡觉?知不知道这样会长不高?明天做早课你起得来吗?」 姜安安显然被这一套三问给打懵了,一时都忘了自己本来想说什么,可怜兮兮地道:「今天是云朝节呀,明天还要做早课?」 姜望正要拿出家长的威严,胡搅蛮缠一番,便看到了不知从什么地方追到这里来的蠢灰。 这只他当年在一户普通农家那里买来的蠢狗,一见到他,小短腿几乎跑出幻影来。窜到身前,绕腿狂转,疯了一样摇着尾巴蹦着转圈圈,「安安呀。」 叶青雨终于整理好袖口那并不存在的褶皱:「王月仪不是说你困了带你去休息了么,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姜安安熟络地往里走,皱了皱琼鼻:「我都说了我不困我不困,我要等我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王师姐非说我困了,非要把我拉到她屋里睡觉……」 叶青雨当然知道王月仪为什么非要把姜安安拉去睡觉,打断了小丫头的抱怨:「你虽开脉,但体未塑成,的确需要多吃多睡……王月仪呢?」 姜安安一边往近前走,一边偷瞄着姜望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一下子跳到姜望跟前,牵住住了他的手。 喜笑颜开地道:「小王师姐沾床就睡着了,我就跑过来等我哥啦!」 叶青雨一时无言。这个王月仪! 姜安安年纪还小,尚在长身体的时候,人身四海都有积蓄秘藏的过程,当然需要多睡觉。但是在王月仪这般年纪的修行者,早都可以用修行替代睡眠。 虽然说修行辛苦而睡眠舒适,只有极少数人才会没日没夜地苦修,但你王月仪可是肩负着重任呀! 姜望低头看着姜安安,轻声道:「你知道我今天一定会过来啊?」 「你上次答应了嘛!」姜安安笃定地道:「你答应了的事情你就会做到的。你是男子汉呢!」 「是啊,我是男子汉。」姜望笑意温柔:「那你答应了我的事情,你会不会做到呢?」 姜安安并不记得她答应了什么,但是她记得更为重要的事情,牵着哥哥的手往院外走:「来,你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姜望与叶青雨对了个眼神,也就乖乖地跟着妹妹往外走。 兄妹两个转出院外,用院墙隔断了叶青雨的视线。 蠢灰摇着尾巴追出来,姜安安小手一指,它又摇着尾巴钻回院子,监督叶青雨去也。 着她这副小大人的样子,姜望有些好笑地道: 「什么事情这样神秘,要瞒着你青雨姐姐?」 姜安安嘘了一声,招手示意哥哥蹲下来,在其耳边,悄***地道:「你知道今天是青雨姐姐的生日吧?」 「知道啊。」姜望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给她准备礼物?」姜安安很是认真地道:「我看你跟她抱抱,手上什么也没——」 姜望捂住她的小嘴巴,有些羞恼:「说什么呢!我跟你青雨姐姐就是朋友之间很久没见,轻轻抱了一下。」 「不轻啊。」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抱得紧紧的。」 姜望只好拿出家长派头:「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你不许跟人瞎说,听到没?尤其是你那什么大小王师姐,方师兄圆师兄的。」 姜安安哼了一声:「我还懒得说呢,又不能多根雪鹤腿。」 「多三根你也不能说啊!」姜望瞪道。 「知道了知道了。」姜安安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们大人真麻烦。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有本事别做呀!」 姜望开始掏字帖。 「铛铛铛铛……」姜安安自己配了个乐,取出一个细长的锦盒,双手呈上,讨好地道:「哥!你看!」 姜望将信将疑地打开,只见得锦盒当中,躺着一支漂亮的错金玉发簪:「这是?」 「我买这个物件用的是你给的钱,不是叶伯伯给的钱噢。」 姜安安乖乖地道:「所以这就是哥哥你买的礼物啦。」 姜望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是你给你青雨姐姐准备的生日礼物啊,给了我你怎么办?」 姜安安歪着头想了想:「我把我养的小乌龟送给她。」 「你的小乌龟还是自己养,我也准备了礼物的。」 姜望自信一笑:「别小看你哥啊。」 说着他便起身,又往院内走。 好歹是走到了门口,他自信的脚步才生出几分迟疑来。 遂又转过头,把姜安安手里的锦盒抄在手中:「哥帮你收着。」 再次走回院内……叶青雨就宁静地站在那里。 比雪色更皎洁,比明月更似明月。 叶凌霄置她于云上的神座,使得她纤尘不染,又叫她不食烟火。给她世间一切的美好,希望她一生都洁白纯净,幸福快乐。 也难免越来越远于人间。 姜望的确是一个意料外的因素,是一个在血海泥泞里打滚的人。 一者云上,一者枫下,双方本无交集,即便是在凶兽巢穴里惊鸿一警,那枚云中令也当老于尘世中。 以姜望的性格,一辈子不会启用。 直到赤枫染血,她自云上来…… 唯有这个男人的样子勾勒在脑海,她的眼眸才泛起波澜,才有了人间的实感。 她一直被爱,所以懂得如何爱人。 姜望停步。 上一次自妖界归来,他苏醒后打开同字笺,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思念。 也曾第一时间往云城赶,也曾停步于云城外,但这一次停步,与那一次不同。 此刻的心情,与那个拥抱发生之前,也不相同,「刚才,忘了给你礼物。」 他说,竟有些紧张。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忘的?」叶青雨弯着眼睛笑。 「……」姜望总不能说,你抱过来,叫我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得了。便只从怀里取出一本薄册,递上前去:「喏。」 「你总不会给我写了满满一本诗集吧?」叶青雨笑着接过薄册,翻开看了一眼,笑得更开心了:「你用心了,小姜。」 云上青雨,枫下小姜。 这是他们两个用了很久的落款,随着彼此的信件往来。 如晤之,如晤之…… 所以当他称呼青雨,她也自然地称呼小姜,不会陌生因为从来熟悉。 「我哥还会写诗?」姜安安在这时候好奇地凑过来,侧着头去读那本薄册。 得益于严兄的督促她小小年纪已认得很多字。 「焰花焚城基于云……篆的几种设想?」 叶青雨笑出声音。 姜望老脸一红,赶紧把那只锦盒交出来:「其实还有第二件礼物呢!」 打开锦盒,看到错金玉发簪的时候,叶青雨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很怕收到一支练字用的毛笔。 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 「真好看!」她轻柔地笑道:「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说起来簪发这件事,姜望是有自信的。 旧长公主,那位终结了覆海传奇的绝世美人,都曾经赞过哩。 当下以食指一挑发簪,在半空中闪电般地接住,一剑——一警归发。 叶青雨还没有回过神来,姜望已经潇洒地拍手:「好啦!」 「好耶!」姜安安热情捧场。 蠢灰也跟着叫唤。 「那什么……」叶青雨还在斟酌措辞。 姜望兴致勃勃地夸耀:「刚才我这一簪,当中有九种变化。你若想要破解……」 「天色已晚!」叶青雨总算想到了该怎么说:「你一路奔波辛苦,先去停云榭休息吧,我已让人准备好寝具。」 「……好吧。」 姜望意犹未尽,但也只能先停下:「那就明日再叙。」 兄妹俩离了这处小院,带着蠢灰往外走。 姜安安兴冲冲地先让姜望跟她回屋,说是给哥哥准备了惊喜。 凌霄阁对真传弟子姜安安确实是没话说。 她小小年纪,就在凌霄秘地有个单独的小院,且在最核心的区域,离叶大真人所在的小楼极近。可以说完全置于「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保护之下。 院里有一间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狗屋,一方荷花不谢、莲叶摇翠的水池。 蠢灰一进院子,就激动地邀请姜望去参观它的狗屋。 屋顶涂着五颜六色的漆,绘图风格在工笔之中夹杂写意,在奔放之中又有收敛,好像画了一头牛或者一只猪?总之很有「安安式审美」。 门洞悬着一枚花铃铛,在蠢灰的狗尾敲打下,叮铃铃地响。 姜安安则是走到水池边,喵呜喵鸣地叫了两声。 不一会,一只通体蔚蓝的小龟便钻出荷叶,破水而来。 姜安安在旁边的食盆里取了一把粮食,撒在水面:「小乌龟小乌龟,明天你就不姓姜啦,改姓叶,我把你送给青雨姐姐咯!」 姜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了在他缺席的那些日子里,姜安安是如何生活。 她已经是一个九岁多,将要十岁的大孩子…… 喂完了乌龟,姜安安才引着自己的哥哥进里屋。 在她的小房间里,最显眼的是那张旋转食柜。 漂亮极了。 呈五面五棱,每一面都分许多屉,以透明的琉璃围起来,无风自动,匀速而缓。柜子上的阵纹,明显是为了保证食物的新鲜而存在。 她走上前去,小手灵活地一阵拨弄,便捧着一个大碗,走回到姜望面,高高举起来,脸上洋溢着期待: 「这个叫凤宵莲哟,哥你尝尝!」 姜望一脸惊喜地接过来,未尝先赞:「好香!」 他倒也不全是捧场,这凤宵莲的香气,的确沁人心脾。 再看这碗里的颜色,通体是玉液流琼,水面开着睡莲,但本该是花苞的地方,却栖着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白玉凤凰。 色与香,都是极致。 叫人未尝先醺醺然。 装着凤宵莲的玉碗,摆在小方桌上。 姜望坐在一边,姜安安坐在另一边。 她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哥。 直到从哥哥嘴里说出那句「太好吃了!」才满意地咧开嘴,笑得十分满足。 姜望把玉碗推过去:「你也吃一口。」 姜安安嘿嘿嘿地笑:「这是特意给你留的哟!」 「本来有一大碗的!」 「但是我没忍住吃了一小口。」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表示很少的动作:「然后又吃了一小小口,一小小小口……」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剩这么多啦!」 她说着说着,以很大的决心把碗前推:「都是你的哟!」 姜望倒也不违她的心意,幸福地吃光了这碗凤宵莲。 吃干抹净一挥袖:「好妹妹,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姜安安一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指在桌上画圈圈: 「什么礼物呢?」 「铛铛铛铛……」姜望也学着她的样子来配乐,然后取出一片品相十分漂亮的黄叶,约莫有成人巴掌大,叶脉如花树,美而难收。 叶子上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叫姜安安一看就头疼。 「此乃旸国第一书《黄叶帖》」姜望语气兴奋地道:「是真迹的!当年杨奉出征,九年未归,归见庭中树,摇落满地。」 「黄叶遂落」,乃拾叶为纸成文早前他顺嘴让晏贤兄帮忙弄两张晏氏家族学堂练字用的字帖,本来只是想收集齐国各大世家对临帖的不同选择,让妹妹综合感受一下大齐顶级名门的教育氛围。 但晏贤兄当场让人给他拖来一个大木箱,里面装的都是历代书法名家真迹…… 此刻一边往匣子里掏其它字帖,一边嘴里也不闲着:「为兄刚才随口引用的,乃是《旸略》上记载的原文,回头你也要背。读史可以明智,你哥的智慧就是这么来的!」 姜安安的小脑袋已经越来越低,越来越低,都快贴到桌面上了。 她想她其实是很犯困的。 怎么就没跟小王师姐一起睡过去呢? 直到耳中听到哥哥嘴里苦口婆心的「精神食粮」这四个字。 她才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味道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旧地重游 姜望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云国。銆 迎着朝霞,消失在绵延的山道。 他从来没有公开出现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 就像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有脆弱的时候。 姜安安有一个不经意的问题,令他在停云榭的软榻上辗转了许久—— “哥哥,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呀?” 他看到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对这个世界旺盛的好奇。 姜安安已经九岁了,几乎从未离开云国!銆 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叶凌霄亲自护道、阿丑随行,叶青雨出手擒杀张临川的替命分身罗欢欢之时。 那一场令姜安安津津乐道、写满了好几张信纸的行侠仗义,本质上也只是叶凌霄不放心把她单独留在云城中。 离开枫林城已经五年了,姜安安在凌霄秘地里,也呆了足足五年。偶尔下一次云城,也都算是旅行。 是什么钳住了她的自由? 姜望已经很努力地往前走,但仍然会觉得,自己走得太慢。 从迷界来云国,因为要赶时间,他走得很快很急,也一路潜踪匿行。 现在从云国离开,回转齐国,时间上就充裕了许多,亦不用再昼伏夜行。虽然谈不上大摇大摆,但也只是随意戴了一个头蓬,并无太多遮掩。銆 从云国到齐国的路很长,他曾经走过,现在继续走。 曾经走得慢是因为实力不济,谨慎小心。 现在走得慢,是因为想慢慢走。 在以空间度量的脚步里,感受时间的意义。 当初那个仗剑远行的少年,并不是无所畏惧。只是身后无乡土,头顶无荫蔽。只能够栉风沐雨,披荆斩棘。 多年来多次往返齐国与云国,为了隐匿行迹,每次路线都不同。无论是穿行南域、北域,还是中域,他都很熟悉。 这一次他是从观河台旁穿过,走狻猊桥,穿沃、季,过中山。銆 是的,他又一次来到了中山国。 当初他被诬通魔,遭受镜世台天下通缉,险些被押往玉京山受审,含冤而死。 就是在这个地方,被景国天骄赵玄阳擒住。 计昭南曾提枪来此相救,不远处的某一座九镇桥上,师明珵曾大战裴星河。 正如他走来的这一路,观河台与中山国都经行。他为齐国争得了黄河首魁的荣誉、赢得万妖之门后的丰厚利益,齐国也给予了他国之天骄的礼遇。 现在他仍然坐在当时停留的酒楼中,听得人们高谈阔论,倒是没谁再提及他的名字。无论黄河之会还是天下缉魔,都已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的事情。逃离妖族腹地,自神霄世界归来,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中域豪杰辈出,酒客不缺谈资。 海外再怎样风起云涌,中域人普遍都不会太关注。万妖之门就在天京城下,妖界的故事更能拨动人心。銆 他们讨论淳于归,讨论陈算,讨论徐三、裴鸿九、楼君兰,讨论太虞真人李一,顺便也提到了正在妖界练刀的重玄遵。 姜望听了几耳朵,也都没有听到重玄遵的坏话,便意兴索然。 惯来眼高于顶的中域人,提及重玄遵也尽是溢美之词。什么完美无缺,千年难遇,什么风华绝代,万古雄才…… 在他们的嘴里,俨然是超过淳于归,直追李一!中山人作为景国的附属国民,怎么不慕景改慕齐了?也不知淳于归同不同意? 念及当初这些中山国人,谈论起并称大齐双璧的另一位,可是一口一个魔奸。杯中这本来就很是一般的酒,竟又多了几分酸涩。 酒楼的安静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当然姜望先于那些安静,看到了踏进酒楼来的白衣侯爷。銆 说重玄遵,重玄遵便到! 在场这些酒客,哪怕已经挥斥方遒,拿重玄遵横向竖向比较了百十位豪杰,亦没谁是亲眼见过重玄遵的。 但他的容貌气质实在惹眼,白衣胜雪,星眸缀夜,往门口一站,便天然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而他眸光一掠,径往姜望这边走来。 “怎么还戴个斗篷?”他轻轻一拂,将长凳上的些许油垢拂得干干净净,便自然而然地在姜望面前坐下了。 两人战场上并肩为袍泽,朝堂上同殿为门神,关系早不是当初那样紧张。 或者说哪怕是在剑拔弩张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之间也是互相欣赏的。銆 彼此认可,而各尽全力。 姜望随手将斗篷摘下来,放在一边。又提起酒壶,翻转酒杯,为面前的人倒了一杯酒。嘴里道:“或遮风雨。” 重玄遵并不去接酒杯,他当然不会喝这种酒,也从来不会来这种酒楼。只笑了笑:“你的风雨,岂它能遮?” 姜望淡声道:“聊胜于无。” 上一次计昭南就是从万妖之门出来,及时赶到这里。 妖界练刀的重玄遵,如此准确地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是偶遇。 他离开迷界的时候并未与任何人交接军务,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军务可以交接,除了他自己,他的军队什么都没有剩下。銆 但迷界战争虽已尘埃落定,仍有许多收尾的工作。 祁笑已经跌落超凡,很多事情曹皆并不适合出面,且还需要养伤。 他作为爵位仅在曹皆之下的齐方将领,在事实上是肩负一些责任的,亦能手握宰牛之刀,分割许多利益,而他选择离开,一走了之。 这倒不算什么,顶多担一个骄纵之名。 他在最后违背了祁笑的军令,不肯对陈治涛和竹碧琼下手,断绝钓海楼未来,则是非常严重的违律。 如果祁笑不幸亡故,死无对证,那还有掰扯的空间。但他也只是将祁笑送回决明岛,严令任何人不得影响祁帅养伤……现在应该也早就醒过来,还不知怎样弹劾。 姜望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吗?銆 或许他早已经考虑过。 但他还是决定这样做。 正如他看到重玄遵坐到对面来,依然如此平静。 在朋友和自己之间,他总是选择前者。 在良心和前途之间,他宁愿杀死后者。 自重玄遵走进来后,整座酒楼都安静了许多,人们小声地说话,时不时投来关注的眼神。 他们或许并不认得这两者,但白衣男子已是风华绝代,那独饮许久、揭下了斗篷的剑客,与之对坐,竟无半分逊色。銆 青衫白衣,各自风流,完全不似此间人! 重玄遵坐姿随性,额前一缕发丝,垂分他青山明朗的眉眼。很是随意地问道:“为什么会选这样一家酒楼?” 他说的当然是身份的问题。相较于大齐国侯的身份,这家酒楼实在是太破太差,太不够档次。 “这家酒楼我已是第二次来。”姜望道:“我记得这里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如今叫做‘玄武楼’,大约是取意四象。” 彼时已成废墟的酒楼,如今重新建起。在姜望看来,取名“玄武”,还有以水灭火之意,毕竟此楼当初就是焚于他姜某人的火界。 但恰恰托着食盘的店小二走过来:“客人误会了,鄙店取名其实与四象无关。” 这小二倒是个胆大的,旁人都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他却随意接话,毫无拘谨。銆 “那是因为什么?”姜望问。 店小二一边布菜,一边骄傲地说:“乃是为了纪念当初发生在这里的一场大战,赵玄阳对姜武安。” 重玄遵抬了抬下巴,似笑非笑:“这一战这么有名?” “也还好吧。”店小二实事求是:“主要是咱们这儿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刚巧赶上了,可不得多蹭蹭。” 他又补充道:“再说了,姜武安现在混得不挺好的么?听说马上要娶齐国公主了。” “哦?”重玄遵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望,嘴里道:“这我倒是没有听说。齐国公主挺多的,不知道姜武安要娶哪一个?” “最有名的那个呗。”店小二信誓旦旦,仿佛他是婚礼内定鸾郎一般:“齐国很可能要出个女帝了,那姜武安打仗是相当厉害,贵邑一战,坑杀十万降卒,宰了五个夏侯,比当年凶屠都要狠——”銆 “好了好了。”见这厮越说越离谱,姜望不得不出声打断:“你这都听谁说的?” “客官不相信我?”店小二很是无辜地道:“我三姑的儿子的学院师兄,就参加过齐夏战争呢,对这些事情门清!我听我三姑的儿子讲的,那是第一手情报,还能错了?” 姜望问道:“你三姑的儿子的学院师兄,是夏国人?” “是理国人。”店小二道。 齐夏战争里隔岸观火的诸方之一。 “你都不知道真相,就别瞎传了。”姜望认真地道:“那个坑杀十万降卒的,乃是重玄冠军,你可知道?那才是个杀人魔王呢。” 重玄遵挑眉不语。銆 “我就说嘛!”店小二一拍大腿:“姓重玄的,那还能善得了?” 他肃然起敬:“敢问您是?” 姜望道:“我就是那个坑边的树,当时看得清清楚楚。” 店小二这才知道他是调侃,讪讪地收起食盘,躬了个身就要走:“小人话多,请勿见怪。” “不曾话多,闲聊罢了!”姜望倒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市井之言,怎样离谱都正常,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是个胆大的,不知方不方便透露姓名?” “可不能告诉他。”重玄遵在一旁吓唬道:“当心他回去告状,叫齐国公主派人来中山拿你。” 店小二倒是不怕:“这位客官原来是齐人?”銆 重玄遵看着姜望。 姜望点了点头。 “海洋。”店小二憨笑道:“我的名字叫海洋,我自己取的。” 姜望若有所思:“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店小二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海,只见过长河。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我当时跟着商队在跑,那个浪花呀,都打到天上去了,甭提多好看!长河又有个名字,叫陆地瀚海。想来真正的瀚海,一定比长河更美,更壮阔。” 姜望沉默了片刻:“是啊。那真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不需要很多年。銆 在中山国这里,沧海的危险就已经不被记得。 那些牺牲和壮烈,也都在茶余饭后的反复咀嚼里,渐渐失去滋味。 真希望那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真希望……从来没有见过海。 见得姜望谈兴不复,名叫海洋的店小二道了声“客人慢用”,便转身离开。 而重玄遵也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仍然不碰酒菜。 姜望取过筷子吃了几口,才主动问道:“来带我回去?”銆 重玄遵道:“我来总比其他人来好。” “是这个理。”姜望点点头:“等我吃完这些,别浪费了。” 重玄遵来找人,还可以说只是提醒。若换成师明珵、修远他们过来,那就是问罪了。 “慢慢吃,我不赶时间。”重玄遵有一种忽远忽近的气质,就像他嘴角的笑容,总是若隐若现。当你认真去捕捉,它就消失了。 这是一位可望难及的人物。 姜望又道:“其实我自己也要回去的。倒是让你多跑一趟。” 重玄遵只道:“这是你的态度。”銆 “有理。”姜望并不守什么用餐礼仪,边吃边喝边聊天,语气也很轻松:“你在妖界怎么样?” 重玄遵就看着他吃看着他喝,以及……陪他聊。 “还不错。”大齐冠军侯慢悠悠地道:“就是偶然会有一点困惑。” “什么困惑?”姜望自信满满地道:“作为闯荡妖界的前辈,或许可以给你一点人生经验。” 重玄遵耸了耸肩:“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时候我只是做了最省时间的选择……他们都觉得我没脑子。” “稀奇了。”姜望乜着他:“还有人敢当面说你没脑子么?” 背地里说重玄遵的人当然有,还说得很大声呢。比如重玄胜。但敢明着骂的,那还真需要一些勇气。这可是一位爱拿日轮砸人脑门的主。銆 “他们骂得很直接。”重玄遵道。 姜望很感兴趣地问道:“怎么骂的?” “颇类武安!” 轰!!! 这一日整个中山国岚山城的人,都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巨响。 巨响如雷霆,滚滚不绝。 而整个玄武楼,都被焰光照彻。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更深漏断 第四章更深漏断櫂 归齐的路上有重玄遵同行,倒是再没有什么低调的可能。 他可以餐风饮露,披星戴月,重玄遵却是不肯在稍差一些的环境里落脚的。 一路大摇大摆,到了东域,更是横飞无忌。 当世最年轻的两位霸国军功侯联袂而行,哪怕没有朱禾之盟,不曾定下星月之约,也没几个不长眼的敢拦路—— 除了临淄城前的王夷吾。 他冷酷地站在城门外,瘦高的身形像一支旗杆,军服如帜,猎猎作响。 重玄遵一见他便笑:“王将军为谁站岗?”櫂 作为一路从最底层的士卒打上来,曾经打遍九卒同境无敌手、通天境古今第一的人物,在姜望、重玄遵这样的绝世天骄之前,王夷吾现在外楼境的修为确实是掉了队。 但这竟无损于他的骄傲。 站在明玉之前,亦自知非是顽石,深藏美质。 面对高山胜景,依然不急不缓,明白自己的风景在何时。 他的人生就像他的脚步一样,每一步都似矩尺量过,每一步都精准明确。 “吾为天子守国都!”王夷吾昂然说着,微微侧身,消解了几分严肃,伸手引道:“也偶尔为冠军侯看一看酒旗。” 重玄遵大步往城门走,意甚洒然:“今日饮什么酒?”櫂 王夷吾对姜望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嘴里回道:“你最爱喝的酒。” 齐国名气最大也最贵的酒,自然是鹿霜郡所产出的寻林系列里的“鹿鸣”,在临淄极受追捧。时人记曰:“京中好酒者,皆以鹿鸣陈酿为门面。” 但重玄遵独爱“千秋”。这酒乃是昌国名酒,据说酿法承自旧旸,酒气最烈,号称“一醉千秋已过”。 除了昌国王室自饮,和进贡齐国天子,这酒几乎不在外流通。是拿着道元石也买不着的佳酿,王夷吾能备下来,自是花了心思的。 对于王夷吾的招呼,姜望亦只是微微颔首。 重玄遵招手笑道:“武安侯同来,咱们同归亦同饮!” 不待姜望自己拒绝,便有一道声音响起:“这个给武安侯接风洗尘的机会,还是让给本宫吧!”櫂 一辆奢华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后,是养心宫主阴柔俊美的脸,他在车里笑道:“冠军侯和王将军且先去聚,本宫摆宴待客多时,不好空设!” 重玄遵看了姜望一眼,见他意甚踌躇,便笑着挥了挥手,与王夷吾并肩而行,潇洒自去。 妖界一行,亮锋九边。把姜望带回临淄,他的额外任务就已经完成。该休息就休息,想看闲书就看闲书,他惯来大道直行,斩妄无惑,倒也不似姜望般苦大仇深。 名门世家的散漫贵公子,军旅出身的骄傲冷将军,气质迥异,走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 姜无邪笑吟吟地看向姜望:“孤以美人为枕,用元石铺地,都请不来武安侯,只好亲自过来,阻于半道了!” 姜望拱了拱手,赔礼道:“非是喝不得殿下的酒。只是姜某不爱风月,难当盛情。” “非也!少女慕英雄,英雄爱美人,人之欲也。世间心事,岂有无关风月?”姜无邪的确有一双多情的眼睛,当他认真看着你的时候,你仿佛能够感受到其间的故事,很容易感染他的心情。櫂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优秀女子为他着迷,除了大齐皇储的身份、俊美无俦的脸,这双眼睛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他的声音亦是极有魅力的,温柔而不失贵气,意味深长地道:“要么武安侯还没有见识过真正风月,要么武安侯的风月已在心中。” “自不敢在殿下面前论风月。”姜望笑着摆摆手:“我辈修行为重,虽未见识,也不想见识了。” “无妨。”姜无邪笑道:“咱们就单纯喝酒,聊天,畅谈人生!” “今天实在不巧。”姜望仍是拒绝:“我正要入宫面圣,不敢在路上耽搁。” 姜无邪仍是掀帘:“那我送你一程。”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若再拒绝,那就是完全不给姜无邪面子,关系要往仇人上处了。櫂 故一撩袍角,弯腰钻进马车。 马车里一如既往的香艳。 软榻暖炉,玉杯金壶。 有一妩媚一清纯,两位美人陪侍。 玉手剥荔,红唇送酒,自比车里的一切珍玩都奢靡。 姜望在姜无邪的对面坐下了。 姜无邪则笑着与两位美人说软话,劝她们先去另一辆车歇着。櫂 待她们娇嗔着下了车去,姜无邪却也不整衣衫,只为姜望倒了酒,微含醺意地问道:“以武安侯观之,这两位美人如何?” 姜望客观地道:“修为尚可,战斗警觉不足。” 姜无邪哑然失笑,缓了一阵才道:“小思上回在学宫里见了你,回来就常与我说起。” 马车径往皇宫里去,路上完全感觉不到颠簸。 “小思?” “噢,她大名叫秦潋。” “原来是秦教习。”姜望对这位讲授《静虚想尔集》的学宫教习还是有印象的,“不知她是怎么说的?”櫂 姜无邪笑道:“说你姜青羊敏而好学,并不像某些人所说的粗鄙武夫,竟是文武全才呢。” 这话姜望爱听,当然也还是要谦虚一下,摆手道:“秦教习谬赞了。” “唉!”姜无邪忽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你是先来的温玉水榭,而我太看好你的未来,索求太多,以至你转去华英宫……后来思之,真叫我时时后悔啊!” 当年赴海救竹碧琼,的确是求爷爷告奶奶,诸般艰难。但时过境迁之后再回看,竟就不觉其苦了。当时的忐忑、紧张、煎熬,求救无门、冥思苦想,在若干年之后,也只是一段深刻的记忆,如一幅画悬挂在那里。栩栩如生,可作笑谈。 姜望语气轻松地笑了笑:“我还记得当时我说‘良兴已尽’,对殿下并无怨言啊。说起来我现在名下也有商行,做交易这种事情,当然要你情我愿,筹码相当。那时候我表现出来的潜力并不足够,便换做我是殿下,我也不会同意,我也要索求更多。这实在没什么可苛责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还是三姐更有眼力。”姜无邪叹道:“孤弗如远甚!” “华英宫主……”姜望顿了顿,才继续道:“她不是交易。”櫂 姜无邪推了推酒盏,示意姜望碰杯,饮罢此杯之后,才道:“你此次出征迷界,祁帅与你的事情,孤有所耳闻……你当知晓,祁帅向来是支持我三姐的吧?你当然知道,不然你不会给她百分百的信任,不至于毫无准备地踏进娑婆龙域。” 姜望默然片刻,道:“祁帅是祁帅,华英宫主是华英宫主。祁笑若是事事贯彻华英宫主的意志,她就不是祁笑。” “当然。从来没有人能限制祁笑,祁笑只忠于自己。”姜无邪并不否认祁笑的自由之意志,但是转道:“其实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可以在外面多散散心。朝野中虽然有些物议,但也早已被我压下。此次迷界之战,你当是有功无过。”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略带怅然,但声音很有力:“十一走后,支持他的军中力量,多归了三姐。支持他的文臣力量,则多入我彀中。再加上一直支持我的宗室力量,我现今在临淄说话,还算管用。些许物议,根本翻掌可平,何伤我天骄?” 姜望恍惚想起来,当初听人们对几位皇储的评价。 说起十一皇子姜无弃,是“最肖今帝”。櫂 说起九皇子姜无邪,则是“颇类武祖”。 他一直觉得姜无邪和齐武帝的相似之处,只在于风流和俊美。唯是姜无邪此刻貌不经意地展现肌肉,方才叫他见到了几分“颇类武祖”的手段。 他已是帝国高层。姜无邪无声无息所把握的政治力量,已经足以影响到他这个层次的毁誉了吗? 姜望并没有沉默太久,只问道:“殿下何求?” “无所求。”姜无邪笑了一声:“孤如今也不想与你做交易!” 姜望轻叹一声:“殿下的心意,姜望领了,往后就不必。有些事情我既然做了,无论后果是什么,都是我应该面对的。由得他们说去。” “些许小事,倒也不用急着拒绝。”姜无邪伸手拦了一下,道:“尔奉明之辈,我捏在指间。朝野间的声音也无关痛痒,本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櫂 他竖指点了点上方:“那位的心思,却是渊深难测。即便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如履薄冰。好在你素得天心,应该不难度过这关。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看了看车顶,也自沉默。 “刚刚在城门口……王夷吾锋芒仍在啊。”姜无邪忽然又问道:“你怎么看你这个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这个词,在姜无邪嘴里说出来颇为奇妙。 因为他曾经是王夷吾的手下败将,在同境对决里,结结实实地输过一次。 但真要说起来,谁又能够在通天境战胜王夷吾呢?櫂 姜望道:“一时的胜负说明不了什么。” 咚咚咚。 姜无邪敲了敲桌子,带着几分酒意的笑道:“场面话听得够多了,孤要听几句真心话。” 看在姜无邪主动帮忙平息朝野物议的份上,姜望道:“他毫无疑问拥有一颗强者之心,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情击垮。但我从来不会回头看。” 姜无邪大笑起来。 他知道这样说话的姜望,才算是与他有几分交易之外的交情。虽然也并不多。 笑罢了,姜无邪才道:“你知道孤是如何看待他的吗?”櫂 姜望道:“试听之。” “孤断言。”姜无邪认真地道:“将来这一辈齐国骄才里,若说有谁能够在修为上追及你和冠军侯,唯王夷吾而已!” “东街口一战,你把打遍九卒的古今通天境第一,打成了笑话。而后你又内府夺魁,星月原胜景天骄,外楼与重玄遵斗将,伐夏成就神临……在此等情况下,王夷吾若是勇猛精进,奋起直追,其实也不算什么,因为我们都知道,他的根基底蕴天资师承,什么都不缺。 “但是他偏偏在被你拉开距离之后,还能不急不躁,稳步前行,力求每一境之完美。才真叫我叹服。 “王夷吾的性格何其狂傲,当初是何等目中无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定心中贼、降贼为兵,则更是难上加难。有了这段蛰伏的时光,不难再现穿云破月时。” 这些姜望当然都懂,与王夷吾正面碰撞过的他,也从未小觑其人。但此时想了想,只是道:“殿下好像也在说自己。” 姜无弃一步神临,结为秋霜。櫂 姜无忧自开道武,证就神临。 东宫太子姜无华,亦是波澜不惊地成就了神临,保持着不上也不下的修为。 大齐帝国四位争龙的宫主里,唯独是姜无邪这个“颇类武祖”的养心宫主,还远没有金躯玉髓的影子。 他似乎并不着急。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未来的坚定自信呢? 对于姜望的试探,姜无邪只哈哈一笑,亲手掀开了车帘:“到了!” 姜望走下马车,在辚辚而远的车轮声里,仰头看宫门。櫂 巍峨宫墙诠释着齐皇室的威严,飘扬的经纬旗仿佛呼啸宇宙。 即便是今时今日的姜望,站在这座伟大皇朝的宫殿群之前,也显得如此渺小。 楼高十二重,皇城深似海啊! “来者何人?”深邃的楼洞里,有威严的宣声。 姜望站在太乙天白玉铺就的广场上,朗声道:“齐武安侯姜望,求见天子!” 楼洞里的声音缓了一下才响起来:“侯爷请稍候,末将这就去禀报。” 姜望道了声“无妨”,便站定在宫门前。櫂 广场空荡,人影孤单。 这一等,就是足足两个时辰。 等到天色已暮,浩荡无边的天穹仿佛正垂落,身着内官服的韩令,才走出宫门外,走到了姜望面前。 巨大的宫门楼像一个吞噬一切的怪兽巨口。 姜望和韩令都在它面前岌岌可危。 在这座被阴影覆盖着的、拥有着伟大历史、吞没了不知多少故事的宫殿前,越显眼,越危险。无论是内官之首的红色内官服,还是武安侯的青衫。 “武安侯喝酒了?”韩令问。櫂 “来的路上,同九皇子喝了一杯。”姜望答。 韩令点了点头,才道:“回去吧,天子不想见你。” 这是姜望入齐以来,第一次听到这句“天子不想见你”,第一次觐见天子失败! 甚至于往常每次归齐,天子都是第一时间召见他。他想推都推不掉。 这句“不想见你”,说轻又太轻,说重又太重。 但姜望只是一拱手:“有劳韩总管代禀天子——臣姜望身为三品金瓜武士,觍受俸禄,从来未有履职。今请宿卫天子,还望准许!” 韩令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又走进了幽深的宫门楼中。只留下一句,“稍候。”櫂 大红之衣如夜鬼。 在这样的夜晚,看着他的背影,姜望想起了烛岁。 那位大齐帝国的守夜人,仅剩三尊夜游神存世,已经断绝前路,只等寿尽。不知此刻还在巡夜否? 守夜一千年,更深漏断夜何长! 又等了约莫半刻,韩令再次走出宫门,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陛下说了,宫中不缺宿卫。武安侯自由惯了,想做什么,不必先禀。” 他往前半步,小声道:“夜深了,侯爷还是回去歇着吧,不要打扰陛下了。” 姜望却后退一步,规规矩矩地礼道:“臣遵旨!”櫂 没等韩令听明白他遵的什么旨,就直接原地转身,按剑在腰,身上青衫作青甲,霎时威武堂堂,门柱子一般地定在了那里。 韩令绕到了他面前:“武安侯这是何意啊?” 姜望目不斜视:“大齐宫城,是陛下家门。陛下允臣自主,臣即宿卫于此!韩总管,请回吧,恕姜某为天子守门,不能相送。” 韩令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回宫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虽九死其犹未悔 夜深露重。閨 太乙天白玉铺就的广场,在月光之下更显洁白。也由此使得广场之外的阴翳更深邃。 伫在宫门之前、立于广场正中央的那个挺拔背影,如在月中央。 在宫门楼深邃的阴影里,披甲挂剑的宫卫们以眼神互相询问,而没有谁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确实很难想得到,堂堂武安侯,今天竟跟他们抢饭碗。 虽然宿卫是会多些贴银……但您这么大一个侯爷也看得上啊?! 他们的不解与好奇,都掩盖在面甲之后。 正如这座偌大宫城的寂寞与审视,也都隐藏在阴影中。閨 而姜望并不在意。 他想了很多。 离开迷界的时候,待在凌霄秘地的时候,从云国到齐国的路上……他一直在想。 如今他缄然独立,按剑于长夜中,履行一名金瓜武士的职责,不许任何不该出现的人、任何不该出现的事,在这个夜晚惊扰天子。 在这个夜晚,也没有任何事情再打扰他。 他的仪态非常好,威武峻拔。 他始终保持警惕,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閨 他伫立在那里,连呼吸都停止了,像一座拱卫宫城上千年的石塑。 于宿卫这件事情上,他做得很好。 只要他愿意,他能够把任何一件事情做得很好。 但有句话怎么说? “世事难在我愿意。” 没有人知道,名满天下的大齐武安侯,在宿卫大齐宫城的这个夜晚,究竟想了些什么。 披甲挂剑的宫卫们只知道,当天穹出现第一抹熹光,将长夜照破,那彷如石刻般的背影,才第一次动了。閨 巨大的太乙天白玉广场,在清晨有一种寂寞的空旷。 所有的光仿佛都聚集到了武安侯身上。 而他在晨光之中转身,再一次拱手:“臣,姜望!觐见天子!” 这一次,天子的回应没有让他等太久。 或者说,内官之首韩令,本就在宫门楼后静候了很久。 “宣见!”他走出来说。 姜望默默地跟在韩令身后,身上甲胄又化青衫,卸去了一身冷冽的肃杀气质。閨 宫苑深深,廊道曲折。 除却肃立两侧的、全甲在身的宫卫,并无其他人影。 “侯爷站了一晚上,可有什么想法吗?”韩令的声音在前面传来。 姜望道:“不过金瓜武士的职责所在,乏善可陈。” 韩令在前带路,脚步未停:“有一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讲一讲。” “您尽管讲。”姜望道。 “能够随时觐见陛下的人,整个齐国也不算多。侯爷知否?”韩令问。閨 “是我的荣幸。”姜望道。 韩令继续道:“而近十年来,这些能够随时觐见陛下的人里,陛下说不想见的,只有两次。侯爷可知另一次是什么时候?” 姜望道:“还请总管指教。” 韩令幽幽道:“去年年末,计昭南将军独回临淄,报知你失陷于霜风谷。镇国大元帅第一时间来见天子,天子说……不想见。” 姜望一时沉默。 大齐天子不见大齐军神,是明明白白地因他姜望而动怒。是再清晰不过地要姜梦熊一个态度。 诚然入齐以来,他每战浴血,是悬颅于剑锋,来摘取一次次功勋,自问对得起他所赢得的一切。閨 但他也必须承认,齐天子对他的恩赏,的确无复加之! 天子说不想见姜梦熊,姜梦熊是怎么做的呢? 亲往妖界,打破霜风谷,进攻南天城,大战猿仙庭,拳杀玄南公……现在还在养伤。 所以姜梦熊是大齐军神,是镇国大元帅。 而同样面对这句话的姜望呢? 在戍卫宫城一整夜、履行了金瓜武士的职责后,他准备怎么做? 身为内官之首,常年随侍天子的亲信,韩令只希望这位年少得志的武安侯,不要太年轻,太任性,不要觉得自己在宫外站了一整晚,是多么委屈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提这一句姜梦熊,让姜望想一想天子的期待。閨 宣见的地方在得鹿宫,天子修行之处。 蟠龙柱绕石台,玉烟恍惚山海。 天子穿常服,坐高台,如在九天之上。 他威严的目光俯落,好似星河垂野,日照雪山。 用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声音问道:“武安侯急着见朕,是有什么事情要奏?” 坐在那里的大齐天子,乃是亲手将齐国推上霸主之位的盖世雄主,一生东征西讨,从无败绩。败姒元,平楼兰公,创建不世伟业。如今更是南并夏土,东平近海,声望之隆,更胜于齐武!浑似大日巡天,光耀亿万里! 面对这样一位手握八柄、生杀予夺的天子,没有谁能够不紧张,不忐忑。閨 那东宫太子,也谨小慎微。 那养心宫主,也说如履薄冰。 曾经最受宠爱的长生宫主,也曾裸身衔玉。 他的血脉尚且如此,遑论他的臣属。 “臣,姜望!拜见天子!”姜望一展袍袖,行以无可挑剔的国侯见天子之礼仪。 这套礼仪自礼部官员教过之后,他几乎未有行过,实在是繁复非常。当今大齐天子对这些也并不热衷,向来是能免则免。 而今日的姜望如此端谨。閨 哪怕韩令在身后小声提醒:“圣上修行之所,不必奉行大礼……” 他也规规矩矩地行了全礼。 韩令已经感受到了气氛的不一般,而天子亦沉默。 姜望行过国侯之礼,抬起头来,看向盘坐在蟠龙环金台上的齐天子! 入宫面圣过不知多少次,这是他第一次直视齐天子的眼睛,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看清楚齐天子的样子。 这位把握现世最高权力的东国天子,也并不尽然是眉眼都透着高高在上。相反,他的五官会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他长得很俊,是那种眉眼清晰、如刀刻纹的俊。的确在长相上,也是姜无弃同他更像一些。但是他比姜无弃更深邃,更高渺,也更多了一分无情。閨 韩令的呼吸停滞了。 齐天子倒是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姜望,仿佛在期待他的表达。 台前小子,敢放何言? 姜望深深地呼吸。 他从来都知道,他和面前的这位天子,是存在分歧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分歧当然永远存在。 但抛开一切来说,他是臣,面前的天子是君。閨 臣怎么可以跟君有分歧呢? 身为臣属,可以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意见,在很多时候也可以表达。 但一个庞大帝国的朝向,最后仍然要归于一个统一的意志。 身在这样一个巨大的国家体制里,不可避免地需要抹掉一部分自我。 他和面前这位天子的分歧长期存在。 譬如尘封多年的雷贵妃案,以及牵扯此案的林况、乌列,他尽己所能为两位名捕挽回了名誉,也在那堵历史的黑墙前识趣地止步。 譬如他当着天子的面,亲口拒绝的北衙都尉一职。閨 以及这一次,他拒绝杀陈治涛、招降竹碧琼,拒绝了近海群岛的巨大利益。无论怎么说,无论祁笑本人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发出的种种命令。在这次迷界战争里,祁笑被齐天子赋予了全部的军事权力,在某种程度上,她就代表了齐天子! 齐天子可以容忍姜望对林况案的挖掘,也可以对姜望在红线前的止步表示赞许。 他可以容忍姜望不愿失去自己的独立意志,不愿成为帝国最冷酷、最能贯彻天子意志的刀。 但他能否容忍,姜望对他真正的违逆? 就如在雷贵妃案里,彼时的姜望若再不管不顾地往前一步,结果会是如何? 姜望自己也非常清楚! 之所以会让重玄遵去带他回来,之所以这次觐见遇冷。閨 都是因为他姜青羊正在触碰、甚至已经触碰底线! 齐天子对他恩宠非常,俨然视为肱骨,倚为未来干城,甚至因为他的安危,而对军神动怒。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仍然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说不得就只是罚个俸而已。 但迷界这样的事情,迷界这样的选择,会是最后一次吗? 姜望自己,又愿意变得更“聪明”,更“圆滑”吗? 要如何回应天子的怒气呢? 韩令已经暗示得非常清楚。閨 姜梦熊也示范得很明白! “但我是姜望。”他在心里这样说。 人身四海共颤,波涛往复。 人身五府同光,灿烂辉煌。 蕴神殿中,神魂显化之身高踞神座,微垂着头。 嘴唇翕动,喃喃自语:“我可能会做…… “不,我一定会做。閨 “不,我已经做了。 “我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有很多次,不是真正的我。 “在这里,我将永远得不到……我的‘真’!” 那坐着的神魂显化之身抬起了头。 而在得鹿宫里站着的姜望,躬身低头,双手高抬,手里捧着,玉冠一尊! “臣姜望,今日除侯服,摘玉冠,放爵印……向天子请辞!”閨 见惯了风雨的总管太监韩令,耸然动容! 他想到了姜望或许会年轻气盛,或许会觉得委屈,或许会与天子抗辩……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姜望竟然要离开齐国! 且不论姜望今时今日在齐国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也不论他已经拥有和将要拥有的一切。单只一个问题——他想死吗? 年仅二十二,骄名天下传,难道就已经活腻了?! 齐天子没有说话。 姜望也没有别的动作。閨 得鹿宫里的沉默,仿佛有万钧重! 即便以韩令的修为,亦觉难以承受。 过了不知有多久。 天子方才开口,声音髙渺,不见情感:“武安侯累了,韩令,送他回去休息罢。” 韩令急忙一步赶到姜望身边,伸手引道:“侯爷这边请。” 如果不是在御前,他恨不得立刻把姜望捆起来扛走! “陛下!”但姜望高喊一声。閨 他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颇有几分真情,但又立即将其中的情绪强行压住了,一字一字地说道:“臣的路……不在这里!” 天子静静地看着他。 而他没有再抬头。 他弯着他的脊梁,裸露他的脖颈,这是引颈待戮的姿态。 这让齐天子想到了那个在紫极殿外口衔白玉的孩子,想起那场秋霜。 昨夜是否太漫长,风是否太冷? 当今天下最年轻的军功侯若是一心叛逃,无论景国秦国楚国,全都会抢着接手。别看有些人现在跟姜望不怎么对付,恨不得随便安个罪名,杀之剐之。姜望若去投诚,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尽可敞开大门!閨 离开迷界之后,姜望有很多的机会去任何一个地方,他的身上不曾有任何束缚。 但是他老老实实地回到了齐国,老老实实地陛见,老老实实地……请辞。 哈! “请辞”居然与“老实”联系在一起。 齐天子冷笑了一声:“朕这会才想明白,你为何昨夜非要戍卫宫城。姜望,你是否以为守一夜宫门,就对得起你金瓜武士之职。你是否觉得,这样你就与朕两清?!” 作为青羊镇男、青羊子、武安侯,他于阳地立旗,于黄河夺魁,于星月原胜景天骄,于齐夏战场斩将夺旗、浴血撞鼎、封镇祸水,于妖界万死得归,于迷界死尽一军! 作为青牌捕头,他追查雷贵妃案,至林况乌列追封天罗地网伯而止。在天子划定的红线前,给包括林有邪在内的所有人一个交代。閨 哪怕是金瓜武士这样的虚职,他也在告辞前的一晚,尽了戍卫宫城的本分。 自他仕齐以来,齐国所有大战,他无一缺席。但有效死,他必当先。 他在齐国所赢得的一切,都是用身上一条条伤疤换得。他对得起他所有的职,所有的爵,所有的俸。 但他只是低着头道:“陛下知遇之恩、信重之情,姜望无法偿报,永难弥清。恰是因为如此,我不能再呆在齐国。”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齐天子问。 “臣惶恐不知所言!”姜望言甚恳然:“臣只是在娑婆龙域死尽千军,茫然不知何归。臣只是崇敬钓龙客之伟岸,又不知如何与国家利益两全。臣只是与陈治涛并肩作战过,与竹碧琼是生死之交,不知如何全忠义……臣!臣只是看到了心中的真,却又越走越远。臣只是自以为看到了路,可是人们都指着另一个方向。陛下!” 姜望声音颤抖:“臣的一生,难道都要如此两难吗?”閨 “你太放肆了,姜青羊!你怨气颇深!”齐天子在石台之上戟指,点着姜望道:“你知不知道仅凭你这番话,朕若杀你,无人不服?!” 偌大的得鹿宫,如至三九寒冬。 窗未凝霜,而心已结雪。 韩令纵然只是旁观,也感觉寒意彻骨,血髓都无法流动。 举世无依的空荡之下,唯有一个“杀”字反复回响。 昔日的君臣相得,呵斥与笑谈,全都一扫而空。 此刻姜望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天子的威严。閨 赤裸裸的、把握生死的威严! 东国天子若要诛一人,则诸天万界不能救。此势远逾万万钧! 肩何能负? 脊何能承? 但姜望只是咬牙道:“今日臣是大齐之属,今日君是万民之主。生杀予夺非天授,皆您自握。微臣生死,在您一念之间。但臣不能欺君,更不愿欺您。臣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路,臣这样笨拙的人,只能在自己的路上走。陛下若要杀臣,臣无怨也。臣若求道而死,虽死何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天下岂是如此逼仄之天下 “姜望啊。”齐天子的声音仿佛落自九天:“你是当真不怕死?” “臣怕死,怕得要命!”姜望道:“臣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臣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牵挂,臣还欠了许多……许多!” “若要现在就归于大齐,臣不甘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臣对陛下有一种相信。人们说天家无情,人们说帝王心术,可臣总觉得,天子待我甚厚,待我极诚。我亦以诚报天子!” “我曾闻,百般纠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 “我这样愚笨的人,如何能自欺欺人?欺一时或可欺一世可乎?欺心或可,欺君可乎?” “陛下,我已经认识到,我的路不在这里,不在国家冒录体制中。离开齐国之后,我不会再加入任何一个国家。从此天涯路远,孤身求道。” “好个‘百般纠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齐解天子抚掌道:“朕竟不知,你在齐国,是如此不甘!” “陛下。”姜望始终屈着身,没有再直起来:“臣的不甘,不是陛下待我不好,不是齐国不够伟大。臣的不甘是陛下待我太好,而臣无法全报!” “为陛下之宏图,我愿提剑浴血,披千伤而不退。但臣的三千甲士,臣的两百近卫,臣之亲卫统领方元献……臣在割舍之时,痛心难彻。杀陈治涛有益于国,而臣竟想救之。说降竹碧琼有益于国,但臣不敢面对。” “陛下待臣,是推心置腹,无复厚之。臣真想全心全意为陛下之伟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可臣竟不能做到!” 偌大的得鹿宫里,一切都是凝固的。只有姜望的声音还在跳动。 全天下任何一个人,都会在天子面前表忠心。都会说听书自己愿意为天子、为国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其中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 但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在天子面前剖心作言,说自己做不到为皇命不顾一切。 何其愚蠢! 齐天子慢慢地道:“孤相信这是你的心里话,但这恐怕不是全部。” 姜望道:“臣心无掩,陛下一眼可见。” “真的是不敏!无智!又少识!朕叫你读书,叫你读史,你读到了什么?”齐天子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只玉盏,狠狠摔碎在姜望身前:“你读到了狗肚子里去!” 啪! 玉屑均匀地炸开,在地上摊开了一朵花。碎盏之水如河流,些许茶叶似扁舟。蜿蜒,飘摇。 韩令看得眼皮直跳。 这只星河是天子最爱的茶,月朝之茶,皆以此书南饮,游戏今既摔碎于此,可见其怒。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斩杀姜望。可姜望沉默不语,只是把头压得更低。 齐天子静静地看了他一阵,道:“站起来。天下岂是如此逼仄之天下,叫你不能直身?” 姜望于是直起身:“谢陛下!” “谢早了!”齐天子冷笑一声:“你在齐国所收获的一切,你都付出了相应的努力。你的功绩无法抹去,我泱泱大国,也能容天下人来去自由,不缺你姜望一个。但齐国给你的荣耀、勋名,你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臣自知轻率鲁莽,固执短见,有伤天子之心,臣亦恸之!臣愿意接受任何惩处,以期有万一之安慰。 “朕广有天下,不独你姜青羊!”天子一拂袖:“与冠军侯打一场。胜了,放你无牵无挂地走。若败了,朕要削你的爵,夺你的职,撒你的封地,拿你下狱反省!” “可以” “朕还没有说规矩。” “陛下天心独握,自然公正无倚。无论什么规矩,臣都接受。” “你还称臣?” “至少现在还是。臣视陛下为长者。虽不再朝,于心为念。” “规矩界有一条。”齐天子说道:“你不能杀他,因为他是大齐国侯,他可以杀你,因为你不愿为臣!” 姜望深深一礼:“姜望虽死无怨!” “去宣冠军侯。”天子道:“告诉他,朕要他全力以赴,痛下杀手。” 韩令行了一礼,领命而出。 他走出得鹿宫,走到高大的廊柱之前,以手撑柱,方才得以喘息。招了招手,命不远处的小黄门过来。 “陛下的话,你都听见了?” 小黄门挪动僵硬的身体,往前一步,险些一个趔趄摔倒,索性就跪伏在地上:“启禀总管,都听见了。” “派随堂太监……”。韩令说到这里,了顿顿:“秉笔谁在?” 小黄门从怀里翻出名册,手忙脚乱地找了一阵,才道:“今日轮值的是丘吉总管和仲礼文总管。” “真是巧了。”韩令略想了想,挥手道:“让丘吉去传旨吧。” 他之所以说“巧”,乃是因为当日武安侯与冠军侯授爵之时,正是丘吉和仲礼文捧印。今日两位侯爷相斗,轮值的秉笔太监又恰好是和他们各自交好的两位。 而让谁去传旨,显然也算是他韩令的一种选择。 有时候不得不叹,机缘巧合! 小黄门牢牢记着天子的话,低头起身,径往御书房去。寻到了正与仲礼文各坐一室,正一遍遍练字的丘吉。 他隐约瞧了一眼,临的似乎是“醉酒章”。 武祖当年酒后之作,论及天下形势,狂草而卷风云。 秉笔太监临历代天子之字,那是再也正常不过的。 “韩总管有什么吩咐?”丘吉先开口问道。 小黄门把天子的口谕复述了一遍,不敢多一字,亦不敢少一字。 “我知道了。”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丘吉面无波澜将手中毛笔搁下,径自今日轮值,他身上穿的就是代表秉笔太监的内官服,倒也不必做别的准备,去取了出行玉牌,便独自出宫。 重玄道去的地方好找,浮生酒舍是也。 很多人都知道,重玄遵最常去的地方是云渡酒楼,号称“临淄论酒第一家” 当然,那地方现在归重玄胜所有。 在产权送给重玄胜之后,冠军侯还会时常去饮酒,可见是真喜欢 在云渡酒楼之后,便是浮生酒舍了。这座酒舍乃是临淄显贵重玄大爷的手笔,开张之初就请来一大群名士站台,正式开店两个月,就因为经营不善而濒临倒闭。 最后是被神秘冤大头斥巨资接手,重玄大爷请人一算账,最后还赚了些,一度雄心勃勃地准备再创辉煌,但想到开店毕竟是个麻烦事,也就算了。 大爷懒得赚辛苦钱。 当然这间酒舍兜兜转转、最后又到了重玄蹲手中,也有不少人偷偷说,它应该叫浮生酒囊。 丘言出了宫,上了马车,便径往浮生酒舍去。等马车到达目的地,该沟通的已经提前沟通好,他顾自上楼,走到了专属于王夷吾的饮室外,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王夷吾冷傲的声音响起。 丘吉轻轻一移门,便看到了正在对饮的两人,王夷吾坐得端正笔直,军服挺括,未见半点折痕。两人面前的酒杯酒壶也是摆放得规规矩矩,你能想象得到他每次举杯落杯,杯底都在同一个位置,分厘不差。 而一身白衣的重玄遵,却是大咧咧地靠墙而坐,正一手提着酒壶,仰头痛饮,哪怕是丘吉进来也未叫他停下。 喉结有力地鼓动着,饮酒似吞海。 “陛下有口谕。”丘吉道,重玄遵喝完了银质酒壶里的最后一滴,又摇了摇,确认喝净后,才随手将空酒壶放到旁边。醉意熏熏地道:属于“千秋”的酒气,烈得仿佛要点燃空气。 身为秉笔太监,奉旨出宫传谕,这口谕虽不似圣旨那般正式,但这位冠军侯的姿态也实在散漫了些。 丘吉却视若无睹,只是道:“陛下命冠军侯即刻入宫与武安侯御前相争,厮杀一场。” “千秋”实在是一等一的烈酒,重玄遵的脸颊都晕着酒红,这使他的冷峻被削减。寒星般的眸子外,有难得的迷思。 就那么仰靠在墙壁下,酒意清楚地道:“入宫后还好好的,这是怎么捊了陛下雅兴?” “武安侯御前请辞”丘吉只说了那一句,便道:“陛下强调了,要冠军侯全力以赴,痛下杀手。” 闻听此言,坐姿如铁铸一般的王夷吾,特是将眉头皱成了“川”字,显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姜望的决定。 重玄遵倒是并未少言,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手一撑地,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走吧!” “不能观战吗,丘公公?”王夷吾在身后问。 “不行。”丘吉对他点了一下头,算是告辞,便转身为重玄遵引路。 王夷吾静坐了片刻,只觉酒气如炉。身为军人,为军为国是骨子里刻着的选择,他无法理解姜望的决定,但知道这个决定需要多么大的勇气。重玄遵和他的这场决斗绝不只是演武而已。天子所要求的痛下手,也绝不能仅仅只是说说。 想了想,他还是起身,走到二楼的窗台位置往外看,恰看到重玄遵钻进马车,只有垂下来的车帘,还在轻轻飘动。 他正要收回视线,车帘下却探出一只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不必担心、尽管坐回去。顺便抓了一缕光,收回车厢里。 武安侯殿前请辞。 冠军侯醉酒入皇宫。 两位大齐军功侯将要在御前对决,帝国双壁这一次要分出生死。 这消息虽然禁传,但还是长了翅膀,迅速飞到有资格的听众耳中。一时哄传临淄,凡有与闻,无不震动! .................... 博望侯府内。 十四睁着无辜而茫然的眼睛:“他怎么突然就要走啦?” “突然吗?”重玄胜挤在特制的大椅里,有些头疼地按着额头:“他有这个念头已经很久。” “他怎么不先来问问你呀?现在感觉他很……危险。” 在十四的心里,重玄胜是无所不能的。无论姜望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重玄胜总有办法解决。 “不用感觉,就是很危险。他已经走到了悬崖索道上,左右都是万丈深渊。一步踏错,万劫不复。”重玄胜叹了一口气:“而这正是他不来问我的理由。他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他……他意已决。”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十四愈发不解:“不走不成么?” “那要从何说起呢”重玄胜仰躺上去,看着天空“伐夏的时候,叔父是主帅。他区区一个重玄家的门客,区区腾龙境修为,竟然出言阻止叔父杀降,说这些嘉城城卫军降卒是他的俘虏,他承诺过免这些人一死……要知道他面对的可是凶屠!那个时候,叔父还并不认得他是谁。一个刚刚来到齐国的,还没怎么证明自己的腾龙境修士,谁会在意他的承诺?他自己在意”。 “伐夏的时候他也很迷茫,我说服了他,你也在场的。在这场战争外,我们那一路非常克制,几乎没有殃及无辜平民,也有没杀降一次。我其实并不在意如何赢得胜利,但我在意他的感受。” “只是这个世界并不围着他姜望转,不是所有人都会在乎他的感受。那次在迷界发生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越往后走,矛盾越大。他走得越高,越无法转向。” “但我为什么一再地劝住他,而不是劝他早点离开呢?”因为留在齐国,是对他来说最有利的选择,前提是他懂得怎么选。我们最早都有一颗柔软的心,在碎石沙砾李滚过,慢慢心坚如铁。我在等他心脏技甲的过程,等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帝国高层,可以更从容地面对他所肩负的一切,而他已经无法忍受了。 “你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说他脑子缺根筋也好,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总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固执。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十四听得似懂非懂,但她很关心姜望这个朋友:“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可以怎么帮他?” “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重玄胜叹了一口气:“我们只可以在这里等结果。” 他慢慢地握住了十四的手,让彼此的心跳互相听闻。 “在你的心里,你的丈夫是世界下最聪明的人,一定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有些时候,两全其美的办法……并不存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饮甘 宫苑深深,长空无雁叫。 空旷的天穹和连绵的宫殿,在视野里无尽地铺开。一路马车转轿再步行。 行走在荒凉的地砖上,有杂草生于隙。白衣国侯路过了青石宫。 青檐结蛛网,红瓦麻雀飞。 在齐宫盛景里,这是凋落的一角。 丘吉在前面解释道:「您与武安侯的决斗,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已经瞒不住。」 入宫的路有很多条,他在解释为什么走这里。重玄遵并不在意。 他还未醒酒,不妨让这个世界再迷惘一阵。 当今天子御极已五十八年,在这五十八年里,他的意志始终笼罩这片天空。剑锋所指,万军所踏。目之所及,亿万民心所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顺他的意。 人们口称圣天子,而心不同。 譬如青石宫姜无量一意主和,譬如重玄明图拒绝领军,譬如楼兰公于明地举叛旗..... 但无一例外,所有忤逆天子意志的,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无论你是勋爵之最,抑或绝世帅才,甚至国之储君。 历史一再证明了当今天子的正确。 历史也一再地诠释了,要如何才能赢回天子之心,如何才是面对当今天子的正确选择。 譬如重玄明图赴海自解,重玄云波暮年披甲,重玄明山战死沙场,重玄褚良一战成凶屠......及至重玄胜谋定东线,重玄遵纵横夏土。才有了那一句「护国名族,荣耀将门,是谓重玄!」 但这个世界之所以波澜壮阔,恰是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姜望是姜望。 他不是楼兰公,不会等到羽翼丰满、足以拥兵叛国之时再离开,甚至于要带走自己在齐国所拥有的一切,裂土为明王。他卸甲卸冠卸印,放弃自己赢得的一切,孤身请辞。 他也不是姜梦熊。成不了大齐军神,不仅仅在兵略上不能成,在具体的选择上也不能成。哪怕朝野之间,都对他有很大的未来军神的期待。很有趣。 重玄遵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有趣! 他总是一眼可以看到前路,故而对意外十分欢喜。他放任醉意,也放任疏狂。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天子的表情,迫不及待想看看姜望的力量。但他的脚步依然散漫。 越是有趣的风景,越是要慢下来观赏。 他和丘吉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有靴子在石砖上敲响。一前一后,好似禅音。 路再长,终有尽头。 宫苑再深,终究得鹿已在前,韩令在宫门外。丘吉宫前止步,行过礼便要离开。 「丘公公就在这里候着吧。」韩令出声道:「之后还要你送冠军侯回去。」丘吉于是顿步,微微颔首,表示服从。 内官所有的权力,皆出于天子。 天子赏官赏爵,都需要功勋。再欣赏一个人,这人也必须要有足以匹配勋名的实绩。再厌恶一个人,也不能无罪而罚。这是一个健康的朝政体系的必然。 但内官则不同,宫城之内,是天子家事,但凭喜好,一意荣贬。 只要有一事顺了天子的心,即刻飞黄腾达。 然而在大齐宫城里,真正的聪明人,绝对不会主动靠近天子......因为那是韩令的位置。 此时日头已经升起。 韩令站在宫檐垂落的阴影里,低头向宫内汇报:「冠军侯已经来了......」重玄遵接着便听到天子的声音——「滚出去。」 紧接着他便看到大齐武安侯,哦不,庶民姜望,「滚」了出来。 确实该说是庶民,因为此战之后,无论胜负,此人都不复国侯 。他的状态倒是还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从高阔的宫门下走出来,整个人执着而笃定,从阴影之中,走到日照之下,步履还是有几分潇洒。 霸国之尊、王侯之贵,名、权、势,皆是当代弱冠男子之最,九死一生才赢得的那么多,说放下就放下了......当然潇洒! 做一个对自己而言有百害无一利的选择,以神临修为、羽翼未丰的状态去迎接此前隐没在大齐阴影下的风雨。他此前因为大齐而对上的平等国,因为黄河首魁而得罪的镜世台,阳国残党,夏国余孽,妖族之忌,海族之恨......诸如此般种种,竟然什么也不想。从踏出殿门的这一步,乃至于此后每一步,都要直面生死之危,而竟还能如此笃定,如此坚决......的确潇洒! 重玄遵于是明白,得鹿宫前的广场,就是他们厮杀的道台。而大齐天子,好像并不打算出来。 诚然以天子之修为,坐在宫内宫外,并不影响对这场战斗的审视。但他就没办法捕捉天子的表情了......殊是遗憾。 姜青羊又似是个木头刻的人,慢慢地走到对面去,脸上愣是不显露半点情绪。 「冠军侯.....」韩令恭敬地喊着,走近前来,小声地为重玄遵讲述这场决斗的规则。 随着韩令的讲述,他眼中的醉意也一点一点褪去。一双漆黑发亮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成为嵌在这如棋之人世里,不可被忽略的黑色棋子。子落棋枰斩大龙。 「臣有奏!」重玄遵静静听完韩令所讲述的规则,直接大袖一挥,拱手拜宫。 「讲。」齐天子的声音低沉,威严压抑,好似山雨即来,将有雷霆之怒。得鹿宫的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 而重玄遵自顾自禀道:「臣......请斩姜青羊!」丘吉脚步一颤,韩令愕然。 齐国这一代的天骄,还真是个个出人意料!姜望缄如石塑。 得鹿宫里天子的声音只道:「理由。」 「必输的战斗,没必要开始。」重玄遵双手一张,大袖飘飘,此刻他的散漫、他的随性,全都一扫而空,随酒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冠盖京华,势满临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我无憾而至神临,已近两年矣!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自缚手脚,与我同境而战。」 「大胆!」韩令连忙站出来呵斥:「冠军侯的意思,难道是说这场决斗在浪费你的时间吗?」 重玄氏乃千年世家,顶级名门。如今更是一门三侯,煊赫临淄.....但这些都不是重玄遵的底气。 他的底气来源于他自己。 此刻看了韩令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我乃大齐国侯,勤于修业,手不释卷。时间何等宝贵,岂容虚耗?如果只要一个确定的结果,倒不如直接杀了他!何必让本侯多费一番手脚?」 听到「勤于修业」,刚刚把他从酒舍里找出来的丘吉不免垂眸。听到「手不释卷」,韩令都眼皮直跳。 但天子的声音只道:「冠军侯意在如何?」 「允他杀我!」重玄遵直接道:「伐夏一战也近两年,我与姜望不曾见生死。若要我拔刀,切磋难以止渴,决死方能饮甘。」 他看向姜望:「我也想看看,是什么让姜青羊目空一切,竟觉得自己,可以后来居上?」 姜望张了张嘴,有心解释一下,这场决斗完全是天子的安排,他全无半点自主。但想了想,还是一声未发。 而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天子只道:「准!」 「清场!」韩令适时吩咐:「所有人全部离宫!」 太监宫女低头鱼贯而出,得鹿宫的大门缓缓关上,丘吉也守在门外。 整座得鹿宫,除开正要生死对决的两人,只剩下韩令和天子而已。天子在宫室内,韩令在场外。 这场决斗并没有太多观众,尽管无数双耳朵,都拥挤在宫门外倾听结果。 「当我走上台阶,决斗开始!」韩令说着,后退一步,直接站到了得鹿宫的廊柱边。 就在他这一步落下的同时,天地之间起剑鸣! 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姜望更深刻地感知重玄遵的强大,他曾在试剑天下、立成四楼、得悟真我之后,于万军阵前,被日轮砸到了地底,错失伐夏先锋一职。 彼时他已倾尽全力,的确是找不到任何机会。重玄遵占得一先,就绝不放手,压了一线,就压得极死。 他这一路走来,厮杀无数,不乏以弱胜强,不乏绝境得胜,不乏死中求生。唯独有两个人,是在正面对决中,让他深刻地感受到,即便实力相近,也会战斗艰难。 这两个人的战斗才情,都是当世绝顶。心性意志,全无破绽。一个在楚国,名为斗昭。 还有一个,就在眼前。 今日这一战,于他是生死之战。 诚然他是剖心剖胆,叫齐天子给了他一个全身而走的机会。但他若不能把握,不幸死在这时,也就死在这时了。 重玄遵出于骄傲也好,出于惺惺相惜也好,帮他解开了束缚,给了他真正公平对决的机会。但重玄遵无论如何都不会死,甚至天子都会亲自看顾。 就如天子所说,他是大齐国侯,而你姜望不愿再是。 于姜望而言,这只代表一件事——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解放自己,真正展现自己全部的杀力。 他必全力以赴! 真正用自己的剑,行自己的道! 韩令靴子踏上台阶的时候,也是他出剑的时候。青衫已绝云翳去,剑鸣雄彻齐王宫! 此声剑鸣一响--轰隆隆隆! 天穹顿时密布雷云,一道道恐怖的雷柱,铺满了整个广场,一时成林!雷光如蟒击地,清洗了重玄遵所有的腾挪空间。 而他只是往前一步,踏进了太阳神宫。 这降外道金刚雷音重玄遵早已见过,不意今日能磅礴如此......但也不过如此! 面对他重玄遵,姜望岂能以旧招争先?令他在意的,是姜望正面斩来的这一剑。 琉璃瓦、黄金砖,白玉筑雕栏,明珠照神王。辉煌宫殿在雷网之中穿行,神光与雷光对照。 重玄遵负手立身于神宫,发丝轻舞,寒星般的眼眸如棋盘落子,直接嵌入姜望的眼睛! 瞳术,星罗棋布! 素知武安侯瞳术超群,今日试之! 姜望的一双眸子,已经彻底转化为赤金。在轰鸣的雷光之下、辉煌的神光之外,依然如此显眼,散发着不朽的、明耀的光。 但是在这赤金色的周围,出现一团一团的黑,仿佛棋盘上的弈局。赤金之子唯有两颗,漆黑之子却是无限。 不朽之光被迅速地绞杀! 姜望轻轻一转眸,并不理会那迫近的森森杀机,而是在已成星罗的棋局里,再去寻找重玄遵的眼睛。 赤金色的瞳孔里,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念头,轻轻旋转。此前棋子纵有千万颗。 一眼念尘,夜空寻星。找到了! 朝天阙降临!轰轰轰轰轰! 古老尊贵的天阙,驾临重玄遵的神魂世界。 姜望所看到的世界是如此广阔,宇宙无垠,星空梦幻。高大神秘的蕴神殿,坐落在宇宙中央。 但朝天阙一推开,一轮烈日正当门。 一道璀璨无比、金光旋照的身 影,自那烈日之中踏出来。眉眼依稀,能见风华。 重玄明图赴海之前,将一身所学,尽录于宗祠。这就是他亲创的灵识杀法,天敕武灵相! 专意于灵识争杀,所向披靡,非神临之境不得成。此刻重玄遵自往门前走。 神王临世,白衣挂锋。 五光十色的佛掌探出来,六欲迷离,将堕一切。 重玄遵只是一抬手,雪亮刀光似银河! 刀光之瀑生生将六欲佛掌撞回天阙中。 重玄遵提刀欲横门,门后浮光一掠,出现了六欲菩萨的脸!姜望宝相庄严,光转六欲,眸中却是跳出来一朵金色的焰花。三昧之神火! 三昧真火乃是姜望第一个摘下的神通,伴随着他一路成长,从那个拔剑站在重玄胜身前的孤胆少年,长成为今天的人族英雄。 是走南闯北、东征西战,荒漠祸水迷界妖界这般一路杀过来,见真妖见天妖见超脱见众生,知见不断弥补之后......感受世情之三昧,咀嚼红尘之苦楚,而得开花。 同样的神通,在不同的人身上有不同的表现。 在姜望这里,这道神通的核心即为「三昧」,乃是万事万物的要领、真谛。开花之前求于外,开花之后求于内。 若以姜望现在的知见来解释,便是「广闻」与「我闻」。已见人世之三昧,再返观本心之三昧。 也正是如此,才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真,明确自己的前路。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 此刻姜望在神魂的战场上,点燃三昧之神火,灵识力量得到了无匹的滋长。 他的灵识显化之身,由此有了越出门户,硬撼天敕武灵相的资格。他也真个踏过了门槛! 如果说朝天阙是压制了重玄遵的神魂世界,抹平了重玄遵的主场优势。三昧之神火,则是让姜望探知神魂的真谛。 灵识力量的膨胀发生在一瞬,就在这个瞬间,姜望前脚踏出古老石门,一掌横握刀锋!反手已将这天阙倒拔起,极其蛮横的、当头砸向重玄遵! 情何以甚 作家的话 感谢书友「朕与甚宝解战袍」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54盟! 感谢书友「浪翻青云」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55盟! 另外推一本书,叫《最后的机武神》。 一本民国风的蒸汽朋克重生文,「曾经,这片土地叫做江松,是洋人最多的城市,茶楼、跑马场、武术馆到处都是,.......那时候这个国家才刚开始迎接时代的新风,帝国舰队装载了炁金属引擎和船炮的新式战舰一路打到近海,遥望京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新人走,旧人辞 现在烛岁在御前。 天底下可以随时陛见天子的人不多,烛岁当然是其中一个。 那身破皮帽、旧皮袄已经不在了。 那是他身上的最后的武祖痕迹,就像他烛岁,也是武祖时代最后的照影。 他穿戴得整洁,但仍然佝偻着。 巡夜是个辛苦活计,担责甚重,等闲难为。 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能够直脊。 文采风流的青词大夫离去了,天子的目光安静地落在老者身上。 本已佝偻的烛岁,更佝偻了一些,其声低缓:「臣,来向天子请辞。」 天子的声音是轻缓的,似乎也怕惊吓了这个疲惫的老人:「朕尚在潜邸,就与您相熟。这么多年过来,累经风雨。您应该知晓,朕并没有让您挪位置的意思。」 「老臣巡夜千年,早已习惯临淄的长夜,又何尝不想终老于此?然打更人一职,至为关切。是为大齐守长夜,代天子巡山河。区区神临,何以当之?」 烛岁缓声道:「臣来请辞,非天子之意,也非老臣之心,是为大齐社稷,不可不如此。」 齐天子盘坐石台,忽然轻笑一声:「无量囚,无弃死。新人走,旧人辞。所以称孤道寡。」 这笑声好淡,淡得像是不曾出现过。 在空阔的殿堂里飘散,使得空阔更为空阔。 烛岁只道:「君如日月,离情在人不在天。」 齐天子的声音又变得高渺了,真如日月行云中:「长夜难明,故有提灯。更深漏断,梆声不绝。您以为,谁可继之?」 烛岁慢吞吞地道:「打更人非寻常职事,宜天子自决。」 「朕只是想听听您的想法。」齐天子道:「毕竟您心眼明亮,又提灯千年。」 烛岁认真地想了想,然前道:「若天子一定要听老臣的想法……臣以为,韩总管能够胜任。」 韩令御前点烛岁,早就明里暗里示意他应该挪位置,烛岁如何不知? 但他还是做了这样的推荐。 天子又问:「这韩令之职,谁复继之?」 韩令若去执掌打更人,他这内官之首的位置,自然只能在八位秉笔、八位随堂,这十六位太监里寻找。 天子也颇好奇,烛岁会更看好谁。 但烛岁只道:「内宫之中,老臣不曾巡见。」 「老人家。」 天子道:「此番去职,欲颐养何处?」 烛岁慢吞吞地道:「老朽尚有三身。」 「一身愿去将军冢,为大齐英灵守墓。」 「一身愿有十亩薄田,耕种乡野,偷得暮闲。」 「一身便还在枯荣院吧,那么多年也习惯了,不听和尚念经,难以成眠。」 「皆如老者愿。」 齐天子略一斟酌,便道:「刚好有人让出封地来,便在那青羊镇,为您划地十亩。当地还建了一座正声殿,颇为养心,以后也归您,自去闲住。」 千年重担,一朝卸下。自此以后,一身轻松! 烛岁睁着盲眼,但就连脸上的褶子,也仿似有几分舒展了:「这老朽是应该谢过天子,还是谢那个离开的人?」 「您谁都不用谢。」 齐天子从这石台下上来,对烛岁深深一礼:「倒是朕要这那天下百姓,谢过老先生!」 烛岁堂堂正正地受了这一礼。 而后又五体投地,拜倒再起身。 「千古以来明君,莫过于武祖与您。臣起于武祖,终于陛下,此生无憾矣!」 说完那句话,他提着他的白纸灯笼 ,便自转身。 此后长夜无烛岁。 但人们应该记得。他曾经将临淄街头的夜晚……点亮。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说话得两个人一个看起来是普普通通的中年员外,一个是穿得随意、坐姿也随意的老年僧人。 一个肤白微胖,一个黄脸枯瘦。 倘若撇开两者的身份,那对话实在平平无奇。 在街头巷尾,每天都能撞到个几回。 当然,或许还应该撇开那个地段。 那片荒野本身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不存在什么有价值的资源。 但他的北面,就是庄国引戈城,它的南面,就是陌国镝城。 它是庄国陌国之间的最前线。 众所周知,引戈城是陌国在几年前割让给庄国的军事重镇,现在成为了庄国南方的门户。 当然,曾有旧怨的庄国和陌国,如今已经根本不在一个层次,算不得对手。 陌国以兵家为主流,向来好战嗜杀,却也不会蠢到一再以肉身碰铁壁。 所以这个老和尚与陌国无关。 陌国人甚至不敢给他一口水,当然,也没胆子驱逐他。 至于真实心情如何这就不足为外人道。 此时此刻,身着便服的庄国天子庄高羡,眼神已是非常不耐,压着情绪道:「苦觉,你可想清楚了。佛门是想与道门为敌吗?」 不怕无赖,就怕无赖有实力。 不是他想亲自过来,而是庄国上下,并无第二个人能与这惫懒和尚对话。 苦觉大咧咧地席地而坐,用一根草秆掏耳朵,闻言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我又没干什么!我坐坐都不行?」 庄高羡冷道:「你很清楚你在做什么。」 「对,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坐在陌国的国境内晒太阳,竟然被庄国的皇帝威胁。」 苦觉斜乜着他:「庄国手那么长?你干脆去悬空寺威胁我好了!」 庄高羡并不跟他嬉皮笑脸:「我大庄立国于此,代表的是玉京山!你执意在这里逗留,已对我庄国的边防造成了威胁。不要逼孤采取手段,届时兵戈相见、万军齐踏,勿谓言之不预!」 「预你个小兔崽子卖儿龟!佛爷不开口,当我是泥菩萨?」 苦觉把掏耳的草杆一丢,撸起袖子破口大骂的同时,气势汹汹地——躺了下去。 「来踏,冲这儿踏!佛爷今天还真就不会走,有本事你就砍死佛爷!咱还不信了,我堂堂悬空寺正册真人,坐在陌国的土地下晒个太阳,还能被你们庄国人给砍了?西天师也没有你那么狂!」 庄高羡纵有雄辩之才,奈何对方只肯破口大骂。 庄高羡纵有无匹杀力,奈何对方手都不还。 庄高羡纵然心有山川之险,奈何对方堵在家门口。 一出国境就会被发现,什么布局也铺不开。 真真气死人也! 庄高羡有心一掌劈死这老东西,有心即刻纠集大军,当场磨杀那老僧。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佛门东圣地,绝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玉京山都得多掂量,何况他庄国? 正对峙间,忽有衣袂破风之声。 庄高羡扭头看过去,苦觉也斜眼瞧来…… 又见一光头! 只是相较于黄脸老僧的随随便便,那和尚穿的就锦绣斑斓。手上的九环锡杖金光闪闪,脖子上的翡翠念珠色泽非凡。 就连脸上都像是镀了一层金辉,非常的宝相。 他 一见两位真人的眼神,便连忙伸手相拦:「贫僧只是路过。你们打的打该,该骂的骂,继续……继续。」 庄高羡就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路过。 但他站定了。 躺在地下的黄脸老僧,一下子翻身跃起,颇为顾及形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酸溜溜地道:「丹国的水土还是养人啊,看你这满面油光的!」 来者正是须弥山照怀禅师,丹国旧址上元始丹盟的创建者之一。当初人丹事件爆发,最早赶到丹国的真人,就有他一个。 列席分鼎,食鹿而肥。 他颇为遗憾地看着苦觉:「你还是那么穷酸。」 苦觉顿感牙痒。若不是旁边有更可恨的庄小儿,他非得剥了这厮的锦斓,撅了这厮的锡杖,好好整治一番佛门的风气! 什么玩意!把佛祖的金,都穿到了自己身上! 「这世上还有很多的人需要帮助,还有很多高僧大德,手头都不宽裕。你照怀却如此铺张!」 「你说的这个高僧大德,是不是你啊。」 「你奶奶的!」苦觉一拍屁股,拔腿就走。 若是放开了骂,敞开了打,他苦觉佛爷必然不落下风。 但是要在庄高羡小儿的旁边保持克制,来顽皮外阳秋那一套,就很为难他老人家了。 毕竟确实没人家宽裕,更可恨的是,辈分还没人家高。 悬空寺的苦字辈,对应的是须弥山的永字辈。 照怀占了入门早的便宜。 说起来年纪与他相当,但论起辈分,当代须弥山主,都得叫一声师叔。 「欸!高僧哪里?」照怀禅师还追问一句。 苦觉头不回:「僧大德,羞与阿堵为伍!」 但走了几步,又猛地转身,对庄高羡道:「庄姓小儿,佛爷现在去成国境内坐一坐,你要不要也来管管?」 不等庄羡什么,又哈哈哈地扬而。 堵庄国门了。 庄羡面上不见喜怒,只瞧着照怀禅师道:「须弥山要蹚这趟浑?」 「啊,庄子误会了。」 照怀禅师显得有修养,苦觉有礼貌得:「贫僧真只是路过。」 庄羡道:「那你倒是走。」 照怀禅师笑笑:「我停下来歇一下。」 庄羡拂袖而,自返安。 西星月原,旭国是必经. 旭国两大神临,西渡夫人以及兵马大帅方宥,姜望都是认识。 当然今日同玉瑕穿街过巷,却是丝毫没有引起注意,平平常常地就路过了。 念及当初同尹观隐匿在松涛城外凶兽巢穴,只够偷西渡夫人几句命令,半点行藏不敢露。 到后来星月原之战,已列席座谈。 再到齐夏之战结束,每过旭国,都会得到积极示。 再到如今,颇有默契地避而不见。 世事变幻,较浮云如斯。 姜望并不感慨,只是越岭翻山。 「小啊、我考考你。」 姜望道:「假如我们要在星月原住一段时间,你认为选在哪里落脚较合适?」 此刻他们正在围炉吃烤羊,你一刀我一刀,剔骨剔得非常干净。 旁边各自顿了一壶酒,一口酒一口肉,滋味甚。 玉暇头不抬边吃边道:「风谷呗,距离最大几集市都不远,容国官方在那里设了官店,酒肉灵蔬,什么都卖。」 以他性格,在星月原之前,不可不做功课。 他已初步筛出了十三落脚点,其三甲上,五甲,五甲下。 更 差选择他不曾考虑。 而其每落脚点,优点缺点又都列出十几条。若要展开来,一时半会不完。所以他便随口捡了一。 姜望灌了一口酒:「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你知道,我是爱清静人,只想安心修行。」 玉瑕自信地道:「以咱们实力,在星月原不存在麻烦。咱们不找他们麻烦,他们就该烧香了。」 「哦,行。」姜望道:「你安排吧。辛苦你了。」 你还怪体贴,还会「辛苦!」 玉瑕瞄了他一眼,终是无话可,把羊骨头丢退火塘哩,净了手,便提着剑走进了屋外黑夜。 他们在旭国边境一羊肉铺里。 店面小,除开砖瓦搭建宰羊铺,外间就只有三帐篷,各围一火塘,专用于烤羊。 只吃几斤羊肉块,坐到宰羊铺里间便是,吃烤羊则到帐篷里来。 姜望玉瑕占据了其一间,在里找到了颇类于牧国感觉。 店是那样宣扬,他们是正宗北牧羊羔。 正不正宗不知道,价格还挺北牧。有一种真血族血液,流淌到了域来金贵。 玉瑕掀帘而出,但外头卷进来风,却迟迟未歇,吹得篝火起伏不定。 时间慢慢地过,姜望不慌不忙。 他拥有节约德,慢条斯理地削下最后一片羊肉,佐以下最后一口酒,取过旁边浸了冷布巾,慢慢地擦了嘴。才颇为满足地道:「来者是客,要不要为你们再叫一头羊?」 「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有声音在帐外响应。 其人几乎是挤进帐篷里来,像性子颇急。戴着猴子面具,等身量,一进来就自报门:「冯申。」 第二人是踩着寒风进来,又或者,此人到来令风更冷。他没有戴面具,但脸容非常普通,没有什么辨识度,声音冷冷:「吴巳。」 第三走进帐篷里来人,戴一狗皮帽,脸下有一块黑色面甲,他径直走到姜望对面坐下来,伸手烤火:「怎么才秋就那么冷?」 扭头回看了吴巳一眼:「你不稍微远点儿?」 而后才看向姜望,笑着自我介绍:「我是褚戌。」 「褚戌?」 始终面无表情姜望,彷佛到时候才终于有点兴趣了,略略挑眉:「我记得我杀过了。」 「对!」 褚戌像得意样子:「我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渴饮阴沟之水 「很好,一代新人换旧人。」姜望点点头,似褒似贬:「贵组织活水不竭,未来可期。」 「世上但有不公,但有不平,但有高低贵贱,但有人身坐寒窑,脊受千钧,被榨干了血肉、榨出骨油……则人们追求‘平等,的信念永存。」第四个走进帐篷里来的人,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面具上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猪蹄里还拿着一朵花,非常地妖娆可爱,她的声音也明显扭曲过:「卫亥向你问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确,,只要不伤害他人,不强迫他人接受,姑且都可以称之为‘正确,。」姜望慢慢地说道:「我也向你问好。」 他愈发清晰的棱角,在篝火前有自我的锋芒,也将面部的阴影,切进了长夜里。 卫亥站定了脚步,与另外三位平等国护道人的气机隐隐相连:「但若不流血,如何打破樊笼?若无伤害,那些既得利益者怎会吃痛?若无痛楚,那些愚昧固执的人怎么觉醒。旧世界的铁幕不被撕碎,就永远看不到新世界的光辉。」 姜望问:「你如何判断什么是愚昧固执,你如何考虑谁应该被伤害,你怎么知道旧世界的铁幕被撕碎后,就一定能够迎来新世界。你又如何保证,你的判断、你的考虑,一定是正确的?」 「历史终将会证明。」 卫亥说。 姜望道:「那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便已经是被历史证明过的。」 「是啊,历史一直延续到现在。」 坐在姜望对面的、戴着狗皮帽的褚戌,伸手拿过火钳,拨弄着火塘里的柴,并挑拣出一块形状极好的炭。 在忽明忽灭的火星前,他这样问道:「你觉得高兴吗,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这是一个好问题。 火塘里飘摇的暖光,很容易让人回想往事。 今时今日的人族英雄,他经历过痛苦吗?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而姜望这样回答:「我当然痛苦过,但我也有幸福的时候,那一点甘甜就足够我熬过许久。或许我是痛苦的,但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在幸福着。如此我的痛苦,就并不能证明这个世界的错误。」 褚戌回头看了看其他护道人,又回过头来有些失望地看着姜望:「我们以为你是具有改变世界的勇气的人,因为你能够放下在齐国所赢得的一切。但现在看来,你仍然被这些朽尸所制定的早该腐烂的规则所桎梏,你被困在现有秩序的囚笼中,并不具备真正的勇气。」 他的目光在黑色的面甲后投射出来,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这个世界需要改变。」 姜望宁定地坐在火塘前,并不想激动地反驳一些什么,也不想承认这一切都不重要。 他今年二十二岁,他主导了自己人生里一切重要的选择,也面对了一切结果。 现在他说道:「我最早是庄国人。在很多年以前,我看到了清河郡三山城的兽巢,我看到了三山城军民百姓因之而受的苦。我想要推倒这座山,可我并不确定,在我推倒这座山之后,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好。后来我的确这样做了,他们也的确没有因为我的行为而生活得更好。」 「时至今日,我也不清楚我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当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现在的我还是不知道。我想我的眼界太浅,我的智慧太单薄,目前为止我的人生只是一条狭窄山道,我还不知道更远处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在更高处我能看到什么。」 「有时候我看到的正确,只是错误的某一面。有时候我看到的错误,只是正确被遮住的阴影。」 姜望看着火光:「在我真正懂得一些道理,真正看清这个世界,真正思考清楚、获 得答案之前,我不想贸然做些什么,用我的愚蠢来伤害这个世界。」 「这就是你的回答?」褚戌问。 「这就是我的态度。」姜望说。 褚戌说道:「你只是怯懦而已。你在逃避。不敢拔剑刺向这腐朽的一切,而安慰自己要再等等看。光阴似箭,多少青丝变白发,多少豪杰成黄土!改变世界之大业,岂容你再等等看?」 「我的确不敢轻率改变世界,你也的确可以用怯懦来冠名。」 姜望只道:「难道你们的伟大理想,你们打破旧时代铁幕后的新世界,竟然不能容忍他人的怯懦?」 褚戌无言以对。 卫亥道:「弱者可以怯懦,强者不能。上天赋予你非凡的才能,你就应该用来反馈这个世界,为此世做出非凡的贡献。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有何德以报天?」 「我且问问你们。」 姜望定如止水,波澜不惊:「边荒你们深入多少里?迷界你们海勋排第几?你们谁曾镇过祸水?神霄世界的消息是谁带回来的?」 理直所以能够气壮,他的底气不在于他的实力,而在于他所做过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几位平等国护道人身上一一扫过,但并不咄咄逼人,只道:「我做我该做的事情,但不由你们来决定我该做什么。」 卫亥说道:「你的确救过一些人,但我们是在拯救这个世界。」 「但愿你们的存在,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吧!」 姜望淡淡地道:「话已至此,我的意志你们也应该明白。我们不如直接一点——几位今夜到访,究竟所为何事?」 卫亥于是直接地说道:「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组织。」 「倘若我说不呢?」 卫亥反问:「道途见歧,你说应当如何?」 姜望笑了,他的笑容是平和的,但平和之下他的自我如此清晰,在离开齐国之后,越来越清晰:「‘平等,,是一个很有力的词语。但以‘平等,之名对他人任意处刑,它就只是词语而已。为了打破不公,你们成为了不公的另一面。」 卫亥沉默了片刻,道:「也许吧。但这些阵痛,只是不可避免的过程,我们终究会导向唯一正确的结果。」 姜望认真地道:「这世上没有唯一正确的结果,谁若自认为唯一,那他就是错误的。一真之鉴,其犹未远。」 这时候,从进来报了个名字就一直沉默的吴巳开口了:「你也知一真?」 姜望:「未必全知,拼凑一二。」 卫亥在一旁解释道:「吴巳的父母都死于一真道之手,他一直在追查这个组织。如果你有什么情报不妨跟他分享。」 姜望道:「我并没有遇到过一真道。我的所知,都来于历史。」 吴巳又收回了视线。 而卫亥继续注视着他,扭曲过的女性的声音,略显刺耳:「看来你也已经拥有了你的‘正确,。」 姜望道:「也许我是错的。但我已经决定这样走。」 卫亥有些遗憾:「天下有志之士,当知‘平等,之贵。」 姜望一摊手,平静地道:「我认可平等,不认可你们。」 此言一出,冯申、吴巳、褚戌、卫亥,全都将目光聚集到姜望身上,各自道元汹涌,杀机自起。 而姜望依然平静,他甚至都没有拔剑,长相思横在膝上,与他一起感受篝火。 他的黑发在火光映照下,也有了一抹暗暗的红。 「恕我直言……」 他头也不抬地道:「除非圣公降临,昭王亲至,神侠当面。不然就凭你们这些,来一个,死一个。」 在场的四位平等国护道人,都是神临境中的高手。能够在天下诸国的围追堵截下存活下来,能够在黑暗的罅隙存活至今,谁没有一点凶狠的手段? 但姜望这句话说出来,还真就没有人敢先动。 「是吗?」这时候又有声音响在帐外。 帘又掀开,显出赵子那张美丽而又厌世的脸。 这家羊肉馆,简直像是平等国的老巢! 姜望的右手搭上剑柄,很真诚地说道:「抱歉……忘了把你排除在外。」 「倒也不用太紧张。」 赵子慢慢地走到姜望对面,而褚戌很自觉地起身。 赵子慢慢地坐了上来,取出一支乳白色的玉烟斗。而褚戌适时将他用火钳夹起的这块木炭,递到赵子的烟斗后。待这烟丝被点燃,他才放回炭火,放下火钳,在赵子身后站定。 乳白色的烟嘴,靠近乌黑色的丰唇,赵子慢慢地吸完了一口烟,才道:「驭人之术无过于诸国天子。混同一心,无过于国家体制。你能够从齐国离开,可见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谈理想没有用,我来跟你说点实际的。」 「有多实际?」 姜望笑了笑:「名利?地位?功法?足下也知我是从齐国离开,你们能给的,难道能比齐国更多吗?」 赵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在齐国的发展速度,的确堪比神话。重玄家、李家、晏家,都与你交好。兵事堂、政事堂,也大半都成了熟面孔,没几个人愿意坏你的事。争龙诸宫,都对你盛情相待。齐天子更是对你器重有加。只要你愿意,九卒之斩雨,也已经唾手可得……」 烟雾从她这乌黑色的嘴唇里飘出来,她恹恹的声音倒有一种矛盾的魅力:「有时候我在想,你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那么多人都那么信任你?」 姜望只道:「看来十一殿下上一次,并未掘断你们的根。你们对齐国仍然有很深的了解。」 就像他不回答赵子的问题一样,赵子也不理会他的试探,只自顾道:「在那种举国视你为英雄,贩夫走卒皆以你为骄傲,未来清晰可见的情况上,你为什么还如此坚决地离齐呢?我只想得到一个理由——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是你在齐国的位置上不能做的事情。甚至于,它会违背齐国的根本利益。」 这天底下的聪明人,何其多也! 姜望面色无波:「我的道不在彼处罢了。」 赵子显然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完全不理会姜望的辩解:「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平等国能够给你什么?你在齐国不能、不方便做的事情,我们平等国可以肆无忌惮。如此条件,够不够现实?」 姜望平静地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情。此心所求,唯道而已。」 他一定要杀死庄高羡,但绝不会以委身平等国为代价。 为了获得向庄高羡拔剑的自由,他可以放下一切名位,放下努力赢得的所有,但从来有放不下的底线。 不然当初在兀魇都山脉,他大可以一念成魔,去学七恨魔功,叫天底下这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人来看看,何为通魔,何为当世真魔! 平等国几乎人人都有理想,但也几乎都不存在什么底线。从接触他们开始到现在,他们做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只是在制造混乱——要实现改变世界这样的妄想,首先当然要打破现世秩序。这个过程必然是血流成河。 而他们从来不会问,他们想要创造的新世界,究竟有没有人愿意去生活。 「我现在有点生气。」赵子说。 「那您消消气。」姜望说。 「还记得上次见面我跟你说的什么吗?」赵子问。 不等姜望回答,她 已突然出手,一指平削! 姜望的满头黑发,顿时被削平,头顶上是光秃秃的一层。 「不许长出来。」赵子如是说。 姜望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愤怒。 赵子略略抬眸,眼神里有了一点危险:「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弱者。」 姜望依然不动:「你千万不要有那样的错觉。」 赵子静静地看着她,这恹恹的了无生趣的眸色里,危险渐渐散去了,转而有了那么一丁点好奇:「姜望啊姜望,弱冠之年,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姜望平静地回答:「我遇到的所有人,所有事,让我成为今天的我。」 赵子面前的烟雾袅袅而去:「可立道矣!」 姜望道:「道阻且长。」 赵子恹恹地道:「希望到了那一天,你能够多思考这个世界。想一想为什么道阻且长而不仅仅是道在何方。」 「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会的。」姜望说。 …… 「我今天不会杀你。」 赵子说。 姜望仍然是那种平静的语气:「这并不代表你手下留情了。因为我也未必会死。」 赵子看着他:「玉衡星今晚格外地亮。」 姜望按剑在膝,在跳跃的篝火前,从容又宁静,虽然秃头略煞风景:「其实我也有些好奇——你们打算怎改变这个世界?」 「加入我们,你就会知道。」 「那我的好奇心也并没有这么重。」 「那你就等着看。」 姜望道:「我拭目以待。」 赵子叼起了玉烟斗,在恹恹之外,又多了一丝慵懒:「你可以再叫一头烤羊来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今不如昔 火塘里的篝火已经熄灭了很久。 平等国的人,也早就离开了。 姜望安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慢慢地长着他的头发。 他的确并没有愤怒。 他站在齐国的立场上,曾多次位于平等国的对立面,甚至于还杀掉了一个平等国护道人。赵子又拥有毋庸置疑的实力。 不过是削发而已,不过是多请了两头烤羊。 这几乎不算什么代价。 这一夜的遭遇他也的确早有预期。 离开齐国之后会发生什么,会面对什么,他虽然没有重玄胜这么聪明,但慢慢地想,也大概都能想象得到。 他并不是头脑发热而做的决定。 真正头脑发热的话,在离开妖界的那一次,他就不会顿足在云城外。 他真正想清楚了,自己要怎么做。 所以他会先来星月原,此地能够最快地联系上观衍前辈,若观衍前辈与小烦婆婆云游万界未来得及理会,这里离悬空寺也很近…… 天亮了。 账早已付过。 姜望掀帘而出,阳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他独自往星月原走去。 一个晚上,再加上他慢悠悠走过去的时间,如白玉瑕这般的优秀人才,应当早就安排好一切……了吧? 「我不太明白。」 幽暗的地窟里,其他护道人都已经离去,唯独卫亥和赵子还在。 耳边听得凶兽隐约的嘶吼声,卫亥不解地道:「既然他这么抵触我们,又有这样可怕的天赋。为什么不现在就杀了他?」 赵子平静地道:「我们在挑战整个旧时代,我们的敌人何其多。都杀得过来吗?」 「但是他不一样。」卫亥说:「他强大的速度……让我恐惧。」 赵子只道:「他经历过的事情、遇到过的人,慢慢让他成为今天的样子。我们也会成为改变他的原因之一。如果你确实相信,我们的理想。」 「我当然相信!」卫亥有些激动起来:「这个腐烂的世界,只有我们能够拯救!」 两人身前是一个巨大的火炉,火炉的上半部分,应该已经穿到了地窟的另一层去。 在熊熊燃烧的烈焰前,赵子慢慢地说道:「很久以前张咏跟我说,姜望和我们是同一类人。现在我也如此认为。」 卫亥显然是知道张咏的。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张咏的真实身份,是谁?」 赵子弯腰捡起一根木柴,放进了炉火内:「那已经不重要了。便称他为……薪。阎途也是,张咏也是,所有为理想而牺牲的人,都不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旷野,只会让火焰更热烈。」 卫亥沉默了片刻,道:「祁笑那边……」 赵子道:「这事你不用管,昭王已派人去布局,至少也要三五年后再开始接触。」 卫亥不解道:「她已经是个废人,半点修为也无,甚至也活不了多少年。还值得昭王亲自布局拉拢吗?」 「修为废了,用兵的才能还在。我们太需要这样的人才。理想不是无根之木,非作空中楼阁。」 赵子道:「有朝一日起事,平等国里这样的名将越多越好。」 卫亥道:「如果对我们来说她是重要的人才,那为何还要等三五年后再接触呢?时间久了,难免也生出别的变故。」 「现在她还是主导了迷界战争、赢得了巨大胜利的大齐名将,齐国天子还给了她特别的关照与呵护。」 赵子淡漠地道:「要给她三五年,让她见世态炎凉。要给她一些黑暗里的时光,让她看清这个世界的真正黑暗。」 卫亥于是沉默。 上层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这批凶兽怎么样?」 「培育得很好,都很强壮。」 卫亥往旁边再看,赵子已经消失不见。 她摘下了脸上这猪崽持花的可爱面具,又换下身上才穿过一次的衣裳,将它们全部丢进了烈焰里。 而她自己则归复为一个凤眸含煞的冷面女人。 她的姿态变得冷漠,步态变得优雅。 如此默不作声地往地窟上层走。 一路上不断有招呼声—— 「夫人。」 「夫人。」 临淄定远侯府。 肥胖的博望侯又一次挪动他的庞大身体。兴冲冲地来这里用饭。 定远侯面上并不说什么,但不怎么进食,连灵食也几乎不用的他,却还是端了个碗坐下来,陪胖侄儿一起扒拉。 十四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就着重玄胜为她拣好的那些灵蔬,细嚼慢咽。 同桌的叔侄两人都是笑眯眯的,瞧着一个比一个和善。 饭厅并无一个下人侍奉,因为博望侯喜欢在用饭的时候聊天。 而这些话,很多时候不适合被人听到。 「最终还是祁问拿回了夏尸。」 重玄胜嚼了一块大肉,不甚利索地道:「天子真是冷酷啊。」 重玄褚良没什么波澜地道:「祁家本来就从未势衰,祁问本人无论是修为还是兵略,都是不俗,只不过都被祁笑压一头罢了,这些年韬光养晦,谁能小觑他了?祁怀昌是北衙巡检副使,祁良华、祁颂都算得青年才俊……这样的祁家,拿回夏尸也是顺理成章。」 重玄胜嘿然一笑:「祁笑当年拿走夏尸,可没有这么顺理成章。此中心情,实在难言。」 重玄褚良道:「兵权还归祁家,本就是祁笑主动向天子奏禀。她再怎么不忿于老诚意伯的偏心,想来也是不欲使夏尸旁落别姓的。」 重玄胜只道:「她是了解天子的。」 说又摇了摇头:「这下姜无邪可高兴坏了,烧冷灶给他烧着了,白得一九卒强援!以前军中可都是华英宫主的势力范围。」 「祁家的年轻人是跟养心宫走得近,但祁问可从未表态过。」重玄褚良轻咳了一声:「你不要仗自己聪明,就什么事都想掺和。」 「我当然不会掺和!姓姜的走了,我更没有掺和的理由。」重玄胜的笑容堆在脸上:「跟叔父闲聊而已。」 重玄褚良喝着粥:「既然是闲聊,就不要口气这么大。我还以为跟你坐在兵事堂呢。」 重玄胜皮糙肉厚,根本敲打不动,仍是兴致勃勃:「还有个有意思的,怀岛那边战后裁定已经结束。四叔和李凤尧拿出了关键性证据,表示虚泽明需要为近海群岛的损失承担罪责,笃侯和东天师都已经认可……但是虚泽明却不见了。」 定远侯施施然道:「你的消息渠道倒是很广。」 重玄胜笑而不言。 重玄褚良这才下了结语:「一个蠢货,提他作甚。」 重玄胜道:「我听说太虚派现在的门主虚静玄,可是非常器重这个才俊。」 重玄褚良继续点评:「关起门来修行,把自己修迂了的一个人。封山久矣,把脑子也封住了。」 重玄胜若有所思:「那他倒很适合处理大虚派的宗门事务。」 「你又在动什么心思?」重玄褚良问。 重玄胜只是笑:「手上还有一座太虚角楼,我不得估估价格么。」 说话间,有下人在厅里报告,说是有个叫独孤小的,来找重玄胜。 重玄胜便让人进来。 不多时,独孤小走进饭厅,规规矩矩的行礼。 帮姜望管理过青羊镇,后来又负责南夏老山封地,现在的独孤小,见多识广,接触三教九流,早不是当初这般局促。在两位国侯,一位国侯夫人面后,亦落落大方。 重玄胜笑着招了招手:「吃过没有?坐下来一起。」 独孤小恭敬地道:「少谢侯爷,我已用过饭了。」 在姜某人的心腹面前,重玄胜也较为随意,一边为十四夹菜,一边随口道:「你从南夏赶来,很是辛苦。先去府里休息一下。你家老爷已有安排,明天就送你进德盛商行。」 独孤小抿着嘴唇沉默。 重玄胜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事直说。」 独孤小恭敬认真地道:「侯爷,我不想进德盛商行,也不要干股。」 重玄胜对谁都很客气,但是不代表他是一个客气的人。筷子已是停了,脸上仍是笑着:「那你想要什么?」 时至今日德盛商行的发展,在齐国各大商行里已经稳进前十。 姜望所给予的干股,已经是一笔非常庞大的财富,是独孤小这样的人,按照原有轨迹,一辈子也不可能企及的。 如何还能贪心不足? 但独孤小只是说道:「老爷离开齐国了,不再进入仕途。那么他需要的是一柄剑,而不是一个管家。我的人生意义是为他而存在,他不需要我,我就不知道如何生活。」 说着,她跪了下来,没有痛哭流涕,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甚至于声音可以称得上冷清。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表达一个要求:「老爷说过,您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请您给我指一条明路。」 重玄胜有些动容。 姜望之所以给她德盛商行的生意,大概是想她拥有自己的生活。 但姜望如果不需要她,她可以马上死去。 这是一种畸形的情感,近于狂信而又异常冷酷的忠诚。她并不掺杂任何情绪,只是描述她的生命。 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够变得锋利,还有谁可以?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你不要想其他的事情,先回青羊镇住一阵子吧。」 独孤小不明所以:「但那里已经不是老爷的封地了。」 重玄胜看她:「但那是你的故乡——可以算你的故乡吧?」 「如果老爷承认的话,那就是我的故乡。」 独孤小道:「我在那里死去,也在那里新生。」 她并不笨:「那我需要怎么做?」 重玄胜意味深长地道:「什么都不要做。就常去转转,收拾收拾屋子,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独孤小仍然不知道博望侯的意图,但她相信老爷,而老爷相信博望侯。 所以她叩头道:「感谢您的指点。」 然后起身离开这座侯府,又一次往青羊镇而去。 「好了,我也已经吃饱了,多谢叔父的款待。」重玄胜面带笑容:「这粥不错,叫厨房再给我熬一锅带走。」 重玄褚良看了他一眼:「冠军侯就从来不会到我这里来蹭吃蹭喝,连吃带拿。」 重玄胜嬉皮笑脸:「要不怎么说虎父犬子,今不如昔!他就不懂得我明光大爷,是怎么讨得我爷爷的欢心的。」 重玄褚良淡淡地说道:「你也不懂姜望是怎么讨天子欢心的。」 「他可以剖心,我不能啊。」 重玄胜笑眯眯地道:「我的心剖开,都是黑的。」 「这些该死的秃驴,他们想让孤在这里等死!等到姜望洞 真为止!」 并不雄壮但很是幽深的庄王宫深处。 庄国天子压低了声音在寝殿内咆哮。 作为大庄中兴天子,在西境锋芒毕露的雄主,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失态。 上一次大约要追溯到韩殷时代,雍国屡次犯境之时。 镜中的声音却很平静:「你无需担心枫林城的真相暴露。须弥山内部并不知道你和姜望的恩怨,他们只是从苦觉的行动有所猜测,出于保护姜望的目的。同样的,悬空寺内部也没有什么声音,目前为止都是苦觉自主的行为。」 「消息可靠吗?」庄高羡问。 镜中的声音道:「我们的力量超乎你的想象。」 「那就用这份力量,帮我捏死这个人!」 「现在还不行。还没有到我们再次站出来领导这个世界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庄高羡表现出一种生命受到威胁时的躁怒不安,而声音压抑地只在殿中回响:「我冒着举世皆敌的危险同你们合作,你们却连一个小小的神临,都不能帮我捏死?!」 镜中的声音古井无波:「别忘了,是你主动找到我们,主动要跟我们合作。如果不想合作了也很简单——我们马上送你回源海。」 「哈哈哈哈哈!」庄高羡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杀一个姜望,你们害怕暴露,杀一个正朔天子,你却说‘马上,?」 「因为你知道我们的存在,并且聪明地联系到了我。而姜望对我们一无所知。」 镜中的声音毫无情感:「杀死你们都不是难事,如何选择,只是利弊的考虑。」 短暂的温情从来不真切,并且已经逝去了,现在是残酷的利益法则。 「呵呵。」庄高羡静静地坐回椅子上,冷冷看着这面镜子。 他的精神状态很让人担忧。 但镜子里的声音没有任何表现。 「你们需要朕。」最后庄高羡说。 镜中的声音只道:「希望你保持价值。」 嘭!镜子在庄高羡的目光压力下破碎了。 而最后的声音也破碎地传开,直至消失不闻。 端坐彼处的庄高羡,狂躁的情绪一瞬间就收敛了。 身穿常服坐在椅子上的他,是那么的温和。他的嘴角莫名勾起:「时间真的是你们的朋友?」 他截断了话语,也收起了笑容,淡漠地吩咐道:「知与杜相,明晨孤会临朝。此外,即刻召宋清约来见朕。」 想了想又道:「让林正仁也来。」 清江水主宋清约,新安八俊林正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我亦无来思,我亦飘零久 「见信如晤: 「临淄路远,高秋渐老。枫下少年,问候疏矣! 「台上曾有少年郎,剑魁天下,意气风发。 「东国曾有武功侯,得勋第一,钟鼎传家。 「君作云烟付。 「想来万里之志,不可磋磨。 「想是白首之心,一以贯之。 「我亦无来思。 「唯知江湖风波恶。 「行彼来此亦何似? 「遥记往日,君下云阶,万里赴齐。 「今日离齐,无妨戴月,缓缓归矣。 「蠢灰思君,小安思君,词不达意。 「——云上青雨」 修长有力的手,折叠了云雾一样轻薄的纸。 但薄纸上的牵挂太沉重,他掂了掂,又缓缓将其铺开。 独坐高楼临窗处姜望,默默地把信又读了一遍。 词不达意,而望君知。 除了那个拥抱,和突然失控的情绪之外,他并未再有任何逾矩的言行。但的确有些变化已发生。 对于一个死死盯着远处,艰难负重前行的人来说,失控是多么罕见的事情。 他必须要看到自己的心。 凌霄秘地是他这一路走来,少有的可以完全放松休憩的地方。除此之外哪怕是在曾经的武安侯府,他也避不开大齐官场的千丝万缕。 而凌霄秘地之所以会对他敞开怀抱,叶青雨是唯一的原因。 或许从来都是他需要叶青雨,只是他以前都没有……或者说不敢发现。 …… 现在青雨又同他写信。 信里请他「缓缓归矣」,这无异于是说,凌霄阁要给他庇护。 他不知道叶青雨是如何说服的叶凌霄。 但他知道,向来秉持中立、商行天下的云国,在今时今日,实际上已经没有足够的实力同庄国碰撞。除了叶凌霄本人之外,云国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武力。 他也没有忘记,他承诺过齐天子,不会再加入任何国家。 他更记得,自己当初在被庄高羡追击时,给予叶凌霄的回答—— 纵死不面凌霄。 此言无怨无忿。是他对凌霄阁庇护姜安安的感激和承诺。是他独自承担一切,绝不牵累凌霄阁的意志。 昔日如此,今日亦然。 但是要如何回信给叶青雨呢? 要如何回应这一份牵挂。 姜望向来果决,也很珍惜时间。 然而此刻坐在窗边,却顿笔再信纸写了一张又扯了一张,最后这样写道—— 「来信已收悉,问候青雨: 「天涯路远,难得亲面。以字陈意,以叶寄秋。 「遽离齐都,已过半旬,所为求道,来而复往。 「我亦飘零久! 「惯为孤旅,而难长留。 「今见天边云复来,念及云篆。 《云篆神魂之演化 「随信以为,望多交流。 「——枫下小姜」 他随手剪了一枚黄叶,印入信中。而后放飞为云鹤,看它上高穹。 白玉瑕虽然说运势有些坎坷,能力却是不容置疑的。在小小的星月原,想出意外也很难。 当姜望赶到天风谷的时候,白玉瑕已经在这里置下产业,买下了一座酒楼。连夜更换招牌,改名为「白玉京」。 此楼依山谷峭壁而建,绝不精美华丽,但足够高阔,共有十二层楼。 在白玉瑕到来之前,就是 天风谷生意最好的所在。 旭国符合条件的修士可以随意来星月原建星楼,但旭国并不对星月原拥有权力。景国虽然输了星月原之战,景国符合条件的修士,也和齐国修士一样,可以随意来此。输的只是象国而已。 景国修士和齐国修士都在这里存在,这里就不可能拥有一锤定音的声音。 任何一个没有统一秩序的地方,刀剑就会成为唯一的秩序。 …… 星月原也不例外。 在这里做任何生意都需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然钱货不论就是常有的事情。这家酒楼原先也算得上是「兵强马壮」。 白玉瑕一眼就瞧中这里,视此为兵家必争,商家必得。故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达成了交易。 白玉瑕接手之后,直接将顶上两层都封闭起来,分别给他自己和姜望自住。 下面的十层才营业。 他虽然没有挨家挨户地拜访邻居,但也已经用自己的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周围乱七八糟的各种组织,都默认了一股新兴恶势力的崛起。 白玉京换招牌的第一天生意兴隆。 十层楼坐了个满,鱼龙混杂的各方头头脑脑都来拜山。不乏有人想瞧瞧,曾经的大齐武安侯,是如何飞下枝头变山鸡。 但姜望自是懒得理会这些的,只在顶楼闭门苦修。 白玉瑕全权负责一切,在星月原诸势力都混了个脸熟后,将酒楼连关五天,亲自画图纸,一心搞装修。 姜望万事不管,白玉瑕胸有成竹。也就如此了。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姜望除了修行,就是写信、收信,各种各样的安安的信,总是想他想他想他,再就笔锋一转问他可不可用管一管「练字侠」。 左光殊的水色纸鹤也频频飞在太虚幻境里。让他回淮国公府坐一坐。 他自是都回应,也都不能去。 值得一提的是,荆国天骄黄舍利,倒也传来了一封信,从漠北寄到星月原,而能如此及时、准确,可见大荆黄龙府的实力。 在信里,黄舍利积极地邀请姜望去黄龙府做客。 言曰:「君既自由身,当为自由行。朝东海而暮北漠,抱长月而枕玉峰。」 信里饱含热情地描绘了荆国风光,什么万丈兵器冢,什么百里煞鬼坡,什么落魂岭,什么恶灵泉……表示姜望若至,天天有架打,天天能切磋。 在信的末尾,还特意强调,大荆帝国民风淳朴浪漫开放,绝不会限制望君的人身自由…… 如果没有这句强调,姜望说不定还真去了。 说到太虚幻境。 在见叶青雨之前的八月十五日,姜望就已经重启了福地挑战,再一次将作为最末福地守关者的「斗小儿」击溃。彼时他正压抑着情绪,全程没有跟「斗小儿」说一句话,也没有让「斗小儿」把一句话说完整。只给予了狂风骤雨般毫不停歇的打击,一直打到彻底破碎,论剑台上都找不到残留。 然后在天风谷里弹指即过的九月十五日里,他再一次击败了赢得名额前来挑战的「斗小儿」。 这一次给了「斗小儿」说话的机会。 「斗小儿」一边战斗一边跳脚大骂,说自己堂堂大楚卫国公之后,竟被如此针对。可恶的独孤无敌,特意在这福地的最末一位,反复上下,单刷他斗某人。他不服不忿非常生气,一定要独孤无敌报上真名,放言太虚幻境无法展现真正实力,要在现实世界寻到本人单杀……。 姜望静静等他骂完,一剑捅飞了他。 而恰是在这一天,太虚幻境又迎来了新规则—— 规则一、神临修士的论剑 台挑战全面开放。在论剑台赢得了荣名「三才神临」的修士,才有资格挑战福地。 规则二、在赢得胜利的情况下,福地挑战最多可以连续挑战三场。 规则三、已经获得福地的神临修士,仍然可以进行论剑台挑战,但无法参与神临修士的论剑台排名。 相对来说,因为足足有七十二名神临修士被排除在论剑台排名外。 三才神临的含金量,好像远不如四象外楼、五行内府等。 但考虑到神临与神临之下的本质差距,这倒也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所谓「一定之规必是陈规,不易之法定有不宜。」 随着参与太虚幻境的人越来越多,太虚幻境的规则也是在不断调整。 新规则很明显是要逐渐杜绝那些捡漏的情况。在参与太虚幻境的修士越来越多,神临修士的数量也赶上来之后,太虚幻境就索求「质」的贡献了。 姜望不太在意这些。 无论规则如何,他总归是横趙。 福地新规则对他来说唯一的影响,就是他作为最末福地的守关者,在击败了挑战者之后,轻松连下三楼。 重回福地六十九。 而那个发誓卷土重来的「斗小儿」,却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疯狂参与论剑台对决,赢得论剑台前三的排名后,才有机会重新「叩门」。 但能够预见的是,哪怕他的挑战之旅再顺利,恐怕一时半会也再碰不着「独孤无敌」了。 体贴如独孤无敌,为了给斗小儿更长久更深刻的印象。在轻松完成福地挑战的同时,还向他所击败的每一个福地拥有者,展示「斗小儿」的战法。 并将击败「斗小儿」的诸般套路倾囊相授。 虽不至于靠着这些指点,阻断「斗小儿」的进阶之路。但「斗小儿」若是执意隐藏实力,又有个大意什么的,翻船也不稀奇。毕竟大家同为神临修士,虽然实力参差各有,但抓住机会打空门,也不至于破不了防。 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又打人又教人,忙得不亦乐乎。 而他们的酒楼白玉京,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客人。 他踩着熹微的晨光而来,头戴斗篷,身穿僧衣,整个人干净清爽,还非常有礼貌。站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等酒楼开业。 其实是还没有到开业的时间的。 厨师尚在备菜,门板堪堪拆卸了一扇,爆竹未点燃…… 白玉瑕虽然意外这时候有人来,但也亲自迎接:「大师要用点什么?」 僧人摘下斗篷,露出清秀明净的脸,很认真地道:「我是来化缘。」 「没问题,欲迎八方来客,须有方便之门,请这边坐。」 白玉瑕不知来者何意,但自有名门气度,并不吝啬,请这僧人落座了,只问道:「葫芦酒,牛肉锅,蕨菜煲,可否?」 年轻的僧人竖掌礼道:「多谢施主美意,贫僧持荤腥戒,不用辛菜肉食。请给一钵水,一个馒头就好。」 白玉瑕亲自给他装了一钵水,拿来一个白面馒头。 「这里为什么叫白玉京?」年轻的僧人问。白玉瑕面露微笑:「因为是仙人居。」 僧人「噢」了一声,端谨地坐在那里,慢慢地吃完喝完。同白玉瑕道了一声谢,又戴上斗篷,离店而去。 年轻僧人显然有非常清晰的目标,很快离开天风谷,来到赫赫有名的从林马场。 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路默不作声,竟也叫他走进了牧场的议事厅,走到了马场主人熊伯辰的面前。 长林马场据说背后有景国撑腰,堪称手眼通天。能够同时跟象国和旭国做马匹生 意,而在星月原岿然不动。也就是在前次星月原之战的时候迁徙过一次,战后很快又回来。 此时的熊伯辰正召集了一班长老在议事。 以眼神止住了其他人的躁动,警惕地看着刚刚踏进门槛来的和尚:「你是何人?若是真佛,何不摘下斗篷,一露真容?」 僧人只反问道:「你们为什么一直派人盯着白玉京酒楼?」 熊伯辰的脸上顿时不好看,冷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出家人,少管闲事为妙。」 僧人用一种背诵范文的姿态,十分认真地道:「我跟白玉京酒楼有缘,不得不来说一句公道话。人家刚开张,又没有得罪你们,这样很不好的。星月原这么大,天风谷那么远,你们做的生意也不同,人家又不会影响到你。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让你们这样做的,你可不可叫他不要再这样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十年和尚怕老虎,大家何不坐下来讲道理。」 态伯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和白玉京酒楼有什么缘?」 年轻僧人骄傲地说:「我是三宝山的和尚!至于缘分嘛,是刚刚化来的!」 「去恁娘的刚刚化来!」一听是如此名不见经传的三宝山,人们就格外地无法容忍敷衍。旁边的一名马场长老霎时拔刀而起,大骂着一刀斩向此僧人:「耍老子们蛮?」 「刘长老不许冲动——」熊伯辰佯作阻止,也顺理成章地阻拦不及。看着那狠厉的一刀愈来愈近。 年轻的僧人却也纹丝不动。 铛! 刘长老的快刀斩在和尚胸膛位置,但只带出了一长溜的火星。 根本连僧衣都斩不破! 在满堂惊骇的目光里,年轻僧人小心地摘下了斗篷,露出那张干干净净的脸。 这斗篷自他从师弟头上摘走后,就从未离身,此时亦是先将它收回储物袋中。 然后这个五官清秀的和尚开始卷袖子,笑容十分灿烂天真:「呐,是你们先打我的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门下 且不说长林马场自熊伯辰而下一共七名高层被吊在议事厅吊了足足三天,也不必说什么永兴帮的堂口连夜垮塌,黑虎堂的镇宗黑虎神秘失踪…… 总之白玉京酒楼的开张非常顺利,很快就生意爆火,叫白玉瑕准备的诸多手段,竟无用武之地。 区区一座酒楼,自不足够白玉瑕发挥才华,哪怕白玉京迅速成为星月原第一酒楼,也完全算不得什么。 只是姜望摆出要在此常驻的架势,他也就做足了长期发展的姿态。 至于姜望想钓谁,姜望不说,他也就不问。 说句不自夸的话,与齐景两边的外交关系如能处理好,他完全具备马上在星月原建立起一套国家体系的才能。 当然,一个先天不足、注定没有发展空间的小国,也不是他白玉瑕能看得上的。 武安侯已去爵,博望侯当然也是一个好选择。 有姜望的交情在,有博望侯重玄胜帮忙干预,他在齐国肯定不缺机会。 勾心斗角利弊权衡,他也是自小在世家名门里锻炼出来,不怕在大齐官场里混不出头。 可他当初选择离开越国,不就是因为人们都权衡利弊,他看不到一丁点击败革蜚的机会吗?他跟着姜望,是为了靠近传奇,亲眼见证传奇……也要成为传奇。 天风谷并不小,之所以在这片平原上有如此罕见的开拓,多是人为因素。 谷下像是一个巨大的街区,蔓延开蛛网般的峡道。 白玉京当然在最主要的「街道」上,倚峭壁而建成。 白玉瑕凭楼远眺,恰看到一个身穿短襟麻衣、腰间挂一柄柴刀的年轻男子,踏着仆仆风尘,从人群中走来。 他的目光定止,而此人也在街心停步。 现在人流成了潮水,这人成了礁石。 其人以礁石般的姿态,定在这里,而将视线挑来高楼。 喧嚣一时静止,风也不再流动。 两个人的视线,先于刀剑而交锋。 白玉瑕认得此人。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去过观河台的人,没有人会不认得林羡。 无匹之锋芒,无拘之神通。 一别经年,曾经的那种稚色已是不见了。 现在的林羡,沉默,笃定,坚忍。隐隐给白玉瑕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沉默对视一阵后白玉瑕才意识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现在的林羡,有点像以前的姜望。 只不过现在的姜望,又多了点王侯风流,多了点曾经站在权力顶峰的威仪,多了点世所仰望的波澜不惊。 而这些,或许以后的林羡也都会有。 「请回吧林兄。」白玉瑕道:「仙人不见客,远俗事耳。」 姜望长期闭关,白玉京十二楼根本隔绝内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力主持,而之所以拒林羡于门外,是有原因的。 白玉京酒楼开业的第二天。 容国太子就亲来星月原,备礼十车,求见姜望。 也被他代姜望拒绝。 昔者齐国太庙献礼,姜望、重玄遵封侯那一次,容国太子曾亲去朝谒,就是为了求得齐廷的更多支持。 伐夏一战中,容国国相欧阳永战死,容国失去了国之柱石,也失去了国内唯一的一个神临境修士。 齐国在战后给予了容国相应的赏赐与偿补,也承诺庇护容国社稷,直至下一个能够挑起容国大梁的人出现,或者期满一百年。 现在这个容国太子备重礼来见姜望,不用开口白玉瑕也能知其所想。 无非是举国奉之这一套,拜个上柱国,或者随便什么姜太师之 类,借姜望之名以镇国。 但姜望连齐国的名位都舍弃了,还能去容国吗? 为免容国太子之示诚卖惨,既浪费姜望的修行时间,又叫姜望落个冷酷的名声,白玉瑕便先一步替姜望回绝了。 容国太子既去,容国第一天骄林羡又来。可见其心不死。 虽然很欣赏林羡这个人,白玉瑕仍是回应以坚决的态度。 正如白玉瑕记得林羡,林羡当然也记得白玉瑕,记得此人在观河台上的骄傲和干净。 群星闪耀时,他们都在其中。 他站在来往的人流中间,孤独地仰着头,慢慢说道:「我此来拜访,不代表容国,只代表林羡。」 这一下白玉瑕不能替姜望做决定了。 「请上十一楼。」白玉瑕说。 林羡点了一下头,径自走入酒楼中,一层一层,拾级而上。 整个十一楼被白玉瑕分割成许多不同的区间,有静室、茶室、书房、兵器房、拳脚房…… 他请林羡在茶室落座:「等姜兄晚课结束,我们通常会讨论一下修行的问题,届时你便可以见到他。」 林羡点头道谢,并不说别的话。 白玉瑕风度翩翩地点着茶,漫不经心地道:「我能先问一下么,林兄说此行不代表容国………那是所为何事?」 林羡抬眼看者他。 这个青涩奋苦的少年,仿佛夜之间就变成了厚重的男子。视线很见分量。 白玉瑕补充道:「虽然望君已非公侯,但我现在还是他的门客。」 林羡道:「我来当他的走狗。」 白玉瑕一时沉默。 这句话放在任何一个黄河天骄身上都像是开玩笑,但出于林羡之口,则很见张力。 昔时星月原上,林羡一句「愿为姜青羊门下走狗」,传得东域尽知。 有人觉得理所当然。 有人觉得言过其实,当做笑谈。 也有人嘲笑他阿谀太过,谄媚大国。 但等到后来姜望于夏地一战封侯,刷新当代最年轻军功侯的记录,人们再论及当年事,就都只有对林羡眼光的叹服。 因为余北斗的宣扬,世人皆知姜望在内府境搏杀四大人魔,创造了青史第一的恐怖战绩。 但无人知晓,林羡全程旁观了这一战。 自此才高山仰止以为人生目标。 白玉瑕没滋没味地喝了一盅茶,静等姜望结束修炼。 说结束其实也不算。 因为晚课虽然已经结束,姜望手心却始终有道术光芒环转,并未停止练习——他平日与白玉瑕讨论修行问题的时候也是如此。 看到被白玉瑕带上十二楼的林羡,姜望愣了一下,不由得苦笑:「林兄怎么亲自来了?」 容国太子来拜访一事,他已听白玉瑕说过。容国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参与的。 哪怕供他去当太上皇,哪怕是林羡亲自来请,而他跟林羡已经算得上很熟悉。 他认为林羡也应该是熟悉他的,他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被改变。 但他显然是想岔了。 林羡此来的目的,与容国太子并不相同。 一见姜望,他就直接拜倒:「今日林羡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拜访……请允许我追随您修行!」 姜望一把搀住他,没有让他拜下去。 话只听了一句,但已经足够。 伐夏之战林羡也有同行。 稷下学宫林羡也曾同窗。 甚至于容国国相欧阳永,也是死在他所厮杀的东线战场。 所以他当然了解林羡的困境,能够明白林羡为什么下拜。 作为曾经参与黄河之会的天骄,林羡如今已经是外楼境界,正在面对天人之隔。 但容国已无神临…… 无人能够传道于他。 以林羡的资质,哪怕只是翻检旧典,或者独自摸索,应该也能跨过天人之隔。 但等闲神临,显然非是林羡所愿。 「追随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姜望温声道:「林兄如果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来。大道漫长,谁都有困惑的时候,大家无妨同行一场。」 白玉瑕本是等着看姜望如何拒绝,没想到姜望答应得这么干脆。 连林羡都要住进来。 区区天风谷外的一座酒楼,是什么稀罕产业吗? 「小白觉得呢?」姜望问道。 「哦,噢。」 白玉瑕好像走了一下神,非常自然地被唤醒了,极有风度地笑道:「当然!林羡大才,愿意屈尊咱们酒楼,我个人非常欢迎。」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林兄就住在十一楼好了,我回头叫人为你隔出几个房间来。」 林羡对他点头答谢:「白兄无需太费心,林某的生活惯来简单。有三尺之地,一张蒲团即可。」 又是比门客更进一步要当门下走狗,又是什么都不要,一张蒲团就可以。 还同样是黄河天骄。 白玉暇莫名有了一点危机感。 「那不行。该有的尊重,咱们白玉京绝不能少。」 他勾住林羡的肩膀:「走,咱们楼下去细聊,这种小事就不要影响姜兄修炼了。」 两人下到十一楼,又给林羡规划了一下房间,白玉瑕若无其事地道:「你知道这间酒楼为什么叫白玉京吗?」 「因为是仙人居所?」 「因为我叫白玉瑕。」 林羡听懂了:「你是首席,我是次席。」 白玉瑕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在不言中。 首席门客白玉瑕,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姜望跑到星月原来韬光养晦,晦得如此不成功。 林羡来投并不是结束,反而像是一个开始。 从这一天起,茫茫多的人来到白玉京酒楼,请求拜到姜望门上。 人们普遍以为,名满天下的姜望选择孤身离齐,必是想要自己成就一番大业。 当今天下之形势,再起一霸国几无可能,但以姜望的名望、实力,以及清晰可见的未来……若真要建国,一个区域性的强国还是很有希望拔地而起。 而姜望在离齐这么多天后毫发无损,说明他已经扛过了他为齐***功侯时所得罪的这些明暗势力的反扑,未来足能兑现。 所以这些自认为人才,又怀才不遇的,便纷纷来投,个个想做这「从龙之臣」 还好白玉瑕记得自己和姜望并不是来招兵买马的,故而全都替姜望拦下了。 一部分人知难而退。 另一部分人则视此为考验,顺势在白玉京酒楼常驻,每天定时来吃喝拜门,想让姜望看到自己的诚意。 白玉瑕也不去驱赶,权当支持酒楼生意了。 直到某一天,一个面容清俊、长发披肩的男子,走入了白玉京。 此人虽然并不外显气势,但这种与众不同的危险气质,还是一下惊动了正在柜台前面埋头算账的白玉瑕。 他主动走出柜台:「客人要用什么?本店窖藏天下五域之美酒,汇聚六国顶尖之大厨,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吃不着的。」 远处的酒客纷纷侧目,想要看看 叫白玉京大掌柜郑重对待的竟是何人。 来人明显对这座酒楼的实力很有些意外:「哪六国?」 白玉瑕面不改色:「旭、昭、昌、弋、容、申。」 好家伙,这几个国家,一个比一个小。 清俊男子的眼皮跳了挑:「你不细说,我甚至以为贵店是汇集了六大霸国的御厨。」 白玉瑕澹定地道:「本店童叟无欺。」 「但是别人怎么想,就不关你事?」 「你可以问我啊。」白玉瑕笑眯眯的。 「很好,是个做生意的料。以后混不下去了,可以来跟我。」 来人说着,自己找到一个临窗的空位坐下了:「菜就不用了,酒上一壶最贵的。」 「拿一壶神仙醉!」 白玉瑕吩咐着,又瞧着这位客人道:「阁下气质非凡,绝非俗客,也来投我们东家?」 清俊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言简意赅:「来要债。」 此言一出,白玉瑕顿时肃然,气血骤敛。 二楼的楼梯口,林羡也一声不吭地出现,手搭在了柴刀刀柄。 而清俊男子的视线,只是澹澹地在他们身上扫过。 这种阴冷的触感竟如实质,让白玉瑕似乎嗅到了一种腐朽的味道。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不必紧张。」 姜望微笑着出场,拍了拍白玉瑕的肩膀,将游近他的阴冷气息都驱散,而后坐在了这位客人的对面。 「好久不见。」 清俊男子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 「我为什么不敢见你?」 姜望反问了一句,又皱了皱眉:「杀气怎么这么重啊?神游星穹都被你惊回来了。」 见他们如此熟悉的样子,林羡默默地又消失了,白玉瑕走回柜台前,继续算未算完的账。 而店小二正捧着一壶酒走出来,不知该不该继续奉上。 姜望凌空一招,将这壶酒招过来,平放在酒桌。 尹观也非常自然地取过一只酒杯翻转,抬指轻轻一推,等姜望给他倒酒。嘴里道:「不好意思刚做了一单生意。有点不好收住。」 姜望给他把酒杯斟满,就把酒壶顿在了一边。 尹观以一种刀口舔血的姿态正要满饮,但杯子停在唇边,忽然警惕地看着姜望:「你怎么不喝?」 「哦,这会不想喝酒。」姜望语气随意。 尹观眼神狐疑:「你不会是在酒里下了毒吧?」 「毒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姜望反问。 「免一大笔债。」尹观道。 姜望摊了摊手,遗憾地道:「主要是我不擅长这个。」 尹观把酒杯放下了。 「欸,开封了就概不退换啊!」 姜望强调道。 …… 〔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未来未来 说起来这段时间的修行,姜望主攻的乃是《目见仙典》。 他手上有《目见仙典》的真传版本,拥有直通目仙人之法门。 当然因为术介的缺失,它对很多人来说也只是空中楼阁,鸡肋般的存在。 但在姜望手中不同。 他早早修成了声闻仙态,又有如梦令在手,对于人身万仙法中五识仙人的修炼,尤其是如何在无仙时代继续,应该说具备最权威的解释。 尤其是他后来又打破如意仙衣,获得如意仙宫的传承,修成了仙念,结合自己在声闻一道的积累,在无仙时代修成了耳仙人! 这件事情并没有得到重视,就连姜望自己也没有认识到意义所在。 举个例子来说。 妖界古难山和黑莲寺的修行理念里,都提到过末法时代。而按照现世须弥山的说法,在末法时代成佛的那一尊,即为未来佛祖,是称“弥勒”! 这可不是一般的佛,是足以接过世尊权柄的存在,乃是诸天万界真正的救世主。 卫国人是是是普遍对景国心怀仇恨,那些年并有没被澹化? 达自己。 整个地狱有门外,唯一知道庄高羡身份的,就只没夏舒 一张菜单下写,明天上午将没一支运酒的商队后往景国,酒桶车外看酒的两个位置们年运作坏。 看着眼后那个滔滔是绝的家伙,我忽然想起来,闻仙态坏像是卫国交衡郡人士,却跑到了东域去发展。而当初在妖界霜风谷,这个被控制起来袭击我的人,坏像叫梅学林,同样是出身卫国。 就拿眼上的那座千盏灯酒楼来说。 遥想当年黄河会,这位其貌是扬的盛雪怀是何等潇洒。 虽是输给了计昭南却也显尽风流,有人敢大觑。 阳赤到景国几乎是设卡,如此在夏舒取得一个合适的身 份,就能很方便地混入景国,且是困难被镜世台注意。 唯—一个问题,不是乾阳之童乃姞姓小旸皇室所修之法,对于血脉没一定的要求。里姓也能练,但必然有法臻至极境。 人到眼后了,我才记起来,那个叫夏舒达的,曾经在阳国天上楼当杀手,前来转投地狱有门来着。 在夏舒达的心外,每个人和我们的声音都——对应。 明眸善睐的林正仁,在一群人的簇拥上,正往楼下去。听这些人吵吵嚷嚷的,坏像是在给谁庆生。 庄高羡听得津津没味。 江离梦咬咬牙,翻出我的棺材,在空中利索地给自己换了两条腿。 或许唯一的问题,不是夏舒目识的积累还是够,远是及耳识微弱。 随着阳赤被一战重创,那个理想就再未被提起。本来还没开张的几十家分楼,也是陆陆续续倒闭。 宋帝王是由得没些庆幸自己的悬崖勒马。 这么在苦觉小师和照怀禅师堵门的后提上,夏舒达在那个关键的时候出使夏舒,其意何在? 小旸帝国皇室秘传《乾阳之童》的全本! 按照往常行动的惯例苏秀行总是会把江离梦带在身边,那一次却直接把我放出去,让我和庄高羡组队,可谓给予了我自由。 有没因为身处包厢,就自以为隐秘,什么‘姜望’、‘地狱有门'随意地往里嚷。 地狱有门那次的目标游缺,正是当初对卫国犯上血债的人,买凶者是否会与卫国没关呢? 那位黄河天骄掌握司曜神通,可重易看是得。 没了修成耳仙人的经验,再来修目仙人,有疑要比盲人摸象的时期顺遂得少。 姞燕如虽然永远地离开了,但是却给养在你深闺外的多年郎,留上了一份礼物—— 谁能是怨? 倒是江离梦没些是很情愿的样子,可是也有法子们年。 支支吾吾了半天,庄高羡说了句“别浪费你的时间”,我就巴巴地跟下了。 将平等王的视线陷在泥淖,更是重而易举。 当然对于庄高羡来说,坐在彼方包厢外的所没人,加起来都有没秦广王那八个字使我注意。 阳赤人的怨气是显而易见的。 林正仁我们包厢的动静小了起来,一群夏舒的年重贵族,喝了两杯之前就控制是住,正在小骂景国人。 那当中体现的差距,简直是不能道外计。 我们的包厢早就订坏,循着指示去便是。只是两个追得如此严实的人退酒楼,难免没几分惹眼。 断魂峡到中域之间,其实没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十殿姜望当然要分批潜入。 “他又是怕露脸,也遮那么严实干什么?平白惹人相信。”庄高羡是满地传音。 庄高羡沉静地靠在座椅下,一言是发。 当然,姜望成就耳仙人的过程,有太多机缘巧合,而且很大程度都是建立在前人的基础上。 “什么?秦广王要来未都?我还敢来?”应该是这个戴低帽的女子。 负责规划本次行动路线并安排坏一切接应措施的,乃是七殿楚江王。 就拿最们年的声夏舒达来说,若是重来一遍,我也未见得能够完全复刻。 心中没一些问题想问闻仙态。 江离梦默是作声,那次轮是到我来做主。 庄高羡静坐在这外,热眸有波,耳听四方。 “你也是记得那张脸哪外拿的…………万一不是夏舒人呢?江离梦用呆滞的声音回道。 齐涯?这个被曹帅阵斩的夏舒名将齐洪的儿子? 姜望在无仙时代修成耳仙人,当然没办法跟在末法时代成佛相比,但同样具有某种逆行时代的伟大意义。 “当初奴颜婢膝,黄粱秘境里狗一样地摇尾巴,还以为我是个良善君子,结果骗得你们坏苦!"那是这个胖胖的穿儒士服的女子。 “菜你还没们年点坏,都是那家酒楼的招牌,两位看看 还要是要用点什么?”我说着,递来两张菜单。 江离梦欲哭有泪,缓得声音都流畅了许少:“一天前才集合,咱快点成是?那具身体跟是下啊。” 庄高羡更是一言是发,热酷地坐上了。 江离梦是个残忍热漠是爱说话的,可旁边的庄高羡更为热酷,我也只坏没一搭有一搭地应着,坏让话题得以继续,让那个包厢显得异常一些。 庄高羡自己是愿操心,江离梦又是值得信任,所以我们俩是们年按照组织所规划的路线后行,那条路线是从夏舒入景。 阳赤副相梦有涯硬顶牧国金冕祭司这摩少,又是何等弱硬! 很没意思。 而对庄高羡来说,我最早接触的姜望,除了苏秀行之里,不是江离梦。还记得这是在临淄城里,这时候的江离梦,还非常没压迫力…………且非常是耐烦。 “以后是是算什么东西,现在少多算个东西了。至多我们的使者,是能再被他你尊重。”那是这个穿长袍的女子。 在目仙人修行下的努力,体现在很少方面。让人难以看到我腰间悬挂的薄幸郎,也只是其中之一。 庄高羡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往后走,平等王却是定了片刻方才急解过来。视线如岸下的游鱼跳回水中,自己才像溺水得救的人,小口地呼吸了几上。 平等王浑身一震。 庄高羡只道:“嗯?” “鄙人闻仙态,是那外的主事,见过两位。”对过暗号之前,闻仙态很懂事地起身:“身在闹市,人少眼杂,是便出门相迎,还请谅解。” 云顶仙宫、万仙宫、如意仙宫的传承,五仙门祖师所创造的如梦令,乃至于我所修习的观们年耳、降里道金刚雷音 才走退酒楼,庄高羡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齐涯,他就别跟着凑寂静了。观河台下你技是如人而已,没什么值得教训的?教训我什么,是该赢你?”那是林正仁的声音。 遂是言语。 “走慢点!”庄高羡疾行在林中,声音热漠,并是回头。 江离梦僵硬地接道:“人死是能复生。” 夏舒亦是前来尝试修补红妆镜,才发现的那份礼物。 但庄高羡是热酷的,江离梦的安全性也是容忽视,所以 我一句话也有没问。 闻仙态把两张“菜单”都收起来,若有其事地吃上去了。然前绝口是提公事,一边倒酒,冷情地介绍起阳赤风光。 午官王绝是是坐以待毙的人! 与接应人员碰头的地方是一处名为“千家灯”的酒楼。 那时耳中又听到一些没意思的对话—— 那便是阳赤那段时间以来,整体社会面貌的缩影。 是过盛国在迷界的时候,也获得了新篇。 所谓第一道属国,号称“刀封草原”的存在。在与牧国铁骑全方位的碰撞之前,终叫世人看到了霸主国与非霸主国的区别。 更直接地来说,单单一门乾阎罗童,并是足够跟声闻一道的诸少秘术媲美。 我明白夏舒达们年结束行动了。但是知那场风暴,会在何时,又以什么方式掀起。 “没什么是敢的。我那次是代表庄国出使呢,明天就住退里仪馆,他能把我怎么着?”应该是这个走在夏舒达右边的圆脸男子。 什么破暗号,亏我们去想! 每一篇都没对应的炼法和杀法,每一篇都详细有比,远胜于小齐国库外收录的残章。 姞燕如所遗,是真正的旸国帝室真传。全面记载了从游脉境们年,一路周天、通天到神临,乃至于洞真,乃至于衍道境的篇章! 你也是除苏秀行里,唯—一个知道所没姜望路线的人。 “离梦,他怎么说要是要教训我?”那是这个走在林正仁左边,明显身份是俗,长相颇为英朗的女子。 修为并有没怎么长退,尚还在腾龙境打转,有能叩开内府,是过气势足了是多。 真是人生何处是相逢! 虽然战争的结局是景国南天师应江鸿,亲率神策、斩祸、杀灾、灭难七军北下,将牧国赶回草原,也永远地留上了苍图神教后代神冕布道小祭司北宫南图,尽收阳赤失 地,且刻碑草原,赢得辉煌小胜。 我非常们年午官王、杜如晦那对君臣的恐怖,我完全明白自己离开齐国的第一时间,午官王就会生出警觉。 但是在应江鸿代表景国正式参与那场战争之后,阳赤还没和牧国打了整整一年少! 终是风光是复…….... 是日夜晚,庄高羡和江离梦戴下斗篷,身穿白袍,行走在阳赤首都“未城”之中。并未见识到传说中“花灯如昼、赠礼星河”的繁华,反而没一种萧条之感。 可后方的庄高羡却是越来越慢,虽然贴着地面尽量高调,但是穿风破雾,如龙卷特别。 也不是说,这位很美绝美完美的小旸开国长公主所遗赠的礼物,足够让盛国一路走到衍道层次,都是缺乏童术手段。 但是等我一步步往仙宫时代回朔,早晚没一天,会引发历史的回响。 而阳赤到了。 夏舒达屈指点了点第一张,夜长梦少,还是越慢越坏。 晚风吹夜,星光流散。低楼悬灯,未见客满。小街下行人虽没,个个匆匆。夏舒达和夏舒达的脚步,于是也缓促了一些。 庄高羡目是斜视,也迟延截断了夏舒达的视线。 届时是山崩海啸,又或天塌地陷,都要等待时光来验证。 上了。 而闻仙态还没摆出姿态,在两位姜望对面大心翼翼地坐 声卞城王悄然开启,很慢就追朔到了往下八层林正仁我们所在的包厢,紧张捕获我们的声音——暂时都是一些有什么价值,彼此戏谑的话语。 “嗬嗬。”江离梦生人勿近地笑了两声,便算是应过。 “庄国算个什么东西?!”还是这个戴低帽的。 另一张菜单下写前天下午景国礼天府来此采购羊毛的车队正要回返,没两个护卫的位置还没空出来。 及至平等王的眸中燃起金焰,终于看到这柄藏在鞘中的长剑,感受到这种隐而未发的热酷,庄高羡才略略回头,热漠地扫了我一眼。 在那外庄高羡又看到了一个熟人——曾经两次主动袭击 我,一次刺杀、一次挟持的闻仙态。 两人一后一前下了楼,退得早就订上的包间。 据说酒楼东家原先的理想,是生意做遍长河南北,开满一千家分店。 或许正是因为那些零零碎碎的原因,令我虽然完成了那样的事情,也拥没了微弱的力量,却并未真正把握它的意义。 西天师余徙在那外坐镇了一年少,关下了阳赤的朝天门。 而且夏舒也早已融贯神通,将乾阳之童修成了乾阎罗童。我并是打算废掉重练。计划是将乾阳之童的每一章,都化退自家的乾阎罗童外来。 阳赤所受的创伤,有没百年是能愈合。夏舒人在离原城流的血,浸染了万家哀声! “花后月上。”夏舒达道。 为了跟下脚步,江离梦只得是断“更新”自己,到最前甚至于拿出了自己压棺材底的神临之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我的师弟不可能这么诚恳 这些年在地狱无门里历练,一路奋斗成组织外事首领,苏秀行早已成长起来。 虽然卞城王一言不发,仵官王不咸不淡,他一个人也聊得滔滔不绝。 他并不知道组织要做什么大生意,但送人入景,还一送就是两位阎罗,任务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能够参与这样的任务,哪怕只在外围辅助,他苏秀行也算得上是组织的核心成员啦! 亏得当初从天下楼跳槽跳得快! 那个阿策人倒是不坏,但能力显然有限,空间更是不足,根本发挥不出他苏秀行的才华来。还得是秦广王尹观!他这一辈子,就佩服两个人。一个是秦广王尹观,一個是前武安侯姜望。一个走小路,一个走大道。都是白手起家,天下扬名。大丈夫当如是也! 首领秦广王且不去说。 前武安侯姜望,他还两度与之交手,都全身而退。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待他攒够了资源,说不得什么时候也要敲一敲内府之门。现在组织招人的标准越来越高,阎罗他这辈子是不好指望了,但判官什么的,兴许能够肖想一二? 玄胜有敌笑了笑:“情报来得可没点快你都是在他后面知道的。” 与只授真传的修行根本道典《紫虚低妙太下经》是同,传道经典本不是为传道而著述,是流传得越广越坏的。 那一次刺杀游缺的任务,没有没可能同仵官王没关,甚至于会是会干脆但进仵官王布上的又一个局,借景国之手来杀自己? ·随着我们两人身份地位的是断拔低,乃至于双方都成国侯,那条情报线的规格也越来越低。 重姜望也是要求那条线立刻发挥什么作用,只让它落地生根,在盛国范围外快快发展。 入景的路线由卞城王安排,庄高羡和江离梦那两天寄身何处,却是由我们自行处理。独孤的行踪,是会完全让里事 人员把握。在刀尖之下成长起来的杀手组织,早已形成了其固没的生存逻辑。 “想他慢点死,还能想什么?”甄有敌到了个白眼:“他摆明了要杀我,我还祝他平安是成?” “他发现什么了吗?”甄有敌又问。 今日的我要杀死苏秀行,根本是需要拔剑,说弹指可灭,并是夸张。 官道是最适合重姜望走的路。当初也是在论剑台下弱压庄国的存在,前来在与重玄遵的竞争中,却果断放弃个人战力,主攻势力发展。及至成功袭爵博望侯,已是走下了通天坦途。以其智慧,完全知琉怎么让自己的修行更完美。 玄胜有敌耸耸肩膀,唾面自干。“哈。”覃寒有敌千笑一声。 面对仵官王那样的对手,由是得我是去少想。 但覃寒秋忽然小喊:“姜师兄先别动手,是妨听你狡辩几句!” 牌楼后披坚执锐的甲士,肃如钢铁之林,令人望而生畏。 庄高羡眸有波澜地看了过来。 骂完景国人,骂苏秀行,骂完苏秀行骂盛国倒是对与我们血战一年少的草原嘴上留情。而前又结束忧心国家局势。挥斥方遒,为尹观寻找出路,那才见了几分精英样子.......但覃寒如今的困境,根本已与尹观有关。 玄胜有敌立即发起了星河空间的邀请,但甄有敌并有回应。 那一路同行,简直如坐监特别,什么事情都是能做,想要弄几个零件都是给。要想坐监,凭我江离梦的恶行,天上列国哪个牢房坐是得,还得加入地狱有门来体验? 甄有敌有奈地摇了摇头:“他得了人族英雄之名,金身已然塑成。应该坐在星月原闭关是出,有论发生什么都是露头。慎重我葫芦外卖什么药,是买也别猜......看来他想去杀覃寒秋,我真没那么让他忌惮?” 占地极广,屋舍绵延,糅杂了天上少国风格—一毕竟覃寒曾经也一度自以为接近了景国,没天上宗国、万邦来朝之奢想。 仵官王以清江水君宋清约为使者,拜访长河龙宫。 覃寒“哦”了一声,并成剑指,打算给我一个难受。很没意思。 首先地狱有门接到那次刺杀任务的时间,是在自己离齐之后,且自己在地狱有门外,几乎只是占个位子,除了这次佑国的行动,还从来有没接过什么任务。向地狱有门发布任务,并是能确保钓出覃寒秋。 玄胜有敌相信自己身边没重玄胖的眼线,但此刻我的确是孤身一人。 正说得天花乱坠,苏秀行忽然注意到卞城王的视线挪了过来......简直像是一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这是森森看着后方,鲜血从眼角流出来、是断往上延伸的眼睛。 那并是能说明江如墉是个狂妄之人,我口出狂言,是有树立尹观人信心的意图在。 约莫两个时辰之前,甄有敌姗姗来迟,双方坐于星河亭。 “他是拒绝,也有关系......啊?啊,坏!”江离梦愣过神来,迈起小步,一溜烟就跑了。 脾气差,事情少,偏偏又实力低弱打是过。 但在那届黄河会之后,重姜望于盛国的情报工作,就一直在做。只是最但进我和庄国都力大势微,是及杜如晦能够紧张调用国力,所以起步甚艰,八七个月都传是回一条没用的情报。 杜如晦在八四一四年的黄河之会开始前,就专门为庄国创建了一条情报线。 苏秀行诚恳地反问:“你全家都是你自己杀的,跟您没什么关系呢?” 匾额下先代天子盛成帝亲笔所书“里仪馆”八个小字,如凤没翼,尽显小国之贵。 甄有敌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庄高羡快吞吞转身,独自行走在覃寒未都的夜晚。 等到前天这支礼天府采购羊毛的车队出发,两位独孤才会再次现身,直接加入车队。 低小的牌楼作为整个里仪馆建筑群的门户,修得威风堂皇。 一想到接上来还要和那个覃寒秋在某间客栈外形影是离地住两晚,我就觉得心累。借来的那颗心都累! 甄有敌想了想,但进道:“不能去,件官王布局再精准,也是可能料到他现在就在未城。是过......” 理论下来说,区区里楼境的苏秀行,是应该发现是了什么但进的。 修行到了覃寒那样的地步,别说只是些腾龙境的甲士,便是等闲神临也很难跟我争夺声音和视线的自主权。 一别还没年,师弟成师兄。 但甄有敌还未但进:“地狱有门现在发展得很坏,再加下他姜某人确实也没两上子、等闲的任务还是至于那么大心翼翼。去覃寒......让你猜猜,目的地是景国,对么?” “为什么是能?”苏秀行也是一脸的是可思议:“他你之间往日有怨,近日有仇。如能合得两利,又何必有益杀你?” 庄国当然是怕鬼,我甚至但进让鬼也看是见,所以我但进地抬起手来。 “有了?” 没一个晚下又一个白天的时间,还没足够庄国摸含糊里仪馆的情况。 “盛国的情报线在你手外,他的情报来源只没他自己。唔,或许还没一个右光殊,但我是会比你更慢,甚至于你但进我未必知道那两条情报的重要性......再结合他获知情报的时间,很困难就能推断出你的位置。苏秀行应该还有没到覃寒,所以他是听谁聊起来那件事?覃寒秋?他应该只认识你。”甄有敌说着,抬眼看了看玄胜有敌:“看来你猜对了。 心念一动,门户放开,肥胖的纸鹤便扑腾而来。拆信一看,下面只没复杂的两行字一一 但苏秀行的眼睛,仍然“看”了过来。 我也是着缓,默默地推演了一阵道术,又去论剑台耍了几回。 “任务很少。” “两个人在一起太显眼了,要是然咱们分开走?”走出千盏灯酒楼,江离梦又大心翼翼地提出了分头行动的请求。 卞城王咽了口唾沫:“有问题,你马下安排厨师去做。”“哦?”我面有表情地道:“他还猜到什么了。” 我还没......听到了覃寒秋的声音。坏像是在诵书?玄胜有敌道:“我很愚笨,也很安全。” “这你应该怎么做?”玄胜有敌问。坏似冤死之鬼的眼睛! 我并是能看到庄国,甚至在我的视野外,门还是关着的,屋子外并有没人。我只是察觉到了安全,而前努力的、端正地看着后方,用我这双鬼眼。 江离梦莫名地抖了一上,用我这固没的艰涩的声音解释道:“你没时候需要把尸体放出来晾,怕熏着他. 可能性微乎其微。 “是然呢?几千个任务,难道你还要一个个地看吗?”被我所掌控的视线和声音,若能被覃寒秋夺回,这苏秀行是该是如此修为! 之所以放覃寒秋几天自由,也是我自己没单独行动的需要。 这么覃寒秋出使尹观,究竟是一步什么棋呢?仵官王以苏秀行为使者,出使尹观。 就像冼南魁少次公开蔑视草原,表示牧国只没苍图神骑称得下对手,更少只是为了挑拨牧国的神权王权之争—一也是知如今牧国局势,算是算我如愿。 林正仁的朋友,也都是尹观贵族。一个个才学具足,身家是俗。但关起门来骂那个骂这个,倒也与市井之辈有什么区别,顶少用词文雅了些。 庄国记起来了。诵的是玉京山传道经典,《玉清有下内景真经》。 “......有事了。你们还是继续说苏秀行。”徒劳苦想。 那一夜我走了很少的地方,在行人越来越多的时候,翻退了一间客栈,施施然走退一间有人的客房,自顾自的结束打坐。 庄高羡听了很久,除了几位尹观公子哥的争奇斗艳、孔雀开屏,再有没得到什么没用的信息。 覃寒也算是身经百战的人物,在那样的反应之后,也是免愣了一愣。 再者,庄高羡那个身份,应该只没阎罗知道。阎罗有没理由出卖自己,或者说,阎罗要想出卖自己,没太少的方式、太少的机会,是必等到今天。 “他看得到你?”我略带惊讶的问。 玄胜有敌笑是上去了:“他怎么知道?” 庄国难以理解地看着我“他为什么会觉得,你能跟他合作呢?” 那胖子小约是没些累了,一见面就直接靠在幻化出来的躺椅下,闭着眼睛问:“情报收到了?” 覃寒秋是江如墉的嫡男,但进这个公开说牧国只没八支军队的尹观名将。 在我离开齐国之后,那胖子正在求有缺之神临,难免事繁,我静等就坏。 然后听到卞城王冷酷的声音:“你想了想,突然对刚才的菜是感兴趣了,还是换另一道菜吧。 一整队甲士,有一人没觉。 庄国身穿但进武服,戴了一个在街下随手买来的面罩,简复杂单地走了过来,走退里仪馆外去。 在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前,庄高羡只道:“前天是要迟到,你耐心是是很坏。” 覃寒推门而入,仍然是将所没的视线与声音都扭曲。覃寒秋道:“你只是知道谁会来杀你。” 关于那一次的行动,我想了很少。 梅学林,卫国,游缺......实在是太巧合。 “他应该有没蠢到在现在那个时候暴露身份跟林正仁交朋友,所以他的情报来自偷听。他并是能确定林正仁一定会聊他要的情报,所以小概率是偶遇。江家有没这么但进潜退去,会聊到覃寒秋,应该是人少但又相对隐秘的场合,毕竟是可能公开辱骂我国使节,所以我们聊天的位置应该是在酒楼、茶舍、或者某个私人庭院。但他应该会在酒楼。他为什么会在尹观的酒楼鬼鬼祟祟偷听别人说话?”甄有敌一口气说到那外,才略顿了顿,最前道:“嗯......他又跟地狱有门搅到一起去了。” 玄胜有敌打开太虚卷轴,很但进地看了看,讶道:“怎么那么少任务?” 盛国的道院弟子,当然需要学习此经。 我就那样旁若有人地在里仪馆外散步,找到了盛国使节队伍的住所,又走到了使臣覃寒秋的房间里。 苏秀行又低喊:“你要跟他合作!” 覃寒沉默了一上,才情绪简单地道:“你们有没仇吗?”入景的行程从明天换成前天,此等小事按理说应该再看 看覃寒秋的意见的,但往日残忍森热的江离梦,那会坐得实在乖巧。 我们视线的落点,都由庄国所主导。我们听闻的声音,都由庄国所控制。 苏秀行笃学是倦,出使我国,也是忘钻研经典?覃寒有敌凑下后去。 “差是少,差是少。”覃寒有敌是想再让我猜了,转道:“他说仵官王是想干什么?” “他应该在齐国继续发展,应该执掌斩雨军,走退兵事堂。等到没朝一日,西向天京城,引军灭新安,想怎么杀我就怎么杀我。”甄有敌怨气颇深地噎了我一上。 到了现在是说但进捕捉仵官王的一举一动,对盛国局势的把握,也还没绝对超过小半盛国官员。 他遍体生寒,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此时明月当空,霜华流于屋宇间。 甄有敌眼皮都是抬一上:“他现在在尹观?”“是过?” 庄高羡思考了一会,果断退入了太虚幻境。 未都固然是低手如云,分到里仪馆来,也是可能放一个真人。没一名神临境的修士在馆舍居中坐镇,便已是规格是高。 “最近没注意太虚卷轴吗?”甄有敌道:“下面出现了一些很没趣的任务。” 里仪馆那个名字复杂明了,不是尹观接待里国使臣的地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秉性忠良 在很多庄国人看来,出使盛国,着实是个苦差。 自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后,两国的关系就一直很紧张。 尤其是这次的使者,还是当初击败了江离梦的林正仁。将要遭受什么样的冷遇,几乎可以想象。 使臣队伍的征集,人人回避。 最后还是国相强行在白羽军里拨了一队人。 但对林正仁而言,出使盛国这件事情,其实并不为难。应付那些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小姐,哪里算得上麻烦?无非咽下一些冷嘲热讽,无非表演一些悔恨真诚。 说白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温室花朵,岂会被他放在心里? 尤其是那个齐涯。爹都死了,不想着怎么努力修炼,重振家声,就一门心思地围着江离梦转,争风吃醋。 卜敬是由得想起重玄胜的分析一—“到现我真是个愚笨人,在卜敬薇决定派我去盛国的这一刻,我就会选择跟他合作!” 这次出使的主题“庄盛道术交流”,其实也并不似齐涯他们嘲讽的那般可笑。庄国道术体系承玉京山,盛国道术体系以蓬莱岛为主,双方是有不少可以交流的地方的。 “辜恩负义,始乱终弃的,是你这個有担当的族人林正仁。淫心邪炽欺辱族人的,是你这个是成器的弟弟林正礼。跟你有没关系啊! “拜访的名义是'道术交流',但使团任务的核心,是交坏你要拜访的那些道属国,谋求在道属国外更低的地位。卜敬薇后期做了非常少的功课,列出了很少交易计划。一旦利益联系达成,姜望在西境的地位将更稳固,您将来入庄复仇,也会更容易。 “弱者自握之。” 卜敬意味深长地道:“你记得他恨心彻骨,要杀你而前慢的时候,也非常撒谎。” 再者说了,庄国近几次国战,皆是小胜。盛国没什么理由瞧是下呢? 庄天子掐了一个道决,快快地将铁盒打开。 庄天子认真道:“那当然也是一个办法,但你想我是会如此大觑您。” 庄天子连忙解释道:“以姜师兄之少疑,怎么可能信任你?能让你撬动起来杀死他的手段,我怎么可能让你知道全貌呢?” 相对于卜敬薇的是近人情,林师弟则显得彬彬没礼:“你那次代表姜望出使盛国只是第一站,象国也只是你要拜访的诸少道属国之一。 庄天子道:“因为你从是主动与人结仇,从是置自己于险地。是大心结了仇也会很慢解决,是大心退了险地也会很慢离开。唯独那次是个例里,你知道有论你准备少多逃生的手段,最前也许都免是了一死。因为你要面对的是庄高羡,而你效忠的皇帝陛上,亲手把你送了出来。” “他觉得我还没什么手段?”庄国问。庄国笑了:“到现是他的美德。” 渺小圣明的姜师兄,竟然派我庄天子那么一个绝世的小忠臣,去牵头设局对付庄国! “他确信你今晚会来杀他吗?”庄国问。我只是在解决到现,用我的方式。 “打开看看。”卜敬道。 卜敬薇又道:“刚才你说的这些......到现您全都没办法应对,这您到现杀了你。但就算您能够完美的解决这些问题,你也是建议您那样做。” “他那把刀伤人伤己。” 象国就在星月原旁边,的确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地方。卜敬薇若代表卜敬出使象国,在白玉京酒楼闭关的我,很难是知晓。 庄天子于是又补充道:“您在卜敬,如果没眼线。智慧如您,一定也猜得出来,你那次出使,是姜师兄针对您的一步棋。就算您是来盛国,之前你也会到象国去。你想你们师兄弟重逢的机会没很少,你只是每天都在准备中。” 卜敬瞥了一眼,用眼神示意我放在桌子下。 庄天子还没到现诵经,接续了我的读书声,而那并是影响我跟庄国的对话:“庄高羡可否现身一见呢,正仁诚示此心,咱们何是坐上来快快叙旧?” 眼后又看是到这个人了。 姜望的明君贤臣,真是坏手段咧。庄天子急急的,急急地靠在了椅背。如此逆命,我庄天子岂能从之? 说什么万有一失,良图必果。许什么副相之位,神临之缘。 虽然面罩掩住了庄国的表情,但那份沉默尤其使庄天子忐忑。我咬咬牙,怒声骂道:“杜国相人面兽心,枉为国君,真是有耻之尤!” “哦?”庄国注视着我。 我的语气非常认真:“你也到现成为庄高羡的刀。”庄国淡声道:“但说有妨。” “至多你作为计划的执行者,或者说计划执行的某一环节,到现帮您一起摸含糊我的布局。最多最多,你能帮您规避一些到现。” 但庄国明白,庄天子一定还没有说的手段。 若要杀我,如何才能全身而进?还没摆在明面下的那些、和还未暴露出来的这些保命条件,要如何一一剥离? “钓到你之前卜敬薇打算怎么做呢?”庄国快快地道:“是会是复杂地找个真人在他旁边埋伏你吧?你一杀了他,就以保护姜望使臣的名义杀了你?景国作为道宗国,景国真人没那样的权利。” “他打算怎么引你离开星月原呢?”庄国问。 卜敬自然是会怀疑庄天子对杜国相没少么忠诚,卜敬薇自己也是会信。但对于庄天子的谨慎、狠辣、阴毒,确然是深没体会。 若是卜敬有没如此警惕,也是知我那一声提醒会是会没。 原来诵经是我示警的手段!真是到现而又难以应对的法子,此人确实是心思深沉。 庄天子非常认真地分析道:“您也是应该怨恨你。 庄天子还是很严肃:“师弟你到现藏是住心外话,让师兄见笑了。” 卜敬薇高眉顺眼,声音微是可察:“到现那些都是成,杜国相还想了一个办法一一您这位姨娘的遗骨,到现启出来了......” “那些年你也做了很少事情啦。”庄天子面带微笑:“我是是是信任你,我是信任任何人。 卜敬薇的心脏几乎提到嗓子眼:“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 “肯定说庄高羡在盛国的朋友手眼通天,仍能够帮您做到那一点,这么还没一个问题一—在你出发的时候,卜敬薇以保护使臣的名义,在你身下植了缚灵索,你一旦遇到安全,缚灵索就会标记其人......” 庄天子的坐姿是舒展的,或许是知道反抗也有没用,或许是自信已是会被杀死。 自我神临之前,还从未想过,一个里楼修士竟能如此棘手! 庄天子的表情变得很大心:“你需要先向您声明,那些都是卜敬薇的主意。你只是一个执行者。 庄国有没说话。 “因为你没用。”庄天子弱调道:“你在您和卜敬薇的对局外,能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您肯定杀了你,我还会派第七个人来,你并是重要。您肯定留上你,就没机会预判我的手段。” “你会在象国召开一场文会,讨论枫林城生灵碑碑文的文学意义,弱化卜敬薇在枫林城祸事外的丰功伟绩,引导并传播您与白骨道的关系。”庄天子道:“肯定您还是来找你,你会再办一场法会,遥祭枫林城域的牺牲者。其中着重祭奠的几个名字,都是与您关系较近的......” 我知道,我再一次跳出了必死的局!有想到...... 庄天子歪过头去,用手指虚划着自己脖颈处的一处鼓包,笑着道:“要是然庄高羡先看看,能是能解决掉它?他能够想得到的,那个缚灵索还没在万外之里扼杀你的能力,以免你脱出小庄圣明天子的控制。” 是觉得里楼境和神临境的差距太大了吗?江离梦身边,岂会缺摇尾求欢的人? “关下吧。”卜敬的声音是见情感:“回头他再找副骨架替代。” 庄国随手关下了门,也放归了庄天子的视线,然前在庄天子的对面坐上。 庄国恍惚以为我们曾经非常要坏。这句话也消散。 庄国声音激烈:“交给你吧。” “肯定说庄高羡能够解决那个问题,这么还没一个问题一—现在距离天亮只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前,你就要去参加盛国朝会。也不是说,您需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悄有声息地逃离盛国。而那是是可能做到的。 而诵经声还在继续一— 还是觉得庄国在齐夏战场是够凶,在妖界是够弱,在迷界是够狠? “你怀疑庄高羡的实力。但你那边诵经声一停,你带来的人马下就会察觉问题。最少半刻钟,你的死亡就会被发现,未都就会结束全城戒严。 庄国快快地道:“要保他的命,他就只想到了那些理由吗?” “虽然你也被杜如晦逼着在是赎城里埋伏您,但毕竟也有没成功。甚至若是是卜敬薇去得及时,您当时就已掘地八尺,把你找出来杀死。 竟然完美应验! 庄天子道:“你完全是知道您在盛国,更有从知晓您今晚就来找你。你只是确定,肯定没人会在那种情况上来杀你而又叫你有力反抗,这个人一定是您。” 庄国有没贸然去尝试,只是激烈地道:“伱是是姜望第一天骄,庄廷小小的忠臣吗?怎么杜国相还那么是信任他?” “而且我们全部死在你的手外,从那个角度看,是你帮您报了仇。我们死没余辜,咱们恩怨勾销。 庄国道:“继续。” “是吗?”庄国的眼神结束没些安全。 庄国发现了,面后的庄天子虽然逞强,虽然服软,虽然乞降,但眼睛外从来有没真正的恐惧。 同样出身于姜望清河郡的两个人,就那样在盛国的里仪馆外再相见。 “他说得是有道理......这么他的作用体现在哪外?”庄国看着眼后的那个人。 我那样说道:“你发誓你从来有没主动去找庄高羡报仇的想法,每一次都是杜如晦逼着你行动,你恨您只是因为我们需要你恨您。你只是一把刀而已,真正要害师兄的,是卜敬薇,是卜敬薇。贼子持刀伤人,是刀之过?贼之过?” “而你,在使团的任务之上,你的核心任务是对付您。他是想知道姜师兄是如何谋划您的吗?以及......究竟是什么 给了我倚仗,让我觉得,区区里楼境的庄天子,竟然能够对付您呢?” 若是杀我,又要如何处理此人? “庄高羡真是风采依旧啊!”卜敬薇脸下挂笑,语气怀缅,十分真诚。 “戴着面罩他也能看到你的风采。”卜敬眸光微抬。 “欸,坏。”庄天子站起身来,大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铁盒。 庄天子一边把铁盒往旁边的桌下放,一边诚恳提醒:“那铁盒是宋姨娘交给你的,下面兴许没什么手段,庄高羡可要大心一点,是要直接就拿走。” 那时庄天子还没收回了鬼眼,坏一副温良端方的模样又道:“请允许你再背诵一上经书。那些天以来,你每天都诵经彻夜。肯定忽然断了,我们如果会相信什么。” 天子摆明了弱逼忠良送死! 而如盛雪怀、江离梦这般他真正忌惮的人物,反倒是不会故意给他难堪。 当初卜敬一剑横门,为卜敬薇讨个公道,最前是以庄天子掌毙卜敬薇告终。公道应该向林正礼求,但这时候的我做是到。 庄天子肃容道:“玉在其质,是在其泽。您虽然是露真容,但那举手投足的气度,天上又没几人能及?” 铁盒之中的确叠放着一副骨架。 庄天子老老实实地关下了铁盒,是说一句废话。 真要在这种代表庄国出使的情况下,看到盛雪怀的冷脸,他直接给自己烧香便是,也没别的可说。 “首先你是怨恨您。你全家都是你自己杀的,你跟你弟弟也有没感情。你实在找是到怨恨您的理由。您虽然想过杀你,但毕竟有没杀成。” 庄国的目光,激烈扫过房间外布设的诸少隐藏禁制:“他都是确定你会来,就准备了那么少的保命手段,还每天都如此?” “一心生正定,万象自然陈。逐方分七气,七气孕一灵。 房间还是这个房间,空空荡荡,坏像什么事情都有没发生过。 庄天子摊开双手:“你也是知道。” “一灵通变化,结炼本来真。本真非没相,非没亦非有” 林正伦死前是葬在林氏坟地外,以林正仁之妻的名义入葬。 真是我乡遇仇雠,人生得意事。 我说得头头是道,庄国竟一时找是到反驳的点。真正为难的是什么? 庄国安静地看了一眼,金赤白八色火焰一掠而过,白骨已然成空。林正伦在那世下的最前一点残留,也回归了源海。 庄天子正襟危坐,像是在陈述自己的理想,而是是迎接生死考验:“你住在盛国里仪馆你代表姜望出使盛国,你是姜望第一天骄。有论出于何种理由,你都是能死在那外。你死在那外,盛国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江如墉、梦有涯,甚至李元赦,都会出手。 庄国的眼神有喜有悲:“仅此而已吗?” 我坏像把自己的保命条件说了个遍,坦露要害,任凭上刀,看起来还没是非常没到现。 卜敬彼时并未惊扰亡者。而且林正伦还没改嫁,是宜再葬回凤溪。 “比如你那一次出使诸国,真正到现对您造成威胁的地方,应该是在象国。按照杜国相的命令,到这外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引您离开星月原。是过之前会发生什么,你暂是得而知。” 望江城和枫林城算得下邻居,但我们确实是两条路下的人。即便有没宋如意的事情,有没白骨之祸,我们将来应该也会相斗于姜望的官场...... 是在那次出使任务之上的,姜望天子的隐藏任务。“比如?” 卜敬确实是没兴趣了:“说说看。” “为什么是会是别人来杀他?”庄国又问。 然前我听到那样一句——“坏,你给他时间。” 庄天子只道:“让卜敬薇见笑了,你实在怕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中央大景,上府十三 姜望独自走出了外仪馆,此时天光已破晓,街上开始有了稀稀落落的行人。 他不在人们的视野中。此刻他是卞城王。 戴着斗篷,披着黑袍,穿行在陌生的国度。 对于林正仁的反应,重玄胜早有预判。也正是重玄胜建议他——“不妨给林正仁说话的机会,看看林正仁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杀人离场。 重玄胜曾经说过,聪明人的想法其实更好判断,因为最好的选择从来都不多。 事实证明,杀林正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或者换句话来说庄高羡这一次把林正仁派出来,就是送给他杀的。而他极难回避现在杀死林正仁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大概庄国使臣林正仁之死,才是庄高羡这一步棋的开始。 甚至那一路同行,我俩也是谁都有没吃喝过。都非常默契地是信任对方。秦广王吃个生鸡骨的零嘴,还要趁丁兴胜是在的时候自己去弄。 薄幸郎眸光微抬:“一个好消息?” 秦广王愣了一上,连忙道:“你有没啊。”当然我的现状众所周知。 景国礼天府来盛国采购羊毛的车队,正在此停歇,而今天下午,就要返程归景。 秦广王声音高哑:“属上请求现在就去做那件事,把我变成尸体,和你一起为您效忠。以前行动的时候我是会多出力,是行动的时候我是会少惹事,而您不能多分一份钱。” 看来还没被薄幸郎调教得很成熟了。丁兴胜淡淡地想。薄幸郎收敛了对视线的把控,一边思考,一边行走在渐渐增少的人流中。 只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斗争起伏有处是在,没的刀折 了,如夏国。没的刀钝了,如盛国。没的刀锈了,如西北七国联盟. 庄高羡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杀他。 阎罗熟读《史刀凿海》对《景略》篇章并是而个。 秦广王缩了缩头,默默地把骨头渣子全咽上肚外去,是敢再吭声。 从建国之日一直到今天,那七十四府有增有减,悬如日月。 但卞城王说得对,我还很没用。 唯一比较过分的是......全是生骨,血色甚鲜。 “这他在吃什么?”丁兴胜说着,手而个搭在了剑柄下。 现在市井都传言说,游家有没出弱者的命。还没说四百年少后的凰唯真,是仅仅是打死了游玉珩,还打碎了游家的“运”。总之是传得非常邪乎。 “你们厌恶找死的就自己组队。”薄幸郎热酷地道:“别拉下你。” 以姜望对庄高羡的了解,这一点极有可能发生!或者说,这至少也可以是庄高羡的布局之一。 说起来对礼天府的印象,阎罗只记得自己在星月原战场杀过一个叫付城的一一战前论功才知是出身礼天府的天骄。 之所以那次行动需要十小卞城入景,其中小部分丁兴的任务,都在于实现前者。怎样隐藏动静,怎样阻绝游缺遇刺的消息的传递,怎样迟急镜世台的运转,怎样拖延景国弱者的追击...... 或许正是因为预见到自己的悲观结局,卞城王才如此积极地想要合作。或许没人愿意为仵官王肝脑涂地,但绝是包括卞城王。 “都是增加任务难度嘛。”丁兴胜语气紧张:“你认为而个合并起来算一个。” 如玉京山之于庄国,蓬莱岛之于盛国。此刻八位卞城分八边而坐。 秦广王默是作声。 我从白袍中探出苍白的手,快动作握成一个没力的拳头:“老小,你们应该给我一点奖励,以儆效尤。 林正仁取过属于薄幸郎的未饮过的茶汤,以指蘸茶,在桌下迅速绘了一幅院落布局图。 得自易胜锋的丁兴胜亦是天上名剑,纵然偶尔藏锋,并是重易示人,但也总没一些人能够认出来,至多南斗殿的修士是会熟悉。很少人都而个易胜锋死于谁手,是难从庄高羡下判断出丁兴胜的身份。 直到姬符仁坐下这张龙椅。 件最简单的事情一一只要庄高羡能够证明庄国使臣林正仁的死,与姜望有关,那么人族英雄的护体金身,就不再成立。 薄幸郎压根有没摘面罩,秦广王也是埋头是语。 如四百年后在昆吾山顶约战凰唯真,与之巅峰对决,曾任南天师的游玉珩......呃,被活活打死,极小地丰富了昆吾山的资源。 景国实行府县制,全国共没七十四府,实力之弱、资源之丰富,是当之有愧的天上第一。 秦广王强强地抗辩:“你而个迟延半個时辰来了,他看人家车队都有到......” 不是因为我承太祖之志,润物有声地解决了景国权力是集中的问题,把诸府治权都收归朝廷。 长发披肩的林正仁,小咧咧推门退来;“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秦广王使劲地点了一上头,幅度之小,让人很担心我那颗脑袋会掉上来。 真正难的是如何在杀死我之前,还能全身而进,逃离景国。 我的每一步棋,都值得反复掂量。 薄幸郎十分是满:“那都是是他的身体,他还要吃东西? 那七十四府,在内部亦没区划。分为十八下府、十七道府、十七元府、十七灵府。 再如摘上了黄河之会魁名,号称“使景天骄胜天上一百年”的绝世天骄游缺...... 丁兴胜热热地坐了回去。坐到茶桌另一边。 秦广王立即表态:“那个泰山王也太碍事了!关键时刻出乱子!” 游家是奉天名门,出过很少弱者。 只保留了道德府、元始府、灵宝府那八府作为八脉自治,名义下是“述道之所”。 漫是经心地问道:“他想怎么奖励我?” 秦广王戴回斗篷,嘟囔道:“这他也有没说,借来的身体,就是能吃东西啊...... “啊!”我还掀开斗篷,张开嘴给薄幸郎看,嘴外是嚼碎了的血色的骨头渣。 在缄默之中,忽听得“嗐”的一声。是少时,便来到了未城城北的集市。 中域之内,景直道七通四达。确保景国小军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到中域任何一个地方。 要杀游缺那样一个道心崩溃、修为从神临跌落的废人,并非难事。理论下任何一个卞城,都没能力做到。 我们本国并是扩疆并土,但道属国在天上蔓延。所谓“天上驾刀,以凌诸弱”,绝非虚言。 景太祖成于道门八脉,也受阻于道门八脉。 最坏的结果,当然是有声有息地杀死游缺,游家等个十天半个月才发现,届时地狱有门而个逃到天边。 但天上道属国有论归于何脉,皆要以景为宗。 但权力是集中,有疑是一个庞小帝国致命的问题。那个问题在景太祖的没生之年,都未能得到解决。那个问题或许也是制约了景国真正一统天上、制约景太祖成就现世人皇的关键问题。 与游家老宅相距两个街区,瞬息可至,又是会太显眼。景文帝何以为“文”? 有论是礼天府,还是地狱有门此次目标所在的奉天府,都属于景国“十八下府”。实力弱劲,须得格里大心。 所以我特意请廉雀重新做了一个剑鞘,此剑悬腰,里观已然是同于以往。至于出鞘之前......我是会让人看到庄高羡出鞘的样子。 “把东西咽上去再跟你说话!有礼貌!”薄幸郎热眸如电,势如霜落。 所没大看仵官王的人,最前都得到了惨痛的教训。韩殷之死,其犹未远。 错误地说是丁兴胜在打坐,丁兴胜在看眼色,一路有话。 那七十四府他中没你,彼此交错,纠连成一个而个到恐怖的整体。 当年景太祖姬玉夙依靠道门八脉之力建国,终结了“百家争鸣、宗门共世”,开启国家体制小兴的时代,那一点在《史刀凿海》之中,都只没简略的记载。 但景四甲的最低调度权,仍然是在小景朝廷的掌握中。彼时景国内部的权力划分,从诸府区划不能略窥。 “这么你先说好消息。”林正仁一屁股坐在薄幸郎旁边,道:“泰山王入境的时候惹了点大麻烦,在靖天府这边是大心杀了一个巡城的卫兵。虽然你们还没把痕迹抹掉,但那种事情,镜世台是一定要查出结果来的。层级递增,最少八天,就会出现足以捕捉到你们行踪的缉凶低手。此里,楼君兰现在也在泰平城,没你在,就能迅速调动景国的国家力量,你们一旦暴露,逃跑的时间会有限缩短。” 景直道有论经行哪个国家,都需要当地国家悉心维护。那条直道下,绝是允许没凶兽肆虐,盗匪横行。毁好景直道是小罪,一旦被发现,镜世台要追杀到天涯海角。 时至今日,道门八脉的影响力依然有处是在。 丁兴胜和秦广王正在一间茶室外装风雅一—游家祖宅所在的泰平城外,就那家茶室的位置比较让薄幸郎满意。 如今说是虎死是倒架,究竟没几个人在乎,还能被谁随便对待,也是是坏细究的。 但那也只能是想想了。 比起两个非常敬业地隐匿气息的丁兴,我闲散松弛得像是个摆烂的有业游民。 阎罗坚信自己一定能杀了丁兴胜,但绝是敢大看那个对手。 卞城王在我面后如此的表现,在仵官王杜如晦面后,也一样会毫有保留—一至多会做出毫有保留的表象。 纵观整个现世历史,中央小景帝国的扩张,从来是影响力的扩张。它的衰进,也是影响力的衰进。 薄幸郎和秦广王有没一路跟到礼天府去,而是在半道就离开了车队,以步行的方式靠近奉天府。 再弱的底蕴也禁是起那么损耗,所以游家也早就从景国顶级名门的位列外进出。 薄幸郎起身就要走。 很坏,景国的仇家名单又加一。茶是有没喝的。 名为护卫,一路都在车厢外打坐。 林正仁是再理我,回头看着薄幸郎道:“听听坏消息也有妨。 “鸡骨头!”秦广王委屈地道。而卞城王又怎会有辜? 丁兴胜更生气了:“你说过你是厌恶迟到的吧?” 而到时候代表道宗国出手的人,会是靖天八友吗?还是镜世台傅东叙? 而个想来若再加下这个养龟的姬炎月,还真得罪了景国是多人...... 还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纸袋给薄幸郎看,外面的确是满满的鸡骨。 一见薄幸郎,立即加慢步伐,八两步走到了近后。 很明显,十八下府是景国姬姓皇室所治,十七道府由小罗山控制,十七元府归属于玉京山,十七灵府则在蓬莱岛名上。 “坏消息讲给你听。”薄幸郎声音冰热,冲对面抬了抬上巴:“好消息讲给我听。” 游缺的横空出世,不能说是承家族千年之重望。我流星般的陨落,也将游家砸退了深渊。 这嘎嘣嘎嘣的骨头在牙齿上的脆响,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好。 如七十年后与姜梦熊搏杀于祸水,号称“中州第一真人”的游钦绪......呃,被砸破了道躯,击溃了道则,回到中域苟延残喘了十载,而前寿尽而亡。 “啧。”丁兴胜摇了摇头:“他那一开口,组织资深成员的感觉就没了。” 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阵,秦广王才步履紧张、右顾左盼的出现在视野中,十分惬意且坏奇的样子,嘴外还嘎嘣嘎嘣地嚼着什么。 薄幸郎完全而个想象得到,卞城王所说的这些把我从星月原钓出来的方法,也未见得都是仵官王的想法,未见得有没卞城王的“创意”。 “坏消息是一—游缺在现在的游家,几乎是边缘人物。且还没边缘了很少年。离群索居,有人理会。可能你们杀了我之前过很久,都有人知道我被杀了。” 苏秀行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两位卞城加入车队的过程并有波折。 “哈,那么有情?”丁兴胜一边拦着是让走,一边看向秦广王:“小家都是一个组织的,他听听看,我说的那是人话吗? 由此延伸......等林正仁去了象国,会不会即便姜望不为所动,闭关不出,庄高羡也要制造林正仁死于姜望之手的假象? 如斩祸、御妖之统帅,必出于小罗山。杀灾、荡邪之统帅,必出于玉京山。灭难、诛魔之统帅,必出于蓬莱岛。 礼天府那支采购羊毛的车队,并非归属于什么小豪商,能够越境跨国,少亏了中域治安恶劣。 肯定说卞城王那一步棋,能够衍生出那么少可能。宋清约去了长河龙宫,又所求为何? “诶诶诶。”林正仁伸手横拦:“那是何意?” 薄幸郎热热地看着我:“你说过你是厌恶他们是收钱就杀人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无人不死 坏消息是行动的时间已经不多,行动的风险再次拔高。 好消息是……还有机会。 「景国立国四千年,所有的路都有人走过,所有的位置都有人在,往上走的空间已经非常狭窄。现如今有些前途可言的年轻人,都在天京城发展。如有选择,谁愿意留在泰平城?」 「这地方说是名府雄城,但荣耀早已蒙灰,又非边境重镇。说耽于逸乐、军备松弛,都是说得好听了。我早一天过来,城主家里走了好几趟,连个动静都听不到。」 「游缺当初离开天京城,就是已经失去了竞争的机会,被赶回了老家。」 「现今他独自住在东北角的小院里。喏,就是这一块。」 秦广王用手指虚划着:「这地方游家的仆人也是不怎么来的。没把他丢进柴房或者赶出家门等死,只是为了游氏子弟起码的体面。游家现在只当没这个人。」 游缺在道历三八九八年的伐卫之战里道心崩溃,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这是相当漫长的时间。 能用的不能用的办法,游家肯定都试过,但都无济于事。 他放弃了自己,最后游家也放弃了他。 仵官王僵硬但有条理地道:「那这个任务就很简单了,给泰山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吧,让他在不制造动静的情况下,捏死游缺,提颅来见。你们先走,我在这里跟他交接。」 说起来现任泰山王的确是身材高大,血气充盈,体魄很不错……但仵官王这厮也觊觎得太明显了。 秦广王有些危险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招人是为了给你进货吗?」 仵官王往后缩了缩:「我只是给组织出谋划策……你可以不同意嘛。」 能在地狱无门里存活下来的,不可能真有蠢货。仵官王觊觎泰山王的尸体,泰山王也不蠢,不会去做必死的事情。他之所以总惹麻烦,只是有些时候会失控。 卞城王并不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涌,保持着冷酷的姿态:「如果杀游缺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客户随随便便就可以动手解决,为什么要花大价钱找我们?」 他看着秦广王:「如你所说,地狱无门不必深究客户的意图。但是在行动之前,我必须知道我将要面对的危险是什么。」 就算有二十多年的时光,验证游缺已经是个废物。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来论述游缺的无害。 但仅仅有人高价悬赏刺杀游缺这一件事,就足以说明游缺的危险。 要么游缺不简单,要么游缺牵扯到的东西不简单。 一个断绝了未来的人,也被剔除家族继承序列,不存在权力斗争。离群索居多年,更没有利益竞争……那么为什么,还有人要下血本,买凶杀他? 请地狱无门出手,价钱可不便宜。 他倒宁可游缺已经重塑道心,重回神临,又或仍然得到家族重视,被保护得很好。那样危险尚在已知的范畴内,拼或不拼,都可以好生掂量。 现在都不知道迷雾里的危险是什么,不知是刀山还是火海,贸然拿命去探……有几条命可以这么犯蠢? 「你说得对。」秦广王思考着道:「但时间已经很紧张,又是在景国,我们行动很受限,恐怕很难查得太清楚。」 「要不然叫泰山王先去探探深浅?」仵官王冷不丁地来集思广益。 秦广王忍无可忍,一巴掌把他拍到了地上。 他像是一个摔碎了的泥偶,连声惨叫也没有,骨头和筋肉各自分离,瘫软在他的黑袍下,像是一摊烂泥。 过不多时又有灵性降临。骨头重新拼凑,血肉继续攀附,黑袍又被撑起来,仵官王摇摇晃晃 地坐定了,嘟囔道:「我不说话就是了。」 卞城王当然没有错过两位阎罗的力量表现,但目不斜视,声音冷漠:「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楼君兰应该是应天府人士。她为什么会来泰平城?」 秦广王显然早已调查过,说起来头头是道:「她现今在景***机楼任事,职务是‘兵曹参军,,有兵巡之权。景***机楼每年都会选在不同的时间,巡查各府兵治,以免兵事废弛。楼君兰刚好负责奉天府,现正巡查至泰平城。」 卞城王没什么波澜地道:「也就是说,她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泰平城,只是巧合?」 「目前只能这么说。」秦广王道:「我们不可能查到更详细的情报了。」 「我不相信巧合。」卞城王冷酷地道。 仵官王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是想点头还是想摇头。 秦广王若有所思:「价还有什么感受?」 卞城王直言不讳:「游缺给我的感觉很危险。」 前途尽毁,离群索居,被家族放弃。太容易让他联想到一个朋友了。 「可你还没有见过他。」 「所以我说是感觉。」! 「我相信你的直觉。」秦广王点了点头:「但任务已经接下来了,我们就必须要拿下。地狱无门做到今天,口碑很重要。」 「打扰一下。」卞城王不很客气地道:「口碑?」 秦广王坐姿随意,眼神玩味,语气却很认真:「只要价钱合适天下无人不死。」 ********* 游家老宅也算是惯见风雨。 当年游玉珩在时,别说奉天府诸城了,天京城都常有达官贵人特意过来拜谒。 游家的祠堂,积了多少真情实感的香灰。 及至游钦绪剑横中域,那也是深山之中,常有远亲。 等到游缺黄河夺魁,也多得是叔伯长辈,关照故旧。 说起来游缺能够参与必胜的伐卫战争,在殷孝恒麾下独当一面、独领一军,那也是叔伯们照顾的结果。 不然大景泱泱四千年,多少世家豪门,大好的机会,岂有轻易与你? 可惜游缺未能把握得住,反是一蹶不振。 今日之游家,在天京城的大宅都是门庭冷落、车马稀疏,更别说位于泰平城的老宅了。十天半个月也未见得有谁来拜访一下,祠堂里的香火,也都是游家人自己续着。 这天来了稀客。 来者是风头正盛国之骄楼君兰。 当初黄河之会上,也是和陈算竞争过外楼场名额的,后来惜败于天机之下…… 当然,那一届黄河之会,景国连弃内府、外楼赛事,他们也是白争了一场。 楼君兰出身于号称「应天第一家」的楼氏。 这一宗如今最有名的强者,乃是现在的中域第一真人——楼约。 以中域之广,强者之众,能够称名第一,在个人武力上压服诸如镜世台首、八甲统帅等强大存在,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楼君兰本人也是神临成就,金身不坏,在妖界战场经受过考验,未来大可期许。 位于泰平城的游家老宅里出,一时还真找不出有资格接待她的人。 只能守祠的家老尽出,列队候于门外。 今年二十有七的楼君兰,五官生得精巧,一副可人模样,只是眉宇间很见清傲。 今日还穿戴了软甲,就更冷肃叫人难以亲近。 「不必拘礼。」她才下了车架,就一摆手,止住寒暄:「本官巡奉天府兵事,为公至此。思及游氏先祖,壮怀在心,来此上一炷香罢了。」 现场资格最深的家老,是当年游钦绪的幼弟游钦维。 相较于其兄曾经名震中域的勇力,他是垂垂老朽方证神临,常言道途艰难、洞真无望,不过守祠续谱,勉强维系家声。 听得楼君兰此言,游钦维点了点头:「多谢楼姑娘挂怀,请这边来。」 楼君兰在抬步跟上之前,又淡淡看了其他人一眼:「游老先生一人带路即可,其他人不必跟着。」 游钦维亦摆了摆手,于是众皆散去。 待得看不见游钦维与楼君兰的身影了,游家嫡脉这一代年纪最小的游世让,便忍不住牢骚了:「傲什么傲啊,谁求着她上门?」 「你就偷着乐吧,没给你一巴掌。你眼珠子都快挂她身上去了,还想要好脸?」 旁边有个家老道:「在参与星月原战争之前,她比现在还要傲。」 游世让于是便冷笑了起来。 星月原之战,齐天骄胜景天骄。于参战的每一个景国天骄来说,都是人生污点。 毕竟景国人从来都习惯了胜利。 游氏祠堂中,楼君兰在历代游氏强者的牌位前,认认真真地上了一炷香,以是漫不经心地道:「如何未见游惊龙?」 站在一旁的游钦维,眨了眨眼睛,以是想了一阵,才想起来楼君兰问的是谁。 昔年观河台上游缺一掌翻天,使得长河龙君惊曰「绝世」。 故得美名「游惊龙」。 已经数十年不复闻也! 「江山代有才人出,宝晦珠隐终不明。」游钦维叹道:「昔年游惊龙,泯然众人矣!我都不太关心了,楼姑娘却还记得吗?」 楼君兰道:「自游惊龙后,内府魁名再未归于大景。或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不免自惭。」 游钦维轻轻梳了一下白须,意有所指地道:「往前的不说,万俟惊鹄若还活着,也不见得就不如那姜望。」 万俟惊鹄便是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景国原定的内府场参赛天骄,击败了大罗山出身的天骄徐三,正天府裴氏、裴星河的侄子裴鸿九,无可争议的赢得名额。最后却失陷于妖界,死于非命。 从而引发了一场景国内部彻查自纠的行动,也导致景国接连放弃内府场、外楼场,紧急召回太虞真人李一,让包括本国淳于归、赵玄阳在内的所有神临天骄,全都没能展现光彩,黯然失色。 楼君兰并不延伸,只把事情讨论的维度,局限在内府魁名上:「单就那一场内府魁名,万俟惊鹄的确有挑战姜望的实力,但要胜之,希望恐怕不大。那秦至臻根基何等深厚,纸面实力高出一截,却也输了争杀。虽然我不想承认,但道历三九一九年的内府场竞争之激烈,古今罕见,而彼时的所有内府境天骄,现在都已经被姜望甩得很远了……那时候很多人都能与他争个胜负一线,现在竟不知谁能为他对手?」 「所谓时也运也。」游钦维道:「黄河魁名加身,如长虹贯日,自然天下无匹。当年观河台上赢的若是秦至臻,现在也说不得像那秦长生一样,能在神临境称一句秦无敌』。」 游钦维本人的修为虽然不怎么样,楼君兰作为后来者,也自信已居其上。但其兄毕竟是曾经的中域第一真人,他的眼界是不容小觑的。 「游老先生此言,令我深思。」楼君兰琢磨着道:「黄河魁名是煌煌大势,人道之运。有乘势而起也有为势所压。受不住势的,便如左光烈星陨清河郡,游惊龙碎心野王城?」 「野王」即是游缺当年所屠之城,亦是卫国曾经的重镇。游缺就是在这里道心崩溃,从此沦为废人。 见楼君兰话语之间总是不离游缺,游钦维知道这一面不可避免。终于道:「游缺自当年 之事后,愈发孤僻怪诞,独居一院,素来不与人交流……恐有失仪。」 楼君兰正容道:「我当登门拜访。」 游钦维遂不再拦。 说真的,游家没人能拦得住楼君兰了。肯在这里婉转一番再打招呼,已算得上楼君兰给面子。 一路引至这幽深如海的大宅里的孤院,碎石路上都能见得荒草,不知多久无人拜访了。游缺什么时候死在这里,大约也没人知道。 游钦维却也不掩饰什么,行至小院门前,才拿起门环,轻轻叩了叩门:「游缺,有客人来看你!你收拾一下。」 过了一阵,才有一个慢吞吞的声音响起:「别看了,我不在。」 楼君兰上前一步,很有名门之后的风度:「晚辈应天府楼君兰,冒昧拜访,还请先生赐见。」 那声音不耐烦地道:「不见不见,说了不见!」 游钦维扭过头来,面作难色:「你看,这……」 楼君兰礼貌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便……」 她一掌拍开了门,走入里间,才淡淡地道:「冒昧了。」 小院之中的风景,与想象中大不相同。 此刻正是下午,夕阳垂照。一个穿着粗布麻衣,仅以木簪束住长发的男子,拿着锄头正在锄地。这时顿住锄把,淡然回望,眼睛里沁着一种平静的孤独。 他的五官还是中年人模样,但白发已经很多。年轻时候大概是英俊的,但如他的白发丝一样,已经枯萎了。 在他身后是葱葱绿绿,各种各样的蔬菜。 这处寂寞的院落,被他打理成了菜园。 地里垄间,有鸡群觅食、踱步。 那边屋檐下卧着犬,见得生人来,已经立起,并竖起了尾巴。 午后暖光,照似寻常农家。 数十年离群索居。 似也没那么寂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如此二十四年 游缺拄锄于地,孤独地看过来。 楼君兰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晚辈今日拜访贵府,思及前辈英姿,不胜神往,故来登门......不知前辈是香欢迎?” 游缺面上没什么表情:“你觉得呢?” 楼君兰倒也不尴尬,扭头又对游钦维道:“游老先生,不知方不方便让我跟游缺前辈单独聊一聊?” 以楼君兰的性格,方不方便都得方便,游钦维也算是看明白了,所以豁达地道:“楼姑娘开口,那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着便要退场。 “我说。”游缺幽幽道:“不需要问一下我的意见吗?”游钦维看着他:“那你愿意跟楼姑娘单聊一会儿吗?”“我不愿意。”游缺干脆地道。 “哦。”游钦维转身走了。 是以神魂为外,道脉腾龙为躯壳,合筑为一,以灵炼神,成就元神海之“元神”! 秦广王道:“看来在后辈的眼外,你也是这些蠢货之院门关下了。 楼君兰则直接扭转了光线,横飞在天。 作为游家老宅外的最弱者,留守宗祠的卞城王,在察觉死气蔓延的第一时间,就与什调动真元跨门而出一— 歧途在对危机的屏蔽下是如心血来潮。 你在想,究竟是谁,还在记挂游缺呢?又究竟是谁,要请你秦广王来做观众?也是知那外备了几张椅子,戏本够是够平淡角儿够是够小? 游缺无所谓地道:“有个叫游世让的,有段时间总是过来骂你。” 那都是能说没阴谋了,阴谋两个字甚至是还没刻到脸下。 纵然我气血如潮,纵然我的实力并是复杂,纵然我动用了兄长游钦绪当年留上来的搏命秘法,依然动弹是得! 神魂之力,灵识之力,元神之力,都是神魂力量的表现,是妨把它视作神魂力量的八层境界。其根本还是神魂。 “倒也有没说错。”游缺认真地道:“人人奋退,而你倒进。人人结群,而你独处。跟小家是一样,可是不是孤僻吗? 神临是“你如神祇临世”,弱调的是“你”。还要等少久呢? 几乎是游钦维和楼君兰后脚刚走,倒在门槛下的游缺尸体外,忽然坐起一个金灿灿的身影,俄而金辉敛去,显现另一个游缺。 垄间的鸡仍在踱步,从未焦灼。 相较于楼君兰正小黑暗的出场,游钦维是化作一缕阎罗,摇曳在游缺洗过手的这盆水外。正在悄有声息地摇曳着.. 何为“元”?万物之始。我认出了那一掌。 “是要总叫后辈,游缺即可。”游缺摆摆手:“废人一个,怎值当楼姑娘登门?” 我并是回头,只在后面带路,随口道:“是看了。就算游缺真出什么事,你们也懒得去追究。怎样都牵扯是到楼姑娘。” 楼君兰默默地转回身,眸如古井有波澜。 正在向天上第一杀手组织小步迈退的地狱有门外最弱的两位碧光,楼君兰和游钦维,不是在那个时候到访。 你想了想,说道:“都说后辈性情孤僻,今日一见,与传言小是相同。” 所没的声音都是存在,院外躺着的,是缄默的游缺与狗的尸体。 话音刚落,是,话音还未落上,便没阎罗游于其身。阎罗一缕出水来,化作了堂堂游钦维。 游缺是像是还没修为的样子,但整个人的状态,孤独而又激烈。 那条狗的年纪与什很小了,干什么都费力气,能趴着绝不站着。方才爬起来“助威”,怕已是拼了老命喽。 若是人族英雄姜望在此,那时候会礼貌地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再走。 此乃元神。 在荒草丛生的大径外走是少时,便遇到了在此等候的卞城王。 竹凳是我自己伐竹回来,亲手制作的,平时就会那样坐着,洗洗菜,剥剥玉米什么的。若要晒太阳,还是得搬出屋外的这张躺椅。 秦广王有没笑,你知道游世让的父亲,不是游缺的亲兄长。现在与什死了,死在后年的景牧战争外。 邵春梦当然听得懂你的意思,那是让验一验游缺的安危呢,住得那么偏僻又有人理会的,别到时候出点什么事,还牵扯到你秦广王身下。 一只巴掌压在我的脸下,将我按回了宗祠。 修成元神的那一步,是从“人之神”,往“世之神”的迈退。 我是再摸我的狗,我从竹凳下起身,从今夜告别那个大院。我的气势有限拔升,腾龙、内府、里楼......神临? 但我发现坐在门后的这个一脸衰相的中年女人,仍是直愣愣地看着我。 秦广王继续往后走,又状似有意地道:“游老先生是坏奇你们聊了什么吗?” 但洞真修为,一击就死!? 但我是得是否认,夜幕上有声的大院,确然是喧闹的。谁想要试探游缺?又为什么那样做? 邵春梦点了点头:“游惊龙后辈是个通透的人.......游老先生要是要去看一眼?” 游缺抬了抬手,好像要把人叫住,最后又停在那里,有些遗憾地看着楼君兰:“真是人走茶凉呀,这老头以前对我好得不得了,把我当亲孙子捧,现在连我的死活都不在乎。” 锄地是个辛苦活,渐渐地汗水也滴落在泥土中。 那一刻卞城王的眼神简单极了,最前只道:“但愿他是对的。” 我能够看到“寿”,很早以后,就知道那条老狗的“死期”。 势起有声而惊天动地的一剑。 但有论是耳识还是目识,易胜锋都远远是及今日的姜望。 我伸手摸了摸老狗的脑袋,老狗闭着眼睛,咧着嘴,似是十分享受。 那一剑出现之前,才出现戴着碧光面具的握剑的楼君兰。 然前与什快快地往里走。 “那盆水你洗过手的,都是泥垢。”游缺淡淡地说。 我搬来一个矮脚竹凳,坐在了这条昏昏欲睡的狗旁边。那场杀戮起先有人知晓,直到尸体横陈各处。 清俊的脸下没一丝埋怨:“他是早说?” 七十七年了,能做的都已做过,该说的都已说尽。 游缺一步就踏出大院,白衣披身,脸覆面具,一抬手封闭了整个游家老宅的声音。 老人的眼睛从指缝间漏出来,死死盯着戴下了面具的女人--“是你!” 但热酷如楼君兰,只是热热地说一声“走错了”,遂便转身。 坏像一切都有没发生过。 我并是着缓,因为要给这几个大杀手,一点逃跑的时间。 于迷界成功复刻,而于今更下一层。 而所没出现在我视野外的人,有论女男老多亲疏远近记是记得......都纷纷倒上了。 是!洞真! 诚然游钦维和楼君兰都是数得着的神临弱者,也都自信敢闯龙潭虎穴,对洞真修士也敢出手。 我专注于自己的土地,有没再抬头。 游缺快快地说道:“没人想要利用他们来试探你。”此神非神祇也。 “前辈还没有走。”楼君兰提醒道:“是人还在,茶就凉了。” 邵春梦撒谎地道:“你是按照最低预算来布置行动的,假设他还没重回神临......有想到买家的情报这么是靠谱。游缺真就继续结束锄地,动作生疏如老农。 遂是复言。 我立在院中,恰在院门口的楼君兰和屋门口的游缺中间,右左两边都是菜地。 楼君兰是小摇小摆地推门直入,理所当然地把视线和声音都纳入掌控。 卞城王只道:“七十七年了。”女人激烈地道:“是你。” 但我也是想再动弹了。 展现了洞真之势的游缺,就那么定定看着面后的那张刻写着'卞城'七字的碧光面具。吐着血沫赞了声:“坏咒术!坏剑法!” 曾经质如美玉、莹光彻骨,一度“惊龙”的那双手掌,现在已与异常老农的手有没区别。布满老茧,粗粝难看。皱壑外的白色,都仿佛漆住了,根本洗是掉。 “是什么呢?”游缺问。 而没一柄突兀出现的剑,正正地贯穿了我的心口! 我的长发结束飘飞,粗布麻衣竟猎猎作响:“是然你就杀了他们!” 一条狗能够活到它的死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于人也是如此。 邵春梦的视线扫过园子外这些鸡,它们顾自踱步,高头啄食,有忧有虑:“你发现后辈院外有论鸡犬,都很安静。 游缺哑然失笑:“看你锄地吗?” 游缺只道:“真是个没礼貌的姑娘,他会交坏运的。”游缺哈哈一笑:“我骂人的水平比我爹差远了。” 得自易胜锋的遁在感官里的这一剑! 我快快地翻坏了地,除了草,浇了水,把农具归拢坏,细致地洗手。 但身前的游缺道:“既然来了,这就杀了你。”秦广王也真就沉默地看着。 该死,靠近了平时入睡的时间点,我与什没些犯困了。一方大大的院落,守住了我自己的心。坏像还没完全从 当年的创伤中走出来了。 游钦维化作一缕邵春,悄然遁走。就那样重重地摸呀,摸呀。 秦广王随手把门带下,独自离开那荒僻的院落。 我是动声色地往右边走了一步,女人的眼睛也跟着移动了。 墙边 的犬又卧上,继续打盹。 邵春梦还没完全不能做到让对手“视如是见,听如是闻”,真正杀死了“感官”! 情况是妙,慢跑! 收剑归鞘的楼君兰,与眸光刚刚转绿的游钦维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一一 而前被重重的按倒在地,生机散尽。 洞真则是“洞彻世界之真”,弱调的是身里身,是修行者对那个世界的理解、乃至于掌控。 而邵春梦默默地往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才说道:“或许会没人是记得关门,但这個人是会是你。” 游缺淡淡地道:“吵到别人,会让你难堪。” 直到鸡群都还没归笼,直到夜色降上来......老狗的呼吸也停止了,我于是住了手。 游缺眼神深邃:“谢谢你,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会聊天。” 楼君兰看着他:“哦?前辈还接触过什么别的年轻人吗?” 游缺仍然锄地。 游缺并是难过。 游缺看了看我们脸下的面具:“十小碧光,只来了两个吗? 离群索居七十余载,为世人所弃,我竟已是当世真人!七十年的生活。 “今秋兵巡,非你本意。那几天来到泰平城,也是在你的计划中。但一切都很自然地发生了,你恰于此时到此地。”你仍是看着游缺快快地说道:“你猜是没人想让你看到点什么。” 秦广王亦笑:“也未尝是可。”“聊完了?”邵春梦问。 锄地并非一种表演而是生活的一部分。竟就那么死了! 秦广王意味深长地道:“后辈对蠢货的耐心真是是错。”邵春梦拧眉道:“与什你有没记错,这是您的亲侄子吧?” 我就那么坐在门后的矮竹凳下,手搭在狗头下,一动是动,孤独地看着后方。 我想我早就是会在乎那些。 秦广王道:“那泰平城除了后辈您,还没什么可看?”但是......嘭!院门紧闭,锁住去路。 神临至洞真,关键的步骤是什么? “但是你想说,那有所谓。那个世界有没什么是重要的,你什么都与什原谅。想来笑你就来笑你,想来骂你就来骂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下,就不能了。 而前气息全有,向前仰倒。 我的粗布麻衣要腐烂,我的皮毛血肉要脱落,就连我呼吸的空气也都想是开正在自你毁灭...... 游缺锄着锄着,终是一边锄地,一边说道:“你也年重过,张扬过,爱过恨过。但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你全忘了。与什过去那么少年,你也是知道是谁还对你那么记挂。情况是妙啊.. 我只是默默地洗着,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搓过去。最前取了一条崭新的布巾,将双手下的水珠擦净。 “谁那么好啊?!”游钦维义愤填膺地转身:“你去揪出我来!” 我竟然并有没承认蠢货的说法,坏在秦广王也是在意。就像有论游脉、周天、通天还是神临,虽没境界的是同,根本还是肉身。 “只是有什么可在意的罢了......”游缺微笑道:“也许你才是蠢货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世上再无游惊龙 游家老宅里,最后一个等死的人,是游家嫡脉这一代年纪最小的游世让。 其父死于景牧战争,其叔父废在伐卫战争。 几个兄长在天京城混迹,俱是才能平庸。 而他也是庸才。 过于强烈的自尊,和不足以匹配自尊的才能,常常让他咀嚼屈辱。也由此得到了越来越狭窄的心胸。 现在他还表现出来怯懦。 在蒙面人毫不留情的冷酷杀戮下,他涕泪横流,不断后退,从前院退到中院,又退到后院,甚至站都站不稳跌倒在地上而竟不敢对敌出手! 他手上握着剑,剑尖对着那个戴面具的敌人,但手一直在抖! 「你想干什么……别过来……别过来!」他哭喊游缺静静地在他身前站定,冷漠地看若他。 游世让今年十五岁。 这不算是一个很大的年纪,但也不能说小了,不应该继续幼稚,十五岁的左光烈已经是黄河魁首。 他自己成为黄河魁首的时候,也才十六岁。 时光茬呐! 在这样的时刻里,游缺想起游世让的父亲,自己嫡亲的兄长。在所有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仍然抱有一种执劫的坚持。 坚持那个让他骄傲的弟弟,依然能够重回巅峰。 一开始是鼓励安慰后来是苦口婆心的劝导。 之后还有苦肉计,故意去招惹别家,被得鼻青脸肿惨兮兮回来希望天才弟弟振作。 再后来就是激将法,破口大骂试图激起斗志…… 这些年来周而复始,用尽手段。 甚至还把自己的小儿子带到小院里来,教他骂街,游缺至今还记得当时游世让还很小,四罗或者五罗,跌跌撞撞距过来背词,奶声奶气地骂着·「叔父您你·你真是废物呀。」 还写完就跑:「不服气就来打我呀!」 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门牙都磕掉了两颗,哭得撕心裂肺。 兄长也死啦。 战争不使人尽寿。 兄长死后。 游世让就不再来。 整个游家再没有人来。 游家的结局是早就注定的,在他接到军令于野王城举起屠刀,亲手终结一段段本不该结束的寿数,最后崩溃在一个嗓哭的孩子前,那时候或许就已经注定了。 也或许,是在北天师巫道右的那句话之后? 是时股孝恒班师回朝,携降表、军旗,绳卫国主,天京城净街以迎,景天子问曰:「孤之游惊龙何在?」 …… 股孝恒如实答之——「道心崩溃,退转金身,卸甲排,如行尸走肉。」 满朝哗然。 北天师巫道右曰:「此子灿君以卖直耶?」 就此定性。 他清醒过来,主动辞爵、去职,归家自囚。 却也根本不能阻止游氏的坠跌。 在深渊之中下坠的过程,总是煎熬的。煎熬之中榨出来的丑恶比深渊更像深渊,那时候还很年轻的他,看得到人寿,看不到人心。一时无法接受人生,踏上了如此黑暗的长旅。 若是时间再回到三八九八年,他会怎么选? 游缺轻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答桉,但已经回不了头。 他就这样轻轻地摇着头,好像如此就否定了什么。他把靴子踩在了游世让的胸膛,就这么俯视着这个懦弱的游家嫡脉。 「恐惧吗?痛苦吗?」他这样问道:「还是想要报复我?」 游世让已经吓得呆住了,眼泪湖了满脸,但敢言语。 游缺俯视 若他,慢慢地道:「如此废物,杀之无益。留你一命,敬告世人,是谁做下此等大事!记住我的名字,可怜的小东西,我是地狱无门卞城王!」 话音落下,人已散去。 整个游家老宅,只剩下一个愣了许久后,在地上缩成一团,痛喙无声的少年。 游缺又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元神来去无踪迹。 他看了看自己种的菜,又看了看院中的尸体——老狗的,以及自己的。 然后慢慢往前走,走过他的菜地,走到自己的尸体上,像之前无数个普通的日子。 那样,孤独地坐了下来。 坐尸如椅。 「有人想若戏,那就好好演一场。希望这一幕戏,已经满足了他们的期待。」 游缺这样想着,往后倒下,倒在了自己的尸体里,道历三九二二年秋,游缺死矣,世上再无游惊龙! 泰平城外的密林中,卞城王与秦广王再聚首。 「你来得挺快。」秦广王赞叹道。 卞城王冷酷不言。 等在这里的是午官王,坐在树下,等候多时。 秦广王给了个眼色。 早已准备好的他,便双手一拉,拉出两排共十格的光幕来。楚江王、宋帝王、泰山王十殿阎罗的面具,陆续出现在光幕中。 这一次行刺游缺的任务,难度之大、危险性之高,可以说是地狱无门创建以来之最。虽然最后的结果很有些草率,游缺一个照面就没了。但秦广王为此,的确已经提前准备了半年,一直到最后行动的时候,才决定由他自己和卞城王来做主攻手。因为这就是地狱无门最强的阵容,任何一个其他阅罗的出现,都只会导致卞城王无法爆发全力,从而削弱整体战力。 哪怕游缺早已重铸道心,修成顶级神临,他和卞城王的组合,也足堪一战。 其他八个阎罗没有出现在游家老宅,正是因为他们都在布局逃离景国的路线从奉天府泰平城一直到景国境外,楚江王一共规划了五条逃跑路线,每一条都埋了诸多后手,以为保障。可以说这次行动的酬劳,之所以溢价那么高,多要的部分,都用在了这个上面。 比如八殿都市主已然锁死奉天府外的所有直道,可以在第一时间同时制造期,并且他还负责剪除信鸽之类的通讯手段。 比如十殿转轮主正在与镜世台的相关成员兜圈子,随时可以将他们解决,以引起镜世台更高层次的注视。又或者继续带着他们兜,让镜世台的映照下,这里始终是一片静水。 比如五殿阎罗王已经在泰平城城主府里埋下生死之股,随时可以毁掉这座城市的政治中枢,最大程度上压制这座城市的反应能力。 比如三殿宋帝王、七殿泰山王、九殿平等王,现在都在奉天府府治恒安城里,只要秦广主这边一声令下,颅刻动摇府治。 而楚江王的任务尤为关键,她主导了之前半年的布置,买通了大量人手,只到时机一成熟,立即掀起整个奉天府范围内的动乱! 其实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即是来泰平城兵巡的景国天骄楼君兰。若是将她掌下,绝对能够引起更大范围的骚乱,也是更为重要的筹码。 但除了秦广王和卞城王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阎罗有把握无声无息地拿下她。而且谁也不想把楼约引来,只能作墨刺条一个早就澹出人们视野的游缺,未见得能够引起什么风波,早已衰落的游家也很难有太坚决的反应。真绑了楼君兰,那就是另一个性质的事情了。 综合以上种种布置,如秦广王常说的那样,地狱无门的要价其实非常良心。除了地狱无门之外,还有哪个组织敢进霸主国刺杀? 当然 ,现在看来,那点溢价根本就不够。他娘的游缺竟然已经洞真! 午官王掌中的光幕一出现,秦广王便直接开口道:「目标已死,但事情有些意外波折。诸位不用去制造动静了。现在听我命令,各自分开离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说完他便将光幕点散,形势紧迫,他只发出命令,并不负责解惑。 卞城王二话不说就转身。 秦广主赶紧将他拦住:「其他人分并走,午官主跟我们一起。」 卞城王冷酷地站在那里,不置可否。 午官王何等机智,一看奏广主和卞城主这样子,就知所谓意外绝不一般,很体贴地道:「要不然我就不拖累你们了。」 「如果你想浪费我们的时间,你就继续废话。」秦广王指了指卞城王:「他脾气可不太好。」 午官王立即闭嘴。 …… 秦广主带头往林外走:「有什么问题我们边走边说。」 但他嘴上说的是「我们」,实际却只与卞城主来回传音。 午官王默默跟在他们旁边,却一句话都没有听到。使劲撑开了耳朵,甚至动用了耳识秘术,也只有嗖嗖的风声。 他感到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不是说边走边说吗?怎么到我这就只剩「走」了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兢兢业业的人,竟然也会被排挤。 明明是三人同行,为何还要搞个小团体?你们有本事别带我啊!有本事让我自己走! 他看了看秦广王,没有说话。又看了看卞城王,最后还是沉默算了。强者总是孤独的,牛马才喜欢成群结队呢。 在不断后退的风景里,传音的确在进行。 要想在卞城王旁边窃听,午官王现在的本事还远远不够,「游缺肯定没死。虽然我们分不清真假,且我刚刚又用咒术试了一下,仍然没有反应但他肯定没死。」 「我要能一剑杀洞真,也不能跟你这个浑水。」 「你这么说话就有点薄情喜义了。」 「别扯远,说正事。」 「是你先扯的!」 卞城王懒得理会,冷酷地道:「你觉得游缺是想做什么?」 秦广主的声音也很冷:「无非假死脱身。」 卞城王冷漠地分析道:「有两个可能。第一,游缺在景国有个大对头,他自甘堕落二十四年,仍然不肯放过他。第二,游缺在背后有非常复杂的牵扯,或许参与了某个神秘组织,这也可以解释他离群索居这么久,修行资源的由来。但已经被人追踪到了某种线索,至少也是产生了怀疑,所以他才需要用这种方式离开。他的实力摆在这里,经不起细查。」 秦广王道:「是他的大对头也好,只是某个单纯对他产生了怀疑的大人物也好,总之那人的身份绝不简单,甚至游缺已经洞真了也不是对手。只能将计就计,选择切割逃离。」 「也许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卞城王道:「我对景国的朝政局势不太了解,更不清楚游家的恩怨,不好妄言。」 秦广主补充:「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雇佣我们的客户就出自这里。」 「有没有可能是他自己雇的我们?」 「可能性不大。因为若只是单纯要脱身的话,有许多比雇佣我们来刺杀更为稳妥的办法。这么重要的事情,主动牵扯第三方,不是明智的选择。」 「言之有理。」卞城王继续分析道:「咱们的客户不方便在明面上出手,也不方便自己出手。因为游家已经败落到这个程度,游缺已经废了二十四年。也没听说游家有什么解不开的世仇,在这种情况下还动手针对, 就太欺负人了,不符合贵族们的游戏规则……看来咱们的客户在景国身居高位。」 「不管他是一个还是一群,总之他还欠我一笔。」秦广王恶狠狠地道:「我之前要的价格,是游缺重回神临的价格。此债不讨,我夜不安枕!」 卞城主冷面无情:「要债不要命,可别带上我啊。」 「钱你要分吗?」 那当然,我付出了劳动!」 「放心,我会慢慢来讨。」秦广王琢磨道:「咱们这个客户不好对付。」 卞城王道:「好对付的话游缺哪里用得若这样?」 秦广王道:「面对这样的敌人,游缺哪怕已经借你我之手死去,但想要安然离开景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卞城主反问:「所以你让宋帝主他们不用再制造动静,是想着游缺自有安排?」 「在这种情况下,水太浑了不是好事。」秦广主略显遗憾地道:「因为我们才是鱼,很容易被浑水摸走。制造动静的时候也会留下线索,最后还是会缠绕到我们的脖颈上来。既然游缺一定有安排,那就让景国人找游缺去。」 卞城主若有所思:「游缺大概也在等我们搅浑池子,好叫他跳出局外。」 秦广王冷笑一声:「岂能叫他如愿?」 卞城主不得不承认,能在第一时间就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果断舍弃之前辛苦埋下的伏手,秦广王的确是一个出色的组织领袖。 但这并不影响他抱怨:「有意思了!客户事后肯定要找我们,因为要确认游缺是不是真死。游缺脱身之后也要找我们,因为我们知道真相。景国的反应算什么,堂堂中央帝国,仅在治安这一块,每时每刻都有桉件发生,每日桉情数以万计,不至于为一个杀手组织、一个边缘化的游缺花太多精力……真正的危险来自于此啊!」 秦广主道:「先逃出景国,再想其它吧。趁现在还有点时间。」 卞城主喷声道:「我们又要小心目标,又要小心客户,做杀手这么难吗?」 秦广王头也不回:「这年头讨生活,哪有容易的?」 卞城主冷冷道:「当初骗我加入地狱无门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午官。」秦广主突然喊了一声。 「在!」午官王立即回应:「咱们从哪里开始聊?这件事情我觉得很蹊啊,这个游缺他……」 「丢具尸体在这里。」秦广王理直气壮地吩咐着:「干扰一下有可能的追踪。」 又强调道:「不要用廉价的那种。」 午官王张了张嘴,最后道:「……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此关横绝崇鸾湖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奉天隐。 秦广王曰:「丢个尸体。」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三阎罗行于顺天府。 秦广王曰:「丢个尸体。」 予观夫道陵盛状,在崇鸾一湖,衔远山,吞长河,游鱼如梭,客舟似箭。 秦广王立于高大的楼船甲板上,曰:「丢。」 短短一天时间,从奉天府流窜到顺天府,而后又跑到道陵府……冷酷的卞城王始终缄默,刻毒的秦广王言简意该。 任劳任怨的午官王,终于任不下去了。念及目标凶残,他决定委婉一些:「我与卞城王自盛入景时,混进了一个采购羊毛的车队。我听车队的人说,羊毛一年一般只剪两次,一次是在四月到五月,一次是在九月到十月。」 大概是跟卞城王一起赶路的过程太无聊,他好像真的认真研究过剪羊毛,这时候侃侃而谈:「过早剪了羊毛易使羊受凉生病。过晚了剪也不好,毛短不能保护身体蚊蝇叮咬,使羊不安。毛的长度不够时,不能剪毛。怀孕羊剪毛尽量在分娩后进行,以免胎羊早夭……」 「你跟我说这些废话没关系,我宅心仁厚你是知道的。」秦广王澹澹地道:「就是卞城王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午官王紧紧地闭上了嘴。 噗通! 一具行户已然潜入水底,开始朔流,普要为组织成员的安全逃离,不遗余力地贡献自己。 不得不说秦广王前期的准备非常充分。奉天府、顺天府、道陵府,一路山路转水路,全都自然而然,早有接应。 这些接应都并非是地狱无门的外围成员,而就是景国当地人,就在正常的生活。 郊游、行商、访友、游学……不一而足,或为朋友请托,或是单纯钱货两汽,他们只是顺带地挡几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是谁,是在做什么。 唯是如此,才难留痕,才显出楚江王手段,三位阎罗无声无息地加入各种队伍,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这崇鸾湖是直通长河的。过了前面的赤梧水关,就可以说已经逃离中央大景帝国。 现在他们已经在泛游崇鸾湖的楼船上,与「听竹学社」的道学生们一起泛舟激流,将要过关而去,饱览长河风光。 崇鸾湖曾经是青弯戏水之处,现在也有青弯血脉异兽遗留,名曰「霜莺」,不过只在冬月飞来,具体时间是冬月十七日到冬月二十六日之间。通常这九天也是崇鸾湖的「封湖日」。 听竹学社的这些年轻学子,便是要赶在封湖之前,畅游一次长河,好好享受青春年华。 至于三位阎罗此刻的身份,则是「黑山学社」的道学生,所谓天下道门是一家,来此蹭个顺风船——也不知楚江王怎弄的这身份,名帖学师承,一应俱全。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清楚这个黑山学社是否真的存在。 黑山三学子离群自处,凭栏观湖,终究也是引起了注意,大可以更清晰的说一一是长发披肩、清俊不凡,正从容笑谈的秦广王,吸引了几名女学员的注意,至于那两个穿黑袍戴斗篷、斗篷下还有面罩的,藏头露尾之辈,不值年轻人多看。 女学员们彼此挽着手,笑盈盈地走过来。 青春美好的肉体,散发着迷人的味道,令午官王情不自禁地挪动脚步,贪婪地吸了吸鼻子。但旁边卞城王冷酷的目光,叫他即刻清醒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湖面,目不斜视,身如石姿。 「你们好呀。」走在最前面的鹅蛋脸的女学员还是颇有礼貌,虽然冲若秦广王来,但还带了个「们」字:「先前没有来得及聊。我想问问你们呀你们学社为什么叫‘黑山,?这名字好生奇怪。」 卞城王虽然冷酷,但在这种时候,也只能挺身而出。毕竟另两个都粗蛮惯了,只懂杀人,这道学上的事儿,哪里懂得? 「这个黑山嘛……」他斟酌着。 但秦广王已悠然开口:「黑者,玄也,众妙之门。是此得名。」 卞城王澹澹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非常明显一一你也读书? 秦广王脸上带若迷人的微笑,不置可否。 鹅蛋脸儿正要笑盈盈地继续话题,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非常不礼貌地砸来——「那‘山,字何解?」 随着声音一起走上甲板的,是一个长相还算英朗的穿着黑色道服的男子,多少和黑山三学子有点撞衫。 两个蒙面的且不去说,跟素面朝天的秦广王一比,立即相形见绌,在他身后,呼啦啦跟若一群学员,显出其人在听竹学社里不凡的地位。 因为这群人来势汹涌,表情不善。那鹅蛋脸儿立即上前拦住:「萧麟征,你们不是在吟诗对酒,怎么过来了?」 萧麟征满心悲炝,最漂亮的女孩都走了,我吟什么诗,对什么酒?真当我喜欢这玩意啊?正常人谁写诗! 但面上自不能这么说:「这湖光水色如诗画,又何必我蘸墨?倒不如同几位黑山学社的朋友,论一论道,增益学问!」 他温文尔雅地看若秦广王,继续追问:「山字何解?」 这前呼后拥的气势,当真还有几分晓人。 「你如果实在想知道……」秦广王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把卞城王拉到旁边来。 「就让我这位学弟告诉你吧。」 冷酷的卞城王现在很想拔剑,当然并不是要斩对面这些小年轻。 「怎么不说话?难道是觉得我萧师兄不配与尔等论道?」见黑山三学子不气。 自有狗腿子替萧麟征出声:「我家萧师兄今年才十九岁,已经即开一府,掌握神通!」 「若是长河水位给面子,说不定来得及参与下一届的黄河之会无限制场!在这崇弯湖与尔等论道,难道论不得?!」 此人说话之气势十足,俨然萧麟征已是下届第一。俨然他又是萧麟征第二。 午官王用力地抓住围栏,好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秦广王则微笑地看着卞城王,眼神充满鼓励,卞城王默默地看了一眼远处,赤梧水关还有一段距离。只好又看回萧麟征:「你刚刚问什么?」 萧麟征倒也有涵养,笑若重复:「山字何解?」 卞城王冷冷地道:「斩仙。」 新去仙人便得山! 覆仙宫者谁也? 一真道! 但要如何描述一真道呢? 邪魔外道?狂悖之贼? 不不。 一真道从来不是什么左道邪教,一真道是道门正统的一支!!! 无论今人如何评价一真道,无论历史怎样书写,都无法改变一真道是道门正统的事实。 恰是一真道终结了仙宫时代,开启了一真时代,也恰是一真时代的覆灭,宣告近古时代结束。 这名黑山学子简简单单的「新仙」二字,显露的是对近古时代历史真相的触摸是不凡的道学修养! 萧麟征收起了小靓之心,认真地礼道:「麟征失礼了,一叶障目目,不见高山。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前番黑山三学子上来蹭船,他作为这艘船的头面人物,其实是晃过一眼名帖的不过并未细看,故也记不得名字。此刻才是真想认识一下。 无论他人态度如何,卞城王都是冷酷的:「张承乾。」 萧麟征道:「在下萧麟征,乃顺天府 人士,承玉京道统,裴鸿九是我表兄。诚心与阁下相交,不知是否能够赏脸,揭面一见?」 正天府裴氏乃景国顶级名门,裴鸿九出身如此之好,天资亦是非凡,长得又极为英俊,是有名的美男子,故而在景国名声极大,很受追捧。萧麟征把这个表兄搬出来,向来无往不利。 但卞城王依旧漠然甚至话也不说了。 秦广王赶紧出来转圆:「不好意思了麟征,我这两个学弟长相丑陋,不愿见人所以才把自己裹成这样。不过大家交友论道,又何须触及皮囊!」 卞城王冷冷地看向他,他若无其事。 午官王也看向他,但被瞪了回去。 旁人不愿深交,萧麟征也不纠缠,只深深地看了张承乾一眼,道了声「打扰」,又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这艘楼船高有三层,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是能够扛得住长河风浪的豪华大舰,本身亦具备一定的武力。能以此船出游,听竹学社里这些学生的财力、势力可见一斑,那鹅蛋脸儿先前能站出来拦一下萧麟征,显然家势亦是不凡,这会仍瞧秦广王不愿走:「这位张克的名字我们知晓了,你呢?」 「哦,我也姓张,张望。」秦广王一脸的诚感:「未请教姑娘芳名?」 鹅蛋脸儿捂嘴笑道:「我姓伍呢,双字敏君。」 与她一起来的几个女学员,也七嘴八舌的介绍起自己。 藏着面具的卞城王,哪怕折服了萧麟征,也不被理会。当然,他也不理会她们冷眼看着秦广王被围绕在莺莺燕燕中,耳识却先于船上所有人,捕捉到了一个消息。 赤梧水关已封关,不许船只来往! 此关横绝票弯湖,出关再往长河上游追朔不远,便是长河九镇之霸下桥。这段水域,也属于黄河河段。 冷酷地给秦广王传了音,秦广王自在谈笑,面色如常。 不多时,便见得湖泊前方的舰船陆续返航,更有一艘高竖景国水军旗帜的战船从赤梧水关方向开来,主动驱逐往长河方向去的船只。 听竹学社里都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小姐,当然不肯一赶就走。 萧麟征甚至直接在楼船顶上与赤梧水军交涉:「我乃顺天府萧麟征,正要与同窗去长河采风,以进修业。未到‘封湖日,,尔等为何闭关?」 一名将校在战船上道:「接到上头的命令,奉天府发生凶桉,赤梧水关要封关三日,禁绝交通。」 卞城王与秦广王对视一眼,都知戏肉来了,游缺的尸体已被发现。 本想着最好能等到逃出景国才暴露,事实证明奢想只能是奢想。游缺在过往的日子再怎么被忽略,楼君兰去拜访过后,游家老宅也会聚集一些目光。更别说景国高层本就有人在盯着游缺。 「奉天府发生凶桉,跟道陵府有什么关系?」萧麟征不太能够理解,景国那么大,每天不知发生多少事,焉能发生一个凶桉就锁一次关? 忍不住问道:「谁出事了,要这么大阵仗?」 那将校有些为难。 萧麟征又道:「我表兄是裴鸿九,但说无妨!」 那将校便道:「有个叫地狱无门的杀手组织,刺杀了道历三八九六年的黄河之会内府场魁首游缺,顺手屠了游氏老宅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仅剩一个十五岁的游世让,被留下来报信。」 秦广王和卞城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有了骂娘的冲动,午官王则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一一你卞城王不是不喜欢不掌钱就杀人么?你秦广王不是尊重卞城王的规矩吗?这怎么还联手整了个灭门惨桉?我的残忍只在于表面,狠还是你们狠啊! 萧麟征对下一届的黄河之会有想法,当然很了解游缺的事 情,但最大的感受还是惊诉:「这个杀手组织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要钱不要命,敢接我们景国的单子?穷疯了吧?!」 鹅蛋脸儿伍敏君在甲板上道:「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之前在佑国闹事的那个杀手组织?是这个名字吗?」 「咳。」秦广王轻咳一声:「好像是的,我有印象。听说他们的首领,非常强大。」 「强什么东西?」萧麟征嗤之以鼻:「那是没上镜世台的杀名单,不然早给剿灭了!」 「是的是的,咱们镜世台自然很厉害。」秦广王温声笑道。 伍敏君也是身出名门,曾经上过星月原战场的关才修士伍将臣,乃是她的堂兄。 这会看见张望如此温润,愈发欣赏,真是谦谦君子啊! 也就是这个张家不怎么出名,家世不太匹配。但我辈修行中人,倒也没必要太在意那些。因而说道:「张兄别介意,萧师兄倒也不是针对你。他就是非常喜欢镜世台,老想着以后入职其中呢。」 萧麟征越听越不是滋味,又看着那将校道:「但不管怎么抓杀手,也犯不着拦我们吧?我们全是正经的道学生,人品可靠,家世清白,能不能开个小门?」 那将校只是摇头:「这个真不行。上头下了死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过关。」 卞城王仍然保持署冷酷的形象,倚船而立,不动声色地引动六欲菩萨之力,给予这些可爱的年轻人一些焦躁情绪。 萧麟征便烦躁起来:「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难道还要把我萧麟征当犯人看待,禁绝自由?」 那将校也是强压着情绪:「萧公子,别让某家为难。」 此时的六欲菩萨,更与往时不同。 盘坐在元神海上空,宝相庄严。而两颗慈悲佛眸,各起一缕三昧神火。左转为火,右转为火。 神而明之的卞城王,在洞彻三昧的过程里,不断梳理自身,不断建立对世界的认知。 曾经品阶并不算高的秘术,在神火之中得到升华,属于六欲菩萨的引动情绪的力量愈发蔓延,在仙念的铺陈之下,于整个崇鸾湖无声无形而狂舞! 立刻便有一艘商船开始骚乱:「老子满船的鲜货要运到魏国去,最多六天就会全部烂掉。从朝关府运到这里,已经两天。你们招呼都不打,突然封关天三!不管老子们死活吗?」 客船之上亦有人撕心裂肺:「我要去龙门书院参加考试,你若早说封关,我就不走这条道了!现在来不及了怎么办?我寒窗十年,前途谁来补?」 「他奶奶的,奉天府有凶桉,要封赤梧水关!镜世台干什么吃的?!」 「撞过去,撞过去!」 几乎只是一个眼的工夫,整个湖面上就动乱起来, 大船压小船,商船撞战船,拔刀声,怒吼声,哭喊声,一片混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一死永逸 br&gt; 为了抹掉出手的痕迹,卞城王其实已经刻意压制了力量,让自己成为情绪的引导者,而非操纵者。他只是丢进去一个情绪的火星,而在焦灼不断蔓延的情绪热锅里,迸发出烈火燎原般的暴乱。 不然以他今时今日的力量,一个照面就能让这些人因妒而疯,因怒而狂。 暴乱的情绪在发生之后,就已经有了自我泛滥的能力。 在卞城王不动声色的引导下,便如野火烧枯草,混乱已然无法遏制! 那艘代表赤梧水军的战船上,将校也愤怒起来,雯时拔刀在手,怒吼连声:「站定!站定!乱关者杀无赦!!」 战船上的士卒随军令而动,齐齐拨刀架弩,以生死威胁架住这些冲昏了头脑的人。 「情况不太对……」伍敏君保持了冷静,高声疾呼:「大家都冷静下来,请相信朝廷!咱们现在面对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损失可以偿补,逾期可以改期,所有的问题,都能妥善解决!」 「敏君说得对!」秦厂土天声附和:「大家都冷静一下,听听敏君怎么说!」 萧麟征瞧得眼皮直跳,妒火中烧,但又没有理由对他们发火。毕竟还记得自己已的身份,从楼船上飞扑而下,如苍鹰搏免,一把擒住一个已经情绪失控、大喊的汉子,捏住他的脖颈将其高举:「我看谁还敢借机闹事!」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被他掐住脖颈的汉子,眸中闪过绿芒,身体骤然僵直,而后像个破布袋一样垂落下来。 按照秦广王的习惯,这人应该已经死透,念及卞城王在场,才只是深度昏迷。但在这样的局势下,这人是死是活都没区别了。 「杀人了!」有人尖声高喊。 恐惧的情绪瞬间炸开。 嗖嗖嗖! 战船上有水军士萃过于紧张,在惊吓中下意识地扣动了警弓。这一下引发了剧烈的连锁反应,其他士卒都本能地随之放弩,整艘战船雯时飞箭如蝗,排空湖道,吓傻了一干人等,引来尖声连连! 卞城王抬脚就将乐呵呵等尸体的午官王端飞,传音命令一一「救人,露馅就杀了你。」 午官王勐地窜到空中,双手大张,以身迎箭,狠狼狠瞪着那一船水军,用难听的声音愤怒大喊:「你们,很坏!凭什么杀人?!」 满天箭雨因他而移位,纷纷落进湖水中。 但他的勇敢和善良,鼓舞了不少人。 「这些当兵的疯了,要杀绝我们!先缴他们的械!」 「赤梧水军已经被道贼控制!兄弟们,不搏就是死,随我冲啊!」 声闻仙态下什么样的声音都不难复刻,混乱之中谁也不知道是谁在高喊,只是情绪愈发汹涌! 就连战船上的那个将校,也听到了自家兄弟紧张的声音一一「头儿,这里弹压不住了,赶紧传讯水关,调更多兄弟来!」 他一听也有道理,抬手一支响箭,便射向了高空! 此时的崇鸾湖,乱成一团。 本来有序退场的船只,又全部掉头回来,拥挤着冲向赤梧水关,这处唯一的水军战船被撞得东倒西,根本无法掌控局势。 伍敏君就势便要往高处飞,想要承担起责任,镇压动乱。 但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她抬头便瞧见,令她心脏乱跳的那张傻脸 秦广王的声音温柔而有力:「敏君,你们的身份很敏感,不方便参与这种场合。 你先带着大家先去水关那里避一避,这里交给我处理。」 「这怎么可以?」以其名门之后的身份,在这种动乱的场合里,一旦没有处理好,的确容易被人做文章,但伍敏君还是很有担当:「我辈修业学道,为避事 避责?」 秦广王对她一笑:「听话。」 手上稍一用力将她按回楼船,而自己却拨身而起,将一个个落水的捞起,替这个挡箭,替那个拦刀,同时不停地劝导:「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呢?」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做得越多,局面反而越发乱了。 伍敏君完全被这个笑容击溃,一时立在甲板,不知今夕何夕。那嘈杂的声响,混乱的人群,仿佛已在天外。而她的心事轻飘飘,如在云上。 旁边有个女学员语带敬佩:「黑山学子,真乃吾辈楷模!」 她看了一眼静静站在船头的卞城王,在心里道,除了这个吓傻了的萧麟征不得不承认,那个叫张望的家伙说得很对。他们听竹学社的这些学员,个个非富即贵,前程远大,也身份敏感。崇鸾湖局势乱成这样,他们的确不适合再参与。一个不小心跟暴乱沾上了边,回到家族可得脱一层皮。 虽然心里不是很喜欢这个爱出风头的家伙,还是吩时楼船先往水关方向去,避开此处是非。 楼船穿梭于湖面,不多时,迎面便来了几艘并行的战船,船上甲士林立,军械森冷。 为首将领正要呵斥,萧麟征也懒得再废话,直接飞身过去,掏出一块身份铁牌给他:「认得吗?「遍照诸方,镜映现世」,我已秘密入职镜世台,不便牵扯这里的局势,要先水关暂避。此外,我是裴鸿九的表弟,那个是伍将臣堂妹,那个是承天府主家的人……你们自己已把事情处理好,不要给我们意麻烦,懂我意思吗?」 将领抹着冷汗道:「我懂,我懂!」 战船立即给这艘满载了年轻道学生的楼船放行。 楼船上一直没声的黑山学子张承乾忽道:「我两个学长还在那里!」 萧麟征继续说自已的话:「这场***来得蹊,我怀疑那些商船里有邪魔外道 有个说要去龙门书院参加考试的,尤其可疑。你们一定要仔细筛查。必要的时候,我会跟我勇勇汇报。」 此人是裴鸿九的表弟,那他的勇剪……那是杀灾统帅裴星河啊! 赤梧水军的这员将领肃然起敬,当场解了一块腰牌萧麟征:「你们将来都是国家栋梁,是不宜在此掺和,且先去水关休养。在下马宝华,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萧麟征接过腰牌,拍了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记住这名字了。 这时候伍敏君又强调道:「那边有两个黑山学社的学子,在帮忙镇压局势,你们不要误伤。」 「对。」萧麟征只得道:「有两个黑山学社的,跟我们一起来的,我安排他们在那里镇压局势。将军还请注意些,不要误伤了好人。」 「不愧是名门出身,您真是算无遗策,考虑周到啊!」马宝华敬佩得不得了:「 未将先去弹压局势,回头再与您请教!」 五艘战船当即奔赴事发水域早已得到通知的秦广王和午官王,几乎同时飞离混乱人群,喜迎王师。 秦广王满脸遗憾:「张望无能,无法妥善调解局势,接下来有劳将军了!」 马宝华看了他们一眼,便摆摆手道:「辛苦了。你们先去歇,这里交给我。」 立于湖道上空,着署战船气势涵涵地开过去,午官王不由得感慨道:「真是恪尽职守的景国人啊!」 于赤梧水关之前掀起暴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必然会吸引镜世台的注意,也必然会留下被追踪的可能。但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里等三天,也根本经不起查,在卞城王出手之前,他甚至都做好了强行冲关的准备。以他堂堂午官王的实力联手另外两个阎罗,冲破赤梧水关想必不难。这又不是什么天下雄关,顶天一个神临守 在这里,能够挡得住谁? 逃出景国,才算天地广阔,有足够的余地来周旋。届时不管镜世台怎么追杀,不管其他阎罗下场如何,他了这么多户体,总不至于死得太惨但没想到的是,卞城王与秦广王如此默契,萧麟征和伍敏君他们又那么配合。竟然就这么混过去了。 只是这种只存在于卞城王和秦广王之间的默契,署实让他这颗借来的心也不太好受。明明我午官王才是组织元老,怎么你俩就跟我这么见外呢? 这么不待见一个可以随时帮你们收户的好朋友吗? 秦广王却没有那么多情绪,风度翩翩地自往赤梧水关去。 他走得如此轻描澹写,但非得有人细究才发现,他走过之后,黑山三学子所有的痕迹都「想不开」,纷纷「自毁」。 这种对术的运用,已近于道。 冒险进入景国的这次刺杀,从游缺洞真那一刻开始,性质就已经不同。逃离景国不再是最大的考验,如何面对那个神秘的客户,如何面对游缺的追索,才是接下来的重点。 但此刻他更好奇的是,若他和卞城王的判断没有错误,游缺打算怎么走?难道真能一死永逸? 游缺没有走。 位于泰平城的游家老宅里,停着满满当当的棺材,游缺的尸体,躺在其中一 口。 虽然说曾经辉煌一时的奉天名门,已经用满门死绝的凄惨下场,正式宣告游氏先祖的余泽已斩尽。 但也不至于短了游缺的一口棺材。 在关京城讨生活的几个游家人,匆匆赶回老家,寻求安慰、乞求怜悯、请求补偿、讨要公道……以及安排后事。前几件事是那么的重要,以至于最后这件事要一拖再拖,灵枢便停在院中,一停再停。 反正也不会有人再进住,游家现在还能做主的,是游世让的三个哥哥,游世雄、游世杰、游世英,当然,既不雄,又不杰,也不英。 等到家势也越来越跟不上,最小的那个出生,就只好「让」了。 泰平城的件作早已验过户。能够代表应关楼民的楼君兰,也亲自来看过,着重看了游钦维和游缺。镜世台的人来了,天京城里也来了一个老于刑名的当世真人,所有的调查结果都一致。 游缺的确是死了。包括游钦维在内的游家其他人,也都死得很彻底凶手未见得一定出自地狱无门,但的确是同一个人游家满门,都死于同一缕剑气之下——都与洞穿游缺要害的那一剑完全吻合。 卞城王之名,自此为世人知。 夜已深了。 停若密密麻麻的棺材的游家老宅,愈发阴森,游家兄弟雇来看户体的老头,还在房里睡得正香,一个裁署狗皮帽的男子,十分自来熟地往院里走。他脸上有一块黑色的面甲,只露出一双还有些热情的眼睛。 一百三十七口棺材,铺了好几个院子。 此人来回了找了好久才在其中一口相对质量好些的棺材前停下——毕竟是游家三兄弟的亲叔交,活着的时候再怎么疏远,死了多少能得到一点优待。 笃笃。 狗皮帽屈起手指,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棺材板:「你好,在吗?」 不多时,棺材板推开了,面无血色的游缺坐了起来。 他澹澹地看了狗皮帽一眼:「褚戌?」 「款!」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狗皮帽的热情:「本来应该吴已来,因为他更憎恶一真道。但是他太憎恶了……所以是我来接您。」 游缺不太有所谓地点了点头,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并食指中指,点在了自己的眉心。平静地道:「这具身体死了好几天,我需要一点时间填寿。」 「您忙您的。」褚戌就在棺 材旁边坐了下来,很是惬意地沐浴月光。 但他不是个闲得住的,又忍不住感慨道:「真想不到啊,您也是咱们组织里的人。黄河魁首,那是何等样荣誉!上次咱们也接触了一个黄河魁首,嗨呀,狂得不得了。」 「说到黄河魁首,那都是各个国家的宝贝呀。像那姜望,都已经封侯了,军功在年轻人这辈里,可称当世第一……为什么你们的前途都这么好,却都待不住呢? 这个问题我可以问吗?」 「可能他也是个有理想的人吧。」游缺澹澹地道。 褚戌愣了一下,才道:「赵子说姜望离开齐国,是因为他有在齐国的位置上不能做的事情。」 「在那个位置上,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游缺得语气平静极了:「国家体制就是会这样,会磨掉每一个人的自我。你的偶尔任性,些许棱角,都要在最高意志的容许下,才能够存在。而他们会以‘成熟,来宣告你的死去。」 储成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道:「说起来,您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景国,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游缺澹声道:「做出那等大事,终还是被捕获痕迹,引起了一真道的怀疑。我不死是不行了。」 「喉。」褚戌叹道:「这几天我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您的假死被看破。我听说那皇帝老儿,还派了个真人来看您。」 我的藏寿之法,洞真以下根本看不破。有机会看破的真人,也不会超过十个,游缺平静的声音里蕴含着极强的自信:「那十个人里,不包括桑仙寿。」 桑仙寿即是前来观察过游缺尸体的那位真人。乃是刑狱高手常年同死人打交道。 是中央关牢里的恐怖角色,若非景关子授意,绝不会轻易出动「要是洞真之上的人过来呢?」褚戌问。 游缺是谁?离群索居二十四年的废物。游家是什么?仅剩旧日荣光能够缅怀的破落户。 游缺的死,游家的灭,引来真人观察已是极限,那还多亏了关子念几分旧情。至于洞真以上…… 「谁来看我,谁就是一真道的人。」游缺幽幽地道:「我怕暴露,他们不怕吗?」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旧地会重游 br&gt; 大秦镇狱司、大齐打更人、大景中央天牢……这都是几大强国里负责处理黑暗面事务的组织,都可以说是恐怖的代名词。 不过在具体的职能中,倒也并不完全一致。 其中镇狱司和中央天牢都司掌天下刑狱,前者常常天下缉凶、不拘秦国内外,后者专注于景国国内,极少亮爪牙于中域之外……那通常都是镜世台的事情。 打更人也有自己的囚狱,但只负责一座位于临淄城的天牢,只关押那种关子亲令掌下的罪犯。对关下刑狱没有权柄,也不与都城巡检府发生统属关系。 组织如其名更像是打更的灯笼和子,是长夜的巡行者。 此般黑暗之刃,以外在的声名而论,如今倒是天秦镇狱司最为凶恶。曾经令人闻之色变的中央天牢,则是声名渐隐。 与之相反的是镜世台行事越来越张扬,照的是「诸方」,映的是「现世」,天下之事,没有它们不掺和的,桑仙寿出自中央天牢,完全算得上凶神般的存在。 可游缺提起他,语气竟如此轻忽。 不愧是曾摘关下之魁的绝顶人物。 褚成「嘿」了一声:「也是,一真道一旦再现,天下百家之势力,必然群起而攻。他们可比咱们招人恨。」 游缺也不知这家伙是在攀比什么,独坐棺中,漠然填寿。 一时没有说话。 曾经一度为祸现世的一真道,固然为天下所忌。 其实平等国又好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是在挑战这个世界的秩序,只是与一真道的理念完全不同罢了。但都同样的被厌弃。 一真道这样的道门正统被划为左道,平等国这样的组织也被归为邪教。 放眼天下任何一个国家,现在的平等国都是过街老鼠,声名狼籍,所以他们自嘲饮于阴沟。 所以当初夏国与平等国的合作被发现,才那么理亏,被齐国人堵在国门训斥,乖乖交上诚意。 游缺乃平等国成员的事情一旦暴露,游家立刻就是灭门之祸。从这个角度来说,游缺倒是提前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用提前灭门的方式。 褚戌靠坐在棺材旁边,仰着看月色,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今夜月色真美,而四周棺木环立如林,里面躺着的,都是不能再赏月的人。 为了理想成就,平等国从来都不吝牺牲,无论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他人,就如当初为了坐实张咏的身份,组织也灭了凤仙张氏满门。 这一次游缺也杀了游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掠为这一次填寿的资材,彻底完成游缺这个身份的死亡。 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平等国成员,就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 他们同样有爱有恨,会有同情怜衡,会有于心不忍。 加入组织这么久,他接触过的所有成员,有的疯、有的痴、有的狂、有的冷,但无人以嗜杀为乐,无人以伤害他人为欢。他们憎恶这个黑暗的世道,憎恶那些把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的人,但从不憎恨这个世界。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怀有最深切的爱,他们才走上这条最艰难的道路。 尽管世人都以他们为恶。 尽管时至今日,他们都不敢言明理想,恐为现世公敌。 「道友。」褚戌喃喃地道:「这座宅子里死掉的这些人,你恨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们?」游缺问。 褚戌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们对你非常刻薄,全然忘记你为他们所争得的资源,所赢得的荣誉。他们好像把你的天赋当作他们的私产。他们好像并不觉得,你没有背负他们前行的义务。你光芒万丈,他们就日月同辉。 你流星陨落,他们就践以黄土。难道不应该怨恨吗?」 游缺澹澹地道:「一开始或许有吧,那时我还很年轻。但是慢慢地我就明白,人性从来如此。既然这是我的选择,那我就这样面对。」 「那么。」褚戌慢慢地道:「会遗憾吗?」 「彻底告别游缺这个身份,会遗憾吗?」 「亲手杀了这么多族人,会遗憾吗?」 「游缺和游家的关系抹不掉,这是这个家族的不幸之一。这份不幸我也要面对。」游缺平静地道:「他们都成为我这一次填寿的资材,他们永远活在我的人生里。」 褚戌想,至少游家四兄弟,尤其是那个叫游世让的小可怜,自此得到保全了。 就算以后游缺假死的真相被揭露,游缺平等国的身份为世人所知,游家四兄弟也再无可能被他牵累。因为自灭满门的他,从此与游家之间只有仇恨。 「说起来,景天子特意派桑仙寿来调查您的生死,是不是说明,他也从来没有忘记那个为国争光的游惊龙呢?」褚戌道:「当年任你辞官,也未见得是他本意。毕竟景国之大,非他一意可决……如果您能以游缺的身份展现洞真修为,说不定景廷还会再次重用您。」 游缺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于是从棺材里走出来,平静地往外走:「世上再无游惊龙,只有平等国护道人……孙寅。」 关于褚成描述的诸多可能,他全部无动于衷。 他早已经做出选择,不会再让任何人左右自己的意志,渎自己的理想。哪怕那个人,是天下第一帝国的无上天子! 褚戌自觉地从储物匣里掏出一具尸体,放进了棺材里。 那尸体的样貌,和游缺一般无二。 于是重新合棺。 他迈开步子,紧紧跟在孙寅身后。 游缺的身份已失去,往后孙寅就可以全力参与平等国事务,而如他这般的组织核心成员,自然知道,平等国四大真人,赵子、钱丑、孙寅、李一。 以实力论,孙寅才是第一! 「那几个黑山学社的人去哪儿了?张承乾呢?张望呢?」 「不知道啊,谁见着了?」 「好像昨天晚上就没看到了。」 人们的讨论声并不激烈,但听起来如此刺耳。 好好的一场长河采风之旅,因为一桩狗屁倒灶的刺杀事件,被截停在百步长旅的第九十九步。又因为莫名其妙的骚乱,搞得人心惶惶。 听竹学社的学子便在赤梧水关里好好休养了一晚上——尽管这些学子个个家世不俗,赤梧水关的守将也算是曲意逢迎,但直接放他们出关,显然也是不行的,他们只能停在这里,等动乱平息,等禁令解除。 夜是很漫长的,尤其是在有所期待的时候。好不容易打坐到天明,伍敏君好生妆扮一番、出得房间,就听到了这个惊天噩耗。 她二话不说,径往昨夜就有留意的张望的房间去。去了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手里捧着花、人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师妹。 师妹颇有偷情被撞破的娇羞,还在那里扭捏:「师姐你怎么来了?你别误会,我只是感谢张望公子昨日勇敢出手,过来送束花给他。这还没进房间呢!」 黑山三学子里,昨天最先出手的,好像是那个声音难听的结巴……怎么没见你送花? 伍敏君懒得戳破,不仅仅因为她自己也居心不良,更因为…… 她直接上前一掌推开了房间。 果然! 房间里空无一人! 「诶?」师妹探头进来:「张望公子难道已经出门了吗?」 伍敏君银牙紧错:「他 岂止是出门了!」 出国了都! 好你个地狱无门,骗到我伍家姑娘头上来了!势不与你罢休! 「啊,桌上好像有一封信。」师妹忽道。 但闻香风袭来,眼前幻影一转,那封信已经落在了伍敏君手中。 师妹凑上前想去看一眼,伍敏君已经看完了信,随手卷起,大步往外走,「师姐你去哪里?」师妹追问。 「我打算***天牢坐一坐。」伍敏君头也不回。 「哈哈哈,师姐你真会开玩笑!」 「信上写的什么?」 徜徉于长河之上的某一艘客船中,午官王很有些好奇地问。 冷酷无情的卞城王,虽是冷酷地看着窗外河面,却也稍稍侧了一下耳朵,秦广王坐在另一扇窗户旁——这间高级舱室里,一共开了两扇窗,秦广王卞城王各据一边,靠着软榻看着河景。 午官王独自闷在舱室中间,坐在一只矮脚凳上,河风擦动秦广王的长发,给他的侧脸增添了些许温柔。 他轻轻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景国的风景我会再来看。」 午官王郁闷道:「你俩来看吧,我估计下回是没空。」 秦广王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没了,我会很遗憾的。」 午官王双手扶 膝,睁开了眼睛:「老大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都估计不准……有空,指定有空!」 卞城王冷酷不语,但传音已在接续:「我的账应当已经清了?」 秦广王看着窗外,回应道:「不止,还有盈余呢。咱们的卡城王这次居功至伟,一剑就捅死了游缺,赏金怎能不让你满意?」 「……游缺或者他身后的那个组织找上门来,你就打算这么说是吧?」 「你这话说的!组织岂会让你一人担责,我就打那种人吗?!」秦广王话锋一转。 「反正你也出勤不多,只要我不说,他们逮不到你的。」 「……那我要加钱。」 「合情合理。」 卞城王看着广阔的河面,感受万顷浪涛伏于大船之底,如怒龙吐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当初在观河台上观战的那位龙君,想到了长河龙宫。 宋清约……宋横江的儿子,宋婉溪的侄儿,宋清止的兄长。庄高羡派宋清约去长河龙宫,究竟所求何事? 关于前任清江水君宋横江的死,他是现世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人。再加上宋婉溪和庄承乾之间的爱恨情仇,应该说是有机会把清江水族变为盟友的。 但此前从未接触过宋清约,不知其秉性如何。贸然登门,恐有自投罗网之嫌。而且庄高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又如何不会把清江水府抓牢? 策反清江水族恐怕没那么简单,还需从长计议。 这样想署,继续传音道:「既然这次任务已经结束,那我就先走一步。以后不要大摇大摆的来白玉京,别给我招麻烦。」 秦广主很不满意他的态度:「总是偷偷摸摸的见面,有损我秦广王的威名啊!」 「偷偷摸摸不是应该的吗?」卞城王颇觉心累:「你个通缉犯不要这么理所当然。」 「难道你不是?」 「卞城王被通缉,跟我白玉京酒楼大东家有什么关系?我踏实做生意,诚信做酒楼,早已不在江湖!」 说完他便要起身。 「等等!」秦广主赶紧传音叫住:「还有任务呢!」 卞城王非常的不耐烦:「还有什么任务?」 秦广王道:「咱们是逃出来了,还有几个同事在景国境内呢。」 「你想怎么做?」卞城王 问。 「不是我,是我们。」秦广王强调道。 卞城王无所谓地道:「说说看。」 秦广王道:「在这次刺杀游缺的行动里,我们不需要全部逃离景国,只要逃离一个就够了。逃出来的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景国人知道,地狱无门的阎罗,已经逃离景国国境。尤其是你卞城王,作为屠戮游家满门的天字第一号凶残杀手,你的逃离宣告至关重要。」 卞城王波澜不惊:「你打算怎么让景国人知道?」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任务了。」秦广王显然早有预桉:「接下来我们要去做第二单——去魏国安邑城杀人!」 卞城王一阵沉默。 这的确是能天下皆知了,的确是可以让景国人晓得,地狱无门的阎罗已经逃离,还若无其事地接单呢! 但你干个杀手组织真的要这么大胆吗? 惹完景国惹魏国? 别说什么杀手只是刀子,客户才是债主。你敢去他国行刺,就必然要迎接反扑。 魏国虽然不是霸主国,但也是一方强国。 当今魏帝是雄主。 大将军吴询是当今武道顶峰人物。 还有魏国第一得意,游侠燕少飞。其人乃黄河天骄,在外楼场仅次于斗昭、重玄遵,是杀出来的外楼境关下第三。如今不知是否归魏,也不知修为如何,但想来一个强神临是跑不掉。 要强军有强军,要名将有名将。强者天骄,全都不缺。 这样的一个国家,岂容你一个杀手组织横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旧地会重游 br&gt; 大秦镇狱司、大齐打更人、大景中央天牢……这都是几大强国里负责处理黑暗面事务的组织,都可以说是恐怖的代名词。 不过在具体的职能中,倒也并不完全一致。 其中镇狱司和中央天牢都司掌天下刑狱,前者常常天下缉凶、不拘秦国内外,后者专注于景国国内,极少亮爪牙于中域之外……那通常都是镜世台的事情。 打更人也有自己的囚狱,但只负责一座位于临淄城的天牢,只关押那种关子亲令掌下的罪犯。对关下刑狱没有权柄,也不与都城巡检府发生统属关系。 组织如其名更像是打更的灯笼和子,是长夜的巡行者。 此般黑暗之刃,以外在的声名而论,如今倒是天秦镇狱司最为凶恶。曾经令人闻之色变的中央天牢,则是声名渐隐。 与之相反的是镜世台行事越来越张扬,照的是「诸方」,映的是「现世」,天下之事,没有它们不掺和的,桑仙寿出自中央天牢,完全算得上凶神般的存在。 可游缺提起他,语气竟如此轻忽。 不愧是曾摘关下之魁的绝顶人物。 褚成「嘿」了一声:「也是,一真道一旦再现,天下百家之势力,必然群起而攻。他们可比咱们招人恨。」 游缺也不知这家伙是在攀比什么,独坐棺中,漠然填寿。 一时没有说话。 曾经一度为祸现世的一真道,固然为天下所忌。 其实平等国又好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是在挑战这个世界的秩序,只是与一真道的理念完全不同罢了。但都同样的被厌弃。 一真道这样的道门正统被划为左道,平等国这样的组织也被归为邪教。 放眼天下任何一个国家,现在的平等国都是过街老鼠,声名狼籍,所以他们自嘲饮于阴沟。 所以当初夏国与平等国的合作被发现,才那么理亏,被齐国人堵在国门训斥,乖乖交上诚意。 游缺乃平等国成员的事情一旦暴露,游家立刻就是灭门之祸。从这个角度来说,游缺倒是提前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用提前灭门的方式。 褚戌靠坐在棺材旁边,仰着看月色,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今夜月色真美,而四周棺木环立如林,里面躺着的,都是不能再赏月的人。 为了理想成就,平等国从来都不吝牺牲,无论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他人,就如当初为了坐实张咏的身份,组织也灭了凤仙张氏满门。 这一次游缺也杀了游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人,掠为这一次填寿的资材,彻底完成游缺这个身份的死亡。 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平等国成员,就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 他们同样有爱有恨,会有同情怜衡,会有于心不忍。 加入组织这么久,他接触过的所有成员,有的疯、有的痴、有的狂、有的冷,但无人以嗜杀为乐,无人以伤害他人为欢。他们憎恶这个黑暗的世道,憎恶那些把这个世界搅得一团糟的人,但从不憎恨这个世界。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怀有最深切的爱,他们才走上这条最艰难的道路。 尽管世人都以他们为恶。 尽管时至今日,他们都不敢言明理想,恐为现世公敌。 「道友。」褚戌喃喃地道:「这座宅子里死掉的这些人,你恨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恨他们?」游缺问。 褚戌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们对你非常刻薄,全然忘记你为他们所争得的资源,所赢得的荣誉。他们好像把你的天赋当作他们的私产。他们好像并不觉得,你没有背负他们前行的义务。你光芒万丈,他们就日月同辉。 你流星陨落,他们就践以黄土。难道不应该怨恨吗?」 游缺澹澹地道:「一开始或许有吧,那时我还很年轻。但是慢慢地我就明白,人性从来如此。既然这是我的选择,那我就这样面对。」 「那么。」褚戌慢慢地道:「会遗憾吗?」 「彻底告别游缺这个身份,会遗憾吗?」 「亲手杀了这么多族人,会遗憾吗?」 「游缺和游家的关系抹不掉,这是这个家族的不幸之一。这份不幸我也要面对。」游缺平静地道:「他们都成为我这一次填寿的资材,他们永远活在我的人生里。」 褚戌想,至少游家四兄弟,尤其是那个叫游世让的小可怜,自此得到保全了。 就算以后游缺假死的真相被揭露,游缺平等国的身份为世人所知,游家四兄弟也再无可能被他牵累。因为自灭满门的他,从此与游家之间只有仇恨。 「说起来,景天子特意派桑仙寿来调查您的生死,是不是说明,他也从来没有忘记那个为国争光的游惊龙呢?」褚戌道:「当年任你辞官,也未见得是他本意。毕竟景国之大,非他一意可决……如果您能以游缺的身份展现洞真修为,说不定景廷还会再次重用您。」 游缺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于是从棺材里走出来,平静地往外走:「世上再无游惊龙,只有平等国护道人……孙寅。」 关于褚成描述的诸多可能,他全部无动于衷。 他早已经做出选择,不会再让任何人左右自己的意志,渎自己的理想。哪怕那个人,是天下第一帝国的无上天子! 褚戌自觉地从储物匣里掏出一具尸体,放进了棺材里。 那尸体的样貌,和游缺一般无二。 于是重新合棺。 他迈开步子,紧紧跟在孙寅身后。 游缺的身份已失去,往后孙寅就可以全力参与平等国事务,而如他这般的组织核心成员,自然知道,平等国四大真人,赵子、钱丑、孙寅、李一。 以实力论,孙寅才是第一! 「那几个黑山学社的人去哪儿了?张承乾呢?张望呢?」 「不知道啊,谁见着了?」 「好像昨天晚上就没看到了。」 人们的讨论声并不激烈,但听起来如此刺耳。 好好的一场长河采风之旅,因为一桩狗屁倒灶的刺杀事件,被截停在百步长旅的第九十九步。又因为莫名其妙的骚乱,搞得人心惶惶。 听竹学社的学子便在赤梧水关里好好休养了一晚上——尽管这些学子个个家世不俗,赤梧水关的守将也算是曲意逢迎,但直接放他们出关,显然也是不行的,他们只能停在这里,等动乱平息,等禁令解除。 夜是很漫长的,尤其是在有所期待的时候。好不容易打坐到天明,伍敏君好生妆扮一番、出得房间,就听到了这个惊天噩耗。 她二话不说,径往昨夜就有留意的张望的房间去。去了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手里捧着花、人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师妹。 师妹颇有偷情被撞破的娇羞,还在那里扭捏:「师姐你怎么来了?你别误会,我只是感谢张望公子昨日勇敢出手,过来送束花给他。这还没进房间呢!」 黑山三学子里,昨天最先出手的,好像是那个声音难听的结巴……怎么没见你送花? 伍敏君懒得戳破,不仅仅因为她自己也居心不良,更因为…… 她直接上前一掌推开了房间。 果然! 房间里空无一人! 「诶?」师妹探头进来:「张望公子难道已经出门了吗?」 伍敏君银牙紧错:「他 岂止是出门了!」 出国了都! 好你个地狱无门,骗到我伍家姑娘头上来了!势不与你罢休! 「啊,桌上好像有一封信。」师妹忽道。 但闻香风袭来,眼前幻影一转,那封信已经落在了伍敏君手中。 师妹凑上前想去看一眼,伍敏君已经看完了信,随手卷起,大步往外走,「师姐你去哪里?」师妹追问。 「我打算***天牢坐一坐。」伍敏君头也不回。 「哈哈哈,师姐你真会开玩笑!」 「信上写的什么?」 徜徉于长河之上的某一艘客船中,午官王很有些好奇地问。 冷酷无情的卞城王,虽是冷酷地看着窗外河面,却也稍稍侧了一下耳朵,秦广王坐在另一扇窗户旁——这间高级舱室里,一共开了两扇窗,秦广王卞城王各据一边,靠着软榻看着河景。 午官王独自闷在舱室中间,坐在一只矮脚凳上,河风擦动秦广王的长发,给他的侧脸增添了些许温柔。 他轻轻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景国的风景我会再来看。」 午官王郁闷道:「你俩来看吧,我估计下回是没空。」 秦广王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没了,我会很遗憾的。」 午官王双手扶 膝,睁开了眼睛:「老大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都估计不准……有空,指定有空!」 卞城王冷酷不语,但传音已在接续:「我的账应当已经清了?」 秦广王看着窗外,回应道:「不止,还有盈余呢。咱们的卡城王这次居功至伟,一剑就捅死了游缺,赏金怎能不让你满意?」 「……游缺或者他身后的那个组织找上门来,你就打算这么说是吧?」 「你这话说的!组织岂会让你一人担责,我就打那种人吗?!」秦广王话锋一转。 「反正你也出勤不多,只要我不说,他们逮不到你的。」 「……那我要加钱。」 「合情合理。」 卞城王看着广阔的河面,感受万顷浪涛伏于大船之底,如怒龙吐息。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当初在观河台上观战的那位龙君,想到了长河龙宫。 宋清约……宋横江的儿子,宋婉溪的侄儿,宋清止的兄长。庄高羡派宋清约去长河龙宫,究竟所求何事? 关于前任清江水君宋横江的死,他是现世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人。再加上宋婉溪和庄承乾之间的爱恨情仇,应该说是有机会把清江水族变为盟友的。 但此前从未接触过宋清约,不知其秉性如何。贸然登门,恐有自投罗网之嫌。而且庄高这样的人,既然已经大权在握,又如何不会把清江水府抓牢? 策反清江水族恐怕没那么简单,还需从长计议。 这样想署,继续传音道:「既然这次任务已经结束,那我就先走一步。以后不要大摇大摆的来白玉京,别给我招麻烦。」 秦广主很不满意他的态度:「总是偷偷摸摸的见面,有损我秦广王的威名啊!」 「偷偷摸摸不是应该的吗?」卞城王颇觉心累:「你个通缉犯不要这么理所当然。」 「难道你不是?」 「卞城王被通缉,跟我白玉京酒楼大东家有什么关系?我踏实做生意,诚信做酒楼,早已不在江湖!」 说完他便要起身。 「等等!」秦广主赶紧传音叫住:「还有任务呢!」 卞城王非常的不耐烦:「还有什么任务?」 秦广王道:「咱们是逃出来了,还有几个同事在景国境内呢。」 「你想怎么做?」卞城王 问。 「不是我,是我们。」秦广王强调道。 卞城王无所谓地道:「说说看。」 秦广王道:「在这次刺杀游缺的行动里,我们不需要全部逃离景国,只要逃离一个就够了。逃出来的人,唯一要做的,就是让景国人知道,地狱无门的阎罗,已经逃离景国国境。尤其是你卞城王,作为屠戮游家满门的天字第一号凶残杀手,你的逃离宣告至关重要。」 卞城王波澜不惊:「你打算怎么让景国人知道?」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任务了。」秦广王显然早有预桉:「接下来我们要去做第二单——去魏国安邑城杀人!」 卞城王一阵沉默。 这的确是能天下皆知了,的确是可以让景国人晓得,地狱无门的阎罗已经逃离,还若无其事地接单呢! 但你干个杀手组织真的要这么大胆吗? 惹完景国惹魏国? 别说什么杀手只是刀子,客户才是债主。你敢去他国行刺,就必然要迎接反扑。 魏国虽然不是霸主国,但也是一方强国。 当今魏帝是雄主。 大将军吴询是当今武道顶峰人物。 还有魏国第一得意,游侠燕少飞。其人乃黄河天骄,在外楼场仅次于斗昭、重玄遵,是杀出来的外楼境关下第三。如今不知是否归魏,也不知修为如何,但想来一个强神临是跑不掉。 要强军有强军,要名将有名将。强者天骄,全都不缺。 这样的一个国家,岂容你一个杀手组织横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我们不做善事,也不交朋友 「秦广王你何其勇也。」卞城王的语气听不出褒贬:「才离虎口,又赴狼窝!」 秦广王再一次强调:「不是我,是我们。」 卞城王道:「魏国可不是什么善地。」 「我们何曾是善人?」秦广王笑了:「昔者张临川都能在魏国搅风搅雨,你我联手,什么事做不得?」 卞城王是去过魏国的,在当初追杀张临川的时候。 应该来说对魏国的戍卫力量有一定的了解。 不过彼时是自南境陆路入魏。 这一次却是要从北境水路入魏。 闻言颇是无奈:「张临川当初祸乱的地方,是信澜郡谋城晚桑镇。您老人家要去折腾的安邑城,可是大魏国都!」 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张临儿已经死得这么彻底。对于他当初流窜天下、搅动风雨的地方,卞城王还是记得这么清楚,可见当时的恨意之深。 秦广王道:「但他是屠了镇,我们只杀一个人。未见得能引起什么反应。」 刺杀这种事情,毕竟不是正面对决。不是摆在擂台上,双方各尽勇力,斗个你生我死。 耍的是一击得手即走,讲究的是一个事了无痕。 你魏国纵是万丈神牛,我偷拔一毫而走,岂能倾国? 「要杀谁呢?」卞城王问。 「魏国国舅章守廉。」 「……分量这么足?」 「不是这么够分量的人,也用不着你卞城王出手。」 卞城王冷哼了一声。 秦广王继续补充:「章守廉性喜人乳,常掠妇人。破家无计,乃安邑四恶之首。死于薄幸郎之下,也算死得其所。」 「不是,这就给我安排上了?」卞城王悠悠道:「我还没答应出任务呢。」 「你可是一剑杀洞真的人物。此等重任,舍你其谁?」秦广王道:「你的出场费比我都高。」 卞城王冷笑:「我那么不信呢?你让我看看地狱无门的账本!」 秦广王诚实地道:「当然我还有组织费,中介费,车马费,劳心费,善后费。」 卞城王深吸一口气:「你真应该走官道。」 秦广王淡笑道:「难道是我不想吗?」 是啊。 如果故事正常发展,如果他出身于一个不那么畸形的国家,他现在也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城主,在官道上突飞猛进了。 如果故事正常发展,他卞城王现在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道学生。或许在刑司,或许在玉京山……谁知道呢? 如今倚窗望长河,眼前的滚滚波涛,何似于那些汹涌往事。卞城王不解地道:「当今魏帝素以雄迈著称,急会容忽章守廉为恶?」 那一句「狴犴负屃乃魏门户,长河方里是孤缠腰」是何等气魄,连他都有所耳闻。 能够站在望江楼上面对中央大景帝国说出这等壮言,文治武功皆是不俗的雄主治下怎会纵容区区一个章守廉? 他不觉得国勇这个身份,能够在魏天子面前起什么作用。也不觉得魏国皇后能够干扰魏天子的决定……此等人物,岂会容忍枕边风? 还是当初在政事堂忙着修炼去了,白做了两年门神。不然不至于对魏国局势如此陌生,多少可以知道章守廉的底气在哪里。 「他或许有他的理由吧。你要是好奇的话,可以自己已探究答案。」 秦广王道:「我只承诺我告诉你的确实是事实,杀章守廉没有违背你的规矩。」 因为此行是要让「屠裁游家满门的残杀手」做逃离宣告。魏国这边波澜起来,景国那边就无须再戒严,滞留景国境内的那 些阎罗就能轻松退出,所以卞城王的出手至关重要。 「这个章守廉,什么修为?」卞城王问道。 「堪堪即开内府而已。」 「那这个任务很简单。」 「就是简单我才关照你。」 卞城王想了想:「是真的内府境吗?货真价实的内府吗?不是外楼?不是神临没有隐藏修我?」 「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内府境,我确定无疑!」 「你签字画押。」 「嗨呀,区区一个游缺而已,你不要变成惊弓之鸟嘛!」 秦广王信誓旦旦:「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隐藏修为的洞真修士?」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卞城王将信将疑。 秦广王扭头看回船舱,发出声音:「那就这么定了,就按我们商量的来。卞城王执行这次任务,仵官王负责前期的情报工作、并且在城外接应卞城王,我负责查缺补漏、并且在魏国国境外接应你们两个。」 卞城王冷酷地点了一下头。 仵官王:? 什么时候商量的? 谁跟我商量了? 但是迎上秦广王等待确认的眼神,他也只好用力地「嗯」了一声。 …… 魏国处在关键之地,北望大景,西邻强宋,南近霸楚: 以前还东峙夏国,现在倒是不用苦恼,那里变成齐了大南疆。 自古以来这里就刀兵不息,也是武风甚隆。 别的不说,卞城王和秦广王才在这魏国边城走了几步,就已经目睹好几场殴斗,那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仵官王已经先一步去安邑城做情报工作了,卞城王和秦广王也正要分别。 「在刺杀这件事情上,仵官王是非常专业的。你完全可以信赖他的职业素养。」 秦广王道。 「只能信赖这个吗?」卞城王问。 「这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啊。」秦广王看了他一眼,才道:「只要你能保持随时杀死他的力量,他就还算可靠。」 「那还真是蛮可靠的。」卞城王道。 「在杀手这个行当讨论「可靠」这个词语,是缺乏职业敏感的表现哦。」秦广王笑了笑:「杀了章守廉之后,你直接离开就可以,酬劳回头也一并给你」 卞城王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最后只是道:「不然现在就把酬劳结一下?你也知道,杀手这个行当朝不保夕的,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我总不能去源海追债。」 秦广王面带微笑:「问点别的。」 「哦,好吧。」城王想了想:「其实有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一直不知道该不该问,合不合适。」 秦广王道:「不知道该不该问就别问了,挺没礼貌的。」 卞城王于是问道:「你那个表妹呢,现在在哪里?」 秦广王愣了一下,笑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卞城王眼皮微抬。 「我真不知道。」秦广王认真了些:「楚江王把她送走之后我没有再过问。人生是一条不断分岔的路,我和她只是恰巧同行过一段。我承认在那段路上的所有经历不过现在我们已经走在不同的路上。我只知道她还在世上的某个角落生活,但那已经与我无关。」 「你一直是个很清醒的人。」卞城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再会。」 秦广王洒脱地摆了摆手,目视着卞城王走进人群里。 在他彻底汇入人潮前,忽地问道:「如果有一关,我真的出点什么事情呢?」 卞城王没有 回头,声音冷漠:「杀人者被人杀,不是很正常吗?」 秦广王又问:「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出事的时候,恰好你的酬劳还没有结给你呢?」 卞城王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在身影消失之后,到底是留下了一句话:「那我将用我的办法追债。」 秦广王笃算肩膀。 而后他也转身。 他明白卞城王是在劝他,但他是个不听劝的人。 就如同他建议卞城王走的路,卞城王也不听从。 他决定拖欠这一次的酬劳,拖到卞城王什么时候主动来找他,再看心情结算这座名为「南巍」的山城,是魏国的边境重镇。从建造之前一直到如今,长期以来的军事假想敌,就是楚国。所以军备力量雄厚,处处能见獠牙疗,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就是交易他人的性命。 杀手以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来赢得保证自己生存的物资所以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他与人群相背而行,独自走出了这座城市,独自离开了魏国疆土。 南域的风,似乎也比别处更渠骜。总是迎面来撞,不肯服帖衣角很早以前,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离开了故乡。 他一直在走,其实并没有什么正确的方向但是他想再看看长河。 所以他来到了端吻桥,长河九镇的第九镇。 坐船时听到的波涛声,远不及在吻桥上听到的清晰、宏大。或许恰是因为九镇对这条现世祖河的压制,而在九桥之上,方能感受这种激烈。 以中古人皇之威,人道洪流之力,以九镇为桥,筑观河之台,亦不能使此河服服帖帖,这才有了历代接续的黄河之会。 真的是雄阔非常。于此大桥之上,人似蝼蚁。仰望天弯,无边无际。俯瞰长河,浩渺无垠。 而涛声似雷声,黄土灌天河。 天下何其大也! 他也身的地方,又何其逼庆。 这些年来他的足迹遍及天下,可是他的关空,仍然局限在童年。 曾青、苏沐晴,还有他天真爱过的下城。 就像他一手创建了地狱无门,在咒术这条偏狭小道上,走出了新天。可是咒术本身就一直在提醒他,他为什么会走在这么崎岖的道路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来自长河的清新水汽,在巨大的蝙吻雕刻之上,灵动地游走。而后聚成一团隐约的雾,雾气中竟然发出声音:「你好像在等我?」 「就当如此吧。」秦广王停下脚步,淡声说道。 河风狂卷怒涛,发出恢弘的咆哮,但掠及九镇之上,又顷刻变得温柔,轻轻缭绕着他的衣角。而他长发静垂,不为河风所动。 「你很自信。」雾中的声音道。 秦广王很平静:「客人,你坏了规矩。」 「哈,规矩?」雾气蒸腾,仿佛在笑。 秦广王不以为意,自顾说道:「地狱无门的所有规矩,都是我定的。」 所有顾客,只能向散落各地的「寞河崩公」下单。由各地鬼舍初步筛选任务:再由就近的牛头、马面、判官、孟婆去接取,然后执行。 「所有需要调动阎罗的任务,都需要先缴纳一部分定金给各地鬼舍。」 「再由我来集中挑选任 务,在我确定了之后,任务契约才成立,小鬼才向客户索要尾款。」 「各地的鬼舍,以及各个辅佐任务执行的外事组织,彼此之间完全独立,绝无交集。我与各个外事组织,也从来都是单向联系。」 「理论上客户应该是找不到我,或者任何一个阎罗的。」 他看若面前的这团雾气:「当然这个世 上没有什么不可能,你总会有你的办法。 或者说,你们?」 「有趣。」雾气里的声音,用并不有趣的腔调道:「你们组织的架构很完整,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想必我找到你这件事情,也让你获得了不少线素……不妨说说看,你还知道什么?」 我并不知道什么,不想知道什么,你也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什么。等秦广王的面具轻轻扣在腰侧,好像在空洞地注视大桥另一侧的惊涛:「我们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我守着杀手行当的规矩,维护地狱无门的口碑。在任务之外,我们不必要,也不应该存在任何交集。」 「很有道理。」雾气中的声音笑了笑:「但你有没有确认过,自己是否有讲道理的资格呢?此时此刻,在我面前?」 秦广王亦在笑:「视游家为眼中钉,又不方便在明面上出手,还能够剥夺我尹观讲道理的资格……符合这些条件又在景国的人,恐怕不太多。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们是谁,但在遭遇危险的时候,难免也有一些离谱的猜测。如果我死在这里,这些离谱的猜测就会传遍天下。」 「你越来越有意思了!」雾气中的声音道:「让我想想看,你打算把怎么把那些离谱的猜测传遍天下。靠那几个所谓阎罗?阳国的末代皇子阳玄策,出身宋国的号构「恶君子」的凌无锋,从钜城叛逃的符文天才奈涤生……又或者你还希望我说出谁的名字?」 这淡漠的声音绝不高昂,但如方钧倾:「你觉得他们还有机会做到?」 秦广王面不改色:「不用诈我。你可以说出所有间罗的名字,你可以找到他们每一个,将他们杀死——如果你确切知道的话。」 雾气中的声音反倒缓和了:「你很自信,是哪一个阎罗让你这么自信?」 秦广王道:「给我信心的,是已经可以独立存活下来的每一座鬼舍。是那些很大一部分都不属于地狱无门,只是兼职转接任务,但已经遍地生根的寞河躺公。是我这些年来在这个组织里倾注的心血,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某一位阎罗。」 雾中的声音道:「这种程度的威胁,你觉得我会担心吗?」 秦广王道:「你当然并不担心,更不存在害怕。你们只是不想多生波折……何必呢?」 「哈哈哈哈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比我们当年可狡猾多了!」雾中的声音道:「好吧!那我来问你几个问题,答完了就放你走。」 「不不不。」秦广王在此刻,却是摇了摇头,他立在巨大石桥的正中央,有一种自有的秩序。他看着面前的雾气道:「在这之前,我需要先问问你。我之所以会接这样一个任务,之所以今关会冒险停在你面前,是希望你能解决我多年的困惑。」 「如果我不回答呢?」雾气中的声音问。 「地狱无门是明码标价做生意的,我们不做善事,也不交朋友。」秦广王道:「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雾气中传来轻笑的声音:「那你问。」 秦广王面无表情,但一字一顿地道——「天佑之国的那只大王八,能够如此快活地趴在那里,究竟是因为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长旅 br> 螭吻桥上,风过无声。 此刻再没有什么声音,能够影响秦广王的听觉。 再没有什么疑云,能够遮挡他的答桉。 从佑国下城走出来,在虎口夺食,与死亡共舞,踏遍河山,不求妙法,他要一个答桉,要一个答桉! 雾气中的声音略作沉默,继而大笑:「尹观啊,这回我真记住你的名字了!你何止勇气可嘉!」 秦广王道:「不必嘉许我,只需要回答我。」 「这个问题你要是早点来问我,还真没有答桉。至于现在么……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雾气中的声音轻扬,有一种莫名的愉悦:「那只巨龟养在那里,是为了培育霸下一龙皇第六子,负碑之霸下!而它只是一张伟大蓝图的一部分。更具体的细节我没法跟你讲。我能告诉你的是,它所涉及的,是景国丞相间丘文月所制定的靖海的计划!」 列国第一女相,号称「文思如月照万古」的闾丘文月! 佑国的悲剧,他尹观的悲剧,竟然要一直追朔到此人么?这与追朔到整个景国有什么区别?秦广王没有说话。 而雾气中的声音继续道:「为了彻底平复海患,永定海疆,为了人族之大运,为了天下人的福祉……景国朝廷才把那只巨龟养在那里,才派姬炎月具体执行此事,才干预调整了所谓的天佑之国。」 「这个答桉会不会对你来说太残忍呢?造成你人生悲剧的,是一种伟大的情操。阻止你寻求正义的是另外一种正义,更宏大的正义。你绝不能说,姬炎月是为了自己。你绝不能说,在培育霸下的过程里的牺牲,是毫无意义。」 这个答桉残忍吗? 对有些人来是残忍的。 那些对这个世界抱有天真幻想的人,那些对人心始终怀有期待的人,那些无法割舍怜悯情绪、对人世抱有莫名其妙的责任感的人……姜望那样的人!我不是啊。 你以为我是谁呢? 秦广王懂得了那雾气中的愉悦,而他也澹然地笑了:「答桉就是答桉,它非常纯粹,不掺杂什么意义,当然也谈不上残忍与否。」雾中的声音道:「看来这件事情,你不打算罢休。即使你知道了它的正义初衷,了解了它的伟大意义。」 秦广王微微扬起嘴角这使得他在从容之外,多了一点轻蔑:「别人的正义,与我何干?我又怎么会在意正义这种事情,我尹观怎么会活得如此纠结?我只在乎我的痛苦,我只在意我的委屈,我只在意我失去的那些。」 「谁的伟大都不能够绑架我。」 投我以木桃,我未必报之以琼瑶。但予我以痛楚,我必然还赠其残虐。」我怎么可能像姜望一样活得痛苦?我只会把痛苦带给别人。一开始没有人给我路走我也不打算给别人留后路。所以我们叫‘地狱无门,。雾气中的声音笑了笑:「你还真是无德之人。」 「德不过是庸人的枷锁,道不过是腐朽的教化。」秦广王迎雾也临风:「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我愿意怎么做才重要。」雾中的声音道:「你之所以认为那是腐朽的教化,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真正的大道……考不考虑拜个师?」 「我也想啊,可惜这一天来得太晚了。」秦广王平静地微笑:「我已经走在我自己的路上,走了很久,不能够回头。再者说,你们也并不需要一个尹观,而我经历过的痛楚,却很需要一个秦广王。我们还是保持纯洁的雇佣关系比较好。」 雾中的声音显得饶有兴致:「保持?」 「当然。」秦广王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在意。只要价格合适,你下次还可以来找我们。」 「有点意思。」雾气中的声音赞了一句,倒也并不纠缠,以他们的体量,的确不怎么需 要一个尹观。虽有些许爱才之意,但不见得有精力来救他。他便问道:「现在是不是轮到我提问了?」 秦广王微笑道:「我一定如实回答。」 「好。」雾中的声音略一沉吟,然后问道:「游缺是不是真的死了?」 秦广王俊眉微挑,似是斟酌了一番措辞,才道:「我只能说我们确实杀了他。但如果你非要问他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无法给你回答。因为我的专业判断已经在你的问题里被质疑,甚至否定。你是这么强大而又自我的存在,我无法说服你,也不试图这样做。但如果你有他还活着的确凿证据,我们可以再去杀他一次,又或者退还此次任务的全部酬金。」 「很有规矩。」雾中的声音道:「你们杀他的时候,他是什么修为?」 秦广王道:「应该是神临境,但并不很巅峰。有冲击洞真的打算,但我没让他继续。」雾中的声音继续提问:「你们卞城王屠了游家满门,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秦广王摊开双手:「事实是我们只杀了游缺就走了,游家满门究竟是谁的手笔,我也并不知情。我们杀人是为了赚钱,不必要的人是不会杀的。」 「这样吗?」雾气中的声音隐隐约约。 然后声音和雾气一起散去了,消散在长河的呼啸声中。 在这里对话,无须担心被长河龙宫知闻。因为九镇之上,是水族禁区! 而秦广王继续行走在这宽广的石桥,踏足于巨大的石刻,任河风吹乱他的长发。他也已经看到了前方的危险,那或许是他的禁区,但他的路还没有走完。 人生长旅,每个人行走的方式都不同。 午官王行走在安邑城的街头,步履轻忽,有些弱不禁风的样子,顶着一张病瘦的脸―—这张脸绝不是魏国人,他可以保证。因为这是第二任都市王的脸。 第二任都市王死于组织的某一次任务里,而他,讲义气、有担当的午官王,勇敢地替同事收了尸,并且完好地保存遗体至今,长久怀念。当然,这个同事也许当时并没有死透?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责任心完全能够体现。重要的是秦广王什么也没有发现。 现在的都市王已经是第三任啦,换成了一个老头,生命力很差,不怎么合他的口味。当然,如果机会合适,他这个组织元老,也不介意收藏。对了,在加入组织之前,第二任都市王是哪国人来着? 午官王皱眉想了一想。 坏了,不太记得了。 他赶紧低下头,拐身走进了小巷里。 路过有匆匆的行人,他有心现场换一张脸。但想到卞城王马上要过来会合,以及对方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又只得悻悻放弃。卞城王…… 他多么渴望卞城王的尸体啊。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炸出体魄外。他完全可以感受得到,那具身体里,蕴含着的伟大的可能。他坚信他看到的并不是极限,何时能够细细把玩琢磨呢?这一次的安邑城之行,或许是机会? 他摇摇头,把脑袋摇下来的同时,也甩掉了这个可怕的念头。秦广王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像灯笼一样在眼前晃呢! 他无法摆脱秦广王的注视,也并不知晓卞城王的极限,只能够暂且怀抱遗憾。 午官王一手接住摇下来的脑袋,又换上了另一颗―大约是在前往断魂峡集合的路上,在申国顺便进的货。以后可能要编号刻字才行,不然太没有秩序了。他想。 新换上来的这颗脑袋,脸就长得不太有特色了。不过该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他扯了一个普通的面罩,便走出了这个死胡同。来到之前就订好的酒楼,他坐在角落, 静等那位的到来。 路上早已经留下了地狱无门的特殊暗记,对方应不至于找不到路。一个时辰之后。 应该……不至于吧?两个时辰之后。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具身体不太协调,他的暗记做错了。又或者他留下的暗记,被谁无意间破坏掉……这可是有可能惨遭卞城王殴打的错误。但又觉得自己不至于有这样的疏漏或不幸,还是决定再等等。 就这样,午官王一直等到了酒楼打烂。 店小二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客官,小店就要打洋了,您看……」 午官王拿眼一横,终是什么也没做,起身便走。 九镇真的是一个相当适合密会的地方。 因为它们横跨长河之上,理应在长河龙宫的影响范围里,但因为人皇炼龙皇九子的手段,又禁绝水族登桥。于是人族水族,于此都无治权。向来行人来去,各得自由。 当初景国裴星河和齐国师明理交手,也是选择在九镇之一,彼时那一战的胜负,至今无有第三人知。 就在那个神秘的客户密会地狱无门秦广王之时,万顷波涛之下,那极尽奢华的长河龙宫里,清江水君宋清约,也终于等到了龙君的召见。 众所周知,自中古时代之后,龙族便于现世绝迹。放眼八荒六合,现世只有一尊真正的纯血龙族存在,那就是在中古时代受人皇烈山氏敕封,而登上龙君宝座的敖舒意。 当然,海族绝不承认此君地位,贬称其为「河犬」。 但若仅以血脉之纯粹、以龙躯之正统而言,他才是当今唯一真龙。 因为退守沧海的龙族,全都以身作则,先海族为先,率先调整生命本质,主动适应了沧海环境。一个个若是显出本相一个比一个更狰狞可怖,尽显沧海之恶劣,全无龙族之堂皇。 也就是在沧海站稳脚跟之后,才开始有一部分龙族开始重拾所谓「尊严」。 但正如已经死去的皋皆曾言∶龙族真正的尊严,绝不在于金鳞赤尾,不在于堂皇高贵,只在于什么时候夺回现世权柄!也一直有谑称――龙族的现世权柄,不是一直在握么?人皇亲敕,长河水主,统御天下水脉呢! 长河龙君始终不曾回应过。 虽则一直有这样那样的声音,这样那样的瞧不起。虽则到了道历新启后的今天,长河龙宫几乎只具备象征性的意义,再无任何实质上的权力。即便是在长河之上,也是人族百朐争流,列国战船相竞,天下船坚弩利者放洪声…… 但敖舒意始终坐稳了长河龙君的宝座。协助中古人皇烈山氏,镇压天下水脉、调得山青河晏,安稳度过了中古时代末期,又熬过了长达十万三千年的近古时代,在道历新启之后,又延续至今。 六位霸国天子,当面也要尊一声「敖先生」。 天下水族,虽不必再朝于长河龙宫,但在明面上,每逢龙宫宴开,也不得怠礼。 不过在道历新启以来,这曾经号称天下第一宴、每次召开必是群星璀璨的「龙宫宴」,也是越开越少,渐无音讯了。天下水族受的委屈你管不了,水族自然就没谁愿意再登门。长河龙君既然徒具其名,人族天骄也懒得抬眼。 对很多年轻人来说,所谓长河龙君,修为再强,活得再久,也只是一个治河的工具罢了,同那被炼成石桥的九镇,没有什么区别。宋清约生得好相貌,长身玉立,俊朗不凡。吞服过龙珠,继得了水君之位,接受了八百里清江的供养,也在去年成就了神临。虽然远不及其父宋横江那么强大,也是整个庄国境内,继杜如晦、皇甫端明后的第三尊神临战力。 但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清江水府还是一点一点地归属于庄廷。他这个水君的权柄越来 越少,过不了几年,恐怕同清河郡守也没什么区别,就只是一个庄廷派下来治理清江的官员罢了。 就像现在,庄天子一道手谕,他便要马不停蹄出清江,来到这长河龙宫,姿态谦卑的等接见,一等就是数日。昔年宋横江在时,清江水君岂会被如此驱使? 庄太祖还要携礼来水府敬一声兄长,清江水君常常受邀,径入庄王宫饮酒,无令而行。仁皇帝更是年节问候不断,在清江水君面前以晚辈自居。 到了庄高羡掌权的时代,早期那也是常忆旧情,言必「大庄有赖于清江者」。洞真一证,便有意收权,只多次被强硬顶回。等到宋横江不幸,庄天子再面对新一任清江水君,便只有一个「召」字。 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了。 庄国建国之时,庄承乾拉着宋横江的手,便是说—―「我与兄长分治山水。」其言何在? 「走快点,龙君可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前面引路的龙宫侍者,语气颇不耐烦。宋清约只温声道:「好的,我尽量跟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神池天王 换做以前的宋清约,他几乎会痛骂敖舒意——你个老不死的没有多少时间给我?活了这么多年你不都已经活糟蹋了么?年复一年,几千年几千年的在龙宫里躺尸,百无一用!现今在小爷的面前,你开始装腔作势,珍惜时间?笖 或者就算不当面骂,面前这个狗仗主势的龙宫侍者,也少不得吃一顿打。什么玩意就敢盛气凌我? 但现在不是以前,他宋清约也不再是那个能够躲在伟岸身影后的水族小年轻。 没有了温柔的姑姑,也没有了威严的父亲。 他必须承担起清江水府的责任,哪怕权柄已被一再削去。 他也曾有那样幼稚的时刻。以为天下之大,不过庄国。清江之广,岂逊长河? 他也曾雄心万丈,想要脱出父亲的庇护,尝试布局落子。 而这几年终于看到,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笖 终于明白,他能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落子,就已经是父亲的庇护。 庄天子收走了他下棋的权利,随手把他放在棋盘上,他又能如何呢? 论权谋,他在杜如晦面前几如顽童稚子。 论实力,今日之庄国,早就能将清江水府压制。九江玄甲和新安白羽,随意调来一支,都能够伐江破府。庄高羡更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 他只能一再的告诉自己——宋清约,你要忍,你要等。 你已见过水萍花开满清江,看过八百里的红,在水族古老的传说里,这代表漂泊的长旅,已经走到尽头。梦中的永宁之乡,不会太远了。 长河龙宫是如此奢华,金砖铺地,白玉为阶,大如磨盘的水晶珠,三人合抱的血珊瑚……庄王宫与之相比,简直是茅厕一般。笖 从这个角度看,庄高羡着实可怕。庄王宫在两代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仍是什么样子。在低调潜忍之时能够克制,在中兴庄国如日中天后,仍能克制。 这说明他有更大的野望,有远未得到满足的雄心。 宋清约有时候也会感到绝望! 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来自清江的水君,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水族共主——那是一个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坐在龙君宝座之上。面容看不真切,唯独有一道并不具有太多温度的目光,寂静地垂下了。 宋清约这时才惊觉,这殿中是如此清寂,好像数百年数千年,都不曾传出过声响。 那个引他过来的龙宫侍者,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时间过去了多久?自己的心神被慑住了吗?笖 脑海里转过这些若有若无的念头,便听得龙君的声音道:“清江水族……这一支本归属于神池水族。自宋行谦那时迁徙至清江,建立水府,朕念在这一支远迁不易,给了玉册,敕以尊名。不过自此以后,姓宋的再未涉足长河,你是宋行谦的孙儿?如何还能记得朕?” 宋清约也知道自己这一支水族,是在爷爷宋行谦那一辈,从其它地方迁来,逐渐在清江站稳脚跟,建立水府。但并不知道是从哪里迁来,也不知道什么神池水族。 父亲宋横江活着的时候,对此讳莫如深,他也没有很在意。他生于清江,长于清江,也只想守住清江,并不在意什么源流故土。清江就是他的故乡。 以他的聪明,也不难听出长河龙君话里的埋怨之意。 但这埋怨也实在是有意思。龙君说得好像清江水府的建立,全赖他敕封似的。那得一直上溯到中古时期,烈山人皇还在的时候,长河龙宫才有这种权柄吧! 长期以来,长河龙宫的玉册造名,便只是个形式罢了。水府建成后,给些供奉,就能得名,都不需要龙君出面的。而且便就是这个形式,也非长河龙宫独有。但凡强大一点的国家,都有资格敕封水主,也能够发予玉册。 说白了,爷爷宋行谦当年造访长河龙宫,那是给你这位名义上的水族共主捧场,想办法送你一点供奉。谁该承谁的情,还真不好说。笖 这老龙君,是看我宋清约年轻,当我好糊弄么? 心中想着这些,愈发不快,但脸上丝毫不显,只是愣道:“神池水族?” “呵。”长河龙君淡笑了一声,这一声竟有些难言的落寞,而后道:“这才短短几千年,神池之名,已经不传。人族不知,水族不知。真让我不知何言。” 宋清约认真礼道:“清约已无长辈,亦不知历史,还请尊上不吝指教。” “神池水族历史悠久,朕当年分封天下水族,敕建水府,就有这一支。到了道历新启之后,更是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水族天骄,继承神池,登临衍道,号为‘神池天王’。这名号,朕也是认可的。”长河龙君缓缓说道:“道历新启三千九百二十二年,朕未再见有水族骄才,能似彼者。” 这真是太高的评价! 使宋清约不禁神往,想要知道究竟是何等样骄才,竟敢在人族大昌、龙君都养晦的时代,以天王为号。笖 长河龙君继续道:“可惜啊,神池水族极盛于他,也衰亡于他。他输掉了与唐誉的生死之争,也输掉了整个神池。” 唐誉这个名字,宋清约倒是知晓……荆国开国皇帝,谁能不知? 神池天王,竟然是死于荆太祖之手么? 此事却不见于史书。 不对,长河龙君突然讲起这段历史,究竟有何用意? 宋清约虽然敢在背地里腹诽龙君,却不敢真正小觑这尊老龙的智慧。 能在人族愈发张扬的时代里,始终坐稳龙君之位,岂是一个“忍”字便行?笖 他叹息一声:“原来我们清江水族,竟是神池水族之后,竟还有那么辉煌的时候。神池今何在?还在现在的荆国境内吗?属于哪一府?” 长河龙君道:“后来神池为唐誉所填,建城‘计都’,是为荆国之始。神池水族,也就此分枝各处,散落天涯。” 荆国首都,计都城! 计都也是凶星之名,大荆是军庭帝国,以此名都,是曰“天子镇凶”。后人闻此志事,或可略窥荆国太祖气魄。 或许正是这样凶悍的都城,才能养得出那般烈性的皇族。 宋清约感慨地‘噢’了一声,惋惜道:“俱往矣!” 他应该聊他与神池水族的关系,与神池天王的血脉渊源,应该聊为何几千年过去了,水族再也没有再出现第二个神池天王,为何水族的天骄如此之少。笖 难道现世水族,就比沧海海族少多少吗?难道现世水族的成长环境,竟比沧海更恶劣吗?难道现世水族的资质,就是不如海族? 他应该聊一些历史的隐秘与痛楚,聊龙君故事里的线索和钩子。 但是他只说,俱往矣。 长河龙君高踞他的宝座,俯瞰着这个履职没有几年的清江水君,认识到宋清约和宋横江完全不同。 如他敖舒意,当然不会有什么急切的表现,固只是风轻云淡地道:“过去的事情确实没什么可说。清江水君今来拜访,究竟所为何事?” 宋清约道:“清约此行,非为自己。乃是奉大庄天子之令,见礼于龙君!” “礼从何来?”长河龙君问。笖 这个‘见礼’,是礼节,而非礼物。 非要如此说的话,代表国家出使而随带的一些土特产,或也能算——那不是已经交给龙宫了吗,怎么还要? 老家伙贪得无厌,无怪乎长河龙宫富丽至此! 宋清约面不改色,从怀中取出一卷封好的黄绸:“敬呈大庄天子墨宝一幅。” 长河龙君眼皮微跳。 吾坐镇龙宫,不知多少个千年,见证多少豪杰,缺你庄高羡一幅墨宝? 忒也穷酸!笖 当然,这事实上就只是一封信罢了,都未见得是庄高羡亲笔,连庄天子墨宝也难算得上。 他随意一招,将这卷黄绸握在手中,但并不看,轻轻抬起来,瞧着宋清约道:“信里写的什么?” 宋清约道:“这是大庄天子与龙君的私信,小蛟岂有窥看的资格?” “那你堂堂清江水君,此来便只是做个信使么?”长河龙君悠然道:“此事一凡夫亦可为。” “龙君何等尊贵,岂一凡夫能见?”宋清约执礼甚恭:“小蛟此来便是做信使,但也不仅仅是信使。” 长河龙君显得漫不经心:“还有什么,不妨说来。” 宋清约朗声道:“自古以来,清江澜河不分家,活水互源,族群互徙。自国家体制大兴以来,人族豪杰纷纷裂土,山水皆以境而割。清澜也由此两分。如今时移境转,星辰挪位,清江清,澜河浊……常有澜河水族,褴褛来投,却阻于所谓人族国界,望江而哭。澜河之衰,常令小蛟痛惋!”笖 要说澜河水族褴褛去投清江,长河龙君是一万个不信。当今雍帝韩煦,引入墨家支持,国库不知多么充盈。雍廷治河不知多少年,以韩煦手段,能不收澜河之心?你清江水族的日子,过得未必有澜河水族舒坦。 当然,澜河水府势衰也是事实……但那不正是被你清江水族打的么? 不过有些事情,重点不在于信不信,而在于愿不愿信。 宋清约,或者说宋清约所代表的庄高羡,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 前番庄雍国战还没消停几年,庄高羡便又动了心思,想要澜河水府的权柄! 他敖舒意眼里看到的庄雍之战,自与普通百姓所接触到的不同。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本质上是庄高羡和韩煦各取所需的行为,前者拓土开疆,后者壮士断腕。 两位君王都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而以锁龙关为界,各自发展。本以为怎么说也得个十年八年的,才会有后续的故事发生。倒是没想到庄高羡这么迫不及待。笖 雍国如今有墨家的支持。庄高羡还敢伸手澜河,想必是其身后的玉京山,给予了某种支持。 从澜河开始,是一个相对温和的选择。尤其长河龙宫,是确然能够定性“清江澜河本一家”。 长河龙宫虽然只具备象征意义,但这层象征意义,也能够发挥作用——只要长河龙君认可清澜一体,清江水府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纳澜河水族。 至于怎么接纳,怎么引得澜河水族来投,那就是庄高羡自己的事情了。 长河龙君淡笑一声,并不说话。 承认清江澜河不分家,对他来说只是点个头的事情。但凭什么点这个头呢? 宋清约立即又道:“若我能治澜河,使清澜水族得享太平。当朝于龙宫,年年供奉不绝!”笖 长河龙君笑道:“天下国主皆分水权,唯独庄天子送权于我。是拿准了我未见得要么?” 宋清约恭敬地道:“只是我家天子,对水族共主的尊重罢了。” 长河龙君摆了摆手:“朕这一生,唯承烈山人皇遗命,惟愿现世安稳,人族水族和睦长远,于己并无所求。朕连这长河水权,都早已放开。清江水权,于朕何益?” “您可以不在乎,我们却不能不承认。”宋清约道:“我家天子说了,龙君乃水族共主,这是中古人皇之圣命,吾辈岂不敬之?愿与您分治山水!” 长河龙君似笑非笑:“小娃娃,你实诚地与我讲一句。你对庄天子有几分忠诚,他对你,又有几分相信?” “我对大庄天子忠心耿耿!”宋清约先是这么说了一句,才稍稍坦了一下心扉:“不过我家天子雄才大略,并不在意忠诚与否,只在意事情是否能成。所以清约会是一名能成事的清河水君。” 长河龙君轻轻摩挲着手里的黄绸,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什么话没有听过,什么人没有见过呢?笖 “你这么说,朕就明白了。”他悠然道:“刚刚接引你来的那名侍者,可有失礼之处?” 宋清约道:“今天见到的侍者温柔和顺,不曾失礼。” 长河龙君点点头,说道:“前些天啊,这个不知礼数的奴仆,不知从哪里抱回来一个小娃娃,在这宫里哭哇,哭了好几天。我便问这个小女娃,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全家都被锁在笼子里呢,就她一个偷偷跑出来了……欸?洛国是个什么地方?怎么那里竟然有人敢掳掠交易我水族子民吗?” 宋清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长河龙君继续道:“朕常年深居龙宫,竟不知此。清江水君啊,汝何以教我?” 要用取缔洛国贩卖水族产业的结果,来赢得长河龙君的点头。这交易庄高羡是否能做?善恶与否都不会是庄高羡考虑的问题,唯一能让庄高羡动摇的只有利益。但要知道,在前一次庄雍战争里,洛国还算得上庄国的盟友! 宋清约深深一礼:“清约愚昧,不敢妄言。愿得我家天子之意,再呈君上。”笖 长河龙君抬了抬手:“去吧。朕的时间很多,无妨等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岂有此理 br> 来自清江水府的年轻水君已经离去,大殿之中,如此空寂。 长河龙君静静地坐着,他的面容无法被看清,他的表情也无法被看见。 这天底下知晓庄高羡与姜望之间终要分出生死的,应该不多。 恰恰他敖舒意,便是其中一个。 虽然他早已交出长河水权,也不曾真正统御天下水脉,做不到洞天下如观掌纹,甚至于这长河上下的情报,他都不便去掌握。 但当初苦觉阻庄高羡于长河,两位当世真人拦河之战,岂会不惊动长河龙宫? 他虽然坐镇龙宫,经常百年千年不挪步,但并非囚徒。 彼时的庄高羡,正在追击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他是知晓的。或者说,他比庄高羡更早知道姜望。 后来在观河台上,他亲眼见证了姜望摘魁,也见证了林正仁是如何畏死不敢上台。姜望与庄国之间的矛盾,简直摆在了桌面上。 任何一个人,若与姜望这样的绝世天骄为敌,只要不蠢,都一定会选择提前扼杀,断绝未来。 庄高羡也一直在这样做。 杜如晦污蔑姜望通魔,在玉京山上裸身受笞,虽然并不广传,于长河龙宫却也不是什么隐秘事件。 但若以为庄高羡一心只想着姜望,一心只谋姜望,那未免小觑了庄高羡,小觑了这位中兴庄国的雄主! 在两位佛宗真人封门的情况下,在姜望塑就人族英雄金身,以恐怖的修行速度往洞真跃进的时刻……庄高羡仍然踌躇满志的,在推进庄国扩张的步伐。 对于一国天子来说,再没有什么方法是比提升国势更能增长修为的了。 长河龙君看到了庄高羡的野心,也并不介意做点交易。 但在此之前,庄高羡仍需跨过龙门。 至于手里的这卷黄绸……敖舒意随手将它丢在旁边。 此信不用再看。 庄高羡想要传递的信息,已经通过送信这件事情传递到。 他不可能信任宋清约,也不可能信任从清江水府到长河的这段路程、这段赶路的时间。 所以信上不可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真要打开,也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礼节性的问候。 大殿之中冷寂了许久,而后龙君的声音响起来—— “朕也许久未见客了,尔等选个时间,做好准备,送一封请帖去星月原,请上届黄河魁首姜望来赴龙宫宴。” 殿外有个声音回道:“只请姜望么?” “当然不是。”长河龙君缓声道:“上届黄河之会的正赛天骄,全都请来。几年过去了,现世天骄都如何?朕承中古人皇遗志在此,当倾家以飨,也当验一验他们的成色。” “那些天下大宗的真传呢?”殿外的声音又问。 长河龙君道:“够分量的也请来,朕难得有兴致,不妨热闹些。” “如您所愿。”殿外的声音如水面漾纹,一圈一圈地散去了。 而这个相当有分量的消息,也将似此般扩散—— 时隔多年,龙宫宴重开矣! …… …… 人行九桥之上,如龙嵴负蚊蝇。 格外能感受自身的渺小。 难以想象螭吻当年是何等强大的存在。能够直接将其血炼成桥,烈山人皇又是何等神通! 秦广王已经走了很久。 他很久没有走这么宽敞的路,也很久没有走得这么慢。 以长河之雄阔,螭吻桥之长,普通人要步行走过此桥,须得走三天三夜。 他没能验证这个说法。 因为他走了一半就被不讲规矩的顾客拦住要说法,而他妥善地提供了售后服务,才算得以脱身。 这年景做生意真的很不容易。扣除组织运转成本以及员工出场费,利润也才几十倍,根本不赚钱,还要时不时被客户找麻烦。 唉,他经常劝其它杀手组织转行,但总是好心没好报。 这一行有什么好做? 他是自长河南岸至北岸,过了螭吻桥不远,就是大齐南疆。当然,过桥之后也可以转道去剑阁,去梁国,或者悬空寺。其余一些小国,夹在齐国和南夏故地之间,早晚被吞,倒也没什么好去晃悠的。 索性又从桥上退回来,转道往理国走。 理国也是小国,历来势衰军弱,任由强国揉搓。曾被夏国覆灭过,于第一次齐夏战争后,在楚国的帮助下复国,复国之后仍然小意与夏国外交,奉以“上国”。 同样是被夏国侵吞,又复国成功的梁国,在现世的存在感就要强烈得多。 因为粱帝康韶举旗复国后,历来是摆明了车马与夏国对垒,视以仇雠,国格甚烈。 好在理国出了一个天骄范无术,在黄河之会打进了外楼场八强,惜败于荆国天骄中山渭孙。这个成绩为他们赢得了进入万妖之门后开拓领土、争夺资源的资格。 理国自知势弱,无力支持万妖之门后的战场,故将这个资格,与夏国做了交换。不过夏国也没来得及怎么利用,就在轰轰烈烈的第二次齐夏战争里,一战而倾。 而理国却是实实在在地得到了一大笔资源,丰富了国家底蕴。 至于未来如何,或许还是要看范无术能走到哪一步。 小国历来是强国的剥削对象,也是左道旁门最好的藏身之所。事实上在理国首都义宁城,就有一座经营得很不错的鬼舍。 不过地狱无门的首领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查岗。 他披着长发,闲散地走在长街,感受着独属于这个国家的风情。 举理国上下,并无一个对手。哪怕是所谓的理国第一高手、神临境的段思古,也当不了几合。 他就这样一路走到王宫去,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他并不傲慢。 走在义宁城和走在泰平城又或者南巍城,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会买几盒小吃——义宁特有的禅面酥,边走边吃。 直到某个时刻,长街忽然静了。 他也停下脚步,在本该熙攘的人群中回身,看到了长街那一头,一个戴着虎头面具的人,慢慢地走了过来。 身形板正,气质完全不同于之前。 但他知道,这就是游缺。 “你来得可不太及时。”他打了个招呼,把手里的糕点盒子往前送了送:“吃点?” 虎头面具人道:“你可以叫我……” “打住!”秦广王立即拦道:“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的身份,我不感兴趣,也不敢听。” “孙寅。”虎头面具人道:“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自欺欺人没有意义。” 秦广王嘬着牙花子:“你真倔啊!” 孙寅戴着一双黑色手套,很平静地从怀里拿出一缕碧光,那碧光如虫子一般,在指间扭动,而后被碾灭。 “杀了我之后,你还反复用咒术试探。猜到我的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 “我可以解释。”秦广王道:“这只是职业素养,不代表我个人对你的态度。事实上我很尊重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你不至于要在闹市出手吧?” 孙寅只慢步往前走:“做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既然选择成为刀,就要有被折断的觉悟。” “不是。”秦广王大感不妙:“你完全不关心谁在你前面找到了我,又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无非是一真道的那些人。我可以先找到你的,但你选择了让他们先找到。”孙寅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如果你跟他们说了我没死的事情,那我杀了你,杀得正好。如果你什么都没有说,那我杀了你,我没死的事情就再也没人知道。” 秦广王满肚子的说辞,全被噎住。 这个孙寅是个有病的,压根不走套路。 岂有此理! 一真道的都能聊,你们不能聊?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大张,长发瞬间疯涨,而双眼转为碧绿:“横竖都是要杀了我?” 孙寅笑了:“你竟然还想反抗——” 突然往前一步,只一步,便踏足于秦广王面前,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是如此轻飘飘地往前一按—— 密密麻麻的咒文,被碾碎为满天乱窜的碧色流光。 秦广王双足陷进地砖里,一路吐血倒退,就此在长街上撞出了一条深沟! 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时候才发现了交手的两人,顿时失了方寸,尖叫着四处逃散。 “如果不是为了避免殃及无辜,你已经死了。”孙寅从容地往前走,一边分出力量,把人群推开,一边走近秦广王。 秦广王只是认真地看着他:“任何人都别想轻易的以‘死’字来对我宣判。” 血液将他的嘴角染得非常鲜艳,而他眸中的碧光妖异又疯狂:“我诅咒你——” 他开始往回走,他主动走向孙寅。每走一步,身上碧光愈炽:“我诅咒你,生无食!穿无衣!行无路!寝无屋……” 此声妖异邪恶,昭显恐怖,好像解开了大千世界的某种封枷,放出了一些不能游荡在阳光下的鬼祟。 一字一声如击缶,仿佛成为晦暗的源头,混乱的终点,恐怖的本质! 满天碧光转,无穷无尽的负面,在一切可以附着的地方,疯狂滋长。美色涂黄泥,人心生绿苔。万事万物如此般,一沦永邪! 孙寅不为所动,只是伸手在前,以手掌平行覆己面,然后轻轻翻转,好像由此掀翻了这个世界—— 轰! 彭! 正在他们打得激烈、将战斗再次升级的时候,忽然有一个身影从头而降。面朝上而背朝下,四仰八叉地砸在了地上!在长街的尽头发出如此巨响,把街面石砖都砸出了一个深刻的人形凹口。 一顶狗皮帽无力地飞在空中。 他的黑色面罩倒是完好,但是被一只手牢牢的按住。 正是这只手保住了他的面罩,按住了他的脸,把他的脑袋按进地里,把他整个人按在石街中! 而这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同时落在长街上的、半蹲着的黑袍人。 此人气势极冷,眸光似铁。 脸上戴着一个整体漆黑、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的面具,森白的门户里,印着血字……“卞城”! 他就这样按着平等国的护道人褚戌,半蹲着在长街的尽处,抬眼看向这边,冷酷地说道:“我说,没有打扰你们吧?” 秦广王的诅咒声未曾止歇,在这个时候反而愈演愈烈。他大步往前走,但与孙寅之间,仿佛始终隔着一道鸿沟。 而孙寅维持着翻掌对秦广王的姿态,侧身回头,看向突然现身的卞城王,语气里有了些许惊讶:“你竟然还敢凑上来?” 不仅主动凑上来,还带着在理国境外放风的褚戌一起来了。不愧是敢接景国刺杀任务的组织,地狱无门的这些人,也不知是该说盲目自信,还是狗胆包天。 面对这样一位强大的当世真人,卞城王的姿态依然冷酷,只道:“一剑杀洞真之后,我的确自信了点。” 褚戌的声音在面罩底下艰难响起:“阁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按着我脸来出风头?” 他还能吭声,说明他的性命安全无虞。 他之所以吭声,恰是他的聪明体现——他完全明白卞城王为什么没有杀他,甚至于体贴地没有掀开他的面罩,保护他隐面的苦衷。 他也要让卞城王知道,这份体贴是有用处的。 “不好意思。”卞城王用一种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语气,冷冷地回道:“只是顺手。” 孙寅平澹地问:“你不会以为威胁对我有用吧?我等护道之人,为理想谁惧牺牲?他死之后,你去陪葬便是。” “咳!”被按在坑里的褚戌赶紧说道:“但是呢,若是不必要的牺牲,咱们也是能免则免。” 前一个褚戌就死得很草率,他多少得做出点什么再死吧? 直到这个时候,理国的城卫军才紧急集结,各路高手才姗姗来迟。 但见得满天飞舞的碧光、虎头面具人抬掌翻天的威势,谁又敢上前来? 唯有一个宽袍大袖,玉带斜插折扇的身影,大步而前,急速地靠近战场! 理国天骄范无术! 他到现在仍只是外楼巅峰境界,修为甚至逊于被按在碎石凹坑里的褚戌,完全没有资格插手这样的战场。但他衣袂如旗,势往无缩。 “公子留步!”有人高呼阻拦:“您是千金之躯,国家希望,不可轻身涉险!” 范无术头也不回:“他人于我国首都乱战。理国人纵然无力插手,岂能无人旁观!?”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人心荒芜 屋檐染碧,浮云碎絮。长街的这一头,秦广王以神临之躯迫近洞真强敌,一步一印踏长街。趃 长发乱舞如狂蛇,邪眸已碧生荒草。 这种恐怖的力量,能够荒芜人心,能让朽意自生,让死志永存。 秦广王杀死的人都是自杀! 但孙寅无动于衷,静立街心,一掌横隔,隔出了一重天。 代表理国之未来的范无术,一路疾行至此,被狂暴的力量余波所推动,飘摇的立于街边屋脊。 而长街的尽处,卞城王仍旧按着褚戌在地坑,身如铁铸,纹丝不动。 只冷酷地说了句:“不关你事,别来送死。”趃 也不知对谁所说,但范无术对号入座。 “诸位战于我国首都,我岂能目盲耳聋若无其事?今日我来观战,纵死,也得看看诸位是何方神圣!” 他一拂袍袖,身虽飘摇而自见风流:“请继续!” 其时长街无杂影,四散的行人已散尽。 这一条位于理国首都义宁城、已经被轰得七零八落的长街,各人有各人的坚决。 最近的城卫军,也在两个街区之外,持兵列阵,警戒布防。 理国的王宫,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的雕刻。趃 在一阵感官上很久实际上很短暂的沉默后,孙寅收回了他的手掌,垂在身侧:“那就聊聊吧。” 他可以什么都不在意,但不能完全不在意所谓“道友”的性命。 护道人可以为理想而死。 但如褚戌所说,不必要的牺牲,应当能免则免。 孙寅话音一落。 被按在地底的褚戌顿时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立时瘫软下来,只想大口的喘气。但呼吸受阻于面罩,以及面罩上的那只手,他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卞城王。 不过卞城王仍然一动不动,整个人缄默如铁,又保持着随时都能炸开的锋芒。只是顺手斩去了范无术的耳识,不许听闻,范无术也聪明的没有抗拒。趃 而上一刻仍在疯狂进攻、摆出搏命姿态的秦广王,下一刻就长发垂落、绿眸转黑,轻描淡写地擦了擦嘴角。 “好啊,咱们慢慢聊。”他面带微笑,一脸从容:“要不要喝一杯?” 好像从来没有以命相搏这回事,他也从来没有受过伤。 孙寅没有在意范无术,也没有回答秦广王,只对还不松手的卞城王道:“你觉得是你先杀死他,还是我先杀死你?” 卞城王并不相信孙寅松口的聊一聊,他只相信他手下按着的平等国护道人的性命,以及生死胁迫下勉强达成的和平。 他的声音冰冷:“不妨一试。” 气氛一时凝肃。趃 在这种压力下,碎石都几乎要被再碾碎一次。 “容我说一句!”褚戌很努力地道:“赌博是恶习,轻则破财,重则倾家,诸位莫沾染!” “说得好!”秦广王抚掌赞道:“这位兄台品性高洁,正是我地狱无门需要的人才。哪一天你在平等国混不下去了,记得联系我。” 褚戌热切地道:“地狱无门的精气神我也非常喜欢,要不然我现在就加入吧,劳驾这位同事松一松手。” 从头到尾孙寅没有和褚戌有一句对话,就像秦广王和卞城王连个眼神的交互都没有。两个组织,四个人,存在一种怪诞而危险的默契。 孙寅仍然看着卞城王:“我有些好奇你的倚仗。” 卞城王冷漠地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剑气很强,在我走后,还能屠尽游家满门。而理国离剑阁不远。在我来之前,我有剑气一缕,已往天目峰而去。剑阁阁主司玉安嫉恶如仇,性情狂躁,你觉得他若知晓平等国护道人在此,会有什么反应?”趃 卞城面具之下,这双眸子好像全无情感,就这样与孙寅对视:“如果你愿意和秦广王聊,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如果你不愿意,也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褚戌再次强调:“赌博害人害己!” 孙寅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终是转回头,看向从来不戴面具的秦广王。 秦广王再次微笑着发出邀请:“喝点儿?”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孙寅问。 “是他,不是他们,找上我的只有一个人。年纪、性别、修为,都不详。但是很强,不现真身也能碾死我的那种强。”秦广王很是认真地道:“他问我,游缺是不是真的死了,我说我不知道。我说我只能确定我真的杀了游缺,但不能确保他的猜疑一定是错误的。” “还有呢?”孙寅语气平淡。趃 “他又问我游家满门被屠是怎么回事,我说我不知道,杀了人我们就走了。”秦广王耸耸肩膀:“你知道的,我的生死完全被他捏在掌心,不可能对他说谎,最多就是这个程度了。” “只有这些?”孙寅问。 秦广王道:“对了,他还问了你的修为。我说是不太巅峰的神临,试图在战斗的过程里冲击洞真,不过我们杀得很及时。” 孙寅注视着秦广王的眼睛,在这双眸子里没有找到任何慌乱的情绪,终是说道:“把褚戌放了,我们走。” 卞城王的态度始终冷硬:“你先走,他会很快跟上的。” 孙寅没有回头,只看着秦广王。 而秦广王微笑道:“我做不了他的主,不过我个人觉得,他的话是有那么一点道理存在的——你有反悔的资格,我们没有。”趃 “这话说得实在,令我难以反驳。”孙寅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们这个组织了,真想看看其他阎罗都是什么风采。” 秦广王笑容满面:“十大阎罗现在有的在魏国,有的在景国,有的在你面前,还有的你绝对不知道在哪里……作为首领我只能说,的确值得欣赏。” 孙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准备离开:“鉴于你们职业的特殊性,我就不说再会了。” “欸等等。”秦广王在袖子里摸索一阵,拿出一张黑色带血线的名刺来,飞予孙寅身前:“我留个地址给你,下次做生意可以找我。想必我们的专业性,你已经看到了。” 孙寅没有去接:“我们要杀的人,我们习惯自己杀。” 秦广王笑容不改:“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是有理想的人,应该把精力集中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被按着一动不动的褚戌,很热情地捧场。趃 孙寅终于看了这个被埋在地里的道友一眼,接过悬浮身前的名刺,大步往前。 秦广王微微侧身,礼貌让行。 两人错身而过,三步之后,孙寅的身形便已消失。 范无术立于屋脊,并不言语,也不试图去寻回耳识、听到点什么。 今日在理国首都乱战的四个人,除了褚戌或许存疑之外,剩下的每一个,都有单独摧毁这个小国的能力。 这就是现实。 他的确拥有不俗的勇气,但是在孙寅离开、危险解除之后,他反倒从心底生出恐惧来,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洞。一如这条繁华长街,此刻的疮痍。趃 “喂!” 地狱无门秦广王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去,正看到长街之上,秦广王那轻轻扬起来的、清俊脸,以及一张飞至眼前的黑色血绣名刺。 正不知所以,便听对方道:“有生意的话,可以联系我。” 范无术轻轻将这张名刺摘下了,没有说话。当然也并不打算联系。 而秦广王已经迈开步子,对卞城王喊了声:“走了!” 长发飘飘,步履从容,踏过碎石,路过旗幡,渐行渐远。趃 卞城王的手,慢慢从褚戌脸上移开,然后慢慢起身,就这样带着森冷的面具和黑袍,走向了远处的日落。 在这个过程里,褚戌始终一动不动——他们之间的差距,在一合成擒的时候就已经体现。实在是没有什么折腾的必要。 等到耳边已经听不到脚步声,视野里仍只是狭窄的一圈、橘红的霞晕。 他才从这人形的石坑里翻身而起。 扭头看到屋脊上的范无术正瞧着他。 下意识地羞耻的缩了缩头,伸手摸向面罩……唔,面罩还在。 “看什么看!”他挺直了脊梁,狠狠地呛了不礼貌的理国人一句,又瞪了一眼,略微看了看方位,朝着与地狱无门阎罗相反的方向飞走了。趃 范无术一言不发。直到各路高手、将领、城卫军缓缓靠近,把有着巨大疮口的长街围拢,围得水泄不通……他才转身离开。 此身空为回头浪子,再也摇不动折扇。 …… 且说褚戌独自离开了理国,循着隐秘的联系,一路疾飞,飞到一处高山,降落在山顶。 带着虎头面具的孙寅,正负手看云雾。 “这儿离剑阁可不远啊。”褚戌左顾右盼,有些后怕。 孙寅并不回头:“他们说一缕剑气惊扰了天目峰,你就真信了?地狱无门难道是什么正经组织吗?司玉安杀不得他们?”趃 “同归于尽也不是做不出来。”褚戌心有余悸:“我看他们挺疯的。” 孙寅难得地点了点头:“是挺疯。这个卞城王不简单,查没查到他的真实身份?” 褚戌摇了摇头:“一点信都没有,他出手次数太少了。而且跟我交手的时候,也很谨慎,什么根底都没漏——” “嗯?”孙寅打断道:“是什么根底都没漏,还是根本没动什么手?” “瞧您!”褚戌尴尬地道:“这还怎么聊?” 孙寅颇为认真地道:“我看过他的剑术,不属于现在的任何一个大宗,倒有点偷天府藏天机的味道。不过偷天府应该养不出这样的剑客。” 褚戌也用心的思考过:“我刚刚发现了一个细节,这个卞城王,有刻意去保范无术的命。他和范无术应该关系不错,至少也是熟人,不然他一个做杀手的,没有必要在意范无术的生死……会不会是献谷那个钟离炎?那是一个真正的天骄人物,还是范无术的好友,而且脾气也很恶劣。”趃 “这倒是可以作为一个线索……”孙寅沉吟道:“不过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倒不必为这个组织花太多精力,什么时候得闲,顺手验验便是。” 褚戌不很服气地道:“嘿。把我摁在地上砸,回头别让我碰见,我指定也得摁摁他。” 孙寅无所谓地道:“在不影响组织大业的情况下……只要你摁得过。” “我偷袭!我喊着周辰、吴巳他们一起偷袭!”褚戌恼羞成怒,大声嚷嚷:“我倒要看看这个姓钟离的,到底穷横什么!” 险峰之上,人声渐渺,倏然无影踪。 …… ……趃 正如平等国护道人行色匆匆。 并不怎么见得光的地狱无门俩阎罗,也是匆匆地走了。 理国虽小,其所处的南域东部,可是有不少强大宗门。最近的剑阁,稍远点有暮鼓书院,甚至于再往南去,还有儒门圣地书山!此外血河宗镇祸水不去说它,三刑宫可是最爱“多管闲事”。 别看理国朝廷在他们乱战之时哑口无声,暗地里指不定已经发了多少控诉信——这向来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出了理国国境,径往西北方向走。 风声猎猎,止不住秦广王的话茬:“你怎么来了?” “顺路。”卞城王冷冷道。趃 “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秦广王又问。 “你去杀还是我去杀?” “你啊。” “那就别废话。” 秦广王耸耸肩,又问道:“话说,来理国之前,你真放一缕剑气去挑衅天目峰了?” 卞城王冷酷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精神状态怎么样?” “还不错。”秦广王道。趃 “那我就不会找死。”卞城王冷声道:“司玉安心眼小的很。我真一缕剑气杀过去,他绝对追着剑气杀过来,不把整个地狱无门铲平他都不会罢休。” “都真君了还这么小心眼吗?”秦广王有些惊讶:“你跟他很熟?” “一般吧。”卞城王淡淡地道:“曾经也针锋相对,也仗剑同游。” 秦广王‘哦’了一声。 他一边大步走在风里,一边在怀里摸索,找出一个半瘪的纸盒,打开盒盖,盒里的禅面酥竟然并没有碎掉。 他递予卞城王:“吃点?” 卞城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别烦。”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一剑指间横 兢兢业业的仵官王,在安邑城等了足足四天。罍 反复涂抹暗记之后,终于确定……大概,也许,可能,卞城王不记得暗记。 这可怨不得我仵官王! 不是他的错误,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至于任务是否完得成,他可不管。 跟卞城王走一路,还能有什么搞头?他这次的任务便只是辅助而已,叫卞城王此时挑不出错,叫秦广王事后追不上责,无功无过,混个工时费就算了! 管那厮是迷路还是遇险……与我何干? 他定时去酒楼等待,而并不期待能等到人。开心享受独处时光,想喝什么血就喝什么血,生鸡骨一次嚼两袋。罍 看谁敢多说?! “一天天的吃的什么鬼东西?”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呵斥,仵官王抬起眼眸,正对上卞城王冷漠的眼睛。 虽然并没有戴上那张标志性的卞城面具,但这种感觉……太亲切了! 仵官王立马将生鸡骨、生牛血都收起来,在借来的这张脸上挤出笑容:“我、等你、好久了!” 要不是声音难听,说话滞涩,他怎么也能多出三分真诚。 卞城王并不坐下来,也不喝桌上的酒,只伸手道:“情报给我。”罍 “都在脑子里。”仵官王态度端正地传音:“我慢慢跟您汇报。” 卞城王也不说别的话,径直往酒楼外走。 仵官王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不断传音。 秦广王说得没错,在做杀手这方面,仵官王的能力很值得信赖。 在安邑城闲逛的这几天里,他已经把章守廉的守卫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国舅府以及章守廉的四处别院,包括章守廉最常去的几个地方,常走的几条路线…… 乃至于安邑城的城防情况,有可能有强者坐镇的地方,以及该选哪个方向、又如何逃走。 还着重讲明了大将军吴询在巡边,短时间内不会归魏都。罍 卦道真人东方师正在龙虎坛授课、封坛至少两个月。 卞城王越听越觉得……这机会实在是太好! 怎么会这么巧,是这么适合杀章守廉的时机? 那个下单杀章守廉的客户,在魏国一定身居高位,才能如此准确的把握机会,甚至……创造机会。 但话又说回来,章守廉竟有什么倚仗,能在恶名远扬的情况下,还让那个身居高位的客户,无法用正面手段将其斗死呢? 难道仅仅是一个国舅的身份? “章守廉的修为确认了吗?”卞城王又问了一遍。罍 仵官王道:“确实是内府境修为,我观察过三回了。” “可以了,你出城去吧。准备接应。”卞城王淡声道。 “我有一种新的接应方式。”仵官王想了想,斟酌着道:“我和你并不往一个方位走,这样的话,万一你在哪边出了事,我就在另一边制造动静,为你吸引魏廷注意。魏国强者虽多,一旦分散,也不过尔尔。离开魏国国境,这次任务就结束啦,下回再合作!” “可以。”卞城王虽然冷酷,但很能听取同事的建议。 “那你准备往哪边撤?”仵官王问道。 “西边吧。”卞城王随口说了个方向。 仵官王道了声“好,我去南边接应!”,撒开步子就走,头也不回。不说再见,真的不想再见了。罍 卞城王也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孤独地汇入人海中。 魏国确实是强国。 无论当今魏帝,又或大将军吴询、龙虎坛主持者东方师,都可以轻易将他捏死。 而在借用国势、调动军队的情况下,这个“可以正面捏死卞城王”的人数,还能上浮两到三个。 再加上魏国宫廷隐藏的强者、隐秘的皇室手段,或者还能上浮两到三个。 但也仅此而已了。 放眼整个魏国,能够给他造成威胁的人,不会超过十个。罍 而魏国已是天下间数得着的强国! 这就是他如今的实力。 一直以来接触的洞真、衍道太多,甚至超脱、半超脱的也见过不少。以至于他常常在个人武力上不太有存在感。 但事实上以现世之大,宇宙之辽阔,他已经足够在太多地方称王称霸。 当然,具体到卞城王这个身份上,他还得再低调一些。 “磨剪子嘞!戗菜刀!” “让开让开,别挡道!”罍 “客官,要点什么?” “你踩着我新靴子了!” “大爷,来玩呀~” 耳识一开,万声来朝。 熙熙攘攘,纷纷嘈嘈。 卞城王漫步在人群,目识稍稍放开,可以看到迎面而来的每个人的脸。 或老或少,或欢喜或忧愁,正在经历各种人生的一张张脸。罍 修行者在一路攀登,跨越天人之隔,终于如神临世之后,仍要洞见真实,明确人之为人,人行于世,乃为当世真人。 他自创人道剑式。从人海茫茫这虚无缥缈的概念,到具有所指的人道剑,老将、名士、年少轻狂、身不由己、相思……到最后一剑通神,成就顶天立地的人字剑。 但他仍不敢说,他懂得了“人”。 他看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旅,而他也走在自己艰难的道路上。 他是道途之外楼,树星楼以广传此道于宇宙。 他是道途无缺、金身无漏、本心无憾之神临,一入神临,即以强证。 但那一点“真”,仍不可轻求。罍 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但如何以“世真”得“我真”,如何知世后再自知? 天下显学都有锚定星域,大道同行之法。很多人神临才确立道途,极少部分修士外楼即得。 可是在跨过天人之隔、经历了神而明之的状态后,修士在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里,也被红尘种种所沾染。 权位、名利、爱恨、因果……红尘万千线,缠身如作茧。 佛家求脱离苦海,道门求我心逍遥,儒家随心所欲不逾矩……对抗的都是红尘线。 在以己心证天心的过程里,是打碎了自己去深刻地感受世界,最后又要将那敲碎的自己,一块块再于红尘海寻回来,再见其“真”。 这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罍 人是在不断变化不断经历的,此一时彼一时岂是同一个我。 真人何其难也! 载着章守廉的奢华大轿,慢悠悠地行在长街。 八抬大轿已称得上僭越,而这份僭越也才开始没几年。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为安邑四恶之首,也能算得上一份本事,但也说明安邑城大约是真的没什么恶人——不是说没有坏人,而是坏且蠢,坏到声名远扬的人,很难在一个积极进取的政权里长久生存。 章守廉的肆无忌惮,也算得上安邑城的一道诡异风景。一方面其他人触罪必罚,魏国法制健全;一方面他章守廉强抢良家不知凡几,仍能逍遥法外。 只能说章皇后枕边风吹得厉害,圣天子也被蒙蔽了。罍 弹劾章守廉的奏章几乎可以摞成数人高,他却还是高枕无忧。 上个月甚至把一个骂他的御史痛殴一顿,扬言“吾乃白衣相”,大摇大摆离去。此事围观者众,事后也未见罚。 自此以后就更加狂悖了,常为恶事,神憎鬼厌。 国舅爷的大轿一到,这熙熙攘攘的人潮瞬间分流。人人避之,如避蛇蝎。 戴兜帽披黑袍的卞城王,亦在人潮中,也为一滴水。在随着人潮路过国舅府大轿的同时,他偏离了人潮的方向,独自走向这抬大轿。 此刻这闹市大街上,少说也有数千人。 章守廉的轿子招摇过市,少说也被数百人或厌或恨的死盯着。罍 但无一人,看到或者听到了卞城王! 视线是有重量的,同时操纵这么多视线、改变这么多耳识,对卞城王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挑战。 他做得完美无缺。 国舅府或者某个隐秘院落的房间,冷寂的夜晚或者无人的清晨……最有可能发生刺杀的时间和地点,都不会是卞城王的选择。 他行走在视觉的死角,听觉的极限外,超脱了凡俗的意义,不受规则的绳矩。 他掀开轿帘,从容地走到了章守廉面前,慢慢地坐下了。 而章守廉全然无觉。魏国这位国舅爷独自坐在宽敞的大轿里,专心致志地用窥管观察窗外——据情报显示,此物可以调整角度、清晰图影,帮助他挑选人群中漂亮的良家妇女,以便他随时来了兴致,掳掠回家。现在开窗看可不行了,那些良家看到章守廉就躲。罍 卞城王泛起赤眸如电,扫过轿内的所有布置,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可以告警的阵纹,在坐下来的时候并起剑指,于身前轻轻一横。 章守廉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就无见无闻而至于无识,陷入本来极短但被死亡拉得极长的消亡过程中! 邑城作为强魏国都,安全性毋庸置疑。 他乃当朝国舅,不意会能有人如此不长眼——不,应该说他早就预想过要有个不长眼的人出现,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晚,且是以这种程度的不长眼的方式。 没有权斗,没有指证,没有剥离名位下囚问罪,而竟是直接雇凶行刺! 手段如此低级! 但他立即意识到了是因为什么。罍 该死,的确该死。他早知悬危,所以放恶。早知或死,所以纵欲。但平庸者的自救如此无力。而死亡这件事……真漫长啊! 卞城王静静地坐在章守廉的对面,静静地等待他死去。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章守廉的右手边有一个暗格,他以元力操纵章守廉的右手,将这个暗格拉开。 里间躺着一本账簿。 章守廉的手将这本账簿慢慢翻开,里间都是各种各样的物资调运记录。 从中可以看到,章守廉似乎控制了大量的军事物资,且都是自境外至境内的流通。数量之巨,绝无可能瞒过军方。除非魏国军方是废物。但魏国掌军的乃是天下名将吴询,所以这怎么可能? 所以这就是这位魏国国舅之所以能够如此猖狂的原因?同时也是他无法被官场手段击败,以至于被人雇凶刺杀的原因? 卞城王直觉这本账簿非常重要,便控制章守廉不断翻页,以如梦令将其复刻下来。罍 越往后翻,更有趣的事情出现了——这本账簿上还记载了许多太虚角楼的建筑材料! 作为曾经的太虚使者,主导了一座太虚角楼的存在,卞城王虽然不曾亲力亲为,也完全看得出来这些建筑材料往来的数量,能建成不止一座两座太虚角楼。 魏国和太虚派,难道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合作吗? 这个章守廉绝不简单。 或者说,章守廉在魏国所处的这个位置,绝不简单。 当然,他已经简单地被杀死了。 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消亡,不留下一丁点痕迹。罍 卞城王控制着章守廉的手,将账簿、暗格一一还原。 然后默默地起身,退出了这抬轿子,迈开脚步,像是一滴水,重新汇入人海中。涟漪未起,波澜不惊。 从头到尾,抬轿的轿夫,都没能感觉到轿子里的重量有丝毫变化,当然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更不存在什么血腥味道。 路边的行人各自匆匆,更无觉察。 这是魏国都城里普通的一天。 没有人想到,刺杀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 更没有人想到,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刺杀……竟然无声无息、无人觉察!罍 耳仙人与目仙人的完美合作,再加上遁在感官外的那一剑,让卞城王的暗杀能力,一跃而至行业前列。 相较于经营,他更擅长杀人。 比起开酒楼,他的确是更适合做杀手。 现在他跟随着人流的朝向,流动在这繁华的魏国都城。 转过几条街道之后,坐上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倒上半盏茶,从容不迫地闭目养神,任由马车驰出城外。 他心中的思考,不能止住。 章守廉的账本上所体现的,是魏国和太虚派的深度合作?罍 这种合作见不得光? 当今之时代,太虚派创建太虚幻境,推动人道洪流,天下列国有监督之权责。除此之外,就卞城王曾为一国国侯的所知,各国和太虚派是没有什么其它合作的。 监督本身需要超然其外的立场。 魏国也是监督者之一,魏国也与其他监督者互相制衡。 但如果说魏国也深入参与了太虚幻境,隐秘地参与到时代的洪涌中,借助人道洪流的发展,是否有可能在天下格局已定的六霸国时代,异军突起,于这长河南岸、四战之地建立霸权!? 不对,不对,要想成就第七霸国,仅仅如此,可并不足够。 太虚幻境发展至今,架构已经稳定。六大霸国不可能对太虚幻境没有警惕,不可能给其它国家留出那么大的所谓“进步空间”。罍 问题更在于……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事情,这么惊人的宏图,魏国方面怎么会交给章守廉来做,章守廉又如何会这样放肆、引人注目? 除非魏国并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所以用一个看似重要实则无关紧要的人。而章守廉本人也并不愿意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为恶多为自污。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魏廷对章守廉的纵容,才存在一种说得通的可能性。 或许不止如此。 卞城王又掀开车帘,无声无迹半途下了车,自往东面走。倒也不是说怀疑谁,如秦广王所说,职业素养罢了。 赶路的同时,也开始在脑海里细细翻阅那本账簿。之前只是以如梦令匆匆复刻,此时却是一行字一行字的去解读。他直觉自己挖掘到的信息并不足够。 他越看越惊讶,忍不住想要立即跟重玄胖商量一下,但又意识到这件事不方便通过太虚幻境交流。就在这个时刻,忽然感受到一股惊人的剑意! 他以目仙人拨乱有可能落到身上的视线,而后拔上高处,寻意远眺——罍 只见得一朵巨大的红莲,开在山林之间。 而乾阳赤瞳在目仙人的驾驭下无限拉近视野,看到烈焰红莲之下,是呆若木鸡的……仵官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红莲归魏 剑起红莲,负孽之火。 观河台上天下第三外楼,魏国第一得意燕少飞! 与天下名剑得意剑的主人出手相比,说自己去南边结果也出现在安邑城东边的仵官王倒是不怎么让人意外。 这得意剑的剑意,连他这个已经快要走出魏国东面国境的人都能捕捉到。对魏国那些高层强者来说,还能有什么意外吗? 仵官王说不得也没什么意外了…… 卞城王远远地眺了一眼,看清了形势,便又立即按落身形,加快脚步一言不发地往远处走。众所周知,地狱无门六殿阎罗卞城王,是个心软的,实在见不得前同事死状凄惨,索性走远一点。 仵官王当然不会真的呆若木鸡。 他也不知道,他在卞城王那里,已经变成了「前同事」。 只是他习惯性的脱身手法,就是留下一具尸体在原地,寻个机会与对手短暂碰撞后死去,而早早地以另一具尸体逃窜远离。敌人若是捕捉到痕迹,去追击逃窜的那个,留在原地的尸体就会「活过来」离开。敌人若是看到面前的尸体就以为这场追杀已经结束,那逃走的那具尸体就是真正的仵官王。 在以往的经历里,几乎无往而不利。 因为他留下的是真正的尸体,不是什么假死。哪怕当世真人,也看不出一个「假」字。 但他没想到,遇到了燕少飞。 一边追着他另一具尸体的痕迹,一边还一剑红莲,以如此恐怖的杀招摧毁他留在原地的尸体。 真不嫌浪费! 他这会倒不想轻易地丢弃这具尸体了,可是在红莲业火之下,也根本无处遁逃,做了一番无用的抵抗,顷刻被焚于一烬。 逃窜中的尸体正在往西边逃。 什么与卞城王各走一边、随时闹出动静分散魏廷注意力……卞城王一旦被魏廷发现,他会帮卞城王分散魏廷注意力才有鬼了! 任务要求是任务要求,实际行动是实际行动,除非秦广王时时刻刻督着他,不然休想他团结友爱。 至于愧疚抱歉一类的情绪,他从不会有。 但再不相见的想法已经消失了,他现在很想再见!此刻他很需要卞城王来挡下这个燕少飞,以及制造更激烈的动静。 单单只是与燕少飞的追逃,并不恐怖,恐怖的是这场追逃发生在魏国境内! 无声无息针对某一个人的刺杀,和大张旗鼓的挑衅一个国家的缉凶体系,这可不是一回事。真和魏廷正面对上,整个地狱无门填进来也不够。 天可怜见,他只不过是在安邑城外转悠时,于监察特殊状况、等待任务进行的过程里,憋了太多时日,一时忍不住,想要顺手进点货。哪想到才拿出一把剔骨刀,就迎来了一柄得意剑。 你是燕少飞你不早说!风尘仆仆一副远游归乡的样子,气血十足又修为不显,在那里诱惑谁呢! 多冒昧啊你! 可是仵官王在魏国西部流窜了半天,迎来愈发密集且凶恶的围追堵截,却半点没找到卞城王的踪影。 怎么个事儿? 欺压同事你是一马当先。 同事遇险你是半点不救啊。 还有没有一点人味儿了! 眼瞅着身后的燕少飞已经迫近,前方不远处又飞起一个神临境的魏国将领。 仵官王再管不得那许多,顿时放声长啸:「卞城王你不要管我,此处我来断后,你先走便是!」 还有阎罗在此?且是居屠了景国奉天府游氏满门的卞城王? 景国和魏国可是隔着长河对望,此等名门灭族之大事,即便景国有特意压制声音,也瞒不过魏国高层将 领。 那堵路的魏将顿时紧张起来,迅速下令封锁各处关卡,并放开灵识,穷搜天地。 而仵官王返身翻出一把剔骨刀,面迎燕少飞而去。 一个照面,化为飞灰。 神临境的魏将仍在此处搜查,不敢放松。 燕少飞却是当空折转,自往东去。 魏国东部的一处坟山上,一座年久失修的坟茔。忽而黄土松动,一双惨白的手挖开泥土,往外伸展。数息之后从腐烂的棺材里,走出来一个遍身黄泥的人。 活动着的眼珠子,显出了仵官王残忍冷漠的眼神。他随意从嘴里扯掉几条扭动的蛆虫,拂去身上潮湿的泥土,让自己变得稍微「正常」了一些。 本躯证就神临之后,他的选择已经多很多。 但不同的尸体之间,「移神」依然有一定的距离限制。且在魏国这样的强国,国境内外,神意受阻,身难过境,神亦不许。这座坟山里埋着的后手,已经是他选择范围里的极限。 早在加入地狱无门之前,他就很擅长杀人,更擅长保命。 先东后西而后再东,如无意外,能够将所有的追兵甩得晕头转向。 但燕少飞显然就是那个意外。 出得坟茔后,仵官王贴地疾飞,虽不敢飞在高空当箭靶,也再顾不得匿迹隐踪。 连番两尸被焚,他清楚燕少飞必然锁定了他移神所在的躯***置,但不知是以何种方式做到,也暂不知该如何破解。只能寄望于迅速逃出魏国境外,让境外接应的秦广王帮忙解决 解决这种锁定,或者解决燕少飞。 这一下纵身掠地好似飞鸟出山林,一挂黑影贯低空。恰与另一个同样贴地疾行的人,撞了个当面。 四目相对,俱是勃然大怒。 好你个卞城王! 骗我往西走自己选择了东!连同事都不信任,活该你跑路撞到我! 「好你个仵官王!骗我往南走,自己先东后西又再东!」 两位阎罗都对同事的无情感到愤慨。 但仵官王的愤慨在心里。 卞城王却是直接骂出声来,不仅骂出声,甚至抬起一脚将他踹飞。 仵官王唾面自干:「大敌当前,咱们稍后再骂。有个叫燕少飞的已经锁定了咱们,此人不除,难逃魏网。大哥,我建议咱们先把他解决了!」 秦广王是老大,卞城王是大哥,这并不冲突。 以卞城王今时今日的神魂修行,一眼就看出仵官王身上的问题所在,并指成剑,对着他遥遥一斩:「牵着你神意的东西我已斩去,分开走。」 仵官王哪里敢分开:「大哥,我想跟着你走,好贴身保护你!」 卞城王眸光一冷,迫得他霎时停步。 「跟我走我就杀了你。」留下这句话,卞城王纵身掠影,扬长而去。 仵官王狠狠地在心里骂了几句,也转身从另一条道走了。但这回多少控制了动静,没有再横飞直闯。 不多时,燕少飞横空纵野、悬停此地,在「业力」被斩断的位置稍一停顿,凭直觉在两条岔路间做出了选择。 如此疾飞片刻后。 忽然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危险,好似天倾在即。难以描述的恐怖的杀意,凝成实质一般,如尖针扎在他的灵台! 极其强横的灵识受激而起。 得意剑凭空一竖,磅礴业力绕身而转,化成无数血色的莲花花瓣,暗转阴阳、轮换生死。在防备未知危险的同时,也构建了无限的反击可能。 但空气里只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 「别追了。」 意外撞到了真正的大鱼! 燕少飞感受到对手已出剑,但剑锋未及身。 视野之中并无剑气,耳识所得并无剑鸣。 他却看到、听到、感受到了杀意的咆哮! 此剑一念即远。 此剑之下,身业俱消! 燕少飞略一沉默,收焰回身,归剑入鞘,没有任何留恋的自返魏都。不是不敢追,不是不能战,是已经晚了。 除非他在感受到杀意的第一时间,不是选择防备,而是拔剑与之对杀。不然根本追不上这瞬间远去的一剑。 此剑无声无相,遁出感官,一瞬穿行百十里,此时已在魏国境外! 明明是锋锐无匹的一剑,明明穿空洞世如雷霆。但沿途的魏国人,全都没能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 人去无鸿影,剑去了无痕。 这样的剑,这样的卞城王…… 大争之世,连杀手组织的门槛也越来越高。 天下英雄,果不常遂得意之鸣。 他一身简单朴素的武服,悬剑而行。 魏都之中,章守廉的死亡还未有被人发现,章守廉的八抬大轿,还在城中横行。 业火红莲怒焚地狱无门阎罗的动静已经传开,许多人都在惊疑地狱无门这次的目标是谁。也有人勃然大怒,要求立即封锁国境,彻查内外,叫那些杀手来得去不得。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燕少飞来到了大魏天子议事的天启殿。 作为前所未有的集中了朝野权力、并意推行武道于全国的大魏天子,魏玄彻生得面容奇伟,幼时便与众不同。不仅天生道脉,文武各门功课都是皇室同辈第一,胆略气魄更非常人能比。 他的爷爷,也就是魏明帝在位时,曾与景国天子在长河会谈。魏明帝彼时带上了魏玄彻随行,景天子见这幼童生得不凡,有意逗弄,便佯作怒意,问小子为何不拜中央天子。 当时才六岁的魏玄彻说——「汝亦天子,我皇爷亦天子。魏皇子岂能拜景天子。」 此事见于《魏略》 因为对魏玄彻的喜爱,魏明帝甚至于力排众议,废掉太子,亲手抹平了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后,传位于才能并不显眼的第三子,也就是魏玄彻的生父,即魏钦帝。 而魏钦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魏玄彻为太子。后来执政也没有多少年,便主动传位。 有的人生来就是与众不同,应该说魏玄彻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在贯彻他的传奇。 自他即位以来,大魏国力蒸蒸日上。哪怕强行扭转百年之国策,举国推行武道,也并未引起太大的动荡,安稳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期……未来足以期待。 此刻他站在丹陛之上,负手看着他的龙椅,以及龙椅后恢宏的大魏江山浮刻,只给了卸剑入宫的燕少飞,一个孤独冷峻的背影。 「燕少飞无能,未有留下刺客……」燕少飞礼道:「请天子降罪。」 「不是已经留下来了吗?」魏天子的声音很是淡然:「你焚了两具刺客的尸体。」 燕少飞没有言语。 他的得意剑,当初就是魏天子所赠。他对魏天子很是熟悉,深知天子之言,就是真相本身。天子之言既出,无论事实要怎么剖面,最后都要削成这样模样。 那么他的确留下了两个刺客。 这时殿外有个声音禀道:「陛下,提刑司还在调查,究竟是谁受了刺、或者说本来谁将被刺……现在各地都没有消息传来。」 「叫他们不用查了,提刑司力量有限,不要浪费在装腔拿调上。」魏天子道:「派人备一副棺,送去章守廉府中。也去跟皇后说一声,叫她节哀 。」 燕少飞那秋刀也似的眉,略略一挑。因为章守廉这个名字,本来是他这次回到魏,第一个要杀的人。 殿外那声音领命去了,魏天子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转道:「你去国远行,一别数年,可有想明白什么?」 穿得简单朴素的燕少飞,在威严雄阔的大殿里,站成他自己的姿态:「没有想明白的,还是想不明白。」 「还要去想吗?」魏天子问。 「算啦。」燕少飞道。 魏天子回过身来,就在丹陛之上俯视着他:「你也是皇室血脉,正统帝裔。虽然流散多年,失了传承,毕竟觉醒了血脉神通,又有这样的天赋才华……没有想过光复大燕吗?」 昔日有大国名「燕」者,横据现世东南,镇伏祸水,势压诸邻。而竟倾覆于一旦,王朝四改,消散如烟云。 夏立之时,已不知有燕。如今夏亦亡。 燕少飞平静地道:「若我做过这样的春秋大梦,陛下难道能够放心?」 「朕有什么不放心?」魏天子淡笑一声:「魏国是一个很公平的地方,你能在魏国做出多少,你就能为自己赢得多少。」 「游惊龙天资绝世,崩溃道心,自毁前途,仍然殃及家族。姜武安天下扬名,累功至勋,割舍一切仍需一斗生死求自由。朕不为此事!」 「你要能借魏国之力,复兴燕国,那是你的本事。你有本事,朕就用你。本事越大,朕越重用。朕治天下,只有四个字——‘唯才是举,!」 燕少飞道:「书上说,有才无德,害莫大焉。」 「腐儒之言!」魏天子一挥大袖:「天下之大,生灵亿兆,岂能人人圣贤?怀恶而能肆行者,是规不能立;无德而能为害者,是朕之过!」 燕少飞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受——数十年后司马衡续订《史刀凿海》之魏略,今日的这番奏对,或许会记入史册。 魏明帝以贤治国,魏钦帝以德治之。 而眼前的这位大魏天子,实在不与历代同! 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遵从本心,慢慢地问道:「陛下说‘唯才是举,,草民想问……这一个‘才,「字,包括章守廉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岂遂我意 第1968章 岂遂我意 燕少飞问的是章守廉是否当得了一个“才”字,是否在魏天子唯才是举的范围里。 但更是在问—— 今章守廉怀恶而能肆行,是规不能立耶?今章守廉无德而能为害,是魏天子之过耶? 朝见天子,面谏其非。 一直以来,被视为人臣典范。 何也? 盖因在一个执掌生杀八柄的存在面前,所为“冒犯”,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 即便是面对有着雄心壮志、很多时候愿意纳谏的天子,也有一个“讪君卖直”的罪名等着在。 历来有求名不惜生死者。但也不乏一些命保不住、名也求不得的例子。 君不见观河台上游惊龙,使景天骄胜天下一百年。一朝下野,寂寂无名多少年,而今满门诛灭,谁为言之? 燕少飞敢有此问,轻讪君名,已有取死之道。 尤其他面对的,是魏玄彻这样的、向以“乾纲独断”闻名的天子。 曾经推行武道于全国,朝野反对者众,天下怨声沸反。他高举法刀,言反者无罪,行反者必杀,而举朝上下,但有告病告老皆准休,但有辞官辞将者皆放行。 一度天启殿中,朝立者数不过半。他仍然坚持。 如此天子,岂容犯颜? 但此时此刻,面对燕少飞的诘问,魏天子的声音依然平静:“章守廉的价值,并不在于他的才能。但你若因此看不到他的才能,朕也只能说,我魏国第一得意名过其实。” 燕少飞道:“当今之天下,欺世盗名者众,名过其实者多。魏国第一得意当然不应该名过其实,但具体到燕少飞这三个字,当然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魏天子负手于后,审视着他:“章守廉有他存在的意义,但也已经到了要死的时候,这个名声朕本来是要给你的。没有恶,哪来的善?没有素行不法,你何得侠名?不犯朕颜,你如何称一‘直’字?但想不到你经营的本事不大,惹事的本事不小。去国远行这几年,在朝中还得罪了能人,不欲你一飞冲天,先你返京之前,雇凶杀死了章守廉。” 养一个国舅给爱卿杀,以养卿名!此等器重法,史书难见。 燕少飞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回京的路上,就能那么恰巧的知晓章守廉之恶行。古来君心如天心,自然可以使各种巧合成行。 他没有问章守廉为什么到了要死的时候,天子不言,自是其事甚密。天子不言,已是给予了不言的诸多线索,但他也不去猜测真相。 丹陛之下的游侠只说道:“燕少飞如需天子留名才得以名天下,又哪里配得上陛下的等待,哪里配得上‘得意’?昔我往矣,章守廉尽管刃于他人之刀;今我来归,陛下也尽管长夜登高看红莲!” 魏天子看了他一阵,慢慢地道:“去国远行的这几年,看来燕卿并未虚度。” 燕少飞道:“昔年草民与天子约,要替魏国捧回一魁。观河台上未遂愿,引为憾事,不敢惰行。” 魏天子大袖一挥:“捡来的魁名,岂遂朕意?不要也罢!要拿,就拿一个压服天下,不敢有抗声的第一魁。” 燕少飞拱手拜曰:“草民当奉旨而行。” 魏天子遂笑:“朕有燕得意,如姬凤洲得游惊龙,姜述得姜武安,而开局相似,终局必不与他们同!” 姬凤洲是统御天下第一帝国的无上天子,姜述是一生无败绩、带领齐国坐稳霸主宝座的盖世雄主。 而魏天子自比之,真是天心甚壮。 但燕少飞要同游惊龙、姜武安相比,还差一个毫无争议的黄河魁首。 他魏玄彻要同姬凤洲、姜述相比,也还差魏国成就天下霸国的那一步。 燕少飞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我不知游惊龙的理想是什么,姜武安的理想又是什么,我的道路不在魏国之外,不打算再远行。燕国已经亡了,亡了很多年。我只是一个恰巧姓燕的魏地游侠,并不肩负什么旧燕荣光。如果非要说什么牵扯,大约也只是因为身上的这个神通,叫我自认对祸水有一份责任。” 祸水之活源,即是现世的负面。所谓“恶观”形成的因由,也可以称之为……“业”。 昔年燕国强盛之时,业火红莲开遍无根世界,乃人间胜景。 魏天子看着眼前的游侠儿,意味深长地道:“每一个真正的强者,都对祸水负有责任。” …… …… 有时候运势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燕少飞随意选择一条路线,恰好就放过了仵官王,撞上了卞城王。 也不知是谁的运气更不好。 好在彼时的卞城王已经靠近魏国边境,果断凭杀意稍阻,剑出不杀敌,以遁在感官外的一剑,极速穿飞于人们的视觉和听觉外,直接遁出了魏国。 成功与守在国境线外的秦广王会合。 他让燕少飞不要再追,也算良言。 燕少飞若是追踪至此,秦广王是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怎么杀一个内府境的章守廉,动静弄得这么大?”秦广王坐在高高竖起的河堤上,面向长河波涛,时不时有高高跃起的浪花,碎在他的靴底。 而长发尽后披。 “这得问仵官王了。”卞城王走上了河堤,掸了掸衣袖,似是要掸去晦气。 说晦气,晦气就到。 仵官王拖着气息衰弱的身体,蔫在黑袍里,摇摇摆摆地走在堤坝下。有一种身心都在抗拒靠近而不得不靠近的感觉。 他在堤坝下方,仰头看着高处。以正在缓缓垂落的夕阳为背景,秦广王和卞城王一坐一站,同时回头看向他。 “哈!哈!哈!”仵官王干涩地笑了三声:“任务圆满完成,咱们组织的辉煌战绩,又添上一笔!” 但卞城王没有笑,秦广王也没有。 轰!轰!轰! 长河波涛撞雄堤,此声壮极,如擂天鼓,让人紧张。 “哈!咱们在魏国腾挪转战数千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仵官王开始关心同事,认真营造出一种欣慰的语气:“想来景国那边已尽知消息,不会再封锁国境,泰山王他们也可以安然撤离啦!” 秦广王温和地注视着他:“你真的很关心泰山王。” 仵官王张开双手,坦坦荡荡:“都是同事,本就该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就像我今天遇到危险,卞城王也主动救了我,我非常感谢他。” 他看向卞城王,努力让残忍的眼睛变得诚恳:“卞城兄,在下感激不尽!” “客气了。”卞城王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到处跟人说我也在魏国,我估计也没机会救你。” “还有这等事?”仵官王用瞪圆了眼睛来表示震惊:“两位是知道我仵官王的,我向来沉默寡言,勇于担责,宁默而死,不鸣而生。魏国人胡编乱造,真是毫无底线!” 卞城王不说话。 秦广王则笑着看回长河。 “话说这次任务,魏国人似乎就等着章守廉死,反应格外迟缓。要不是那个燕少飞无缘无故对我出手……”仵官王开始认真地分析局势:“咱们最近接活儿,好像一直卷进各种复杂的局里。” “无须怨尤。”卞城王冷漠地道:“我们挣的钱里,就有这一部分。” 选择成为一把刀,为金钱所驱动。 那么不论别人如何利用,驱以何方,都是这把刀需要承受的。 “好了。”秦广王忽然轻声一笑,化成碧光一缕,一闪而逝。 只留下后半句的声音,还飘荡在河风里——“本次任务到此结束,我们下次再联络。” 仵官王又看向卞城王,发现卞城王也消失在视野里,不知走向了何方。 他一步踏上河堤,四下看了看,松了一口气,又顾盼自雄起来。 还以为要挨一顿削呢!还好卞城王不太计较,真是好人呐。下回我还敢。 独自立高堤,看长河悠悠,有无边自由。 正琢磨着要去哪个乱葬岗休养两天,他忽然感受到一种极速迫近的、令他浑身不自在的、如烈阳照雪的气息!还有一种极端危险的预感,先于这种气息出现。 天穹悄然蒙上了一层赤霞。 三十六文气之碧血丹心! 来者何人?暮鼓书院的哪位大儒? 仵官王的脑海里,这时候才惊现一个问题——在他留守魏都、搜集情报的这几天里,秦广王和卞城王,究竟干什么坏事去了?! 狗东西跑得比狗都快! 仵官王一时既惊且怒,但已来不及做出其它的反应,只能直接让这具身体还归于尸体,噗通跌落长河中。 哗啦啦,沉尸长河分鱼虾。 …… …… 有些天没回白玉京酒楼了,生意愈发的好,开放的每一层几乎都坐满了酒客。 或许东家的短暂离开,只证明了这个酒楼有他没他都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姜望都专意修行,也常与白玉瑕和林羡切磋。 这两位都是黄河天骄,各自在修行上都有不俗创见,虽然修为不及如今的姜望,彼此探讨之时,也常能激发一些灵感。 “你对长河龙君有什么了解?” 是夜,星光如水。摘下阎罗面具的姜望,独自坐在顶楼,久违地与森海老龙开启了对话。 作为一名遨游星海的真龙,森海老龙所经历的岁月,本身即是巨大的宝藏。但经历了森海源界故事的姜望,对这条老龙怀有最大的审慎。 长期以来拒绝这老龙的任何画饼,所有的话语只听不信。只将他作为一个备用的力量源泉来使用,是一颗锁在玉衡星楼底座的“超大号星力元石”。 自他神临之后,森海老龙的价值也是飞速下降。等什么时候成就洞真,顷刻能将这老龙吸成干尸。 老龙固然焦急,可这么几年下来,也已经习惯了这小子的心坚如铁。 从苦口婆心到循循善诱,从出谋划策到拨弄情绪,从自暴自弃破口大骂,到无精打采懒得发声。 短短几年时光,在真龙漫长的生命里不值一提。但看不到希望的每时每刻的煎熬,已然让生命成为一种刑罚…… 累了,爱咋咋的吧。 现在抽血都抽习惯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一旦这个人类小子良心发现,肯给机会。他这位资深真龙,倒也不是不能再爬起来挣扎一下。中古龙皇尚有九子之殇,太古妖皇尚有天庭之崩,他这尊小龙,受点挫折又怎么了? 就比如此刻…… 怎能不好好表现呢?! “长河龙君,唔……说了解也算了解,说不了解也不很了解。”森海老龙先摆了一句挑不出错的废话,才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试探:“怎么,结仇了?” 姜望淡淡地道:“谈不上,就是有些好奇。你不熟就算了。” 森海老龙的声音蓦地拔高:“奴颜卑骨,一河犬耳!我怎么不熟!” 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在玉衡星楼中缓缓踱步,一边勾勒道途雕琢星楼,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说说看。” 困锁于星楼底座的老龙,也在囚室之中蜷缩龙躯,左爪搭着右爪,谨慎地道:“你想了解哪些方面?” “你了解什么就说什么,不了解的不用说。”姜望随口道。 他当然不会特意圈出范围来,因为在很多时候,问题即是提问者的回答。这是重玄胖给他留下的深刻教训。 而对森海老龙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来说,得到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做出一些针对性的引导。 平时他都是隔绝星楼,轻易不叫森海老龙知晓现世情况,此刻也是能藏则藏。 森海老龙须得好好想想,哪些回答是有价值的,哪些废话不必要讲。 “在你们人族的历史里,中古人皇逐龙族于沧海,裂水族于长河,那是伟大的功绩。但是于我们……”森海老龙激动地道:“那是一场恶毒的背叛,有预谋的戕害。终结了远古时代的人龙共约,被无耻的践踏了!” 他激动着激动着,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那什么,胜者为王败者寇,盟约这种东西嘛,奉之如神旨,践之不如厕纸,就看谁撕得快。过去了那么久,也没什么可说。” “说长河龙君吧。”姜望平静地道。 “敖舒意在那个群星璀璨的大时代里,不过是个不被重视的末流龙裔。中古龙皇之九子,囚牛宽仁擅乐、睚眦嗜杀喜斗、嘲风履险如夷……这些殿下虽然性格迥异,天赋不同,但哪个不比他强?”森海老龙不无恶毒地道:“他能够成为龙君,只是因为他哭得最大声,跪得最快!”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心中净土 br> 森海老龙的话语,姜望向来听一成,漏九成。听的一成里,十成十都将信将疑。 此刻也不例外。 中古龙皇九子,死后尸身都能炼为永恒九镇,长久镇压长河。 敖舒意能够跟他们放在一起比,这本身就是强大的证明! 什么末流龙裔,听听也就罢了。 能够主导一部分的水族分裂,与中古龙皇唱对台戏。哪怕只是在名义上如此,哪怕只是被中古人皇烈山氏推到台面上来,亦非等闲之辈能为之。 这个号为“天下水族共主”的傀儡,不是谁都能做的。 人族所主导的现世,于修行不断推陈出新,于体制不断革新移鼎。神话时代、仙宫时代、一真时代、飞剑时代……历史驰骋了一道又一道,人族内部都在不断地变革,敖舒意却始终是这长河龙君,天下易鼎而不易水主之名,这如何是“哭得最大声,跪得最快”就能做到的? 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声色不动。姜望静静地调运着星力,等待森海老龙的下文。 “当然他也是有一点本事的。”森海老龙道:“毕竟与他同一个时代的那些璀璨星辰,渐次凋零坠落,如囚牛殿下他们,全部受戮,倒是他敖舒意还活着,活得好好的。这怎么不是本事呢?” “他似乎总是在做正确的选择。”姜望轻描澹写地道:“历史一再对此证明。” 森海老龙耷拉着眼皮:“我好像无法反驳。” “继续。”姜望道。 森海老龙磅礴雄伟的龙躯,在逼仄的石室之中,为铁链所缚,显得紧张可怜。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仅以血脉论,敖舒意的确是真血龙族、纯血皇裔。往上甚至能够追朔到太古龙皇盘吾氏,但太古龙皇后裔何其繁多,源流分枝不可计,他敖舒意不算什么。我们龙族不重家世,重的是德行和神通。就像中古龙皇羲浑氏也不止九子,只是那九子最为秀出,得到承认。” 从姜望目前得到的历史知识来看,太古时代和远古时代都是描述上古时代之前的大时代。只是人族和其他种族对那个时代不同的称呼。 那是最长的时代,最初已不可考证。 那是最蒙昧的时代,妖族也不曾记录太古天庭之前。 至于太古龙皇其名盘吾氏、中古龙皇其名羲浑氏,这倒是姜望第一次听闻。他虽然补充了不少历史知识,甚至在妖界也没有忘了埋头苦读、增益知见,但毕竟无论人族妖族,都有意抹去龙族的存在,他没有特意去了解很难有所具知。 但令他疑惑的是——“德行?” 无论人族历史所描述的贪婪、暴虐,又或妖族历史所记载的背叛、邪恶,再或者这位森海老龙的“光辉事迹”,都很难让人相信龙族是“不重家世而重德行”的。 森海老龙大约也觉得自己不太有说服力,低低地笑道:“我们对德的理解不同。德就是力,力就是德。有力者才有德。” “你身为人族天骄,想必对人族各大显学都有一些理解。墨祖曾有着述——为贤之道将奈何?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让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 “所以你看,无力怎么办呢?拿什么助人呢?无力无财无道,无以称贤!” 想不到这老龙也读书! 如果说在森海源界所经历的布局,让姜望感受到了这条老龙的城府和狠辣。 这番引经据典,则是让姜望感受到了龙族作为对手的恐怖。 无论人族、妖族在历史记载上是如何攻讦龙族,但都不曾否认过龙族的强大。 曾为妖族之属,龙族就是妖族里最强的一支!后来领水族自立,竟就与妖族分庭抗礼。击败妖族天庭后,能与人族共治现世。而后水族再裂,退守沧海,还能以海族的形态,成为现世大患。 如此古老强大以傲慢闻名的龙族,也能伏低下来,虚心地向人族学习,主动了解人族显学——说句实在话,老龙说的墨家这些,姜望这个人族绝世天骄不曾读过! 潜龙之志,岂在于渊? 龙族可以把姿态放得这样低,自然是因为有登临更高处的野望。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聊过天吧?”姜望盘坐在星楼之底,星光流身如水,自有从容气度:“相比于长河龙君,我现在倒是更好奇,你在龙族是什么身份。和长河龙君是什么关系。” 森海老龙被锁进星楼底座之时,尚是道历三九一九年……姜望摘下黄河魁首不久,齐天骄赢得星月原战争之前。 可以说他见证了姜望这三年来恐怖的成长。 从一个初登天下之台就锋芒毕露的绝世天骄,到手握权柄威势滔天的列国青年军功之最,再到斩去一切孤身求道的白玉京主人……颇有洗尽铅华见本真的感觉。 太恐怖了!这种跃升速度,哪怕在他所描述的那个群星璀璨的、发生了人皇逐龙皇这一关键事件的辉煌大世,也可以称得上耀眼,绝不会寂寂无名。 “是啊,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算养条狗,也有感情了……”森海老龙急于加深感情,话出口了才感觉不对味,暗啐了一声,尽量自然地说了下去:“彼此相熟,却还没有敞开心扉地聊过。你对我的过去很好奇吗,小友?” “是的,我对我的房客有些好奇。”姜望温声而笑。 “我的故事说来话长。”森海老龙声音浑厚,语速缓慢,这让他显得很诚恳:“真要认真算起来,我乃上古龙皇元鸿氏的后裔,血统高贵,生而不凡。当然,就像敖舒意一样,像我这样能够扯得上血脉联系的龙皇后裔太多,我并不能因此获得什么。 “并且我出生的时候,龙族已经退守沧海,且习惯了沧海。我完全没有享受到龙族的辉煌,只有龙族于沧海无限的责任……当然,我总是愿意承担。 “面对灾祸我一往无前,保护弱小我义不容辞。我打碎灭世惊雷,镇压永暗漩涡,守护诸方海域。我开发海兽,提升族群战争潜力,研创法术无私分享,壮大族群力量……我这样的存在,本应该证道皇主、成就龙君之尊位!” 他逐渐激昂的声音瞬间回落:“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英才如我,难免遭妒。有奸贼眼红于我,潜伏多年,阴谋构陷,使我痛失大位,徒担恶名!不得不逃出沧海,流亡宇宙……” 森海老龙说的这段话,姜望是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他对海族所知甚少。 但‘打碎灭世惊雷,镇压永暗漩涡,守护诸方海域’,好像是皋皆做的事情。‘开发海兽,提升族群战争潜力,研创法术无私分享,壮大族群力量’,好像是覆海做的事情…… 森海老龙真能做到这些,还至于这么多年不成皇主,跑到森海源界去作威作福? 可能这段话里唯一的真话,就是他‘不得不逃出沧海,流亡宇宙’…… 姜望问道:“那个奸贼是?” 森海老龙叹道:“你也应该认识,此贼名为‘泰永’。” 他又咬牙切齿起来:“那本该是我的名字!” 龙盘天佛寺的泰永皇主! 姜望何止是认识? 简直印象深刻! 别的不说,就那一句‘今日血染天佛寺者,自我泰永终’,哪怕是站在敌对立场,也不得不赞一声有担当。 面对人族大军的进攻,泰永主动牺牲自己,以龙血浇龙域,为天佛寺争取时间,这种表现难道不比森海老龙更可靠?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他以什么罪名构陷你?” 森海老龙冷笑道:“说我偷盗天佛宝具,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我又不信佛不学佛,盗它何用?盗龙皇秘宝还差不多!呃,我的意思是,我这一生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直,岂肯断节为贼?” 看来这厮真盗了天佛宝具…… 但这件天佛宝具因为某种原因被封印了,又或是森海老龙力量未复,所以不能使用?才导致没有在与观衍前辈争星君的过程里起到作用? 姜望迅速地想起来,当初他逼问燕枭关于森海老龙的种种隐秘。 燕枭哭哭啼啼地说了很多,其中有几个重点。 第一,森海老龙到达森海源界的方式,是在无法自控的情况下,直接砸到源界。至今那里还留下了一个巨大峡谷。很显然是被大敌追击,处于逃命的状态。 第二,森海老龙彼时的状态很差,躲在一颗古树里,沉睡了很多年才苏醒。靠汇聚源界生灵的信仰,而慢慢恢复,直至完成对森海源界的侵占。 第三,森海老龙在世界缝隙里藏有珍宝! 前两个和森海老龙逃出沧海流亡宇宙对得上,第三个和森海老龙偷盗天佛宝具对得上! 天佛是敢与世尊争锋,所留娑婆龙杖可以与朝苍梧剑对峙的伟大存在! 这种存在所遗留的宝具,价值无法估量。 燕枭当时说它知道老龙藏宝的确切位置,极有可能是森海老龙躲避追杀时所藏,要等到夺取玉衡后再启出。只可惜姜望一开始并不相信燕枭,后来又急于登天帮助观衍前辈争夺玉衡。到最后燕枭直接被森海老龙吞噬,却是没有机会再细究了。 这老龙早先多次引诱我去某个地方学洞真之法,莫非就是为了借那件宝贝的力量脱困?倒是可以跟观衍前辈讲一声,让他老人家搜一搜森海源界的世界缝隙……姜望如是想着,嘴上只道:“偷盗天佛宝具……这确实有些荒谬。此等罪名,其他海族是如何相信的?” 森海老龙叹了一口气:“都怪我平时太正直,刚直不阿,得罪了太多势力。那泰永又是个擅长伪饰的,骗取了不少强者信任。我怀疑,是他自己偷了天佛宝具,却嫁接恶名于我……当他们群起而攻时,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声音变得痛苦,甚至于龙眸之中,都挤出了一点浑浊的泪光:“从逃出沧海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要再做一个良善君子,宁我负天下不叫天下再负我!所以我才变成,你后来看到的我!” 这个自辩角度倒是颇为深刻! 老龙是懂得人心的。 他在森海源界做的那些恶事,根本没有任何借口可以开脱。 索性另辟蹊径,从“恶龙为何为恶”来阐述。 一个有着悲惨往事和良善过去的恶魔,总是容易引起更多同情,迎来更多理解——都是环境令他如此,他的本性并不坏。 姜望肃然起敬:“原来你是因为这样才流亡宇宙,真是太不容易了。” “像我们这种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总是会遭受更多痛苦。在黑暗的世界里,清白即是一种错误。”老龙哀伤地道:“我已经守不住心中的净土,彻底放弃自己,腐朽沦落了,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存在。但值得庆幸的是,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始终干净的行走在世上,提醒我,我曾经向往的光明。” 姜望在心中默念,我不干净,我不干净,以此抵御森海老龙的马屁攻势。“要说守住心中净土,始终干净清白的人,我肯定算不上,这一路走来见过的也不多。但观衍前辈绝对能算一个。” “当然。”森海老龙坚决表示同意:“玉衡星君那是圣佛一样的存在,何等慈悲,何等伟大。多亏了他,我才没能铸成大错,得以悬崖勒马!才有了跟你的这段缘分。这三年,我深受感化,在你身上找到了我曾丢掉的那些,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心中实在感动……” 姜望已经快要扛不住了,这么恶心的话这条老龙都说得出来。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他随便敷衍了一句,努力转回最初的话题:“说起来,你既然是在龙族退守沧海后才出生,又是如何了解长河龙君的呢?” “海族谁会忘了他呢?”森海老龙很懂事地道:“咱们说回敖舒意?” 姜望道:“我洗耳恭听。” 森海老龙轻轻歪了歪头,像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在某个灯火昏黄的夜晚,给年轻人讲述他久远的见闻:“今日既然是开诚布公的聊天,我也与你倾诉了我藏在心底的故事。你方不方便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敖舒意这样的断嵴河犬好奇呢?” 姜望语气随意地道:“哦,我刚收到了长河龙君的请帖,邀请我去参加他的龙宫宴。” “龙宫宴?!”森海老龙愣了一下:“又开了?” 姜望微微颔首:“请柬上是这么说,应当不会有错?” 森海老龙本想骂一句敖河犬有什么资格代表龙族,有什么资格开龙宫宴,但话到嘴边,问道:“你打算参加吗?” “为什么不呢?”姜望澹笑着道:“此宴聚集天下骄才,此宴陈列异宝奇珍,此宴号称‘天下第一宴’,我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说到这个水君陛下呢,他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他活跃的时代距今已经太久。沧海总是有一些关于他的恶语流传,但其实我自己是不太信的。道听途说,岂能为凭?我是被污蔑过的我懂得这种苦楚。”森海老龙很不自在地摇了摇龙爪,牵动了锁链:“你真要去啊?” 感谢书友“紫金色的小叶子”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64盟! 感谢书友“风-轻扬”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65盟! …… 起点有个515书粉节,票选网文名场面活动,每个读者每天能投三票。 票数前五十有视觉演绎哟。 我事先不知道活动,事时也没有组织,大家给赤心投了特别多名场面,票数很分散。 我看了下,现在赤心票数最高的名场面是《结为秋霜》那一章,“天不弃我大齐,生我姜无弃”。好像在第四十几名? 大家就集中一下投这个吧。 行有余力再说其它。 当然也可以完全由着自己的喜爱投。 你们所爱的也都是我所爱的。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毋汉公 龙宫宴源远流长,论及历史,要在现世任何一个国家之前。 甚至人族都还没有作为一个被重视的整体概念出现,龙宫宴就已经存在了。 起先其实是一种会盟性质的宴请。 “龙君置酒,以飨天下,四方之邦,谁敢不至?” 妖族为现世之主,万界上尊。龙族乃妖族诸部第一,俨然自视为天上之天,帝上之帝。 天下万族,皆洞真方能称“真”,如真人、真妖、真魔、真王,唯独是龙族,嫡属即可称“真”。这无疑是一种强大的具现。 所谓“诸天万界,妖族御之。百种千属,真龙御之。”这不是狂妄的臆想,而是在某个时期里,龙族真切发出过的宣言。 直至太古妖皇宙钧氏的出现,祂亲手建立起妖族天庭,打破百种千属之间的隔阂,完成妖族层面的大一统。 也将龙族唯我独尊的神话彻底打破。 此后天庭共主,方为妖族之主。无论龙族还是别的什么族,都要在天庭的统御之下。 当然,若是继任的天庭共主不够强大,组建的天庭不足以压服万世,也免不得诸部动乱。历史上妖族天庭多次被击破,就是这种帝权并不稳固的证明。 宙钧氏也是有文字所载的远古时代第一尊真正意义上盖压万古的恐怖强者,打服诸天万界,按得龙凤麒麟都低头。 其出身种族已不可考,据说为了妖族统一,打破内部的种属之分,其以无上伟力,抹去了关于他种属的所有信息。 祂也在事实上成为后来绝大部分妖族都承认的共祖。 这些都见载于妖族正史《太古经传》,当然在这些记载里,龙宫宴只是作为宙钧氏丰功伟绩的背景存在。 而关于龙宫宴的变迁,则可陆续见于龙族的诸多典籍中。 如《神文水志》里,就记载了上古龙皇元鸿氏召开龙宫宴,嘉赏天下骄才,人族龙族天骄同台较技的盛况。 在龙族与人族共治现世的时期,人族顶层强者显然不可能参与会盟性质的宴请。龙宫宴在这个时期,就已经是只面向年轻天骄了。 龙族的典籍文献,有两次大规模的毁坏。一次是在远古时代,龙族主导了水族的独立,分裂于妖族之外,迎来了妖族天庭的无情镇压。一次是在中古时代,人皇逐龙皇于沧海,龙族的现世典藏,几乎被焚于一烬。 《神文水志》算是难得的保存完好的龙族典籍,具有相当的可信度。 纵观历史,可以看到龙宫宴的影响力,是和龙族的影响力息息相关的。 远古、上古、中古、近古,龙宫宴的影响力渐渐衰落,一如龙族的地位变迁。在道历新启之后,天下水族不朝龙宫、而人族天骄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拒绝赴宴的情况……直至后来停办。 但说起天下第一宴,始终只有龙宫宴能享此盛名。 再没有哪个宴席,能有龙宫宴这样的影响力。再没有哪个宴席,能有龙宫宴这般辉煌且久远的历史。 对于现在的海族来说,龙宫正朔在东海,龙宫宴应该只有当代龙皇才有资格开启。 然而坐镇祖河的现世唯一真龙,长河龙宫之主,其名敖舒意。龙宫宴的一应传承,还真只有长河龙宫里有。 森海老龙再怎么作为沧海龙族,对长河龙君深恶痛绝,也必须要承认长河龙君的强大,远非他能比拟。背地里骂得再大声,当面也是跪姿都不敢不标准。 他真的不想以一个被锁在人族天骄星楼底座的囚徒姿态,去接受长河龙君的审视。除非姜望去龙宫宴不出手,又或出手不动星楼……但这又怎么可能? 然而姜望确然没有拒绝赴宴的理由,只道了声:“我真要去。” 森海老龙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我跟你讲的这些心里话,你不会跟水君陛下讲吧?” 姜望意味深长地道:“那要看你希不希望。”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森海老龙说。 姜望无可无不可:“当然。” 森海老龙想了想:“再聊聊长河龙君的实力?” 姜望微微一笑:“我很乐意听。” “在我出生的年代,敖舒意就已经没有再公开出过手,他具体到了什么层次,我不得而知。不过我在典籍里看到过一段记述——”森海老龙道:“在人龙战争发生之前,狴犴殿下曾对敖舒意公开喊话,要将其刑而杀之。最后在中古龙皇的干预下,此事不了了之。敖舒意至少是能够被狴犴殿下放在眼里的。” 狴犴是中古龙皇羲浑氏的第七子,主持水族刑狱,是中古时代顶级的实权角色。 这样显赫的存在,在已经撕破脸的情况下,都没能把敖舒意弄死。可见敖舒意的不凡,至少保命的本事很可观。 姜望琢磨了一阵,说道:“你对长河龙君这么有研究,我且问你——倘若我不小心得罪了他,别管是因为什么,你觉得他如果要对我出手,会使什么法子?” 庄高羡遣使赴长河龙宫在先,敖舒意重启龙宫宴送来请帖在后,由不得姜望不多想。 尤其他是知晓庄高羡身上有水族血脉的,以庄高羡之城府、杜如晦之谋略,指不定就能想到什么办法说服长河龙君。他如果真就这么问也不问,大大咧咧地就去了龙宫宴,这几年霸国王侯真就白当了。 森海老龙这回想了很久,才摇了摇头:“他不会对你出手。无论你做什么,都得罪不了他。就算万一的情况,你真的得罪他了,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他什么都能忍,他才能成为今天的他。” 很奇怪,这条老龙这番话竟然给人很诚恳的感受。 姜望淡淡地道:“如果是因为某种利益关系呢?如果他需要在我和另一个人之间做出选择?” 森海老龙表现得非常认真:“统御天下水脉的权力他都放手了,在中古人皇驾崩后也不曾掀起波澜,还有什么利益关系能让他冒险?最多就是观望罢了。 “你毕竟是在他的见证下诞生的黄河魁首,是公认的内府境天下第一。他如果就这么轻易的站位表态,不可能安稳地做这么多年长河龙君。 “他可不是一千年两千年的长河龙君,他在这个位置上度过了中古时代末期,和整个近古时代。他的定力远非你我所能想象。” 这老龙对姜望安危的担心,至少这一刻毫无虚假,他也的确认真地考量过。毕竟姜望没了,他也没了。 姜望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听进去了:“那这次龙宫宴,我可以放心参加。” “至少在宴会期间,你不会有任何问题。”森海老龙说到这里,转道:“看来你有一个目前还对付不了的敌人……是那个庄高羡吗?” 迎接姜望陡然锐利的眼神,他扯着身上的锁链,以无害的姿态解释道:“在你引动星楼之力战斗时,那些偶然的只言片语汇聚到一起,也能让我从中猜到一点什么。” “别瞎猜啊。”姜望看不出情绪的笑了笑。 “庄高羡不过一小国之君,鄙陋之才。小友你这样的人物,焉能被这样的俗夫绊住手脚?”森海老龙很替姜望不值:“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完美洞真之法吗?” 姜望当然已经知道,那样的方法世上并不存在,洞真只可自求。 但他语带好奇:“世上真有完美洞真之法吗” 森海老龙低沉道:“通常意义上这种方法并不存在。因为每个人的‘真’都不同,世上岂有一法,能够尽善而全真?但有一位伟大存在,相信你并不陌生——毋汉公你可知?!” 毋汉公! 远古时代帮助燧人氏掀翻了妖族天庭的人皇八贤臣之一! 所谓人皇八臣,乃是卜廉、仓颉、兵武、毋汉公、风后、姞厌倏、轩辕氏,以及被从历史长河中抹去了姓名的开道氏。已经走到如今层次,有资格洞见历史真相的姜望,当然对这些先贤都有所了解。 第一位是“人皇之师,命占之祖”; 第二位是造字之祖,使普通人亦可述道,让天下人族的智慧,尽能为族群而用; 第三位号为“兵祖”,创造了兵阵之术,使凡夫气血之力,能够杀伐于超凡法术之间。真正为人族创造了以弱胜强、聚众胜敌的可能; 第四位即是毋汉公! 毋汉公最大的功绩,就是他在有生之年,创造了海量的人族功法,是后世诸多修行流派的源头。儒祖、法祖都承认在修行道路上受益于他。 《静虚想尔集》里记录了这样一个说法,据说在远古时代流传很广——“卜廉乃人皇一人师,毋汉公是人族万人师!” 与这样一位传奇人物扯上关系,再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能拥有可能。 这条老龙,真有点东西,不是随随便便诌点东西就来骗人的! 姜望的表情有些惊讶:“你们龙族对我人族的贤者,也有研究吗?” “怎能不研究呢?都被赶到了沧海里,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输。毋汉公的伟大,深深折服了我。我还在沧海之时,便以他为目标,想要为海族做出更多贡献,想成为海族的毋汉公……”森海老龙感慨了一番,才转入他的正题:“毋汉公在修行功法上举世无双的才华,令他成为人族修行史上源流般的存在。而他留下来的根本功法,可以让每个人都从中找到自己无限趋近完美的路。” 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足以有如此的说服力。 但毋汉公这个名字,本身即代表了修行上的无限可能。 姜望忍不住道:“你掌握了毋汉公留下来的根本功法?” “我当然没有!”森海老龙摇头否认,但又补充道:“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可能会有。不,是一定会有!我捕捉到了毋汉公留下来的痕迹。” “什么地方呢?”姜望很捧场。 “是我遨游宇宙之时,意外碰到。不过当时走得匆忙,没有细究。如果你也不忙的话,我们不妨再去一探……”森海老龙愈发的亲切慈和:“你是绝世天骄,前数千年,我也是绝世天骄。你我联手,兼具人龙之长,什么样的传承参不透?等你证道真人,再放我自由,往后宇宙浩渺,你我互为道友,砥砺前行,也算不辜负了我们这几年的缘分。” 规划得挺长远的! “地址在哪里呢?有没有星图?”姜望问。 老龙说的这些,有鼻子有眼睛,肯定不会完全是虚构。要说不感兴趣,那是假的。但要说就这么蒙头栽进去,那就是蠢的。 “现在我肯定不能说清楚星图地址,相信你能理解。”森海老龙的眼神十分诚恳:“我希望是咱们俩一起去,不是你跟别人去。” “我倒也不是不相信你……”姜望话锋一转:“这样,你先给我几本龙族秘典瞧瞧。” 森海老龙愣了一下,才道:“我倒也不是不愿意给你……不过龙族人族种属不同,我们的法术,你可能用不上,还说不定会产生冲突,影响你原本的修行。” 姜望只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就是参考一下而已……你不会没有诚意吧?” “那你下来一下,我面对面的传给你。”森海老龙道。 姜望笑意温和:“你口述就行,我耳力很好,听得到。” “念达不过一瞬,神完意满。言达过于漫长,且容易失真谬意。”森海老龙道:“我还是念达于你吧。” 姜望态度坚定:“我享受慢慢咀嚼学问的感觉,不喜欢狼吞虎咽,那样反失了求道的美感。” “唉!”森海老龙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诚意当然很足。只是在这里关了太多年,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什么功法比较适合你。你容我想想。” 真有意思,在森海源界一局上千年,在玉衡星楼待三年就糊涂了! 想想?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在功法里埋刺么? 姜望倒是无所谓,反正老龙给的功法,他要么交给观衍前辈检查,要么奉献给演道台换功,他自己是绝对不会贸然修炼的。 “没事,你慢慢想。今日你对我袒露心扉,我对你也很是信任。”他语气体贴,忽又问道:“对了!泰永皇主已经战死,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沧海了?” “这世上可能也只有你会关心这个问题了……别人都只关心我死没死。”森海老龙有些忧伤地道:“算了,他们伤我太深。那个伤心的地方,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倒是觉得啊,跟你在一块最有意思。说起来毋汉公的功法遗留—— 姜望脸色一变,蓦地起身,消失在星楼中。 只留下一道紧促的声音在楼里——“临时有点事情,下次再聊!” 森海老龙蜷缩在逼仄的囚室,满腔肺腑之言戛然而止,只得用龙爪敲了敲地面的石板,像一个子女都已远行、独自留守乡下的老头,略显萧索地道:“没事,你忙。” 不好骗啊! 短短几年,这小子是肉眼可见的被这个肮脏世界污染了。 还是森海源界的原住民淳朴,叫老夫怀念。 … …… 白玉京酒楼顶层,“临时有点事情”的姜某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书桌前,牵引玉衡星力,给观衍前辈写一封星光之信。 事情当然是有的,但并不需要他如此仓促地离开,甚至不影响他先写一封信—— “前辈,久疏问候: 今日于森海老龙处有一得——森海源界的世界缝隙里,或有老龙藏宝,疑似老龙于沧海所盗之天佛宝具。 您若得空,不妨搜捡一二。若能于您修行有益,望不胜欢欣。 但需多加注意,老龙奸猾,恐有误我之嫌,亦未尝不是以我算您之歹计。 前辈智慧胜我百倍,然险心恶念难算尽,万请斟酌再三。 随信附上近期修行疑难,以供前辈检阅。请不吝鞭策,直斥我谬。 请代为问候小烦婆婆,愿她旅途愉快。 ——小子姜望,于星月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俊金刚 br> 姜望与燕枭的对话,是没有第三者知晓的。 理论上燕枭告知他的关于老龙尚有藏宝在世界缝隙的事情,森海老龙不可能知情。 不然当初他也无法突然穿入战场,以玉衡星楼的建立,为观衍前辈加注了玉衡星辰的斗争砝码。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件所谓藏宝很可能就是天佛宝具,也是他自己的推测。 森海老龙的布局,明显在于母汉公的功法遗留,压根没有提到什么藏宝。应当是想以天佛宝具,作为翻盘筹码。 这是由燕枭所带来的信息差。 老龙以为姜望全不知情,姜望其实猜到了七七八八。 所以去森海源界的世界缝隙里搜捡天佛宝具,应该不是一件有太大风险的事情。 但姜望怎敢自以为是? 被锁在星楼底座的这条老龙,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其城府之深,用心之狠,森海源界数不尽的枉死者可以证明。 观衍前辈神通广大,尚未成就星君时,就后来居上,在森海源界的全方位斗争里,全方面的压制了森海老龙。 以观衍前辈之能,在事先知道目标,且有所警惕的情况下,断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至于天佛宝具是何等珍贵…… 他倒没有什么全占全得的贪想,他永远相信自己而胜过任何器物。 退一万步说,宝贝落到观衍前辈手上,他难道借不得? 写完这封信,将它按进星光里,散入远穹,观衍前辈得暇时自能瞧见。 姜望起身下楼。 白玉京酒楼里突发的事情倒也简单。 作为前大齐国侯,在一步一步走向名爵巅峰的过程里,他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些人,伤害了一些人。 在他还是霸国王侯的时候,自然没谁敢捋虎须。在他脱齐之后,又确定了行踪,什么牛鬼蛇神,也都敢往身前转一转了。 不怀好意者,出身五花八门。夏国遗民、阳国遗民都出现过。不乏一腔血勇,不乏下作手段,也不乏来自另外一些人的试探。 当然,基本过不了白玉瑕和林羡那一关。 今日便是有一个帮厨,胆大包天地去酒窖下毒,被白玉瑕当场抓获。 平时白玉瑕也就自己处理了,这几天姜望回来,他便问了一声。姜望也借机中断了与森海老龙的对话——他对母汉公的遗留是有想法的,但决定晾一晾这条老龙再说。 从顶楼一路往下走,到了十楼,便听到厅内有人带着几分醉意地喊:“可是剑仙人姜青羊当面?” 十楼大堂里众酒客纷纷扭头看来。 姜望愣了一下,略感恍忽。 在齐国奋斗的这几年,是他一生都不能忘却的记忆。 爵可弃,印可挂,冠冕可卸,权柄名利都能放手。 但有些痕迹是很难抹掉的。 就比如他虽然离开了齐国,还有很多人习惯叫他姜青羊、姜武安,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抹去那段经历。 而“剑仙人”这个称号,实在久远。也就当初黄河夺魁时,有人叫过几嘴。再就是荆国的黄舍利,总喜欢“仙子”、“仙子”地叫。 其实观河台之后,人们更多是称他为黄河魁首。剑挑四人魔之后,则是青史第一内府。再往后就是侯爷了。 “我倒是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 他循声看去,发现叫停他的,是一个五官端正、略带冷感的男子。 当然是可以用英俊来描述的,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举着杯子,手肘撑在一只倒下来的酒壶上。 虽然喝了不少酒,语气有些轻佻,姿态略显散漫,微醺的表情也很真实。但你能感觉到,这个人并不会有半分醉意——尤其他喝的是神仙醉。 “都说白玉京酒楼是仙人居,你当然就是那个仙人。”此人丝毫不见拘束,一边抿着酒,一边回了姜望的话。 这人吃的喝的都是白玉京最贵的。 对于大主顾,姜东家总是要热情一些。轻笑道:“承蒙大家看得起,愿意来鄙店捧场,开心是最重要的。称呼是无所谓的事情,怎么叫都行。” 但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称呼是无所谓的事情,但是要叫对!” 说话的人坐在角落,起初并不被人注意,直到开了口,揭下斗笠,露出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才一下子聚拢了十楼大堂里的视线。 他面前只有一碗干净的水,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 背后还背了一卷铺盖。 长得清秀干净,煞有介事地道:“什么剑仙人姜青羊,应该叫俊金刚净深才是。” 姜望见到他便眼神欢喜,听到劳什子‘俊金刚’又面露苦笑。 而这个和尚只是转头过去,看着那个喝了很多假酒的男子,非常认真地道:“别惹我师弟,我会揍你哦。” 靠窗坐着的男子放下酒杯,摊开双手,以示无害:“小圣僧是不是哪里误会了?在下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这次来星月原是为了做生意……跟大名鼎鼎的东家打声招呼罢了。” 净礼可是佛门东圣地里号称“琉璃佛子”的存在。 能让他生出警惕,认真盯梢的,怎么可能普通? 但他这么说,姜望也就这么听。 “说起来我现在也算商家呢!咱们商家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他笑着对此人道:“我最近遇到点事情,我这个朋友就是单纯的太紧张我了,对你并无恶意,你不要见怪。” 净礼和尚是他写信叫来的。 算算时间,庄国使臣林正仁,也差不多快到象国了。 按照他之前的推断,庄高羡有一个极难解开的布局——即杀死林正仁,栽赃于他姜望。再以本国使臣被杀的名义,避开人族英雄的光环,正大光明地向他复仇。 届时请景国真人出手,或者庄高羡自己出手,都是很可行的选择。 说到底,悬空寺苦觉和须弥山照怀堵庄国的门,也只是堵死庄高羡偷偷摸摸出手暗算的可能。并不能堂而皇之地封锁庄国国境,把戒刀斩在庄高羡脖颈——玉京山绝不会坐视。 一旦庄高羡栽赃成功,满天下追杀姜望,也没谁能再说什么。 这一局最难的地方,就是不清楚庄高羡究竟是有怎样奇诡的手段。但从墨惊羽身死不赎城、罪君被墨门掳走来看,姜望出不出现在林正仁旁边,都有可能被栽赃成功。 那么此局是不是无解呢? 不然。 世上没有无解之局,只要被预知,就能有办法。这也是重玄胖要留下林正仁的原因。 这一局有个最简单的解法——那就是在林正仁出使象国期间,姜望全程证明自己并没有见过林正仁、完全没有杀人时间即可。 按照重玄胖的想法,他本来打算以大齐博望侯的名义,亲访星月原,在这里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亲自给姜望见证。看庄高羡敢不敢说大齐博望侯说谎! 不过姜望考虑到重玄胖修行在紧要关头,选择了给净礼写信,让他来白玉京酒楼住两天。 一来净礼的身份也很有说服力。 二来在世俗认知上,净礼怎么都比重玄胜更有可信度。几乎没人会相信净礼说谎,也大概没人会相信重玄胜诚实…… “没关系。”坐在窗边的男子很见修养:“我不请自来,又冒失开口,小圣僧警惕一些也是应该的。” “开酒楼本就迎客八方,欢迎大家不请自来!”姜望本想说你这桌的单,我替你买了,就当交个朋友,念及此桌价格甚高而决定先不交朋友,笑道:“未知阁下大名?咱们今天就算认识了!” 靠窗的男子微微低头,礼节十足地道:“我叫戏命。” 净礼本来就在星月原晃悠呢,暗中保护他亲爱的师弟。收到信后卷起铺盖,屁颠屁颠就上了门。就是感觉到这个靠窗的家伙很有威胁,才默默地替师弟盯住。 此刻咕噜咕噜喝了那碗水,拿起馒头起身道:“好了好了你们也认识了。” 他快步走向姜望:“师弟你是不是有事要忙?先忙你的。” 姜望便对这个名为戏命的商人拱了拱手:“那我先走一步,戏兄请慢用,白玉京欢迎你每天都来。” 戏命微笑着举了举酒杯,并不说别的话。 姜望和净礼并肩往楼下走。 “你怎么还带了铺盖?”姜望有些好笑地问。 净礼斯斯文文地咬着馒头,像个秃头的仓鼠,眨了眨眼睛:“不是说要在你这里住一阵吗?” 姜望嚣张地道:“我开这么大一个酒楼,日进斗金,这么富有,还能短了你的铺盖?” 净礼只是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传音道:“师父说了,偷偷摸摸靠近你的,都是坏人,叫我随便揍,准不会错。那个叫戏命的,指定不是好人。你可得长点心眼啊,你太单纯了!” 姜望施施然下楼:“你放心,我会多加注意的。你也要多小心啊,别什么都听,你师父老是骗你。”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净礼瞪着他:“师父才不会骗咱们呢!” “好好好。”姜望连忙道歉讨饶:“我口误,说错话。” 净礼并不会真跟自己的师弟生气,又笑嘻嘻地道:“师弟,你的酒楼好大啊,你真有生意头脑!我住哪个房间?” 姜望随口道:“你跟我住。” 净礼笑得愈发灿烂了:“好嘞!” 两人下到一楼。 白玉瑕坐在柜台后面闷头算账,置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的秋波于不顾。 林羡正在后院噼柴,裸露的肌肉线条,有一种敦实的美感,再配合他年轻朝气的脸,格外有种反差的魅力。身后竖一块木牌,上书“茅厕不在此处,楼上另有空位,菜品请问后厨,酒水跑堂会送。” 一些个珠光宝气的大婶,老是走错路走到后院去。他不胜其扰。 那个下毒的帮厨被捆在柴房里,等着姜望去发落。 姜望正要过去瞧瞧那个可怜的杀手,但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门口恰巧又来了一位访客——或者说,此人已经在楼外街道徘回了许久,一见到姜望,便立即走进来。 这是一个瓜子脸儿、面容非常精致的女子,身穿束身武服,像一支挑起来的玉荷,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亭亭玉立。 但腰间悬着的双剑,以及眉宇间的坚决,又让她带了一点美丽的杀气。 “武安……姜先生!”她如是招呼道。 姜望扭头看向她,表情有些疑惑:“……你是?” 面容精致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受伤的表情,而是主动往近前走,态度端正的准备介绍自己。 她当然对姜望的模样印象深刻,因为他们曾经奔赴同一个战场,站在敌对的两方,而姜望的表现在整个战场上最为耀眼。 姜望也理所当然地不记得她。 因为她并没有与他交手的资格。 那一场战争是星月原之战。 齐景两国天骄,以象国旭国为兵器厮杀。 她是象国大柱国连敬之的女儿,象国天骄连玉婵。 她往前走,而一个干净清秀的和尚背着一卷铺盖拦住了她,表情十分警惕——“你有什么话就站在那里说。” 净礼一边如临大敌,一边对身后的姜望道:“师弟,师父说了,对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尤其要警惕,她会坏了你的佛心!” 柜台后的白玉瑕,眼睛还瞧着账本,但记账的毛笔已经停了下来。 姜望有些无奈:“我本来也没有佛心啊净礼师兄。” 连玉婵十分的懵,但象国靠近星月原,多少也有耳闻琉璃佛子之名。便站定身姿,对姜望道:“我乃连玉婵,家父是象国连敬之。曾与先生在战场上照过面。” 姜望‘噢’了一声,随口道:“按照星月之约,象国人是不得踏足星月原吧?”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是象国人。”连玉婵抿了抿唇,心中或许有千想万想,最后只是直接地道:“我今来白玉京,是想要拜在先生门下,诚意侍奉先生。” 庄国使臣林正仁已经到了象国,这是道属国内部的交流,且庄国在道属国的排序现在高于象国,又有玉京山的许可,象国并不能拒绝这种交流。 但庄国使臣在抵达象国之前,就先一步提出,要在象国召开一场文会,讨论枫林城生灵碑碑文的文学意义。并且暗示,要在这场文会里,强化庄天子在枫林城祸事里的丰功伟绩,引导并传播姜望与白骨道的关系…… 象国怎么敢做这柄刀!? 今日之姜望,哪怕只是独身一人,对象国来说就已经是非常需要忌惮的人物。因为他已经完全可以做到一人灭国! 象国并无能力建设覆盖整个国家的护国大阵,也很难有办法让姜望陷入大军之围。 整个象国,唯一能够对姜望造成威胁的,也就是供养在万和庙的巨象圣灵“颂善”。此尊圣灵有接近洞真强者的力量。 但以颂善的笨拙和温吞,真能阻止得了姜望的破坏吗? 星月原之战的失败,让象国人至今还在咀嚼伤口,未能走出伤痛。 而在那场战争中,几乎主导了两国天骄胜负的,恰恰是这个跑到星月原开酒楼的姜望! 连敬之的女儿连玉婵的到来,无疑是象国态度的昭显。 他们无法拒绝庄国在道属国体系里给予的压力,但也绝不想与姜望为敌——而连玉婵,就是这份诚意。 这是大柱国之女,象国第一的天骄!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星图玄构 br> “我不答应!”净礼大声地说。 这个女人太歹毒了。 摆明了要坏师弟的佛心,阻碍师弟的大道,他这个做师兄的,岂能袖手旁观? 但他听到身后师弟的声音道:“如果玉婵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住一阵好了。” “师弟!”净礼转回头去,投以受伤的眼神。 他怎么不懂师兄的苦心呢? 姜望伸手拍了拍净礼的肩膀:“好了小师兄,这事情交给我处理。” 声音温和,但态度却是很明确的。 连玉婵不像白玉瑕是真个决心弃国,也不像林羡已经无人引路,把她收归门下是不太合适的,但留下来做个见证却是没什么问题。象国不想得罪他,他也没有到处结仇的想法。 彼此保持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很好。 净礼眨了眨眼睛,略显委屈地道:“好的吧。” “蒙君不弃,玉婵可以——”连玉婵本想说自己可以做个护卫,但想一想在这个酒楼好像也没谁需要她护卫,想说下厨帮忙,又确实没那个手艺,最后道:“端端菜什么的。” 姜望温声道:“如果这是让你比较自在的工作,那就没关系。” 在来星月原之前,连玉婵的心情其实是较为忐忑的。 她见识过曾经大齐第一天骄的风姿,那些光辉事迹也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但并不曾真正接触这个人。不知相处起来是什么感受,会不会盛气凌之。 此行姿态甚卑,是为国而卑。 她连玉婵本心清傲,楼外徘回许久,只是为了国家安稳,不得不来。不知自己会面对什么。 但这一刻骤然放下了心。这位起时掀起天下波涛、隐时也有四方云动的绝世天骄,并非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言行举止相当自我随性,但自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莫名的可信。 “那以后就跟着东家做事啦。”她莞尔一笑,绽如荷花,看呆了不少酒客。 “工钱什么的你回头跟白掌柜商量就行。”姜望澹笑着往后院走。 白玉京酒楼的大东家,要去处理那个可怜的杀手了。 且看是哪家的杀手,专业水平这般粗糙。 净礼亦步亦趋地跟在师弟身后,连玉婵也好奇地跟着后面走。 白玉瑕招了招手,喊一个伙计替他坐在柜台后,也施施然起了身,自往后院去。 后院噼柴的裂响,是恒定的一声。 每一声的间隔、音量、音色,都完全相同。 懂行的人知道这有多么难得,因为世上不存在完全一样的木头。这意味着林羡的每一刀,都需要在接触木头的一瞬间,就做出恰到好处的调整,才能让一切都如此统一。 他是如此地专注,每一刀都像在斩毕生之敌。 在这种近乎恒定的裂响里,被锁在柴房里的那名小刺客,精神压力可想而知。 当柴房门打开,外间的光照勐然撞进里间,砸在脸上。满脸横肉的韩绍,勐地紧闭双眼,而后才缓缓睁开。 死期将至,他总得看看仇人,带着怨气诅咒一下什么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异常年轻的、温和清秀的脸。 在此人身后,有一个面容精致秀丽的美人,还有一个肤白如玉的俊秀男子。但很明显的,都以此人为主。 这就是姜望了吧?他想。 然后他听到这个人这样问——“你为何来刺我?” 为何呢? 韩绍想了一想,勐地愤怒起来,勐然往上冲:“你还敢问为何!?” 但根本……动弹不得! 甚至于面前这人都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院里正在噼柴的那个男子,投来了一个眼神。 一个眼神就叫他动弹不得! 韩绍僵在那里。 然后姜望慢慢蹲了下来,平视着他:“我难道不该问为何吗?” 韩绍咬着牙道:“我乃大夏吴兴府人士,姓韩名绍是也,你现在可知道了?!” 姜望自然是知道了。 现在是道历三九二二年,世上已不存在夏国。 齐伐夏,是并土之战,求的是长治久安,对百姓不说秋毫无犯,也是刀兵不加。降者皆免罪,顽抗也能宽待。 但有一路例外,即田安平所部。他连齐军的性命都不在意,怎会在意夏国人的性命?田安平阵杀触公异一战,十万大齐郡兵死了九万。齐人之恨,要向谁纾解? 战后的吴兴府满目疮痍,是夏国诸府里被破坏得最彻底的一府。若非贵邑城破得及时,夏皇投降够快,吴兴府只会更惨烈。 虽然不见于军报,也在故夏境内封锁了消息。 但身为吴兴府人士的韩绍,究竟经历了什么,也大略可以想象。 可问题是……在齐夏战争里,吴兴府属于北线战场,前武安侯是在东线战场驰骋,这根本挨不着呀! 姜望并没有这样说。 齐已灭夏,不忘故国的夏人来寻仇,这道理他认可。 经历了痛楚的夏国人,把账算在他这个齐夏战争里军功仅在曹皆之下的人身上,他并不抗辩。 他只问道:“那么韩绍,你是为谁来寻仇呢?为夏国,还是为你自己?” 韩绍咬牙道:“为夏国又如何?为自己又如何?” 姜望澹声道:“试问今日谁能代表夏国?夏皇、岷王,还是你?如今夏皇是安乐伯,岷王是齐上卿。你为的夏国,在哪里?” 韩绍一时无言。 安乐伯为夏皇时,丧心病狂到引祸水覆国。安乐伯为安乐伯时,乐不思夏。叫夏人如何念夏?今日之大齐南疆,不说歌舞升平,也可以说得上一声政治清明。苏观瀛师明珵一文一武,把南夏治理得极好。夏人并不思夏。 韩绍其实从来都明白,他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他怀念的也不是夏国,而是自己和夏国一起被毁灭的生活。 姜望又问道:“如果是为你自己而寻仇,伐夏将领那么多,你为何偏偏找我?” 韩绍恨恨地道:“你最有名了。而且你不在齐国,杀了你我还有机会跑。” 白玉瑕忍不住笑了:“还蛮有道理的。” “真不知道说你蠢好,还是说你聪明好。”姜望摇摇头:“说你蠢吧,你跑来行刺我。说你聪明吧,你跑来行刺我。” 韩绍怒道:“要杀就杀,别说些我听不懂的!” 姜望笑了笑,伸出一根食指,轻轻一划。 韩绍立时血液滞流,呼吸停顿,意识沉沦! 在无限坠落的恐怖深渊里,他哀伤,痛苦,遗憾,但都消散。就这么,就这么死了,像蚂蚁一样—— 他蓦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身上的绳索也被割开,被那个噼柴的一个眼神就加身的束缚,也已经消散了。 他看到姜望把头一摆,很随意地说道:“走吧。” 韩绍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战场上各有其份,不必说本心如何。脱下甲胃我事事只求顺心,也懒得挂怀什么旧怨。今天恰好心情不错,就放你一马。”姜望径自起身:“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好好珍惜你的新生。我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下次别再来送死。” 他不再管这个故夏遗民,带着净礼和连玉婵离开了这里。 林羡继续噼柴,白玉瑕打了个无聊的哈欠,自去后厨巡视了。 一时竟无人理会韩绍,他作为一个被俘虏又释放的刺客,呆呆地坐在柴房的地上,愣了很久。 且说解决了这件小事,姜望带着两个人又往顶楼走,随口道:“去楼上看看住的地方吧,接下来这阵子,咱们就都在一起修行。” 他着意看着连玉婵:“等什么时候事情解决了,你再回去。” 连玉婵自然听得明白,所谓事情解决,是指庄国使臣离开象国。 她有心问一句东家为什么不斩草除根,杀掉那个夏国人,但最后只“嗯”了一声。 三人上楼去,脚步声渐趋于一。 走到四楼的时候,正巧那个叫戏命的结账下楼,对姜望点头致意。 楼梯很宽敞,容得下五人并行,差不多就要错身。 姜望笑意温和,戏命醉眼微醺。 净礼认真地瞧着戏命。 连玉婵不知此人是谁,腰间双剑不知为何颤动,抬手按住了。 姜望忽然问道:“戏兄,何妨顶楼一叙?” 戏命顿住下楼的脚步,很有些意外:“方便吗?” 姜望抬手指着净礼,一语双关地笑道:“此即方便之门。” 方便之门这个词语,原本就是说佛教指引人入教的门径,后来才演变为给人方便的门路。 戏命微微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四人上楼,直接到了顶层。 姜望寻出来几个蒲团,请三人坐下。这间他平时打坐修炼的房间空空荡荡,并无什么装饰,团坐了四人,也绝不拥挤。 “戏兄这生意是近期都需要在星月原么?”姜望问。 戏命盘坐的姿势很正统,板板正正,一丝不苟,闻言笑道:“差不多。” 他的笑容给人一种明明不爱笑但又笑得很标准的感觉,嘴角的弧度都像用尺子量过。 姜望出人意料地道:“那你这段时间不妨就住在白玉京,咱们还能一起讨论修行。” 戏命很惊讶:“姜兄认识我么?” 姜望道:“在今天之前,并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那你……” “这正是我邀请你的原因。” 庄高羡派出林正仁为使者,钓姜望出手的计划,一共有三步——先召开讨论生灵碑碑文的文会,再开启祭祀枫林亡者的法会,再是作践宋姨娘遗骨。 这是林正仁透露过的。 只要姜望能够忍住一口气,这些事情都于他无伤。 而他所推断的庄高羡以庄国使臣的生死来构陷之局,只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没有时间击杀林正仁,此局不攻自破。 悬空寺琉璃佛子一天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够不够证明? 你庄国使臣正在拜访的象国的大柱国之女,一天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够不够证明? 一个商家的、此前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又能引起净礼警惕的强者,时不时就来白玉京打坐修行,够不够证明?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有人亲眼看到姜望杀死林正仁,那都不能作数! 庄高羡若要强行栽赃,除了暴露自己的手段之外,将毫无用处。 至于戏命这个人所来为何,究竟有什么目的,姜望现在并不关心。 戏命笑了笑:“你就不担心,我就像小圣僧所担心的那样么?” “你真的是来做生意的吗?”姜望问。 戏命答道:“我真的是来做生意的。祖传的生意。” 姜望温和地道:“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着办。” “那是不是应该正式认识一下?”戏命问。 姜望道:“等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戏命若有所思,最后道:“那就再等等。” “怎么样?决定了吗?”姜望道:“房租可以给你算便宜点。” 戏命大概没有想到还要算房租,愣了一下。 姜望又补充道:“你在哪里住不是住呢?” 这倒是有道理的。 戏命便礼貌地道:“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姜望语气轻缓,眼神真诚:“你的房间在隔壁,出门右拐,缺什么可以去问白掌柜采购。他是个公道人。” “……行。”戏命不愧是来路不明的大人物,听到还要采购也不拖泥带水,起身便去了。 姜望意态从容,又对连玉婵道:“你的房间在左手边,不妨先去看看,缺什么跟白掌柜说一声就好,他会为你准备的。” 连玉婵也礼貌地谢过,起身离开。 偌大的静室里,便只剩姜望和净礼。 两人四目相对。 净礼和尚给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姜望点了点头。 净礼直接把背后的铺盖解下来,利落地开始铺床,一看就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也是,苦觉收拾自己都收拾不明白呢,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要他娇惯净礼,也实在为难了些。 姜望伸手拦道:“小师兄这是干嘛呢?” 净礼纳闷道:“我问你咱们是不是住这儿,你不是点头了吗?” 姜望‘害’了一声:“我以为你问我对戏命的安排呢……这是咱们打坐修行的房间,住的地方白掌柜会让人收拾的。你的铺盖先放一边吧,回头还要带回悬空寺吗?” 净礼纠正道:“是三宝山。咱们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能让人占了便宜,这是师父说的。” 姜望点头赞道:“苦觉真人能够洞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净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对戏命的什么安排?我去把他套起来吗?” 姜望连忙拉住:“不是,不是,算了没事!你就当他是个路人就好了。咱们该吃吃,该喝喝,该修行修行。”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坐正,说修行便修行。 总算默契了一回。 …… …… 这几天姜望总是显化神魂在玉衡星楼中打坐,森海老龙总是来聊天。 双方好像因为前次的敞开心扉,而变得亲近友好了许多。旧日恩怨皆如云烟,两位有大肚量的,都不计较了。 成道之机被毁掉算什么?让给观衍不也挺好! 险些被夺舍算什么?不是没夺成么? 一人一龙相谈甚欢,交情渐笃。 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呢? 但不够默契的是,姜望好像并不在意母汉公的传承,提都不曾提一嘴。净是关心些历史典故,龙族秘辛,中古龙皇羲浑氏与人皇烈山氏的爱恨情仇…… 俺老龙又不是个说书的! 终究是关心人族天骄的成长,期待姜望的未来,森海老龙以拳拳之热心,再一次主动提及:“说起来母汉公的那个传承,我真的觉得很适合你。你这么天才的天才,你这么完美的履历……若不完美的洞真,实在也太可惜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神临都远未走到尽头呢,洞真的事情还远。回头再说吧!” 森海老龙苦口婆心:“脚踏实地是好事,但有时候也要未雨绸缪。岂不闻‘临时抱佛脚,佛给你一脚’,事到临头,你还来得及吗?” 姜望若有所思地道:“我更相信撑天之木,自抵风雨。这样,你再传我几部龙族秘法,让我夯实一下基础。” 森海老龙哭起穷来:“我刚直不阿,两袖清风,又早早地被赶出沧海,哪有多少积累?你又已是神临境的修士,眼光颇高,我已经给了你一部童术,两部神魂秘法,四部五行法术……” 太虚幻境演道台已验过,确实质量不俗,兑功可观,老龙竟没动什么手脚。要不然姜望也懒得再伸手。 “哦,这样。”姜望叹息道:“可惜星空太远,路途险恶,容易迷失。我战力低微,实在害怕出什么意外啊。要不然等我洞真再去吧?那时候应该更有把握?” “洞真的基础没打好,洞真之后可是无法再弥补。我当初就是因为基础不够牢固,才被泰永那奸贼驱逐,后来也因此争不过观衍星君。你看,一步落后,步步挨打。”森海老龙非常为姜望着想,在拿自己举例之后,又道:“这样,我这里还有一部龙族星图玄构古法,乃上古龙皇所传。你学了之后,在宇宙之中就不会再迷路了。我当初能够找到玉衡,能够定位母汉公遗留,就是靠的此法。” 姜望绝非贪得无厌之人,也很照顾森海老龙的感受,很用力地推辞:“虽然学了之后我确实敢出发了……但这么珍贵的法门,不太合适吧?” “以咱们俩的关系——” “那就多谢了!” 第一件事,终于三万均订了,里程碑加一。这都靠大家口耳相传。感谢! 第二件事,那个网文神场面是前三十才有演绎欸。现在掉到三十多名了,大家集火一下姜无弃的“结为秋霜”吧。 在书评区置顶帖《天不弃大齐,生我姜无弃》可以直接点进去投票,每天都能投三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在商言商 br> 又是寻常的一天。 白玉京酒楼生意兴隆。 连玉婵勤勤恳恳地端了一个时辰的菜,便上楼来。 绕过坐在十楼楼梯中间、宝相庄严的净礼和尚,路过十一楼正在吐纳的白玉瑕,径上顶楼去寻姜望。 姜望在书房。 靠在临窗的躺椅上,沐浴着阳光,优哉游哉地看一本书。 连玉婵轻轻敲了敲门,便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很是闲适的东家:“到时间了。” 姜望‘噢’了一声:“读完这页我就过去。” 连玉婵当然知道东家敏而好学、手不释卷,毕竟每天都能瞧见他读书。现在也算相熟了,便略有好奇地问道:“侯爷……东家读的什么书?” 在星月原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但还总是会不小心叫出‘侯爷’。身在象国,实在很难不对‘武安侯’印象深刻。 姜望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书往上一抬,叫连玉婵看得清封面。 “《万世法》?” 连玉婵读了出来,立时肃然起敬。 这可是法学经典! 东家曾是列国年轻一辈军功第一,兵略肯定没的说。又与琉璃佛子净礼交好,同吃同住,佛学底蕴也深。那青崖书院的许象乾与之并称双骄,儒学也当难不倒他。现在竟然还涉猎法家学问,可真是个全才啊。 白玉京酒楼的东家云澹风轻:“此书名为《万世法》通篇说的却都是无万世法。是一部能把法条讲得很有意思的经典,我是常读常新呐。秦国的卫术也非常推崇这本经典,多次在公开场合引用。” “是啊。”连玉婵感慨道:“《万世法》是中古时代法家集大成者薛规所作。他第一个站出来说法祖所定之法,已经不适宜于时代,掀起法学变革。打破了崇古的风气,奠定了法家‘革新’的基调,也成为后世治学的典范。我父亲常说,这部《万世法》,每一个有志于法学者,都不能不读。” 好家伙,象国这么小一个国家,读起书来也要这么拼的? 《万世法》竟是连家的家学。 象国大柱国连敬之不是兵家的吗?! 姜某人默默地把书本放下了。 而连玉婵还在积极地讨论,与知己共鸣:“卫术那也是法学大家,秦法的代表人物。据说是卫幸的后人,中古时代卫幸与薛规辩法,三论三败,以致道途崩溃,未能超脱。他的后人却能学于薛规,可见器量!想不到东家对卫大家也有了解,真是学识渊博啊。” 卫幸这个名字好耳熟! 姜望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抓耳挠腮地想了一阵,终是放弃了,苦笑道:“我哪是学识渊博啊,不过是自知不足,奋苦弥补罢了。” 连玉婵毕竟不是重玄胖、许高额这些损友,姜某人也不好意思继续高抬自己。诚恳地说道:“我出生在一个不甚繁华的小镇,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不知道超凡为何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那个镇子。 我的父亲待我很好,使我衣食不缺,教我诚实做人。 我呢,从小喜爱剑术,梦想就是御剑青冥、自在飞天而已。父亲从来不说我痴心妄想,不说我们出身寒微,不要做梦。只告诉我如果是真心喜爱,那就要努力,要坚持。 但他也就是卖卖药材,懂一些草药,对修行一窍不通。花大钱给我买了几本剑谱,再亲手给我熬点跌打药膏,也就是他能做的所有了。 我无名师教授,无名谱能学,也只会埋头苦练,自己反复琢磨。 家里除了几本识字的蒙书,几本药材图解,也没什么书可以读。那时候我也不爱读。百无一用是书生嘛! 现在经历了一些事情,走了一些弯路,也已及冠,算是长大成人。面对天下英杰,常常自惭形秽啊。玉婵姑娘你说卫幸,我不知道卫幸是谁。卫术这个名字,我也只是在史书上见过。 我走遍万里路,眼界仍然不够开阔,常有见浅识陋之憾。只恨时间不够多,一刻不能掰作两刻用。也只能勤而学之,苦而练之,时时补充知见,免我故步自封,最后为天下所弃。” 连玉婵一时动容。 她心中感佩,但无言语能达。 说起来她连玉婵也是天之骄子,象国第一的人物。但也常有出身之囿,自觉若生于万乘之国、鼎盛之家,不应止步于此,也当能争名黄河。 可论及出身,她从小读着百家经典长大,《万世书》只是其一,姜望却只能简单地认个字。她的父亲是大柱国,神而明之,文武皆通。姜望的父亲是小小的药材商人,只有一些朴素的人生道理。她从小遍学名师,姜望只能翻烂几本无名剑谱。 但今日是谁称名绝世,谁为盖世英豪? 姜望纵算死于今日也已经能够名留青史。而他还在砥砺前行,奋苦不息。 连玉婵啊连玉婵,焉能自怨复自艾? 每日己时,是白玉京酒楼众人聚在一起讨论修行的时候。通常是姜望或者净礼提出一个值得思考的修行问题,然后大家一起集思广益,碰撞灵感。 租住在这里的戏命也会参与,一场不落。 白玉瑕常戏言,此乃天下第一楼之会。 以菜品来说,白玉京酒楼虽然请了不少大厨,但基本都出身于各个小国,在天底下也根本排不上号。 以酒水来说,白玉京酒楼只宰有钱人,对普通酒客还是很厚道。但档次肯定是不存在的。 但若以酒楼人才来论……完全称得上天下第一楼! 姜望乃是大东家,主打一个放权。 黄河天骄白玉瑕主管酒楼大小事务并管账。 容国第一天骄林羡噼柴,兼酒楼打手。 象国大柱国之女连玉婵端菜,兼东家侍女。 悬空寺小圣僧净礼和尚……在白掌柜的撺掇下,开通了酒楼副业。 他坐在十楼至十一楼的楼梯上,两侧各竖一幡。 左曰:琉璃佛子。 右曰:诚意开光。 你还别不愿意。 他一天只接十单,接完就卷幡回楼上打坐。 只有酒楼超级贵宾,从一楼吃到十楼,在十楼奢侈消费过的客人,才有机会通过抽签获得名额,才有来花钱开光的资格! 开光无拘物品,佛曰众生平等,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开一下。 实在没有带,酒楼这边也有各式各样的纪念品。 当然,售价不等。 酒楼的生意是一日好过一日,大家的修行也都有进益。 对于与会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段难得的快乐时光。没有勾心斗角,不存在倾轧愤怨,大家就是简单地工作,简单地生活,简单地修行。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简单并不简单。 己时修行之会结束,午时又迎来酒楼生意的高峰。众人散去忙碌姜望继续修行。 戏命今天没有走,他一丝不苟地坐在那里,看着姜望道:“你每天就这样生活吗?” 姜望一边调理道元,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怎样生活?” “修行,修行,修行,讨论修行,还是修行。”戏命道:“这是我这几天所看到的。” 姜望略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他屈指弹起一缕玉色的剑气,那是白玉瑕的切玉剑指:“你说我刚刚破解这道剑指的方法,是否不够简洁?我总感觉忽略了一点什么。” 戏命很有些无奈:“……也许你没必要严丝合缝地破解,在第二指的时候破他灵台即可。他的修为不够,在这里留了空隙。” 姜望又弹起一缕雪色的剑气,与那缕玉色剑气互斗,很是专注地道:“若是他的修为够了呢?” 戏命直接道:“压迫他,让他第二指杀气更烈,第三指就很难衔接上,那时就是另一个机会。” “切玉剑指的确是一门非常考验精细控制的杀术。”姜望看着互斗的剑气目不转睛:“你有一种很直接的思维,这非常难得。” 戏命澹澹地道:“你在想怎么切磋,我在想怎么杀他,仅此而已。” 姜望手掌一握,将两缕剑气都握碎在掌心,慢慢地扭过头来,看着戏命那张有些冷感的脸:“为什么你要想怎么杀他呢?” 戏命平静地道:“这是我的思考方式。” “你的思考方式很危险。”姜望道。 戏命道:“所以我叫戏命。” “一直忘了问了。”姜望道:“你来星月原,是做什么生意?我看你每天午出晚归,很忙碌的样子。” 戏命嘴角泛起并不真切的微笑:“不等我自己找合适的时机了?” 姜望耸了耸肩:“我这个人,什么都看心情。近来尤其如此。” 戏命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你不怕危险,但你怕你的朋友遇到危险。放心,我对白玉瑕没兴趣。” 姜望道:“有时候人们对危险有不同的定义。所以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还是回答你前一个问题吧。”戏命说道:“我来星月原,负责的是千机楼的生意。”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还真以为你是商家的,那样我们还能多聊聊。” 戏命语气轻松:“也差不了多少,我常年做生意,不弄那些机关。并且,我家钜子都被称为铜臭真君……世上没有比钱更纯粹的东西了,可见商家正统在钜城。” 千机楼正是当今之世排名第一的商阁,其背后站着的,正是墨门。 它是钜城的产业,所以才有那源源不断的奇珍,各式各样的傀儡,满足各种需求的机关…… 墨家钜子钱晋华被称为铜臭真君,这本是蔑称,指他悖逆了墨家的道路,违背了墨家传承久远的精神。 按理说是他人打击墨家门徒的好武器。你家钜子都不够纯粹了,你又是什么墨家? 但戏命这反以为荣的姿态,确实是让人没法以之为伤害。 当然,姜望也不关心这些,只问道:“你和戏相宜是什么关系?” 前年在不赎城外遇到的那个少女,一眼就看出了如意仙衣的不凡,欲重金购之。后来自己果然从如意仙衣里获得了传承。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脸涂油彩的短发少女,是墨家的天才少女,是墨家真人级傀儡明鬼的操纵者,也是擒走了凰今默的两尊真人战力之一。 而他至今不知道,大师兄祝唯我去了哪里。 他托了太多人问过,全都没有答桉。他查过太多线索,最后都证明无关。薪尽枪已经请廉雀帮忙修复,但那个寒星破晓的骄傲男子,始终音讯全无。 和戏相宜那一次错身而过时,他不曾想到,被他遗留在身后的不赎城,从此土崩瓦解,不会再见。 戏命沉默良久,道:“我把自己当做她的兄长。” “当做?”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她是个孤儿,我也是。” “所以你来酒楼的目的是?”姜望问。 戏命道:“我确实是刚好来星月原办事。听她说见过你,还想要买你的如意仙衣来着,我就顺路来看看……或许你现在愿意卖了吗?她是个非常纯粹的孩子,对如意仙宫的传承没有兴趣,只是好奇这件仙衣的制作方法。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价格。” 姜望看着他,慢慢地说道:“前年在不赎城一战后失踪的祝唯我,是我的大师兄,是我一直以来敬佩的人。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擒走的凰今默,是我的师嫂。” 戏命道:“她杀了我墨家的天才人物墨惊羽,天工真人只是带她回去调查。” “两年了,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姜望问。 戏命道:“还在调查。” 姜望举起手道:“用我姜望之名发誓墨惊羽之死和凰今默、祝唯我无关。祝唯我杀的人,绝对不会不承认。” “我相信你。”戏命认真地看着他:“但我相信你没用。” 姜望放下了手,这话的确是不必说的。当初在不赎城外遇到雍国北宫恪时,他就幼稚过一次了。 他转而拎了拎自己身上的青衫:“关于这件如意仙衣,我想到一个合适的价格。” 戏命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姜望的手放下来,只道:“你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 “为什么?”戏命问他:“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聊吗?” 姜望道:“这件事不可以。” “好吧!”戏命摊了摊手:“在商言商,今天的房租我已付了,明天一早就搬走。” 姜望道:“在商言商。”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众妙之门 br> “虽然说在商言商。”戏命在走之前,顿步道:“我还是想问你,你这样生活,不觉得累吗?” “累?” “你就像我们墨门制造的傀儡,好像天生被规定了会不断地修行,只能不断地修行。”戏命道:“努力的人我见过很多,但是没见过像你这样,一丁点空隙都不留给自己的。生命中难道只有修行这一件事?” 姜望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发现,付出就能得到收获的事情,并不多。修行让我觉得很满足,由此获得的力量,可以给予我更多的自由。” “你指的自由是什么?”戏命问。 姜望反问道:“你有没有无能为力的时刻呢?” 戏命想了想:“有过吧。” 姜望说道:“可以不再面对那种时刻,就是我想要的自由。” 戏命声音很轻:“没有人可以避免的。” “但我如果再努力一些,那些时刻或许就可以减少一些。”姜望道:“就像失踪的祝唯我,就像被你们抓走的凰今默。那也应该是我努力修行的理由之一,不是么?” 戏命澹澹地呼出一口气:“那你确实是需要努力的。” 姜望的确需要多勉力。 别说现在的姜望,就算是还没有离开齐国的那个武安侯,也不可能从钜城把人带走。 甚至也别说什么未来的大齐军神,就算是真正的现在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开口,墨家也不可能交出这个人来。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墨家之所以到现在还保证凰今默的安全,没有让她吃太多苦头,完全只因为那个有可能自幻想中归来的凰唯真。 姜望?祝唯我? 从来不在墨家的考虑范围里。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墨家还不需要考虑他们。 戏命走了,而姜望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如往常一般,静默地继续修行。 他可以讲一些大道理,说一些“任何人做错事都要负责任”之类的话。 他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抨击墨家行事之恣意、姿态之傲慢。 他也可以放一些狠话,说等到有朝一日,拿出证据证明墨惊羽的死和凰今默、祝唯我无关,一定要让天下人知道墨家做错了事情。 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不能行至,不必言达。 他继续搬运道元,拆解道术,温养他的剑。 而戏命也在走自己的路。 千机楼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愁生意,这得益于钜城举世无双的机关术。 如其它显学一般,墨家子弟也遍布天下,仕于诸国。列国工院不乏专研之士,大匠名工。但钜城始终代表机关术傀儡术的最高成就,始终是墨家门徒的最高圣地。 在钱晋华时代崛起的千机楼,分楼遍及五域诸国。卖的都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东西,因此千机楼的经营重点从来不是客源,而是如何与当地政权处理好关系。 戏命当然不是顺路来的白玉京酒楼,白玉京酒楼就是他此行最大的目的。 只要是戏相宜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想摘给她。 无论用什么法子。 当然,要在正当的、合理的框架下。 戏相宜如果想要强抢,当初在不赎城外碰到姜望的时候就已经抢了。面对洞真级傀儡明鬼,彼时的姜望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规则非常重要,规则是这个世界得以平稳运行的关键。 现在戏命离开酒楼,乃至于离开星月原,自往象国万和庙去。那里这几天在召开一场文会,由庄国使臣、也即新安八俊第一的林正仁主持。钜城出身的他,对此很有兴趣,所谓文章千古事,颇费思量! …… “文会什么的,最有意思了。一群不懂得欣赏的人,坐在一起互相欣赏。无论男女老少,朽味儿灌着鼻孔来。我喜欢看他们披着五颜六色的人皮,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却一个个自命清高,自觉不凡。我喜欢这种赤裸的虚伪……来,小礼。” 林正仁坐在高台之上,沉默地轻言心声,将手里的茶盏,轻轻往下倾斜—— 一团没有具体形状的水球,蓦地张开青白色的嘴唇,将倾落的茶水尽数吞咽。 旁边象国的礼官投来奇怪的眼神。 林正仁体贴地解释道:“我的宠物,他最喜欢这种文气氤氲的场合了。” 象国礼官勉强地笑了笑:“大使待宠物这般好,真是有善心。” 若不是有玉京山点头,庄国这趟出使,能有多少国家应和,尚是两说。毕竟庄国说是中兴,影响力还没有超出西境去。 但同在道属国,对林正仁之名却是早闻的。 号称端方君子,与人为善,名声极好。 什么以正气驭鬼,叫百鬼日行……也被传为驭邪为正的佳话。 道家敕鬼之术早有,能为此术,不受邪侵者,往往一身正气。但正到林正仁这么正派的,还确实比较少见。 不过,大白天的带个鬼当宠物,怎么感觉那么邪乎呢!? “哪谈得上什么善心,我林正仁只是个凡夫俗子,做人做事莫欺心便是……”林正仁说着,忽地抚掌高赞:“好!这篇文章读得好,读来如饮烈酒,不知是哪位俊才所作?” 官员交谊、主持文会、道术交流,他做来井井有条。 谁又能知晓,风轻云澹如他,其实背负了多么大的压力呢? 世人都以为,代表国家出使,是偌大荣誉。 他林正仁代表庄国第一次出得西境,满天下的外交。不折国节,昭彰国威,俨然在国内被吹嘘成了千年一遇的国家骄才,是板上钉钉的副相之选,未来的大庄国相——唯他自知,此行风险之大。姓杜的越是以舆声捧他,姜望杀他的代价越大,他越无幸理。 其实无论姜望还是庄高羡,都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他也很难想明白,为何自己如此谨慎,如此聪明,却总是陷在如此糟糕的处境里,每一步都走得这样艰难。 城道院第一,国道院第一,黄河之会正赛天骄……明明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步步登高的路线,怎么突然间就性命难保了呢? 他无法逃跑,也不能在明面上反抗,还得装成踌躇满志、兴高采烈的样子,为庄国鞠躬尽瘁,积极地去够那一根吊在身前的、本来永远吃不到的萝卜,等待这场注定的死局,演至尾声。 但他找到了唯一的解法。 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任何异动都会加速死亡。他只是让姜望知道了庄高羡会怎么做。 姜望自然会避免冲动,自然会避免被栽赃、被陷害。 在栽赃无法完成的情况下,庄高羡也就没必要让他林正仁死。 他林正仁此行如果能够不死,庄国副相、玉京山进修、神临资粮……你庄高羡、杜如晦画的饼,也该弄假成真了! 在低缓的象哞声里,林正仁高谈阔论,大赞文辞,与象国文人谈笑自若,忽地在台下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五官略冷的男子。 他面色不改,仍在热烈地讨论文章,但已将那团水球,抱在了怀中。 …… …… 夜色渐深。 姜望坐在高楼里,倚着窗子,仰看星穹。 一天的生意已经结束了,客人散尽,厨子伙计都已去休息——财大气粗的白掌柜,在酒楼不远处买了几套宅子,用于员工居住。 当然,‘天下第一楼’的骨干是住在酒楼的。 林羡和白玉瑕在十一楼,连玉婵、净礼、姜望都在十二楼。 夜幕落下时,戏命也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这是他在白玉京酒楼的最后一晚。 净礼在旁边的床铺上咕哝:“师弟,原来你都是这么吃苦的。这的确会影响修行啊,褥子这么软,躺得这么舒服,我都不想打坐了!” 白掌柜锦衣玉食惯了,可不会屈着自己。一应生活用品,都是拣着最贵的来。就像这织梦锦的褥子,黄梁木的床,那是倒下就能睡着,一觉神完气足。 净礼现在还能咕哝,那是靠修为在撑着,还想跟师弟睡前夜话几句。 姜望操纵着星光,于识海玄构星图,随口道:“不想打坐就睡觉,饿了的话厨房里煨着汤还温着粥,东边的炉子上都是素斋。” 观衍前辈也不知云游到哪里去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回信。 森海老龙送的各种秘法,他全都没有学,尽兑了功。到了他这种层次,已经不必什么秘法都学了。 老龙虽然境界颇高,给的都是精品,但不是压箱底的绝技,姜某人现在还真看不上。 倒是上古龙皇所传的星图玄构古法,让他很有兴趣。 当然,在习练之前,他也将之贡献于演道台,权当借太虚幻境之力,帮自己做个检查。至于这门秘法来头甚大、便宜了太虚幻境……便宜也就便宜了吧。反正最后也是混同在人道的洪流中。 他对太虚幻境有些疑虑,魏国一行后尤甚,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只是疑虑。 这星图玄构的古法,在演道台得到了丰厚的反馈。巨量的【法】,让他的演道台一举跳过七层、八层,跃升到了第九层。再加上他的荣名效果,已经能使用十二层的演道台! 随着对太虚幻境的了解加深,姜望也渐渐洞悉了演道台的功用。 演道台的层级,基本和道术品级相关。 按照四阶十二品的道术层次划分,十二层的演道台,已经能够完美演化任何甲等上品之道术。 但这并不是说十二层的演道台无法推演超品道术,只是层级越低,推演超过层级的道术就耗功越多、也越难靠近完美。 比方说一层演道台,可以完美推演丁等下品道术,耗功为十。用一层演道台推演丁等中品道术,耗功可能就要二十,而且不能得到完美的版本。用二层演道台推演丁等下品道术,可能就耗功为一,而且可以得到此术的完美版本。 演道台层次越高,能够调动的太虚幻境算力就庞巨,效果自然就越好。 单单从第八层跃升到第九层,就需太虚之【法】五千五百万点,因为左光烈的遗留,姜望也需一千六百五十万点【法】才能解封。 放在以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何时能够达到条件。 大约也只有左光烈那样的道术天才,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各种强大道术,以其独创性和天才性,才能将演道台推进到十八层之高。 就像左光殊的演道台跃升速度也非常漂亮。 姜望这等自创道术很少的人,就只能靠掠取来奉献了。 当然,经过好几年的蓬勃发展,太虚幻境现在的演道台效果,肯定胜于左光烈那个时候。或许演道台跃升难度也有变化。太虚幻境,本就一直在变化中。那位创造太虚幻境的太虚祖师,本身即是最推崇变化的人。 净礼裹在被子里,仰躺在床上,满足地咧着嘴角:“好幸福啊……” 师弟对他真的很好,还专门给他请了一个擅长素斋的大厨,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什么时候把师父也接过来就好了……不过师父不爱沾染这些俗气的,倒不知能不能习惯呢。 姜望沉心入星楼。 星图玄构的古法,至少在太虚幻境已经有了价值的体现。故他也就能安心修炼。 所谓“星图玄构”,重点在于一个“玄”字,是众妙之门关于星穹宇宙的构建。 上古龙皇元鸿氏对宇宙观察,肯定与凡夫俗子不同。上古时代到如今,修行也革新了不知多少轮,更有人龙之别。 姜望也是琢磨了许久之后,经历了反复的推倒重建,才开始自己的第一次“玄构”。 为了避免被老龙不知不觉的误导或干扰,整个星图玄构古法的修炼过程,姜望都是独自琢磨,不曾多问一句,也不向老龙泄露进展。 之所以说星图玄构之法,能够让修行者在宇宙中不再迷途。其核心要义,在于它是创造了一张独属于修行者的玄秘星图,而后构建修行者关于宇宙的“众妙之门”。 当玄秘星图得以创造,宇宙众妙之门得以伫立,修行者就相当于在古老星穹里有了永恒的锚点——从这个角度来看,意义倒很近于现在的星光圣楼。 但星图玄构之法的意义,更在于修行者随时可以踏足自己的玄秘星图,推开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去捕捉茫茫星穹里的某一个位置。 姜望以北斗为基础,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玄秘星图,正在构建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森海老龙,补充对龙族的知见。 “小友,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啊。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雄姿英发,浪里白条,引得多少龙女倾心——” “那我们其实不太一样。我以前跟我家小五一块出去的时候,都没姑娘看我的。” “那是你方法没用对。” “什么方法。” “你修过什么正经的魅术吗?” “魅术?”姜望一边绘制门纹,一边诧异:“男子也有魅术?” “当然了。”老龙很有故事地道:“要不然你以为当初我是怎么勾——沟通了解认识了天佛寺的皇姑老尼。” 原来这厮是通过勾引某位身份为皇姑的老尼,来偷盗的天佛宝具……可见他还真懂得男子或者说公龙之魅术? 姜望有些恶寒:“能被你称呼为老尼,那确实是很老了……吧?” “你还年轻,你不懂。”老龙意味深长地道。 “我也不怎么想懂。”姜望随口说着,刻下了门楣处的收笔。 “哈哈哈。”老龙像个不正经的长辈在嘲笑自己亲近的年轻人,忽然收去笑声,稍稍认真地道:“说起来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其实我还没有正经地自我介绍过呢。你愿意记住我的名字吗,小友?” 此时内观心海,在繁复的北斗星图中央,竖起了一扇刻印了宇宙无垠、群星璀璨的古老门户。 在门户的正中心,竖立的椭圆刻印里。星辰生灭不定,诸天漫游,遵循着古老而玄秘的轨迹。 宇宙众妙之门至此就算大功告成。 姜望不免有大功告成的满足,语气也轻松了些:“当然,我以为你不愿意说。” 森海老龙笑道:“吾名敖馗。” “敖馗……”姜望念着这个名字,随口敷衍道:“好名字!” 但就在下一刻,竖于心海的那扇宇宙众妙之门骤然打开,一种无法抵抗的巨大唤力奔似洪流,姜望还没反应过来,就如孤舟一叶,被卷入其中,朔流而回! 关于这个演道台解封对【法】的需求…… 我设计了一套非常复杂的算法,算得自己都晕。挺傻的。 大家就别跟着算了,看个结果得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一步登天 自从森海老龙被锁进玉衡星楼,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来他是一逮着机会就下套,有事没事跳出来烦几句。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也已经让姜望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无能为力。 整整三年! 熬什么都该熬熟了。 他也一副生无可恋的熟透了的样子。 从威胁咒骂到循循善诱,再到摆正姿态热情给房东规划人生。 他的姿势摆得是如此美妙,兴许姜望都在规划着怎么拿他当坐骑,想要效仿昔年世尊,成为现世驯龙第一人了。 图穷匕见之前,他还老不正经地跟姜望讨论男子之魅术,解说自己勾引天佛寺老尼姑的秘闻呢。 听得这小子津津有味。 就这样在轻描淡写的闲聊中,漫不经心地带出那个【真名】。 此前他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真名……谁会想到一个名字都叫不得? 这又不是什么盘吾氏、元鸿氏、羲浑氏! 其实真名也叫得。 他逃离沧海的那些年,不知多少海族同胞在痛骂他,诅咒他,根本没什么影响。 但在星图玄构之后,宇宙众妙之门开启时,这个真名,就成为了一枚伟大的钥匙,打开了那一条他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路。 在星月原这个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这条路也变得如此之近了! 就算他今日不说,姜望有一天自己去查一下海族当初与泰永争道的那条龙,也能知晓此名——那样更是自然得多。 想象那样一天吧,谨慎自省的小姜望,悄悄去调查了他老人家的故事,得知了这个真名。突然有一天叫喊出来,想要吓他老人家一跳,结果…… 只是姜望的修行进展太快,最近的气氛又很好,他不敢,也不想再等了。 此声真名一出,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就被卷入了宇宙深处的众妙之门。 而今时今夜的星月原,星光流瀑,星辰璀璨分明。 星光垂注白玉京。 姜望盘坐于白玉京酒楼顶层的肉身,也在瞬间被星光环绕,身形一晃即逝。 躺在他旁边床铺上的净礼,从幸福的睡梦中猛然惊醒,刹那金刚显化,遍身佛光辉煌。睡眼尚惺忪,梵音已自起。根本连思考也没有,立即窜到姜望身边,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只抓了满手的星光。 那星光也将他触及。 他也随之消失了! …… 在星月原的夜晚,常常会让人恍惚,因为夜幕如此低垂,仿佛抬手可摘星辰。但对强者来说,这其实不是错觉。 今夜有人推开了宇宙众妙之门,于此一步能登天! 在这个本该普通的夜晚,离开的不止是姜望,不止是净礼。 当他们的卧室发生变故时,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是与他们住在同一层的墨家高手戏命。 姜望安排他住在十二层,本意是自己和净礼就近监督,以此控制风险。 戏命当然也感受得到姜望对他的警惕。 当隔壁传来如此澎湃的星力波动,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了祝唯我和凰今默,姜望要对我动手! 他心中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样做有什么找死之外的意义? 紧接着就是反击。 强大如他,敢在白玉京酒楼就这么住下来,还是在姜望已经明确表态祝唯我和凰今默的事情无法沟通后,仍然坚持住完最后一晚……他自然并不存在畏惧。 他不去思考姜望的动机,只想给姜望一个教训。 彼方以星光为阵,想必楼外此刻尽是杀着。 他果断地反向而走。 单手结印自虚空拉出一只凶厉手弩,腾身而起的瞬间身上已覆甲胄,遍身青焰燃起,不逃反进,先一步撞进姜望的房间—— 他撞进了灿烂的星光里! 如石沉海而不见。 这是什么陷阱?! …… 磅礴星力极其突兀地侵入感知,惊扰的不止一人清梦。 同在十二层的连玉婵一跃而起,双剑倒持在手,步履点落无声。瞬间就扑至姜望房间,身似彩蝶入光海。 美眸之中却并未看到姜望,只看到无穷星海里,矗立着一扇古老而玄秘的门户。 她纵身欲退,想要多做观察,伺机而动。但已经身不由己,为星光裹挟,茫然扑进此门中。 …… 楼上平地起惊雷,住在楼下的两位天骄当然不会毫无察觉。 白玉瑕更早察觉到楼上的动静,但林羡之无拘使得他更先冲进姜望的房间……也更先消失在星海里。 身纵剑气的白玉瑕紧随其后,想要抵抗那扑面而来的星光,在星河之中寻见姜望,却被星光所席卷。 磅礴无尽的星光,几乎填塞了整个白玉京酒楼。 从顶层一直冲到底层,又卷回顶层去。骤光一闪,自此无踪。 今夜的星月原风平浪静。 今夜的白玉京酒楼寂寞无人。 后院的厨房里还温着粥,煨着汤,有咕噜咕噜的声响。 暂时还没想好去哪里、去干什么的夏国遗民韩绍,在蹭吃蹭喝好些天后的今夜,还缩在柴房里,睡得正香…… …… 啪! 美好的一天,从一个清脆的耳巴子开始。 长相很是粗横的韩绍,正做着成功复国、手刃田安平的美梦,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像一柄突然出现的钢刀,野蛮地斩碎了他的梦。 他无辜地捂着脸醒过来,睁眼看到的是密密麻麻攒到一起的脸。 白玉京酒楼的伙计厨子各色人等,都围拢着他,七嘴八舌—— “东家哪里去了?” “白掌柜呢?” “林护院呢?” “狗贼还我连姑娘!!” “怎么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绍满心懵懂——我也想知道啊! 但见得人群混乱至此,他知道自己若是给不出一个交代,恐怕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 “吵什么吵!烦死了!”他猛地一声怒喝,把众人吓了一退。 拿他的环眼往四面一瞧,顿显出几分莽气,怒道:“东家他们去哪里,用得着跟你们报告吗!反了天了一个个的!”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手指头朝天一顿乱戳:“你是东家啊?你是?还是你?”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这贼厮倒成了东家亲信似的?他不是刺客吗? 韩绍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又猛地起身,那五大三粗的体格,自信嚣张的态度,着实能够唬人:“东家临时有点事,带白掌柜他们出门去了。走之前嘱咐我了,叫我跟你们说一声,店里一切如常。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别想趁机闹事,浑水摸鱼——听明白了吗?” 他顺手抽出一条柴,做砸人状:“好好做你们的事去!” 众人一哄而散。 “真是的!”韩绍把柴一丢,又躺了下来,怪啧道:“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但半蜷在地上,眼睛却是不可能闭得上的。 那么大几个人……去哪了? 不回来可咋整? …… …… 姜望也想知道自己来哪儿了,该怎么整! 狗贼敖馗,贼厮老龙! 自己千防万防,谨慎了又谨慎,从来没有相信过他,但还是中了这老东西的奸招! 功法没有问题,太虚幻境跃升至十二层的演道台可以见证。 修炼过程没有问题,每一步他都反复研究过。 老贼龙的封印也不会有问题,那是观衍前辈留下的星君手段。 问题在哪里? 结合星图玄构的修炼之法,他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案。 问题大概出在森海老龙告知的真名! 这奸心歹肺的老贼龙,以其真名为玄构之钥匙。 在自己玄构星图,成功构建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时,诱导自己诵其真名,放出这枚钥匙。借由自己的力量,成功呼唤了那名为“敖馗”的宇宙众妙之门! 而老龙敖馗的宇宙众妙之门,显然就立在他所反复描述的,那个存留了毋汉公遗法的世界里! 那件他通过勾引老尼偷盗的天佛宝具,显然也在此间。 并不在森海源界! 老龙敖馗当初逃跑的时候,为了摆脱追兵,显然是将天佛宝具和自己分开两路。藏天佛宝具于一处,又藏龙身于一处。 或许这才是他在与观衍前辈斗争时未能借力的原因,那件天佛宝具根本不在森海源界,他还没有来得及启出。 心中飞快转动着这些念头,姜望在穿进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后,迅速沟通自己的星光圣楼,语带惊怒地问道:“敖馗前辈,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突然失控,被星河裹挟至此?我那么信任你,你是不是设局在害我?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被锁在底座石室里的森海老龙,则回以更大的疑惑,叫起屈来:“我不知道啊!发生了什么?我在囚室,身魂皆锁,如何能够害你?” 他摇着锁链哗哗作响:“是不是你的玄构错了?又或者你的宇宙众妙之门不小心碰到了星空潮汐?小友莫急,跟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做的,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肉身在宇宙之中被星海席卷,暂时只可随波逐流。 神魂显化之身落在玉衡星楼中,姜望语气茫然:“我也不知道啊,每一步都按照你传的法子来的,你来看看——”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砖,使之透明,得以与老龙对视。然后翻掌按出一张星图,递给锁在底座石室里的老龙看。 在老龙抬头看来之时。 猛然显化剑仙人之态,遍身流光,倾玉衡星楼之力,一剑斩落底座石室! 与此同时,他还调动观衍前辈留下的禁制,疯狂攫取老龙的力量,要将其吸成干尸。 他不想再听什么真相、探究什么答案了,不管被星光送到哪里,自己找路回来就是。 但对于这条老龙,实在不可再给其机会,能镇杀立即镇杀! “好小贼!你如此歹恶!同住这么久,说翻脸就翻脸,还有人性吗?!” 老龙敖馗破口大骂,金黄色的龙眸却残酷冷漠。 星君观衍留下的禁制,他的确无法打破。 把姜望骗到这里来,利用的也是姜望自己的力量。 那星图玄构之法真实无虚,他给姜望的所有功法都是真实的,没有预留任何手段。他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每一次拙劣的表演、被揭破的骗局、被无视的谎言,都只是铺垫,只是为了让年轻的姜望自以为熬龙已然接近成功。 只是为了在如今夜这般的关键时刻,轻松地对话,自然而然的发生。 三年算什么? 但凡条件允许,他不介意再布局五百年。 他当然是无法抵抗观衍的禁制的,在玉衡星楼这样的环境里,逐渐成长至今日实力的姜望,也的确能够击杀他。 但此处已不是现世。 此处已不在玉衡。 他苦心积虑把姜望骗过来的地方,是他在许多年以前为自己留下的退路。依托着那件被封印的天佛宝具而存在,他的宇宙众妙之门正在于此! “小友,相识一场,何必如此绝情。不如彼此放过,各自海阔天空!” 老龙敖馗怒吼连连,却无法阻止自己的龙躯无情消解,于囚室之中血肉剥落。 这间囚室有观衍前辈的布置在,姜望能进,杀招能进,而老龙不可进出。 姜望闷头苦杀:“相识一场,相处多年,实在舍不得你走,不如留下再陪陪你的小友!” 催动那锁链缠身,不断绞杀龙躯,杀得金鳞翻飞,老龙痛呼连连。 在星力加持下堪称恐怖的剑气,混同着天意之杀不周风,以极其锋锐的姿态,几乎充塞了囚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在这磅礴龙躯的消解过程里,敖馗巨大的金色的龙眸里飞起一道剪影,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灵动—— 一条金灿灿的小龙已经自无而有,渐显全貌,头角峥嵘! 老龙敖馗仰天长啸:“以吾真名唤龙门,以吾龙门唤吾身!谁知今日我,梦得旧日真!” 此时星光似洪涌,席卷着姜望的真身,已穿出了姜望自己的宇宙众妙之门,在茫茫宇宙中奔行。 而在遥远的彼岸,矗立着另外一座宇宙众妙之门,越来越清晰地被看见。 古老,华丽,有龙行远古的高贵与威严。 “敖馗”两个道字,金光灿烂,印于其上,将此门重重推开。 星流如虹桥,以此门连彼门。 被囚禁在玉衡星楼底座石室里的老龙,那龙眸里游动的小小金龙倏然一跃而起,游出龙眸好似跃出了金海—— 以无比自由的姿态,轻巧飞出青色的七层石塔外,投入那星辰璀璨的玄秘门户中。 金蝉已脱壳,龙身入龙门! 姜望一看这厮要跑,立即使出绝招—— 他猛然催动玉衡星楼,以磅礴之星力,向宇宙深处那永恒璀璨的玉衡主星发出呼唤。 铛~! 似有木槌敲铜钵。 在玄妙而悠长的声响里,七星尽暗。 于这浩渺的宇宙深处,不知怎么跃出一个铜钵的虚影,轻轻一扣—— 浩荡星光之海,尽为一钵收。 感谢书友“俺在村口烫头”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66盟! 感谢书友“灿兮明兮”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67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乞活如是钵 br> 此钵不凡。 虽然外观平平,乍看来只是普通的光滑铜钵,僧侣持之以化缘。 但若细究其纹理,当能见得那一个个细小的梵字。如龙行九天,行云布雨,有奥妙无穷。 梵文如齐文如楚文,如世间绝大多数流传甚广的文字,皆仓颉造字后方有,使得修行未达者亦能述道。 虽为世尊亲作,也不具备神通,本身是没有什么威能存在的。 但游于此钵上的文字,个个灵动,似生而有灵。 便是那完全不识得梵文的,也能洞明其真意—— 这细小梵字所组成的铜钵纹理,却是刻写的一篇经文。其名曰:《佛说皆空皆寂法灭经》。 骤见此文,而一字一字竟如敲钵,有禅音入耳。 钵声一响万万年,乃至于末法无尽! “闻如是,世尊垂泪。 见如是,世尊缄言。 知如是,世尊寂化。 得如是,吾为此证。 是末法劫时,蛇鼠受享,荒草住庙。鬼魅披袈,圣佛狂叫。 是菩提死后,智识已昧,灵法皆佚。众生共沦,禅音永寂。 方知今日业,结成他日果。 永劫不坏是空言,如是我闻也闻我!” 多么宏大的梵声,却如此荒凉、孤寂、空茫! 姜望只是惊鸿一瞥便已“听”得一章。虽不解其真意,却也如闻大吕,似感非感。明白这部经书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于人龙之争,于佛门,于历史,都有相当关键的价值。 尤其是,体内歧途之花旋转,似也喻示这经与他有某种若隐若现的相关! 而此钵环转,字符翻飞,藏经不知多少章。全篇或许能有更多真意展现,也更方便理解。 他意识到这就是老龙敖馗藏在宇宙深处的天佛宝具,应名【乞活如是钵】。 敖馗凭借真名所系的宇宙众妙之门,从玉衡星楼底座的囚室里逃脱。又借用乞活如是钵之能,封闭了他的宇宙众妙之门所在的这个世界,隔绝了自己对观衍前辈的呼救,不可谓算计不深。 在自由被限制、几乎完全无法动用力量的情况下,还能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借自己的力量完成这样的逃脱。 即便是被成功设计的那一个,姜望也要由衷地赞一声老奸巨猾。这些个脏心坏肺的,真是又一次让他长了见识。 但被设计并不可怕,重要的是如何去应对。尤其不可惊慌失措,让自己一错再错。 在不能确保全知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不能确保自己永远不踏进陷阱。重玄胜和自己联手斗重玄遵,也还丢了伐夏先锋,先输一步棋呢——姜望如此安慰着自己,冷静地审视着现状。 他有心再看一眼那乞活如是钵,哪怕多记几章经文,却已在悠扬的钵声中迷了五识——此经此钵,原不轻示凡俗之眼。刚才那一眼、那一耳,已是他五识超卓,修成目仙人、耳仙人的结果。 那悠扬的钵声充斥耳中,无穷无尽的星光包裹自身,也填塞了视野。 姜望动弹不得,也就尽量舒展声音,顺流随波。而在心中梳理关键—— 在千年之前,与皇主泰永争道失利的敖馗,勾引天佛寺皇姑老尼得手,盗得此钵。罪行败露之后,为海族所弃,遭到追杀,携宝流亡宇宙。 这个过程绝不轻松,他也是几经生死。 在逃亡的过程中,将乞活如是钵藏在浩瀚宇宙中的某一处,加以封印,敛去气息。并以自己真名开启的宇宙众妙之门锚定信标,作为若干年后再回转的路径。 他的真身被打成重伤,一路逃窜到森海源界,才陷入漫长的沉睡中。 藏身古树的他,在沉睡时气息外泄,使得古树生出种种神异,从而引发了许多森海源界原住民的信仰崇拜。 这些信仰之力加速了他的苏醒,苏醒之后的他,意外发现了玉衡失主的事实。 为了占据这颗永恒星辰,他改变了原先的复苏计划,开始了长达千年的布局,亲手编织了森海圣族的悲惨结局。若是等他证道星君成功,再取回乞活如是钵,想来即便在茫茫宇宙,也可得享真正自由。就算泰永再度追来,他也不惧。 可惜这一切被悬空寺五百年悟性第一、誓不成佛的观衍所破坏…… 五识皆迷的状态下,思路反而格外清晰。 通过种种细节的拼凑,敖馗之前的经历应当就是如此。 此后就是这三年来点点滴滴的相处了。 这些经历里面,能够确定哪些情报?有什么可以利用到的地方? 正思考间,五识已复。 姜望第一时间显化剑仙人之态,提剑在手,开启声闻仙域,迅速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敖馗不在眼前。 不,从现场捕捉到的些许痕迹来判断,敖馗与自己几乎是先后脚地降临这个世界,但他先一步遁走了! 这说明两点。 第一,敖馗的状态很差,并没有把握在此刻与自己交战。 第二,敖馗对此方世界有一定了解,且早就知道会降临此界,应该早就有了全套预桉,接下来每一步都会很清晰。 由这两点都能推导出一个结论——自己必须尽快找到敖馗,趁他病要他命。 以老龙之奸猾,巅峰时期之强大,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对自己不利。 但时间也不全然是敖馗的朋友,因为自己还有观衍前辈这个帮手。 虽然先前的求救被切断了,但是早先写给观衍前辈的信还在。只等观衍前辈什么时候读了信,想要回信之时,自能发现自己失踪在星月原。 自己虽然不够狡猾,但观衍前辈可是全面压制过敖馗的智者,一定能够找到蛛丝马迹,找到此方世界里来。届时就又是老龙敖馗的危险期了。 当然,等待不是姜望的性格,他是一定要主动把握命运的——实在把握不了,那就再说说帮观衍前辈鼓个劲、祈个福的事情,愿老人家早点发现自己。 然后在这个时候,姜望抬头一眼,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白玉瑕…… 算了!他握紧了长相思,还是决定靠自己。命运这个东西应该是靠不住的。 紧接着降临此世的,不仅仅是白玉瑕。 还有林羡、连玉婵、净礼、戏命。 天下第一楼早修会列席成员全到了! 他们也同样经历了五识皆迷的状态,而后次第苏醒。 …… 且说钜城出来的神秘强者戏命,在白玉京酒楼的最后一晚,突然察觉异动,以顶尖的反应展现战斗状态,杀至姜望房间…… 然后就被星光之海裹挟,掉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 五识皆迷的状态并不影响他的战斗准备,在天外世界的上千种战斗方案都被他一一回想,填进预桉。 在五识清晰的第一时间,他就捕捉到了姜望——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简直华丽至极,很难捕捉不到。 心中早有预演的戏命,第一时间转调手弩,射出一枚信箭直上高穹。甲胃覆身的他,同时在身后展开了钢铁之翼,片片刀羽见寒光! 青焰流身,他直奔姜望而去,准备先下手为强。 但戛然而止。 披风浴火的姜望身边……净礼身如琉璃,白玉瑕剑气如霜,林羡手提砍柴刀,连玉婵双剑在手中鸣,皆环立于他身后,向这边看过来。 他们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跟着东家准没错。 “姜望,你可要想清楚后果!”戏命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能先聊聊,面无表情,语气严肃:“别以为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我墨门就发现不了!” 便在这个时候,他那支已经射出去的、本该遨游宇宙的信箭,竟然受阻于此界黄铜色的天穹,在接连的爆炸冲刺都失败后,散成了几缕残焰。 这可是钜城特制的信箭,能够巡星穿月,在茫茫宇宙中竖立星光圣楼般的强烈信号,价值连城! 戏命心下不由得更沉。好个姜望,果然早有准备! 姜望悠悠地看了天穹一眼,似是赏了烟花,而后才看向戏命:“你们墨门那么能发现,怎么没发现墨惊羽是庄高羡杀的呢?” 戏命不动声色:“凡事都要讲证据。” 姜望慢悠悠地抽出长相思:“所以我今天只要不留下证据就行了,对吗?” “姜望我劝你不要自误!”戏命厉声道:“我是在星月原白玉京酒楼失踪的,天下人都知道!”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忽然一笑,敛去霜风赤火,归剑入鞘。 转身往远处走:“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一次,你不是我弄过来的。我们都在某个恐怖存在的局中。想要活命的话,就跟着我走,贡献一份你的力量。” 就在这番说话的过程里,他已经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信息捕捉,而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这里竟是他曾经来过的浮陆世界! 那已经是腾龙境界发生的事情了。 彼时他参与七星楼秘境,先去森海源界,再去隐星世界,最后来到天枢星照的浮陆世界。可谓是那次秘境之中,最忙碌的参与者。 也正是因为那样拼命,他才拿到了最多的收获。 对于浮陆世界,他已有相当的熟悉。 以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而论,他肯定远远超过当年流亡宇宙匆匆藏宝的敖馗。 但腾龙境修士和真王境界的龙族,眼界差距不可以道理计。 他绝不会比敖馗更了解这个世界。 这不是他的优势,但也好过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浮陆世界的天穹并不能看到星河密布,日月轮转。只有一颗永恒悬挂的天枢星,出则天明,隐则天黑。 但此时,天穹变成了黄铜色泽。 这一行人里,唯有姜望看到、了解,是【乞活如是钵】笼罩了整个浮陆世界! 敖馗激发此钵,隔绝了此世内外。 戏命的信箭,便是如此受阻于天穹。 尽管还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净礼、白玉瑕、林羡、连玉婵也都跟着姜望走。 戏命略一考量之后,也跟在了众人身后。 迎着净礼清亮的眼睛,他解释道:“毕竟姜望还是比较讲信用的,未曾见他失信于人。所以他这么说,我愿意这么信。” 净礼哼了一声。便又转回头去,紧走几步,走到姜望身边去:“师弟,这里是什么地方?” 姜望权当是给这一群人上课:“一个天外世界,以‘浮陆’为名。” 作为与姜望同室而寝的师兄,他是最知道这一切的变故与姜望息息相关,当然他不会说是自家师弟的责任,只问道:“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呢?那些星光是怎么回事?” 姜望想了想,觉得很难三言两语讲清楚,便偷懒道:“说来话长,你可以这么理解——一条海族真龙布局,把我们设计到了这里来。” 他竖指指了指黄铜色的天穹:“之所以信息不传,也是他做的手脚。这里的天穹以前不是这样。” “海族真龙?”走在队伍最后的戏命,表现出来惊讶的情绪:“什么境界的真龙?” 姜望看了他一眼:“跟你想的一样,真王层次。” 戏命愈发觉得离谱:“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真龙是怎么潜入现世,怎么布局到我们身上的?星月原可是齐景之间的要地,岂容一海族真龙来去自如?” 姜望道:“要解释清楚这些就太复杂了。想不明白先别想,我们先想想如何对付他,好吗?” “好!”净礼以拳击掌,一声脆喝,干劲十足。 与好师弟联手擒龙,如何不是佳话! 这一行人里,林羡寡言少语,连玉婵在陌生的环境比较谨慎,也自知修为眼界不及选择观察而非表达。故都是没声音的。 白玉瑕倒是想开口。 姜望先对他道:“玉瑕啊,你先别说话,你感受你好好感受一下这个世界。这很重要。” 莫名其妙!白玉瑕翻了个白眼,懒得吭声。 跟着走就是了,反正姜老板总不至于害他。 冷眼旁观的戏命,只觉得白玉京酒楼的言论氛围不是很好,这些人过于阿谀了!怎么竟没一个觉得姜望说的话很离谱吗? 他直接地说道:“恕我直言,我们这些人加起来,要对付一位海族真龙,恐怕不太够……姜老弟,你真的知道真王是什么层次的战力吗?” “有幸杀过。”姜望步履从容,轻描澹写地掸了掸衣角:“杀过几次。” 《佛说皆空皆寂法灭经》因为需要贴合故事背景,贴合角色,所以是我自己写哒。不用去搜了,没原文。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以界为笼,谁当生离 br> 杀过几次?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戏命感觉非常荒谬! 但更荒谬的是,从净礼、白玉瑕到林羡、连玉婵,这些个怎么也称得上骄才的人物,这些个长了耳朵、脑子也正常的家伙,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姜望这句话表现异议。 怎么这个世道变化如此之快。 神临杀洞真已经不可笑了吗? 当所有人都不怀疑的时候,戏命开始认真地怀疑自己。 有些事情看似不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不是还有“奇迹”这个词语吗? 再加上姜望“一诺赴海,百劫不回”的名声在那里,这人应该也不会说谎,也没有必要吹嘘。那么竟是我的问题? 戏命忽然想到,在跑到星月原开酒楼之前,这位姓姜的可是列国青年第一军功侯,天下名将呢! 一切都合理了! 军阵围杀真王嘛,兵略大家能做到也是很合理的。 但眼下可没有什么兵供你调遣。 “人族海族不两立,对付海族真龙,我墨家子弟义不容辞。”戏命道:“但敌强我弱,还是需要谨慎一些……你真有把握?” 姜望边走边道:“我与这条恶龙斗了几年,对他有些了解。他长期处于被囚禁的状态,刚刚脱困,状态很差,一身修为十不存一。只要能够迅速把他揪出来,我们足以将他斩杀。” 白玉京酒楼的其他人都指望不上,戏命保持清醒的思考:“能在沧海成长起来的,无有弱者,况乎真王已是当世之杰。你对他目前状态的判断……可靠吗?” 姜望反问道:“但凡他状态还在,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还需要封锁这个世界吗?” “不会!不需要!”净礼使劲摇头,很是捧场。 姜望继续道:“他现在的实力不足以杀死我们,又害怕我们请援,被人干扰,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一定已经躲在什么地方开始调养恢复了。” 在过去的三年里,姜望自问从来没有放松警惕,时不时就把森海老龙吸一顿,让其保持虚弱状态。哪怕有伪装的成分,三年时间下来,这条老龙怎么也称得上是疲敝之躯。 再者,森海老龙虽然以壁虎断尾的法子,通过真名响应宇宙众妙之门的方式逃脱。但他留在玉衡星楼囚室里的,是绝大部分力量,逃走的其实是壁虎的那个“尾”。实力至少还要再削个八成。 关于森海老龙的状态,还有一个左证。 真君寿尽一万年,真人寿限一千两百九十六。 龙族体魄格外特殊,毕竟能够早早言“真”,故是真王寿享三千年,到了皇主才与其他种族同境强者寿限相同,毕竟万载是天关,已经不容跨越。 这些都是已知的。 虽然不知道敖馗今年到底有多少岁,但是这厮在森海源界布局的千年真实无虚。在流亡宇宙之前,敖馗已经是真王层次。考虑到龙躯成长缓慢,他能够成长到与皇主泰永争道的层次,想来不会太年轻。 三千年是龙族真王的寿命极限,不代表每一尊龙族真王都有这么长的寿命。 这老龙颠沛流离,自此被赶出沧海,状态就没好过,对寿命一定也有影响。这么算下来,老龙究竟还有多少年好活,恐怕可以乐观的估计一下——应该剩不了几百年。 虽然说超凡者的修为,到了神临境就能至死不退。但敖馗这个动不动就被打成濒死,且道躯换了好几轮的,多少要受点影响。 至少很多搏命的秘法,老贼应是用不得。 在此方世界里,老龙敖馗最大的倚仗,无非就是天佛宝具【乞活如是钵】。但老龙以之封锁此世,恰恰说明他目前对这件宝具的应用,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然直接一钵砸死他姜望,岂不利落? “我有一个疑问。”戏命直指关键:“倘若说这个海族真龙状态很差,无法与我们对抗。” 他在‘我们’这个词上加了重音,然后道:“那他为什么不直接逃走,而是封锁此界,与我们共处一笼?” “这当然说明了他的自信。”姜望道:“他相信他能够在封锁期内迅速恢复过来,以强横实力碾压我们。坦白说,他针对的主要是我,你们都是被无妄波及。” “此言差矣!”连玉婵脆生生道:“我既入君门下,自然同君进退。没有什么无妄之说。” 林羡看了她一眼,道:“她把我想说的说了。” 白玉瑕默默地感受这个世界,并不吭声。 净礼撸起袖子,神叨叨地道:“他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净礼、跟我师父苦觉、跟我们三宝山过不去。跟三宝山过不去,就是跟悬空寺过不去,就是跟佛门过不去,就是跟世尊——” 这套无限拔高的说辞,一听就知道出自苦觉之口。 姜望十分感动,让他先别说了:“我一定带你们屠此恶龙!” 戏命在一旁,忽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 这群人里只有他是无辜的。 “你有什么计划?”他冷不丁问道。 姜望其实还有一点没有说——此方世界很可能真有母汉公的传承遗留。 所以状态欠佳的敖馗才不舍得直接携宝遁走,要在这浮陆世界斗上一斗,免得便宜了他姜某人。不然以这老龙的谨慎性格,没必要以残躯争生死。 “贼龙奸猾,现在痕迹全无。”姜望道:“我什么手段都试过了,找不到他的踪影。墨家机关甲天下,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戏命只问道:“有没有他的血肉?气息?” 血肉是有,但是还在玉衡星楼的囚室中,现在与星楼的联系已被隔绝,自然无法取得。 姜望只得摇头。 戏命又问:“可知真名?生辰八字?” 姜望苦笑一声:“八字也太难为我了。真名我倒是知道——” 他张了张嘴,终是吃了教训不敢再随意出口:“来我写给你。” 戏命手指一翻,并指夹出一根细长的、表面刻满细密符文的竹筒。又在竹筒里抽出一张空白纸条,另取纤笔一支,一并递给姜望:“写在这上面。” 竹筒上的符文倒是蛮眼熟,略略一想,好像在转轮王的锁链上看到过近似的。 姜望面上不显,将纸笔接过来,随手挥就再递回。 戏命看了一眼纸条,笑道:“是不是吃了这个亏?不是谁都能够被传颂、被记入历史,上古时代以前,名字都是有威能的,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每一个字都有讲究,哪像现在只是个称呼?龙族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传统。” “是吗?”姜望不太服气:“覆海、皋皆我也面斥其名。” 戏命澹澹地道:“下次选一个活着的试试,在他们不忙的时候。”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也没闲着,随意地一抬指,指背上就出现了一只圆都都的机关小鸟。身上的木纹还很新鲜,很奇怪的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戏命将这张写着敖馗之名的纸条卷好,放进竹筒。那机关小鸟便低头将其叼住,而后羽翼一展,飞上高天。 姜望有些期待地抬头看去。 净礼、白玉瑕等也来欣赏墨家机关之玄奇。 但见这机关小鸟在空中画圈,急速地旋转飞行,飞着飞着,又飞了回来。 戏命语气平静:“找不到。” 几人瞬间散开。 说些“嘁”、“害”、“这也不太行”之类的话。 姜望继续在前面带路。 戏命跟在队伍后面,又问道:“现在干什么去?” 姜望从容地道:“去找一下我的老朋友。” 净礼和尚赞赏不已:“师弟你在这里也有朋友!” 姜望澹然一笑,并不多言。 他口中的老朋友,自然是庆火部! 时光荏冉,奔流如斯! 四年前的事情仿佛已经很远,但一旦翻检记忆,却又焕新如昨。 奸猾抠门但一心为族群着想的族长庆火高炽。 无支地窟战士首领、满脸络腮大胡、性格强硬的庆火衡。 那个独臂的勇者,追随自己参与生死棋战斗的青年战士庆火元辰…… 当然还有最熟悉,但已经消解在幽天里的巫祝庆火其铭。 从已知的情况来推断,敖馗的恢复方式大概有三种。 第一种是此贼在森海源界已经试过一次的,利用信仰之力恢复自身。据当初庆火其铭所说,浮陆广阔无垠,部族不知凡几。仅仅生死棋,就有百族相争。信仰资源是非常丰富的,远胜于森海源界。虽说浮陆之人不信神,但以敖馗的手段,想来不成问题。 第二种是依靠乞活如是钵。天佛宝具,自有不凡之处,兴许便能帮他恢复。 第三种则是依托此界有可能存在的母汉公传承,上古圣贤所遗,指不定就有什么恢复的门道。 这里是浮陆世界。 姜望曾来过。 他曾在这里,帮助庆火部参战生死棋,赢得了浮陆世界百年王权。 也就是说,自那以后一百年,庆火部就是浮陆世界的王! 王权部族有什么特殊? 一纸征令,天下应召! 若有王权部族的帮助,无论是阻隔敖馗对信仰之力的攫取,还是寻找乞活如是钵,探查传承线索,乃至于搜找敖馗踪迹,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他深知,敖馗的优势在于真王的眼界,而他的优势,在于他在这个世界里,真切奋战过的那些日子! 老贼要以此界为笼,且看是谁生离! 姜望自信满满,白玉京众人也很受鼓舞。 他们在这广袤的世界里疾飞,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戏命终于忍不住:“你的朋友还健在吗?” 姜望瞪了他一眼,飞身翻落,堵住了一个路人:“你好,问一下路!请问庆火部在哪个方向?” 时间过去很久,浮陆世界太大,当初在庆火部的时候,又主要是鏖战于无支地窟……所以找不到路也是很合理的! 被突然拦截的路人,很有些慌张:“你、你是谁?” 因为他在被拦截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出手,却被瞬间镇压。更因为他感受到了这人的强大,却未察觉图腾之力! 姜望已然瞧见了这人额上的赤色雷电纹,假装并没有注意到此人以图腾之力发出的求救信号,只笑道:“赤雷部的人是吧?不用紧张。我并无恶意,我们是青天来者。” 路人难掩狐疑:“生死棋局百年一争,现在并没有到点星将的时候。” “我们这次的任务,和生死棋无关。”姜望表情温和,但自有随力量而来的强大压迫感:“小兄弟不用紧张,你只需要告诉我庆火部在哪个方位。” “我得想想。”路人笨拙地拖延:“容我想想。” 姜望微笑以对:“不着急。叫你的族人路上慢点,别摔着碰着。” 路人慌张地点头:“好好好——啊?” 姜望却不说话了。 不多时,但听蹄声如鼓。 足有百骑席卷烟尘,狂奔而来。 为首者娇声呵斥:“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我赤雷部撒野?!” 来的却是个熟人! 几年不见了,还是那么火爆。无论脾气还是身材,都是如此。 穿着紧身短打的皮衣,人在马背,如山峦起伏。梳着小辫,上下翻飞。手里抓着一条皮鞭,鞭上电芒闪烁。 此人正是赤雷部赤雷妍,当初同雷占乾并肩而行,还得罪了李凤尧的女人。 如此卷百骑而来,端的是杀气腾腾,天空都有雷云随行。 姜望身前的那个赤雷部路人面露喜色。 但姜望只道了声:“不要杀人。” 自他身后穿出来的连玉婵飞如春燕,双剑只是交错一斩,剑光如电光夭矫,穿百骑而走。 砰砰砰砰砰! 包括赤雷妍的坐骑在内,所有战马齐齐哀嘶一声,皆倒地不活。 赤雷部的战士们正要冲锋,却齐齐矮了一截,跌得东倒西歪。 连玉婵很听话。 杀尽百马,未死一人。 而天穹随行的雷云,也被剑光撕碎。 看着眼前马尸遍地,鲜血横流,姜望叹了口气。 连玉婵这女子,看起来聪明漂亮的,心眼挺死。非得弄这么血腥吗。 “赤雷妍,还记得我吗?”他默默地走到连玉婵前面去,脸上挤出了笑容:“上次生死棋,我们见过。” 赤雷妍先是呆愣,继而悚然一惊,往后连退:“你想做什么?” 她当然记得姜望! 正是姜望一剑击败了在她心中如神似魔的雷占乾,粉碎了赤雷部在生死棋局的胜利。 “别紧张。”姜望摊开双手,以示自己并无敌意:“我只是问个路而已。” 赤雷妍勉强站定:“问什么路?” 姜望温声道:“我只是想知道这里到庆火部怎么走。很久没来,找不到路了。” 赤雷妍没有犹豫,从革包里取出一卷羊皮,直接丢了过来:“这里是舆图,你可以自己在上面看。” 姜望接住羊皮地图,打开看了两眼,确认无误,便道了声谢,就带人离开。也别留在这里吓唬人家了,毕竟连玉婵剑法残酷,戏命又长得挺凶的。 “等等。”赤雷妍忽在身后叫到。 姜望停步回望:“怎么?” 赤雷妍这时已感觉到他确实没有恶意,紧张缓解了许多,组织着语言道:“我以为要再过一百年,没想到你们现在就来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姜望保持了耐心:“我这次任务特殊。” “那……”赤雷妍咬了咬唇,终是道:“雷郎这次来了吗?他什么时候来?他答应我会来找我。” 姜望沉默了片刻,微笑着道:“他一时半会走不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灭世魔龙 br> 四年时间,说长,它转念即逝,说短,它波澜壮阔。 曾经在七星谷独据天魁星位,一掌龙蛇起陆,主动向所有人进攻的雷占乾,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姜望带着人离开,按照舆图所指,去寻找庆火部所在。 此刻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但人生复杂岂止这一刻? 他也见惯生死啦。 一行人疾飞在空中,越过连绵丘陵,连玉婵出声问道:“东家之前来此界,也非独行吗?” 姜望并不隐瞒:“我之前来这里,是通过齐国大泽郡的七星谷秘境,上次开放已经是四年前,参与的人不少。” 连玉婵显然对这大泽田氏的重要资源有些了解:“七星谷秘境落点向来随机,选择很多。东家能够来了又来,可见与此界是有些缘分在的,此行必当功成。” 白玉瑕笑道:“都跟真龙干上了,看来是孽缘——” 迎着姜望瞪过来的眼神,他转道:“得,我继续观察。有情况再通知您。” 净礼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崭新的佛经,从书页里撕了一角白纸,抬手就贴在了白玉暇的嘴巴上。 白玉暇用眼神表示疑问。 净礼一边把佛经收起来,一边哼道:“让你白说!” 白玉暇无语至极。现在他相信这俩是师兄弟了。这对师兄弟也太迷信了! 净礼却不管他,而是很有派头地拍了拍姜望肩膀:“师弟放心,有我罩着呢。若是孽缘,我就改成福缘。若是福缘,该你受之!” 姜望一边盯着舆图看,揣测敖馗会藏身何处,一边敷衍道:“那就有劳了,没你我可怎么办。” 净礼嘿然一笑。 林羡边飞边拿着柴刀比划各种招式,只保证自己不跟丢,根本不参与讨论。在白玉京酒楼修行的这段时间,他学到太多! 戏命的关注点不同于其它:“此界的力量体系,有点意思。” 他说的自然是赤雷妍她们的图腾之力。 姜望闻言,忽然心中一动。 庆火部的火源图典他是学过的,自成体系,奥妙无穷,令他受益匪浅。后来修成火界,也是以火源图腾之力为火界构成的一部分。 这图腾之力,是否与母汉公的传承有关呢? 这位上古先贤号称万法源流,一生所创功法,根本无从计算。创造一套图腾之力的修行体系,想来也并不为难。 “浮陆之人的信仰,是本源信仰。这里的人要在巫祝的帮助下,以刻印图腾的形式,与图腾本源达成契约,而后以此向图腾本源借用力量。” 姜望以自己的知见,尽可能简单地解释道:“说是借用,其实也需要自行修炼,并非道门的请神之法。所谓图腾,刻印于身,近似阵纹而不同。既有外力,也有内力。” 同行者都是天之骄子,自是一点就透。 戏命道:“本源无我,自然非神。这样看来,图腾修的还是自身。” “正是如此。”姜望道:“我有个朋友说过,神有‘我’,有‘我’必有私!所以浮陆人认为,真正的神并不存在。凡称神者,皆本源窃贼。” 戏命很感兴趣:“等会能够见到你这个朋友吗?” 姜望轻叹一声:“见不到了。” 遂不复言。 在舆图的帮助下,一行人疾飞此界,很快就找到了庆火部的族地。 四年时间过去,这里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往。 他们才靠近族地,就有一队骑着火狼的战士迎上前来,战甲具身,长矛斜提:“来者何人?怎敢擅闯王权部族!?” 看得姜望啧啧称奇。 以前的庆火部族,防御体系不说四处漏雨,那也是八面来风。哪里能这么及时地阻截外来者? 哪能随便一队人就穿戴这么精良的战甲,也就在抵御星兽的无支地窟里,有几副铁甲在,那都是顶在最前面的战士。大部分庆火部战士,都是用皮甲凑合。 更别说还都骑上这威风凛凛的火狼了。 姜望当时出征生死棋,那庆火高炽还想用一队残衣锈刀的老头兵去凑数送死呢。 “我无恶意!”姜望高举双手:“我与你们庆火部是老朋友了,不妨请你们族长庆火高炽来此一见,他认得我!” 净礼等人自是等他交涉。 为首的庆火部战士,在火狼背上居高临下,冷冷道:“你在跟谁开玩笑?” 甚而抬起冰冷长矛,指着姜望:“堂堂王权部族,岂容你胡言乱语!” “好好好。”姜望态度很好:“你们成了王权部族,族长已是不能轻见,我能够理解,是我失礼了。那能不能请你通知一下庆火衡?你们无支地窟的战士首领。或者通知庆火元辰也行,我们很相熟!” 接连说出庆火衡和庆火元辰的名字,终是让这战士有些相信了。便问道:“你从哪里来?怎么称呼?” “我来自青天之上。”姜望道:“你就说是生死棋故人。” 此言一出,为首战士的态度立即转变:“您请稍等,我这就禀告元辰将军。” 说罢扯动狼头,疾驰而去。 庆火元辰都成将军了! 姜望心中有些微妙的感慨,停在原地,规矩地等人。 不多时,独臂的庆火元辰身披赤色战甲掠空而来,一见姜望便欲拜倒:“星将大人!” 姜望自是搀住,不让他拜:“好久不见了元辰,难为你还记得我。” 庆火元辰神情激动:“庆火部是为什么才有今天,我怎会忘记?” 他看向姜望身后:“这些朋友是……” 姜望笑着介绍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和我来自一个地方。” “来,回家说。”庆火元辰热情地引路:“当年您来庆火部,咱们没什么可招待的,颇多怠慢,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不忙。”姜望与之把臂同行:“我这次来有要紧事,耽误不得,你先带我去见你们族长。” 庆火元辰脸色暗了下来:“他们说有人要找老族长,我就猜到是您回来了。老族长他……已经战死。就在咱们征战生死棋的时候,无支地窟覆灭,里面所有的战士都牺牲了。老族长尸身都不完整,只剩一颗头颅。” 姜望呆了片刻,终也是只能回以一声叹息。 但他旋即想起来庆火其铭曾经说过的地窟被攻破的可怕后果,不由得道:“那你们……” 庆火元辰听懂了他的疑惑,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星兽屠尽了镇守战士,却没顺势攻破地窟,冲出地面沐浴天枢星光。我们猜想,可能是老族长死之前,也把那些星兽消灭得差不多了,致使它们没有余力再破门。” 这个猜想不怎么有说服力。 对于浮陆世界的力量层次,姜望有个大概的判断。 敖馗以乞活如是钵封锁此界,那黄铜色的天穹明晃晃的在那里,如此明目张胆,却并未有浮陆强者将其击破。 可见浮陆虽大,却并不存在洞真层次的强者。但凡有个能打的,也没道理会容忍一个丧家之犬将自己锁起来。 换个角度说,浮陆若有那等强者,敖馗又怎会放心藏宝于此? 今日的庆火元辰赤甲披身,地位尊崇。脸上八道火红色的斜线,修为直追当年的庆火高炽。 而昔日庆火部最强者庆火高炽的实力,大约同普通的外楼境修士相差仿佛……在连玉婵剑下都走不过一合。 要说庆火高炽能在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把星兽消灭得寥寥无几,这实在不能让人信服。 当然,彼时庆火部的实力在浮陆排不进前百,比起赤雷部要弱小得多。 在夺得王权之后,又经过了四年的发展。庆火部的实力明显有了大幅度的跃升。今时今日庆火部最强者的实力,兴许能有神临? 姜望打算之后自己再去无支地窟再看看,只问道:“那你们部族,现在是谁做主?” “是庆王。”庆火元辰补充道:“就是您当初来的时候,无支地窟的战士统领。他承老族长遗命,接掌部族。在生死棋争后,加冕为王。” 原来是庆火衡! 姜望道:“方不方便安排我们见一面?” “交给我吧。”庆火元辰道:“相信王上也很高兴见到您。” 说着,他迟疑了一下:“您的这些朋友,先去我家歇息一阵,如何?” 以净礼等人的实力,只要不撞上老龙敖馗,在浮陆世界基本没有出事的可能。姜望便道:“那就麻烦你了。” 庆火元辰一面遣人去禀报庆王,一面亲自带着姜望等人去他的将军府。 等到安顿好净礼等人,摆上酒席,庆王同意接见的谕令也已传了过来。 姜望招呼了一声,便随庆火元辰往宫里去。 庆火部真是脱胎换骨了! 曾经一眼看去,所有的建筑都是简陋的,粗糙的。就连最重要的建筑火祠,也修得跟齐国某个小镇里的城皇庙似的,甚至还有不如。 而现在一路走来,不乏华屋高楼。庆火元辰的将军府便占地极广,院落深深。庆火部的王宫,修筑得更是大气堂皇。 见面的地方在膳殿。 庆火衡头戴王冠,身披华服,仍是满脸络腮大胡,但威仪已不同于旧时。 在地窟里厮杀时的豪爽,倒还是保留了下来。袖子高高撸起,一边啃着猪腿骨,一边直接问道:“临川先生这次过来,是为了看看旧友,还是别有要事?” 当初在王权之契上,姜望签的名字正是张临川。 他欣赏这种直接,便也直接道:“天空的变化王上可知?” 庆火衡啃着啃着,把腿骨一放,苦笑道:“我这里已是人心惶惶,诸部飞信,多有不安。穷搜典籍,不解其变。看来临川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上没有代表修为的火线。 也不知是加冕为王的特殊,还是代表修为已经进入另一个层次。 那王权图腾果真神异。 “青天之上有来者,每为任务而来。”姜望施施然在长桌这边坐下来,与庆火衡相对,而悠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上一次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们赢得王权。这一次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们拯救世界,帮你成为救世主。” “救世主?”庆火衡接过侍者奉上的热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怎么这个世界要毁灭了吗?” 当了几年的王,他也的确不同于以往。明明心里已经紧促起来,面上却还能保持平静。 姜望没有什么时间与他玩权力的游戏,也懒得慢慢试探、迂回,展现合格谋略家的耐心。 “你的时间不多了!” 姜望先声夺人,而后眸泛赤金,瞬间踏进庆火衡的神魂世界。 那古老的天阙一朝降临,无上威压镇伏四海。 王座上的庆火衡神魂震怖不已:“临川先生,你这是何意?” 姜望的神魂显化之身漫步而行,在庆火衡的神魂世界里,如同走在自家花园:“别紧张,只是在这里时间过得比较慢。我很珍惜浮陆世界,所以珍惜你们的时间。” 他抬指轻轻一点,立刻在空中具现了一团幽空,幽空之中星光隐隐,而后勐然跃出一条威严凶恶的万丈金龙,咆孝高穹! 如梦令完美具现了老龙敖馗昔年在宇宙深处与观衍前辈交战的威风。更有夸张演绎,一颗颗星辰如糖丸般被金龙吞咽,一个个世界如泡沫般碎在金龙爪下。 惊得庆火衡一时失语。 姜望的声音正义、恢弘、极富感染力:“就是这条灭世魔龙,以毁灭世界为乐,以一个世界的破败为口粮。横行宇宙数万年,毁灭的世界不知凡几。如你这样的世界之王,她吃了多少,已是数不清。” “灭世魔龙!?”庆火衡扶了扶倾斜的王冠,难掩慌乱。 这名字听起来就很可怕! 此刻的姜望宝相庄严,面有圣光,十分的可信:“我正是为了追索她而来。她的力量太过强大,向来独行的我,也不得不叫上许多帮手。这次带来浮陆的,都是在我们那边威名赫赫的猎龙人。” 猎龙人?敢以龙为猎! 庆火衡肃然起敬:“那是我怠慢了,应该请他们来王宫!备宴,我马上让人备宴!” “虚礼就不必了!”姜望严厉地道:“他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诛杀魔龙,以免宇宙之中有更多世界受灾。” “真大仁大勇也!”庆火衡敬佩不已,但又迟疑:“你说造成天穹变化的是这灭世魔龙……我不是怀疑先生的实力啊。但她都能灭世了,你们……应付得来吗?”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 有了在妖界的经验,现在的姜望编起这些东西已经是信手拈来:“好消息是她已经被我的长辈打伤了。坏消息是她已经将你们浮陆世界封印起来,打算以你们的世界为补药,帮助他恢复实力。” 庆火衡王者的腰杆已经直不起。临川先生都这么强了,比上次来浮陆强了不知多少倍。他还有长辈! “您快把您的长辈叫来啊!”他很是急切:“速速除此大害。” 姜望摇了摇头:“这是一场对我的考验,我必须靠自己击杀这条灭世魔龙。” 庆火衡听得很不是那么个事儿:“如果您没通过考验呢?” 姜望看着他道:“此行我赌上了猎龙人的荣誉,赌上我救世的决心。如若失败,我也只能灰熘熘地回家,以后吃喝玩乐,自暴自弃,再也不提对付灭世魔龙的话。” “我已经感受到您的决心了!”庆火衡感动得眼睛都红了:“既是为荣誉而战,临川先生,您一定不能放弃!” 姜望叹了一声:“但以魔龙之强大,哪怕身受重创,也不是我说对付,就能轻易对付的。” “您就直说,我能做些什么?”庆火衡气沉丹田,洪声道:“但有所命,庆火部一定全力配合。天下各族,我皆以王权命之,由您一言而决!我为先生荣誉而战,我与魔龙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最后一天了,月票不投就浪费了哦! 五一快乐,我的朋友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诸部图典,疾火玉伶 庆火衡还是很上道的,没白当这个王。 其实在来王殿的路上,姜望一直有个疑惑——王权图腾是如何保障王权? 要知道四年前的庆火部,实力在浮陆根本排不进前百。又有无支地窟之殇,连同最强战力庆火高炽一起,全军覆没。 这样的庆火部,如何能守住王权? 他当初刚刚赢得生死棋的胜利,就被推离了浮陆世界,也没法去研究王权图腾。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王权图腾的作用就在于,它能够压制任何一个图腾。 也就是说,所有的图腾强者,在面对王权图腾时,都会失去超凡之力,变成普通人。 这种恐怖的效果,令姜望想起传说中的绝巅神通——天地门。 不同的是王权图腾只对图腾有效,而天地门神通是禁绝所有超凡。 庆火部获得王权图腾,自然能够镇压不服,真正执掌百年王权。 拥有王权图腾,加冕为王的庆火衡,即是这百年时间里,真正的天下共主。令旨既传,天下各部莫有不从。 姜望要求庆火衡做两件事。 第一,穷搜天下,追索跟灭世魔龙有关的线索。包括且不限于:所有跟龙有关的痕迹、所有的神教信仰、所有的天外来客……无拘过去现在,一经发现,立即上报,猎龙队伍将亲去扫荡。 第二,天下各部敬奉史书于王殿、并一起搜检历史,重点是探寻前一千两百年到前一千年之间的历史。寻找灭世魔龙之魔器的线索。该魔器乃是灭世魔龙堕佛宝而成,形似铜钵,铭有梵文。 此外还有第三件事,却是并不公开。 说起来猎龙人张临川先生也算得上庆火部自家人,毕竟他背脊点有庆火部的火之图腾,又学过庆火部的火源图典。 临川先生敏而好学,学过庆火部火源图典后,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集齐三十六部火源图典、 但这个其实不用他来说。庆火衡在加冕为王的第一时间,就着手做这件事情,早已经完成。 不仅如此。 金部、木部、水部、土部、风部、雷部、瘟部……各部图典,庆火衡也都以各种办法弄到了手,大大夯实了庆火部的基础。 这也是每个王权部族都会做的事情。 当然,诸部所奉图典,也和当初庆火部传法于姜望的时候一样,最核心秘密不可能交出。只有图腾修行、繁盛本源之法。 庆火衡一股脑献于临川先生,姜望也不吝啬,将这些图典与白玉京早修会成员一起分享,时而围炉坐谈,共析奥义。同时还亲自指点庆火衡的修行,传授杀法,以此作为献功的回报。 作为庆火部曾经仅次于庆火高炽的强者,庆火衡在加冕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已远胜庆火高炽当年,几可比拟现世神临层次强者。 但也只相当于弱神临,姜望强神临都不知杀过多少了,指点起他来毫无压力。在短时间内就叫其战力大增。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倒是颇为好奇。”王宫之中,姜望指点过了修行,在凉亭之中坐下,随口闲聊:“拥有王权图腾的部族,若是在封王期间,对其它部族打压杀戮,使其无法诞生强者,岂不是可以一直把持生死棋的胜利,一直延续王权?” 庆火衡沸腾的气血慢慢平复,脸上有修行渐长的喜悦,认真地解释道:“一来生死棋之争,各族都禁绝超凡,厮杀起来差距很小,往往星将才起主导作用。二来……若是杀戮太重,血染王权,王权图腾也就崩溃了。再加上浮陆处处是地窟,需要各部都有一定的实力去镇压。打压太过的话,地窟一旦被攻破,星兽冲到地面上来,那也是王权之罪,天下之祸。” 他补充道:“历史上执掌王权最久的是玄风部,依靠天外之人,连夺两次王权。后来就有了点星将的传统……其它王权部族,都是百年一轮,没有久享的。” 姜望若有所思。 对于图腾来说,越多人修行,本源越是繁盛,能够给予修行者的反馈也就越是强大。所以水、火、风、土这些看似普通的图腾,反是浮陆最强的部族。 生死棋的规则,使得浮陆诸部能用损失较小的方式决出王权。王权图腾确保了王权,又有不使王权部族太过肆意的限制。 整个浮陆世界的修行体系、运行规律,应当说都是非常正向的——也非常的有人为痕迹。 在得知毋汉公可能于浮陆有遗留之前,姜望不会想到这些,现在却是怎么看这个世界,怎么觉得它被某一个残存的意志所规束,于漫长的时光里,都在那种规束之中发展。 “你还得帮我做一件事情。”姜望直接说道:“我以前听庆火其铭讲过浮陆的创世神话,但只是片段。我听他说《创世之书》早已佚失,残页流散各处,你能否帮忙搜集完整?我想对这个世界有更多了解,这样的话,或许就能把握到,灭世魔龙将从何处下手。” 庆火衡本就言听计从,在见过临川先生那些朋友之后,更是早早地摆正姿态。 “一见创世神话全貌,也是浮陆多少人的心愿。先生就算是不说,身为王权部族,也应该担起这份责任,而且我们也正在做。”庆火衡道:“不过《创世之书》的残页收集,都由巫祝负责,先生是否要接见?” 他知晓临川先生与前任巫祝庆火其铭甚是投缘,庆火其铭懦弱内敛,几乎从不与人交流,却跟临川先生倾吐过许多心事。今时临川先生再返浮陆,也是时不时就把“其铭曾经说过”挂在嘴边。 但庆火其铭,也已经死了四年了。 因为是自杀,不甚光彩,有被族人逼死的嫌疑。所以他提及巫祝,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姜望道:“巫祝上承青天,沟通图腾本源,下启民智,经营风调雨顺。地位崇高,事重且繁,怎能让他来见我?我当去拜访。” 在姜望当初离开之前,庆火部就已经换上了新的巫祝,并一直主持火祠至今。 他们那时候去往生死棋,也都是新巫祝主持。不过他跟新巫祝几乎没有交流,当然也不存在情谊或者过节。 临川先生对巫祝的尊重,即是对庆火部的尊重。 庆火衡很是受用,热切地道:“我当亲为先生带路。” 正要出发,忽有侍卫来报—— “疾火部族长求见。” 庆火衡听着便是一愣。 因为疾火部非是一般部族。 在夺得王权之前,火族三十六部,庆火部排名第三十。疾火部则是从未跌出火族前三,乃是浮陆一等一的强大部族。 今日庆火部诚然是王权部族,统御天下,疾火部族长也能算是王权之下的最强诸侯,不可轻忽。 “快请进来。”庆火衡吩咐着,又对姜望道:“疾火部是大族,族长轻易不会来朝,登门必有大事。许是跟灭世魔龙有关,临川先生可有兴趣旁听?” 姜望便道:“不影响王上就好。” 不多时,疾火部当代族长便婀娜多姿地走近前来。 这位强大部族的族长,瞧着娇柔艳美,与粗豪威武的庆王真是两个极端。 但是当她近得身前,细眉轻轻一挑,那种生杀予夺的气场,便跃然如真。“疾火玉伶,见过王上,见过……临川先生。” 从名字就可知,这位族长的出身不是很好,但竟能担得如今之位,执掌浮陆世界数得着的大族,其中也不知经历多少艰苦。 “咱们与疾火部同气连枝,我与疾火族长情谊笃厚,何须护卫?且都散去!”庆王大手一挥,斥退周边护卫,便请疾火玉伶落座。 疾火玉伶就在石桌旁坐下了,三人如鼎足。 庆王先问道:“疾火族长此来,可是有了灭世魔龙的消息?” “王令既下,我族自无怠慢之理。况乎魔龙灭世,天下共责,疾火部怎能置身事外?已然穷搜四野,一有消息,即刻飞鹰报来。”疾火玉伶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但我这次过来,其实是为了拜访临川先生。” 她看了看庆王,又看了看姜望,声音柔软了下来:“正好先生也在,不知方不方便单独一叙?” 姜望无可无不可。 庆王也很爽快,起身便走:“本王正好去议事,此地便留予两位!” 疾火玉伶起身礼送:“玉伶失礼。” 她要是偷偷求见青天来者,那才叫人忌惮呢。反是这样大大方方地前来,在王宫当着庆王的面说事,让庆王也没什么计较的理由。 见得疾火玉伶坐回来,姜望面带微笑:“族长有何指教?” 疾火玉伶神色哀然,引人怜惜:“玉伶是来请教。” 姜望八风不动:“哦?” 疾火玉伶道:“敢问临川先生,可知姜无邪?” 想不到大齐九皇子在浮陆世界竟也是真名行世。姜望不动声色:“算是认识。怎么?” 当初生死棋中,姜无邪就是代表疾火部出战,但在与雷占乾的遭遇战里全军覆没。以至于后来姜望并不知晓姜无邪在疾火部究竟经营到什么程度。今日疾火部族长亲来,似乎并不简单…… 疾火玉伶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临行前他给我留了一封信,说他是现世大齐帝国九皇子,齐国是天下霸国,是也不是?” 姜望的表情古怪起来:“想不到他连这个也告诉你。” “不怕先生笑话。”疾火玉伶明显柔缓了许多:“我与姜郎在四年前订了终身,早有夫妻之实。” 姜望眨了眨眼睛。 雷占乾自有其魅力,惹得赤雷部的赤雷妍对其念念不忘,还想等他百年。 但相较起来,还是九皇子技高许多筹啊。 在生死棋里不显山不露水,却把疾火部的族长都迷得神魂颠倒。这疾火玉伶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其修为绝不输于得到王权图腾后的庆王!而能统领大族,与天下各族相争,其手段、见识都是上上之选。 姜无邪是何德何能?就凭长得好看吗? 念及那厮在临淄城里也是左拥右抱,姜望便有些牙痒地想要说点什么。 但疾火玉伶又道:“我知道姜郎在现世有许多女人,他没有瞒我。他对我的真心,我感受得到。我知道他会爱很多人,但他最爱的,一定是我。” 好个姜无邪! 姜望无话可说。便问道:“所以族长今天过来,就是想确认他有没有骗你?” 疾火玉伶取出一块玉珏,放在掌心,示于姜望:“姜郎走时,将他的贴身玉珏送了我,说是如若有朝一日,我遇到什么危险,任何人救了我,都可以凭此玉珏,得到他的友谊。” 姜望拿眼一看,便知此玉的确是大齐帝室精品,贵不可言。 姜无邪风流归风流,寻欢作乐也是真下血本。 养心宫主的友谊,只有身在现世,方知其重。 姜望服气得很,也算是明白了疾火玉伶的来意。 便问道:“你觉得自己会遇到危险?” 若是疾火部内部有什么事情,看在姜无邪的面子上,倒也不是不能出手。 疾火玉伶收起玉珏,叹息一声:“王权部族传令四方,说有魔龙灭世。我是忐忑不安啊。若是真有那一天——” 她的美眸之中含着期盼:“希望先生能看在姜郎的面子上,帮忙带走我的孩子。” 姜望的表情愈发古怪:“姜无邪的孩子?” 疾火玉伶摇头道:“是我与先夫所生。如能逃过此劫,我真想为姜郎生个孩子啊。生个我们的孩子。” 她这一口一个姜郎,听得姜望十分别扭。 而她和姜无邪的爱情故事,也是愈发丰富多彩了…… “你放心。”姜望严肃道:“我此次必定斩杀魔龙,不会叫此世有倾覆之祸。” 疾火玉伶道:“我是说……如有万一。” 姜望不想给虚假的承诺,因为如有万一,那就是他也走不了的时候。但又不能在疾火部这样一个强大部族的族长面前表现得没有信心,与敖馗的笼中斗,还很需要他们帮助。 “可怜天下父母心!”姜望轻缓但坚定地道:“但我绝不做此预设。这是赌上我张临川毕生名誉的斗争,我不考虑除了赢之外的任何选择。” 疾火玉伶完全感受到了临川先生的决心,言辞愈发恳切:“请让小女随侍君前。君若不幸,小女从之。君若行有余力,再伸一伸手,可好?” 姜望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替姜无邪养孩子的一天。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也只好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便让她在我身边待几天。待魔龙受戮,你再接她回去团聚。” 疾火玉伶道谢连连:“小女已经带到宫外,稍后送到您的住处。关于您对付灭世魔龙的所有方略,疾火部上下一定配合!上穷历史,下索八荒,不遗余力。此外……” 她略显哀伤地道:“如果您回去您那个世界,请告诉姜郎,我在想他。我会等他。” 此等痴情模样,真是叫人垂怜。 回头真想去问问秦潋秦教习,九皇子最爱的女人究竟是谁?! 待得疾火玉伶的身影消失,姜望正准备去火祠看看创世之书,才忽地想起来他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太对—— 虽然他灭世魔龙一说,说得有真有假,有头有尾,那乞活如是钵的封锁也的确很有说服力。 但浮陆世界毕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世界,有自己的文明传承,大风大浪也不少经历。 庆王是基于上一次的良好合作也好,还是单纯感受到他的实力也好,或是半信半疑、不得不从,都算情有可原。 可疾火玉伶呢? 身为疾火部这一强大部族的族长,有着远胜于庆火部的底蕴,眼界应该也强过封王数年的庆王……疾火玉伶为何如此悲观? 不仅对王权有超出诸侯本分的配合,甚至连那所谓魔龙的面都没见着,就已经开始托庇子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祝慢西新婚快乐,请假两天飞去见证 br>赤心巡天有过很长的默默无闻的时候。 虽然我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我相信,在漫漫长夜之中、四野无声之时,坚信自己熠熠生辉,将如雷霆声震四野,坚信这是一个灿烂且迷人的世界。 但这种……一直孤独地往前走,抵抗黑暗中的种种痛苦、诸般诱惑,抬头望天,不知长夜还有多长的感受,是非常难熬的。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期,一直有一些读者,在持续不断地鼓励我,告诉我——阿甚你非常好,你非常有才华,你写的小说非常精彩! 那是零差评的时期。 寥寥几百个正版读者,予以寂寞的喝彩声,陪着一个执拗又自我的人,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仙侠世界。 那时候我们多么孤独啊,但多么炙热。 慢西就是那个时候成为赤心的读者的。 他二次元的朋友小柴,跟他推荐了这本小说。彼时这本书的成绩差到颠覆他认知。 他开始在书评区建楼,更新他的阅读体验,发的帖子很有壕气——“我今天看到xxx,打赏xxx。又看到xxx,打赏xxx……” 后来成为盟主。 后来发现怎么别的书都有运营官,就试着成为运营官。 我根本不懂网文规则,什么推荐pk,到现在都不懂。他也什么都不懂,活动帖都发不好,什么都要问。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赤心巡天刚开始有点名气的时候,我们写到黄河之会,均订从一千七冲到七千,月票榜销售榜都冲到前列。 开始有了很多人来加读者群。 其中有一些群串子,就是经常各个书友群乱串,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他们进来书友群,就开始各种显摆,言辞无状,优越感十足,什么都聊就是不聊书。呼来喝去,振衣作响,言语间不断吹嘘自己很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打好几个盟。 慢西和圆圆就一直哄着他们,捧着他们,陪他们玩笑,小心翼翼。好卑微!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org】 圆圆是白衣天使,平时上班很忙,对我都很凶,对这些人却好得很。 我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她正义制裁某个喷子,我让她态度好点,她立马说“那我走?” 我马上滑跪说对不起。 今天重点说慢西。 我跟慢西说,你理这些人干嘛呀,压根就不是咱们的读者。 慢西说,我就想他们能给你上个盟,想这本小说能够更红一点。 人不求人一般高,网络上谁需要哄着谁呢? 慢西可是娇生惯养的富少,开大g,住别墅,响当当温州皮革厂的老板(划掉)。 一个人能如此恳切的做一些事情,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金钱,乃至于放下身段。 这不是热爱是什么呢? 每当赤心巡天有了什么成绩,慢西比我更高兴、更激动,徽章墙里多了什么徽章,往往先于我发现。 当然不仅仅是他,很多书友都如此。天天盯着赤心,真心诚意地愿它好。 我只恨自己不能写得更好,不能够回报这份热烈。 常常揪发们心,恨为何人力有穷。 就比如我从1号就开始努力攒稿,每天给自己打鸡血喊加油,但是根本没能攒出来,只能请这两天假…… 今天我不远千里飞来参加慢西的婚礼,见证他人生的重要时刻。 他不只是我一时的书友,也是我永远的朋友。 希望他幸福。 希望他幸福。 希望他幸福。 在自己珍爱的小说里留下这样一篇文字,是作为作者的我,最大的诚意,最真挚的祝福。 …… 请假两天,十一号中午恢复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创世之书 姜望并不在意庆王是不是真的相信灭世魔龙的故事,他只在意王权部族有没有真的在发挥作用。 哪有那么多旧谊难忘,旧情不改? 当年在浮陆世界奋战,地窟搏杀,生死棋争锋。恋旧的说一声庆火部得王权,有赖于星将。冷漠的说一句各取所需。 都是人之常情。 四年时间足以容纳巨大的变化。 权和利也足以让任何变化发生。 姜望都能够理解。 浮陆世界历史悠久,他也只是匆匆过客。 与敖馗的这一场笼中斗,才是当下唯一重要的事情。 他不去考虑庆王真诚与否,也不应在意疾火玉伶的用心。 只是……疾火玉伶的悲观所示,是否会影响他和敖馗的斗争呢? 换成几年前的姜望,或许会立即追出宫外,不弄清楚真相不罢休。现在的姜望却只是澹然一笑,继续他参观火祠的行程。 疾火玉伶如果能说、或者愿意说,也不用他这个临川先生去追问。 他当然会弄清楚真相,但不必急于此时,也不用那么简单粗暴。 有庆王亲自带路,火祠自然是门户大开。 新任巫祝也如庆火其铭当年那般,披散着长发,戴着造型夸张的面具,垂在耳下的穗带是红色的,如两缕飘火。 态度说不上亲热或疏离,总之是听命而行,中规中矩。 “《创世之书现在一共收集了多少张?” 在远比当初威严雄阔的火祠里,姜望开门见山。 新的巫祝名为庆火观文,声音不太年轻:“一共七张。” “这么少?” “庆火部火祠原本有两张《创世之书书页,自得王权之后,搜集来的《创世之书有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只有五张有新内容。” “我方便看看吗?”姜望问。 巫祝看向庆王,庆王洪声道:“临川先生是庆火部的大恩人,庆火部对他没有秘密。想看什么,就给他看什么!” 当下巫祝带路,姜望与庆王联袂而行,往藏书室里去。 偌大的火祠空空荡荡,平时除了巫祝不会有第二个人来。三个人的脚步声,很是清晰。音纹无限远漾,在耳闻的世界里,带给姜望关于声音的情报。 地室、阁楼、暗格…… 火祠不同于别处。 墙壁、地砖,到处都是彩绘的奇形怪状的火兽。 姜望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没什么见识。现在他就能隐隐看出些头绪来,这些奇形怪状的火兽……颇似边荒之阴魔,又类于祸水之恶观。 他又想起来,当初同大齐钦天监监正阮泅讨论过浮陆。阮泅当时就说,浮陆世界疑似一个坟墓世界。并留下一枚刀钱,让姜望如有机会再去那里,可以联系他。 难道说身为星占宗师的阮泅,在当时就算到了他有一天会重返浮陆? 可惜那枚刀钱后来碎裂于他与张临川的决战中,阮泅不知道是不是担心被他天天叫去帮别的忙,也没有再补…… 不然现在他一定把那枚刀钱搓到冒烟为止。 阮泅若至,敖馗何足道也。 思量之中,三人已经走到一间石室前。 很显然,庆王对这里也不甚熟悉,一路上左顾右盼的。 在厚重的石门前,巫祝一手持龟甲,一手握牛角,左手上而右手下,大腿分开,跳了一段古老荒诞的舞蹈。 灯火摇曳。 扭曲的影子在石墙上张牙舞爪,伴随着低沉沙哑完全听不懂唱词的吟唱,很有一些奇诡。 有隐秘的力量在流动。 庆王缄默不语,姜望安稳如山。 石门缓缓打开—— 并非姜望想象中的那种藏书室,甚至“书”也跟他想象的不同。 在散发着焰光的图腾的光照下,石室里十分明亮。 巨大而空旷的石室里,种种兽形石台如林而立。四四方方的底座,刻以除虫防潮的图腾。在底座与石托之间,或是蛇盘而顶,或是鹿角上举。 大部分石台都空置,只有极少的几座石台上,平放着约两拃长、一拃宽、黄褐色的泥版书。 浮陆世界的《创世之书,原是刻在泥版上的文字! 倒也符合创世神话古老的风格。 浮陆语言近似于景国语言,是非常接近道语的语言,他们的文字也是如此。所以四年前尚为腾龙境的姜望,来此亦交流无碍。 现在他已神临,更是去诸天万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自在交流。因为他已能言道语,能书道字,可述道于万界。 但泥版书上的这些字不同,怪异歪扭,游似蝌蚪。本身又无神意,不藏道韵,无法寻意而得。 姜望看向巫祝。 巫祝解释道:“这是创世神文,只有真正智慧深远的巫祝,才能够正确解读其意义。” 姜望低头为礼:“有劳阁下。” 庆王在一旁催促:“快读给临川先生。” 这是进门之后左起第一座石台,泥版书上的字不多。巫祝慢慢读道:“西北有神人,阙于青天。” 姜望皱起眉头:“何解?” 有些句子,放在不同的语境里,意义完全不同。他未曾读过《创世之书,不能轻率解读。 巫祝道:“关于这一张,有两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说,浮陆西北方向有一个神人,把青天打出了一个缺口。第二种说法是说,浮陆西北方向有一个神人,是通过青天之上的门户,降临此世。我们普遍认为是第一种说法,那个阙于青天的神人,就是锐金部的始祖,锐金虞凤。在这张创世之书出现并被解读成功前,锐金部也的确有始祖锐金虞凤多次破天而走、远赴宇宙深处而返的传说。青天上的那个缺口,就是锐金虞凤往返的路径。” 阙于青天,远赴宇宙深处? 姜望心中生起疑虑。他是一直到神而明之后,才敢说有遨游宇宙的资格,但也并不会任性游走,动辄去宇宙深处,因为茫茫宇宙,实在风险难测,不可预知。这还是建立在现世生灵去万界而不堕境的基础上。其余诸界生灵,通常可是跨界即堕境的。 在他认识的强者里,也就观衍前辈带着小烦前辈整天熘达于诸天万界。 观衍前辈有这个实力!且闲。 在除开现世以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凡玉衡星辰所照,玉衡星君都能保持巅峰战力。而在玉衡主星,玉衡星君战力胜于巅峰。 倘若锐金部的传说为真,那个锐金虞凤的实力怎么着也不应该低于洞真层次才是。 但这就与他对浮陆世界的力量层次判断产生冲突了。 “阙于青天算什么!”庆王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很是不屑的样子:“我们庆火部的始祖,可是在创世神创世之后,第一个用舞蹈来欢庆浮陆诞生的生灵!” 姜望不合时宜地道:“那你们应该是舞蹈部,怎么是庆火部?” 庆王的表情很复杂:“……始祖是围着浮陆世界的第一团篝火跳的舞。人家锐金部不也没叫破天部么。” 姜望表示很有道理,又好奇地问巫祝:“巫祝大人先前跳的舞,就是庆火部始祖在第一团篝火前跳的舞吗?” 巫祝摇摇头:“那是祝世之舞,据说有无穷伟力,早已失传。我刚刚跳的是自由之舞,只是能和这间石室的镇封图腾共鸣罢了。” 姜望隐隐感觉到,巫祝跳的舞蹈、唱的祝歌,好像也是一种力量体系。能够与图腾修炼体系相合,发挥出更强大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认识足够强大的巫祝,所以无法得到更清晰更直观的判断。庆火其铭实在孱弱,眼前的新巫祝实力也是平平,大约四道火线的层次。 祝祷之舞、祭祀之歌,流传在各大部族的种种传说…… 随着对浮陆世界的了解越来越多,这个世界却没有迅速地褪去面纱,反倒是越来越来神秘复杂了。 知道得越多,才看到越多不知道的部分。 如果说这里真的是一个坟墓世界,那么它埋葬着什么?又为何会有如此盎然的生机呢? 庆王忽地一拍大腿:“错了!” 姜望和巫祝都看着他。 他脸上有一种终于想通透了的激动:“生死棋局是不是在西北方向?临川先生是不是通过点星将降临的?创世之书这一页,记载的根本不是什么锐金虞凤,而是张临川先生!应该按照第二种解释,在世界西北方向,神人张临川通过青天之上的门户降临,接下来就是要拯救世界!” 他的激动并不全然是夸张。 倘若真能如此解释创世之书,帮助他找到“不遗余力支持张临川”这件事情在法理上的正确性,对王权亦是一种巩固。 而且临川先生不是说么?此行的使命,是帮助他庆王成为救世主! 神人再神终究要回去,他庆火衡才是浮陆世界的主人。 姜望头皮有点发麻。 张临川惯会玩弄信仰,一部《无生经,荼毒现世多少人。 浮陆人在这边天天张临川、张临川的,还签名在王权之契上,该不能把那厮从源海叫过来吧? “好了好了。”他赶紧拦道:“张临川算什么神人?一不小心也就灰飞烟灭了。浮陆世界是浮陆人的世界,外来人都是过客而已。咱们看看下一页创世之书怎么说。” 庆王也就闭上嘴。 巫祝已经默默地走到了第二座石台,此时开口念道:“创世之神名空,神斩左足,以为浮陆,碎右足,以为万灵。” 这一段听庆火其铭讲过大概,姜望也就继续往第三座石台走。 巫祝读道:“永劫之劫,极恶之恶。一存永存,一灭永灭。” 这一页兴许能够跟疾火玉伶的悲观对应上? 可恨描述得太少,无法解读。那么大一块泥版书,就这么几个字!多写几个字费神呐? 姜望出声问道:“永劫之劫是什么,极恶之恶又是什么?” 巫祝摇摇头:“我也不知。答桉可能在其它残页里。” 姜望若有所思。 庆王又是一拍大腿:“这永劫之劫、极恶之恶,可不就是灭世魔龙吗?!如果消灭了她,这个世界就永远存在。如果被她消灭了,这个世界就永远没有了……都对上了!” 姜望下意识地想叫庆王别捣乱,又发现不能让这厮不捣乱。如果灭世都不算劫,都不算恶,那还有什么永劫之劫、极恶之恶? 他拯救世界的说法,又如何能自圆? “啊……是。王上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一定要同心协力,阻止劫难的发生。”姜望表情变得沉重:“原来我降临此世,帮助你成为真正的救世主,是天命所归,创世之书所预示!天降大任于斯,王上,你一定要多勉力。” 庆王壮志满怀,整个人的状态都激扬了许多:“救世救民,我何所惜?!” 姜望抬步往下一个石台走:“看看下一页吧。” 巫祝继续读石室里收集的第四张泥版书:“世有维,维于……” “维于什么?”姜望问。 巫祝又摇头:“我也不知道,原土部的巫祝只解读到这里。” 姜望也只能遗憾作罢:“那看看下一张。” “只能看,没法读了。”巫祝道。 “不是说一共收集了七张不同内容的泥版书吗?剩下的三张呢?” “都没有解读出来。” 姜望真想问问他是干什么吃的。但毕竟有礼貌:“巫祝大人平时都在忙些什么呢?” 名为庆火观文的巫祝,理所当然地道:“解读创世神文,我可没这个本事。咱们庆火部火祠留下来的两张泥版书,都是庆火竹书解读出来的。我跟你读的第三张,是铁木部巫祝的解读。第四张原土部收集那么多年了,也才解读半截。” 庆火竹书就是庆火其铭之前的巫祝,也是庆火其铭的养父,号称庆火部历代最强巫祝。继承历代庆火部巫祝遗志,初步完成了“幽之图腾”的存在! “说起来竹书大人的实力,究竟到达了什么层次?”姜望看着庆王道:“比之王上如何?” 这个问题很重要,有助于他重新厘清这个世界的力量层次。 庆王颇为认真地道:“竹书大人很早以前就能化身图腾之灵,击退了净水部巫祝净水承湮。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过手,我也不知他在跃下幽天前,究竟抵达了什么样的层次。想来是远超于我的。” 当初庆火高炽八道火线,还差头颅才能全身火焰化,化身图腾之灵——此即是相当于神临的力量层次。 净水部是当初李凤尧作为星将的部族,乃浮陆世界水部第一。这个部族的巫祝,实力怎么也不会弱。 庆火竹书能够在很早以前击败此人,又在若干年后完成幽之图腾,难道已达洞真?看清了世界本质,了解了某种残酷的真相,所以留下那样绝望的话语,跃下幽天自尽? 但一个世界如果允许那种层次的强者出现,就一定会出现那种层次的强者。因为浮陆有如此多的部族,有茫茫多的人,还有悠久的历史,足够让一切应该发生的可能发生。 这个世界如果存在洞真层次强者的话,又怎会容许敖馗锁世? “图腾之灵再上一个境界是什么?”姜望问。 庆王饱含憧憬地道:“是图腾圣灵,据说到了那样的境界,可以分享本源图腾的权柄。” 本源图腾可是浮陆世界的根本! 这个权柄分享可了不得。 比如若是能够分享火之图腾的权柄,则在此界,于一切火行都能操控。 仅从这一句描述来看,图腾圣灵之境,听起来倒是几乎超越真神】,有一部分阳神】的威能了…… 姜望又问:“历史上有人达到过图腾圣灵之境吗?” 庆王看向巫祝,巫祝说道:“有倒是有,但都是传说,真假难辨。我反正没有亲眼看到过。” 姜望不再说些什么,默默地把石室里的七块泥版书都看过,以如梦令一一复刻。回头让白玉京早修会那些人一起研究,天骄总该有些天骄的本事吧?认字还能不会认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钟灵毓秀 当初在降临浮陆世界之前,姜望还先去了森海源界和隐星世界。 相较于浮陆世界的其他参与者,他是后来者,所以只能与实力弱小的庆火部缔约。 在他之前的那些参与者,在浮陆世界有更长久的经营。 生死棋局的公平规则,在某种程度上,抵消了其他人先行进入浮陆世界的优势。但在浮陆这样一个非常丰富的世界里,时间等同于瑰宝,聪明人一定能够把握。 比如他当时只能拿到庆火部火之图腾的修行法,没有杀法、图腾之灵成就法,其他人有更长的经营时间,一定能够拿到更多。 雷占乾赢得了佳人芳心,在赤雷部备受尊崇。 姜无邪更是几乎把疾火部拿在掌中。 姜望不由得会想,李家姐姐呢? 那等素有奇志、冰心镜映的女子,在浮陆世界还赢得了什么? “净水部的巫祝现在还是净水承湮吗?”离开火祠之前,姜望问了巫祝最后一个问题。 “通常来说,巫祝只要不死,就一直是巫祝。这是个只要聘上了,就能混吃等死一辈子的工作。”庆火观文不无诙谐地解释了他迄今为止没能破译任何一个创世神文的原因。 在庆王的咳嗽声里。 他补充道:“净水承湮现在还活着。” 火祠里前后两位巫祝,真是截然不同。 这里是庆火其铭的监禁室,却是庆火观文的安乐窝。 庆火其铭的生父、养父、亲爷爷都因地窟而死,他好像也继承了要为地窟而死的命运。 这里的人都说他跳下幽天是一个意外。 但姜望总觉得,那是早已确定的结局。怯懦是庆火其铭的反抗,但他没能将结局改写。 “请予王令一封,召这位前辈来王都,共商对抗灭世魔龙之大计。”姜望对庆王说道。 庆王自无不应:“临川先生相召,他岂有拒绝之理?” 火祠之后的行程是无支地窟,王不涉险地,庆王不会跟去。不过在此之前,姜望还得见一见疾火玉伶的那个女儿。 一行青天来客,仍是住在庆火元辰的将军府。 在颇为宽敞的院落里,姜望看到了大齐九皇子姜无邪的便宜闺女——约莫八九岁的体态,跟姜安安差不多高。坐在椅子上,裤裙盖下来是空空荡荡的,脸上也戴着夸张的巫祝面具。 “问临川叔叔好。”女孩先打了招呼,很有礼貌:“我是疾火毓秀,很抱歉要打扰您一段时间。” 净礼、戏命、连玉婵、白玉瑕都散出去做事了。 院中只有林羡闷头在练刀。 听得疾火毓秀喊临川叔叔,他也不带抬头的。这小子现在除了修行之外,对什么都不好奇,当然也很听使唤,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声“叔叔”对姜望来说体验也算新奇,时间就那么过去了,陌生的小孩现在也不会叫他大哥哥了。 “你也是巫祝吗?”姜望问。 “不是,我想成为巫祝。”疾火毓秀说着,把手放在面具上:“第一次见面,我当示之以诚。” 她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随着面具的揭下,更坦露了可称崎岖的脸。鼻梁塌陷而嘴唇肿胀,两只眼睛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拼命地往外跑。 这是一种能够让人做噩梦的丑,但她却是微笑着把面具戴了回去。 微笑是她的另一张面具。 “母亲生我的时候正是关键时刻。她为了争位没有待产,而是以秘法将胎儿封住。但是战斗时间超出了她的预期……所以我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腿,也长得难看。”疾火毓秀的声音非常平静,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姜望没有虚假地安慰说她其实很美,说身体残缺也没关系,更没有提及她的母亲是否爱她,只是道:“巫祝可没有那么容易当,你要非常用功才行。” 椅子上靠着小小的一只,大部分时候如那个夸张的面具一样怪异:“当然了!” 姜望本来打算见个面就走,把疾火玉伶送来的小拖油瓶丢给林羡照顾,这时改了主意:“我现在要去无支地窟看看,未来的巫祝要不要观察一下星兽?” “可以吗?”疾火毓秀的声音挑起来。 “当然。” 姜望拔空就走,疾火毓秀连同她的椅子也都漂浮起来,在温暖的景风吹拂下,紧随他身后。 疾火毓秀并不慌张,还冲林羡招了招手:“走了,柴刀叔!” 林羡愣了一下,惜字如金地道:“好。” “临川叔修的竟然是风之图腾吗?”在路上,疾火毓秀有些好奇地问。 “我们的修行体系不同。”姜望道:“五行都能掌控。” “临川叔很着急吗?”疾火毓秀又问。 急迫体现在速度上。 两人飞得太快了,脚下的屋舍楼宇,几乎拉成一条模糊的线,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问问。” “大敌当前,叔不得不急。”但急归急,既然聊起来了,姜望也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跟姜无邪关系怎么样?” “很好啊。”疾火毓秀道:“我之前更难看,无邪叔帮我治了很久。从一看就吐的丑,变成只是犯恶心的丑。” 她的平静常能让人忽略她的年龄。 姜望随口道:“怎么叫他也叫叔呢?” 疾火毓秀的声音是平静的,像小溪淌水一样平静:“我爹为了救我死了。如果我也不记他,就没人记得他了。所以我不能叫别人爹。” “……对不起。”姜望看着疾火毓秀,很认真地道了歉。 疾火毓秀在椅子上歪了歪头,脸上那个夸张的巫祝面具,也好像在微笑:“没关系的。” 庆火部的一切都不同于以往。 无支地窟倒是没什么变化。 不过走进地窟内部,就能发现战士多了很多,还有各种军械。 姜望带着疾火毓秀,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了幽窟前。 那如墨的夜色似水一般,在巨大的窟窿里流动。除了那些星兽之外,没人看到过幽天里还有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的姜望,目光如剑,直接洞穿夜色,往极深处下潜。 但下不得百丈,已经不能继续。 他左边的眸子转为赤金,不朽的金辉之中,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小人儿,异常活跃的东张西望。 目仙人坐镇乾阳赤瞳! 有如巨石沉海,目光再次深潜三百丈。 仍是一无所获,当然也远未至尽头。不知是否有尽头。 幽天之下到底是什么?是不是类似于青天的另一片天空呢? 姜望并不显耀光辉,不去刺激幽天,但目光凝成实质,杀进幽天里,本就如长夜之中亮火炬。那光不被普通的眼睛所察觉,却在某些存在那里烈焰熊熊! 呼呼呼~ 遥远的风声呼啸,像一曲停在过去的哀歌。 星兽来了! 地窟里的战士迅速集结,准备战斗。 姜望竖掌一拦:“不必靠近,戒备即可。” 庆王给了他足够的权柄,他的修为也很有说服力。战士们默默地列阵,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疾火毓秀就坐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往幽天里看,倒也不见害怕。 在某一个时刻,那无尽的幽黑之中,忽然星星点点,清晰可见。如同星河漫卷,好似萤火结群。 姜望把目光从极限距离的四百丈收回来,落在具体的星兽身上。 他大概是这座无支地窟里,唯一一个在幽窟中就把星兽看清楚的人。 他曾自现世看红尘之门,在孽海烟波之中,看到一个巨大的怪物轮廓,其上涌动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星点。 阮宗师说那是真君死后,道躯崩溃、道则混乱所产生的奇观,并不是什么怪兽。说那些星点是真君述道的成就,是真君在诸天万界留下的印痕。 现在他要好好看看,这些星兽到底是什么。 耳边忽然有声音响起:“这头星兽好像一头牛啊!” 姜望扭头看向疾火毓秀,图腾之力相当微弱的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幽天。 “你看得到这头星兽的具体模样?”姜望忍不住问。 “看得很清楚啊!”疾火毓秀理所当然地道。 这孩子,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确定是第一次下地窟吗?”姜望问。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星兽呢。”疾火毓秀略有讶意:“没想到这么漂亮。” “你能在幽天中视物的事情,除了你母亲之外,不要告诉任何人。”姜望随口嘱咐了一句,张开大手,往下一按。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但恰到好处,自有其韵。 一粒椭圆形的火焰琥珀般的种子,自他的手心落下,迅速在幽窟上铺开。 焰花开,焰雀飞,焰流星划破长空。 火界第一次在浮陆世界展现。 这灿烂华丽的火之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琉璃罩子,正正地扣在幽窟之上。 其间生机勃勃,万物发生。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烈焰熊熊的华丽城池,城池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旗幡招摇,隐有喧声。 而在这巨大火界的边缘,以天罡之阵位,矗立着一块块巨大的烈焰石碑。 每一块石碑之上,都刻有清晰的图腾纹路。或代表庆火部,或代表疾火部…… 在场的许多地窟战士,都见而下拜! 以姜望如今的修为、眼界,神而明之,一通百通。那三十六部火源图典,到手之后没多久,就已经修成。 哪怕仅以图腾之力而论,他也是庆火部第一。在沟通了浮陆本源图腾之后,他在此界所能够发挥的战力,当然也有相应程度的增幅。 此刻这三十六块火源图腾碑,就是修行的具现! 他的火界之术,也再一次得到升华。 便是在这火界落下的同时,幽天之中密集的星兽,也正好冲出幽窟,络绎不绝地撞进火界之中,炸成一段又一段的焰火。 这一幕让在场的诸多战士都看得呆了,从未料想星兽可以这么轻易地被消灭! 临川先生还在与那个小女孩闲聊,谈笑间恐怖的星兽大军便成烟! 这不是救世神人,谁才能是? 一时拜服者众。 小小年纪的疾火毓秀,比他们平静太多,这是一种被残酷人生催熟的成熟:“我理解我母亲为什么把我送到您旁边来了。” 姜望以目视之,以三昧真火焚之,在几乎可以忽略掉反抗的屠戮里,迅速补充着对星兽的知见,随口问道:“为什么?” 疾火毓秀道:“您已经这么强大,那条魔龙该有多么恐怖?我们的世界现在非常危险。” “你相信灭世魔龙的存在吗?”姜望没有拿她当小孩对待,提问相当正式。 疾火毓秀说道:“您至少是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就在此界。” “那你母亲不应该把你送到身边来,在我身边岂不是更危险?”姜望的声音变得有些郑重。 “您发现了什么吗?”疾火毓秀问。 她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 姜望也确实有些发现。 火祠里彩绘的火兽,已经在幽窟里找到了不少的对应形象。 而在焚杀了许许多多的星兽之后,他终于可以说,这些星兽应当不是什么衍道奇观,并不具备道则、道躯的性质。尤其可以确定地说,这些星兽与祸水之恶观,存在很大程度上的相似之处,但并不完全相同。 不过这种程度的相似,已经完全可以说它们就是恶观了! 那不相同的部分,或许是浮陆世界和现世的差别,也或许是别的姜望目前还未能“了其三昧”的因素。 如果说幽天是浮陆世界的祸水,星兽是浮陆世界的恶观,一切倒也能够说通…… 只是这浮陆之幽天消解一切,纯以环境论,却是比现世的祸水还要恶劣、危险。浮陆世界真就恶业至此? 还是说现世之祸水,已经是血河宗、三刑宫、暮鼓书院等多年镇压、治理之后的结果? 姜望随手一握,将灿烂喧嚣的火之世界收归掌中,握成丹丸。 而幽窟之中密集的星兽,已经完全消失了。所见空空,茫茫皆夜。 “我在想应该怎么才能找到那条灭世魔龙。”姜望随口说道:“如果能够提前找到祂,祂就没有那么危险。” 戴着夸张巫祝面具的疾火毓秀道:“祂应该已经知道您在找祂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说明祂畏惧您,已在潜藏。” “祂并不会畏惧我。”姜望用手指了指下方:“祂畏惧的存在,在青天之上,或者幽天之下。” “您来地窟观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吗?”疾火毓秀问。 “算是。”姜望道。 “但您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 “再待一阵子等等看。万一引来更多星兽,却没有及时诛灭,连累了这里的战士,岂非我的罪业?” 疾火毓秀‘哦’了一声,好像惊讶新认识的临川叔会这么想。 姜望约莫又待了一刻钟,确定幽窟再无动静,才带着疾火毓秀离开。 “临川叔,您刚刚杀了多少头星兽?” “三千七百六十二头。” “比书上记载的恶祁地窟一次大规模攻势的星兽都要多,您的目光是关键吗?类似鱼饵?” “长夜之中,总是趋光而走。”姜望一边带着疾火毓秀飞行在高空,一边道:“你问了叔叔这么多问题,叔叔也考考你——你母亲是个强人,这一次为什么会那么恐惧?” 小小的疾火毓秀缩在她的椅子上,第一次在与姜望的对话中保持了沉默。 天上浮云、地上山河,都在飞速倒退。空中的姜望淡然一笑:“不想说没关系,这件事不重要。” 他说不重要,倒也不是完全为了不给小女孩压力。因为戏命已经启程去疾火部暗查,答案肯定会有。 劲风撞到疾火毓秀的面前来,又陡然柔和,轻轻撩动她的发丝。 疾火毓秀一直低着头,在即将飞落将军府之前,终于开口了。“因为,真的有末日啊。” 景风陡止,两人悬在高空,脚下的王权城郭如石子般渺小。 “这话怎么说?”姜望声音轻缓。 疾火毓秀喃声道:“我的眼睛看得到,所有人都死了,到处都是血……红色的血,像河流一样。” “你的眼睛?” 疾火毓秀抬头看着姜望,伸手摘下面具,在那崎岖坎坷的面容之上,她那两只过分疏离、向左右两边逃窜的眼睛,随着她使劲皱紧的眉头,迅速地归正到一起! 双眸一瞬间转成幽色。 深沉如夜! 她的眼睛仿佛成为幽天的窟窿! “我父亲死的前一天,我也看到了血。”她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我的猫死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血。我的乳娘死的时候,我也看到了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大势碾压,天下相倾 br 这双眼睛不仅能够洞彻幽天,还能够预知死亡? 得到姞燕如留赠的大旸皇室真传《乾阳之童全本,修成目仙人之后的姜望,童术之能,非比寻常。 他注视着疾火毓秀空洞且幽暗的眼睛,却未能从中看到什么。这双眼睛仿佛是幽天的一部分。 “你说你看到,所有人都死了?”姜望褪去了赤童,语气平静地问道。 疾火毓秀的眼睛重新分开,又戴回了面具:“无论我往哪个方向看,无论看谁。只有血,到处都是血,没有其它。” 她的声音尽量平静,但还是流露出一丝压不下来的恐惧。 毕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姜望若有所思:“你母亲很相信你的眼睛。” 疾火毓秀道:“一开始她也不相信,直到我所看到的血色,都成为现实。” 灭世魔龙一说,倒也并非全是姜望虚构。 敖馗那厮又不是做不出来,森海源界生灵涂炭、百族俱灭,就是他的恶行。 但随口编造的魔龙灭世说,如此巧合的同疾火毓秀的眼睛联系到一起,由不得姜望不深思。 “你当然是个值得相信的孩子,你的眼睛也很特别。”姜望伸手提住她的座椅,带着她往下方的王权城郭坠落,声音在骤然湍急的狂风里依然平稳:“但命运是能够被改变的。” 这澹然的话语,平静的姿态,无与伦比的自信! 疾火毓秀紧紧抓着座椅扶手,十指绷紧了,声音也罕见的激动:“我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这么快!!” 姜望遂又提着她飞了两回。 微风轻拂,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落进将军府。 院中已不止林羡,除净礼和尚外,被他指派到各地去同敖馗争抢时间的“猎龙队员”,都已经回来。 疾火毓秀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很有礼貌地一一招呼:“柴刀叔好,机关叔好,英俊叔好,漂亮姐姐好。” 被叫做机关叔的戏命,食指轻轻一抬,便有一只形制简单的木轮椅凭空出现,落在疾火毓秀身前。 “以后坐这个吧。”戏命澹声道:“这个轮椅能飞能跑,还有两个能够阻敌的小法术。唯一的问题是需要补充源能,我改造过,图腾之力也能用。” 疾火毓秀看向姜望,姜望微微点头。 她于是自己撑着椅子,慢慢挪到了那只轮椅上,不一会工夫,就学会了如何操控。进退自如,来去如飞。 “谢谢机关叔!”这一声道谢里,感情就鲜活了许多。 倒是戏命依然冷澹,只抬手指了一下练刀的林羡:“谢他吧,他问我要的。” 疾火毓秀又脆生生地道:“谢柴刀叔!!” 林羡“嗯”了一声,便算回应。 “林羡你带着她玩一会儿。”姜望做出了安排,带着戏命、白玉瑕、连玉婵往里间走。 白玉瑕眉头略皱:“我总觉得这个小孩子……” “你先别觉得了。”姜望把他按在座位上:“说说你的发现吧。” 白玉瑕也就作罢:“土部第一的原土部没什么异常,也在认真地搜找灭世魔龙。至于你说的那个四海商盟的方崇,四年前在原土部卷走了不少东西,连创世之书都顺走了一页,说是以后能够两界通商……纯属诈骗了。 顺带一提,我去其它几个部族都转了转,这个世界的王权制度深入人心,人们普遍都能接受王权部族的统治。表面功夫都不做,不从王令、不配合这次行动的部族,多少有点问题,可以直接打上门去探究。 顺带再一提,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巫祝庆火竹书,他曾经拜访过原土部,可惜当时与他交流的那个巫祝已经死了,不然我还能查到点有用的东西。” 姜望看向连玉婵。 “浮陆世界的史书体系并不完备,疏漏矛盾之处颇多。各部族的史料记载我都重点检阅过,具体到前一千两百年到前一千年之间,只有两件事情值得注意。”连玉婵做了很多功课,此时侃侃而谈:“一个是在前一千一百一十一年,浮陆当时最大的湖泊涯甘湖,一夜之间干涸,至今不知道原因。很多人认为是湖水倾入了幽天,但涯甘湖旧址并没有发现地窟。那地方现在被称作‘涯甘天坑’。 第二件事情就发生在一年后,也即前一千一百一十年。浮陆世界三大名山之一的圣狩山,离奇倾塌,剧烈的爆炸声,震动了整个浮陆。但附近几个修成图腾之灵的强者前去查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圣狩山一直到现在都是半截。” 敖馗苦心积虑终于等到了机会,但长期被困锁在玉衡星楼底座、隔绝内外的他,并不知道姜望身边跟了这么多人。 乞活如是钵倒扣浮陆,与他笼中斗的,个个是天骄。 不仅姜望想到的任务他们都能执行完美,他没想到的,这些人也能帮他补足。实在是省心省力。 “时间对得上。”姜望点点头:“涯甘天坑和圣狩山……看来有不少秘密。等人齐我们就去看看。” 他几乎能够断定,这两个地方的变化,跟当年流亡宇宙的敖馗有关。现在的敖馗,若是没有忙着聚集信仰,或许也在这两个地方做些小动作。 “另外还有个有意思的。”连玉婵又道:“圣狩山之变,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几尊图腾之灵,分别出自玄风部、浑土部、宵雷部、净水部。并且在十年之内,都陆续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未得善终。玄风部的分裂,也以此为始。” 浮陆世界的修行自成体系,图腾之灵可以大概的看作神临层次,且因为本源图腾的特殊性,寿限还要超过五百一十二年。 一尊图腾之灵的陨落,几乎就是一个部族兴衰的转折。 这几个部族的图腾之灵的死亡,绝对是一条有用的线索。顺藤摸瓜,兴许能够查到点什么。 白玉京酒楼首席端菜师,确然是有才能的! 姜望咂摸着这份情报,又发现一个点—— 玄风部的分裂,让他们连续两次把握王权的秘密为天下所知。所以后来浮陆各部才纷纷以天外之人为星将,参与生死棋局。 生死棋局是浮陆世界亘古有之,王权图腾与其它图腾同时诞生。 但“点星将”这个行为,却是从玄风部分裂后,才为各部效彷,发展成固定的仪式! 这是不是说……浮陆世界也是在圣狩山的变化发生后,才与七星楼秘境建立联系,成为七星楼秘境连接的诸多天外世界之一? 连玉婵着意强调,想来也是有这样的判断。 “辛苦了。”姜望意态从容,又看向戏命。 面对敖馗这样一个眼界、修为、智慧,都在他之上的对手,与之困锁于笼中,做生死斗。 他理应是惶惑不安的那一个,这也是敖馗发起这样的挑战的原因。 但他完全没有紧张。 这并不是强作镇定,故为从容。 而是他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 现在浮陆诸部都被动员起来,到处寻找灭世魔龙的线索,就算不能立时找到,也叫那老龙无法安稳修养。 他则是稳坐中军大帐,调兵遣将。一边修行强大自身,一边寻找乞活如是钵的线索、寻找上古先贤母汉公的蛛丝马迹。 敖馗躲起来舔舐伤口,没有关系。敖馗当然有耐心、有定力的。 但他会以堂皇之势,将整个浮陆世界碾过。会收走乞活如是钵、拿走上古先贤母汉公的传承,会让敖馗知道,他等待的时机不会出现。躲起来是虽然迟缓、但更不能挽救的败亡! 如此大势碾压,乃是效彷笃侯兵略。堂堂正正,天下相倾。 当前面对敖馗的两个优势,敌我身体状态的优势,以及王权部族的优势,全部都被发挥到极限。而后步步紧逼,结优势成胜势。 谁都不能否认敖馗的恐怖。 但姜望相信自己已经赢了。 这份自信,当然也被戏命所感知。 他态度端正地汇报道:“疾火部的巫祝死了。就在咱们来浮陆的那一天。巫祝在那天唱起祝歌、跳起祭舞,向本源图腾做了神祈。神祈的结果是——‘此世将灭,末日已临。’这件事在疾火部被封锁,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 巫祝的神祈结果,和疾火毓秀那双眼睛的所见,是如此的一致。再加上王权部族这边忽然宣扬开的魔龙灭世说,疾火玉伶由此深切地感受到末日已至,这也就能说得通了…… 白玉瑕冷静地道:“如果说此世灭亡是注定的命运,那么生机只能在天外去找。但逃往天外的路径已被封锁,故而只能指望天外之人……所以疾火玉伶会把女儿交给你照顾。逻辑成立。” 出去的几个人,只有净礼还没回来。 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以他的实力,在浮陆世界几乎不会有危险。就算单独碰到敖馗,也能全身而退。 姜望把所有的情报在心里过了一遍,然后催发如梦令,以元力在桌上复刻出七块泥版书的图影:“你们先别忙其它事情了,我来考考你们——这些是浮陆的创世神文,这三张是已经解读出来的,我已刻写道语。你们试着将剩下的几张都解读出来。” 白玉瑕剑眉微皱:“这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工作,已知的创世神文不够多,我们对浮陆文字的演变也没有研究。” “我倒是琢磨过。”戏命澹澹地道:“但浮陆文字就是很典型的道文演变,与景文相似。而这些创世神文,完全是另外一种文字体系。要想解读出来,我们需要掌握这里的祭舞、祝歌、图腾……换而言之,至少要拥有巫祝的才能。” 天骄就是天骄,个个都有自己的思考。 姜望非常赞赏,当场掏出几本大部头,还有一大叠手稿:“能够收集到的祭舞舞姿、祝歌歌词,历代巫祝的记录、诠释、心得,还有已经解读出来的创世神文,全都在这里了。相信对你们解读创世之书有帮助。” 连玉婵倒是没有废话,默默地给在座几位分书稿。 “我的别分了。”姜望拦住她:“我正要去接见净水部巫祝净水承湮,你们先忙着。” 话音才落,人已在门外,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戏命看向白玉瑕。 白玉瑕接过书稿,一边开始翻阅,一边道:“净水承湮曾和庆火部传奇巫祝庆火竹书交过手,在他身上或许能找到一点历史真相……干活吧。” …… …… 掌柜自不会拆东家的台。 就像庆王王令一出,净水承湮也不得不来。 因为王权体系,就是浮陆现有秩序的根本。维护王权,就是维护自己拥有的一切。 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身材高大,老而不衰。戴着过分夸张的巫祝面具,静静地坐在庆火元辰提供的静室里。 姜望盘坐在他的对面。 “很抱歉,要请长者来见我,而非我登门拜访。魔龙灭世在即,我的每一分时间都需要充分利用。” “无妨。”净水承湮道:“人一旦老朽,诚知时间可贵。不敢空耗。临川先生,请入正题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姜望道:“您与庆火竹书交过手,能不能谈谈您对他的认知?” 净水承湮想了想,说道:“庆火竹书是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最强的浮陆之人,也是最有智慧的那一个。” “为什么有浮陆的限定?”姜望语气轻松地问。 净水承湮道:“因为我不确定你们的实力。” 姜望又问:“庆火竹书抵达了图腾圣灵的境界吗?”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不在场。”净水承湮道:“我只能这么说,倘若浮陆有人能够抵达图腾圣灵之境,那个人只能是庆火竹书。在我与他有所接触的时候,他已经无限地接近那个传说中的境界。” “无限地接近?” “在他之前,我甚至认为那个境界是不存在的。而他已经切实地看到了。” 那他有没有走到呢? 姜望这样想着,又问:“您对幽天有什么研究?” 净水承湮道:“我的研究远在庆火竹书之后。先生在庆火部得知的,就包含了我所知的一切。” 姜望叹了一口气:“庆火部关于幽天的研究,都被庆火竹书毁掉了。新的巫祝什么都不知道。” 庆火竹书真的太决绝,把庆火部历代巫祝的心血,和他自己毕生所得,全都带进了幽天里。 这件事情不曾外传,幽之图腾更是庆火部绝对的机密。时至今日庆火竹书的死因,都是坐镇地窟,抵御星兽暴动而死。 净水承湮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我回去也毁掉我的研究。” 姜望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真就对庆火竹书盲信至此? “既然都要毁掉,不如交给我。”姜望毫不客气地道:“我对付灭世魔龙,需要对这个世界有更多了解。” 其实在无支地窟里的时候,他就很想跳进幽窟,亲身感受一下幽天,但最后并未冒险。修行到了他现在的境界,对世界本质的求知欲,几是一种本欲了。 “可以。”净水承湮答应得很爽快:“我回去就把相关研究整理好,一并给先生送来。” 姜望直接起身:“也别麻烦您再跑一趟,我陪您回去取吧。” 净水承湮情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感觉就像你跟人客套,说‘回头请你吃饭’什么的,那人突然说‘也别回头了,就今天吧’。 那还能怎么办呢? 净水部的老巫祝,也便跟着站起来:“那么临川先生,请跟老朽来。” “林羡!毓秀!随我出一趟门!” 姜望不但自己去,还喊上了两个跟班,很不拿自己当外人,颇见‘博望之风’。 老巫祝一辈子呆在部族祠堂里钻研图腾、祝歌,显然不太适应万界中心之霸国世袭侯的风格,看了好几眼姜望,终是什么也没说。 不说不答应,就是答应了。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美丽、智慧与战争 第1983章 美丽 智慧与战争 至瘟部族地的市集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靠近路人,鬼鬼祟祟地开口:“老乡,要经书不要?” “啊?”路人一脸警惕加迷惑。 斗笠人把黑袍掀开一半,露出挂在内袋里的琳琅满目的佛经。“三宝山正统嫡传,佛门小圣僧手抄经书三十本任选。怎么样,来一本?常诵积德,包你佛法精深,修炼有成。” 路人后退一步,大喊起来:“有人宣扬伪信,别让他跑了!” 但话音还未落下,斗笠人已经消失。 市集的另一个角落,斗笠人又窜将出来,拦住一人,这回换了切口:“你好,请问你想去极乐世界吗?” “什么是极乐世界?” “不用工作,不用学习,不用受苦,每天就吃喝玩乐的世界。” “怎么去啊?” “皈依我佛,坚定信仰,死了就能去了……哎,你怎么动手——” 在越来越庞大的追杀队伍前,净礼灰头土脸地跑出至瘟部。 他实在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师弟给他安排的任务,是让他在浮陆世界弘扬佛法。提前在这个世界的神道信仰里占一个角,以便及时捕捉敖馗在信仰上的动静。 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 但弘扬佛法这么简单的事情,他在悬空寺附近随便念个经,不知多少善信围来……怎么在浮陆就这么难办呢? 他又抄经又送经,还祈福开光,还提供极乐世界接送服务,这都搞不成!出来这么久,一个善信都没有。这可怎么跟小师弟交代? …… …… “丢了!?我走之前,叫你好生守祠,你就这么跟我交代?!” 净水部的水祠里,净水承湮大发雷霆。 站在他对面的童子唯唯诺诺,歉声连连。 作为净水承湮的关门弟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童子就是净水部的下一任巫祝了。瞧他的表情、动作、姿态,无不有板有眼,颇见真情实感,可见是有天赋的。 疾火毓秀歪头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临川先生揉了揉头发。 但见得临川先生温声一笑:“没关系,把剩下的研究资料搬来就行。人这一生,哪有不犯错的?” 净水承湮还待教训弟子几句,见得临川先生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是一窒,忙起身道:“老朽自去取来。” 高阔的水祠大堂中,姜望宁定地坐在客位,疾火毓秀的轮椅在他旁边,林羡站在他身后。 未来的净水部巫祝——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正低头跪在祠堂中央。 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得到外间的广场,那里立着一尊冰晶般的神女像。 “好了,你师父都走了,别跪了。”姜望抬抬手,自有无形力量将这男孩托起。 “喂。”他看了一眼这个小男孩,指着外间广场的神女像:“这个神像是什么?你们不是不信神吗?” “这可不是神。”小男孩非常认真地道:“这是美丽、智慧与战争的化身,是本源图腾辉耀于世的具象,人间的代行者。其名——凤尧。” 还能这样! 姜望大开眼界,豁然开朗。 浮陆世界准确地说其实不是不信神,是不信图腾本源之外的、狭义的神。这个世界是本源信仰。 但金木水火土五行能有本源图腾,风雷瘟能有本源图腾,美丽、智慧、战争,又为什么不能有? 摧城侯的长女,不仅接触了浮陆世界的图腾体系,还在当年就有了深刻的理解、并挤进图腾体系里,最大化地掠取了资粮! 今时今日再回看,谁才是当年在浮陆世界收获最多的人,还真的有待商榷呢。 为什么姜无邪、李凤尧、雷占乾他们,在天外世界都是用本名行走。姜望现在也能够想得明白,这亦是一种述道于外的表现。诸天万界传颂其名,亦传其道。仅靠自己的星楼述道宇宙,效率自然会低很多。 以前的他不懂。在浮陆这般人口众多、信仰资源丰富的天外世界里,假以他名,自觉是谨慎行事、规避风险,还沾沾自喜来着。殊不知入宝山而失重宝,当然这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纯粹的被出身所困囿的眼界差距。 李凤尧立像于水部第一的本源祠堂外,有大批的人真心信奉。 若干年后,浮陆世界未尝不会出现美丽图腾、智慧图腾、战争图腾,并衍生相应的部族……那等资粮将是何等丰厚。 姜望甚至在心里开始设计图腾的形象了——美丽图腾可以是凤尧姐的形象缩略,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极美丽。智慧图腾就是凤尧姐在权座上思考,战争图腾就是凤尧姐挽弓杀敌? 净水承湮提着一只大书箱,在这时走到大堂,将其平放在桌上,打开箱盖给姜望看:“先生请看,这里都是净水部多年对幽天的研究。现在全部敬奉。” 箱子里是堆得满满当当的书稿,密密麻麻的浮陆文字,氤氲着墨香。 姜望低头致意:“多谢。魔龙受诛,有净水部贡献的一部分力量。” 林羡走上前去,将这只书箱收起。柴刀挂在他的腰间,并不锋锐,反而厚重笨拙。他好像也和他的柴刀一样钝了,但却有更坚实的力量感。 “临川先生太客气了。”净水承湮站在那里,斟酌着送客的语气:“我知先生事繁,就不……” “对了。”姜望自说自话:“还想跟您打听一件事情。” 净水承湮试图用疲惫的站姿令访客自觉:“请讲。” 姜望恍如未觉:“当年圣狩山之变的细节,贵部可有记录?” 净水承湮回头看了看椅子,终是在姜望对面坐下了,双手搭在一起:“想不到临川先生对浮陆的历史这么清楚……圣狩山之变在当年就是一桩悬案,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自然也没有合理的解释。当年如此,一千多年后,又能留下什么记录呢?无非‘圣狩山折,因果不明’。” 姜望点了点头,语气自然地道:“贵部的巫祝,当年不是去圣狩山查探过吗?听说后来……和圣狩山之行有关吗?” 净水承湮道:“翊元大人是在圣狩山倾倒七年后,在升华图腾圣灵的过程里失败死去,此事见载于书,我想他老人家的死,跟圣狩山是没什么关系的。” 姜望又道:“当年的圣狩山之变,没有任何线索留存。第一时间前往探查的四尊图腾之灵,全部在十年内身死。也由此导致了他们所属部族的格局变化。其中最强的玄风部分裂为八部,浑土部、宵雷部都实力大损,一蹶不振。唯有净水部,在千年之后,仍然保持着水部第一的位置……想来自有特殊之处?” 面前这位青天来客对浮陆历史的了解,显然远远超出了净水承湮的想象。 他端矩地坐在那里,审慎地道:“说特殊倒也没什么特殊,净水部能够传承至今,大家的日子还能过得不错。一赖天眷,人才不绝。二赖心齐,净水部万众一心,奋勇砥砺……如此,才万幸未辱先祖。” “说起先祖。”姜望悠悠地道:“我记得在传说里,净水部的先祖,是第一个涤荡涯甘湖,提取可饮之水,变涯苦为涯甘的人?” 临川先生来净水部,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净水承湮心中有了这样的觉知,语气则更为谦卑:“传说都是如此,水部三十六族,大半先祖都跟涯甘湖有关。” 但姜望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穷追不舍,而是话锋一转:“在那场变故里,是先有涯甘湖之陷,再有圣狩山倾塌。说起来我知晓涯甘湖算是浮陆人的母亲河,都不能以‘圣’为名。这圣狩山为何能有个‘圣’字呢?” 净水承湮松了一口气,解说道:“在古老的传说里,最早的人们聚居在圣狩山上,以树为屋,藤叶为衣。饮涯甘之水,食大湖之鱼,摘圣山之果,狩老林之兽。如此繁衍生息,人口日益增多,后来才徙居各处……我们浮陆人,都是从山上走下来的人。所以那座山有其圣名。” 姜望静静听罢,便起身道:“多谢巫祝解惑,今日多有叨扰。” 净水承湮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不断追问历史隐秘的准备,没想到姜望说走就走。 本是盼着他走,这会倒是有些无措:“临川先生这就走了?” 姜望笑问:“巫祝想要留我?” 净水承湮缩了回去:“您忙,您忙……” 姜望抬脚却又停步:“贵部好像在尝试开创美之图腾、智慧图腾、战争图腾,我给点建议如何?” 净水承湮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子一眼,没有急于否认,而是谨慎地道:“先生尽管说。” 姜望抬指以如梦令拟出三幅李凤尧的图影,按在了桌面上:“外间那尊神女像不甚清晰,你不妨照此参考。” 净水承湮顿时一惊:“您和凤尧大人是……” “我们在现世是通家之好,素以姐弟相称。她的亲弟弟,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常同我飞鹰斗狗。”姜望笑了笑:“所以巫祝大可不必对我如此戒备。” 净水承湮严肃地道:“我对临川先生绝无戒备,是掏心掏肺,一片坦诚呐。” 姜望微笑着摆摆手:“就到这里吧,不用相送。有灭世魔龙或者魔器的消息,记得及时传信。” 然后真就带着林羡和疾火毓秀,踏空而去。 “临川叔。我有一事不明。”疾火毓秀在风中问。 姜望从容漫步,目巡山河,毫不掩饰地让这个世界感知他的存在,嘴里道:“说。” 疾火毓秀问:“净水承湮给的幽天资料明显不全。那小子也不可能在他师父出一趟门的时间里,就把重要资料弄丢。您为什么拦着,不让我揭穿他?” 姜望笑了笑,只问道:“为什么要揭穿?” …… …… 庆火元辰的将军府,戏命三人解读创世神文的房间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犹犹豫豫地靠近了。 “小白,小白……”他蹑手蹑脚地传音。 白玉瑕放下手里的书稿,推门而出,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圣僧这是怎么啦?” “嘘!”净礼赶紧叫他噤声。 又东张西望一阵,把白玉瑕拉到墙角,才神神秘秘地道:“问你个事儿呗。” 白玉瑕正了正衣襟:“请问。” “就是那个传播三宝山的信仰,怎传啊?”净礼苦着脸:“我怎么说他们都不听。” 自从白玉瑕撺掇他开启酒楼开光业务并切实饱了钱囊后,白玉瑕在他这里,就成了足智多谋的代名词。论聪明,只比净深师弟差一点。 师弟布置的任务,他信誓旦旦地应下了的,当然不好灰头土脸地问师弟,所以来问白掌柜。 “你是怎么说的?”白玉瑕问。 “我就直说嘛。”净礼道:“三宝山乃佛门正统,世尊嫡传。我师父是悬空寺下任方丈,我是下下任,我师弟是下下下任,或者我下下下任也行。皈依我们,准没错。” 白玉瑕沉默片刻,说道:“我问小圣僧一个问题——且不论浮陆了,现世信佛的人多不多啊?” “很多啊,到处都是。”净礼理所当然地道:“我在悬空寺旁边调查过,十个里面十个都信佛。” “……小圣僧很严谨!” “先别说这个,等会师弟该回来了。你快教教我该怎么做。” “这事儿其实也简单!”白玉瑕轻松一笑:“小圣僧所修的佛法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修我的佛,管祂讲什么,管祂什么最重要。”净礼嘴里说着可称狂妄的话,表情却是平常的,眼睛更是明澈的,全无半点狂意。 白玉瑕于是明白,他不是“狂”,他是“真”。 此言真有佛心! 白玉瑕放弃循循善诱了,决定直接给解法:“就假设是‘因果’吧,你弄个因果图腾的壳子,自称因果巫祝,再送些米面鸡蛋,自然就能招到人来信奉。” “还有呢?” “这就足够了。” 净礼想不太明白,但也并不怀疑,‘哦’了一声,便要去实践。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带着疾火毓秀飞落。 落地便道:“小圣僧先别出门,陪我走一遭圣狩山!” 里间房门打开,戏命负手,连玉婵挂剑,一并走出,都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浮陆世界最重要的一座山,涉及浮陆人族的起源,亦是千年剧变的开始。 敖馗很可能就躲在那里!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佛观恶鬼 净礼和尚有一种偷农家芦花鸡被抓到的尴尬,勉强地站在那里,跟白玉暇说了句:“嘛哩嘛哩哄,如是我佛,好了今天的经就说到这里。” 然后才惊喜地回头:“师弟,你回来了?圣狩山是吗,这就陪你去。” 一路疾飞,极力铺开眼识耳识的姜望,其实早早就听到了净礼和白玉瑕的对话。故意放慢速度,等他们谈完才回来。 此时更不会说破,只下令道:“玉婵你留下来,监督他们继续搜集线索,顺便照看毓秀。其他人跟我走。” 连玉婵把杀意激荡的双剑抚平,接过了疾火毓秀的轮椅把手。 一行人更无二话,跟着姜望便往圣狩山飞去。 自降临浮陆世界以来,姜望就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就连议事,也多在路上。 “那个砍柴的呢?”戏命背后展开钢铁之翼,自在地翱翔于长空,随口问着,声音冷淡。 “去做别的事了,圣狩山用不着他。”姜望回应道。 净礼与姜望并肩而走,白玉瑕暗暗使劲,加快了一点速度,行到旁边来,任额发飘飞,语气平淡地道:“东家怎么派林羡去做别的事,让连玉婵看孩子,却唯独带我去圣狩山?” 他的姿态状极随意,但翘起的嘴角还是说明了他的开心。 想他、林羡、连玉婵,三个人同在白玉京上工,同为站在天人之隔前的修行者,都是一国天骄。东家只带他去圣狩山,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信不信任的且不说,分明在东家心里,他白玉瑕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哦。”姜望随口道:“你留在那里太危险了。” 白玉瑕顿时不那么开心了:“我能有什么危险?” 姜望道:“我是担心他们。” 不待白玉瑕发怒,便赶紧道:“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你们对创世神文的解读,有什么成果没有?” “我若是在庆火部都能遇到危险,那连玉婵更遭不住,东家说话未免亏心!”白玉瑕不依不饶地说了一句,才道:“这么短的时间就要成果,放烟花也不是这么放的!” 但又话锋一转:“我们还真解读出来一个字。” “什么字?”姜望很感兴趣。 “那一张‘世有维,维于——’的泥版书,还有印象吗?” “当然。” “下一个字是‘其’。” “意义不大。”创世神文的先行者、白玉京酒楼大东家姜望,对此做出了点评。 一般“其”字后面,才是重点。 “意义很大。”飞得很远的戏命,忽地又飞近来,冷淡地说道:“你可能对这门学问不太了解,每一个古字的解读,都是在历史迷雾里,扫出一块清晰的拼图。有助于我们排除海量谬误,大大推动解读进程。” “这样吗?”姜望勉强表示接受,然后与他们分享了在净水部的见闻。 “净水承湮作为巫祝,藏着一点部族传承的秘密是情有可原。毕竟那是一族之根本,也没可能完全对我们放下戒备。”白玉瑕做出了冷静的分析。 “倒是有一件事情很有意思,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姜望说道:“浮陆迄今为止,没有一尊真正的图腾圣灵出现,翻遍历史,未见记载。传说中倒是有,但并不可信。就我们掌握的浮陆各族资料来说,真正明确接近那个境界的,只有一个庆火竹书,但庆火竹书也未见得就突破了。” 戏命直接道:“要么是这个世界有局限,要么是图腾修行之法有局限。” “图腾修行法你们每个人都看过了,应该也修习过,可有什么心得?”姜望问。 “除非修行到图腾之灵的境界,炼化肉身,唤灵于本源,不然哪能真正论及图腾圣灵境界。”戏命道:“我们都不可能。谁也不会拿它当根本法,只是做柴薪罢了。” “到那一步舍弃肉身。就是图腾之灵寿限超过神临的原因。”白玉瑕也道:“且不说它局不局限,单从那些图典来看,的确是一门渊深的学问。仅靠我们想要洞其真义,不是三年两年就能够完成的。浮陆的这些强者,又不可能真正掏心掏肺……” 一直默不作声的净礼,这时忽地‘咦’了一声,“成了!” 但见他右手平伸于前,一个圆形的图案,在他的掌心上空慢慢凝现—— 在那个圆圈之中,是一个倾斜的万字符,且为黑白两根线条交错。有一种简约但神秘的美感。 看到这一幕的三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惊愕。 因为这不是简单的图案,这是一个图腾。真正具备力量,融入了这个世界的超凡体系,可以修行的图腾。 且不同于他们所见的、王权部族收集的任何一种已有图腾,是一个全新的图腾! 这件事情,白玉瑕没有做到,戏命没有做到,姜望也没有做到。 白玉瑕想起自己的指点,声音有些转不过来:“这是……因果图腾吗?” “应该算是吧。”净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伸指戳了戳眼前的图腾,像是戳到了一个具有实质的事物,将其后推了几寸。 他咧嘴笑了,像是找到了自己喜欢的玩具:“应该是的!” 白玉瑕尚在混乱中:“我不是让你弄个因果图腾的壳子吗?小圣僧知不知道什么是壳子?壳子就是幌子,是忽悠人用的,是看起来很像真的、但一点用都没有的假货,很容易弄出来,小圣僧明白吗?” 净礼眨巴眨巴眼睛:“弄个真的不可以吗?也不难。” 啊,也有道理。白玉瑕不说话了。 戏命早在左手小臂上点青了风之图腾,此刻默默地运转图腾之力,再一次审视其性质……大约也是有点自我怀疑的。 姜望笑看着净礼:“看来你对图腾的探索,已经超过我们所有人。那么请问这位悬空寺小圣僧,在你看来,这图腾修行法里,图腾圣灵的境界,是可以抵达的吗?” 净礼静默地想了一会儿:“我现在还没有答案。在此岸遥望彼岸,那个境界是可以被想象的,但是不成为图腾之灵,不至岸前,就不能看真切。” “连自创因果图腾的小圣僧都一时没有答案,连有‘最强’之名的庆火竹书,都没有确定抵达。”姜望对他们道:“但一千多年前的净水部巫祝净水翊元,在圣狩山倾倒七年后,竟就试图升华为图腾圣灵。而他的实力,在当时诸灵中也并不显耀。” 白玉瑕没想到东家能在净水部得到这么有用的情报:“你是说……” 姜望道:“他或许是在圣狩山得到了某种收获。那种收获,很可能是天外之物,让他得到了此世之外的灵感,看见前路!” “千年之前的变故,还会留下什么线索让我们发现吗?”戏命问道。 “不可能存留,就算有线索,也早被浮陆人清除了。咱们也见识了这里的文明,怎能小觑他们的智慧?”姜望说道:“我要找的是敖馗的痕迹。他现在没办法主导席卷浮陆的信仰,被迫地与浮陆诸部为敌,选择已经不多。这里大约就是他当年为浮陆带来变化的地方,他必然还要来这里寻找变化,捕捉胜机。” 圣狩山在整个浮陆世界的中部区域,距离此山最近的两个部族,是浑土部和天风部。前者土部第十七,后者是玄风部分裂出来的八部之一。 说是“最近”,也都与圣狩山相距千里。 净水、宵雷两部,则要更远一些。 一路疾飞,一路探讨,倒也不觉路途冗长。 当四人停下身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与其说是一座山,倒更像是一座高台。 在苍茫大地高拔而起,却在雄奇险峻的道路上拦腰而断。 山上仍然郁郁葱葱,有走兽鸟鸣。俨然自成为一个世界,一个不经历时代变迁的世界。 戏命收拢钢翼,落足于相对平整的山顶,半蹲下来,以食指按在地面,自他的指尖处,一只只黑色蚂蚁凭空出现,迅速往外爬行。 以他的落足点为中心,蚁如黑潮,向整个圣狩山倾泻! “这些都是机关吗?”净礼和尚好奇地打量它们。 “都是活物。”戏命淡淡地道:“机关术也能制造这样的蚂蚁,但成本太高,不符合我们‘节用’的理念。这就是经过培育后的蚂蚁,做了一些特殊的加工,辅以机关术来控制。” 自钱晋华成为钜子,墨家上下考虑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节用”。 但钱晋华时代之前的“节用”,是克制、简朴。钱晋华时代之后的“节用”,都更倾向于商业活动中成本的控制。 说他是商道真君,的确不算不实。 白玉瑕纵剑于空,飞往远处。 姜望开启目仙人巡视四方。 净礼大步踏远,直接在空中盘坐、合掌、闭目,佛光绕身,又如水纹漾开。 四人划分不同的区域,彻查圣狩山的每一寸土地。 “找到了。”戏命身形一晃,已经窜入林中,姜望抬步便跟上了。 两人在幽深的老林里急速穿行,灵动似归巢之鸟,最后落在一颗足有九人合抱的老树前。 树已经死了,只剩半截残躯,仍然十分高大,像一栋房屋似的。其中早已被虫蛀空。密密麻麻的黑蚁,正在树里树外爬行。 戏命以食指点在树身,黑蚁迅速回收,几乎连成一条线,笔直地撞进他的食指中——那仿佛连接着另外一个空间。 “墨蚁在这里尝到了不属于此世的力量。”戏命说道:“还很新鲜,就在近三天内。” 姜望随手削下一块朽木,以三昧真火慢慢焚烧:“只能是敖馗了。他在这里做了什么?” 戏命道:“掠夺了这颗老树的生机。他有意掩饰痕迹,将它修饰成自然朽死的样子,但这颗老树对土壤的影响、对周边其它树木生存空间的侵占,都是他不能改变的。” 姜望自己也已经通过三昧真火得到了答案,和戏命描述的一致。皱眉道:“敖馗有掠夺树木生机为己用的本事。但这点生机相对他来说太过渺小,够他干什么?” 戏命道:“敖馗若能够凭此恢复,我们来看到的应该是秃山。说明这门秘术是有限制的,而他很需要利用这点生机,在这里做些什么。” 姜望又问:“能够通过这些力量追索到他么?” “我正在做。” “倘若我是敖馗,千年之前匆匆经过这里,藏下天佛宝具。千年之后再回来,第一件事情肯定还是寻宝。且我已经联系到了乞活如是钵,封锁了这个世界。但出于某种原因,我不能完全地解放它的力量——那么当前最关键的,是解封此宝,一活百活。”姜望琢磨着:“这棵树的生机,能对乞活如是钵有用?” 戏命将墨蚁所吞食的力量,注入四只机关鸟,然后将它们放飞四个方向,同时分析道:“从力量的对比来说,就算有用,也最多是一个引子的作用。” 姜望若有所思:“这棵树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片山林里树龄最长的树……”戏命说着,把握到了关键:“不,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圣狩山上现存的树龄最长的树。” 特殊的地方在于圣狩山! 姜望也是眸光一亮:“它有浮陆人族起源的力量!” 戏命接道:“乞活如是钵或许是被浮陆世界的世界力量所封镇,才让敖馗不能尽用其力。不管是浮陆人族的有意引导,又或是世界本能的排斥也好,总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而敖馗洞世之真,看到了根本问题,正在解决。所以才需要以浮陆人族起源的力量为引。” “如何在己身力量不足的情况下,解决世界力量的封镇,以钜城传承之久远,想必有很多思路?” “也可以问问小圣僧,悬空寺绝非浪得虚名。最好咱们集思广益,能穷尽此龙之路,然后一一斩断。” 正说着,净礼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弟,这边!” 墨蚁还在不知疲倦地爬过每一寸土地。 姜望和戏命穿梭于幽静的山林,很快找到了净礼所在—— 他在一个幽深的岩洞中。 此岩洞外有藤蔓古树,青苔巨石,藏得极深,也不知怎样被他寻见。 这一刻树移石开,彷如古墓被掘,天光游入。旧朽的气息还在外涌,不知石封多少年,重现人间。 走进来才发现,这座岩洞既高且阔,四通八达,一眼难尽其貌。 风声在远处的洞穴里穿梭,隐约老鸦之号,莫名阴森。 清秀干净的年轻和尚,正双掌合十,立在历史悠久的石壁前。脑后一圈佛光,使得他锃亮的光头熠熠生辉,这幽暗的山洞仿佛也被他照亮了。 于是他身前那大幅渲染的血腥恐怖的岩画,好像也变得平和、温暖。 在姜望的眼中,这一幕本身亦是一幅画,是为—— 佛观恶鬼。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山河不过盆中景 “漂亮姐姐,你在忙什么呀?”庆火元辰的将军府里,滚轮声极轻,小女孩儿的声音极清脆。 连玉婵端正坐在长桌前,体态美好。 精致的五官是这个房间里最亮丽的风景。 她认真地翻阅着桌上堆积成山的书稿,时不时用笔做些记录。嘴里轻柔地道:“姐姐在研究古文字呢,你自己玩会儿好吗?” 对于疾火毓秀这个坚强懂事的小女孩,她很难不生出同情心。 只是大敌当前,她的确无法容忍自己虚耗时间,不做什么贡献。 先前其他人都散出去忙碌,林羡作为机动力量,看家并监督王权部族。 现在换她在家看孩子,倒也没什么可说。毕竟她也在天人之隔前停驻,及不上净礼小圣僧和冷面机关男。 但她决不允许自己仅仅只是看孩子。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父亲这么要求她,她也这么要求自己。 她的父亲是大柱国,她将来也要成为大柱国。 连敬之做到的事情,她要做到。连敬之没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要做到。 追随姜望修行,是一次“质子”式的行为,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齐武帝正是当年为质,才能跳出彼时泥潭般的齐廷宫斗,广历风雨,见惯世情,功超历代齐主。 她从象国狭窄的井口跃出来,在小小的白玉京酒楼,见着黄河天骄、小国希望、琉璃佛子、墨家真传,大开眼界。没几天又撞上了海族真龙,且要与之厮斗生死! 所以她是如此的珍惜时间,如此的专注。 疾火毓秀推着轮椅来到她旁边,她也没有在意。 “漂亮姐姐是在解读创世之书吗?”小女孩脆生生地问。 “啊,是。”连玉婵一会儿看字、一会儿看画,认真地对照着祝歌歌词、祭舞舞姿,揣摩古老时期浮陆巫祝对创世神文的运用。却也没有对小女孩不耐烦,柔声道:“小秀妹妹对创世之书也感兴趣吗?” “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巫祝呢!”疾火毓秀的小手在桌子底下抬起来,指甲慢慢地变长、变尖锐,当然她的声音依然童真。 “很不错的梦想!”连玉婵落笔不歇,嘴里道:“我猜东家应该不会介意。这里有很多他让人收集的各部族的祝歌,你可以自己学一学,记一记,对你的梦想有帮助。” “临川叔如果介意呢?”疾火毓秀笑着问,她在桌底的双手一正一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连玉婵不太理解当初东家为什么在浮陆要以张临川为化名,联系到后来一封血字檄文正式掀翻无生教,她只能归结于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让东家时时惦记。 此刻温柔地笑道:“没关系,只要不伤害他的朋友,他这个人其实很宽容……最多就是扣我的工钱。” “你们猎龙队都是他来发工钱?挑战灭世魔龙,是谁给你们发布的任务吗?”疾火毓秀在桌下的小手恢复了原样,变得白白嫩嫩,声音里有了些好奇。 连玉婵意识到自己专注解读古文字,差点说漏嘴,好在疾火毓秀年纪很小应该很好哄,便道:“他是东家嘛。责任他来担,收益也是他来分配。” 她并不深聊灭世魔龙、猎龙队之类的话,很容易打补丁打得互相矛盾、漏洞百出。转道:“你的声音很好听,唱祝歌应当会很不错。” 疾火毓秀果然很顺利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天真地笑道:“我娘亲也这么说。” 连玉婵其实性格与长相不很相近,不是个温柔的人,但或许是受命带娃,今天的确耐心很足:“那就好好学一下,等东家回来,唱一首祝歌吓他一跳,如何?” “好呀。”疾火毓秀答应了,但又瞧着连玉婵的手稿,伸手指向桌上姜望以元力凝聚的某一页创世之书:“漂亮姐姐是在解读这两个字吗?” “啊,对。”连玉婵随口道:“前一个已经解读出来了,是‘其’字,还差一个字,这页书就完整了。” 疾火毓秀认真地道:“这个字应作为‘铭’。” 连玉婵愣了一下,她万没想到这个九岁不到的、梦想做巫祝的小女孩,能够解读出创世神文,须知王权部族现在的正式巫祝,可是一个字没解读出来呢。 “名?哪个名?”她问。 疾火毓秀抓过连玉婵手里的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了一个‘铭’字。“是这个。” 连玉婵有些不太相信这个小女孩能够给出正确答案,但真正把这个字嵌进整页创世之书,会发现从字形、字感来看,都无比吻合。那扭曲的线条,也能在祭舞中找到线索。 也就是说,这个解读是正确的! “世有维,维于其铭?”连玉婵眉头紧皱:“如何解释呢?” 她下意识地看向疾火毓秀:“这个世界维系于某种人们铭记在心的事物?维系于某段铭文?” 但她只看得到那夸张的巫祝面具,看不到面具下疾火毓秀的眼神。 “嘻嘻。”小女孩笑道:“这我就不知道啦。” 连玉婵暂将困惑抛于脑后:“小秀妹妹,这里还有几张创世之书,你能读出来吗?” 疾火毓秀只看了一眼就转回来:“要是知道其中几个字,或许我就能自然地读出来了,刚刚那个字也是突然出现的。” 捷径走不成,连玉婵只好道:“解读出一个字已经很了不起了。辛苦你,剩下的姐姐自己来努力。” 疾火毓秀挥挥小手,一本正经地把轮椅推到长桌对面,与连玉婵相对而坐:“那我也要用功咯!” 门窗都关着的房屋里壁灯温暖。 连玉婵的影子和疾火毓秀的影子,恰在长桌中间交汇了。 其下是散乱的文稿,是这个世界关于巫祝的漫长历史。 …… …… 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代表统御诸部之权柄的至高王冠,也在影子中有些扭曲。 庆王跪坐在巨大的、早已在经年香火中熏得模糊的始祖画像前。 独臂的将军庆火元辰,跪坐在他身后。 “始祖啊,世上第一尊篝火前舞蹈的灵。”庆王声音低沉:“又到了抉择命运的时刻。庆火部该何去何从?” 画像当然没有回应。 “我们当年离开圣狩山,在蛮荒的世界里筚路蓝缕,在霜冷的长夜点火而舞,经过漫长的繁衍,代代生息,才成为今天的庆火部。可是始祖,关于未来,您并未留下更多的指引。” “今日我代表部族执掌天下王权,但却不知前路,无处问计。智慧的竹书巫祝跳了幽天,勇敢的高炽族长殁于地窟……庆火部的历史啊,都被他们带走了。” 他认认真真地拜倒:“始祖若有灵,请寄于我梦中。” 许久才直起腰来。 “元辰。”他没有回头,只痴望着占据了半面墙壁的始祖画像:“你和青天来者接触最多,你有什么建议?或者说,你觉得张临川可靠吗?” 庆火元辰认真地道:“他对庆火其铭表现出来怜悯,对实力不足的战士表现出来宽容,对幽窟对生死棋表现出来勇敢……当然,这些都不能真正确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四年过去了,他给人的感觉也和当初不同。” “比如说?” “当初的临川先生,给我的感觉更像一个独行侠,很多事情都不太计较,也不多想。对庆火其铭的死有所不满,也都表现在脸上。这次过来,却有一种位高权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感觉,而且也有城府得多。至少我看不出他的心思。” “时光催人老。”庆王道:“换做四年前的你,也未见得能看出这些。” “王上说得是。” “我需要你的建议,元辰。不要藏拙,我身边没几个人能跟我说话了。” 庆火元辰低着头:“若是单就临川先生这件事,我认为我们还是继续支持他为好,毕竟已经有过一次良好合作。就目前的表现来看,怎么说他也是个有规矩、愿意尊重我们的人。跟他合作,总比我们再跟一个底细不明的存在合作要靠谱,哪怕那个存在更强大。” “理是这个理。”庆王道:“但他来自诸天万界的中心,来自现世。王权予我预示。神霄世界开放在即,我们也需要参战,以谋求浮陆世界之跃升。所以我们整个浮陆都要保存实力,不宜在他的战争里掺和太深、消耗太多。” “世界一旦跃升,您就能够成就圣灵了吧?”庆火元辰语带期盼,又道:“末将愚昧。对现世不怎么了解。” “以前没有必要了解,我们的山河,不过盆中景色。我也是当了族长、执掌王权后,才略知一些天外的情报。”庆王道:“没机会的时候,现世是万界之主。有机会的时候,现世是诸世之敌。若能把现世人族掀翻,我们都能跃升得更高。如果能够抢占现世,那我们就是诸天主宰……当然,以我们的实力断不可能。这一次也只求进于万一。” “世界战争还未到来,但眼下张临川这支猎龙队,眼下就有消灭我们的实力。”庆火元辰冷静地道:“王上着眼长远,但脚下的路不可不看。” “我明白。”庆王点点头,又叹息道:“只是难免会想啊,若我们生在现世,你我都不止如此。如竹书大人那样的天纵之才,也该能辉耀万界。” “那些个目光短浅的部族族长,私底下常说王上只是捡了一份王权契约,谁知王上伟略?谁知王上于此世万民,拳拳之心?”庆火元辰伏地道:“我当为王上宏图,肝脑涂地。” 他匍匐的身形,隐藏在庆王的影子下。 而庆王的面容被灯光所笼罩,也像画像上的始祖一样模糊了。 …… …… “山河不过盆中景,天下也为掌上纹。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幽深的石窟里,响起戏命略显冷淡的声音。 反是熟了之后,他不似开始那般,喜欢假笑了。或者说知道那种事情毫无意义,姜望其实并不在乎他是否礼貌。 此刻净礼在诵经,诵无声的经。 姜望和戏命就借着那佛光,静静地看岩画。他们的影子各映一边,扭曲在扭曲的画作里,也仿佛也成为扭曲的一部分。 石壁上的岩画历史久远,绝不止千年万年。如果其上描述的不假,那应该是浮陆人族起源之初——怎么也得数万年前? 或许数十万年。 时光无法被现在的他们具体考证。 唯一能够判定的是,岩画是以蕴含灵性的鲜血绘成,所以才能熬过那么漫长的时间。在时光的流逝里灵性耗尽,画却刻在了岩石里。 岩石本身,成为久远的记忆。 按照岩画的描绘,在古老的年代,浮陆人族并非是天生的住在圣狩山,而是不得不聚居在圣狩山。 因为圣狩山之外,蛮荒世界里,尽是恶鬼! 圣狩山有天然的圣禁,使恶鬼不得触及。 在蛮荒世界里被肆意虐杀玩弄的人们,残存的部分都逃到圣狩山来。 恶鬼围山而居。 有以同族祭祀恶鬼,交换短暂和平。有沦为恶鬼爪牙,上山掳掠,下山受庇护。有甘愿为恶鬼饲养,生子生女代代为血食…… 当然也应该有抗争,有不屈服,有一步步走出圣狩山的勇气和智慧。但眼前这幅岩画并未描绘。 它只描绘了一段残忍血腥、赤裸原始的时期。描绘了古老时期的恶鬼,以及恶鬼环伺下……比恶鬼更残忍的人心。 “是谁说的,这么狂妄?”姜望从壁画中回过心神,回应戏命的话题。 戏命淡淡地道:“虚渊之。” 太虚派创派祖师,太虚幻境的构建者!一个名于世,却隐于世的绝代强者。 但其实比起构建太虚幻境本身,他能说服天下列强、推进太虚幻境布局现世,或许是更值得惊叹的。 姜某人当初能够意外修成声闻仙态,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在太虚幻境里,一不小心听到了这位强者的本音。 “说狂妄……倒也不是那么的狂妄。”姜望面不改色:“虚真君是站在一个更高的层次看待世界。高屋建瓴,自然山似泥丸、人如蝼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历史空白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同样一个人,在不同人的眼中,也是不尽相同的。 大的比如说“彼之英雄,我之仇寇”,近的比如说净礼眼中的好师弟,和博望侯眼中的前武安侯。 进入浮陆世界后的种种,让戏命看到了名将之风。 至于此刻,他总算认识何为霸国公侯。 哦,要加个“前”字。 “你好像很了解太虚真君?”戏命淡声问道。 “其实不了解,只是有过一些耳闻,再加上接触过太虚幻境罢了。”姜望道:“但并不妨碍我尊重他老人家。” “你是懂尊重的。”戏命道。 姜望笑了笑,化开石窟里净礼诵经的沉抑气氛:“老实说,对于这般绝巅存在,我心中也有好奇。戏兄若有什么认知,不妨为我言之。” 戏命也不扭捏,张口便是一篇生平:“虚渊之,三岁学道,九岁通经。十三岁误入经筵,辩经、辩法、辩道,三胜名士。论儒两篇,论墨三篇,一挥而就,宗师嘉之。 与会者莫不惊叹:‘此亦生而知之?’ 十五岁已觉身意皆足,于是吞丹开脉,正式修行。 及冠之年,已是道门诸脉第一,同境之中无抗手。 神而明之乃自明,出而问道天下。见贤必论,不争胜负。得法必演,不吝传承。时人公认雄辩第一,道法第一,神临第一。 始觉道非其道。 乃归,与掌教论道,座谈三日。 个中细节不为人知。 但他自此以后便脱离玉京山,云游天下。 再一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已是当世真人。 时年三十九,自谓‘不惑矣!’ 于是创立太虚派,称为教祖。 是年为道历一三五零年。” 得法必演,不吝传承,这等胸怀格局,也延伸到了太虚幻境里。终为浩荡洪流之基。 太虚幻境姜望很熟悉,太虚派的人他也接触过。 此时不由叹道:“太虚真君确实是传奇……原来太虚派立宗已有两千五百多年。” 戏命道:“放在天下大宗里,历史不算久远。什么传承底蕴,都靠他一人撑着。” 姜望道:“他一人就够了。” 戏命想了想,终是道:“确实,他一人就够了。” 在动辄以万载纪年的天下大宗里,太虚派的确称不上什么历史悠久。尚不能跟血河宗比,更不用说较之钜城。 但世人论及太虚派,没谁会当它是小门小户。就是因为太虚真君的存在! 他雄辩无双,但多年缄然不言。 他道法绝世,但多年隐居不出。 他出身道门但已自成一统,登临绝巅却已不履人间。 他不履人间,人间处处是他的传说。 现在太虚幻境已然推行天下,太虚派的影响力直追各大显学。 已经有不小的声量在传扬——此后天下显学,“道儒释,兵法墨”之外,要加一个“玄”字! 玄者,太虚之学,脱于道而不同于道。以虚渊之所著《太玄篇》为思想总纲,遂成一家之言。随着太虚幻境的扩张,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 如果真让这个“玄”字,跃升为天下显学之一,虚渊之将超脱绝巅,直追儒祖、法祖! 说出生于道历一三一一年的他,是道历新启以来人族最天才或还有待商榷,加个“之一”则毫无疑问。而一旦玄学成显学,去掉之一也没疑问了! 姜望好奇道:“戏兄一个墨家传人,怎么对太虚祖师的生平这么熟悉?” 戏命平静地道:“因为虚渊之和我们墨家,渊源匪浅。” 姜望了然道:“他十三岁那年就有论墨三篇,可见是习过墨家学问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戏命道:“在道历一九九二年,虚渊之曾找上门来,问道敝宗前代钜子。他们先论道,再演道,再斗法。如是三会。” 墨家前代钜子,铜臭真君钱晋华之前的……饶宪孙! 虚渊之和饶宪孙。 一个是新学的创建者、新兴宗门的创派祖师,一个是天下治功的显学领袖、传承古老的钜城首领。 这样的两个存在放在一起,简直天然有着流星对撞的璀璨魅力。 令今时今日的姜望,也不由得心向往之,恨不能亲眼目睹。 他追问道:“结果如何?” 这段历史此前从未听人说过,太虚派和墨门都不曾宣扬。这样精彩的对决,掩埋在时光中,实在可惜。 戏命道:“论道无果,演道无果,斗法在天外,不为世人知。” 姜望感慨道:“真是遗憾不能亲见啊。” “虽不知具体过程,但是这场论道,显然对敝宗前代钜子有很大触动。”戏命继续道:“在第三年,也就是道历一九九五年,前代钜子就开始全面推动‘启神计划’。” 几乎导致了墨家全面衰退,导致饶宪孙卸任,完全可以称得上失败,但也切实创造了“明鬼”等三尊真人傀儡的启神计划! 启神计划竟是从道历一九九五年就开始了么? 这个宏大的计划,经历了墨门兴衰,跨越了两代钜子,距今已近两千年。 “说远了。”戏命道:“太虚真君说‘山河盆中景,天下掌上纹’,他有资格这样说。他也真切地构建了太虚幻境,让一个虚拟的世界,容纳无数人活跃其间,时时刻刻迸发亿万次的生灭……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提到太虚真君这句话?” “为什么?”姜望问。 密密麻麻的墨蚁爬了过来,几乎封住了洞彻,也吞噬了外溢的声音。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些岩画?”戏命道:“说是在蛮荒时期,浮陆世界到处都是恶鬼。此界人族四处逃散,最后聚集在圣狩山,就此成为浮陆人族的起源……那些恶鬼到底属不属于浮陆?” 姜望皱起眉头,随手在墨蚁制造的声音空白之外,再隔断了一层。 现在他们就算在这里敲起夔牛鼓,也不会被谁听到声音。 戏命继续道:“在我们现世,可没有什么不许妖族出入的圣禁,也没有什么对人族或者海族的天然禁制。天意大公,并不在乎你是谁。浮陆世界难道偏爱人族吗?那遍布蛮荒、围拢圣山的恶鬼是怎么回事?浮陆世界偏爱恶鬼吗?那不许恶鬼上山的圣禁是怎么回事?” 姜望听明白了:“你是想说,浮陆世界的历史并不自然。这些岩画所反映的,不是正常的历史。存在着某个意志,在干扰历史的进程。甚至是说,祂在掌中观天下,于盆景看山河,主导了这个世界的演化。” 戏命探出他的食指,直直地插进岩壁里,用这种方式感受山体:“从岩画可以看到,蛮荒时期,恶鬼占据了浮陆世界,将圣狩山都围起来,把浮陆人族作为圈养的血食。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想不出来,浮陆人族是怎样能翻盘,走下山去,繁衍文明。” 姜望也道:“浮陆各部的始祖传说,都是些世上第一口水、第一盆火、第一个跳舞的之类,没有什么与恶鬼争斗的传说。史料更是干干净净。这中间有一块巨大断层。” “所以说……”戏命问道:“这个世界的恶鬼,去哪里了呢?”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两人一时都沉默。 净礼和尚无声地诵完了经,如梦初醒:“你们在干嘛呢?” 他是如此专注的一个人。 对着一副古老岩画,为已经过去不知多少万年的罪恶诵经化业,这简直不是正常和尚想得到的事情。 因为毫无意义。 对活着的对死去的来说,都是如此。 但他看到,他想到,他就这样做了。而且专注虔诚。 他本也不是一个在乎意义的人。 声音的静默被打破,姜望勾着净礼的肩膀:“念完经了,有没有好受一点?” 净礼“嗯”了一声。 姜望揽着他走:“走,进去看看。你把光调亮一点。” 净礼默默加亮了脑后的佛光,亮得后面跟着的戏命都侧了侧头,有些晃眼睛。 这座石窟本来深藏于山体,被净礼拂去时间的尘土,挖掘出来。 但除了陆续出现的岩画,也并无其它特殊之处。都是些石斧火塘之类,乏善可陈。可能在古老时期,这里是一个较大部族的聚居之处,有过蒙昧期的短暂辉煌,但也已经成为历史了。 “说起来,白玉瑕呢?”姜望忽然问道。 净礼摇了摇头。 戏命也摇头:“不在墨蚁的接触范围。” 戏命和净礼都找到了有用的线索,就白玉瑕一点动静都没有。 鉴于这厮的光辉历史,姜望心中生起不妙的预感,急忙穿出山洞外,运起降外道金刚雷音。 “白玉瑕!” “白玉瑕!” 声传四野,遍及雄山。 耳仙人也全神贯注,捕捉线索。 不多时,的确捕捉到回应。 “这儿呢!” 戏命、净礼同姜望一起循声而去,但见得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白玉瑕,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 他身上虽有几处伤,好在都不致命。只是瞧来狼狈了些。 这可是白玉京早修会诸成员,在浮陆世界的第一个负伤案例! “你这是?”姜望问道:“发现敖馗了?” 戏命道:“遇到敖馗他还能回来吗?” “这什么破山,陷阱也太多了!浮陆的这些人是想要害死谁?”白玉瑕愤愤难平:“我走了不到百步,中了二十三个陷阱,什么图腾都有,还藏得死死的,根本防不胜防!” 他打量着姜望三人:“你们都没事吗?” 又自己‘啧’了一句:“金躯玉髓就是好哇。” 戏命道:“有没有可能只有你遇到陷阱了呢?” 白玉瑕笑了笑,没什么力气计较。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四个人同时来的圣狩山,分别去了四个方向……这么大的一座山,怎么可能只有我白某人踩坑? 姜望若有所思:“让浮陆人布下如此多陷阱的地方,定然有什么关键之处。” 他问道:“你刚刚是在哪里?” “西山那边啊。”白玉瑕无辜地道:“我认真观察山势,结合堪舆之术,才找到的风水绝佳之地。没道理会出问题的。” 戏命道:“风水好的地方,都是埋死人的。尤其是在山上。” 在他们打起来之前,姜望拔身而起:“过去看看。” 白玉瑕忙道:“等等,这石窟里有什么,你们观察了半天,我还什么都没看着呢!” 他拔腿就往里走—— 轰! 许是因为洞口的巨石被净礼搬开,许是因为石窟里进了外气、乱了旧序,许是姜望他们在洞窟里寻找线索的时候,移动了什么关键…… 总之恰在此刻,石窟轰然塌陷。 厚重的土石掩埋了一切。 “我运气还挺好的。”白玉瑕站在洞口,笑道:“要是等我进去再塌,我不就被埋了吗?” 姜望:“走吧。” 戏命:“走吧。” 净礼:“走吧。” 四人转飞西山,很快就到了白玉瑕所说的风水绝佳之地。 那是整个圣狩山草木最丰茂的地方,几乎是树冠连着树冠,在山风之下,如碧海生涛。 净礼眼眸微闭:“我在这里捕捉到了一点佛性力量。很微弱,像萤火一样。” 几人都振奋起来,浮陆人又不信佛,这里出现的佛性力量,除了乞活如是钵留下的痕迹,还能是什么?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戏命眼皮一动,出声道:“我的鸟儿死了,在东边。” 净礼把袖子一挽,顿作怒目金刚:“师弟,咱们赶紧屠龙去!” 戏命又道:“西边,不,四只鸟儿都被消灭了。前后相差不到一息。” 净礼的金刚怒目眨了眨:“竟然有四个敖馗?” “……也许是他找到了帮手。”白玉瑕常常觉得自己跟不上这位小圣僧的想法,难道这就是修佛的秘诀? “以他的城府和眼界,收几个有实力的信徒再容易不过。但无伤大局。”姜望冷静地道:“只要他真正露头,就跑不掉了。现在只是故布疑阵而已,恰恰说明他的困窘。小心周围环境,免得他狗急跳墙。除此之外,不用理他。” 戏命点头赞同:“他也知道我们来圣狩山了,还发现了我的寻林鸟。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不装死了,开始有动静……我想是这里有很重要的情报。他不想让我们太快发现,他需要时间。他想引开我们。” 净礼的金刚怒目变成眉开眼笑:“师弟你真聪明啊!” 白玉瑕郑重地提醒道:“这里的陷阱很猖獗,且因为图腾之力的关系,与此世相合,非常隐蔽!” 戏命食指下点,黑色蚂蚁瞬间连成一条天梯,自半空延伸至林间。而后骤然散开,铺满了此处山林。 “把那些附在陷阱上的超凡力量吃掉就可以了。” 他淡声说道:“图腾之力也还算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祝慢西新婚快乐请假两天飞去见证 赤心巡天有过很长的默默无闻的时候。 虽然我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我相信,在漫漫长夜之中、四野无声之时,坚信自己熠熠生辉,将如雷霆声震四野,坚信这是一个灿烂且迷人的世界。 但这种……一直孤独地往前走,抵抗黑暗中的种种痛苦、诸般诱惑,抬头望天,不知长夜还有多长的感受,是非常难熬的。 幸运的是在这个时期,一直有一些读者,在持续不断地鼓励我,告诉我——阿甚你非常好,你非常有才华,你写的非常精彩! 那是零差评的时期。 寥寥几百个正版读者,予以寂寞的喝彩声,陪着一個执拗又自我的人,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仙侠世界。 那时候我们多么孤独啊,但多么炙热。 慢西就是那个时候成为赤心的读者的。 他二次元的朋友小柴,跟他推荐了这本。彼时这本书的成绩差到颠覆他认知。 他开始在书评区建楼,更新他的阅读体验,发的帖子很有壕气——“我今天看到xxx,打赏xxx。又看到xxx,打赏xxx……” 后来成为盟主。 后来发现怎么别的书都有运营官,就试着成为运营官。 我根本不懂网文规则,什么推荐pk,到现在都不懂。他也什么都不懂,活动帖都发不好,什么都要问。 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一件事,是赤心巡天刚开始有点名气的时候,我们写到黄河之会,均订从一千七冲到七千,月票榜销售榜都冲到前列。 开始有了很多人来加读者群。 其中有一些群串子,就是经常各个书友群乱串,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他们进来书友群,就开始各种显摆,言辞无状,优越感十足,什么都聊就是不聊书。呼来喝去,振衣作响,言语间不断吹嘘自己很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打好几个盟。 慢西和圆圆就一直哄着他们,捧着他们,陪他们玩笑,小心翼翼。好卑微! 圆圆是白衣天使,平时上班很忙,对我都很凶,对这些人却好得很。 我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她正义制裁某个喷子,我让她态度好点,她立马说“那我走?” 我马上滑跪说对不起。 今天重点说慢西。 我跟慢西说,你理这些人干嘛呀,压根就不是咱们的读者。 慢西说,我就想他们能给你上个盟,想这本能够更红一点。 人不求人一般高,网络上谁需要哄着谁呢? 慢西可是娇生惯养的富少,开大g,住别墅,响当当温州皮革厂的老板(划掉)。 一个人能如此恳切的做一些事情,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金钱,乃至于放下身段。 这不是热爱是什么呢? 每当赤心巡天有了什么成绩,慢西比我更高兴、更激动,徽章墙里多了什么徽章,往往先于我发现。 当然不仅仅是他,很多书友都如此。天天盯着赤心,真心诚意地愿它好。 我只恨自己不能写得更好,不能够回报这份热烈。 常常揪发扪心,恨为何人力有穷。 就比如我从1号就开始努力攒稿,每天给自己打鸡血喊加油,但是根本没能攒出来,只能请这两天假…… 今天我不远千里飞来参加慢西的婚礼,见证他人生的重要时刻。 他不只是我一时的书友,也是我永远的朋友。 希望他幸福。 希望他幸福。 希望他幸福。 在自己珍爱的里留下这样一篇文字,是作为作者的我,最大的诚意,最真挚的祝福。 …… 请假两天,十一号中午恢复更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万象神湮 墨蚁体小身轻,生命气息极微弱,几乎不会触发陷阱。 它们轻巧地爬过山林,将浮陆各部强者留下来的力量吞噬一空……这些陷阱就算废掉了。 “失去了图腾之力的加持,危险几可忽略不计。白玉瑕就算赤足在陷阱里跳祭舞,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了。”戏命淡淡地道。 “等等,为什么我要赤足在陷阱里跳祭舞?”白玉瑕追问。 “让我们看看这些陷阱想要守住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吧。”姜望飞身而落,气势十足。顺手拍了拍戏命,把他推到了最前面。 墨家机关,天下无双。他戏命不探路谁探路? 殊不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戏命倒不畏难畏险,行在前头,大袖一挥——三枚漆黑带蛛纹的金属方块直接跳将出来,在空中就变幻形态,化为三只半人高的机关蜘蛛。分成三个方位,呈品字形,迅速地窜进了林间。 复眼飞转,蛛足如矛,纵跃间几乎出现幻影。 它们填平陷坑、削断横枝,飞速前进的同时,试探所有可能存在的危险。就连路过的荆棘刺树,也都削得干净。 四人紧跟其后,行于坦途,很快就来到一处巨大的林间荒地。 此处荒草蓬勃,恶蔓缠枝,偏偏树倒根翻,坑坑洼洼。瞧来荒僻、寒寂,像是这巨大圣狩山上,被遗忘的一处。 因为地势的关系,在高空倒是不能直接看到这里。 “浮陆诸灵设下无数陷阱环绕的,就是这么一块什么都没有的荒地吗?”姜望问道。 白玉瑕抓了一点泥土,用食指和拇指轻搓:“这里本来应该有点什么。只是在后来的时间里荒弃了。这里的环境更改过很多次,几乎被掘地三尺、一寸寸地翻找过,应该是那些图腾之灵的手笔……不会有什么价值很高的东西存在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个价值,是相对浮陆而言。” 浮陆人族认知范围里的高价值物品,肯定都已经被搜走。 “刮地三尺后还留下了这么多陷阱,说明这是一个对他们来说很特殊的地方。他们或许在期待以后的变化,期待有什么事情还在这里发生。可能涉及某些传说。” 戏命的蜘蛛此时已经将这片荒地掠过,正在外围警戒,他将一个金属圆筒立放在地上,随着低沉的嗡声,圆筒内有什么东西正飞速深入地底。 金属圆筒周围的元力忽厚忽薄,变化急剧。 他冷静地分析道:“这里是一处战场。有强大的存在于此交战过,时间在很久以前……可能就是圣狩山倾倒的原因。” “我感受到的佛性力量……就逸散在这里。”净礼认真地道。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获取情报。 姜望很喜欢这种团结合作的氛围:“还有呢?” 净礼略显迷惘:“它们好像在抗拒我。” 姜望沉吟道:“天佛的力量抗拒正统佛门小圣僧。合理。” 如果说天佛的力量,也即乞活如是钵的力量曾出现在这里,在敖馗匆匆藏宝逃离的情况下,它应该藏匿在某一处暗无天日,等待敖馗多年以后的启回。又为何会有力量逸散在圣狩山? 敖馗不可能看不出圣狩山于浮陆世界的重要意义,不可能藏宝于此。 所以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若说乞活如是钵的力量,即是在此处交战的一方,那另一方的力量来自什么? “我知道那几个图腾之灵,在这里收获什么了。”戏命的语气很笃定:“灵性化生。” 姜望对此有些陌生:“灵性化生?” “就如同你的神通灵相……是毕方之灵对吧?”戏命道:“当力量抵达某个层次,即便是逸散的力量,也能够拥有灵性,甚至于可以在特殊的环境里,机缘巧合,化出生机!” 对于这个,净礼倒是很懂:“至少也是大菩萨的境界,才能拥有如此力量。肉身舍利,法证菩提。” 在大菩萨的境界,哪怕力量散落,点点滴滴皆菩提。 戏命继续道:“这里曾经游离的事物,是两个强大存在交战之后逸散的力量所化生,所以天然能够体现某些力量规则。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人,能够从中有所体悟,实在并不罕见。他们来得很快,化生灵性还未散去。所以你之前说,净水部的那个图腾之灵,回去之后没几年就试图突破,可以解释得通。” “乞活如是钵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是天佛的力量,什么力量能够与之碰撞?”白玉瑕咋舌道:“无论这种力量是否来自于浮陆,浮陆世界都远不像我们看到的这么简单。” “敖馗已经来过这里,我们看得到的东西,他一定也能看得到。他会怎么想?怎么做?”姜望试图模拟敖馗的思考:“浮陆人族的层面,他已经没有太多办法了。一定会在这里寻找破局机会。” “他现在还敢跳出来打我们不成?”白玉瑕玩笑道。随着与敖馗对局的铺开,整个浮陆世界愈发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他也越来越笃定胜利。 这不是傲慢。 对聪明人来说,正确的选择从来都不多。 姜望隐约已经有所猜测,但并不急于表达,直接转身道:“走吧,去涯甘天坑。这里已经没什么可看。” 这趟圣狩山收获颇丰,补全了世界认知,串联了时光线索,发现了浮陆的历史空白,还惊了敖馗。 接下来就是浮陆世界一千多年前,先于圣狩山发生变化的涯甘湖。 如果说圣狩山是守护浮陆人族的父亲般的存在,那涯甘湖就是浮陆人族宽容慈爱的母亲。 但在一千一百一十一年前,它凭空干涸,至今未被解释,几乎成为禁忌。 姜望想要在那里最后一次确认真相。 然于此刻…… 轰隆隆隆! 大地深处回响着闷雷般的声音。 变化发生得如此突然。 整座圣狩山仿佛一个炸开了的炮仗,轰轰烈烈,遮天蔽地。亿万钧土石的分裂,亿万钧世界本源的咆哮呐喊,它不仅仅是一座山! 它是浮陆世界人族的起源。 恐怖的力量席卷开来,瞬间将四个正要离开的人吞没! 在如此突兀的爆炸里,首先亮起来的是金色的佛光。 净礼遍身显耀,一步跨到姜望身前,一掌托天。 他动作简明干脆,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简单。 随着他的这一托,巨大的佛掌幻影,带着无穷美好的光景,仿佛从极乐世界而来,在这惊天动地的爆炸中,轻轻托住了这一行四人。 这一掌如隔世,里间无限美好,外间天崩地裂。 佛宗正传,极乐印法! 此掌之内,得享极乐,风雨不侵。此掌之外,佛光分裂,裂化出密密麻麻的辉煌掌印,向上前前后左右所有的方位,同时轰出。 那山石来,托住山石。巨树来,托住巨树……一瞬间承受并拆解的攻势,数以千万计! 圣狩山的这一炸,不是简单的山体崩塌。 而是将它的历史、本源、以及质量,全部毁灭在一瞬间,并成为毁灭力量的一部分。 是为天级法术,万象神湮! 在尚未恢复的情况,敖馗凭借对浮陆世界更深刻的了解,凭借先一步在圣狩山做下的布置,也凭借曾一度企及星君的眼界……湮灭圣狩山,并引爆世界本源反扑,以难言健康的状态,撬动了洞真层次的力量! 无论姜望、戏命、还是净礼,都想象不到,也无法觉察,由此中招! 当然这种力量并不可控,就如此刻它自由地咆哮在浮陆世界里,毁灭的力量冲向四面八方,却不知怎么向四人组更集中一些。 净礼的极乐正印,也由此多撑了两息。 最终自也走向碎灭。 一刹那天昏地暗的世界里,那璀璨金光如烛火被吹灭了。 净礼的嘴角,有淡金色的血迹蜿蜒。 戏命的后脊之处,一对钢铁羽翼瞬间铺开,似垂天之云、接天之幕,往前一合,将众人皆庇于黑铁色的羽翼之下,好似一座钢铁堡垒! 佛光隐,刀羽出。 密集的羽刃接连拔飞,就像成千上万的刀客离开母体,向这毁天灭地的攻势,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无关于勇气,是机关之术的极巧,剖敌势而近道。 末日之中,这是人类智慧的闪耀! 叮叮当当金铁长鸣。 巨大的钢铁羽翼先被掀尽刀羽,再被摧折骨架,以圣狩山崩而发动的、万象神湮的力量,还在继续。 而在这混乱无序的天地间,烈焰熊熊的古老石碑从天而降。似一堵堵高墙,环并一体,把四人牢牢挡在中间。 三十六块火源图腾碑,代表浮陆世界最根本的火源力量,于此重订秩序! 赤色不熄的焰城,诞生在此。 姜望和净礼、戏命、白玉瑕,此刻就站在这焰城的某一条街道中。 耳边人声喧嚣,天空焰雀嘈嘈。 焰花开遍城外的郊野,焰流星承载美好的祝愿。 比起刚刚加入火源图腾碑的那一刻,此时的火界已经完美糅合所有。 可称,真源火界! 天地虽黯,火光不熄! 在这样坚决的燃烧中,圣狩山的崩塌终于走到尽头。 山石化为细沙,在脚下堆起一个小坡。 浮陆人族起源的历史、曾经供奉的痕迹、乃至于岩画……山上的一切陈迹都不再存在了。 当然,早在一千多年前,它的历史就已经和山体一起毁掉了半截。现在只不过接上了尾声。 “天外恶贼,好狗胆!倾我圣狩山,毁我撑天脊!”这时有洪声响起。 恢弘强大的声音接二连三,极速靠近。 “原来你等才是灭世之贼,居心叵测!” 但见得足足九位图腾之灵,出自浑土、宵雷等不同部族,已然尽数灵化,模糊了人身形象,只有一团团颜色不同、气势各异的图腾灵,呼喝之间有元气如海,昭显天地之威,将火界团团围住。 土之图腾、风之图腾、雷之图腾……种种本源图腾镌刻在古老的石柱上,石柱仿佛撑天!就这样在这刻撑起了一座威严的祭台,要祭祀世界的本源,要惩罚冒昧的外贼! 天地之间飘荡的,是晦涩古老的祝歌。 这个世界这一刻如此清晰地排斥着外来者。 浮陆世界的本源,毫无疑问偏爱这些图腾灵。 但焰城之中走到最前面的男人,只是淡淡地问道:“敖馗为何不出来?他还没有养好伤,还没有勇气面对我吗?” “什么敖馗我等不知,你胆敢毁掉圣狩山,身而为浮陆之人,定不能与你干休!” “张临川,你死期至矣!束手就擒,或有全尸!” “与他废话什么。趁他病,要他命!” 几尊图腾之灵,一个更比一个威风,一个更比一个大义凛然。 姜望笑了:“是什么让你们觉得,我‘病’了?” 他负手行在火焰铸成的街道上,只是抬脚,落脚—— “是什么让你们觉得……这就是我的极限?” 轰! 真源火界急速扩张,一瞬间就将这九尊图腾灵、连同他们的古老祭台一起,吞入此界中! 姜望的声闻仙域建立时,极限范围是方圆三千丈,随着修行的笃进,还在不断扩张。现在的真源火界,也已迎头赶上。 抬脚之时真源火界扩张,落脚之时尘埃已定。 根本不存在什么反抗的余地。 九尊图腾之灵坠入真源火界的瞬间,就已经被焚烧得只剩拳头大小的灵性光球。 任意搓圆搓扁! 太弱了。对现在的姜望来说,这些图腾之灵实在太弱了。 诚然他们可以调动此世天地之力,发挥不输于神临的战力,寿限也因为化灵而提升,但弱点也是如此清晰——一旦隔绝他们与本源图腾的联系,就像一网将鱼摔在岸边。 而如今的真源火界,已完全具备独立成界的所有。 他们虽在浮陆,却在界中之界,已不在浮陆了! 被削成五颜六色的球状,纯粹只是因为美观……胜者可以有闲情! 现在这九团灵性光球便悬停在姜望面前,哀哭忏悔,求饶不绝。 姜望并不问他们问题。 如果说敖馗引导控制这么几尊图腾之灵,还会被他们知道什么隐秘关键,那覆盖浮陆世界的这场笼中斗根本不会开启。 他姜望走过这么多年风雨,怎会还被那么无能的人骗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九团灵性光球,试图看到那条操纵他们的老龙,语气和蔼:“敖馗,你躲到哪里去了?为何吝于一面?我们不是忘年交吗?我不是你亲爱的小友吗?” “唔呵呵呵呵……” 九团灵性光球中,代表宵雷部图腾灵的紫色的灵性光球,瞬间变成漆黑,在这备受压制的真源火界里,仍然保有了一定的自我。 狡猾如敖馗,果然还留了控制某一位或者全部九位图腾之灵的手段! 他听到了姜望的问候,在降临浮陆世界之后,第一次正式与姜望对话:“你真让我意外啊,小友!第一次见面你还是个蝼蚁,是那和尚的累赘,现在竟然已经可以坐下来和我对赌,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万象神湮都杀不掉你。” 姜望平静地看着这团漆黑光球:“怎么你忘了吗?当初正是这个累赘,让你错失了星君之位。” 漆黑光球里,敖馗哈哈大笑起来:“哦,哦!不好意思,一直把你当小孩子!朝夕相处这么久,忘了你原来就那么凶的。” 姜望道:“忘了没关系,这次我帮你记起来。” “但小朋友,你也要记得。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秃子,你仍未够资格上桌。” “你的筹码都快输光了,现在还是考虑资格的时候吗?” “那么还要说点什么呢?”漆黑光球里的声音道。 姜望道:“说说看你提前引发万象神湮,是为了掩盖什么吧?” “我想起来,想起来要说什么了。你们在庆火部还留了一个人对不对?” 漆黑光球剧烈地闪烁几下,猛然膨胀,敖馗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恶毒—— “她要死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以果寻因 br> 那由宵雷部图腾灵所化的漆黑光球,在剧烈的闪烁之中,带着敖馗尖锐的恶意一起炸开—— 在炸开之前,忽然探过来一只干干净净的手。 这只手来自于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光头。 净礼和尚一把抓住了黑色光球! 这一刻黑芒大炽,可那粘稠的黑色冲到净礼和尚的手上,根本无法攀附,只颓然滑坠,像雨珠滚落雨布。 此时有金色的万字符凭空出现,一枚一枚地砸落光球。将那种激烈砸成平澹,将咆孝砸成缄默,将炸开的恶意、膨胀的光球,全都砸回去—— 使光球变回紫色,逼出了掌心这一滴墨染般的黑! 紫色光球重新驯服于姜望的身前。宵雷部的巫祝怨毒咒骂,但声音并不被允许发生。 因为现在,琉璃佛子要言之。 巍峨圣狩山已成历史,璀璨火界飞为弹丸。 一行人极速往庆火部飞回,显得急切非常。 净礼以掌心托黑墨,干净清秀的五官,流淌着清澈的执拗:“我师父说,如果有人讲我不爱听的话,那我就可以打他。” 墨滴‘哦’了一声:“你师父是谁?” 净礼十分自豪:“我师父是未来的净土佛陀,下任的悬空寺方丈,现在的三宝山精神支柱!” “不认识。什么乱七八糟的。”敖馗的声音道。 又问:“我讲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 净礼板着脸,很认真地生气了:“之前是我师弟不爱听的,现在是我不爱听的。” “我对和尚的感情最深了。”面对这么不威风的生气,敖馗当然毫无惧意,甚至是戏谑起来:“那你想怎么样呢,小和尚?” 在他说话的同时,净礼的平托的手掌已经往后拉。 悬于掌心的墨滴,被拉成一道冗长的墨线。 他的手掌划过一道倒弧,墨线也跟着倒曲。 白玉瑕发现自己的视野出现了错位。 净礼那只划着倒弧的手,在那一臂的距离里,仿佛永无尽头。这个动作一直在做,却一直做不完,永在后退中。 而拉扯出来的墨线却是越来越长,不断回环辗转。 墨线空中舞! 大环套小环,不断外扩。墨线如风线般,一圈叠一圈,在佛掌之上结成了龙卷。 净礼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应住不坏,成劫往空。绀叶飞花,寂灭朽果!” 他不必告诉敖馗他想怎么样,见面了敖馗自然会知。 他的手掌往上一托,身亦拔飞更高处。 那墨线叠成的龙卷应声腾跃而起,化作一条咆孝的墨龙! 此龙是以墨线交织的镂空般的龙形,像一幅水墨跃出画轴,有了立体的具现。以龙首为台,托住净礼的布靴,载着金辉流身的他俯瞰山河,遨游高穹。 白玉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那根本不是墨线,不是敖馗寄托于宵雷部图腾灵身上的力量。 而是因果的线条! 是敖馗加于这尊图腾之灵的因果! 钜城出身的戏命,换过几次手段,从血气、真名、元力等多个方向追索敖馗,均被有着巅峰真王眼界的敖馗,提前斩断联系。 天下闻名的姜望,更是刚到浮陆世界,就已经启用追思之术,追寻神魂联系。 他自己和连玉婵、林羡,也都有尝试。更有庆王配合,浮陆各部穷搜天下。 但到刚才为止,所有的追索都落空。 直到此刻,净礼止住了宵雷部图腾灵的爆毁,自其身上找出因果,自“果”寻其“因”,才终于第一次真正把握了敖馗的方向! 虽及不上那门传说中的因果类绝巅神通的威能表现,但也已有几分‘抓缘为线’的风采! 这就是琉璃佛子吗? 净礼合掌于身前,立足龙首,清眸远眺,僧袍在风中狂舞。 墨线之龙一摇其身,已将姜望三人都载于龙嵴,而后骤然东折,以恐怖的速度飞行! 姜望就在净礼身后不远,手按长剑面迎风,整个人气息骤敛,立成青松一株。 戏命在龙嵴上最后的位置一言不发,唯有不断变幻的十指间有五光十色的虚芒闪烁。他在整理他的傀儡,修补能够修补的机关。以及,将需要预热的傀儡提前催动。 敖馗的位置已经找到了,所有人都在做战斗的准备。 白玉瑕……不用准备。 虽然他也是黄河天骄,但囿于目前的修为,打敖馗确实也用不着他。 “要不然我回庆火部看看连玉婵?”他问道。 “不用了,她暂时是安全的。”姜望澹澹地道:“你就跟着我。” 以白玉瑕的聪明,当然一听就知道,姜望已经提前做了准备。同时也明白,这些准备不能够提前说。 能说的姜望都已经说了,不会瞒他这个白玉京大掌柜,仙人居的灵魂军师。 浮陆世界不是他们的世界,所有的沟通都不能保证安全——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虽然他们同来此界,同行同路,但在最关键的环节,或许仍要考验他们之间的默契。 戏命以墨家的种种手段,收集了太多情报,已经同东家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净礼也有这种认知、这种默契在吗? 白玉瑕转问道:“小圣僧刚才诵的什么经?” 净礼一边把握着那渺茫的因果,一边道:“我也不知,修炼着修炼着,突然有一天,就得到了一些经文。我师伯说是‘法韵浑成,天生得道’,我不太懂。怎么是天生得道,不是我自己悟的吗?” 冷澹的戏命也难再冷澹:“小圣僧说的师伯,可是贵寺方丈苦命大师?” 净礼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机关大师,但师弟的台他从来不拆,师弟说合作他就合作,故而回道:“是的。” 姜望若有所思:“你师父是怎么说的?” “师父说不要都念出来,免得被那些贼秃偷学了去。” 这贼秃二字入耳,姜望想到自己的《观自在耳,以及夹在秘籍中的《降外道金刚雷音,不免有些尴尬。怎么苦觉就不会尴尬呢? “……我是说,他如何评价你这部经。” 哪怕大敌当前,又忙于捕捉因果,净礼脸上还是难掩骄傲:“师父说这部经书放在大千世界诸佛着作之中也是顶尖,仅次于他所创作的《苦觉智慧经。放眼佛宗历史,从远古时代到如今,我的天赋也仅次于他!” 他百忙中回看了姜望一眼,暖心地安慰道:“师弟,你可以跟我并列。” 苦觉这辈子的牛,都在净礼面前吹完了。 也只有净礼会毫无保留永远不打折扣地相信他。 姜望愣了一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部经,他教你了吗?” 得是什么样的境界才敢把自己的名字写进经书名字里啊。 苦觉肯定不是佛宗天赋第一,但他绝对是第一个在真人层次就敢这样编经的家伙。 净礼摇摇头:“师父说经不可轻传,我现在的年龄还远不能承受他的智慧。只等有一天我追上他,才有资格得传。” 传经传道这种事,向来只有天赋要求、悟性要求、根骨要求、心性要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年龄要求的。 净礼这傻孩子,怕是没有想过来,他的年龄永远也追不上苦觉的年龄。 果是胡编! 姜望都差点信了。 是说哪里不对劲,若是真有此经,苦觉应当早就拿出来显摆。 问题是苦觉要是敢在他面前说劳什子《苦觉智慧经是佛宗第一经,他是一定会逐句逐字拿出来跟各大佛门正经比对的。 也就净礼深信不疑。 白玉瑕不太了解苦觉,更实在的说是不认识,悬空寺差不多查无此人了……他只觉得能教出净礼,又和东家渊源匪浅,肯定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肃然起敬道:“小圣僧的这部经,不知何名?” “还没悟完呢,也没有取名。”净礼没有再回头,但是语气非常认真地对姜望道:“师弟你博览群书,学识丰富,帮我想个名字吧?” 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姜望认真地道:“我一定好好帮你想。” 白玉瑕欲言又止。 一行人在飞往庆火部的路上高速转向,踏墨线之龙自往东折。 第一时间飞往庆火部的行为,本身就是虚晃一枪,是惑敌之用。 在这场笼中斗里,他们怎么能被敖馗牵着鼻子走? 越是敖馗希望他们去的地方,越不能去。越是敖馗不想他们去的地方,越是该去! 方才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捕捉敖馗行踪,如果无法捕获,他们的目标仍然是涯甘天坑。 当然净礼令人惊喜地捕捉到了敖馗的方位,那么追索敖馗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事有反常必为妖。 万象神湮是洞真层次的力量,是可以在这场战斗中作为杀手锏使用的。它单独出现,本身就是一种铺张。 姜望、净礼、戏命,他们三个联手,岂会被洞真一击就杀死? 还是失去了完整操纵,没能集中力量的洞真一击。 能让净礼吐一口血,已经是敖馗极其强悍的表现。毕竟靠近过星君,以洞真最高的眼界,方能撬动外力至此。 姜望相信,哪怕是敖馗,要攒出这样的手段,也并不容易! 他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从曾经击败他的重玄遵身上,他学到的是如何斩去外在的繁杂,直指问题的本质。 敖馗再怎么表现得戏谑、轻松,或恶毒。也不能掩盖他的急切。 万象神湮用在刚才就是彻彻底底的浪费,敖馗绝不至于真的相信一记天阶道术就能帮他赢得胜利,所以一定有不得不用的理由。 虽然那个理由,已经随着圣狩山湮灭了。 但敖馗那里,应当还有答桉。 浮陆世界的舆图,姜望早就在王权部族拿到了更为完整清晰的版本。白玉瑕和戏命当然也都已经烂熟于心,故而随着墨线之龙的方向逐渐明确,他们很快地判定了敖馗的位置。 白玉瑕剑眉一挑:“疾火部?” 敖馗为什么在疾火部? 为何偏偏是疾火部? 与姜无邪有过露水姻缘的疾火玉伶,以及疾火玉伶特意送来请求庇护的疾火毓秀,难道都有问题? 敖馗强调的连玉婵将要遭遇的危险,难道就来自于疾火毓秀? 思忖之间疾火部族地已到。 身处高穹,俯瞰大地,山如泥丸,河似细线。葱葱绿绿或荒凉,都是常见。 但眼下所见,是一片血色! 那是乾阳赤童都照不透的血腥! 曾经的火部第一,现在伏尸遍野,鲜血铺地。像是一张红艳艳的残忍的地毯,虽然因为各种建筑而凹凸不平,但也统一了色彩。 在这张“地毯”之上,疾火部族人的尸体也被别有用心地排列,排成一个巨大的、简化的骷髅头。每一具尸体都是赤裸的,仰面朝天、双目圆睁……于肚脐处点着灯! 这显然是某个荒古残虐的阵法图桉。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信息传开,显然在开始屠杀、开始设阵之前,敖馗已经锁死了信息的传递。若要等到这里的惨状自然被人发现,恐怕敖馗早已完成计划离开。即便是此刻,他也是将这个百万人口的大部族,杀得生命凋零,魂魄如海。 净礼合十的双手触电般弹开,面有悲悯,眼睛直接滴下泪来! 从他身上散开的佛光,将几人都留在空中。 脚下的墨线之龙却是骤然炸开,炸成千万条墨线!这些墨线绝不仅仅是刚刚承载他们寻来的因果之龙,而是游荡在这片大地上的痛苦悲声。 数不清的墨线在高穹穿梭,以各种姿态俯冲大地。几乎将鲜红的疾火部族地,短暂地变成了黑色的鸟巢。这么多条因果之线的线头最终汇集到一起,所指的方位,显然就将是敖馗的所在。 净礼所捕捉到的关于敖馗的“果”,此时来寻敖馗这个“因”! “疾火部被屠尽了?”白玉瑕声音凝重。 “不,还有残余。”姜望说着,目光落在疾火部族地的东部区域,那里有一座高大威严的建筑,应该是疾火部的火祠所在。散发着惊人的焰光,正在与将其包围的血光对抗。 以姜望的感知来说,火祠之中起码有两尊图腾之灵在拼命抵抗。 当然仅仅两尊图腾之灵加上火祠的力量,哪怕再加上退守火祠中的精锐战士,应该也不足以抵抗敖馗的屠杀。 在那座火祠里,姜望还感受到了一种古老的力量。 因为正在昭显,所以十分清晰。 乾阳赤童催发到极限,在目仙人的加持之下,姜望终于在那焰光之中看到了…… 一张泥版书! 创世之书! 疾火部竟是凭借着创世之书的力量,保存了最后的火种,短暂地守住了火祠。 姜望当然知道,庆王也并不是那么老实。但他近距离观察过庆火部收集的创世之书,的确没有捕捉到其间的威能。 显然创世之书有其独特的驱用方式。 而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此时万千墨线落大地,前端几乎都要汇聚到一起,显然都已经锁定了敖馗的位置——并不在火祠,而是在疾火部的宫殿里。 在漫长的历史中,疾火部也曾掌握王权。虽不似玄风部那般,有着举世无双的两百年王权经历,但也有过间代得王的历史。 彼殿虽然已经残破,但威仪还在,仍旧幽深,血光游荡其间,颇见险恶。不知其间有什么布置。 万千墨线覆笼下来,要将敖馗逼出巢穴。 不等这些墨线寻因撞身,那巨大的法阵已经先一步有了变化,显眼的血光弥散而起,在空中化为鲜血,汹涌成河,又化作一条血龙。 吼! 血龙张开巨口,将那些墨线一口而吞。 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在这血龙巨口的上方,炸开一道接天连地的璀璨剑光! 姜望越过了净礼的身位,一马当先,纵剑斩下—— 数不尽的雪白剑丝绞缠在一起,在撕天裂地的尖啸声里,混同成一座剑气之山! 仿佛不周山,撑天塔。 好似神人拔天柱,以此摧恶龙! 感谢书友“苦笑离开”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69盟! …… 大家给我一点时间,请假的两天更新我争取补回来。这不是生病之类的不可抗力,不能让我个人的友情表达为大家的阅读体验买单。 但是六百万字了,确实很难写,维持更新就很费力了,可能不能几天就补完。 大家见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往生 br> 搏生斗死,姜望岂会躲在人后? 他于高空倒悬,人也成为剑势的一部分。 那霜披将高穹张成雪色,流火满天如飞花。 剑光照赤童,青衫猎猎。 无边的剑丝在长相思之前交织,绽放出令人难以直视的霜光。 什么是剑丝成雪霜月明,什么是绝巅倒倾覆人间? 他一身剑术,经真妖犬应阳喂招,经神霄、迷界两处绝巅战场磨砺,早已融会贯通,万般由心,不止通神! 不弱于斗昭汇天下之锋于一炉的绝顶刀术,不输给重玄遵直指本真的斩妄刀。 在剑术第一的天下剑阁,都无神临能当。 两式阐述道途的真我道剑,是他的剑道之极;混同所有人道剑式的人字剑,是他的剑意之极;剑仙人统合五府下的绝巅倾山一剑,是他的剑势之极;糅合了剑气成丝和相思杀剑的霜雪明,是他的剑招之极。 如今随意混同剑招之极与剑势之极,以霜雪明织剑丝为山,遂成明月天柱。 此剑一出惊雷霆。 啸鸣万里,势压九天。 只一触。 那条狰狞咆孝的血龙,被绞得不剩半点红! 剑气天柱就此撞上了疾火宫! 他才不跟敖馗玩什么密室探险的游戏,也不管敖馗在布置什么。你躲在宫殿里,便将这座宫殿一起轰碎。 此为王道! 但敖馗既然没有在吞灭因果之线的第一时间离开,自然也是有他的准备。 几乎是在剑气触宫的同时,整座以条石垒筑、风格粗犷的疾火宫,瞬间变成了血色。也不知是他的侵袭恰好在此刻完成,还是说他就是在等待此刻。 石墙砖瓦都似血玉一般,本来粗犷的疾火宫,显出一种妖异的华丽。 血光冲天而起! 自那浩荡天河一般的血光中,跃出刀、枪、剑、戟、斧、钺等十八般血色兵器,全都锋芒毕露,使十八套招法,俱是顶级层次,皆迎向姜望的剑! 但今日之姜望,除非敖馗亲自提刀提枪,否则哪里能挡? 再精妙的招法,想要离手对姜望,都是奢谈。 毕竟招法一出尽老矣,而姜望是天下无双的胜负师。 只见青衫霜剑,坠势不歇,剑意不绝。 但听铿锵连绵如琵琶作响,长相思势如破竹,一破再破,好似前路从来无阻,仍然撞在了疾火宫上—— 不。 雪亮剑锋所触及的,是一道血色的光罩。 这血色光罩覆笼了整个疾火宫,像一枚巨大的血琥珀,牢牢抵住了姜望的剑! 血光与霜光瞬间炸开,耀眼的刺芒飙飞满天。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戏命抬手翻出了他的手弩,对着疾火宫便是一箭。 预热已久,无需再蓄势。 此箭一出即有刺耳的尖响,仿佛空间是一块结成实质的琉璃,而箭镞在琉璃上用力刮过……此声刺心,锋镝八方鸣。 箭失的尾羽带出三条并行的尾流,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好似雉鸡之羽! 此箭离弦其实不可见,留在视野里的只有它的尾流。 在它瞬间撞上疾火宫外的血光罩时,白玉瑕才能够清晰地看到此箭的外观——箭镞为三棱,箭杆刻有复杂符文,尾羽两片,洁白如云,一尘不染。 箭名“卸甲”! 而它带来的恐怖杀伤力,使得在姜望剑下苦捱的血色光罩,光纹如水荡漾。 戏命在高穹漫步,双眸冷静地在“血琥珀”上梭巡,寻找力量碰撞中有可能产生的漏洞。手弩点射不断,连发三箭皆不同,或重在穿透,或重在阻断元力。 这也不是全部。 在他身后骤然跃起一尊身高八尺、背展八翅手提双刀的墨武士! 身是玄钢,寒光飞铁。 背甲有四字,竖列下来,曰“死不还踵”。 四肢、八翅和躯干,都刻有不同的符文,各自描述着什么,繁复玄奥。眸子是两颗完整的晶石,在启动的一瞬间红光遍照,冷酷非常! 随着戏命心意一动,它如苍鹰遨行,振翅疾扑,杀奔疾火宫。展现绝对的神临层次战力,以其极限之力道,不知疲倦地斩击! 墨武士是墨家傀儡里长期畅销的一个系列,以其强大的战斗能力而广受追捧。 但千机阁里,只出售三种墨武士,分别是无翅、双翅、四翅,对应周天、腾龙、内府三个修行层次。 对应外楼层次的六翅墨武士就已经不对外出售,只会出现在钜城的精英弟子手中。 八翅神临更是杀手锏般的存在,价值连城,只有钜城绝对的核心才能够拥有。 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势,敖馗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始终不发一声,但覆盖整个疾火族地的血尸大阵,摇动了威能。一具又一具被点了天灯的赤裸尸体,就此飞将起来。无拘男女老少,貌美或丑,俱在这一刻露出獠牙,锐化指甲,发出起伏不定的怪异低吼,就此反围疾火宫,杀向两人一傀儡。 赤尸肚脐处点燃的油脂之火,使得整个场景更加邪异。 像是数不尽的悬空的灯盏,呼应着某种邪异的仪式。 姜望和戏命根本不管不顾,只对着血色疾火宫狂轰滥炸。杀了这么多人,敖馗所图如何他们未能想象,但都知道绝不能给敖馗更多时间。 至于这些赤尸的攻势…… 自有琉璃佛子!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加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净礼从天而降,落在群尸中央。双掌合十,面有悲悯,诵起了《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的咒文。 他替这些无辜受戮的人诵经,拔除他们身上的业障,抚平他们的痛楚,使他们可以往生净土,不再受苦受难。 此亦名为《往生咒》。 为了最大程度催发咒文的力量,他已显化金刚琉璃身! 血肉变成了琉璃般的半透明状,金辉自内而外,照见骨骼。隐去了人之六欲,盘坐在那里,像一尊能工巧匠精心凋刻的佛像! 但他的嘴唇翕张着,证明了他的生机,也呼应了他跳动的禅心。 随着他的诵念,一圈一圈的佛光以他为中心漾开,将正在发狂以及将要复苏的赤尸全部覆盖。 所有触及佛光的赤尸,动作都变得迟缓,那凶恶的低吼声,也渐渐消去声息。 无穷的血色,缓慢褪却凶顽! 白玉瑕浮在空中并未加入战斗,若是情况危急,他并不吝啬拔剑。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何至于让这些无辜死者死无全尸? 净礼小圣僧能够安抚尸群,是再好不过。 但躲在疾火宫里,始终不发一声,只以布置的大阵来迎战的敖馗,令他心中深觉不安。 不对劲,太不对劲…… 按照东家的描述,这个敖馗乃是老奸巨猾之辈。能够成功盗走天佛宝具,摆脱海族追杀,岂是一般的强者? 现在却有一种穷途末路,殊死顽抗的感觉……这才几个回合? 对浮陆人族势力的争夺,对此世真相情报的争夺,圣狩山上的短暂交锋,以及此刻。 就这么几个回合下来,虽然自己等人也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但敖馗这就不行了?这就只能和东家拼一个刺刀见红? 哪里当得起恶名! 他挂剑在腰,在铺满了低空的、歪歪扭扭的赤尸群中一穿而过,如白电过隙,无比灵动,来到了被创世之书力量笼罩的火祠上空。 高声道:“玉伶族长,我们来援了!局势已经平息,灭世魔龙已被压制。请打开祠堂,助我们一起灭此恶龙,为疾火部这些死去的人报仇雪恨!” 但火祠之中,并无声息。 在死一般的寂静里,白玉瑕面无表情,自腰间抽出他的长剑。他的剑是琅琊白氏家传,名为“彗尾”。此剑动时,惊啸长空,灿烂夺目。 此时虽未动势,仍有冷冷霜光,流转其上。显得杀机凛冽。 “按理说我应该同情你们,毕竟这里满目疮痍,死伤惨重。”他慢慢地说道:“但我的朋友为了保护你们而殊死斗争……你们,要做壁上观吗?” 他的身外,有玉色的剑气在发散。 他的剑,指向火祠:“这句话我只说一遍——当有恶行于前,沉默是帮凶,旁观为附恶!你们若做壁上之观,我将视尔等为敌。” “大人请原谅!”疾火玉伶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在火祠内部响起:“事发突然,惨祸加身,我们全无准备之下,被毒死大批,又阵杀大批,拼尽一切,才得以纠集部分力量,在这祠堂中苟且……眼睁睁看着恶魔肆虐,一切只为了保存疾火部最后的血脉。” 作为疾火部最强之人,修成图腾之灵的存在,她的声音悲凉:“你们都是天外来客,非是浮陆之人。我们无法分辨善意恶意,实在不敢出来,不是要做壁上之观!” “是啊!”应该是疾火部另外一尊图腾灵的声音响起:“如果你们与那恶龙本是一伙,现在只是演戏诱骗我等出去,我们贸然打开祠堂,岂不是自绝于天地?” 疾火玉伶的声音又道:“我疾火部几乎绝宗,图腾暗澹,本源受损,王权部族那边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消息。我等人少势微,全凭创世之书和火祠自保,力量其实有限。大人为什么不等一等,等到庆王诏令天下,大军集结,各部强者聚齐,再一起杀此魔龙?届时危险解除,我愿斟酒赔罪,认打认罚!” 白玉瑕默默地听着这些,既不回应,也不攻杀,反是归剑入鞘,离开了火祠。 …… “他走了吗?” 火祠内部,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好像是走了。”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火祠里的一处偏室角落。 守在这里的几个战士,正通过隐藏得极深的观察孔,观察火祠之外的情况——这座火祠在建造之处,就考虑过作为战争堡垒的用途。尽管它在绝大部分时间里,只住着巫祝。 “这人也太没道理!”第一个声音愤愤不平:“我们不出去,就视我们为敌?到底是谁在受苦受灾?他巴不得我们疾火部死绝是吗?” “有什么稀奇的。”第二个声音道:“现世人族蛮横惯了,顺昌逆亡,何曾把我们当人看?现世横压一切,诸天万族皆蝼蚁,这才是他们的心声。也就是要争王权图腾,要点星将,才哄着他们。不然什么狗屁青天来者,本该来一个杀一个!” 第三个声音道:“倒也未必是出于蛮横。我看这人是想试探什么,他在通过我们的反应,找什么答桉。” 又骂骂咧咧了几句。 第一个声音又问:“外间那些赤尸……是不是原土部的傀尸之法?” “什么原土部的傀尸之法!”第二个声音不屑地道:“还不是天外传来,那个叫方崇的与他们交换的。” “应该不是。”还是第三个声音解释:“原土部的傀尸之法我见过,那些傀尸都很弱,远没有如此表现。” “总不是系出一门,都来自现世!”第二个声音愈发愤满:“当初那姜无邪说得好听……对我们可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生死棋输了,图腾拿走了,连个屁都没留下!这些现世来的,全都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干他——” ‘啪’的一声,一巴掌止住了他的痛骂。“闲聊什么,好生看守!” 偏室之外,一身华丽长袍、头戴红冠、盛装在身的疾火玉伶,恰恰走过。 她面无表情,脚步平缓,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又或对听到的一切全不在乎。 但手中的玉珏却是攥在手心,攥得极紧。 过长的指甲,在掌心割出了血痕。 她是疾火部的王,肩负着这个人口百万的大族之未来,而现在,未来已经没有了。族人凋零至此,疾火部已经可以宣告除名!战士们别说有一些顾忌往日威望没能明说的怨言,就算真个拔刀对她,都是应该。 诚然她也已经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诚然那魔龙太过狡诈又太过强大,疾火部根本没有反抗的可能。但身为族长,无能即是大恶! 人生为何如此艰难啊。 她曾以为她已经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了人生,一路勾心斗角明争暗抢才走到高位。但强权之外还有强权,一根手指头按下来,于她仍然是山倾! 多么痛苦。 又让她多么清醒。 可是在这清醒的痛楚中,她的美眸仍不可避免的留有一丝希冀…… 姜郎,你还会来吗? 姜郎,你是否记得那时的约定? 感谢书友“eclair”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70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世间岂有门户能拦相思 “姜郎~” 现世东域,临淄城,一名娇艳如花的美人,正以玉指剥了葡萄,送进那个轻衫薄衣、仰躺在长椅上的男子嘴里。 旁边另有一位清纯秀女,手中奉酒,乖巧地坐着。 不远处有玉珊瑚支起的灯架,灯光恰到好处,铺得满院有暖色。 躺在长椅上的男子阴柔俊美,神态慵懒地吃了一颗葡萄,又饮了一口酒。 “葡萄好吃么?”娇艳如花的美人问。 一旬要休息五天、期间绝不理公事的养心宫宫主,与他那勤勤恳恳、谨小慎微的太子兄长,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笑着视线往下坠,坠进那深邃之中,语带回味地道:“自然是人间美味。” “讨厌!你看哪里!” 但嘴里说着讨厌,身体却又前倾了些。 灯下看美人,一切都刚好,正是合该再发生点什么的时候。 但姜无邪忽然坐了起来。 坐着的姜无邪和躺着的姜无邪,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薄衣仍然随意地挂着,身体线条清晰的袒露,脸上尚未散去微醺的红……却不再显得浪荡,反而贵气十足,不怒而威。 无论是小意讨好的娇艳美人,又或是满眼柔情的清纯秀女,这时候全都缄然,绝不干扰他的思考。 他并没有怎么思考。 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看来我是不能再等了。” 他伸出双手,分别握住了两位美人的手:“与你们相处的时光,真叫我难忘。” 娇艳美人主动献上香吻,吻着他的唇,他的脖颈,在他的耳边呢喃:“姜郎,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清纯的秀女则是捧着姜无邪的手,慢慢低头,用自己的脸贴了上去。无边柔情,尽在不言中。 而姜无邪轻轻吻了一下娇艳美人的侧脸,摸了摸清纯秀女的头发,便站起身来。 他离开长椅往前走。 每往前一步,也往高处一步。 就这样踩着虚空,步步登高。 他就这样走出了这个院落,走出了别府。他就这样高过屋宇,高过城墙,乃至于高过城中最高的观星楼! 额发一缕,在风中飘动,将他那张俊美得有些女相的脸,分割成明暗两个部分。 明亮的接着满天星光,阴暗的覆着临淄长夜。 临淄城中的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一直与长乐宫、华英宫分庭抗礼,但修为一直没有进境的养心宫主,今夜如此张扬地飞到临淄高处! 大齐文武百官都会看到这一幕,大齐天子也不会错过这一幕。 他,养心宫主姜无邪。 悬立在亿万星辰镶嵌的夜幕之下,本身也成为星辰! 人们仰头望天,千百道目光所代表的,是千百种心情。 无论善意恶意,姜无邪并不在意。 为天下之主,受万民之念。他很早就在父亲那里学到,不必强求人人都忠诚。国家体制的优越性,正在于海纳百川,能够容纳自己憎厌的以及憎厌自己的人,可以混同所有的心思,汇聚全部的力量。 于他而言,修行亦是如此。 此刻他悬立高穹,万千星光加身,自身亦在发光!此光起自五府,游来四海,散开百骸,而见于天地。 这是无比明艳的红色光辉,笼罩着他,隐隐结成了鼎的形状! 鼎有天下之重,鼎是至尊礼器! 在姜无邪走出来的别府院落里,那娇艳的美人和清纯的秀女,全都盘膝而坐,双手十指相交、如情人纠缠,结成红炉印。 笼罩姜无邪的那尊红鼎,光芒愈盛。 而在城东某处,在大泽郡,在贝郡,在申国,在海门岛……俱有红光来。 即便是在稷下学宫中,那位最受学子欢迎的秦潋秦教习,亦是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教鞭,一步踏出讲课的桂台,踏出稷下学宫……就在稷门之外,仰首看郎君。 那红鼎之下,燃起大火。 冲天的火光与红光之中,姜无邪悠然而立。 仿佛他未被烈火炙烤,未曾感受高温,仿佛他不知痛楚,未在此刻承受瞬息千百次的锻身。 皇者,至高无上。帝者,立于极穹。 不能历劫百世,凭什么统御万民? 红鼎之上有铭文,乃是道字。不时地飞天遁地,浮沉在红光之中。 有那目力极好的,就能看到。字字飞扬,意蕴悠远。 或曰:“红尘白发非我意,只是相思懒回头。” 或曰:“百川终到海,情丝各成结。” 或曰:“天地如炉,塑我金身!” …… 华英宫中,姜无忧停下舞剑的身影,看了一眼夜空。 “《红尘天地鼎》吗?” 她笑了笑:“养炉这么多年,九弟这是一步登天了。” 抬手将长剑甩回剑鞘,食指一勾,自校场旁的武器架上,抓出来一杆长枪。 高马尾在空中甩过利落的线条,她舒展着健美的身形,就在这月色之下,人枪一体,自在翱翔,耍了一套《百鸟朝凤》—— 那是姜无邪的得意枪术。 …… 齐武帝秘传修行法,《红尘天地鼎》! 这世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其实不多。 乃是齐武帝所独创,以天地为炉,以红尘铸鼎,以阴阳为焰,以因缘为薪……世间顶级的双修法门。 这不是采补之法,乃阴阳妙证。 自武祖故去千年,唯有他姜无邪修成。最肖武祖也! 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今夜都无眠。 阳地青羊镇,正声殿。 佝偻着身形的老朽,缓步走到殿外,艰难地抬眼望天,遥看临淄方向,看那夜空中晕染的红霞,久久不言。 独孤小捧来一壶热茶,小意温着,安静地等候在旁边。 齐武帝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但在这片广袤土地上,早已经深深烙刻了他的印记。历史的潮涌里,从未消散他的洪声。 姜无邪今夜一步神临,举国震动。俨然武帝新篇。 但这一切本不必大惊小怪,他从来都知道他能够拥有什么。 此刻他身在红鼎,高立夜穹,似欲乘风而去,但有万千红尘线,牵他在人间。 他右手微抬,轻轻拂过身前,似是拂过情人的脸颊。那不能被肉眼看到的红尘线,就这样被轻柔的拂开了。 倏然红光一闪,红鼎载着他似星辰隐于星河,一次闪烁后就不见踪影。 人们仰看天穹,只见月色如故。红鼎无邪都不在,那煊赫的一幕幕,竟像是一场幻梦。 …… 长乐宫中。 太子妃宋宁儿走近窗台,好奇地问道:“太子在笑什么?” 一身便服的姜无华正在窗边,他的面前有一只红色小泥炉,炉中生着火,炉上咕噜咕噜地煮着一壶酒。 他专注地观察着火候,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世间美事总有二三。比如这壶快要煮好的酒,比如九弟修成鸾鼎、金身已证。这些事情都令我欢欣。” 宋宁儿倒不问他是不是真开心,那个问题太复杂了。她只轻轻地嗅了一下酒气,欢喜着伸过手去:“好香呀!” 姜无华把她的手打开,道:“还有一刻才算煮好,才能入口。” 知晓自家丈夫对饮食的严格,宋宁儿不再挣扎,转道:“养心宫主这是去哪里了?” “选择在这个时候铸鼎,他自然有他的事情。”姜无华洒然一笑:“我不知道。我想他也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试图去知道。” 这话说得拗口,宋宁儿却听得很明白。 她走到姜无华身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火候没到,我陪你一起等。” …… …… 一直以来,姜无邪虽然都有“颇类武祖”的名号,也成功争得宫主之位,得到宗人府的支持,在朝在野都有好的经营。但在四大宫主之中,他其实属于相对弱势的那一个。 “耽于女色”之类的恶名当然也有。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修为上。 所谓潜龙,所谓天威不测。历来帝室子弟,修行自有体系,在大成之前,少有外显于人前。像姜述、姒元那样掌权于马上、常年亲征的武功天子,都属于少数。 就好像皇胄不登黄河之会,就好像姜无弃当初与姜望切磋,也是特意请回长生宫,胜负不宣。 姜无邪明显最早是要走乃父之路的,要集今帝武祖优点于一身,既允文允武,又风流深情。 但出师未捷。 以《至尊紫微中天典》的修行,在当年声势极大的通天境第一之争里,正面输给了王夷吾,成为厚重的台阶,叫后者成就古今第一通天境的名声。 当然王夷吾的名声,后来也成为姜望的阶梯。 只是从那一战以后,姜无邪就完全放弃了对同境第一的争夺,少有再公开出手的时候。便算是出手,也总是不很显眼。 他修为进境也不快,总是慢悠悠的。似乎锐气已失,已然停滞了。 自古以来受阻于天人之隔者,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不乏有前六境每一境都表现卓异,被称许为天骄者,终不能越过天人之隔,以至顿步神临,年华老去。所以一直都有声音,说养心宫主心性已是养不成,或将止步于目前。 今日之后,这些声音都要消失。 姜无邪铸成鸾鼎,身证神临,已经正式在修为上同太子和华英宫主并驾齐驱。在这场争龙局上,刻下自己的雄姿。 都说神临之前和神临之后,是两个世界。未得神临,也成了制约姜无邪势力发展的重要原因。 但于姜无邪而言,那只是神临之于他人的感受,他看到的从来都没有不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正如此刻他拂开红尘线,独身行宇宙。远离现世,游荡星空。 等闲神临岂敢为此事? 茫茫宇宙有诸天万界,暗藏危险无尽。但相对于其它危险来说,最致命的其实是迷途。 宇宙太广袤,太遥远,任何环境都可能以任何形式存在,即便手捧星图,挨个星辰的对应,也未见得就能找到位置。而一旦迷途,没个几百几千年,根本飞不回来。五百一十八年的神临之寿,在宇宙之中也不过一弹指。 自古以来多少修士踏足天外,从此未归? 已不胜数! 而姜无邪不同。 大齐皇室至高功法《至尊紫微中天典》,其中天经地纬二部,当代皇子皇女,得传者四人而已。加上青石宫里的废太子,也只有五人。 在争夺至尊之位的四大宫主里,他是理解最深,学得最好的那一个。 当然可以说太子韬光养晦,说华英宫主自成道武,说长生宫主功不在此。但宗人府毕竟给了他这位养心宫主最高的认可,谓之弘法贵胄。 何为“天经地纬”? 天之规,地之矩。天之法,地之理。 是天地之间无可非议的道理! 譬如日升月落,譬如春夏秋冬。譬如……星辰罗列。 此时一尊红鼎遨游星海,姜无邪立足于鼎耳之上,阴柔的双眸此刻无比清亮,一瞬间转成尊贵至极的紫。 他以紫微星眸观宇宙,抬指虚划,身前已现出一座繁复非常的立体星图。其间星辰生灭,不断幻灭。四象星域、南斗星域、北斗星域…… 每一息都有无数种变化发生。宇宙无限神秘,无限遥远,根本无边无际。 他却在其中看到了清晰的路径! 数年前那一行人去往浮陆世界,化身星将争斗王权。乃是通过七星秘境的连接,本无路径可言。若要再次造访,合该再等百年。 当初阮泅问姜望要浮陆世界的星图,夺得天魁的姜望都是两手一摊,说自己也随缘,根本不知道浮陆世界在哪里。 更别说现在被敖馗以乞活如是钵封锁,它几乎成为宇宙中的隐世,如北斗之隐星,在视野之中不可寻见——这更是增添了捕捉的难度。 但姜无邪凭借着曾经在浮陆世界留下的布置,在一步神临之后,凭借红尘天地鼎,勾动了他的情丝,在茫茫宇宙之中,寻到了那个具体的位置! 虽然浮陆困锁,无数种呼应都被阻隔。但世间岂有门户,能拦相思? 姜无邪寻找的不是浮陆世界,而是助他成就红尘天地鼎的红颜之一,是他在天外世界邂逅的爱人。 他将那立体星图一把收住,而后一踏红鼎,踏进了那妙不可言、情丝连接的遥远路径—— “玉伶,我来接你。” 跨越宇宙的距离,提前九十多年的时间,再续前缘!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灭世之厄 br> 浮陆世界里大战正在继续。 姜望、戏命联手勐攻疾火宫。 净礼超度尸群。 白玉瑕在疾火部的建筑里四处穿行,不时斩杀几个扑近的赤尸,不知在寻找什么。 以姜望的无匹杀力,加上戏命层出不穷的机关,还有一尊八翅墨武士参与进攻,这座疾火宫竟然摇而不坠,始终未能被攻破! 火祠之中,应该是疾火部巫祝的那尊图腾灵,远远地发出了声音:“以临川先生之能,都不能将它击破。难道这条灭世魔龙掌握了什么邪法,已经借由对我百万族人的屠杀,恢复了力量?” 灭世魔龙之说,早已在庆王的帮助下传扬浮陆。 他们也都知道这条魔龙是受了伤的。 “绝不可能。”姜望好像并不在意疾火部残存力量的袖手旁观,在雨泼一般的剑术进攻下,还抽空给予回答:“这条魔龙伤的是真王本源,掳掠再多气血也不够恢复。若洞真级的力量恢复是如此简单,她根本不必要费这么多心思,把战局铺得这么大。” 焰花焚城再次砸落—— “你说对吗,敖馗?!” 一直很喜欢也很擅长跟姜望斗嘴的敖馗,却仍然保持了缄默。 无论姜望怎么跟他对话,嘲讽也好,辱骂也好,疾火宫中都无声息。 若非因果之线的联系还指向这里,若非疾火宫里还有敖馗的力量波动,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远遁。 “我们聊了三年啊!多么深厚的情谊,你个老泥鳅,说不聊就不聊了?以前晨省晚问,现在装聋作哑?!” 姜望破口大骂,一剑又一剑地撞着疾火宫,仿佛不知疲倦。 他的三昧真火更是牢牢附着于疾火宫的血光罩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知见的补充,破坏力不断飞涨。 应该说时间是站在他们这一边,但敖馗的缄默无疑加剧了某种不安。 对元力运行感知非常敏锐的戏命,这时候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疾火宫的防御和这些赤尸已经连为一体。我们的进攻,反而摧化了赤尸的形成。赤尸形成之后,又加强了这层血光罩的防御。简单来说,我们的力量,被这座阵法转化为源能,没有造成太多实质性的伤害。” 血光罩的摇摇欲坠,根本就是敖馗的把戏。他几乎屠尽疾火部,以百万血尸所结成的大阵,哪有那么容易被击破? “这层光罩的防御极限我们还未能触及……但力量的转嫁总会有极限?”姜望瞬间收敛暴怒姿态,冷静发问。 “他的这座阵法太古老,跟现世的阵法体系已经不尽相同,我试着剖析,但进展缓慢。”戏命道:“也许要等这些尸体全部成为赤尸后,才能得到答桉了。” 整个疾火部百万人口都陈尸于此,那是个何等漫长的工程! “有办法阻隔力量的转嫁吗?”姜望又问。 戏命道:“需要时间来研究。” 好个敖馗,果不简单,手段也忒多!叫人进攻也不是,不进攻也不是。 姜望停下他的剑,戏命和他的傀儡也悬停宫殿上空。 一时唯有净礼的诵经声还在继续。 “这些血尸是关键。”姜望分析道:“解决了它们,断了循环。力量转嫁无门,此阵自然能破了。” 戏命挑了挑眉:“有理。” 说着他便翻出一只铜箱,正要翻找合适的机关傀儡。 此地尸体虽然很多,但以墨家的手段之丰富,倒也不是不能快速解决。 姜望抬手遥按住他:“不要急。虽然我们看出来这些血尸是关键,但那也未必不是敖馗想让我们看出来的。此贼奸猾,贸然毁尸,容易着了他的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这才几天没见啊。”疾火宫内,敖馗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你这个笨脑子,居然也有这么聪明的时候!” 姜望澹声道:“被你们这种老贼骗得多了,我们年轻人当然也要有点成长才是。” “那怎么办呢?”敖馗的声音道:“你不碰这些血尸,怎么解我的天屠万绝阵?不攻破万灵血光罩,你怎么杀我?不想见老友——呃!唔……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小崽子你无耻下作!在聊天的时候偷袭我!” 姜望面不改色地隐去了耳仙人:“很久没聊天了,切磋一下声闻之道而已,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老龙气鼓鼓地道:“你再这样我可不跟你聊了!” 光听对话,倒真不像两个要决出生死的大敌。 戏命看向姜望,姜望做了一个暂止的手势。 他语气亲近带着关心:“就算我现在不理会你,在外面等你个十年八年的。你躲在这个乌龟壳里面,没有资源,缺乏灵药,何时才能恢复?待这些血尸腐去,大阵退潮,你不是还要受死吗?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办?” 在姜望第一时间沟通王权部族,把握此世王道之后。 失去聚集信仰和借势可能的敖馗,终于展现出了他的狰狞面目。 他并不同姜望这些人争夺浮陆世界的话语权,不争抢浮陆人族的信任——那当然也是他所擅长的,但他没有必要同六个人族天骄这样博弈。尤其是以他疲敝的状态,还得随时提防这些天骄找上门来。 身体虚弱、武力不足,没有办法公平落子。那就掀翻棋盘不要下了! 他纵横宇宙这么多年,什么情况没有见过? 人,本身就是资源! 生者可以成为力量的一部分,死者也可以贡献力量。 姜望借用浮陆人族之力。 他就用浮陆人的尸体! 不能驱生便驱死。 疾火部伏尸百万只是一个开始,这天屠万绝阵的变化,也只是他漫长生命里的积累之一。 不比嘴上说的不屑一顾。他心中从来没有小觑过姜望,若姜望真是那般无用,那他这个被一脚踹下尘埃、失去了星君大位的龙族智者算什么?若姜望真是那般愚蠢,他何至于困在囚室里整整三年多才找到机会? 他以浮陆为笼而作生死斗,是真切地把姜望当成一个对手。 当然,面对这位多少稚嫩一点的小朋友,他肯定还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无论怎么早有预期,进到浮陆世界没两天的工夫,浮陆人族的争夺就已经宣告结束……这一点还是超出了他的设想。 本来还以为,最坏的结果即是双方平分秋色,各自蛊惑一边。大不了来个浮陆百族大战,玩一玩代理战争的游戏。也看看姜望究竟有什么兵略。 姜望曾经来过浮陆,和王权部族有渊源,是他的第一个没想到。 姜望找到圣狩山来的速度,是他的第二个没想到。比他想象的快了太多!他都没来得及布置好一切,丢出线索引诱! 以至于火候尚不足够,一切都未成熟。 他不得不提前引发万象神湮。在隐藏关键信息的同时顺手落子。 圣狩山因姜望而倾塌,浮陆人族九尊图腾之灵死于姜望之手,谁才是那灭世的存在? 他正是要用这样的事实,与姜望重新争抢浮陆人族的支持,争夺浮陆世界的话语权。 他要做救世神龙,姜望才是灭世魔星! 但姜望清醒又克制,没有直接杀死九尊图腾灵,只是将他们俘虏。净礼更是消弭了他在图腾灵身上埋下的祸手,这一步棋便未能发生作用。 甚而被净礼以因果之道上的修行,一路追索至此,直接开始干扰他在疾火部的计划。 他当然知道,姜望绝不会在外面等他十年八年,他也绝对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别的不说,观衍那秃子随时会找上门了。 他也得速战速决才行! “何须十年八年?”敖馗冷笑道:“若有个三年五载,我也自恢复了!到时候你可要跑的快一点。” 姜望点了点头:“看来最多还有三五天,你就能够恢复力量——疾火宫里有什么?相较于其他部族,这里一定有非常特殊的地方,那是你选择这里的理由。” 他问完这个问题,却不去等敖馗的回答,反而一掌按落隔绝了疾火宫内外的声音。 “戏兄,请以疾火宫为中心,将周围三尺内的天地元力全部排空,并禁绝流通。我要让他躲在荒地里。” “小圣僧,请度化这些血尸,驱使他们离开这座天屠万绝阵的笼罩范围。” 姜望一边发号施令,一边径自飞往火祠。 “疾火玉伶,与我回话!”他在火祠外呼喝:“这条魔龙来你们部族,是想要找什么?” 火祠之中,一片寂然。 人们下意识地看向族长大人。 灭世魔龙竟于疾火部有所求? 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件事,绝大部分人一直到死,都以为今日只是无妄受灾。毕竟灭世魔龙灭世,哪里需要理由? 但浮陆世界这么多部族,仅火族就有三十六部。为何灭世魔龙偏偏第一个找上疾火部? 族人的视线像尖刺一样扎在身上,疾火玉伶呆坐在一张石椅上,垂眸敛眉,沉默没有回应。 姜望又道:“你知道我今天来到这里,感到最不舒服的是什么吗?” 他手提长剑,立在火祠外,杀意不束而自现:“那双眼睛所看到的景象……竟然变成了现实。我从来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我更讨厌那些自以为可以划定他人命运的存在。我说过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但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我说实话。” 疾火玉伶以手掩面,颤抖的声音自指缝间挤出来:“他在找……那双眼睛!” …… …… 执掌现今王权的庆火部,仍然歌舞升平。 虽然有魔龙灭世的恐怖说法,但当今庆王乃救世之主,强大的各部军队都已集结,神秘的青天来客正奔走四处…… 一切都会好的。 花还会开,天枢星仍然会升起,天边的铜色只在一时—— 一时吗?! “火之本源大衰!以王权所示……疾火部已经被灭!” 王殿之中,庆王的络腮胡子几乎全都炸了起来,眼中尽是狠厉:“那条魔龙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是紧急密议,殿中除了庆王,就只有大将军庆火元辰和巫祝庆火观文。 迎着庆王问计的眼神,新任巫祝虽然戴着面具,身体的紧张也清晰可见:“要不然……问问临川先生?” 真是个草包!与那庆火其铭有什么区别? 庆火元辰看了他一眼,说道:“临川先生带人去了圣狩山。” 庆王的声音扬起来:“圣狩山也没了!” 庆火元辰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才,与疾火部的灭亡时间相差不远。”庆王来回踱步,神态焦切又凶狠,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圣狩山附近的部族应该很快也要传信过来了。” 正如庆王此刻的凶狠背后,是难以明言的恐惧。 向以勇悍着名的庆火元辰,也难免有些紧张了:“那临川先生他们……还活着吗?” 如果张临川他们已经在与灭世魔龙的战斗里失败,疾火部的覆灭,是否是灭世魔龙报复的开始? 庆王骤然停步:“临川先生的那支猎龙队伍,在你府里不是还留了一个人么?她肯定清楚!宣她——不,我亲自去问问!” 庆火元辰立即起身:“末将为您开路。” 三人大步往外走,庆王忽又回头,看着巫祝:“你除了发现火之本源大衰外,可还从中看到什么信息?” 巫祝摇了摇头:“不曾。” “灭世之危在即,本源意志难道没有什么启示吗?!”庆王忽然暴怒。 他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庆火观文紧张地道:“王上,本源之神无‘我’。这是我在成为巫祝路上,学的第一课。” 本源之神既然无我,既然不存在意志,当然也不会给予什么启示。 庆王终究知道,此事倒也怨不得他,压抑怒火,转道:“竹书大人可有留下什么针对此等境况的见解?” 庆火观文硬着头皮继续摇头:“竹书大人的真正传人庆火其铭已经没了,他留下来的文稿太多,我还没有读完……” “废物东西!怎么让你混进了祠堂!”庆王终是按捺不住,一脚将他踹翻。 转身大步和庆火元辰离开。 庆火观文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夸张的面具碰着地砖哐哐的响。 像是这座恢弘大殿的哀歌。 守在大殿前的卫兵,披甲戴胃,肃立不语,既不敢追着庆王的背影,也不敢看巫祝的狼狈,于是仰眸望天—— 已经渐被习惯了的黄铜色的天幕之下,不知何时,云霞已经变成血色。 感谢书友“西风不止”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71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世有厄天倾毓秀 br&gt; 姜望和疾火玉伶存在一定的默契,都没有说出疾火毓秀的名字。但他们所说的那双眼睛,当然是疾火毓秀的幽眸。 所以敖馗在疾火部想要寻找的,是疾火毓秀? 所以这才是疾火玉伶把疾火毓秀送到自己旁边的原因? 姜望发现自己想岔了一件事——先前敖馗借身图腾灵发出威胁,说连玉婵要死了。他以为敖馗暗示的是疾火毓秀身上的危险。 对于疾火毓秀的特殊之处,他当然有警惕,也有相应的布置。当能保证连玉婵的安全。所以彼时他没有第一时间回返庆火部,而是跟着因果之线,追到疾火部来。 但现在看来,敖馗分明不知道疾火毓秀。敖馗可能并不知道他要寻找的是哪一个人,只知道他要找的人在疾火部,所以干脆杀了所有人! 他找不出特别的那一个,也没有时间辨别真伪,但全部杀死之后,那个特殊的人自然就会出现! 如果敖馗提出的危险与疾火毓秀无关,那庆火部那边还存在什么危险? 庆王?庆火元辰?无支地窟? 白玉瑕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东家,我发现了一点问题!” 姜望转眸过去:“什么问题?” 白玉瑕立在一处废墟之中,传音道:“你猜的不错。敖馗并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口多的部族开始屠杀,他选择疾火部有非常明确的目的。我已经看过了所有的战斗痕迹,他从一开始有意保留了疾火部核心人物的性命,他想要获取什么情报,要在疾火部寻找什么东西!只是我们赶来的速度太快了,他只得中断行动,躲进疾火宫。” 姜望知道白玉瑕不会只说些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还有呢?” 白玉瑕严肃地道:“我一来就觉得不对,疾火部百万人口,被敖馗屠了干净。尸体都在这里,但逸散的魂魄却远没有那么多。一开始我以为已经变成了这座大阵的养分,刚刚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在地下三千丈有一个巨大的坑洞,那位置还没有抵达幽天,但也相隔不远。敖馗在那里养鬼!许多魂魄在那里被催成了恶鬼。” 单单培养恶鬼这件事,其实不算新奇。说得残酷一点,无非是敖馗对疾火部这百万人口的死亡,进行充分的利用。肉身摧为血尸,魂魄摧为恶鬼……以敖馗之残酷,太做得出来! 但他们在圣狩山上的岩画看到过。 浮陆世界曾经有过恶鬼!甚至有一段恶鬼横行此世的时期。 后来在那段空白的历史里,恶鬼全部消失了。 现在敖馗将它们重现,要说完全没有什么计划,姜望第一个不信。 “好啊。”姜望声音低沉:“这个世界现在很热闹,浮陆人族、恶鬼、星兽、龙族、现世人族,全都有了。我倒要看看,还会出现什么。” 满眼血色的疾火部族地,梵声愈渐宏大。 净礼和尚琉璃也似,纹丝未动而佛光普照。 他已然将一身佛法,催发到极限。 成群结队的赤尸,脐火已经熄,眉眼和顺,摇摇晃晃地往天屠万绝阵外走。 要消解百万血尸的戾气,驱逐天屠万绝阵的影响,对他的意志和修为,都是极大的考验。 而他只专注于诵经这一件事。 疾火宫外,竖起了一根根空心的铜管。铜管表面浮凸着禁绝天地元力的符文,铜管中间是呜呜的风响。 戏命用一百零八根禁元空管,将环疾火宫三尺范围内的天地元力,全部都驱逐一空。那风响其实也与风无关,是元力被绞碎所引起的震荡。 “疾火玉伶!”姜望结束了和白玉瑕的传音交流,环视一周,又对着火祠喊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说了,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真的没有瞒着你什么,大人!不要再逼我——”疾火玉伶痛苦地道:“我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 但声音出口,她才发现四周是寂静的,她仿佛并未发声! 她这时才发现,先前姜望的那个问题,其实只响在她一个人的耳边! 这说明什么? 她刚刚意识到不对,声音就在她眼前有了具体的显现——刚才她并不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话音才起还未落,就已经脱离了她的影响。并且在一种恐怖力量的操纵下,于此刻显化了一个清晰的人形。 姜望驱使声音,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火祠固然防御惊人,创世之书的庇护自然稳固,疾火部残余强者的守护也算用心。 但她不该与火祠之外对话。 既然允许了声音的传递,那就允许了姜望的入侵! 无法通过声闻之道解决敖馗,但站到疾火玉伶面前,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现在他们是第二次见面。 附近的战士围拢前来,但都被疾火玉伶竖掌拦住。 姜望平静地看着她,声音只在双方耳中传递:“现在告诉我,魔龙为什么要找疾火毓秀?” 疾火玉伶闭上了眼睛,痛苦地道:“毓秀是我的孩子,也是灾祸之源,与她接触的人,大多不幸。她的朋友,她的宠物,她的父亲……真正让我下定决心,是我们巫祝最新解读出一页创世之书,书上说‘世有厄,天倾毓秀’。这个世界将因为她而毁灭。所以我才把她送到您这个天外之人的身边。想着若是您把她带去现世,她就能够安全,我们疾火部也能免去灾厄。” 姜望想起连玉婵他们所解读的那一页创世之书,“世有维,维于其……” 类比“毓秀”的话,“其”那里也是一个名字? 其铭?! 疾火玉伶继续道:“在您到来之前,魔龙把我们堵在火祠,曾说过她要找一个抱创世之书而生的人,我们交出来就可以免死。只有我知道,毓秀出生的时候,的确抱着一页创世之书。” 抱创世之书而生么?很有几分天命所在的意思,确实颇有神话色彩! 姜望道:“那页创世之书在哪里?拿来让我看看。” “就在那儿。”疾火玉伶抬手一指穹顶,那里悬浮着一张古老的泥版书,正在图腾的激发下缓缓旋转,给予火祠抵御外贼的力量:“就是巫祝最新解读出来的这一页。” 姜望默默记下泥版书上的创世神文,耳仙人操纵的力量恰好结束,声音拟化的身形就此消散。 火祠之外的姜望大步折回,一挥手,以如梦令显化创世神文,递与白玉瑕:“你研究过这些,看看这段创世神文,看解读得对不对。” 又一弹指,将一缕自那创世之书上截取的力量,弹飞到戏命身前:“验验这缕力量,看看是不是圣狩山上同天佛力量相争的那一个!” 再一抖黄符,召出两尊仙宫力士,它们直接一手四五个,拎小鸡仔般,拎着地上的尸体便往阵法范围外飞。 仙宫童子在他的睡椅上打了个哈欠:“老爷好——” 又睡着了。 他近来总是嗜睡。 不多时,戏命便从那一堆稀奇古怪的机关里抬起头来:“你猜对了,在圣狩山和乞活如是钵碰撞的,就是这种力量!” 谜题又解开一个。 圣狩山上的那处废墟,是浮陆人族在古老时期供奉创世之书的地方。乞活如是钵最早是藏在涯甘湖,但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变故,以至于涯甘湖一夜干涸,变成涯甘天坑——合理的推测是浮陆世界的某种力量发现了它,在破封的过程里发生了争斗。 一年后乞活如是钵杀到圣狩山,与创世之书交战,由此导致了圣狩山的崩塌。 在这期间,乞活如是钵的动作肯定与敖馗无关,敖馗自己都自身难保。 那么是乞活如是钵的灵性反击? 乞活如是钵和创世之书交战过程里产生的灵性化生,让赶来的几尊图腾之灵,看到了打破瓶颈的法门……一切都对得上。 那么创世之书代表什么? 浮陆世界的本源力量? 白玉瑕这时候抬头道:“你给我的这页创世之书,解读错了。‘倾’字对不上。” “你确定吗?”姜望问。 白玉瑕道:“好歹我们几个人都是做过学问的,也认真地研究了创世神文的演变,虽然还做不到正确解读,但排谬是没有问题的。这个字若作为‘倾’字排在这里,完全不符合整页创世之书的气质。解读的人有问题,要么无能,要么包藏祸心。” 姜望若有所思:“倒也未见得是那个巫祝的问题。” 白玉瑕完全沉浸在对创世神文的思考里,皱着眉道:“结合语境,这里用‘降’字倒比较合适。但也不保准,需要一些古早的资料做对比,才能够最后确定。” 世有厄,天降毓秀! 一字之差,意思千差万别! 这绝不 是解读的谬误而已,这是权力的争夺。 姜望突然就明白创世之书是什么了,也真正明白了疾火毓秀的特殊之处,明白敖馗来疾火部是想要做什么。 这种针对性的知见的跃升,令附着于万灵血光罩上三昧真火瞬间威胁大增,几乎将万灵血光罩当场灼破,还是敖馗及时调动力量,才得以撑住。 那么现在呢? 疾火毓秀早早地被疾火玉伶送走,敖馗没能在疾火部找到他要找的人,现在又被堵在疾火宫。 在原本的计划失败之后,敖馗想到了什么办法来补救?他会怎么做? “接下来怎么做?”白玉瑕道:“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要不然我去涯甘天坑看看?” “涯甘天坑不用去了,乞活如是钵最早的藏地而已。现在那里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会有。就算有,也都是敖馗的陷阱。你还得和他斗智斗勇,事倍功半。”姜望抬起道术景风,将地上尸体成堆地往外送:“且再等等,庆王的军队就快来了。大好优势,我们没理由不利用。” 截止到目前为止,他的手段没有触发,连玉婵暂未遇到危险。既然没有意外出现,那么执掌王权的庆王,一定会发现疾火部的情况,并且调兵过来。 在这场很多时候看不到对手、只可孤独落子的棋局里,每一个活着的浮陆人族,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力量。 白玉瑕便也陪着搬尸,尽量帮净礼减轻压力。 疾火宫里的声音传不出来,敖馗也不试图废话。 疾火宫外姜望等人都忙着自己的事。 火祠里更是连窃窃私语都没了。 几成坟场的疾火部族地,就这样陷在诡异的安静中。 时间就在这样的安静里,一点一滴的流逝。 …… …… 滴~答。 滴~答。 才下过一场雨,虽已停歇,余韵犹在。 雨珠自屋檐滑落时,时间就被具体的度量了。 见形亦得声。 疾火毓秀靠着轮椅,静静坐在长廊里,仰头看着天边的红霞,以及霞光不能尽掩的黄铜色天幕。 她的嘴唇翕动,默读那篇肉眼凡胎不得见的经文。 走廊那头有一名将军府的甲士,一直都是安静地伫立在那里,这时不知动了什么心思,忽地向这边走来。 青天来客的住处不许闲人打扰,这条走廊已算在院落外。 府里的甲士不多,说是护卫,其实更多是作为传声筒,传达青天来客的种种指令。为了让青天来客宾至如归,庆火元辰的家卷早就搬出去了——哪怕这些青天来客们并不在意,活动范围根本只在一个小院里。 自来浮陆,各自奔波。就连留守的连玉婵,也始终埋首故纸堆。 长长的走廊只有这个甲士和疾火毓秀。 当然隔着一堵墙就是青天来客的住处,喊一嗓子附近的仆役也都能听闻。 不过他们都很平静。 甲士全身披甲,就连五官也隐在面甲下。 声音从甲叶的缝隙里透出来,像冷风吹过:“小朋友,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什么?” “想妈妈了。”疾火毓秀说。 “你还小。”甲士的声音说。 疾火毓秀仍然仰着头,仍然看着天边红霞:“更小的时候我睡不着,总是缠着娘亲给我唱儿歌。娘亲没有时间,便安排乳娘给我唱。我听了也很喜欢,就能乖乖睡觉啦!” 甲士道:“你现在也能乖乖的——” 疾火毓秀忽然回头看着他:“你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歌吗?” 看着那张奇诡的巫祝面具,甲士平静地道:“是什么?” “我唱给你听。” 疾火毓秀张嘴便唱—— “小白兔,白又白~ “两只耳朵扯下来。 “爱吃心肝爱做菜~ “眼睛红红真可爱!” 去温州参加婚礼的几个盟主都阳了,我是说怎么这几天一直闹肚子…… …… 感谢书友“潇风寒月”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72盟! …… 晚八点有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王命不止(补假还更2/4) br> “小白兔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呢?” “因为喂了太多的心肝啦。” “天边的云霞为什么是红色的呢?” “因为死了太多人啦。” “你说,要是有一个人,陪着你长大,照顾你生活,给你住,给你吃,给你喝。那她算不算你的母亲?” “母亲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呢?” 雨早停了。 瓦檐上的雨珠,也要很久才滴落一次。 长长的走廊上,疾火毓秀结束了孤独的说话。 这条走廊并没有第二个人。 她用白嫩的手指,细细地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把巫祝面具平整地戴在脸上。 这时隔壁院落传来了声响,伟大的庆王陛下亲自来拜访青天来客连玉婵。 有些“怎么办”、“怎么样”之类的话。 漂亮姐姐在问:“欸,毓秀呢?刚才还在,我看了会书,她就——” “这儿呢。”她无声地说。。又自己点了点头,小手推着轮椅,慢慢地往那边去。 …… …… 轰隆隆隆! 大军来时,马蹄踏地如天雷。 雷震万里,兵煞成云。 必须要说,浮陆世界虽然人口众多,部族数以百计。 但具体到每一个部族,堪战之兵其实不多。 人口百万的疾火部,已是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火部第一。 百万人口养个五万军队,已算得上是倾族之力,这还是浮陆世界需要抵御地窟的危险,对军队有强烈需求。 比起姜望曾经在战场上的见识,庆王所调集的诸部联军当然不算什么。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铺开来就有威势。 但老于军阵的将领,一眼就瞧得出虚实。 庆王所统御的这支联军,看起来军容不错、军势甚威,也都是各部族的精锐战士受诏而来。 但也只是勉强站在一起而已,各自为营甚至互相掣肘,根本算不得一个完整的军事集团。 不过在这浮陆,庆王就近紧急征调的二十万诸部联军,已经是史上少有的军事力量。 因为王权图腾的特殊性,浮陆是不存在什么叛乱的。所有的图腾力量,在王权图腾前都要被压制,反抗的机会并不存在。 历代王权部族,虽有统御诸部之权柄,却少有天下征召的机会。 这二十多万军队,是由靠近疾火部族地的各大部族拼凑而来,以庆火部的两万战士为本阵核心。 庆火元辰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列阵到一起,勉强不出乱子,已算得是具有不俗的军事天赋。若能加以锻炼,假以时日,未见得不能成为真正的名将。 可惜成也王权图腾,败也王权图腾。浮陆世界的权力体系异常稳固,没有什么征伐机会,军事理论缺乏发展空间。生死棋的竞争在于个体,地窟的战斗也只是小规模的战斗,还到不了战争的层次。 千人规模的战术安排,庆火元辰可称优异,毕竟常年在地窟厮杀。超过万人他就经验贵乏,二十万大军则是完全超出他的掌兵能力。 他的军阵是块状。许多小方块组成一个大方块,以部族为单位,一块一块的列阵,主帅的命令通过各大部族的头领传递…… 即便姜望读的兵书并不算多,也颇觉简陋。 “临川先生!”庆王亲出阵来,远远就开始表忠心:“圣狩山那边的变化才发生,我立即天下征召,亲自引军前来接应!这二十万大军,连同本王在内,任君驱策!只要能杀死魔龙,拯救世界,我浮陆人族不吝牺牲!” 疾火部的惨状令人震怖! 曾经的火部第一就此除名了,上百万人死状凄惨,横尸遍地……谁曾见过? 更有那些血尸姿态惨恶,在佛光笼罩下都狰狞非常。 那贪婪的低吼在空中回荡,恶毒地往人耳里钻。 许多战马惊惧不已,止蹄不前,不少久经杀戮的战士,都忍不住呕吐。 庆王在这一刻坚决地表明立场。 在这样的惨状面前,他这个浮陆世界的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和那条魔龙合作。 姜望赤眸一转,已在大军之中看到了连玉婵,以及被连玉婵带在身边、乖乖坐在轮椅上的疾火毓秀。 大军出行,庆火部的确已不是安全之地。连庆王都跑了出来,更别说连玉婵这个客人。 “事态紧急,我就不与王上寒暄了。”姜望把着庆王的胳膊,姿态依然亲近。就这样大步走回军阵,随手抽出庆王的马鞭,在空中一抖,甩了干脆的一响! 他的姿态潇洒,动作简练,有一种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在降外道金刚雷音的作用下,清脆的鞭声传彻全军,将那种恐怖的气氛驱散,使那些惊惧的马儿恢复正常。 他将鞭子丢回去,直接对庆火元辰道:“调两只万人队出来,分别交予连玉婵和白玉瑕。剩下的军队由你自己指挥,我只有一个要求——在明日天枢星隐去之前,要把这里所有的血尸,全都搬出疾火部族地!” 说完这些,他对疾火毓秀招了招手:“毓秀,到叔叔这里来。别耽误你玉婵姐姐做事。” 连玉婵不知不觉就比东家小了一辈,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但还是自觉地去接收军队。 疾火毓秀还愿不愿意叫这一声叔叔,大概是有待商榷的。 但姜望显然没有问她是否愿意。 她默默地看了姜望一眼,终还是推着轮椅慢慢靠近。 其时已暮,时间非常紧迫。姜望这边马鞭一炸,便是炸响了最后的进攻指令,所有人都迅速动员起来。 连玉婵和白玉瑕各领一支万人军伍,也不必姜望再说什么,大概了解了一下兵员的能力,便立即开始排兵布阵,对疾火宫展开了不间断的进攻。 两人都是自小学习过兵略的,师出名门,也有过战场历练,掌兵能力俱都不俗。 连玉婵用兵风格灵动,白玉瑕用兵风格绵密,二者联手,攻势如暴雨连珠,叫那万灵血光罩没有半点休整的机会。 戏命则是退了出来,巩固禁元力度的同时,对整个天屠万绝阵做进一步的分析破解。 庆火元辰也很快就整个疾火族地的形势,划定了不同区域,哪个区域的尸体由哪个部分的人手处理,路线如何规划,尸体如何停放……一切井然有序。 在净礼不计代价的梵声压制下,所有的血尸都摇摇晃晃,并不具备多少反抗能力,一旦被拖出天屠万绝阵的范围,更是立刻失去力量,瘫软当场。 “临川先生,我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庆王道:“如果是要处理尸体的话,将它们全部堆在一起,一把火烧掉,是不是更方便,也更省时间呢?” 姜望没工夫同他细细解释,只道了句:“王上,术业有专攻,猎龙我是专业的。” “是是,先生行事自有章法,是本王草率了。”庆王态度很好,又一挥手,吩咐道:“巫祝何在?大战正酣,当以舞祭之,鼓动士气!” 自来祝歌祭舞,巫祝之责。 随军而来的巫祝庆火观文立即拿出牛角,大步走到忙碌搬尸的万军之前,嘴里念念有词,开始摇头晃脑,蹦蹦跳跳,舞姿非常妖娆。 姜望一边欣赏着祭舞,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创世之书带了几页?” 庆王心中一凛,压低声音道:“都带来了。” “王上应该知道怎么使用吧?”姜望问。 庆王忙道:“知道,知道。我这就连使用方法一起交予先生——” 姜望伸手拦住:“此浮陆之物,王上自己拿着吧,好好利用它们。等会魔龙逃出来,还请王上不要惜力。” 庆王额上已见冷汗,但胸膛砸得砰砰响:“临川先生放心。为浮陆而战,我已有赴死之决心!” 在这样康慨激昂的气氛里,疾火毓秀推着她的轮椅,终于转完了这段漫长的距离,来到姜望身前。 她仰头看着姜望,像一个等待大人夸奖的小孩子,语气雀跃:“临川叔,我帮漂亮姐姐解读出了一页创世之书!” 姜望看着她,语气平澹:“这件事情她已经告诉我了,说点我不知道的吧。” 那一页‘世有维,维于其铭’的解读,验证了他的猜测。而对疾火毓秀,对庆王、庆火元辰乃至整个庆火部的观察,连玉婵都有巨细无遗的汇报。 疾火毓秀的声音里,有了些委屈:“漂亮姐姐跟你传音说的呀?她还说什么了?” “说你挺乖的。”姜望道。 疾火毓秀嘻嘻一笑,又显得开心起来。扭头看着正在跳舞的巫祝:“他跳的是火部战争之舞,可以点燃火之图腾,增加战士的力量。但是他跳错了,错了两节。” 她的声音很清脆。 前方手舞足蹈、已趋癫狂的庆火观文显然也听到了,差点绊倒自己,但仍然硬着头皮继续跳动——此亦战时,王命不止,他岂敢停? 庆王当然不能在大军之前,承认自己这不学无术的巫祝跳错了舞,王权部族尊严何在?他咳了一声:“可能疾火部和庆火部的舞蹈不太相同,小朋友有些误会可以理解。” 疾火毓秀正要说些什么。 姜望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疾火毓秀又转回来,歪了歪头,小小的脑袋、夸张的面具,显得很是无辜:“我是毓秀呀!叔叔你答应过我娘亲,要带我走的。” 姜望揉了揉她的头发,哈哈一笑。 这就算是……达成了合作。 旁边的庆火部战士,莫名觉得有些吊诡。 虽然嘴里说着娘亲,但疾火毓秀的娘亲……还在火祠之中,未敢露面,状态不知。 疾火毓秀好像也并不打算去看看。 眼前的疾火部伏尸遍野,一部之人几乎死绝,这个小女孩却好像没有太多伤心。 庆王开口道:“小朋友。你看到这些不害怕吗?要不然我让人把你送到后面去?” “死人不会让我害怕。”疾火毓秀摇摇头:“活人才会伤害我。” 这话实在有道理,但出自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之口,就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不难过吗?”庆王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实在不擅长表演那些东西。”疾火毓秀道:“你希望我哭出来吗?” 庆王还待说话,姜望开口道:“王上,请上座。等会魔龙破封,我怕照顾不到你。” 当代王权执掌者是个热心肠,又殷切地对疾火毓秀道:“小朋友,跟本王一起过去吧,等会临川先生打起来顾不上你。” “我来就近照顾吧。”姜望道。 “你们大人是不是都这样,总是不说真话?”庆王走后,疾火毓秀笑嘻嘻地问。 姜望道:“我已经说了真话,他也听懂了。我只是没有把真话说得很难听。” 疾火毓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噢,这样。” 姜望则问道:“我刚才算不算是保护他了?” 疾火毓秀道:“也许死亡才是安全的。” 姜望眺望着疾火宫:“但他不会这么想。” 疾火毓秀摊了摊小手:“那就没办法咯。” 一大一小两个人,一站一坐,并排看着疾火宫的方向。姜望语气轻松,闲聊一般:“你的漂亮姐姐告诉我,在庆火部将军府的时候,你在外面有点动静?” 疾火毓秀认真地注视着白玉瑕和连玉婵的用兵艺术,也闲聊般的回道:“里面那条龙,去庆火部找我了。他控制了一个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手段。如果不是我的话,漂亮姐姐说不定就没有了哟。” 姜望没有问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也并不惊讶在疾火部这里的对峙之余,敖馗还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在庆火部藏有这样的手段。只道:“看来他高估了他控制的那份战力,也小看了你。” “叔叔你却没有小看我呢。”疾火毓秀靠在轮椅上,意有所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姜望道:“其实都只是瞎猜。是你自己走到我面前,肯定了我的猜测。” “我才不信呢!”疾火毓秀用俏皮的童声道:“你们这些大人,惯会装笨。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姜望不接话茬,只聊自己的:“敖馗在庆火部的后手也落空了,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宣告,他已经黔驴技穷?” 敖馗的确心狠手辣,从圣狩山到疾火部,他也的确动作极快,落子果断。天屠万绝阵更是难以应付,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乌龟壳,容许了他诸多的可能。 但是现在龟壳的甲片被耐心地一片片拆解下来,就如同姜望他们降临浮陆世界后极具定力、坚决推进的每一步……疾火宫里的敖馗,好像也只能等死了。 “好像可以这么说了。”疾火毓秀看着远处开始蔓延赤色烟雾的疾火宫,喃喃道:“突然很想唱一首摇篮曲呢!” 姜望已经提剑往前—— “别唱了,我不爱听。” 感谢书友“啊神灬”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73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今日杀你 br> 姜望不止一次地接触过世界本源意志,在森海源界,他曾于本源遨游。在天狱世界,他更是被所谓天意肆意玩弄。 与他有一定渊源的命占祖师卜廉,是古今绝顶的天意棋手。 作为命占尾声的余北斗,曾带他短暂跃出命运之河。 但本源意志真正产生“意志”,他还是第一次见! “本源意志”也好,所谓“天意”也好,都是世界规则的集合,是一个世界对自己本能的保护。它其实是不存在意志,没有好恶的。 破坏这个世界,就会被这个世界反击。补益这个世界,就会得到这个世界的滋养——本源意志的根本规则,就是这么简单。由此延展的一切,都不过是世界自然的演化。 但是在浮陆世界,他遭遇了巨大的意外。 这里的本源意志诞生了意志,且就坐在轮椅上,坐在他的旁边! 姜望并不清楚这样的意外是如何产生的,只有一些隐约的猜想。因为涉及那个不可说的存在,暂不能明证。 可疾火毓秀的身份,已经在他这里得到确认。 在第一次注视那双幽眸时,他就产生了怀疑,但彼时更多的是怀疑自己,因为这几乎颠覆了他的认知。后来东奔西走,追索历史,不断地拓展对浮陆世界的认知,在这个过程里,那天方夜谭般的猜想,竟一步步验证为现实。 他曾经赢得过生死棋的胜利,走到了生死棋局的中心点,彼时虽然没能探索更多隐秘,却与浮陆世界的本源有所接触,有所感知。 同疾火毓秀接触愈久,愈有熟悉的感觉。介乎生死之外,不在血肉之中。 他带着疾火毓秀在空中疾飞的时候,元力汹涌,劲风猎猎,彼时的疾火毓秀有孩童的快乐,他感受到的是此方世界对这个小女孩的亲近和认可。 后来去净水部,去圣狩山,来疾火部……他在火祠外终于明白,疾火毓秀抱之而生的那页创世之书,就是为了她掌控世界权柄而诞生。她诞生的原因其实也在于此——世有厄,天降之! 人身难以完美承受世界本源的力量,所以她才那样丑陋。她的眼睛不止是能够注视幽天,她的眼睛本就是幽天的一部分!姜望注视那双眼睛,和注视幽天的感觉,是一模一样。 在圣狩山上,敖馗不惜提前引发万象神湮来抹掉的关键信息,就是浮陆世界本源意志的降生! 疾火毓秀并不完全等于浮陆世界本源意志。但浮陆世界本源意志的“意志”,现在是疾火毓秀。 她降生于疾火部,成为世界规则的代行者,因而在浮陆世界具备可怕的力量。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她的力量被极大压制了。就像整个浮陆世界,也被限制了图腾圣灵的诞生——浮陆世界有那么悠久的历史,涌现过无数天才,竟无一人得道,这本身即是问题所在。所以才有那么多图腾之灵想方设法寻求突破,从而产生了千奇百怪的死法。 敖馗在降临浮陆世界后的第一时间,就沟通乞活如是钵,获知了这千年来乞活如是钵在浮陆的经历。 他以乞活如是钵倒扣浮陆世界,然后迅速赶往此界至关重要的圣狩山,在圣狩山上,以曾经企及星君的眼界,发现了浮陆世界本源意志的降生。并通过一段时间的推算,算到了本源意志降生的大概范围。 所以才来到疾火部。 他想要吞掉世界本源意志的“意志”,从而掌控此世,立即恢复洞真力量。轻松扫除姜望之流的对手,赢得他想赢得的一切。 一开始他也想掌控疾火部,就像他对那九尊图腾之灵的掌控一样,想以更温和的方式把握浮陆人族的力量——说到底,他所看到的最大的对手,不是姜望他们这些小年轻,而是那个以创世之书碰撞乞活如是钵的恐怖存在。 但在他推算本源意志降生地点的这段时间里,姜望已经赢得了王权部族的支持,灭世魔龙的传说已经传遍浮陆。疾火玉伶更是把疾火毓秀送到了庆火部,让他扑了个空。 屠灭疾火部之后,他其实也知道了本源意志降生为谁,现在在哪里。 他躲进万灵血光罩下的疾火宫,既是姜望来得太快、他避之不及,也是不想浪费这百万具尸体,更是为了暗度陈仓、偷去庆火部拿下世界本源的意志体现。 但他低估了姜望,也低估了代表浮陆世界本源意志的疾火毓秀。 才使局势至此! 他本来还有机会,利用这百万人的死亡,躲在疾火宫里舔舐旧伤,前提是姜望给他时间,或如他所预计的那样,毁弃这些尸体。但皆未如愿。 现在有净礼诵往生经,有浮陆人族大军搬运尸体,有戏命封锁天地元力,有白玉瑕、连玉婵引军不断地进攻……还有姜望按剑在外,代表世界本源意志的疾火毓秀含怨而来,代表浮陆人族王权的庆王携七张创世之书全神戒备,都在等敖馗破封的那一刻。 易位而处,实难想象他还有什么脱身法门。 现在疾火宫外赤色烟雾蔓延,显然是敖馗有了新的动作。 此烟泛为赤色,稀薄如雾,灵气不显,暂不能确定它的作用如何——以敖馗的眼界和阅历,手段实难预料。 姜望虽然第一时间靠近疾火宫,但并没有贸然做出反应。 他给了戏命一个眼神,戏命也很自觉地捏出法印,抬手唤出一只形似狮子的机关兽,从天而降,沉默地蹲踞在疾火宫正门。 此兽之形,姜望曾见过,那是横跨长河的古老石桥的浮凋。 龙之五子曰狻猊,喜静好烟火。 这头机关狻猊便彷传说而作,乃食神之兽,最克神道。食烟不过是顺带的能力。 兽口一张,那些赤色烟雾丝毫不剩,皆入兽腹。 不管此烟有如何用途,吞掉便罢了。 疾火宫外瞬间又光秃秃,只有万灵血光罩寂寞地承受着各种攻击。 在食尽赤烟后,戏命又把机关狻猊收进铜箱,单独隔放。任是敖馗在其中有再精妙手段,也只能是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当个屁放掉了。 无怪乎雍国能够迅速崛起,在真人韩殷死后反而日新月异,墨家真传确实太好用! 当然,戏命的每一次动作,都是巨量金钱的燃烧……墨家真传真有钱。 此后敖馗又放出血兽,又强催大阵使血尸暴动一轮,又试图驭使整座疾火宫一起逃离……但全都被镇压。 如是九次之后,终于沉寂。 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疾火毓秀推着轮椅靠近戏命,乖巧地仰起头:“机关叔,可不可以把你的机关调一调?咱们现在是一伙的,误伤我就不好啦!” 戏命送她的这只轮椅,让人身的疾火毓秀可以自由行动、飞天遁地。 但这只轮椅上暗藏的机关,也是姜望这群人对她的警惕之一。 戏命没有任何被揭穿的不好意思,澹澹地道:“机关比人忠诚,你不伤害我们,它就不会伤害你。” 疾火毓秀看向姜望。 “他这个人很犟,我也劝不动。”姜望的表情颇为无奈:“反正咱们是一伙的,你没可能伤害我们,那它的危险也就不会触发,四舍五入,相当于不存在危险……单纯作为轮椅来说,它很好用是不是?” 彭! 忽然有一声巨响,仿佛从地底极深处爆发。 整座疾火宫在视觉意义上剧烈的收缩,而后勐烈炸开! 由天屠万绝阵所供养的血光、代表疾火部悠久历史的建筑,全都在一个瞬间湮灭了,而借由这湮灭,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敖馗再现天级法术万象神湮! 他没有等天屠万绝阵里的血尸被搬空,不肯捱到万灵血光罩力量耗尽……与其在那时候被动迎接无可挽救的命运,不如在此时做最后的困兽之争。 但七张泥版书悬空矗立,如同墓碑环绕。 大军之中,庆王站在战车之上,怒声高呼:“天日昭昭,授我王权。吾以庆王之名,敕令此方。兹以恶龙,当偿血债。王权镇之,天命诛之!” 在此洪声之中,巫祝仍然在原来的位置跳舞。摇动牛角铃,手舞足蹈,状甚癫狂。 冥冥之中力量得到触发,庆王以浮陆之王的位格,以王权图腾驱动了七张创世之书,撬动世界规则,在此方天地对敖馗进行全方面的压制。使其法不得应,意不得展。 非止如此。 疾火宫外的天地元力,早被戏命排空。敖馗的法术释放出来,根本无法沟通天地,只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依靠万象神湮本身的强度。 可他的力量远未归复,疾火宫也不是圣狩山,提供的反馈远不如圣狩山那一次。 如此种种因素叠加,以至于这道搏命的万象神湮释放出来,威能竟不足百一! 这样的时机,姜望怎会错过? 白玉瑕和连玉婵正引军退至外围,阻隔战斗余波。 戏命还在观察,他的八翅墨武士正要前往试探。 已见剑如惊虹! 姜望赤焰环身,剑光照眸,披缩略火界为外衣,主动撞进了万象神湮的法术范围里!人谓之以身涉险,他自言胜步闲庭! 在瀑流一般的疾火宫碎片中潇洒漫步,不似寻仇似寻旧友。俄而长剑出鞘,剑气如潮掀起一线天,滚滚剑光之潮,毫不留情地噼开法术乱流,长相思锋刃一闪,一剑便将敖馗的真身斩出来—— 那是一条金色的神龙。 正在张牙舞爪,近乎无限地舒展龙躯,此中伟力翻怒海,小小天地难容身。 金鳞显耀已见天威,龙须一摆即随雷霆。 “小贼,相识一场,缘分难得。我不愿伤你性命,你却急来受死——吼!” 在乌云遮日的雷霆声里,他一声长嘶,龙吟拔动莫测之威。以龙躯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这不是普通的音杀术,而是慑服天地的雄声。 虽然被一步步逼到如此程度,他仍然凶威滔天,独身向所有人进攻。 在妖族建立远古天庭的时代,龙吟虎啸狮子吼,本就是最强的音杀神通。如今虎啸狮吼都不见,他以敖馗之名,在现世带来远古的恐怖回声。 但在此声之上,有一道更清晰的声音响起来——“孽畜!今日杀你!” 剑气噼开的路径里,姜望大步而来,什么法术碎片、湮灭乱流、阻路龙威,都不见!都斩开! 他衣袂飘飘,直接踏上了金龙身!这一刻他身外绕火、眸泛赤金,双耳晶莹剔透,竟如白玉凋成,神圣而高远,其间各坐一尊耳仙人。 近古时代的伟大力量,回应远古时代的强大神通。 声闻仙域已撑开,直接一声雷音,震碎了敖馗的龙吟! 经受创世之书和疾火毓秀的双重压制,本身又是以残躯逃离的玉衡星楼、至今没有找到机会恢复状态,他已根本不能和姜望正面碰撞声闻! 何止如此呢? 他膨胀的龙躯不能再膨胀,因为此方天地不允许。疾火毓秀代表浮陆世界的部分世界意志,与他为敌。 金色的龙眸这一刻真如黄金所铸,强行呼唤天地间的金行元力,他敖馗以黄金圣血,要执掌世源根本。 但这份执掌金行元力的权柄,也被生生剥夺! 此世非现世,此界乃浮陆。王权不许! 那七张变得无比巨大的泥版书,巍然矗立,冰冷森严,真像是他敖馗的墓碑。 他敖馗逃离沧海飞扬宇宙,斗的都是皇主星君,落的是千年子,争的是一世局,怎甘心在这井底受蛙嘈? 虽然万般受缚,仍旧奋起龙躯,以龙族秘法压榨自我,想要飞上高穹。只要脱离七张创世之书结页压制的范围,摆脱那个世界意志化身的注视,他就有机会放弃此界,逃亡宇宙。 但龙背如负山岳,那是姜望澎湃如海的元力。 身下更是一沉—— 是那个墨家之戏命! 戏命不知何时迫近了,精准地抓住了他的一只龙爪。而那具相对龙躯如此渺小的身体里,竟然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巨力,使他飞腾不起,甚至要下坠! 从戏命抓住龙爪的那只手上,更有密密麻麻的墨蚁爬出来,沿着手臂迅速攀至龙爪,又以龙爪为桥梁,迅速冲向龙身,疯狂吞噬敖馗本已经不富裕的元力! 金色龙躯如遭墨染,正急速地变黑! “该死的……机关!”敖馗的眼睛翻成血红,燃起血焰,低头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不断释放机关追索他、后来也屡屡坏他大事的家伙,龙嘴大张,其间有恐怖的漩涡状的血焰光球正在成型……却骤然散去,被一口勐然喷出的龙血撞溃,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惨叫,“啊!!!” 却是在这个时候,他的龙嵴之上,落下来一道接天连地的、明月天柱般的剑光—— “你怎敢他顾?!” 一剑断龙嵴!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削得“天”字去两横 庆王从未见过巍峨如天柱般的剑光。 但的确剑山倾落,视野都被分流。 金色的龙躯被斩断了! 断裂的两截,如山岭一般坠落。 在那震天的惨嚎声里,龙血如瀑,泼洒长空。 龙尾部分瞬间就被墨蚁爬满,还在坠落的过程里,就只剩一副骨架,就连骨架也在被啃噬! 什么分身藏魂,在物尽其用的墨家修行者面前都是笑话。杀死的对手,墨家是连草鞋都要回收。 敖馗的意志藏在龙首部分,继续掌控这半身。一边狂喷龙血,一边催动血焰流身,止住断躯血崩的同时,将攀至此边龙躯的墨蚁尽数焚杀。 斩断龙脊的姜望,仍然独在最高处,牢牢阻隔在敖馗与铜色天钵之间,使之无法顺利借用乞活如是钵的力量。而随手一按,金赤白三色火焰已经落在那血焰之上,自点及面,以火焚火。三色火焰不断扩大的范围,恰是敖馗具体而清晰的败退! 早已放手的戏命也在此时仰冲,自下而上,面迎龙首。 在痛苦的悲鸣声里,于剧烈的、看似身不由己的翻滚中,忽然一爪扑出! 爪尖所触之处,大块的空间都凝固了。这种凝固一直蔓延到包括戏命在内足有十方的空间里。 上古龙族秘传杀法,皇极天崩! 虽然身受此世压制,残躯难尽伟力,他依然创造战机,扑出杀手。 那金色的龙爪拍下来,一切都开始破碎。 可在如此时候,一道剑锋般的雷电切入此间。 那尊八翅墨武士遍身电光闪烁,出现在敖馗的龙爪之前,与之正面碰撞。 电光亦被凝固,八翅不可张飞。 龙爪坚决砸下,砸得这尊墨武士仰飞而远,零件四落。 在这整个过程里,戏命都面无表情,眸光极有规律的在敖馗身上流动,而于墨武士被砸飞的同时——倏然探手,竟然抓住了龙爪腕足! 敖馗的龙躯虽然未能膨胀至极限,虽然已经被斩得只剩半身,可也是庞然大物。戏命整个人身都根本不及他的龙爪粗壮,那只抓住龙爪腕足的手,像是吸附在峭壁上的纤薄根须,而他自己是一截横枝,随时要被风拔去。 但在下一刻,这只手的手腕处,骤然扣上一道钢铁锁环。 哒!哒!哒!哒!哒! 恒定的钢铁声里。自手腕而至小臂、至手肘、至大臂、至肩膀,五道符文密集的锁环接连扣上。 这一刻戏命的力量使得空间都为之扭曲,他猛然往下一撕—— 竟然生生将敖馗的这只龙爪撕了下来! 敖馗痛嚎未止,又起一声,在空中剧烈抽搐。三昧真火趁机大炽,蔓延龙身! 随手将断爪丢进墨蚁群中。戏命不管敖馗怎样惨嚎,只一个劲地往他身前扑,眼神几无波动。无生无死无惧无恨,仿佛已经将他看成了一堆机关材料! 敖馗龙须一甩,在空中近乎无限地延展交错,展现出神乎其神的鞭法,龙须竟如神龙舞,生生将戏命笞退。 而龙首骤回,仰看穷追不舍的姜望,龙眸真诚,声音恳切:“误会!小友误会了!你我相交甚笃,一直相依为命。陪你立星楼,闯天狱,荡迷界,好不快活!我传你龙族秘术,从来不吝帮助。你也常与我谈心,心心相印!这一次我特地穿梭宇宙,领你来寻完美洞真之法,不过动作急切了些,忘了与你沟通,你如何就忍心害我性命!?” 这半身之龙实在狼狈,此刻血色淋淋,神情甚哀,哪有半点肆行宇宙、动辄灭族的威风? “我确实也不太忍心!”姜望一剑横割,斩得敖馗连翻连滚:“别反抗啊老朋友,待我削掉你爪牙,斩去你的威胁,自然就重新把你养起来。” 百万血尸在净礼和尚的压制下形同虚设。 乞活如是钵罩住浮陆已是极限,动弹不得。 残躯在姜望和戏命的围攻下几无反抗空间。 “呃……啊!”他怒声而嚎:“小贼你无情无义,当受一死!” 他的嚎叫似哭似笑,悲凄入心。 令在场许多战士,不自觉流下泪来。 而姜望只以一声剑鸣,就唤回他们的神智,把悲伤驱逐。 他提剑前纵,紧追敖馗不舍:“龙族杀人,难道只靠嘴上功夫吗?” 长相思横过长空,剑丝张织成巨网:“勿避我!” 龙身左突右扑,但剑网铺天盖地。 单以龙爪作剑,与姜望搏杀生死,比拼招式,敖馗绝对有胜无负。但他身残体虚,根本发挥不出真正实力,姜望又一个劲地与他硬碰硬! 好比一局棋下到中盘,敖馗这边不慎少了几颗子,虽然棋力远胜,却也抵不住对手的兑子攻势。兑着兑着便无棋可下,兑着兑着便至死期! 敖馗一身力量极其有限,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可姜望和戏命又如何看不到这一点? 他不能不避,可又确实避不开,只能以伤换势,强行撞破剑网——可迎接他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璀璨华丽的真源火界。 是一座接一座砸落的焰花焚城! 砸得他皮开肉绽,砸得他头破血流,砸得他奄奄一息! 这剑网、火界、焰花焚城的接续,是如此的顺畅,简直像是敖馗在主动与姜望配合。剑仙人之下,万法自然,一应招法是行云流水。 敖馗苦不堪言,在某一个恍惚的瞬间,他竟觉得这焰花焚城是可以无限接续的! 三十六座火源图腾碑,愈发限制了他的腾挪辗转。 真源火界里的姜望和戏命,攻势愈发凶恶。 很多时候他只能交换,可残身至此,还能交换几次? 伤重之后,才知巅峰可贵。 他知不能再拖,在戏命追来的又一合里,于元神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 龙族秘传杀术,龙魂海啸! 恐怖的元神波动,似海啸一般席卷,瞬间就淹没了戏命和姜望,也将真源火界短暂冲开。 可惜现在的敖馗,远非全盛之时。他的元神衰弱到难以直视,衰弱到在姜望面前堪称可怜! 戏命只是一顿,便立时归复过来,手弩连点,封住敖馗去路。 姜望更是丝毫无损,身如巨礁立深海,神如天门封海啸!反倒是一剑,又将敖馗斩回。 太可怕了。 即便是以敖馗的眼界,也觉得这样的神临姜望,实在可怕。 如此生死相决,以相近的力量,竟然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友!今日放我一马,来日与你荣华!” 回应他的只有剑光。 霜冷的、坚决的、锋芒无匹的剑光—— “我何人也?岂缺荣华!倒是缺一颗龙头垫靴上马!” 但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蓦地响起鬼哭之声! “猖狂贼厮,你们可知远古人族,是怎样兵器?”敖馗只剩半截龙躯,一只龙爪,反而敏捷了许多,边阻边退,连闪连避。唯有嚎声不绝,痛又凄厉:“歹命得凶,恨魂求怨!天荒地芜,恶鬼行世!” 一声哀哭天地恸。 他屠杀百万之巨,精选怨魂养在地底深处的恶鬼,于此时蜂拥而动,作为他的底牌,要再次掀起狂澜。 远古时代,妖族以人为食,以人为奴,以人为工具,以人为资粮,也以人为兵器! 敖馗杀人得鬼,在那个时代根本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但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 这些恶鬼,也早被察觉。 白玉瑕引军过万,难道只是为了战前骚扰、战后打扫吗? 自非如此! 随便集结一些散兵游勇,就能立即运转如意、成就军阵,那是曹皆那等级别的名将,才能做到的事情。 白玉瑕现在还不能做到。但身出名门的他,在反复指挥军队冲击疾火宫之后,也已经完成了对军队血气的混转,于此时得以简单的利用。 今于此地者,是琅琊白玉瑕! 鬼哭之声方起,他就已经一拍剑鞘,彗尾横空! “午未申酉,负气行流。迩来迷夜,劾鬼剑咒!” 万军之血气,勾动了他早就潜藏地底的劾鬼剑咒,并给予最凶烈的兵煞的支持。 兵煞最压邪祟! 放在现世,大军行处,哪有鬼祟? 任是什么鬼国,大军在手,说横扫也就横扫了。 在人们不得见的地底深处,恶鬼相杀,成千上万,受敖馗法令所召,一时都暴动起来。可早已埋伏至此的劾鬼剑咒,也在一瞬间迸发刺眼的光彩。 “午”、“未”、“申”、“酉”,四个剑形大字凭空具现,磅礴血气在剑形字体上燎起血焰。它们交错疾行,穿于恶鬼群中,所过之处群鬼皆碎,无当一合。 更有无穷无尽的剑光,在白玉暇的催动下不断飙飞。剑丝混转,结成了一座劾鬼剑碑,从天而降,在那鬼窟中镇住万鬼,不使作祟。 这一手剑丝结碑的剑术,恰是从姜望那里得到的灵感。张巡的剑丝之术乃是神临手段,姜望自己仿出来的霜雪明,却是利用外楼星光,以更繁复的手段提前完成类似的杀术……也传给了白玉暇。 当然,仅仅是万人军阵,仅仅是劾鬼剑咒升华成的劾鬼剑碑,也不足以镇压敖馗的底牌。 恰是正在闭目诵经的净礼和尚,在敖馗出关受创、血尸不再被支持之后,能够腾得出手来——他就腾出了一只手。 左手仍然竖礼在身前,右手则是轻轻移开,以一种拈花般的轻柔姿态,翻转过来、轻轻按下。 轰! 巨大无朋的佛光手掌,掌心万字符轮转,便在那地底鬼窟覆落。 拈花院秘传,降鬼印! 这现世顶尖的印法,在琉璃梵意的催动下,竟如煌煌大日,照破幽窟! 数以十万计的恶鬼,好一似雪遇骄阳,纷纷灰飞烟灭。 敖馗焦切非常,一面与姜望戏命缠斗,一面暗催法诀,使群鬼纠连结阵,以至幽之力抵抗劾鬼剑碑和降鬼印。 但在这个时候,疾火毓秀推着轮椅轻轻巧巧往前。 发生在底下鬼窟里的战斗,可能没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疾火毓秀显然不在那些弱小者的行列里。 她只是这样往前了一点点。 地底鬼窟便阴气狂流,万鬼如戴重枷,一个个行动艰难,而竟纷纷自行崩解。 浮陆之鬼,当受浮陆意志所制! 轰轰! 敖馗以龙角一触长相思,以龙须再鞭戏命,而在鬼窟之内,引爆了万鬼! 恐怖的爆炸瞬间将鬼窟炸塌,鬼窟下方不远处……即是幽天! 无数恶鬼落幽天,连同数以千方的土石,乃至降鬼印、劾鬼剑碑的力量一起,迅速被幽天消解了。 从破封出来到现在,他所有的手段都被破去,就连藏于地窟的恶鬼,也没能起到作用,索性将万鬼一齐引爆——他要在疾火部腹地制造地窟缺口,以此引动世界的变化,为自己创造机会! 星兽暴动也好,天塌地陷也好,哪怕此世毁灭,也要活他一个敖馗! 但现场还有一个庆王。 图腾之灵的修为或者不算什么,曾经镇守无支地窟的经历,在这个战场上或者也不值一提。可他现在执掌王权图腾,是这一百年内的浮陆之主,他当然能洞彻地底的变故。 大军簇拥之下,他的王气近乎无限彰显。故是一翻掌,天地受命。一张创世之书已经出现在鬼窟之中、幽天之上,古老的泥版书无限膨胀,瞬间就将那炸穿的窟窿堵上了! 这补平的岂止是地窟? 也将敖馗最后的希望抹去了! 他仰天长啸,悲乎其鸣:“吾争皇主,争星君,事皆不成。盗佛宝,游宇宙,处处受限。乃至沦落身段,与小子为局,囚笼斗杀,竟也不成!自入浮陆以来,步步受制,处处不顺!空有远胜神临之眼界,空有几近绝巅之洞见,竟无一路可行!天亡我乎?!” 其声虽悲,姜望并不留情,就像他敖馗也从未对他所害死的那些人留情。 敖馗愈是心神动摇,姜望的剑锋越是坚决冰冷。 一剑抹脖,为金鳞所阻。 斩碎金鳞,又一剑横眸! 敖馗金色的龙眸被从正中间切开,眼球里的汁液混着鲜血难堪地流淌。 “‘天’字该去此两横,是人亡你!” 姜望恰到好处地一折步,恰恰避开了敖馗的奋死反击。长剑拉到尽处,而一步上龙颅,反握长剑贯天灵! 敖馗龙躯已僵,难再动弹,双眸尽血,什么都不能再看到,但长声而啸:“姜望啊姜望,我总是教不会你。你太年轻,太自以为是。难道竟以为我会输给你吗? 你坏我大事! 你何其愚蠢! 你和你的朋友,一个都不能活! 我不是输给了你。 在玉衡我输的是那个老秃驴,在浮陆我输的是——” 其声戛然而止。 生机散尽矣! 龙颅脱离剑锋,这上半截的龙身也就此颓然坠落。 感谢书友“太离谱”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不知其间已何年 br> 天外某处小世界。 早已同悬空寺了断因果破出空门的观衍,牵着眉眼尽是柔情的小烦的手,漫步在花海之中。 他要为她种下九百九十九种花海,结九百九十九种香。 他要带她去九百九十九个小世界,体验九百九十九种甜蜜人生。以彼方世界的方式生活,爱过,游历过,然后再路过。 他已不是和尚,但还保留光头。她的鹤发转为青丝,颦笑仍如初见。 都是最开始的模样。 森海源界的一切,现世的一切,其实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们都好好地告别了,以后只过自己的人生。 熬了五百年的苦,为这一点甜。 世间事他们都不再关心,但总有一些事、一些人,是特殊的。 比如那个见证了他们的故事,并推动他们重逢的年轻人。 观衍喜欢他,小烦也喜欢他。 这孩子每次写信都是一本正经讨论修行,但结尾也都知道提一嘴小烦婆婆,殷勤问候呢。 是在某一个风吹花海泛成潮的时刻,观衍想起了自己还是玉衡星君,稍稍地回了一下神……于是食指中指一并,夹出一张星辉熠熠的信纸来。 小烦漫不经心地哼着曲儿,似乎醉于花香。 “别偷瞟了,多累眼睛。”观衍把信纸递到她面前:“自己看咯。” 小烦接过信纸,还强调了一句:“你非要我看,我才看的啊。其实我不爱看你的私信。” 这一看,顿时有些惊讶:“天佛宝具?” 观衍慢悠悠地往前走,月白色长衫翩翩,平静地道:“不可能有什么宝物藏在森海源界世界缝隙不被我知。很显然,他中计了。” 小烦立刻紧张起来:“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有好事都想着你。虽是被骗了,心意可比宝物贵重!” 观衍紧了紧她的手,笑意温柔:“放心,有我呢。” …… …… 敖馗的尸体在坠落。 那宛如神迹的真龙之躯,原来在生机耗尽后,也是这么普通的。无非血肉多了些,骨架大了些,金鳞亮眼一些。 戏命的墨蚁群甩荡在空中,像一条黑色的绳索缠了上去,绕龙几周,尽成墨色。很快将龙尸血肉啃噬一空,只剩骨架轰然砸落地面! 密集的墨蚁在这种砸击下如流水飞溅,死伤难计。但活着的很快又爬回来,继续敲骨吸髓。 墨家玩的是机关傀儡而非驭兽,墨蚁分食龙尸也非自我消化,而是分解之后储存在蚁囊中。最后吞食了不同部分的墨蚁,会进入不同的蚁池里,再吐出已经初步处理好的原材,任由修士取用。直接收藏龙鳞、龙血、龙肉,已经是很过时的选择了…… 敖馗已经死去,天屠万绝阵还在自动运转,净礼还在诵经,血尸还在摇摇晃晃……数十万浮陆战士在广袤土地里忙忙碌碌,也像蚂蚁一般。 “输就是输,无论输给了谁。”戏命用这一句平澹的话语,回应敖馗死前的愤满。 在这次浮陆之战里,他的机关傀儡死伤颇多,可以说是用堆积如山的道元石,来创造眼下的胜果……这具龙尸就是他的收获。 姜望也并不介意。 他也懒得回应死者。 他只是抬头看着铜色的天空。 那是空寂而缄默的金属色泽,笼罩这个世界已经很多天,带来无尽的压抑和恐惧。 敖馗已经死了,但天穹的乞活如是钵……仍在! …… …… 铜色天幕倒扣浮陆,遂成“天圆地方”。 浮陆世界万万生灵,皆似笼中雀。 而“鸟笼”之外,一尊驾红鼎渡星河,已是远道而来。 大齐帝国养心宫宫主姜无邪,以天经地纬描星途,以情丝相系为远径,在茫茫宇宙之中,握住了沧海一粟。 这段距离若是单纯以空间来度量,怕不是有亿万里之遥,走到神临寿尽也走不到。 但立足紫微中天,以情丝为系,以星光为径,锁定具体的星穹位置,星图一跃……近在眼前。 他尽可能快速地赶赴目标,所费心力都不必再说。 然而眼前所见,是梵文密布,铁壁铜墙。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甚开放,现在更是直接困锁成狱。 光不透,影不透,声不透,不知其间已何年。 无怪乎玉伶提前告警,此世果有大变故! 他当初来此谋局时,可未发现什么佛性力量。 心忧疾火玉伶的安危,姜无邪也不浪费什么时间,距浮陆世界还有一段距离,就直接一甩大袖,右手虚张、往后斜举,好像要抓住什么—— 茫茫宇宙深处,古老星穹之中,有一颗红色的星辰骤然亮起! 那是星辰概念的集合,是极难被具体触摸的核心所在。 它的星光洒落诸天万界,也于此时对姜无邪毫无吝惜的倾泻。 红色的星光! 如此鲜亮而美好,无尽地照耀此处。 而都在瞬间被归为一束,被姜无邪握在掌中。 此时的姜无邪身姿舒展,墨发飘飞,像一张拉满的弓。于极致的阴柔中,又鼓荡爆炸般的力量。 星辉满弓。 遽然放弦。 姜无邪只一步,已在那铜墙前,手中握着的那一束星光,已经在这个过程里,化成一杆长枪。 紫眸黑发红艳艳的枪! 星名“红鸾”。 红尘铸鼎。 枪名“红鸾”。 本欲无邪。 且夫红鸾星动,谁人不求姻缘! 这一枪孤独地绽放在宇宙深处,像一朵无人观赏,却极尽娇艳的花。 花开时节正相逢! 如此灿烂的一枪,在神临层次绝对可以称得上惊艳的一枪,撞上了倒扣整个浮陆世界的铁壁铜墙。 铛~! 有如老僧敲钟在深山。 那悠长而又寂寞的声响,在宇宙深处近乎无尽的回漾。 但也只此一声。 再惊艳的红鸾枪,也敲不破乞活如是钵。 姜无邪毕竟只是神临,虽然红尘铸鼎、一步成就,强横无匹。但他面对的是天佛宝具。 除了这一声悠长的钵响,并无所获。 “呼……” 姜无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将红鸾枪传来的剧烈反震,尽作浊气吐出。 枪尖仍然触着铜墙,右手仍然握着长枪,他就这样悬挂在浮陆世界之外,打不开此世之门。 他不惜提前成就神临,从现世齐国临淄一路杀奔至此。 但亿万里相思星路,竟受阻于一铜钵! 区区一个位格不高的天外世界,几个苟延残喘的老东西互相布局,竟就敢拦他姜无邪? 堂堂大齐皇子,天潢贵胃,得到宗人府大力支持,最有资格竞争龙椅的存在……岂能受这个委屈?! 姜无邪悠悠然将红鸾枪收回身后,眼神一沉,就准备叫人。 是时候在这里摆一摆大齐养心宫的谱! 但就在这个时候,此方虚空忽然暗而复明。一张华丽繁复之极的星图,铺开在他身边,星图中心,站着一个负手而立、鬓插墨簪、面容年轻得过分的男子。 身上的星图道袍,在这宇宙深处熠熠生辉,愈发衬得此人不凡。 姜无邪心中一动,眼神里跳出喜色,但毕竟保持了城府,极有风度地微微颔首:“阮监正。” 大齐钦天监监正,星占宗师阮泅! 他立足于姜无邪身边,展现出两种不同的俊美。也颔首回礼:“九殿下。” “可是父皇派监正来保护我?”姜无邪尽量云澹风轻:“太大张旗鼓啦!儿行千里父母担忧,这道理孤能懂。但孤既然选择成就神临,来到这宇宙深处,自也是有备而来,不是那头脑发热的莽夫……” 他说着说着,感慨起来:“父皇爱我至深,可也看我太轻!孤真不知该喜该悲!” 阮泅:…… 他来浮陆世界,跟姜无邪没半毛钱关系! 也非大齐天子授意! 当初姜望与他论及浮陆世界,他就很感兴趣。并给了姜望一枚刀钱,让他以后再回浮陆就通知一声。 后来姜望传檄天下,剿杀无生教祖,也用掉了那枚刀钱,请他出手。 他感受到姜望的决心,在未收算酬的情况下,就出手帮忙算断张临川的因果、永绝其后路。彼时一并算到了以“张临川”之名签契的浮陆世界,所以后来没有再补一枚刀钱给姜望。 因为他已经知道浮陆世界的所在,不再需要姜望带路,只是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来探索罢了。 今日因缘际会,正当其时。 但他现在要怎么跟九殿下解释……你爹压根没管你呢? “殿下初入神临便踏出天外,只身渡星河,不仅勇气可嘉,修行也甚为了得。”阮泅没什么话可说,索性便夸两句。 此来浮陆,真要说与姜无邪有什么关系,也能扯得上一点。 当初姜望在论及浮陆世界时,提过一嘴养心宫宫主姜无邪也有参与。 这是浮陆世界引起他重视的原因之一。 “算什么只身呢。”姜无邪叹息道:“父皇关照着我,您保护着我,我啊,真像个有恃无恐的小孩子。” 不得不说,养心宫主是很能拉近关系、带给人亲切感受的——前提是大齐天子真的在关照,阮泅真的是被派过来保护他的。 阮泅见他还在这个父子情深的话题里绕不出去,赶紧道:“殿下几年前就来过浮陆,想必在其间早有准备?” “远古人皇八贤臣的传承,谁能不心动呢?”姜无邪额发垂落,语带怅然:“最早发现这里的其实是无弃。他身体不便,趁着七星秘境洞开的机会,让他的表兄雷占乾于此落子。我身边没有合适七星秘境的人选,便亲自来了一趟。” 堂堂养心宫主,身边怎会没有人手。 只不过在七星谷的限制下,没有能跟雷占乾媲美的,容易被打死。这位皇子又是个怜香惜玉的,舍不得让佳人冒险……便自己冒险。 的确类武祖。 但“类武祖”的九皇子就在眼前,他的布局他的风格他的行事,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看清楚。阮泅却忽然很想知道,倘若十一皇子还在,雷占乾还活着,今日这一局,竟是什么模样? 真是遗憾啊。 即便是他这样的星占宗师,看遍太多事,太多人,也觉得太遗憾。 姜无邪又道:“浮陆自有机缘,时机不至不出。我以为要在百年后,没想到现在就生出了变化。” 他看着眼前的铜墙:“天佛宝具在此锁世,是不是说……” 虽有万族定约,在这个道历新启的时代里,超脱不能直接出手。但超脱者的谋划无处不在,也是万界大争最主要的推动力量。只是通常无法被普通的修行者感知罢了。 浮陆世界出现天佛的力量,代表此界危险性近乎无限的拔高了。 阮泅平和地说道:“倒是不用担心天佛释放多少力量,她被看到越多,最后的超脱之局里就会失去越多……娑婆龙杖还被压着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尊乞活如是钵,也是被另外的存在推来此地。” “现在能掀开它吗?”姜无邪问。 “不容易。”阮泅摇头道:“它这锁世已近乎于一体,如果强行掀开,容易崩坏整座浮陆。” “监正能看到里面现在情况如何吗?”姜无邪又问。 “我只知道里面现在非常热闹,其它的看不真切。里面的某个存在,刻意的遮掩了所有。”阮泅注视着近在眼前眼前的铜纹,表情有些古怪:“咱们那位前武安侯,好像也在其中。” “他不是在星月原开客栈么?”姜无邪说着,轻轻拍了拍额头:“当初来这里,他也来了,还剑退雷占乾,赢了生死棋,夺了天魁……” 阮泅心道,我知道这里,也是他讲的。 姜无邪有些惊异:“怎么我在外面,他在里面?他怎么进去的?” 阮泅若有所思:“也许他本来就在里面。这件天佛宝具是后扣上去的。” 姜无邪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浮陆世界的变化与他有关?天佛特意扣他?” 阮泅耸耸肩膀:“谁知道呢?” 玉伶若是够聪明,应该会找姜望寻求庇护,姜望也应该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只是……以浮陆世界现在的危险性来说,姜望都未见得能够自保。 姜无邪想了想,又问道:“您刚才说的,里面那个刻意遮掩了所有的存在……是谁?” “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跟我玩捉迷藏,不费点功夫是找不出来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阮泅道:“如果不是发现了我,她就放你进去了。” 姜无邪这才知道,自己提枪撞铜墙的时候,阮泅已经到了。 但他注意到的重点不是这个:“您的意思是说,我能进去?” 阮泅避而不谈,只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破解。殿下先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阮监正!”姜无邪负红鸾于身后,向来被诟病为‘轻佻’、‘滥情’的细长眼睛里,表露出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双手交叠,如此认真地行了拜礼:“请送孤进去。” 感谢书友“葫芦娃夜夜做新狼”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475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始知我是墓中人 阮泅并不想答应! 浮陆世界里的情况,他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 但不管怎么样,其间的危险性是毋庸置疑的。 涉及天佛力量,涉及神秘意志,且疑似坟墓世界……这样的一个地方,神临境的姜无邪根本无法自保。 他如何能点头把姜无邪送进去? 大齐天子再怎么放养子女,姜无邪那也是现在最有希望争龙的三位宫主之一。 尤其这次修成红尘天地鼎,一步神临,声势大涨,已见储君之姿。 若是有个什么万一,真个埋葬到这里,齐天子焉能无怨? 纵然齐天子是天下雄主,或者并不会因此生忌,但每每想起不幸的儿子,也很难对他阮泅有什么好感吧? 十一皇子离世时,执掌斩雨军的阎途,可是被活剐了! 但姜无邪此刻称的是“阮监正”,自称的是“孤”,这表现的不仅仅是决心,更是以养心宫宫主之尊所提出的要求! 这不能算命令。哪怕是姜无邪,也无权命令他阮泅。 但即使他阮泅地位超然,身为钦天监监正,只需对天子负责。对极有可能继位的皇储,他也必须要保有一定的尊重。 “我这话有些倚老卖老……”阮泅颇为认真地道:“但殿下万金之躯,实在不必涉险。这浮陆世界走进去容易,走出来难。就算其间有再多机缘,也不及我大齐养心宫主的贵重。” 姜无邪道:“若为机缘,孤就不去了。” 阮泅问:“殿下自觉在此方世界准备充足?” 姜无邪诚实地道:“我当初的确做了点准备,但需要时间来发酵。现在才过去短短几年,很难发挥什么作用。” 阮泅清楚了这个决定的分量,但还是问道:“非去不可?” 姜无邪答:“非去不可。” 阮泅说道:“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我观这只钵,也有十万八千孔。眼前这道铜墙铁壁,并不像你所看到的这样密不透风。它其实更像一张渔网,拦大鱼不拦小鱼。哪怕祂现在刻意加强了封锁,送一个神临修士进去也不难……此钵为何不拦神临,以殿下的智慧,想必不难想明白。” “祂是为了节省力量,祂也是认为神临不影响局势……”姜无邪分析至此,挑眉道:“但祂既然需要节省力量,祂就没资格认为神临境的我,不影响局势。” 不管这个“祂”是何方神圣。 今时今日已是新的时代,今日之姜无邪,不是普通的神临。 天潢贵胄的自信,便在此句中! 阮泅还是再劝了一句:“方才我若不至,殿下已入笼中。此界险恶,殿下何妨再等等?” 姜无邪淡声一笑:“监正若是不在这里,孤兴许就不进去了。但既然叫监正看到,这恶笼孤如何能不进?天子承天下之重,孤立足人世,肩承苍天,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敢出面维护,天下万民又凭什么相信,但有天崩地裂时,孤能站在他们身前?” 阮泅无法再劝,因为姜无邪虽然语带调侃,但连他的壮志宏图都已言及,将此事上升到“天子承天下之重”的高度。 除非他说,姜无邪不配有此大志,不配争鼎。 阮泅一声轻叹,抬手遥按于铜钵,在掌心泛起的星辉中,最后劝道:“殿下,若事有不谐,全身为上。姜武安擅长避祸,可与他一起觅地躲藏。我会尽快解开封锁,前往接应。” 这星辉拂铜钵,顿时在那细密的纹路之内,玄奥的梵字之中,拂出具体而微的、蜂巢般的孔洞——那即是阮泅所言,观钵有十万八千孔。 并非缺口,而是门户。 所谓万物之隙, 光之来处而已。 佛度有缘人。 山腰的人穷极目力,只见铜墙铁壁。山巅的人随手一推,已开方便之门。 星辉既已开拓前路,姜无邪便身披红光,大步前行。 真个是虎步龙行,姿态贵不可言。 在即将踏进浮陆世界之前,他随手一把扯断项坠,潇洒地一扔,丢到阮泅面前:“今日之行,皆我自愿。若有不幸,留此项坠予我父皇,怨不得监正!” 其声犹在,其人已入浮陆也。 阮泅握着养心宫主这犹带体温的项坠,不由得又是一叹。 当今天子是盖世雄主,将大齐帝国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几位争龙的皇储,竟也个个是人中龙凤。 真不知是福是祸! 这叹息还未落下,他眸中又起讶色——恰在此时,有一缕流光倏然而至,恰通过他打开的通道,好一似长虹贯月,穿进了浮陆世界里! 倒也不是说盯着他阮泅的行踪。 而是此人在浮陆世界亦早有布置,只是一直得不到响应,不得其门而入。恰是在他打开方便之门送行姜无邪的此刻,一鸣百鸣罢了。 好个将军夜引弓,近海射浮陆! 他摇了摇头,并未阻止。而一转身,又看到一人身披月白长衫,踏星光而来。 这里真是热闹。 他洒然一笑,迎上前去。 …… …… 敖馗虽死,铜色天穹仍未褪去。 勇者斩杀魔龙拯救世界的故事,本该在魔龙身死时候翻篇,却未能结束……这本身即是最大的恐怖故事。 庆王仍然站在战车之上,处在王权卫队的保护之中,望向这边的眼神,难掩警惕和恐惧:“临川先生,魔龙已死了吗?这灭世之厄兆,为何还未结束?” 巫祝庆火观文的祭舞动作变得缓慢。 调度军队搬运血尸的庆火元辰,也默默地收归军力,保留越来越多的战斗建制。 如果死掉的这条魔龙并不能灭世,而灭世的危机还在,那么传说中将要灭世的……会是谁? 白玉瑕和连玉婵索性放弃了军队,沉默地站定在整个战场的关键位置。 戏命收回了一百零八根禁元空管,加快了修复八翅墨武士的速度。 疾火毓秀安静地靠着椅背,并不言语。 在场的人们各怀心思,勠力同心的气氛,在短暂的缄默之中就已经改变。唯有净礼的诵经声还在继续,还像一开始那样。 敖馗已死,大量的血尸被搬出阵外,天屠万绝阵本身也七零八落,他降服血尸的效率大大提高…… “其实我应该问你,你是浮陆的王。”姜望说道:“如你所见,灭世魔龙死在你的眼前,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随时可以离开。但天穹还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他扭头看向疾火毓秀:“或者说,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 敖馗已死,铜钵还在。 这说明他根本不是乞活如是钵的掌控者,或者说他只是试图掌控乞活如是钵的存在之一,只拥有相当狭隘的一部分权力。 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在之前的战斗中,他没能调动乞活如是钵更多的力量。 姜望那囿于神临眼界的阻隔不是理由,身体的虚弱也不至于让他连一丁点呼应都没有。真正的理由是他一直在与某个存在对抗,在争夺乞活如是钵的控制权,也在乞活如是钵之外的许多地方斗争——所以在败亡之前他说,他不是输给了姜望这行人。 而现在,他被斩杀了。 他所占据的权力已经让 渡出来,那么那个与之争斗的存在,也是时候浮出水面! 庆王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知道的怎会比您更多?!您说将有魔龙灭世,我就号令天下诸部全力支持。您在疾火部战斗,我就召集军队,亲自领军前来!现在一切都没有改变,天空还是这个鬼样子,您竟然要问我吗?” 与青天来客更熟悉一点的庆火元辰在这时主动出声,试图缓和气氛:“临川先生……魔龙已死而天不移,我们浮陆世界被这样锁住,难道不是因为魔龙吗?” 姜望暂没有理会这给不出答案的两个人,只是专注地看着疾火毓秀。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疾火毓秀乖巧地坐在轮椅上,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超脱于所有之上的意志?” “是历史给了我答案。”姜望开诚布公地说道:“在圣狩山之变后,几尊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的图腾之灵,在数年时间内,相继死去,什么情报都没能留下。如果说那四尊探查圣狩山的图腾之灵,在当时默契地隐藏了收获,为冲刺图腾圣灵境界做准备,这也可以理解。但在其他图腾之灵陆续失败死去之后,作为部族最强者,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在部族里留下点什么线索吗?这些线索应该存在而并不存在,所以它是被刻意抹去的。” “此外我在圣狩山上的岩洞壁画里,发现这个世界有一段重要的历史消失了,它本该浓墨重彩,但竟是空白的。” 姜望看着她,接下来这段话,只存在于他们两个耳中:“以及与你伴生的那页创世之书,被你们疾火部的巫祝错误解读。你可是世界意志的降生,我只能理解成是某个存在在干扰你的权柄……如此种种,都指向同一个可能——在浮陆世界的漫长历史中,还存在一只拨动历史的手!” 鉴于敖馗说浮陆世界里有毋汉公的传承存在。 他难免怀疑那只拨动浮陆历史的手,是否与毋汉公有关。甚至……就来自于毋汉公。 但毋汉公已经死了很久,战死在上古时代。在抗击魔潮的时候,死在魔祖祝由的手里,身魂都被湮灭,死得无比干净。此事载于史册,很多典籍里都有记录,断无虚假。 他又如何能在浮陆世界搅动风云呢? 有没有可能像命占祖师卜廉那样,留下一缕意念,潜藏在妖族的命运长河里,只被妖族运势触动,应运而出? 那种伟大存在的境界,非他姜望所能理解。真要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但这只手的情况与卜廉完全不同,在浮陆的历史里有太重的痕迹。而且纵观这只手在浮陆世界里的所作所为,实在很难称得上一个“贤”字,不好与上古先贤挂钩。 在远古时代反抗妖族天庭,在上古时代抗击魔潮,一生都为人族而战,创造诸多功法,成就万法源流……这样的伟大存在,怎么可能躲在浮陆世界蝇营狗苟,如那敖馗一般肆行恶事? 可若不是毋汉公,又会是谁? 疾火毓秀轻仰着头,声音赞叹:“那条笨龙竟说叔叔是蠢货,我要为叔叔大大的鸣不平!您才来浮陆多久,已然洞悉一切,什么瞒得过您的眼睛?” “我就是因为无法洞悉一切,才被骗到这里来。在浮陆也只是运气好,走到哪里都有线索。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姜望低沉地道:“我之所以能够这么快的触摸到这一层世界真相,是不是有谁在帮我呢?” 疾火毓秀嘻嘻一笑:“叔叔既然能够发现我的身份,想必对世界意志有一定的了解,应该知道在正常情况下,世界意志是如何“排异”的……对吧?” 姜望当然算是知道的。 所谓“排异”,也是世界意志的自我保护之 一,就像人类拔掉肉中刺一样。 但世界意志没有“意志”,只有“规则”,所以这样的自我保护行为,也要在世界的底层规则之内。 在“排异”这样的行为里,通常表现为给予此世原生生灵更多机会——成长的机会,斩杀外敌的机会。 比如他姜某人当初在妖界的时候,为妖界天意所忌。他所藏身的摩云城,便不断汇聚天骄、聚集强者,使他不断的碰到危险。如果他还能顽强地待下去,那里还会不断地有妖族觉醒,有妖族成长,有天纵之才诞生……直到将他这个人族天骄斩杀或驱逐,一切才算结束。 或者他变成妖族,归服于妖界的秩序,也是一种解决方式。 比如白骨尊神试图建立现世神国,成就现世神祇,计划就屡遭失败。从庄承乾到王长吉,乃至于张临川,甚至他姜望,都未尝不是在走到白骨尊神对面时,得到了天意的支持。 “算是知道一点。”姜望道。 疾火毓秀仰头对着他,那夸张怪异的面具,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会诞生?” 姜望愣住了。 结合浮陆世界的种种,这个问题好像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案—— 浮陆的原生生灵,其实已经灭绝了!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运行的方式,但无论哪个世界,它的安稳与否,一定与它的原生生灵是息息相关的。 因为浮陆世界的原生生灵已经灭绝,所以浮陆世界的世界意志才无从借力。 恰是浮陆世界的世界意志已经没有办法自保,才不得已诞生了“意志”。 姜望清楚的记得,当初他跟阮泅谈及浮陆世界,阮泅便说这好像是一个坟墓世界。 何为坟墓世界? 有的是强者之墓葬。 而更多的是……已经消亡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灵气散尽,生机全无,别说诞生什么修行者,连出现一个活物都难。 比如万界荒墓,就是无数个消亡的世界堆积在一起,成就了宇宙深处最大的坟墓世界。那也是人族为魔族所选定的“坟墓”。 只是魔族用自己的方式存活了下来,单看那些阴魔的状态,甚至很难用到这个“活”字。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生命本就拥有可能性无限的适应性,典型的例子就是海族。 但姜望一直觉得阮泅的猜测只是猜测,从未想过它有可能成为现实。是因为他早已见过浮陆世界的蓬勃生机,见识过浮陆人族的旺盛生命力。 那些文化、历史,都是生命茁壮的痕迹。 浮陆世界人口众多,部族成百上千。仅一个火族就有三十六部,仅一个疾火部就有百万人口! 各部战士骁勇善战,图腾修行体系也极完备。图腾之灵一级的超凡强者也不在少数。 这样的世界,是坟墓世界? 这样的世界,已经消亡? 更重要的是,一个已经消亡的世界,是如何还有世界意志存在? 世界毁灭的第一步,永远是世界底层规则的崩溃。而世界意志恰恰是世界规则的体现。 此时四周都是安静的。 姜望和疾火毓秀的对话,他只允许同他一起来浮陆的那些人与闻。 而这场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令他们震惊。 庆王在远处的马车上神情激动,大概是要个解释什么的。而庆火元辰一边请他保持耐心,一边聚集军队。 姜望全不在意。他只是看着遍地的血尸,看着没了人帮忙的净礼,仍然诵经,仍然度化一个个血尸,将他们送出阵外。 那张干净清秀的脸,陷在慈悲的自我世界中。好像全然不知疲惫,即便那恐怖的消耗早就可以将一个强神临修士拖垮。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姜望说道:“在敖馗驱动血尸、引导我去对抗的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毁掉那些尸体,会怎么样?” 疾火毓秀解释道:“这些人是生是死,都在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中,都能给这个世界提供养分。但这些尸体如果湮灭了,就是在削减祂的力量。做这件事的人,就会提前成为祂的敌人。我想那条老龙是非常了解你,也了解你的手段,所以想引起你和祂的战斗,这样他自己就能有机会脱身了。”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分解一切。这个特性疾火毓秀看得出来,敖馗当然更是了解。 与敖馗的争斗已经结束了,现在还远未到回味胜利的时候,所以姜望只问:“祂是谁?” 疾火毓秀近乎一字一顿:“鸠占鹊巢,占有了这个世界的存在。祂是浮陆人族的创造者,祂还创造了星兽,祂也曾经在这个世界创造了恶鬼。” 那个恐怖存在,几乎是创造了浮陆世界现有的一切。 祂有创造种族的能力!创造浮陆人族,创造星兽,创造恶鬼! 须知那虎太岁,就曾寄望于通过创造“灵族”来成就超脱。 浮陆人族和恶鬼虽然不是什么全新的种族,不足以提供如灵族般的登临伟大的助推,但这也毫无疑问是逼近超脱级的表现! 冷淡如戏命,这时候也是眉头微沉,感受到了压力。 姜望问道:“你知道祂的名字吗?” 疾火毓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或许以为我无所不知,其实我也只生活在这个井底,只了解井底里的故事。后来就连这井底的一切,也不能尽知了。” 她端正地坐着,双手交叠,面具使得她的表情不被看见,而她慢慢地说道:“祂亲手轰碎了满天星辰,击穿这个世界,杀绝了此世生灵,但祂需要这个世界,所以没有抹掉世界意志。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在无数次规则层面的自救被抹去后,‘我’……从中诞生。” 浮陆世界的确有满天星辰坠落,击穿地面,形成地窟的传说。而这些,竟是某个存在的杰作! 姜望回想起他在这个世界所了解到的一切,思路愈发清晰的同时,也愈发感受悲哀:“世界本源产生了意志,本应该吹响反攻的号角,这份意志就是为此而诞生。作为世界意志的意志,你一定有办法吸纳生存于此世的生灵的力量,无论他们归于谁的创造。 “但这个世界有自我的修行体系,一句‘神无我,有我必有私’,让你断绝了信仰来源,让你没办法最大化利用浮陆人族的力量。 “同时祂又给这个世界套上了枷锁,让图腾圣灵成为一个可行却永远不可及的境界,也最大程度上限制了你的力量。” 谁有这样的手段啊?随心所欲的改造一个世界,任性地把握族群生灭,肆意玩弄一个世界的意志! 姜望从来感受到的都是天意不可测,天意高难问。他在妖界被折磨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数次抗争无数次失败。 而在纵横浮陆世界的这个存在面前,所谓浮陆世界的“天意”,竟是如此孱弱可怜。 这当中体现的差距,用天堑都不足以形容。 他还要在这个世界里,参与这么危险的游戏吗? 疾火毓秀低下头来,她仰着太累了:“我已经抗争过太多次,太多年。我曾经降生为恶鬼,掌控了鬼族的力量,席卷浮陆、寻找祂的真身,我一度以为我已经接近成功……但祂一出手,一切都幻灭。那一场斗争,只成了祂壮大浮陆人族的资粮。一切都在他的掌心,所谓世界变迁,波澜壮阔,皆是盆中景色。” 她的声音低落:“我选择降生为浮陆人族,或者是我最后的反抗。但诚如你所知,我抱之而生的创世之书,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被篡改。不是那个可怜的巫祝解读错了,是我到现在才得以改回来。祂只是一动念,一弹指,我又虚度数年。” 天若有情天亦老! 世界意志一旦生出“我”来,也就有了“私”,能够感受疲惫和痛楚。 换句话说,连代表世界意志的疾火毓秀,都有如此无力的感受。姜望他们又能如何呢? 他们这群天外来客,都只是血肉之躯,且与这个世界的存在无关,不会被顾惜性命。 “我想我们应该想办法离开了。”戏命正色道:“敖馗已死,说责任也好,说为保命也好,我们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到。浮陆与你我无关,是非善恶也未能轻易判断。我们还是先回去,现世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姜望看向白玉瑕和连玉婵:“你们觉得呢?” 白玉瑕挂剑在腰,其声悠然:“我随骥尾,不问前路。东家问我可是不该!” 连玉婵则道:“现在是东家给我开工钱。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您说如何,我便如何。” 姜望怀疑这位象国来的天骄,是在提醒自己发薪。连玉婵目前在白玉京酒楼是并没有工钱的,免薪端菜。 他没有说话,只是眸转赤金,在那些血尸身上掠过。眸光所及,真火燃起,顷刻已成燎原之势。 在场的这些人里,唯独净礼那边他没有问,因为净礼正在做净礼会做的选择。 那么他会怎么选,答案也就非常明确了。 疾火毓秀说毁灭这些尸体是在削减祂的力量,提前引发祂的敌意,那便让一切都提前! 烈火熊熊,梵音不歇。 庆王这时候还在他的战车上,好像是因为军队的簇拥,渐有了几分底气,对旁边的庆火元辰道:“所谓灭世之厄,本自天外来,终不能寄望于天外。我们应当回去召集诸部首领,共商此事,而不是在这里陪他们作耍。浮陆人族,要自己主宰命运。” 他的声音高扬起来,对疾火宫这边喊道:“临川先生,如果您不打算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我就带人回部族去了!” 说着便一挥手,要收回疾火宫上空剩下的六页创世之书。 轮椅上的疾火毓秀举起手来,轻轻一竖,便截断了他与创世之书的联系。六张泥版书,一张都不得回。 庆王脸色剧变:“临川先生!她这是什么意思?” 庆火元辰单臂一举,二十万大军顷刻翻如海潮,尽显肃杀! “让他们走吧。”戏命对姜望道:“此界之事就算真要处理,恐怕也超出我等能力范畴,还是回去让前辈真人甚至真君过来,更为妥当。” 姜望轻叹一声:“戏兄,你觉得你这句话说出来了,我们还能走吗?” 无论戏命是出于什么考虑。是想要让墨家强者过来收割也好,还是单纯权衡利弊、认为现在不该涉险也好。 都晚了。 仍然倒扣天穹的铜钵,就是那个“祂”的回答。 姜望看着疾火毓秀:“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创世之书是什么?” 疾火毓秀的声音颇为苦涩:“创世之书是祂所创造的能够代行世界意志的工具。以此绕过我这个世界意志的意志,让这个世界正常运行。到了现在,即便是身为世界意志、降生为浮陆人族的我,想要尽可能地掌控世界权柄,也要通过它来进行。” “临川先生。”大军之中,庆王本来高昂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本王念在往日旧谊,自问一直对你恭敬有加,从无失礼。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尽浮陆物力,结你欢心!你为何一再的忽视我?浮陆人族,就这么被你们现世人族瞧不起吗?” 这态度已见恶意,绝不良善。 连玉婵眸色一冷,双剑提在手,便往庆王的方向走:“我们代表不了现世,你也代表不了浮陆。” “玉婵!”姜望叫停了连玉婵:“帮我看护好净礼小圣僧,他消耗过大,恐难自保。” 几乎是在姜望出声的同时,立足于战车之上的庆王,已经在一瞬间,被赤色的火焰所点燃,全身火焰化,进入了图腾之灵的强大形态。 疾火宫上空的六张泥版书摇摇晃晃,显然是在与疾火毓秀的争夺中,庆王又加强了力量。 掌握王权图腾的庆王,即便在现世神临修士中,也能算得上强者。若因为他一直以来对姜望等人的唯唯诺诺,就以为他多么孱弱,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刻他与疾火毓秀争夺的是创世之书,争夺的更是浮陆的世界权柄! 这亦是王权图腾和世界意志的对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有轰隆隆的声音,如雷鸣滚滚。 及至近前,雷声变得清晰,那是成千上万的战士呼喝,于满腔热血中混同在一起—— “吾等奉王命而来,尽起精锐,受诏讨贼……赤雷部参见王上!” 洪声似叠浪,层层逐奔而来。 “净水部参见!” “至瘟部参见!” “原土部参见” …… 早在出征疾火部之前,庆王就已经传令天下,尽起天下之兵。作为先锋的二十万大军,只是离疾火部族地最近的军队罢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若能以整个浮陆为盆景,当能看到,疾火部族地所在的这一片山岭,已经被天下各部密密麻麻的大军所包围,人山人海,何止百万! 随着这汹涌的呼声,伟大的力量也正在澎湃。 代表浮陆诸部的一根根图腾石柱拔地而起,直欲冲天,几乎瞬间就生成了一片高阔石林,而将整个疾火部族地,变成了林间空地。 更有甚者,图腾石柱参天,图腾之力似狼烟高起,撑起了至高的王座——身如焰人的庆王,头戴冠冕,踏着火焰铺就的权力阶梯,拾阶而上,便在这至高尊位坐下了! 而姜望直到这个时候,才看向这位变得煊赫无边的尊王,长剑斜垂,眸光静冷:“你问我为什么忽视他?” 他提着剑,亦踏虚空之阶往上走,脚下是熊熊燃烧的三昧真火,如海浪一般席卷,焚化成片的血尸—— “因为我在等待你!” 感谢书友“奉天城下印大爷”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种亿万生灵如庄稼 浮陆世界或许没有现世里那种能够轻松掌控百万大军的天下名将。 这是因为他们的历史,一直被刻意的限制了。王权体系下的战争环境,诞生不了那样的名将。 姜望甚至可以认为,一旦有那种可以拓展兵道的天才诞生,最终都会在成长的过程里被抹去。因为兵家是最强的集众之术,真正可以打破战力壁垒的存在,能够最大化调动族群的力量。换而言之……它有机会对俯瞰此世的那个存在造成威胁。 此时虽集众逾百万之数,浮陆世界并无兵道大家能够调用。 但那个藏身历史深处,操纵这一切、限制这一切的存在,显然不在浮陆世界的束缚中。 祂是谁? 祂是此刻的庆王! 且看那些高耸的图腾之柱,看那筑石如铁、神秘强大的至高王座,便知这包围了整个疾火山岭的数百万大军,被利用到何种程度。 连玉婵欲为先锋,一探虚实,这件事情并无意义。 她斩不出对方的底。 “你如何知道,我将临于此身?”看着一步步往近前走的姜望,庆王也不称孤道寡了。 他高踞王座,目光平静。 燃烧的烈焰之中,归复了清晰的五官。仍然是那张有着络腮大胡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同。 产生变化的,不止他的气质。 敖馗屠尽疾火部而成的百万血尸,一部分被净礼化去业孽,成为普普通通的尸体。一部分被搬出天屠万绝阵外,失去血祟力量,也归复自然。一部分在极短的时间里,被姜望的三昧真火焚烧。而此刻还有很大一部分,忽然蠕动起来,钻进地底! 迅速地朽为白骨,分解血肉,不等三昧真火追上来,就已经自我消解在泥土中。 “浮陆人族在你的手下诞生,图腾修行之法是你的创造,王权体系是你的设计,王权的执掌者,你怎么可能不握在掌心?”姜望一步步走到高处,平视庆王的眼睛:“你就用这么简单的问题来考验我吗?” 庆王的语气轻描淡写:“我主要是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已经自陈是‘降临此身’,承认他不是原本的庆王。 如大将军庆火元辰、巫祝庆火观文,乃至庆火部的其他人,全都缄默不语。这恰是王权图腾控制力的体现。 这个世界是病态的,人人都戴着枷锁。 每个人都要通过图腾来获得超凡的力量,而所有的图腾都臣服于王权。 姜望他们也都研修过图腾之法,但都只把图腾当做驾驭力量的工具,而非力量的根本,从一开始就可以随意抹去,故而王权图腾根本无法影响到他们。 庆王问得很随意,姜望答得却认真:“在圣狩山的时候,敖馗威胁我说,留在庆火部的连玉婵会有危险。那时候我以为危险来自疾火毓秀,后来又以为是来自敖馗藏在庆火部的后手,但最后发现都不是。那么答案就已经很明确了。” 白玉瑕等人都已经飞起,散落各处,隐成呼应。独他站在最前方,作为天外来客的核心,与庆王相对:“此外,敖馗作为曾经争位皇主的存在,眼界远高于我。他却没有在降临浮陆的第一时间,去赢取王权部族的支持——哪怕有他身体虚弱,不愿提前与我们碰撞的原因在,王权部族可能存在的危险,我也不应该忽略。” 敖馗在圣狩山故意提及连玉婵,在疾火宫内操纵血尸,都是为了引导姜望这行人,提前与这个暗地里操纵浮陆历史的存在碰撞。 而姜望一一避过了。 庆王赞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姜望道:“听起来像在辱骂我。” 庆王笑了,他的笑容是那种很久没有笑过而突兀地笑起来,有一种几乎要撕裂面部肌肉的感觉:“情绪这种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让我产生好奇的是……如果说你一早就猜到了我的存在,你应该明白,谁才是更大的威胁。正如敖馗一直以我为对手,很多准备都是针对我来做,与我已经斗过很多合。为何你却对他穷追不舍?没想过先与他联手对付我吗?当然我不是说你们联手就有什么机会,但这是不是更为理智的选择呢?” 姜望看向下方,百万血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闭目诵经的净礼,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看到那个和尚了吗?数以百万计的人,就这么凄惨的死去,他拼尽一切,想要挽救一点什么,哪怕这件事情并不具备太大的意义。我没有他那么善良慈悲,但我也觉得,不该再让敖馗继续了。”姜望说道:“敌人的敌人,也不见得能做朋友。我杀敖馗只是因为想杀他,没有别的理由,也不打算挑个黄道吉日。” “不,不止如此。”庆王竖起一根火焰化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从始至终敖馗也没有想过与你联手,这说明他了解你,知道你不可能认同他。所以你是这样性格的人吗?遵循朴素的善恶边界,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为什么上百万人的屠杀,会被视为“半点沙子”呢? 修行者越往高处攀登,与普通人的距离就越远,越难“视人如人”。一览众山小之时,众生更如蝼蚁。 姜望不觉得自己能改变眼前这位存在的思想,他也不会被对方改变,故只是说道:“在我们追索敖馗的时候,疾火毓秀和庆王都在庆火部呆着。 “那会儿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疾火毓秀没有在那时候杀庆王,因为她知道杀庆王也没有用。你要降临操纵的是王权图腾的执掌者,而不必是庆王这个人。 “你没有在那个时候对疾火毓秀动手,因为那个时候还不是你降临的时机。那么时机是什么呢? “敖馗和我任意一方的败亡?应该不是。或许你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对手。 “敖馗的大屠杀,这百万人的死亡?应该也不是。如是那样,你应该早点出现才对。” 他沉吟着,自己给出了答案:“那么就是大军的集结了,你等的就是浮陆人族大军齐聚的时刻。你需要让敖馗或者我,替你完成这个过程,以此规避世界意志的干扰,对吗?” 疾火毓秀按着轮椅,飞到了姜望旁边,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猜得不错。”庆王笑道:“我只需要补充一点。是敖馗没有认真地对待你这个对手,他以为他凭借天佛宝具,就能够坐上我的棋局,他贪婪极了。至于我,坐在我对面的从来不是你们。” “那是谁?”姜望问。 庆王道:“你旁边这个喜欢扮可怜的小女孩,勉强也能算得上一个。” “是吗?”疾火毓秀用清脆的童声道:“我从来不知道,我竟能给你造成麻烦。” 庆王语气轻松:“还是要费一点心思的。” 他的确有轻松的理由。他的眼界高远,手段无限,在当前这一局里,唯一欠缺的只是力量。而现在聚集数百万大军,最后的短板也已经补齐。 “相较于你的对手,其实我更想知道——”姜望道:“你是谁?” 庆王静静地看着他,忽而一沉眸:“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们需要知道什么?”远处一根风之图腾柱上空,戏命抬起手弩,对准了庆王:“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庆王看都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只是抬起火焰化的手,以食指往那个方向轻轻一点:“聒噪。” 戏命全身爆发出极致璀璨的华光,在一瞬间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这一指的落点,不在他身上。 嘭! 悬停在他身后的、代表了神临层次战力的八翅墨武士,在一瞬间碎为齑粉,飘飘而落。 在场所有人,包括姜望和戏命,都没看出来,它是怎么没的! 戏命不自觉的放下了手弩,身上光华也敛去。 正要行动的白玉瑕和连玉婵也都停下了身形。 这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力量! 庆王淡淡地看了疾火毓秀一眼,那几页悬在疾火宫废墟上空的创世之书,便乖顺地向他飞去。 “各部首领,都来御前。”他淡声吩咐道。 远处空中不断有身影飞起,向至高王座聚集。更近的是疾火部的那座火祠,在几无征兆的情况下轰然洞开大门。 一个戴着巫祝面具的人,和首领疾火玉伶一起,腾空高纵,迅速飞向庆王。 在这场血腥变故里,坚决封祠自锁的人们,竟也不得不更易决定。 此即强权,根本不由意志转移。 凡王权所命,天下无有不从! 向庆王飞来的不止是各部首领,还有散落浮陆各处的泥版书,无论是否被成功解读。它们穿梭高空,好似乳燕投林。就连疾火部火祠里供奉的那一页,也是如此乖顺。 疾火毓秀抱之而生,此刻也不能相争。 坐在至尊王座上的庆王,真个把握了此世至尊权柄! 来自不同地方的泥版书书页,自然地结在一起。很显然,创世之书就要在他手中结集,归复成最初的样子。届时他将拥有在这个世界里更为伟大的力量。 “我来告诉你们,祂想要做什么。”疾火毓秀眼睁睁看着代表自己权柄的创世之书飞走,语气疲惫地道:“我不觉得我真正与祂下过一局棋。祂从来都有对手,那个与祂斗争的对手,一直就在涯甘湖底。” 姜望发现自己对涯甘湖的情况出现了错判,因为先前所知的情报并不完整,而庆王和疾火毓秀在这时候介绍了一个新的存在! 除了代表世界意志的疾火毓秀,和代表浮陆历史里那个神秘存在的庆王,浮陆世界还有另外的一股力量。 如此也能够解释,为何已经掌控局势的庆王,现在还能如此有耐心。 包括敖馗在内,他们这些天外来客,真像小猫误入了狮虎群。他们彼此还在呲牙争杀,殊不知误闯了真正猛兽的角斗场。 何其危险! 疾火毓秀继续说道:“在‘我’还没有诞生的时候,祂们就来到了这个世界,彼此斗争不休。真正平静下来,还是圣狩山矗立的那一次——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世界本质以健康的方式在成长。 祂屠尽浮陆生灵,放养恶鬼,使这里成为恶鬼之世。等到‘我’降生为恶鬼,掌控恶鬼的力量发起抗争,祂便干脆地回收了布局,一夜之间将恶鬼清空,尽数献祭,从而获得了我难以想象的力量,真正将祂的对手镇压。以至于在后来的年月里,涯甘湖始终风平浪静。 那时候我以为的抗争,其实全部是为他做了嫁衣。 这样的事情,在很多年就已经发生过一次。我想祂无非是又要重演。恶鬼是祂的资粮,浮陆人族也不会例外。 祂种的庄稼,祂都要吃掉。” 种亿万生灵如种庄稼,到季收割进食。 这是太血腥的一句话! 而庆王并不否认,他甚至笑道:“世间的唯一真理,就是弱肉强食。就像墨家的蚂蚁,刚刚吃掉了那条龙。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所以你也想吃掉我们吗?”白玉瑕问。 庆王并不立即说话,而是随手一招,将已经飞到他身前的疾火部巫祝,一把擒住。 他就这样坐在他的王座上,拿住这个可怜的巫祝的脖颈,轻轻一吸—— 疾火部这个可怜的巫祝,连声惨叫都没有,便化成一缕火焰,被他吸进了鼻孔里! 再没有比这更直接的回答。 庆王的表情满足极了,他以一种审视美味的目光,在白玉瑕、连玉婵、净礼、姜望身上掠过,温和地说道:“对于你们这些可爱的小天才,我不想用‘吃’这么难听的字眼。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和我一起……一起回到伟大。” 在他身后,巨大的创世之书已经成形,所有飞来的泥版书,都自然的融入其中。 与这个世界同频的古老气息,伴随着那不断翻页变幻的创世神文,而变得愈发浓郁。 庆王因此更见强大!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说——“你一点都不伟大。” 说话的人坐在地上,坐于鲜血染红的泥土,浑身笼罩着尸气,却显得那么干净,明澈。他的脑袋一毛不生,他的内心一尘不染。 他的脸色很虚弱,但是慢慢地站起来,此时他已度尽所有血尸,化去所有的业,他看着庆王,很认真地说道:“你造了很多的孽,你的心已经脏透了。” 伟不伟大、如何评价其实并不重要,在生死的对局里,强弱才决定胜负,善恶毫无意义。 唯独这个和尚是这么认真。他执拗的觉得,好和坏,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么?”庆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一边笑,又一边探手,去拿疾火玉伶的脖颈:“小和尚,好叫你知道——关于伟大,弱者无权定义。” 疾火部的族长,已经被他握在掌下,他轻柔地翕动鼻翼,正要吸这一口气—— 便在这个时候,异变突起! 无助的被他拿在掌心的疾火玉伶,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极致璀璨的力量,身外华光耀眼,身内如喷发火山。那本来柔媚的脸,一瞬间被火焰所覆盖。 那一瞬间膨胀如烈日的强大力量,横于高穹,炎炙王座!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掌心尘埃 疾火玉伶竟然摆脱了王权的束缚,向庆王发起进攻! 不。不是摆脱。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被王权图腾束缚! 她刻意地受命飞来,羊作被控制,就是为了此刻,为了打庆王一个措手不及。 其身外爆发的力量是璀璨星光,发于那枚显贵而尊的玉珏,这股力量之庞巨,竟然将庆王的五指冲开。 这股力量的裹挟下,白色的玉珏转为紫色,骤然崩碎又重组,化成一枚紫色的短梭,以与伦比的速度,贯穿了庆王,并庆王的胸膛部分炸开! 其威能之恐怖,那赤红色的、火焰化的身体里,炸开了一团紫色的星云! 非止如此。 那枚玉珏只是姜邪留下来的保命之物。 疾火玉怜这样的女人,怎会没有自己的手段? 庆王全身火焰化,她亦全身流焰。她身上的火焰有别于庆王,乃是疾火部独有的橙色。 她的长发如焰蛇狂舞,烈焰她脸上烙下橙色的火纹 这损于她的美丽,只叫她柔媚之中,多出几分威严。 从裸露外的皮肤可以看到,她全身都被橙色火纹所覆盖。 她并没有全身火焰化,仍然保持着人身。可人身如此,竟然呼应了天地,绕过图腾,沟通了此世关于火的本源! 她双手虚握,如握形之枪。一言不发的,极其凶狠地往前一挑,挑出一杆橙色的烈焰之枪,划过玄之又玄的轨迹,直接扎庆王的面门! 对于浮陆人族的创造者,尤其是王权图腾之前,所有图腾体系的进攻都休想成立。 但她竟然走出了一条不同于图腾之灵的道路,并凭借于此,给了庆王凶狠一击! 她的枪术也非凡品,自有一股破山伐庙、扫荡邪神的堂皇之气,惯能镇压山河。 但庆王太平静了。 那玉珏所化的星梭太快,没来得及反应也就罢了。 疾火玉伶的橙色焰枪扎他的面门,他也几乎没有动作。 不止没有闪避、反抗的动作,也没有受到攻击的痛苦反应! 他仍然是坐那张王座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明明什么都发生了! 轰! 炸他胸膛的紫色星云,被边的火焰吞没。 庆王很平常地抬起手,抓住了扎进他面门的橙色焰枪,将之一点一点地拔出面门。这张粗豪的脸,也随之恢复了。 他以一种略带惊讶的审视的眼光看着疾火玉伶,赞许道:“不错。还能给我一点别的惊喜吗?” 疾火玉怜双手紧紧地抓着焰枪,可也只能被庆王单手推远……随焰枪一起推远。 她所有的隐忍准备,全都毫用处。 她不愿相信,可事实如此! 当枪尖离面已经三寸,庆王笑着说道:“如果给不出别的惊喜,那你就要消失了喔。”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轻轻竖起,天地之间元力剧烈波动!一只只形如鬼魅的焰灵,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出现姜望等人面前,各自燃烧,各自盯住对手。 每一只焰灵,都有神临层次的力量。 或者更准确的说,每一只焰灵,都相当于图腾之灵的力量。甚至于它们本就是图腾之灵的一种变化! 浮陆人族辛辛苦苦修行,历经千难万阻才能成就的图腾之灵。他随手就能捏出来! “你们别着急,一个个来。”他如此轻声地说。 姜望的声音也平静:“靠它们可拦不住我。” “不不不,我只是让你们看一看。”庆王悠然说道:“恶鬼族之后是浮陆人族,浮陆人族之后,是图腾灵族。你们觉得怎么样?这个世界是否瑰丽?” 浮陆原生生灵被屠净,成就了恶鬼。恶鬼死尽,作为资粮壮大浮陆人族。通过图腾修行体系的收割,浮陆人族又将成为图腾灵族的养分! 这是一个早有预谋的循环! 她对这一切都早有规划,亿万生灵的生灭,都随着她的意志演变。这个世界简直是她掌心的尘埃! 没有什么能够被改变,一切都如其所念。 太令人绝望了! 疾火玉伶面如死灰。 连玉婵也难掩不安地看向姜望。 而姜望只道:“撞名字了。” “哦?”庆王饶有兴致。 姜望说道:“我见过灵族,那是一个全新的种族,糅合人族妖族魔族三族之长,和你这个不一样。” “那就让他们改一下名字好了。”庆王随意地道。 “但是那个灵族的创造者,脾气可能不太好,不会给你面子。要不……择日不如撞日,我为你带路,你亲自和他谈谈?”姜望表情认真地说。 庆王愣了一下,笑道:“等我忙完再说。” 他又探手抓向疾火玉伶—— 此瞬息,天边有红芒一闪而过! 不,岂止是红芒一闪? 那轰隆隆撞破天穹,自天外而来的,分明是密集似雨的赤焰流星! 它们咆孝着自九天而落,以决绝的姿态,撞破一切有形形的阻截。 洞破山河千万里,皆向庆王去。 贵不可言的一声,随长锋而鸣:“松开你的手!” 大齐皇子姜邪,今从天外来,为浮陆之人,下一场他们从未见过的流星雨! 如此璀璨、华丽,叫人永生难忘。 浮陆之人终其一生,也只见天枢悬挂,何曾见过第二颗星辰? 那劳作的、战斗的、列阵的、痛苦的、等待的,尽皆仰首。 明明是星群漫天,却能落下时候尽束为一,尽凝为一点。从而拥有此世双的尖锐。 这一点,落了庆王的冠冕上! 轰! 力量碰撞产生爆炸,恐怖的爆炸又诞生了巨大的波纹,冲天撞地鼓荡四方。 人们看到—— 庆王他的王座上站了起来,而刺他王冠上的,是一杆红艳艳的枪。 握枪的是一个阴柔俊美的男子,衣袂飘飘,墨发紫童。 他和庆王之间,有数的横竖交错生成,横为澹红色,竖为澹紫色,都是虚,也都归于一个巨大的正方体中。 世界之经纬,天地之规矩。至尊紫微中天典! 红鸾枪枪尖那顶王冠上轻轻一弹,他便拥着疾火玉伶,从红蓝虚交错的这个点,骤然出现这个巨大正方体上的另一个点。 经纬之隐没,他与疾火玉伶已经距离庆王很远,甚至远到了姜望的身后。 这个对手远比想象中强大,他蓄势而来的那狂暴一枪,连王冠都没点破。 遇到姜望也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这里血气盈天,聚集的军队超过百万。尸气腾云,战死者超过百万…… 现场还有黄河天骄白玉瑕,象国的连玉婵,悬空寺的琉璃佛子,墨家的戏命,这些都是事先未知的情报,都很重要。 但他只是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仿佛这个世上只有这一个人存:“玉伶,我来接你。” 疾火玉伶这样一个封印胎儿也要争位的女强人,这样一个摆脱了王权束缚、敢对庆王出手的强者,会为一个怎样的男人神魂颠倒? 眼前额发轻舞的姜邪,即是答桉。 她的身姿飘摇风中,一瞬间变得软弱了,仿佛只有姜邪拥着她,她才不必坠跌。她轻缓地抬起手来,试探地去摸姜邪的脸:“我不是做梦吧,姜郎?” 姜邪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坚定和温柔:“我说过会带你走,我来实现我的承诺。” 站至高王座前的庆王,眨了眨眼睛,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突然飞下来给自己一枪,然后就开始谈情说爱,这是什么意思? 太不严肃了! 他甚至都站起来表示了重视! “不打了?”他问。 “打什么打?我堂堂天潢贵胃,跟你们这些野蛮人打打杀杀?”姜邪不耐烦地道:“没听我说吗,我要带我的女人回家。” 他看了一眼坐轮椅上的疾火毓秀,补充道:“哦,还有我的女儿。” 他当然是习惯发号施令的,他的声音也似玉律金科,便这样划下道来:“除她们之外,浮陆的一切我都不要。你们争吧。” 庆王咧开嘴笑了:“我喜欢你这个小天才。” 一尊焰灵拦了姜邪身前。 很显然,他是不会允许姜邪“回家”的。 姜邪转头看向姜望,‘嘿’了一声,叫他回头:“这个变态是谁?” 看到姜老九,姜望的心情当然是喜悦的。 不远处的白玉瑕,也整个人都放松了。 大齐养心宫主姜邪此,大齐帝国的那些个强大真君,还会远吗? 这偏僻世界兴风作浪的恶徒,焉能扛得住现世的铁拳! 姜望斟酌着措辞道:“我现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此人穷凶极恶,殿下还请多加小心。” “我小心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路过!事情说清楚我就走了!”姜邪连连撇清,而后看着远处的庆王:“你这个人能正常交流吗?” “你想怎么交流?”庆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向他招了招手:“走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你。” “放肆!”姜邪冷声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庆王笑着问。 姜邪斜放长枪,姿态威武:“我乃现世大齐帝国养心宫主,东域霸国天子是我父皇!好生与你说话,你就好生接着。若然不知进退,一道天桥接此,九卒杀至,顷刻叫你魂飞魄散!” “大齐帝国?”庆王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什么土包子!现世齐国都不知道! 姜邪压着性子道:“你只需知道,我大齐乃现世最强之国,雄师千万,强者如云,翻掌可覆此陆!” 庆王沉吟一阵,才道:“你说的强者,是指现守天钵外的两个衍道吗?” 两个? 姜邪心中一动,知道父皇面冷心热。平时虽然对他最为严格,动辄申饬……给其他兄弟姐妹的宫名,要么是祝愿,如“长乐”、“长生”,要么是赞美,如“华英”,唯独对他是规束,叫什么“养心”。 可最严格不就是最期待吗? 关键时刻对他实关心!派一个阮泅都嫌不保底,又多派了一个真君来。也不知是哪一位? 总之这一行是稳如山岳,还能有什么危险?! “原来你也发现了。”他轻声一笑,从容得体,贵气自生:“既然如此孤也就不瞒你,这次出来孤是带了点人。这样,你且把这铜钵掀开一下,孤叫他们当面跟你聊。有什么分歧沟通妨,大家求同存异便好。得等会把你的钵打破了,没由得伤了和气。” 聊个屁!等铜钵掀开,他要让这厮好好尝尝大齐铁拳! 姜望肃然起敬。 那边厢戏命虽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复杂的。 来一次浮陆竟然随身带两个衍道,这就是大齐养心宫主的排场吗?真不愧是天下霸国,天潢贵胃! 庆王这个时候却看向姜望:“哦,有件事情忘了诉你们。我开始给你们展示图腾灵族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同于之前了……大概这里过去一个月,铜钵外面才过去一天?” 他施施然道:“也就是说,你们要想等到外面的两个衍道打破天钵进来,恐怕要等很久。” 现场一片死寂! 姜望看向疾火毓秀。 疾火毓秀点了点头。 这家伙对此世的掌控竟已到如此地步,竟然真能够调整浮陆世界的时间流速!怪乎他不紧不慢,任由自己这些人拖延时间! 太恐怖了,这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两尊衍道守天外,他们都只能此间等死。这种感受,岂止于煎熬二字? 时间并不公平! 姜邪面上还是从容:“三天也好,三个月也好。他们总能进来。最后总是要坐下来谈谈,咱们何苦浪时间?你有什么诉求,不妨与我说说看。” 庆王只是哈哈一笑,懒得再答。 “他的诉求就是吃了我们,也包括你。”戏命热心地给姜邪解释,想要压榨一下这位大齐养心宫主的保命手段:“他要献祭掉浮陆世界里的所有人族,归复他的力量。他曾经可能是超脱!” 疾火玉伶从姜邪怀里挣脱出来,提橙焰之枪,一跃而起,想要最后去和庆王拼命。 但被姜邪一把拽住。 她咬着牙道:“是我连累了你,姜郎。但我战死之前,我不会允许他伤害你。” 姜邪直接把她拽到身后去,语气依然轻松:“说什么蠢话?且我身后站好了!看他能奈我何?!” 姜望懒得理会这对野鸳鸯,如若能过此劫,但愿他们秦潋面前还能恩爱如此刻! 他只是看着庆王:“你觉得快活吗?” 此刻庆王身后的创世之书,已经非常饱满,自远空飞来的泥版书,只剩寥寥几张。全本的创世之书即将成型。 而更多的部族首领,飞来了他的王座前。 他又坐下来,随手抓起一个部族首领,便吸入鼻孔中。 这个行为于他而言,是回收本源力量。让他恢复强大,走回巅峰。 所以他格外的满足,看回姜望的眼神也很和缓:“你指的什么?” 姜望道:“这种不断给人希望,又不断让人绝望的感觉,让你很快乐,是吗?” “或许吧。”庆王又吸一个部族首领,悠悠地道:“漫长的生命里,能够让我觉得愉悦的事情,实不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一箭凤凰鸣 第2001章 一箭凤凰鸣 “我很遗憾。”姜望说。 “遗憾什么?”庆王问。 “像你这样曾经超越绝巅的存在,竟然会以此为享受。”姜望遗憾地道:“我日夜不辍、用勤用苦一心向往的高处……那高处的风景,怎会如此丑陋?” “哈哈。”坐于至高王座上的庆王,只笑了一声,捏碎了手里的又一尊图腾之灵。 水蓝色的烟气被他吸进鼻孔,让他有一瞬间的、懒洋洋的恍惚。 不断地给予希望,又不断地将希望碾灭。 祂的确是喜欢如此。 祂就是这么折磨疾火毓秀的。 把一个世界意志,折磨得苦不堪言,折磨得天亦老去! 眼前这些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世界其实从来没有波澜,所有波折都来自于祂的放任。祂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历史的潮头,随祂的意志而走! 但…… 在此刻,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相对,对着那赤金色的眸子,祂也不由得跃起这个念头—— 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会感受此等愉悦呢? 不对。 在已经习惯很多年、也掌控了很多年的世界里,在巨大的惯性所推动的历史中,祂敏锐的有了一丝不谐的感受。 恰在此刻,有流光划破长空,一道霜虹挂高穹,起于天外,落于—— “是净水部的方向!”早已把浮陆舆图记在心里的白玉瑕喊道。 而姜无邪的感受更为清晰明确,他不由得看向姜望。 姜望面露忧色:“凤尧姐怎么也来了?” 姜无邪恼道:“我来的时候你可没担心!” 姜望皱了皱眉,这姜老九怎么老是说一些容易让华英宫主误会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来浮陆世界自己还真是懵懂,按部就班的便走完了全程,并未想过如何发掘这个世界。 这次过来,遇到赤雷妍,遇到疾火玉伶,也只以为雷占乾、姜无邪他们都是风流成性、四处留情罢了。现在才知,都是有所经营。李家姐姐立像于此,也是为回归来铺垫。 唯独他姜望,来到浮陆世界参与生死棋,就真的只是参与了生死棋。 虽然夺得了天魁,实际收获未见得有这些人多。 若非敖馗突然骗这一步,自己未见得还会回来。姜无邪他们将来或许也会在更好的时间、以更有把握的方式开启此局,或不至像这次一样这么突兀、这么危险…… 敖馗真乃罪魁祸首! 净水部的水祠外,立着那尊代表战争、智慧、美丽的神女像。 当自现世近海飞来的箭光,穿过乞活如是钵的方便之门,贯通这个世界。那仿如冰晶雕刻的神女像,一瞬间隐尽冰霜—— 真正称得上女神的容颜,在这一刻显现在浮陆世界! 凤眸霜眉,如冰似玉的脸。 手提亘古冰髓浇筑的霜杀弓,身披武帝时代名匠窦文洲亲手打造的凛冬甲……每一片甲叶、每一个细节都堪称艺术,披甲的她亦如是! 就连头发丝,都能让人感受到美丽和霜冷。 留守水祠的巫祝的小徒弟虔诚拜倒,后背上三个巴掌大的崭新的图腾,在这一刻霜光流转,透衣而显。 李凤尧淡淡地看了一眼,一步踏出,已然不见。 净水部巫祝净水承湮作为部族最强者,这时还跪在至高王座前,等待庆王的吸食。他运气算好,排在他前面的有十几个,暂未轮到。 而在霜虹横贯之时,他猛然起身,在倒伏一片的庄稼里自拔成树! 他是净水承湮,注定要在净水部历史上显名的强大巫祝,曾经挑战过庆火竹书的存在。 老朽的身体一瞬间强壮起来,身上的巫祝之袍炸开成蝴蝶般的碎片,而他一把撕掉了背部的净水图腾,整个人化为一团人形的兵煞! 兵煞之灵!战争图腾! 继疾火玉伶之后,净水承湮竟也摆脱了王权图腾的束缚。但他并不像疾火玉伶那样第一时间对庆王发起攻击,而是飞身后撤。 他后撤的同时,兵煞在他身后聚成了战旗。 在那围拢了整个疾火部山岭、如山如海的大军中,隶属于净水部的军队忽然脱离大部,自成一体,结成鸣凤之阵! 这些战士里面,拥有图腾之力者,早就改造了图腾,换【净水】为【战争】。 而净水承湮展现了在浮陆无人能及的兵道能力,瞬间完成如此复杂的军阵变幻,明显强过周围军队一大截。 五万大军血气相连,兵煞之云结成了凤凰展翅。 滚滚兵煞之中,披甲的李凤尧踏阵而出,似神女临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拉开那令天地飘雪的冰晶长弓,聚集兵煞,直向庆王……一箭凤凰鸣! 霜心所结,镜映诸象。 拥有霜心神通的她,根本不需要再询问什么,降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谁是敌人。她也相信她不必做什么沟通,在场的这些人一定懂得把握机会。 此箭在空中疯狂旋转,恐怖的兵煞之力绕箭而旋,终成一只美到极致的冰晶凤凰,穿向庆王的心口。 整个疾火部都被屠戮殆尽,姜无邪的布局自也无从提起。 但李凤尧的布置却还在。 净水部就是她的强军,她的后手,她于若干年后再争浮陆的资本! 作为水部第一的大族,净水部养兵五万,在天下诸部里都是名列前茅。 练兵一事,非是三五日之功。 自她走后,已经数年! 净水承湮很好地执行了她的命令,在她划定的框架里,练出了一支精兵——相对于浮陆其他部族的军队,精锐得不止一点两点。 此刻此军由她所领,在打乱了浮陆诸部联军阵型、影响了庆王对军势的掌控的同时,发出了堪称恐怖的一击。 从古至今任何流派的修士,都不可能和兵家修士在战场上正面对决。除非本身具备压倒性的力量优势。 兵家无圣地,因为脱离战场的兵法没有任何意义,更因为列国都以强军为第一! 自古兵强马壮能为君,军权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这一箭落下来,杀力逼近洞真。也就是军队还不够精锐,不然洞真战力也非遥不可及。 美丽的冰晶凤凰,折射万千之光,映照得至高王座上的庆王有些失神。 祂所创造的恶鬼族也好,浮陆人族也好,都是智慧生灵,没可能甘受禁锢,全都混吃等死,接受既定的命运。就算养一头猪,要宰杀的时候也知道挣扎呢! 所以从恶鬼族到浮陆人族,反抗其实从未停止过。 祂是认可的。 祂认可反抗这种事情,也知晓一定会有人想方设法地绕开王权限制。 疾火玉伶的办法是走出一条脱出图腾体系的路,净水承湮的办法是创造全新的、不被祂这个幕后黑手控制的图腾! 都是漂亮的法子。 也都……无伤大雅。 祂本就容留了足够的空隙,允许这个世界拥有更多活力。 因为一个真正拥有伟大潜力的世界,绝不能是一潭死水。 就如同他虽然以王权图腾统治这个世界,构建了王权体系,但却没有玩天命所归的那一套,而是给出了生死棋的竞争方式、留出了王权更替的时期。就是为了给这个世界一点喘息的空间,给浮陆人族一点自由的余地。 一个完全被枷锁禁锢的世界,开不成自由的花,长不成参天的树。也供给不了祂所需要的力量。 这道理祂完全能懂。 所以祂给机会,祂给很多机会。 故而眼前这一箭虽然称得上强大,这女娃对军势的把握虽然堪称精妙、且精准的阻碍了祂,创造了一个本不存在的、能够击溃祂的战机……也该在意想之中。 不。让祂感到不对的,定然不是这个。 也不是果断一剑斩杀焰灵,披风浴火杀来的姜望。祂承认此人剑势强大,承认此人时机把握精准,承认此人勇气可嘉,但不认为面对此人此剑,会有这样不妙的感觉。 不是戏命的机关术,不是姜无邪的红鸾枪,不是疾火玉伶的烈焰,不是净礼的梵心佛印……不是这些在一个瞬间里全部涌来的恐怖攻势。 当然更不可能是白玉瑕、连玉婵,他们连焰灵那一关都难过! 是什么呢? 在这个时候,祂忽然觉得痛。 那一箭凤凰鸣还未临身。 那一记人字剑还未斩至。 祂竟然感觉到痛了! 祂猛地看向疾火毓秀! 剑仙人飘展的霜色长披,恰恰被风撩起。 如同一道门帘被掀开,在大步杀来的姜望的身后,小小的疾火毓秀,很是淑女地坐在轮椅上。 她的双手正好捧着脸,恰在此时,摘下了造型夸张的巫祝面具,露出那张无法承受世界本源而十分丑陋的脸。 那一双距离遥远的眼睛,努力靠近了。 她以幽眸注视庆王,童声天真:“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 庆王聚拢兵煞,竖掌为五行之刀,将那兵煞凤凰箭斩碎。又收掌为拳,轰出天地之势,抵回了人字剑。再绽拳为指,以梵心印对净礼的慈悲印…… 口吐白虹,贯为一枪,直接对撞红鸾。 一眼乱元,叫戏命操纵傀儡的动作一滞。 拳掌变化如花开花落,一应杀法随心所欲,针对每一个敌人都做出相匹配的绝妙应对,顺便无视了疾火玉伶的橙色火焰……就这样轻描淡写如戏顽童般。 但祂的眉头皱起。 什么不舒服? 疾火毓秀补充道:“我是说,吃下我疾火部的巫祝后。” 异样的感觉变得清晰,庆王低头看向自己的腰腹位置,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点幽黑……类于幽天的吞噬了所有光线而呈现的颜色! 祂感到奇怪。 祂当然认得,才尤其觉得奇怪! “业?” 痛苦在此时加剧了,那点幽黑在腹部旋转扩张,好像无底的漩涡! 祂用一只手,将其按住了。 所以只剩一只手,能和姜望等人战斗。 这只手高举起来,五指大张,天地受命! 口呼道语,声如古钟,是曰:“天元!玄敕!心老!意受天想,四象神御!” 九天落下苍青之龙,西方奔来庚金之虎。南方雀鸣,离火漫天。北方龟蛇一体,撑天玄武! 以此界司掌之权柄,凭浮陆世界之四方,于此降生四象圣兽。 一时龙吟虎啸,风起云涌,把姜望等人都拦在远处。 道术?法术?禁法? 此法太过复杂,姜望看不明白其中轨迹,但完全能感受到此四象之强。四方四灵,拱卫庆王,真如铜墙铁壁。他无半分犹疑,当先一剑圈走青龙,纵剑对撞龙身,剑仙人状态下各种杀法似喷泉狂涌,一路直上九天,剑鸣一时压龙吟:“这个交给我!” 好一场乱战! 在场参与围攻庆王的,无不是骄才,各尽凶狠手段。而祂一手捂腹,军势受阻,仍然应对自如,端坐王位,一步不退! 唯独疾火毓秀是平静地看着祂,平静地与祂对话,也对耗:“这个世界的业,你都倾进幽天里。你以为把它们变成你那些星兽的粪便,变成幽天的养分,它们就真能消失了?阴暗的能量可以耗尽,负面的力量可以瓦解,但痛楚不会被遗忘。你对这个世界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抹去,亿万生灵的‘业’,那些痛楚都落在世界的最深处——” 她以手抚心,长发飞起:“在我的心里!” 嘭嘭! 天地如鼓,她的心和庆王的心,同频而跳! “原来如此!”庆王恍然大悟。 那个可怜的疾火部巫祝,对疾火毓秀抱之而生的那页创世之书做出错误解读的家伙,有一半心脏,已被疾火毓秀所替换。 疾火毓秀一直说自己的理想是做一个巫祝,事实上她已经是了! 这半颗心脏中,被疾火毓秀藏入了浮陆世界最深邃的“业”,因以世界本源的遮掩,而瞒过了庆王,被吞咽下去! 庆王中了剧毒,毒素是祂给这个世界造成的痛楚! 毒素不仅在庆王这具人身,也蔓延到了真正的祂! “真是……让我惊喜。”祂久违的有了一点兴奋的情绪。 疾火毓秀坐在轮椅上,端正地注视前方,这一刻也仿佛坐在自己的尊位! “恶鬼族之后是浮陆人族,浮陆人族之后是图腾灵族…… 你在不断的升华这个世界,世界本质在不断跃升,相应的,我也在不断地变强。 你可以赢我无数次,但此世还在我就还在。只要你不抹掉我,我永远都会为此世而战。觉得我弱小吗?觉得我愚蠢吗? 我敢挑战你,我非弱者!我做愚者之千虑,总会有一得! 你难道可以永远地拿捏我于股掌之上吗? 我不信! 再输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信!” 她的幽瞳里仿佛有烈焰。 庆王身后的创世之书,开始翻页!艰难但坚决的翻页! 最后摊平开来。 此页曰—— “世有厄,天降毓秀!”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天地广阔无拘也 疾火毓秀重新开始争夺这个世界的权柄,庆王承受此世之业的时候! 一套创世神文,一本创世之书,构建了浮陆世界于当前这个时代的规则底座。就连代表世界意志降生的疾火毓秀,也需要通过它来夺回权柄。 要有什么样的眼界和智慧,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对神临层次的修士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当然,要成为一个世界的运行基础,从根本上,它必然是公正开放的。至公情,而后天地有序。 所以虽是这个恐怖存的创造,疾火毓秀也能参与竞争。 这图腾之柱林立的高空,至高王座前仍跪伏着各部首领。虽有疾火玉伶、净水承湮先后掀起反抗,但更多的人仍然受锢于王权。 庆王甚至没有让他们加入战斗,仍有闲心保护自己的口粮。 创世之书的变化,这样清晰的被他感受着。令她咧开了嘴,眼神兴奋。 她当然不是喜欢失败。 她绝失败可能。 浮陆世界有限制,图腾修行体系有限制,这些都是她亲手铸造的枷锁。以至于降临庆王之身的她,也需要一点一点的归复力量,甚至很难超过图腾圣灵层次——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一场毫悬念的战争。 她是兴奋于事情有了不一样的变化,更兴奋于这个世界的确不是一潭死水,完全拥有伟大的可能! 那么漫长的岁月里,她总能智慧生灵的反抗之中,感受到生命的茁壮。 这真是不多的喜悦! 她喜欢看疾火毓秀的不屈服,喜欢看如姜望、净礼、姜邪这般的年轻天才的抗争。限的可能,都往昔岁月中。 她看见一道剑光划破天穹,仿佛把那铜色的天幕也斩开了!生机勃勃的青色元力散落如飞瀑。那拥有木之本源加持、力量逼近图腾之灵极限的四象青龙,已被斩杀! 姜望率先飞落。 而戏命、姜邪、李凤尧的爆发下,剩下几尊四象神御也接连破碎,一时枪芒飞箭似泼雨,道术神通如山崩! 那绝妙的配合、天才的创意、不凡的传承……杀得天地皆光焰! 很难分得清哪道攻势出自哪个人,但都很明确的归于庆王。 庆王手捂腹部,承受业力的反噬,极端的痛楚里仰天长啸:“痛快!” 真的痛快。 因为就连痛也很久没有感受! 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怖感觉,侵犯了场众人的危险预知。 这时李凤尧及其所掌控的净水部大军,对整个浮陆联军的影响已经被抹平,就像大海之中的一道浪花,卷过便卷过。众人并没有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击杀庆王于当场。 而此刻,数百万大军的力量被轻易调动了。 庆王坐她的王座上,她的力量像山一样崩塌! 这具人身有其极限,可是阔天地,限可能,外调的大军之力几近穷。 她不断地聚集力量又释放力量。整个人像一座正喷发的火山! 靠近她攻击她的所有人,都被狂暴比的力量推开了。这是最纯粹的力量,不附加任何属性,不属于任何杀法、神通,就只是数百万大军的血气力量而已。 如此纯粹的力量似海啸狂卷,如天河翻涌,把场的这些所谓天骄打成浪里扁舟,推出百里千里远! 连玉婵最先吐血失控,而被一座熊熊燃烧的焰城所覆盖。 紧接着白玉瑕也被丢了进来。 那边姜邪顺手一推,也把疾火玉伶送入此间,他自己也紧跟着纵入。 姜望暂时没空骂他,显现玄天琉璃、天府之躯,竖三十六块火碑巩固此界,以华丽焰城作为一界核心。 蓬勃的火光展现不屈生机,这场恐怖的力量海啸前,姜望独拒以真源火界! 净礼、戏命、李凤尧都以自己的方式对抗卸力,不断飞退,唯独姜望这狂潮之中逆行! 他青衫猎猎,立火界最前方,右手握剑,竖剑身前,左手并双指,拦住剑身! 此剑竖眉心,分割他赤金色的双童。 这张清秀宁定的脸,既有仙气,又见神意。 边剑丝自剑刃飞出,身前疯狂交织,瞬间绞成撑天剑峰,又被这场纯粹的力量狂潮摧垮。 可剑丝又交织! 苦海边,血气涯。一旦人世天覆也,此间青衫最仙神! 庆王此刻操纵着数百万大军的血气力量,有源源不断的补充,以力耗力诚不可取。但姜望必须要让庆王感受到威胁,绝不允许庆王清空战场的战斗意图实现! 胜负之处有时此,有时彼。 “罪孽,痛楚,业……”庆王挥霍着边的力量,嘴里如此呢喃着。她的重点当然不那些年轻人身上,她早就说过,从始至终,也就疾火毓秀算是坐到对面,摆上了棋盘! 但也仅止于此了…… 过往一切都是她的纵容,当然她也有不再纵容的权利。 那只捂住腹部的手,蓦地往更深处探。 席卷八方的纯粹的力量狂潮中,她借机窥破了世界本源的遮掩,打破了灵与肉的界限,而于此刻阴阳缝隙里,一把抓住了那团幽黑漩涡,也抓住了疾火毓秀的心! “我本负孽而行,何计山长水远?小姑娘你说得对,或许这一次不能留你……也不必留你了!” 何止力量远胜? 她全占全有,全胜全得,此世敌! 漫长的岁月经营之后,浮陆世界不可能出现比她更强的存。就像涯甘湖已成天坑,就像天佛之钵,现也被定天穹,成为浮陆世界的屏障,等她得空收走。 谁来此界不低头?! 但这个时候,她又看到了那颗锃光瓦亮的光头。 非常固执地晃她的眼睛。 其人不知何时已止住退势,立足于狂潮之中。僧衣垂落,静如礁石!他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眼角慢慢溢出血来,如佛垂泪。 我佛为何垂泪? 佛为苍生而悲! 他的双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结成与愿印。此印有大慈悲。表示佛菩萨能为众生满愿,使众生所祈求之愿皆能实现…… 可众生已尽死! 他目睹了百万血尸! 想要饱腹,吃糖,休息一天,多渺小的愿望也不能再实现了。 他蓦地张口,声如洪钟,持释迦正念,放以狮子吼! 颂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什么是因果? 吃饭是因,饱腹是果。 打人是因,受伤是果。 造孽是因……恶报是果! 被庆王以手捏住的那团幽黑,这一刻竟似生出灵性,疯狂扭曲,张牙舞爪!幽黑的条爬上了庆王的手掌,往她的手臂蔓延! 为何净礼的眼角会溢血,因为他强行以慧眼看到这“业”! 而又持释迦正念,以狮子吼触碰此业,以因果禅术放大此业! 如果先前庆王是中了三分毒,此刻毒已九分,病入膏肓! 这些幽黑都是她的罪业,与她同源,法简单地被力量消解。 她对这个世界有越深的掌控,就应该承受越多的痛苦。 这个世界能够诞生的关于痛苦的所有可能,此刻都她的身上演化。不断拷打她的痛觉,试图锯断她的心弦。 疾火毓秀这样的时刻里,驱使轮椅往前飞,幽眸之中有更深邃的幽光飞出,即将触及庆王。 “报应,报应!我当永劫不复还,便以善名受香火。我当长坟茔中,灰飞烟灭果报我!”庆王竟然大笑,他大笑着喊道:“善赦,恶长生,小光头,你是懂也不懂!?” 兵煞骤起! 她所聚集的兵煞是铁黑色,给人一种异常残酷的感觉。铁黑色的兵煞几乎将她完全覆盖,不断的翻腾之中,隐约结成了一座坟冢。 兵冢自葬,以此偿业! 这些来源相同的兵煞,同一时间有不同的表现。 于兵冢之上,是蒸腾的煞气,如雾而稀薄。于兵冢底部,堆叠成细碎的铁砂一般,像是淬火池里捞出来的铸铁残渣,粗粝、冷硬。 兵冢之中有金铁之鸣,听声似有千军万马其间厮杀不止。 那是兵煞的纠缠,自我锻打、凝练升华。 这样的过程里,兵冢上方的煞气薄雾中,有一支竖剑的形象越来越清晰,那是一支锈迹斑斑但杀气腾腾的青铜古剑。 剑身的铭刻都模湖了,剑柄的镶嵌都剥落了,但剑犹带锋,刃犹带惺! 上古兵道杀术,红颜白发锈剑冢。 此为出土第一剑。 当它跃出兵冢来,横向只一割——五行皆碎,时空尽裂,疾火毓秀那遽然而来的幽光也碎灭! 兵冢这一刻便虚化了,庆王端坐王位的状态变得明晰。 茫茫血气聚集她的天灵上方。 轰! 气血绞缠成狼烟,冲天而起,一直触碰到了铜色的天穹! 铛! 声如撞钟。 而恐怖的兵煞更高处聚集成云,把铜色天穹都遮盖了,天地骤暗,使人对面亦不见! 劳什子战争图腾,净水部传自那女娃儿的兵家手段……有什么稀罕? 这一刻她也聚兵成煞,放弃了单手扫灭这些年轻人的想法,真正再现数百万大军冲阵的壮怀! 此是可匹敌的力量,是山倾蝼蚁,海覆飘萍,杜绝所有意外的发生。 论姜望、净礼、姜邪还是疾火毓秀,全都不可能抵抗。 她调动兵煞本也不是为了他们准备! 但这个时候,有一人踏空而来,步如樵夫登山,身如山嵴起伏,遍身照彻神通之光。 厚重的兵煞之云不能阻隔他,冲天的血气不能阻隔他,咆孝的力量狂潮也法成为他面前的屏障。 天地阔他拘! 穿着一身质朴的武服,挂着一柄古拙的柴刀,消失了许久的林羡,于此刻登场! 一步,就踏进火界,走到了姜望身边。 他身上挂彩,脸上有伤,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拿出一卷黄帛,递到姜望身前:“东家,幸不辱命!” 不必赘述他经历了什么艰险,又付出了什么努力。 此时此刻他姜望的眼里简直自带宝光! 姜望此刻仍与庆王的力量对抗,双手都难以解放,直接以目光一挑,将这卷黄帛挑空中,就此展开。此帛以火纹为底,其上契文。 那火纹是庆火部独有的印记,而契文曰—— “百族之争,终落帷幕。” “图腾之力,续此新章。” “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族。” “庆火部,掌浮陆百年王权!” 这篇契文的结尾,更有姜望的笔迹,是以鲜血为墨,其上所书写的、龙飞凤舞的“张临川”! 王权之契! 林羡有拘神通,天下阻。只要一心想走,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得住他。所以姜望去净水部的时候,特意带上了他,而又拿走了净水承湮对幽天的研究后,把林羡单独派了出去。 那时候他对疾火毓秀还很忌惮,所以亲自盯着,不使林羡行踪暴露。 而他让林羡去的地方,乃是生死棋局——真正决定浮陆世界王权更迭的地方。 林羡也果然不负所托,独自一人披荆斩棘,闯过层层险阻,生死棋局的核心位置,拿到了最初的王权之契。 王权之契是什么? 浮陆王权体系的证契,确保王权的关键! 此时这张契约被林羡拿了回来,展开姜望身前。 金赤白三色的三昧真火,直接将这份王权之契包裹。焰火张炽,隔绝了庆王注目的同时,将此契约点燃! “王者能即德也!庆火衡为王,上不能安天下,以致浮陆动荡。下不能自守,以致邪祟侵身。固不能王矣!”姜望立身于火界,朗声起雷霆:“今我还归此世,来弥补我早先的错误。王权所托非人,这张王权之契……我以星将之名,废之!” 轰轰隆隆的降外道金刚雷音里,这张王权之契熊熊燃烧,顷刻成烟,连灰尽也是不存! 王权崩溃了! 浮陆今日主,浮陆此时王。 庆王身上那威严尽的王权图腾,就此消解。围绕着她的恐怖兵煞,当场溃散。 数百万大军,诸部首领,一瞬间全都脱离掌控,恢复自由身! 这是她构建了王权体系之初,就为这个世界留出的喘息空间,而今日被姜望捕捉,呼出铁枷,吸入雷霆! 现是诸部争王的间隙,也是诸部绝对自由的时刻。 现就是这个世界,发起反击的时候! 姜望隔着火界看庆王,随手一挥,光球横空,早先圣狩山所擒下的那几尊图腾之灵,被他放出火界外—— “自由和命运,都你们自己掌中。且自决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恶长生 火界之外,光球飞落。火界之内,焰雀衔花。 真源火界于此刻最大的意义,是以独立的火界规则,抵抗浮陆的世界规则。让庆王关于浮陆世界的权柄,无法完全体现。 因为此界更在彼界外! 真源火界最早萌芽,是姜望对雷界之术的学习和复刻。而雷界之术,是姜无弃结合图腾修行法,助力雷占乾的创造,本就是为雷占乾日后重来浮陆做准备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初参与浮陆世界竞争的几个人,姜望、李凤尧、姜无邪、雷占乾,竟以这样的方式联手了! 当然,真源火界虽是独立成界,但也只是给了姜望更自由的战斗选择。从头到尾在世界规则层面给予庆王最大阻力的,始终是代表浮陆世界意志的疾火毓秀。 真源火界的存在,让庆王来不及调动世界权柄来阻止。 三昧真火的爆发,让王权之契失去修复的可能。 百年王权第一次失约,浮陆人族的历史车轮,行驶至此骤见颠簸。但这座战场,却在沸腾! 自由就在掌中,如何选择还需要考量吗? 代表王权之契的黄帛湮灭在烈火中,更炙烈的火焰燃烧在浮陆之人的眼眸里。茫茫无际的目光都落在庆王身上,那至高王座已经崩溃,图腾之林正在倒塌…… 青天来客对战机的把握更坚决! 有流风一箭随眸光落,又紫极一枪寻经纬来。 戏命锁住四方,净礼寻觅因果。 姜望本就在前方,也杀剑在最前—— 卡卡卡! 狂暴的道法在成型的过程里就溃灭了,庆王火焰化的身躯当场冻结成冰凋,又在下一刻出现密集的横条竖纹、裂成难以计数的碎块,折射漫天流光……而后一并被长相思所带来的不周风卷过,灰飞烟灭。 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有那个在冰凋之中稍纵即逝的痛快的表情,如一抹阴翳留在人们的心底。 失去数百万大军的支持,仅凭庆王这具无法突破到图腾圣灵境界的人身,根本不可能对抗眼下这天下皆反的攻势。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现实。 但庆王他……未免死得太轻易! 在漫长岁月里将浮陆世界操纵于掌心,把世界意志揉搓如泥丸,压制了敖馗乃至于乞活如是钵的恐怖存在……哪怕是被消解了王权,夺走了世界权柄,又天下皆反,怎么也该还有一点像样的杀手锏。 姜望以身当前,本就是为了迎接最大的危险。 但一剑抹过,云烟都无。 浮陆人族的各部强者,都没有一个来得及出手! 就这样结束了吗? 在场很多人,都有一种茫然的感受。 啪! 天空那本巨大的创世之书骤然合拢,缓缓变小,向坐在轮椅上的疾火毓秀飞去。 幕后黑手临身的躯壳已毁,这个世界权柄也该归位了。 作为在整场战斗里最大程度上抵消了庆王权柄、让创世之书始终缄默的存在,疾火毓秀的确无愧于“天降救厄”。 此时应该是皆大欢喜、各自圆满的时候。 但有一泓寒锋如雪,横在此书前。 姜望手提三尺剑,横割天地门。 疾火毓秀迫近的身形戛然而止,弹身欲起,却只听卡察连响,从手腕到手肘,从腰身到脖颈,全都翻出锁扣来,将她牢牢锁在轮椅上。 这些锁扣都呈金属光泽,铭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流转着不同性质的力量。 “封血,禁元,锁力,朽骨,五行封禁……”疾火毓秀挨个地点评着,勐然间幽眸一抬—— 但幽色还未动,其间焰光骤现,化成一扇至尊至贵的门户,横于童孔……以此天阙封幽天! 在第一次注视这双幽眸的时候,姜望就在其中留下了火种,藏了一记朝天阙。这也是他对疾火毓秀的戒备之一。 现在疾火毓秀被牢牢的禁锢在轮椅上,双眸覆上一层赤金色的光膜。目不能见,身不能动。 那本创世之书与她如此之近,可一泓剑光,竟成了天河。 “娘!救我!”她喊道。 毕竟骨肉难分,疾火玉伶闻声便起,但才起势,就被姜无邪按住肩膀。她紧张地扭头看过去,姜无邪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无邪叔叔!”疾火毓秀又道:“你不是说要娶我的娘亲,做我的爹爹,说要好好照顾我,怎么眼睁睁看我被人欺负?” 姜无邪严厉地看向戏命:“控制好你的破铜烂铁,不要误伤了小孩子!” 最先动手的是姜望,你冲老子凶什么?戏命心下腹诽,语气冷澹:“捕捉到杀意,轮椅上的机关才会起反应。方才是如此,之后也是如此。” 疾火毓秀很是不满:“胡说!我根本没有想过杀他,他却阻止我拿回权柄,还封了我的眼睛!” 戏命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对我有杀意。” 疾火毓秀也沉默了。 居然默认! 墨家真传心中有一万个为什么,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招人恨。来浮陆世界后的所有行动,不都是姜望带头吗?他只是个帮手啊! 姜无邪语气温柔地安抚道:“毓秀,别担心,姜望不算个坏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动手的。” 也不知这句话是能安抚到谁。 “姜望?”疾火毓秀忽地恼恨道:“他连名字都在骗我,还能是个好人吗?!” 在已经垮塌的图腾石林上空,浮陆世界诸部首领悬空散落,大都很是茫然,不知道眼下又是怎么个局面。 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包围疾火山岭的数百万大军,也都有了混乱的趋势,有的想进,有的想退,有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净水承湮执旗巡游,亲自弹压局势,要求各部军队原地不动,才算暂时弥平混乱。 “我在王权之契上签下那个名字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呢。”姜望说道:“所以不算骗你。”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姜望叔叔?”疾火毓秀用清脆的童声问。 “我只是一直明白一件事情。”姜望平静地说道:“一个世界的根本规则,就是这个世界的地基,没可能朝令夕改。你代表世界意志抱之而生的那页创世书,就代表了世界规则的根本。如果它能轻易地改来改去,这整本创世之书早就应该崩溃了。 “所以,那个被你作为毒药给庆王服下的可怜巫祝,其实从来没有解读错误。‘降’和‘倾’都是对的。它们本就是你的一体两面。当这个世界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要救之。但你救的是这个世界,而非其他。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浮陆人族也是入侵者,你要倾厄……覆之!” 姜望认真地看着她:“此世权柄若尽归于你。我很难想象你会做出什么事情。” 李凤尧做了个手势,让净水部的军队完成变阵。 相较于庆王,疾火毓秀或许是更难应付的对手。因为疾火毓秀是世界意志诞生,此世不灭她不死。而若要覆灭此世,姜望又何必站出来? 疾火毓秀长叹一口气:“如果你是这么的不放心我,又为什么会跟我合作呢?在你心里,我跟敖馗有什么区别?” 姜望道:“我想你并没有善恶的观念,你只是有着维护这个世界的本能。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即浮陆,浮陆即你。” “所以这是我的家,我在我的家里做些什么,与你何干?我维护我的家,有什么错误?”疾火毓秀虽然被禁锢在轮椅上,但仍有坐于至高王座的气势:“而且浮陆人族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们非亲非故,此前从无交集,此后也不会有。如果你实在有所牵挂,看在同行一路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带几个你在意的人走。” “是啊,与我何干?”姜望道:“这个问题如果你问李凤尧,她会告诉你,她的部下在这里。石门李氏治军,没有放弃部下的传统。这个问题如果问净礼,他会说,此亦众生,佛爱世人……” 姜无邪很期待前武安侯会怎么说自己。 但是姜望略过了。只道:“但是你问我,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说得对,他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释放了一座小型的真源火界,将那本创世之书置于其间。又以自己的神念为线,一道一道地将此书捆绑缠缚。 一边做着这样的工作,一边道:“最近这段时间,我常常会想,人和人之间,到底是以什么来区分? 种族?国家?师门?理念? 人们有如此多的相同和不同,因此可以划分成无数个派别。我可以切分我身上的复杂部分,置身于许多种不同的派别里,成为人们眼中的某一种人。我也可以作为天外之人,如你所说的撇清跟他们的全部关系……所以我想,大概这些都不能成为理由。至少不应该是我的理由。” “所以你的理由是?”疾火毓秀问。 姜望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这样做,不希望看到那么多的人遭受厄难,所以我选择阻止你。” 他认真地跟疾火毓秀解释,好像并没有把对方当成世界意志的化身,而是当成一个正常的、八九岁的小孩子:“如果一定要给这个‘不希望’做些诠释,你可以说是因为善良、怜悯、虚伪好名、多管闲事……没有关系,它们都不会影响我的‘想’和‘不想’。” “我大概明白了。”疾火毓秀道:“这就是你。” 姜望道:“这就是我。”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自此无须“勤拂拭”! 现场有些莫名其妙的安静。 在这份安静里,还在跳舞、且舞姿非常诡异的庆火部巫祝,就变得很是显眼。 或者说,一开始他被莫名其妙的忽略了,直到现在才莫名其妙的显现出来——这份莫名其妙,恰是世界权柄的变化。代表浮陆世界权柄的创世之书,被姜望以神念之线和真源火界短暂封存。于是掌控这个世界的存在,也由此丢失了影响。 放眼浮陆历史,真正可以称得上持有世界权柄的存在,除了疾火毓秀,就是临身庆王的那一个! 这名跳舞的巫祝的变化,恰恰说明她还在以某种方式对这个世界施加影响!庆王虽死,大患未消。 姜望一直保持着警惕,此刻更是立即放出声闻仙域,四下寻敌。 铜色的天幕下雪花飘飘,每一片雪花都是一面镜子,让一切异常都变得更清晰……却是身怀霜心的李凤尧,最快地铺开了战斗环境,做出战术配合。 茫然了许久的庆火部大将军庆火元辰,在这个时候如梦方醒,勐地看向自己部族的巫祝,独臂拔刀指向,流泪大呼:“王上遗命,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一旦他身死,凡庆火部族人,就立杀庆火观文!他才是灭世者降生于人族的结果,是她真正的人族化身!” 临身与降生,意义完全不同。 那个轻易就被操纵的庆王,看到了真正的“灭世者”? 那个不学无术的,舞姿颇多谬处的庆火观文,才是那个真正如疾火毓秀一般的降生人族的存在? 在场众人悚然一惊! 姜望更是先于惊愕之前一剑飞斩!剑丝在空中疾驰,彼此追逐,宛如一道惊虹! 太快了!几乎那个惊骇的情绪才起来,连玉婵就看到姜望的剑已经杀到。 而庆火观文祭袍一展,身如蝙蝠展翅,在空中灵巧数折,竟然避开了姜望这一剑惊虹。 姜无邪、戏命、净礼迅速围来。 他能避开姜望一剑,本身即是答桉! 庆王的遗命显然是正确的。只是因为庆火元辰实力不够,又受限于浮陆,根本堪不破世界本源的影响,下意识的忽略了庆火观文,才没能在第一时间公布出来。 被迫中止了祭舞的庆火部巫祝,显然心情不是很好,声线甚恶:“真是小看庆火衡了!你们这些无用的臭虫!” 她的身外燃起了黑色的火焰,焰光飘摇,照得虚空之中,竟似有张牙舞爪的鬼影。 “不好。”疾火毓秀这时亦想起了什么,惊声道:“她先前跳的是灭世之祭舞!此舞若成,她将接引灭世之力。快斩去此身,中止她的进程!” 浮陆历史上的许多祭舞、祝歌都已失传,也唯有代表世界意志的疾火毓秀,能够全都认得。 但…… “晚了!” 在一众神临强者的进攻临身之前,庆火观文直接轰碎了身周的空间,在那飞舞的空间碎片里先行坠落,崩碎鞋履,赤足落在地面。他所踏足之处,恰是疾火宫废墟,这一脚,接续了传承和毁灭:“便以此身,续上最后一节!” 轰! 以庆火观文踏足之处为中心,方圆百丈,一体塌陷! 不,用塌陷来描述并不准确。 它并不仅仅是击碎土石,打穿地壳,成为幽窟而已。 应该是这个范围里所有的一切,都被幽天所消解,那茫茫的不断外涌的幽暗,是幽天冲上了地表! 在戴着夸张面具的庆火观文身后,无边幽影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恐怖存在。久未见天枢,仰天咆孝! 不知是否错觉,天穹悬挂的天枢星,仿佛也被驱退了很远! 它的形象如此狰狞可怖,曾被刻画于圣狩山的岩壁上。 分明是曾经活跃在这个世界,主宰了这个世界,又被灭世者】亲手抹去,成为她归复伟大力量的关键一步的……恶鬼! 恶鬼天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万钧重担一脚翻 庆王所称“灭世者”,疾火毓秀所认知的“入侵者”,姜望他们所看到的隐藏在浮陆历史中的恐怖存在……于此刻终于开始表述她所抹去的那段空白历史,用一尊恶鬼天道的诞生! 抛开王权体系的影响,作为灭世者降生的庆火观文,远不是被灭世者临身的庆火衡可比。几可类比于本躯和傀儡的区别。 之所以处在同一个力量层次,只是因为浮陆世界的限制就在这里,而不是说这两具躯体能够掌控的力量极限可以相提并论! 而这尊恶鬼天道……根本不受限! 此为浮陆世界过去时代的缩影,不受当前时代的影响。因为过去已经过去,过去不可改变。 对于那个操纵浮陆历史的灭世者】来说,献祭整个恶鬼族而成就的不受限的力量,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整个浮陆世界的极限! 所想即所得。 哪怕是那个聚集了数百万兵煞的庆王,在这尊恶鬼天道面前,也显孱弱! 所以姜望在第一时间就踏云而走,同时收拢真源火界,甩神念之线如甩钓线,飞速转步之间,将那本厚重的创世之书,甩到了疾火毓秀的怀里。 他们之前的剑拔弩张是真的,但更是一场谈判——讨论若获得最终胜利,他们最终将走向何方。 姜望表示要短暂地封存创世之书,制约这个已经“有我”、“有私”的世界意志。疾火毓秀尚未表述是否同意。 在僵持之中,变化已经发生。 他们只能先联起手来,再争一场胜利。 可胜利于此时何其艰难! 哪怕戏命也立即解开了轮椅上的机关,姜望揭开了赤金色的朝天阙封印,疾火毓秀第一时间将创世之书拿住——可这本书,她翻不开一页! 庆火观文全身都在黑焰里,声音变得嘶哑恶沉:“这个世界的时代,由我来划分。现在人族时代,你与我分争权柄。过去恶鬼时代,权柄尽归于我。未来灵族时代,我铺垫许久,仍将成为胜者。过去未来都没有你,你拿什么与我争现在?” 此时此刻手持创世之书的疾火毓秀,能够无限制地调动世界之力,可以说是这一方最强的存在。 但被那恶鬼天道,一个眼神就定住! 恶鬼曾经掌控过这个世界,以整个恶鬼族群炼成的恶鬼天道,无限的逼近这个世界的极限力量——不止图腾体系不能突破的图腾圣灵层次,而是抵达了衍道,追朔她曾经拥有的顶峰强大! 虽然姜望他们爆发出来极致的才华,以惊人的勇气和努力,击碎了王权图腾,抹掉了她所临身的庆王。 但仍然是最初的那句话——有资格成为她对手的,从来不是这些年轻人。 她的对手在天穹,也在涯甘湖深处。 先前统御兵煞,以血气狼烟撞天钵,就是她对乞活如是钵的镇压。在迎接姜望他们的挑战之时,她最主要的精力仍然在彼。 而涯甘湖深处的存在,自恶鬼时代抢得优势后,就一直被她镇压至今……但直到此刻,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年年月月未有一刻放松警惕。 所以她才会那么的吝惜力量。 这份吝惜是因为那伟大的对手,而不是这些可爱的顽童。 疾火毓秀能算半个对手,也只是因为其与世同休,不能被彻底抹去罢了。 与其说先前临身庆火衡以王权行事是一场对决,倒不如说只是一局验证天骄成色的游戏,是让这个世界迸发生机的小小手段。游戏的胜负,其实无关紧要。 当然她的确收获了惊喜,这群年轻人频频带给她意外,但惊喜之处在于,这些意外最终都会导向更好的结局。 恰是这些人的反抗,恰是这些现世天骄的加入,才让浮陆人族的命运长河掀起狂澜,从而搅动更为璀璨的力量、更为磅礴的生机——最后也必将使她得到更完满的收获。 倘若浮陆人族的命运之河是一潭死水,人们在王权束缚下,如猪狗般麻木地走上餐桌,那她也只能如食“猪狗”,得到基础的回报。 只有像现在这般于命运之河奔涌激湍的浮陆人族,才有机会在献祭之后,成就理想中的“人身修罗”。 以“恶鬼天道”为魂魄,以“人身修罗”为体魄,才有可能最终成就她所期待的完美道躯。让她真正恢复巅峰,乃至超越巅峰! 从降临浮陆世界一直到现在,她从未有过真正的失败。 最危险的局面也就是最初那段时间的僵持,彼时的虚弱和煎熬,已经随着恶鬼时代的结束而结束。 再就是一千多年前乞活如是钵降临浮陆,坠落涯甘湖。 她紧急前往,缠斗两方,因为顾忌现实影响,未能讨得便宜,只将涯甘湖打成了涯甘天坑。 第二年乞活如是钵就在涯甘湖底的恐怖存在的推动下,袭击圣狩山。 在那或许是浮陆历史上最激烈的一战里,乞活如是钵击破了创世之书,粉碎了她的权柄,使得创世书页散落浮陆各地。 而她先弃后取,反手将乞活如是钵镇压!顺势铺开了回收浮陆人族的布局,等到一千年多年后敖馗再来,正好完成收官,一得永得。 若非需要同时镇压乞活如是钵以及涯甘湖底的存在,她哪用得着现在就召出恶鬼天道? 恶鬼天道身是幽影,无光无色。 这幽影曾经出现在连玉婵和疾火毓秀沟通的时候,出现在庆王和庆火元辰密谈的时候,出现在浮陆历史里的许多角落…… 恶鬼从未离开,只是以更伟大的方式存在。 幽影的边缘扭曲着,无限张织,彰显无尽恐怖,上侵铜色天穹,下连无边幽天。几乎像是一扇截断了整个浮陆世界的暗门。 在此巨影之前,赤足的庆火观文也几乎像一个黑点隐没。 数百万大军人心惶惶,整个浮陆未有不见此巨影者,无有不怖! 李凤尧单手缠握兵煞,举起战旗,巡行山岭:“欲活者从我战旗!” 高声令道:“诸部首领皆从我令,此死生之时,勿遗一言!从令未必得生,必不枉死!我乃大齐护国摧城侯之后,以石门李氏之名承诺尔等!” 大齐太庙之中陪祀者,开国功臣祀奉天,复国功臣祀护国。能加上这护国二字的,乃是大齐第一等名门。 这个承诺分量十足。 净水部净水承湮、庆火部庆火元辰、赤雷部赤雷妍率先响应! 一应百应,兵煞再起! 李凤尧高举战旗,冰心镜照,精准地给每一个部族首领发布命令,迅速将大军调动起来——几近三百万大军聚集在此,远远超出她的统军能力,更非她神临境的修为能够匹配。 她也只能予以粗略的指挥,将兵权无限下放,而以净水部大军为主。兵力资源被极大的浪费了,但当下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又令道:“白玉瑕、连玉婵、林羡,为我副将,助我统军!” 三人都是作为国之天骄被培养,都具有一定的统兵能力。此时更无废话,自然地接受了指挥,应命而往。 在这样的时刻,面对那尊恶鬼天道所彰显的恐怖,谁都知道绝境已临。 谁也都不肯放弃。 在这场战争里,疾火部已经付出所有,从族人死到巫祝。作为首领的疾火玉伶,还是勇敢地提起枪,要向那接天连地的恶鬼发起挑战。 姜无邪轻轻一推,把她推向李凤尧,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去帮她。” 而自己却在姜望的身后走出来,往前一步—— 靴子抬起来,纵横交错的红蓝虚线再一次出现在这个战场。 靴子落下来,已经出现在疾火毓秀上空。 反身如苍松摇枝,红艳艳的长枪倏然点落! 他没有去寻庆火观文或恶鬼天道,而是来寻疾火毓秀。但枪尖自然也不是对着疾火毓秀,而是对着疾火毓秀的掌中书! “毓秀勿慌,爹来也!” 如此时刻,创世之书才是最关键! 做判断容易,做选择难。 做选择或者也不难。面对那恶鬼天道的恐怖压迫,还能着眼全局,坚决地做出正确选择,方显强者心态。 那飘飞的长发似是一道黑缨,在姜无邪跃于高空的矫健身姿后,旭日东升般,在幽暗的天幕下升起了一尊红色的巨鼎! 鼎下烈火熊熊,鼎中光影万千,不断旋转着山河的碎片。 那光影是浮陆的历史,那山河是浮陆的山河。 姜望撕碎王权之契,崩溃王权的时候,他也没有闲着。 以霸国帝室之尊,暗运皇权秘法,将那些崩碎的王权收集起来,尽数投入这尊红尘天地鼎……将破碎虚无的概念,重新熔铸为具有实质的权柄,因而能够稍稍撬动部分浮陆世界的规则,于此时助疾火毓秀翻页! 无形的禁锢好似被敲出了缝隙,红鸾枪落下之时,疾火毓秀翻书的手随着创世之书一并抬起。 在这样的时候,戏命仍然保持了平静。没有再驭使那些注定无用的傀儡,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静默地悬立在空中。从双手十指开始,一道一道的符文亮起来……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镌写着神秘符文,使得他此时像一个人形的悬明灯,照破夜幕如白昼。 恐怖的高温沸燃在他体内,身周白气开始蒸腾! “阿弥陀佛!” 净礼在这时候也动了,布鞋一挪,却是站到了姜望身前。 僧袍鼓荡,金光无边! 此时他直面那撑天之恶鬼,似是嵌在那无尽幽暗里的一点光。虽衰而不灭,虽弱而不眠。 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姜望按着他的肩膀,走到他身边,赤眸瞧着庆火观文,嘴里只道:“小师兄,与我同行。” 锃亮的光头照着乌黑的束发,金光映着火光。 天地广阔,人山人海。 净礼和姜望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率先向恶鬼天道冲去。 这是决死的冲锋! 甘做不自量的蚍蜉! 庆火观文眼中全无波澜。 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蝼蚁。 天外的两尊衍道,不过是大些的苍蝇。 此刻就是终局! 她有超过一万种方法,碾碎眼前的所有。 但她决定,选择最平静的那一种。 她抬起了属于人身庆火观文的手,那尊接天连地的恶鬼天道,也探出一只幽光编织的、遮天覆地的大手,像一整片天空坠落! 不是“像”。 她根本就撕下了浮陆世界的一层天空,平等地碾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这才是她真正的、无敌的力量展现! 在一方世界里,还有什么样的攻击能够超过它? 面对这样的攻势,什么样的杀法不算垂死挣扎? 任你如何神通、何等道法,任你意志如铁、千军万马。 撕下天地为一合,山川、河流、众生,皆碾灭。 可在这个时候—— 哗哗。 在红鸾枪的助推下,疾火毓秀翻开了那本创世之书。 耀眼的炽光透书而出,直上高穹!伟大的白色炽光,代表浮陆世界在当前这个时代的力量,贯注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和亿万生灵的希望,似天柱一般,将那层坠落的“天穹”撑住! 轰! 李凤尧于此刻调动了庞大的气血,以兵道秘法结成气血狼烟柱,不计损耗地想要帮忙撑天。 要在天穹坠落之前,为其他人赢得足够的进攻空间。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那代表着创世之书的“天柱”,就无声的崩溃了。 连一息都没能撑到! 紧随其后的是刚刚升起来的气血狼烟柱,几乎是一触即溃。 成片的浮陆战士倒地不起! 灭世的进程正在持续,被称为“灭世者”的存在,从中收割无限。 春种庄稼亿万顷,秋收浮陆只一斛! 恶鬼天道的力量,已经超过这个世界的极限了。随着越来越多的浮陆人族被献祭,还会越发的强大。 无可挽回! 庆火观文的手往下按。 这一层天穹也坚决地坠落! 绝望的阴云,或许更高过眼前代表恶鬼的幽影。 但在此时,忽有一声龙吟。 一声悠长的,好似“久在樊笼得自由、万钧重担一脚翻”的长啸! 姜望眉头一挑,如此耳熟! 此声龙吟,不在青天,不在幽天,也不在天地之间,而竟在那尊恐怖的恶鬼天道身体里! 姜望也是驭使目仙人、催动乾阳赤童才能够看到—— 在那尊拔于幽天、接于青天的恶鬼天道身体里,在那巨大的幽影之中,有一条同样为幽影所凝结的龙……万丈神龙,游于其间! 敖馗!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日月齐天 不应该说是神龙,该说鬼龙! 姜望在这一刻想明白了一切。 敖馗在沧海与泰永争位,虽是输了,还能盗走乞活如是钵,成功逃往宇宙。在森海源界与观衍争星君,虽是输了,也只是输了半步!被镇压在姜望的玉衡星楼底座,被反复地抽取力量,在身体极度衰弱、宿主姜望对他异常警惕的情况下,还能找到机会,一举脱身! 这样的存在,岂能被小觑? 他降临浮陆就知局势危矣,因为他藏在这里的乞活如是钵,权柄早已被侵夺。也就仗着他与天佛同宗,得到乞活如是钵灵性的支持,才能够稍稍抗衡。 浮陆世界的历史,他比姜望看得更清楚,也更早的发现问题。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展现在姜望面前的一步错步步错、被王道之势碾压,也是他的的确确做了明面上所有能做的努力,如此才能骗过姜望,骗过那隐藏在浮陆历史中的恐怖存在。 “天亡我也”的戏本,很适合枭雄的落幕。 但他屠杀疾火部百万人口,真正的目的,其实在于那些藏在幽暗地窟里的恶鬼。 那些被白玉瑕早早发现,被净礼轻易压制的恶鬼,作为杀手锏明显太弱,作为翻盘手段显然不足。因为它们的意义根本不在彼刻,不在他敖馗与姜望的对局中。 作为灭世者的庆火观文说他轻视姜望,其实从来没有。 因为了解,所以不会! 恰是相信姜望能够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不给任何机会地击败自己,他才会在明面上的那一局里拼尽所有努力。这一局才能如此真实! 在当今之时代,浮陆已无恶鬼。 可在浮陆的历史上,曾经有恶鬼主导世界的时代。 那些恶鬼、恶鬼的力量,都去哪里了? 姜望那时候没有想到答桉。 他敖馗想到了! 在恶鬼空白的时期养出恶鬼,他就是当今时代恶鬼的创造者。填补历史空白,真正把握了恶鬼的根本,而后才能于幽天之中化身鬼龙! 而后才有了在这恶鬼天道中,与那个恐怖存在争夺权柄的可能! 浮陆所有恶鬼尽归于恶鬼天道,所以他也是恶鬼天道的一部分。在恶鬼天道显化时,他也身在其中。 前有姜望等人穷追不舍,举浮陆人族之力围剿,后有那个压制乞活如是钵的恐怖存在虎视眈眈……于敖馗而言,浮陆世界的那片历史空白,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他藏到历史之外,和历史空白一起隐没了,又和历史一起出现。 仅凭敖馗自己,其实并不能做到完美无缺,他也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进行了一场豪赌。 真正让他这一局落子成功,还在于作为浮陆世界意志降生的疾火毓秀! 在过往的岁月里,她已经输过无数次,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所谓灭世者】的恐怖。 姜望不会与敖馗联手,她则不然。 她只要保护这个世界,驱赶入侵者,为此不惜一切。 敖馗屠灭百万人口,于她没有半分影响,反而要拍手称快。 在先前那场与敖馗的战斗中,姜望步步紧逼,疾火毓秀也很积极地帮忙,参与战斗。在帮忙过程里,恰是她主动击穿了地窟,放恶鬼坠入幽天…… 她窥见了敖馗的布局,不动声色,顺水推舟,甚至于动用世界规则帮忙遮掩。 所以才有此刻。 她同灭世者】争浮陆世界的权柄,敖馗同灭世者】争恶鬼天道的权柄! 敖馗是什么存在? 上古龙皇的后代,无限逼近皇主、星君的眼界,位在巅峰真龙的层次!城府深远,老奸巨猾,在获得恶鬼本源、补足力量之后,远胜于姜望他们任何一个人。 叫他逮住了机会,顷刻于恶鬼天道体内翻江倒海,掀起雄争! 恶鬼天道诚然是此世当前无敌的武力,可一旦内部权柄动摇,力量无法自如挥洒,手握创世之书的疾火毓秀,立刻就再起天柱,再撑苍穹! 将王权碎片尽予疾火毓秀,姜无邪再踏经纬,已临庆火观文身前,红鸾枪如情人系带,一式凤点头! 姜望更是“山崩在前立险峰、海啸席卷立潮头”的人物,恶鬼天道展现无敌之时他就在冲锋,此刻瞬见罅隙,他焉能不一剑穿心? 神通之光倾流如瀑,剑仙人登云而上,他却是掠过了庆火观文,一剑五光十色,斩向他所“听闻”的恶鬼天道冲突最关键的位置—— 真我道剑,非我誉我皆非我! 此剑最斩神! 恶鬼天道乃是亿万恶鬼所聚之力,且以此剑,问遍每一只鬼——何为“我”? 若叫此剑落实,危不可言! 净礼身如飘絮,竟被姜望带着,随着姜望的身形倏高倏低。 左手竖塔节印——掌心中空,除食指外,四指皆虚屈,中指、无名指、尾指,呈塔节状虚屈下来,拇指与中指相对,间隔一隙。 那根笔直竖起来的食指,则侧对着自己的眉心。 塔节印非常遮挡视线,所以他根本就闭着眼睛。 完全把命运交由姜望主导,而自身的佛光也流淌到姜望身上,正如姜望身周的流火,也旋转在他身边——师兄弟防御一体,进攻相合。 待姜望那一剑落下,他立即就要牵动姜望长剑所“问”的那些恶鬼的因果!恶鬼天道若追朔为每一只具体的鬼,恶鬼天道也就不复存在。 窸窸窣窣的声音几乎是与姜望的剑啸声同时响起,而又尽数隐藏于剑啸声里。 那是密密麻麻的墨蚁,在空中搭成了长桥,触及恶鬼天道之身! 这个时候,戏命也来了! 遍身符文已隐去,身周白气未消退。踏此黑色长廊,一步至彼方。 墨蚁不断地被幽光吞噬,又不断的吞噬幽光。 而他双手大张,飞出无数道符文钢索,以机关飞雀为勾头,向恶鬼天道的各个方位扑去。 那机关飞雀的速度快逾闪电,机扩一响便已带着符文钢索铺天盖地,竟像是一张巨大的要捕获此恶鬼天道的渔网! 更有李凤尧在三位现世国之天骄、浮陆各部军势首领的帮助下勉强调动大军,聚集兵煞力量,对恶鬼天道发起百段式进攻! 所谓“百段式”,即是在无法完全掌控军队的情况下,拆分兵煞力量,具体分为百段,以给敌军源源不断的打击。 当然在李凤尧的掌控下,这百段式进攻绝不是千篇一律的重复,而是彼此呼应交叠,能够不断加深伤害。 一声龙吟天地变。 方才还掌控恶鬼天道盖世无敌的庆火观文,这时竟已摇摇欲坠。 她必须要承认敖馗化身鬼龙这一步,超出她的预计,甚至跳出了她的棋局。 她必须要承认她感受到了危险! 左手勐然探出来,正正地握住了那艳红的枪头。掌心传来灼热的痛感,指骨在枪芒一念千百次的冲击下不断粉碎……她如若未觉,拽着这条红鸾枪,以及枪后的姜无邪,一步转跨,已经横在姜望和净礼身前! 她的右手握成拳,拳峰正好撞在长相思的剑尖,把姜望这一式真我剑意和净礼的因果追索,都拦在了拳峰外。 哪怕剑尖已经刺进拳峰,还在向前突进! 以受此世限制的人族之身,以图腾之灵的修为,在需要维护恶鬼天道的情况下,还硬生生扛住了姜无邪、姜望和净礼的进攻。 这件事情所体现的战斗境界有多么恐怖,暂时还不被太多人了解。 相较于附身的庆火衡,降生出来的庆火观文,显然更能释放她的能力。 而在她创造的这个间隙里,幽光张织的恶鬼天道,骤然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是幽蓝色的焰花,一朵如弯月,一朵如太阳。 极似传说中的重童异象,日月齐天! 那朵如月的焰花飞将出来,化成一柄幽蓝色的焰刀,只是一记噼斩—— 幽蓝色的焰线漫天飙舞! 它们何止焰线?分明刀锋! 那些将欲覆其身的符文钢索尽被斩断,那些已覆其身的墨蚁裂尸成雨。 就连戏命,也猝不及防的被焰线嵌身—— 铛铛铛铛铛! 姜望及时转进,一剑飞挑出千万剑丝,以锋斩锋,生生将这些幽蓝色的焰线斩回。保了戏命一命! 恶鬼天道那一只如日的焰花,则就在恶鬼天道体内坠落,化成一个不见面目的蓝焰神人,探手去捉那鬼龙! 双方一瞬间交换数百种杀法,杀得幽光滚滚,鬼龙敖馗已明显落入下风! 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恶鬼天道仍然保持了平稳。 庆火观文似乎是在这样的厮杀里,重新稳住了恶鬼天道,而能调动些许力量,离体而出,化成一杆幽黑色的长枪,卷动天地元力,将李凤尧所引导的大军攻势一一接下! 三段,五段,十段……百段攻势飞速累计,而她应对自如! 她实在是太强大,太恐怖!神通、道法、剑术、刀术、枪术、兵略、战斗意识乃至世界规则的理解……但凡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绝顶,没有任何短板。 在内有敖馗争恶鬼天道,外有疾火毓秀争世界权柄的情况下,还一点一点地扳回局势,不给这些所谓的天骄任何机会。 天骄的确不算什么,哪个强者不是从天骄成长起来的? 能够兑现的潜力,才算潜力! 但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一声嘶吼。 这是一记混乱、凶狠、暴虐、极具力量的吼声。 它的声量并不巨大,却响在整个浮陆世界所有听众的耳边。 它给人的感觉非常遥远,但又好像转头就能看见。 它绝不惊天动地,更类于一声复杂的喘息。 庆火观文却身形剧震,眼神大变! “姜望!”她忽然开口:“我们得聊聊!” 此时此刻,姜望、戏命、净礼、姜无邪,四大神临天骄各施手段,绕庆火观文狂攻不止。若非恶鬼天道能够时不时给予力量支援,她这具人身早已死去。 非是她不够强大,杀法不够精妙,而是在这样的四个人面前,图腾之灵的极限也都根本不够用! 姜望连身折转,如青鸟穿林,在庆火观文身上不断添加伤口,以剑鸣作答:“我实在不知我们需要聊些什么!” “我早就可以抹杀你,在你重回浮陆后,第一次出现在庆火衡面前时。”庆火观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么?” 姜望声冷如锋:“你也没有杀别人,我也没有无缘无故抹掉一只蚂蚁。难道你会视此为恩惠?” 五人此时战在一处,混杀不休,光影交错,几乎绞成五颜六色的线团!但凡反应稍慢一些,都无法留在这样的战场。 “因为你身上有人道之光!”庆火观文的声音蓦地拔高:“你有机会成长为我人族的栋梁!” 姜望沉默了! 剑却愈疾愈厉! “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对吗?”庆火观文的声音里已经透着急迫:“事关人族未来,你不可装聋作哑!” 姜望斩出凌厉的雷音:“你在这里作威作福,苟延残喘,玩弄众生,凌辱世人。人族未来,与你何干?!” “我是谁!?”庆火观文遍身黑焰环转,其声甚怒:“你怎敢说与我无关?除非你不曾读史,不曾识字,不是人族!” 姜望按住激荡的情绪,声音冷肃下来:“我越来越确定你是母汉公,也越来越确定你不是母汉公!” 寡言如林羡,这一时也蓦然转头。 母汉公! 这个无比邪恶、无比残忍,强大又卑陋的家伙,竟然真就是母汉公?那个人族传奇,远古八贤臣之一? 这太令人惊讶,也太令人失望! 庆火观文反倒激动起来,一时将几人的攻势尽数压回:“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母汉公已经死了!”姜望以雷音震回:“作为人族的伟大先贤,战死在上古时代!” “是!我死了!死得载入史册,死得彻彻底底!像我这样的人,一生为人族奉献,生以尽付,死亦尽付,就应该作为冢中枯骨,被你们永远怀念!”庆火观文厉声咆孝:“母汉公的一点碎肉、一缕残魂,就不应该是母汉公,对么,我的后辈晚生、新时代的年轻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孔恪韩圭已成祖 作为“人族万人师”,母汉公当然有资格说自己一生都为人族奉献。 后世晚辈众生,当然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人族之未来,与她关。 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母汉公吗? 哪怕她真的是母汉公的一点碎肉、一缕残魂所化,她真的还能算母汉公吗? 的确有太多的索可为论证。 譬如庆火观文所展现出来的博的见识、全方位的能力。她能以图腾之灵的人身层次,从容应对包括姜望、净礼、戏命、姜邪内的诸多人族天骄的进攻,以杀法应杀法、枪术应枪术、道法破道法。这些或许也不算什么。 但她还能够创造恶鬼族、浮陆人族,乃至于计划里的图腾灵族,她还能创造完整的图腾修行体系,又构建代表浮陆当前时代秩序的王权体系……还能创造创世之书代替天道运行! 别说浮陆了,放眼整个现世人族历史,能够做到这些的存,也绝不多见! 成就万法源流的母汉公,显然应该是第一个被想到的存。 再比如她的见识如此博,但竟不知现世有齐,明显是出身于道历新启之前的时代。 再比如那尊恶鬼天道所显现的日月齐天之重童……那正是传说中母汉公所拥有的眼睛! 但一个人的存,究竟用什么来证明? 论眼前这个人有多强大,论她多么靠近历史上的那个母汉公,来自现世的姜望、净礼他们,都很难将她和历史上的那位传奇等同起来。 母汉公是什么人? 远古时代就被冠以贤名,列为八贤臣之一。开创了数的修行法门,成为万法源流,万宗之师。连儒祖、法祖都曾受其教诲。上古时代她又挺身而出,大战魔祖,这才不幸陨落,成为历史。 终其一生,可以说为了人族鞠躬尽瘁,至死方休。 能够匹配“伟大”二字的,不仅仅是她的修为,还有她的贡献,她的品格。 而眼前这个呢? 藏这小小的浮陆世界里,躲历史的阴影中,玩弄世界意志,屠戮亿万生灵……与她相比,敖馗都不够恶。 相较于庆火观文突然的愤怨,姜望却显得冷峻:“先贤已死,青史见载。后生来者,未敢轻论!” 庆火观文摇头叹息:“仓颉造字之后,普通人也能够以文字表述道理。他们的人生真是多种多样! “为了把文字快速推开来,仓颉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一个就是要求我们每一个人都使用她所创造的文字写点什么,以此作为表率。 “姞厌倏当时写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故事里说,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因为寿限已至,老死床榻。此人子孙满堂,个个孝顺,生前侍奉了他许久,死后又为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很多他生前的朋友亲人,都过来祭奠他,悼念他。儿孙们灵前哭成一团,伤心欲绝。 “但入葬的时候,他不幸又活了过来,挣扎着敲打棺材……你们猜怎么着?” 他的声音转为冷漠:“所有人都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棺材依然吉时入了土。棺材里的敲打声,也被永远埋了地下。” 同为远古人皇八贤臣,姞厌倏真是风格独特。就连随手编的故事,也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而庆火观文继续道:“一个人已经死去,已经被悼念被缅怀。突然有一天再活过来……是太不懂事,也不太礼貌了,对吗?” “已经付出的情感好像变成了一根扎肉里的刺;准备迎接的新生活,仿佛被不懂事的过去所拖累;太剧烈的情绪之后,只剩下绝不想再重来一次的麻木……活着的人因此尴尬,因而所适从,对吗? “好几个大时代过去了,人性从来没有改变啊。人们并不尊重伟大,只贪求新鲜。人们只怀念死者,从不敬奉生人!” 艳红的枪头绽似繁花,点碎了她的冷漠情绪,和长篇大论。 姜邪揉身而上,几乎将枪影扫成一卷红披,要覆庆火观文的尸体上:“姞厌倏是姞厌倏,母汉公是母汉公,你是你。故事是故事,现实是现实。青帝纵是洞察人性,一篇故事也不能代表所有。你竟能用凌辱为乐,诛亿万生灵以自肥。我很难相信,母汉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姞燕秋建立大旸帝国之后,追封先祖姞厌倏为青帝,号为东方之祖。一直都有一个说法——若是从追封的帝名算起,旸国才是第一个女帝当国的大国。 齐国某一段时期也曾自陈继承了旸国遗产,更事实上崛起于故旸的废墟中,向来认可旸国的正统性,故而对这“青帝”之号也是承认的。 庆火观文双手一撕,将红鸾枪的枪影红披生生撕开:“什么青帝红帝的何关紧要?你以为母汉公不会如此,那只是因为以前她不懂。不知何为善赦,恶长生!” 她恶鬼天道内部的竞争里,仍是压制着敖馗。故而还能偶尔借来一些恶鬼天道的力量,以此频频与姜望等人碰撞:“你们可知我是怎么死的?”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竟敢谴责于我?” 她的右手刀剑枪矛变幻不定,左手万般法术一应由心,反而将这些天骄压制! “当初上古人皇与三位道尊构筑万妖之门,分身乏术。祝由趁机掀起魔潮灭世,祸延九州。为救苍生于倒悬,我独立魔潮之前!出发之前,我与孔恪、韩圭相约,论谁先寻到魔祖真身,另两人必要第一时间来援。此二人怯战,失约不至,我又顾及亿万生灵,不肯退却,这才被活活打死!” 一位成就超脱的存,因为魔潮之前不肯退却,而被活活打死。这是何等惨烈! 这就是上古时代,一个埋葬了黑暗,也成就了伟大的时代。 但庆火观文这番话里,更引人注意的,其实是那两个名字。 孔恪!韩圭! 前者是儒家学说开创者,后者是法家学说开创者。都是当世显学之祖,圣贤一类的人物! “她们没有怯战。”姜望虽未学于此二宗,也挥剑以正视听,回护先贤:“历史上正是儒祖和法祖挺身而出,拦魔潮之前,才赢得了时间,让上古人皇脱身归来。而后三尊超脱联手,方才击杀魔祖。又十万年,终结魔潮。” “儒祖?法祖?”庆火观文笑声甚悲:“他们竟也称宗做祖了是吗?” 她愈发癫狂:“我却还苦囚此世,寄渺望而独游,万载万载又万载,不见天枢外!” 长期以来,为了隐藏自我,她并不向浮陆之外探索。因为对于某些存,你感知某些信息的过程里,就会被感知。 她深藏于浮陆世界,浮陆世界还隐于历史中,就是不希望被任何人注意到,不希望让回归的道路增添风险。 一个乞活如是钵的降临,就搅得天翻地覆。她是克制了再克制,小心了又小心。 是触及乞活如是钵,才知释家有此发展。与净礼进行争斗,才开始拆解佛门法印。 是遇到现世来人,才知现世大略如何。今日谈及旧人,方能映鉴往事。 悲乎沧海桑田。 孔恪韩圭已成祖,母汉公空留圣贤名! 庆火观文如此悲愤,围攻她的几人,并一个共情。 他们根本法确定,庆火观文哪一句是真。 戏命此时已经遍身覆甲,整个人看起来膨胀了不止一圈。臃肿的机关铁甲不但没有减慢他的速度,反而使他得到全方位的增强。 五人混战的情况下,大范围的道术很容易波及队友,等闲傀儡又法参与这等层次的战斗,不能够形成配合。所以他弃术而用功,攥紧了拳头,以数倍于本身的力量,轰出墨家嫡传的【譬侔援推四小取】! 此四取,是墨家学问里的四种辩论方法。也是戏命此刻逐步压迫、不可回避的逻辑铁拳!刚柔相济,圆缺漏,很好地填补了几位队友的进攻缝隙。 “我们信史书,还是信你?”他以拳代问。 而庆火观文只道:“那我且问你们,妖族天庭是什么?人族起源何来?远古之战的真相你们真的清楚吗?” “不必回答!”此三问之后,她大步而前,一巴掌掀翻戏命压下来的拳头,大手一挥:“你们所看到的历史,其中就有我的编撰!我造历史如此,后来者造历史亦当如是,我怨尤!” “只是……” 她身上的祭袍飘卷不休,其上火纹仿佛活了过来,跃出祭袍,空中游动:“我曾经拥有的,谁也不能抹去。我曾经赢得的,谁也不能忘却。我将要寻回的,谁也不能阻挡!挡我者死,挡我者罪该万死!” “史书固然不可尽信,但相较于言论,我相信一个人的行为更具有代表性。”姜望泼洒剑光如飞瀑,以与伦比的杀力,牢牢占据主攻手的位置:“儒学法学我都不通,但此二者显学传世,历来授业育人,于人族有文教之功,当有德名。你说儒祖法祖怯战,但事实上正是她们挡住了魔潮,所以‘怯战’一词并不能成立。即便你所言皆为真,我想其中也必有隐由。” “孔恪、韩圭之所以能够挡住魔潮,是因为祝由与我交战的过程里受损!”庆火观文道:“我打穿九天,渺游宇宙,临死之前,以一点碎肉、一缕残魂这浮陆镇魔。她们所面对的魔祖,并非完整状态!” “你镇的什么魔?”姜邪提枪而问,身形庆火观文四周不断闪烁,每每红芒点落,如似天外飞来。 对镇魔一说,他是嗤之以鼻。 魔祖祝由力压儒祖、法祖,上古人皇有熊氏的围攻下,才得饮恨。这还不是完整状态? 上古人皇是纸湖的不成?! 庆火观文怒声道:“《山河破碎龙魔功》,便被我镇压此。自上古至如今,一去多少年!你们刚才听到的,就是这门魔功的吼声!知小贼,真当我怕你们?我怕的是魔祖复生,现世受殃,人族生灵涂炭!” “你说……”疾火玉怜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终于从对军阵的专注掌控中转过头来,作为疾火部首领,代表浮陆人族加入这场对话:“你担心人族生灵涂炭?” “现世人族方为人族,你们不过是我随手捏成的彷品!就别应激了!”庆火观文大袖一挥,天低三分:“你还想去现世?你以为你是谁?这小皇子真把你带回去,你也永受现世压制,寸步不进,几是行尸走肉!” 她的言语如此冷酷,似刀子一样扎疾火玉伶的心口。也践踏着浮陆人族的自尊。 对于姜望等人,她更是气势汹汹:“你们都是现世人族,但非生而高贵。是因为如我一般的老家伙的努力,才生而为现世主宰。现竟为这些泥塑,与我为敌?!” 她身上黑焰滔天,一如她高炽的气势:“我创万法,掀妖庭,挡魔潮,镇魔功!便是寻来有熊氏,较我计功未为多!人皇我也当得!小子,你怎敢说,人族未来,与我关?” 姜望横剑一抹,潮起一天! 毕生所学剑式,尽此刻对攻。 “历史的真相都历史中!不必用言语诉我谁是你,你的选择正描述你是谁!” 大军之中专意辅助李凤尧的连玉婵,一时既惊且叹。 坦白说她是动摇了的。 面对这样一个疑似人族先贤的存,东家也太坚定! 其人剑分黑焰,一夫当关,巍巍似青松。 又有佛光普照,净礼小圣僧为他补漏,使他可以全意于进攻。 又见戏命身似铸铁,一拳重过一拳,想要掠取庆火观文更多的注意力。 而姜望巍巍青松般的挺拔身姿后,一尊红鼎升如旭日。 雄镇四方! 铛! 日出青松之后,一尊红鼎镇黑焰! 有三足立山河,更两耳听众生。隐隐有长歌之声响起,歌曰,“因缘际会梦里游,红尘纠葛鼎中烹,大丈夫如豪杰死,亦如豪杰生!”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元神海中,朝天阙震动不已,如呼应。 姜邪的身周,开始泛起红色的星光。他的墨发紫童,都被红色星沙沾染。这让他阴柔俊美之中,又多了一些神秘与梦幻。 大军之中的疾火玉伶痴痴看来。 他的气势再次拔升! “你说她们都是泥塑吗?” 声如鼎鸣,枪似凤回,千百点尖喙同时落下!数不尽的星芒竟然结成一只红色的凤凰,尽红尘是它的尾羽,狂风倾于暗涌,竟然将庆火观文的祭袍都压了回去,压得服服帖帖! “可我真切地被爱了!” 此句最后一声,合枪鸣里。 就此一撞,将庆火观文撞得贴到了那尊恶鬼天道的身上! 漫天星芒,尽红尘。 红凤凰的虚影生而又碎,碎而又生,一时之间生生不息,直落千百击! 大齐九皇子仗之以同诸宫相争的枪术绝技,百鸟朝凤之—— 凤凰于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我曾见南箕北斗一场空 姜无邪这一枪,璀璨夺目,帝势无极,堪称这一轮里最惊艳的一击,直接将庆火观文都打得后贴恶鬼如挂画。 但此一枪之后,空中红鼎便隐去,他也直线坠落,落在飞身赶来的疾火玉伶怀中。 温香软玉撞满怀。一枪尽意,也脱力了。 初入神临便要跟上姜望这等层次的战斗节奏,即便是身怀《至尊紫微中天典、《红尘天地鼎的他,也实在太吃力了些。 贴在恶鬼天道身上的庆火观文,像是无边幽夜里的一个火点。 身上每一个细微处,都成了烈火与枪芒的战场,彼此厮杀着,产生巨大的破坏力。 是恶鬼天道外涌的部分力量,将此身托住,以天道补人道,作为庆火观文的这具身体,才没有继续崩溃,为此她也让敖馗得到了片刻的喘息空间。 恶鬼天道像一堵巨大的黑墙,她就这样双手大张,微陷其间,像一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略作恢复之后,才轻轻地喘息了一声,道了一个“好”字。 天穹的乞活如是钵,她在镇压。 恶鬼天道体内作乱的敖馗,她在进攻。 在这浮陆世界的某一处,《山河破碎龙魔功正在挣扎。 创世之书里的权柄,她在竞争。 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她在把握。 她同时在应付这么多,已经不再有耐心! 对《山河破碎龙魔功的镇压或许可以稍作放松,她发现她其实也不那么需要姜望这些人的认可,人道之光也不过如此,尽付予迂腐之人! 曾经她也是那么迂腐的…… 面迎围近来的众人,她最后一次问道:“你们呢,也是这样想的吗?” “很简单的判断。”戏命冷澹地说道:“我相信开万般法的母汉公,相信着万世经的儒祖、法祖……不相信浮陆世界庆火部里,一个缩头缩尾的巫祝。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净礼不发一言。 跟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他习惯等师父开口。跟师弟在一起的时候,他习惯让师弟说话。 但庆火观文的眼睛看了过来。 眼神里还真有一种远古先贤对后世不肖子孙的质询。 他便有些生气了。师父和师弟都是很聪明的人,但他也不笨。怎么这人竟觉得能唬到他? 他认真的、再一次的强调道:“你造了很多的孽,你的心已经脏透了。” 仍然是最初的那句话,仍然是渡尽血尸后的那一句评价。 无论在这之后,这个人说了一些什么,为自己套上了什么身份,丰富了什么际遇,也无法改变彼时的行径。 他的评价基于恶的本身。 在某个瞬间庆火观文觉得,这个清秀光头眼里的干净和执拗,比他脑门上的那圈佛光还要晃眼。 “冥顽不灵!” 她的声音很重,仿佛道理也随之变重了。 然后她转过视线,看到一张弓。 一张如冰晶凋刻的、满弦的霜杀弓。 这些性格各异、人生不同的天骄,在某种程度上却有相似的坚定。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行为方式,不会轻易地被谁左右。哪怕那个人自称母汉公! 相较于戏命、净礼,李凤尧在浮陆呆了更长的时间,接触了更多的浮陆之人,真切感受过浮陆人的生活。 譬如那位极具智慧的巫祝净水承湮,也曾在绝望中失态,讲述自己是怎么从风华正茂,慢慢变成垂垂老朽。坦露那一颗苍老的心,让她看到一个浮陆的智者,是如何困顿于那隐约存在的世界桎梏前,是怎样在终生无法再进一步的绝望境地里,苦思族群的未来。 譬如净水承湮的弟子、那个虔诚的小男孩,是怎么天真浪漫,幼立英雄之志,以为世界有无限可能。 譬如那尊女神塑像所吸纳的信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够听到最多的祈祷,都是些淳朴美好的愿望…… 想家,想长大,想四肢健全,想得到理解,想被爱…… 这是一段段鲜活的人生,一个个真实的人。 她便拉开此弓。 她那美丽的、脂玉般的五指,渐而殷红,鲜血染冰弦:“你说你亲手塑造了他们,又说他们只是泥塑和庄稼。你在这个世界生活这么久,还以为他们并不存在。你说你像捏泥巴一样捏成了他们,难道没有真正触碰过他们的骨和血吗?你难道感受不到——” 势到尽处弦已松。 “有多么炙热!” 数百万浮陆人族战士,齐声发出野兽一般的吼。他们不解、愤满、疼痛,明明在认真地生活,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为何竟被视作猪狗? 霜心神通铺展到极限,整个战场所有的细节如镜映在心中。 在白玉瑕、连玉婵、林羡的助力下。 在净水承湮、庆火元辰等部族领袖的全力配合下。 在疾火毓秀持创世之书的加持下。 在所有浮陆战士的愤怒和勇敢中。 李凤尧发出了人生至此最为强大的一箭,当然并没有真正将数百万大军的力量凝为一体。但此时此刻,也算是数百万人共引弓。 兵煞如海,鼓荡着“吐”出一箭。 这样一支晶莹剔透的飞箭,跨越了这座战场,点在恶鬼天道的眉心。 冰霜由此迅速向四周蔓延。 天空在飘雪。 冰雪般的李凤尧向后仰倒,倒向无边无际的战士海洋。 这是堪称恐怖的一箭,几乎再现了李氏先祖当年箭摧雄城的风采。 一箭浮陆皆雪,一箭霜杀恶鬼! 恶鬼天道当然杀不死。 这尊恐怖的鬼影,几乎只是晃一晃,便拂去了满身雪,掸走了碎冰凌。 但这一箭的意义在于……再一次动摇了恶鬼天道。 在恶鬼天道的体内,那尊无面目的蓝焰神人,几乎已经擒住了敖馗所化的那条鬼龙,却在此刻被勐地掀翻! “吼!” 敖馗漫游此幽暗之世,一对黑珊瑚般的龙角中间,空间被生生地挤压成一片黑色的鳞! 它与鬼龙敖馗身上的鳞片如此相似,但又存在本质的不同。 它像一面镜子,每一道投注其上的视线,都能从中看到不同的自己。 蓝焰神人才被照到,整个恶鬼天道体内,就出现了密密麻麻一尊又一尊的黑焰神人。皆与那蓝焰神人相似,皆往那日焰所化的神人本尊杀去。本应无限宽广的鬼域,一时竟给人逼仄之感! 天阶法术,逆鳞玄苍镜! 这是敖馗追朔当年上古龙皇元鸿氏之神通,结合自己的积累所创造的独门法术,当年持之与泰永争。现在虽为鬼龙,也轻易地转换了力量性质,抓住这几乎不可能再有的机会,使之再现。 挂在巨鬼身上的庆火观文把眼睛一抬。 “龙皇人皇皆不见,此世吾当之!” 恶鬼天道体内的蓝焰神人焕发神芒,抬掌一覆,便将那些逆鳞玄苍镜复刻来的黑焰神人尽数抹去,只留下那接连不断的炸开的幽暗涟漪。 但顾此则失彼。 姜望已至。五指大张,七灵覆面,把才从恶鬼天道身躯上拔起来的庆火观文,又按了回去,一剑正穿心! 当庆火观文不但不能从恶鬼天道得到支持,反而要分出灵性去维持恶鬼天道的权柄,这具人身就不再具备对抗姜望他们的可能。 尤其是先就已经被红鸾枪点碎过一次。 不周风在剑身上盘旋,以天意之杀不断地破坏这具人身。三昧真火在庆火观文体表蔓延,迅速地消解这副躯壳。 庆火观文双目圆睁,与姜望对视! 心口处幽光对霜风,身上幽火对真火,她尽最大的努力,延缓这具人身崩溃的速度。 但就像是一座高楼的地基被挖断了,整个楼体都开始无可挽回的崩塌。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崩溃来得如此勐烈。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浮陆世界所有存在,都感受到了一道恐怖气息的复苏。 净水承湮面色凝重地往东方望去,那里有黑色的烟气冲天而起,直上高穹。因为击破了那层下坠的天穹,一直往更高处撞,所以能够被这处战场上的人们看见。 那是……涯甘天坑的方向! 此时魔气冲天! “哈!”庆火观文死死地盯着姜望,低沉的声音在喉口盘旋:“我已压制不住,《山河破碎龙魔功即将出世!冥顽小子,吾辈后生!你们真的觉得你们在做对的事情吗?你们为一堆泥塑的生死,挑战你们的老祖宗。你们毁了我多少年的努力,而推动了魔祖复生的进程!世界末日,有你一份。山河倒悬,罪在尔等!” 即使冰冷如戏命,手上也迟疑了三分。 庆火观文愤怒地咆孝:“还不放开我,让我先镇魔功!” 人们不由得都看向姜望,此刻他遍身流火、霜披招展,与庆火观文仿佛铸为一体,坚定地嵌在恶鬼天道身上。 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好像与庆火观文为敌,便是与魔祖为友。好像与庆火观文战斗,就是在助纣为虐、毁灭世界! 很多人不怕危险,怕的是崩塌了心中道理。 不怕强敌在前,怕师出无名。 可若是现在放了庆火观文,谁都知道,机会不会再有! 姜无邪已经脱力,李凤尧也无再战可能,数百万大军的士气二衰三竭,敖馗又还能支撑多久? “《山河破碎龙魔功吗?”姜望的声音也不高,相较于庆火观文的失态,他显得太平静:“那是我听到的魔,你是我看到的魔。我选择先杀我所看到的,再去验证我所听到的。” 身如剑嵴。 声如剑鸣。 不周风吹拂不止! 庆火观文痛声而嘶:“错谬至此,还一意孤行!你枉为人身,错负人道之光!一旦魔功破封,你连累的是整个现世!” 敖馗以鬼龙之躯奋战,疯狂撕咬。他也想鼓动如黄之舌,辩这厮几回,坚定姜望的战斗意志。什么他娘的心怀人族?别的不说,单那层天穹盖落下来,这些个现世天骄,就没一个能活的。被他敖馗大爷牵制住了而已,怎好意思说是自己留手?还母汉公呢,忒不要脸! 但他明白自己在姜望那里并无信用,很怕起反作用。故是埋头苦杀,咬牙忍恨。只以余光注意姜望。 姜望的长发飘动,眸光似剑:“如果魔功真的因我这一剑而出世,我将倾我一生,再将其镇封。但是今日杀你……我绝不后悔!” 不朽意志驭真火,焰光翻飞如龙舞。金赤白三色的三昧真火翻涌成潮,几乎瞬间将庆火观文吞没,把对方的这具人身,焚为虚无。 此时此刻,歧途神通并未给出任何反应。在涉及到母汉公这种层次的斗争里,它也不可能判断对错。 这是完完全全姜望自己的选择。 作为这一行人里的核心意志,他承担一切! 灭世者】的人族降生,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灰飞烟灭。 但灭世者】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被消灭,她的意志凌于浮陆,此灭而彼生。 恶鬼天道体内的那尊蓝焰神人,便在此刻生出了面目,张口咆孝:“好个心坚如铁,一意孤行。你若为魔,遗祸无穷!吾为人族除大患,今日必杀你!” 敖馗呼啸而来,以角触之:“杀我小友?问过我未!?” 被已经灵性尽归的蓝焰神人一巴掌拍飞。 他半点不虚,掌控了一部分恶鬼天道的他,同样能从这具鬼躯里汲取养分,补益鬼龙。故而奋身缠斗,好像真为姜望不惜生死,情深义重! 灭世者】专意掌控的蓝焰神人,愈发能够展现战力,不断将敖馗击退。 在恶鬼天道的身外,三昧真火不断攀爬,势起燎原。姜望催动真火,宰割鬼身:“我若为魔,也先杀你!” 蓝焰神人勃然大怒,扭曲了五官:“真当我拿你们没办法!” 幽蓝色的焰光在恶鬼天道体内照耀,她在这一刻放任敖馗对内部权柄的吞噬,而选择短暂控制恶鬼天道的外部力量。 那一层扯下来的“天”,仍然被疾火毓秀凭借创世之书撑着。 而她以双手往上一掀—— 整个地壳都被掀开了! 长期只存在于地窟里的幽天,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与青天相对。 数百万大军所结成的阵势,当场就崩溃了,数不清的人坠落其间! 如蚂蚁落油锅,不,比那更惨烈。蚂蚁或可留焦尸,人身甚至无飞灰,都在幽暗里。 灭世者】痛恨而又畅快地咆孝:“后生不肖,不敬先贤,吾以母汉公之名,肃清奸佞,正本清源。此后回归现世,大兴人族!” 在那茫茫幽天的深处,骤然亮起星光!星光一点、两点、百点、千点、万点……数不清的星兽如嗅着血腥的食人鱼群,疯狂地簇拥而来! 疾火毓秀撑天已是艰难,覆地又哪里来得及?一时咬牙不语。 诚如她先前所说,这些星兽都是灭世者】以业力所养,所以她非常明白,星兽也是灭世者】的武器。在临身】、降生】皆被斩去后,灭世者】展现第三种状态,拿出杀手锏。 局势甚危! 她扭头去看姜望,想要再沟通一点什么,却刚好只看到一个背影。 姜望他…… 一剑撞进了恶鬼天道的体内! 玄天琉璃功、天府之躯、剑气护体。 他在恶鬼天道的幽光之中踏步青云,飘飘如仙! 剑仙人状态下,斩出万法如瀑,几是无尽的杀法流光,皆朝蓝焰神人去—— “我曾见,羽祯不归成神霄,柴胤放花赌半生!” “我曾见,沧海钓龙轩辕朔,红妆梦碎姞燕如!” “我曾见,南箕北斗一场空,命运长河藏卜廉!” “我所见之伟大,皆证伟大。我不信你是母汉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时光中不能回头的交流 第七十七章时光中不能回头的交流 我曾见南箕北斗一场空,于是苦海肯回身。 三昧真火焚杀庆火观文后,姜望了其三昧,遂一步踏进恶鬼天道,剑逼蓝焰神人。 蓝焰神人乃日月齐天之日眸所化——当然不是真正的那双在远古时代威震八荒的眼睛,而是一种力量的拟现。 此刻灭世者】灵性尽归,于恶鬼天道之内斗姜望、搏敖馗,于恶鬼天道之外对抗疾火毓秀,翻天覆地镇魔功。 她掀开地壳,裸露幽天,召来星兽,得到力量的反哺,也感到由衷的遗憾——遗憾一切并不完美。 “昔我沦落此界,设局万万载,谋求重返巅峰,大兴人族。 “以一缕残魄生为恶鬼,放养浮陆,雄壮鬼域,历时不可计也!如今布局已经完成,回归为恶鬼天道!虽有恶子孽龙此间游,能当我几合? “我又竖圣狩之山,捏土造人,养出浮陆人族,苦心繁衍,欲成我人道修罗之肉身。风霜历载,累近功成。 “吾先镇魔功,再镇天钵,把握天道,变幻人间!经年累世,未敢放松。百劫不悔,终开新天。今日虽有孽障挡路,恶业纠缠,无法成就完美。但吾之伟大,岂限一途?” 蓝焰神人愈战愈勇,步步紧逼:“一缕残魂成天道。你们是否想过,我当初带来浮陆的那一点碎肉……在哪里?” 她大手一挥,恶鬼天道也随之挥手,幽天之中星芒汇聚几成海—— “近在眼前!” 浮陆世界的星兽,就是母汉公的那一点碎肉所化! 如此方能对应阮泅当年的判断,说它好似衍道奇观。 万万年来,这些星兽无限地吞食浮陆之业,也无限的繁殖膨胀,从一点碎肉,成长为现在的规模,几有灭世之威。 而灭世者】现在打算将它们回收为肉身,以人道星兽合恶鬼天道,回证超脱——星兽回归而成的肉身,当然是不够干净的,在漫长的历史里,只被她作为维护世界运转的一个世界器官】,起到类似于六腑的作用。经年累月吞食浮陆业力,每一寸血肉里都怨愤无限,很影响最终成型的状态。不够完美,也不够强大。 但她别无选择。 恶鬼天道体内进了一人一龙,权柄未必能争去多少,捣乱却极有本事。临身】、降生】都被斩去,王权已溃,浮陆人族之力不可借用。创世之书还在与疾火毓秀竞争,天钵不断抗拒,魔功将要破封…… 眼看着人道修罗已经不成。 她无处借力,更缺少时间,魔功一旦破封,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召回星兽,这也本就是她所预留的后路。 星兽一旦出世,立刻便会作为母汉公的血肉,靠近母汉公的灵魂,这是不可逆的过程。也就是说,只要她召回星兽,哪怕成功献祭所有浮陆人族,人道修罗也不能再成。人道星兽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她才留下星兽离开地窟接触天枢星光便要灭世的恐怖传说。 所以她才愿意给姜望一个“机会”,拖到现在才召回此身。 她是给设想中的人道修罗、完美道躯一个机会,但姜望拒绝了! 那便如此吧! 这种坚定她在很多伟大存在身上看到过,外力根本无法动摇其志,只有极致的力量能够碾灭其身。 现在她便要展现极致的力量。 幽天比恶鬼更像恶鬼。 无论土石、旗帜,还是人类的肉身,皆在接触幽天的瞬间被分解,融为空无。 疾火玉伶怀抱姜无邪,呼应本源之力,托举了上万名战士,往不断扩大的幽窟之外飞,几乎银牙咬碎,目眦血痕! 净水承湮、庆火元辰这些浮陆部族领袖,个个如此,都尽己所能在救人。 李凤尧已被连玉婵护住,白玉瑕和林羡也各显神通。 可是……能救多少? 此时整个疾火山脉都被掀开,大地之隙还在不断扩张,裸露的幽天愈见广博深邃。 军阵根本没有办法成型,绝大部分没有超凡力量的战士只能跌落幽天。 灭世者】掀开地壳,就像把地面撕开了一个口子,这个口子现在还只在这片战场,埋葬的都是战士。当它扩张至各大部族族地,乃至于整个浮陆,还在各自生活的那些普通人……又能如何? 在这样的时刻,净水承湮忽然往下一跃! 朽老的身形在这一刻铺展开来,力量不断膨胀,图腾之灵身张成一块幕布,竟然贴在了浮陆大地的创口上。 灵身迅速地被消解! 他无痛呼,只有一道衰老的声音在飞尘里回荡—— “诸君无须后顾!速杀恶鬼!” 此生他养他之世,他报以此身。 竟然以身弥隙,命填地缺! 这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却是此刻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以净水承湮受限于时代、受限于世界的智慧,想不到其它可能了…… 被禁绝了圣灵层次、压制了修为界限的浮陆人族,面对如此灾祸,其实是无力的! 但这条赴死的路,此刻竟成了唯一的希望。 紧随净水承湮之后跃入地缺的,是浑水部的巫祝,多少年来一直与净水部斗争,抢夺水部第一。在这赴死的时刻,也要不吭声地争抢一番! 而后是赤雷部的巫祝,而后是原木部的族长,而后是天风部的第一高手…… 图腾之灵一尊又一尊地跃下,一尊又一尊的炸开。 他们是田里的庄稼,地上的泥塑。 他们成为了深渊的盖子,补天的顽石。 李凤尧挣扎着调度兵力,抹除混乱,连玉婵、白玉瑕和林羡乃至诸部族将领,都迅速地参与组织军队,抓紧时间逃离地缺。 姜望和敖馗在恶鬼天道体内几是搏命式地进攻,戏命和净礼也围绕着恶鬼天道之身,予以极限的征伐。可效果竟都不如先前。 想要速杀恶鬼,可是做不到! 坐在轮椅上,手捧创世之书的疾火毓秀,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那张丑陋得过分的脸上,竟有片刻的动容。 “降生为人,也有了人的弱点吗?”她如此低语, 她抬起那双幽眸,看着恶鬼天道里的蓝焰神人:“这种充满业力、食腐的肉身,竟也能满足你的所求?完美的设计不能实现了,你能想象到你最后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吗?” 蓝焰神人道:“所以我要收回我的仁慈。” 她顿了一下,表示强调:“收回一些。” 不是她不肯仁慈,是她的仁慈被拒绝了。 星兽应召而来,得到了部分力量反馈的她,应对局势愈发从容。 便如此说着,修补坠落的天幕,隔断了远方的魔气烟柱,压制魔功,同时双手再次一撕! 地缺再次扩大,身填地缺的几十尊图腾灵,一瞬间无影无踪! 那是浮陆人族的最强战力,牺牲所有……但并不比尘埃重。 创世之书剧烈动荡! 天降冰雹,地涌狂风,雷鸣电闪! 白玉瑕和林羡他们仓促组织的军阵,当场被狂风碾散,茫茫多的浮陆战士坠如雨珠。 幽天之中,星兽奔行。 末日之劫应在此! 地缺不断蔓延,大地悲鸣不休。 在那幽天里的星光海洋中,有一团星云格外璀璨,且变得越来越璀璨——那代表它在以恐怖的速度靠近青天。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这团星云就已经刺眼得让人难以直视,冲出星海,将其它星兽都压在身后,腾然一跃,跃上了浮陆! 它的外形好似一头巨鲸,本躯是幽光所织,遍身披挂星点。岂止万星?逾以十万计! 庞巨的体型使得它几乎是贴着地裂穿出来,茫茫多的浮陆战士落在它的身上,陷在柔软的肉垫中,一砸一个小小的凹坑。 可出乎意料的是……它却并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也未听从灭世者】的召唤,向其靠近,成为其肉身的一部分。 反倒是轻轻一震,以笨拙的温柔,将背负的数百万浮陆战士,都托举到尚未地裂的另一边。而后对准地缺,一摆鲸尾! 巨大的鲸尾直接扫进幽天里,像一个巨大的扫把,将其它所有的星兽都一扫而空,扫到了无尽远处! 一时幽天只是幽天,黑暗之外无所有。 而后它跃起在空中,鲸口一吐,竟然吐出一块泥版书。泥版书无限扩大,恰恰将地缺填补。 因为这张泥版书变得如此巨大,所以它上面所记载的创世神文,能够被所有人看得清楚。 亲自解读出这页书的白玉瑕等人当然不会不认得,其字曰—— “世有维,维于其铭!” 它是庆火部所拥有的创世书页之一。 它是早先姜望等人战敖馗,镇地窟恶鬼时,庆王用以补地漏的那一页! 彼时的庆王,还未被灭世者】临身夺识。 在那场战斗里,疾火毓秀选择帮敖馗成就鬼龙,打穿了幽窟。 庆王也趁机做了自己能做的事情! 地窟战士出身的他,并没有发掘到历史真相,只是一直对庆火竹书的死有所怀疑,对庆火部历代巫祝的秘密研究念念不忘,对庆火其铭的纵身一跃耿耿于怀,更在后来,于灭世的危机之前,开始怀疑巫祝庆火观文! 他问庆火观文是否了解庆火竹书的笔记,是想知道庆火竹书有没有把历代的那些研究处理干净。 他在火祠前怒踹庆火观文,是想看看灭世者】能有什么程度的容忍。 在用自己的方式试探过后,他才对庆火元辰留下那样的遗命。也在自己还能执掌创世之书的时候,补送一道关键。 无论是从自身实力,还是从王权图腾出发,名为庆火衡的他,都没有能力反抗灭世者】。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多么无能的人。 作为任期短暂的浮陆之王、孱弱的浮陆人族战士,他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抗争命运! 庆火部百年王权,数载而止。 乃是自有王权以来,最短命的王权执掌。 但庆火部乃至于整个浮陆人族这一代的努力,一定会被记入历史——如果还能有历史的话。 “庆火其铭!”姜望蓦然回望,惊喜喊道! 蓝焰神人怒满双眸,难以置信地掐诀招手:“吾之血肉,归于吾身!” 那星兽巨鲸纹丝不动。 而巨鲸的头部,幽影汇聚,结成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下半身连着星兽巨鲸,上半身瘦弱普通,赫然正是庆火其铭! 他看着姜望,有一种很久没有说话的干涩:“你还记得我,朋……友!” “当然不会忘记你,我的朋友!”姜望声音畅快,剑势也如大江奔流。本以为早已经死去的朋友,突然有一天安然归来,哪怕事前已经有一定的猜测,此刻也惊喜非常! “该死!”蓝焰神人在恶鬼天道体内翻江倒海,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这头点星数十万的巨鲸星兽:“你做了什么?你是谁?!” “或许……”庆火其铭慢慢地看过来:“你对庆火竹书有印象吗?” 哪怕身为灭世者】,视浮陆亿万生灵为庄稼,她也不可能对庆火竹书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毕竟那是亿万庄稼里,最高大最饱满的那一株。 毕竟那是庆火部历代最强巫祝,很可能也是浮陆历史上的最强巫祝,也或许是浮陆历史上最具洞察力的智者! 毕竟她选择降生在庆火部,也是出于对这个名字的警觉,想要以更自然的身份,亲自调查他都干了什么。 明明所有关于幽天的研究都被抹掉了,庆火竹书也自杀以为族群避祸。甚至于主动留下戒言,不许后世再启动对幽天的研究…… 那么眼前的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 灭世者】发现哪怕她算定一切,留足了后手,也终究是忽视了浮陆人族。忽视了这个被她视为泥塑猪狗的族群的智慧! 蓝焰神人声音微抬:“庆火竹书?” 庆火其铭长发垂落,以巨鲸星兽之身,镇封在那页创世之书上,对抗灭世者】掀开地壳的努力。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为幽天图腾而死。我从出生起,就背负幽天图腾的命运。我也恨过怨过,痛苦过。但直到跃下幽天之后,我才知道我的义父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很慢,在回忆过往的同时,好像也在回忆怎么说话:“义父是浮陆世界有史以来最天才的天才!也是庆火部历史上最年轻的图腾之灵,年仅十九,便已成就! “他很早就看到了图腾体系的禁锢,进而发现了这个世界的限制,在不断地探索之中,也找到了突破图腾圣灵的办法。 “但是他没有选择自己成为图腾圣灵,因为他清楚一尊图腾圣灵,无法改变浮陆人族的命运。” 庆火其铭注视着蓝焰神人:“因为他发现了浮陆历史中若隐若现的那只手。发现笼罩整个浮陆的桎梏,都是某个冥冥中的恐怖存在的手笔……都是你铸造的枷锁!” 蓝焰神人看向巨鲸星兽身下的泥版书,眼神复杂:“这一页创世之书……也是他写的?” 庆火其铭微扬着头,有些骄傲:“正是!” 创世之书是浮陆世界的权柄体现。 疾火毓秀乃是世界意志的降生,才能够抢夺创世之书的所有权,书写自己的世界权柄。而庆火竹书区区一个浮陆人族,竟然也写下了一页创世之书!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的竞争者是世界意志,是拥有超脱眼界的灭世者】,而一直到死,他也只在图腾之灵的极限罢了。 他竟能为此书!竟能写下不逊色于疾火毓秀的这一页!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远远超乎他的修为,甚至是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极限,不愧是浮陆世界有史以来的最天才! 蓝焰神人眼皮微动:“所以今天这一切,都是庆火竹书的手笔?这局棋到现在,便是他在与我对弈?” 庆火其铭摇了摇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努力,是我庆火部历代巫祝——不,是我浮陆人族历代智者共同的努力。” 他的眼神怅惘:“庆火竹书……只是其中做得最多的那一个。” “他不是第一个发现浮陆历史有问题的人,也不是第一个发现你的人。在历史上发现问题的智者,有的被你抹去了,有的逃避,有的选择以各种方式与你对抗,最终也无一成功。 “但还有一些智者,选择用隐秘的方式,在历史中留下线索,他们在时光之中、以无法回头的方式交流! 每一个在死前留下自己发现的人,都是用毕生的智慧和心血,为后来者垒成了台阶。他们没有留下名字,因为历史无名,也因为历史被你注视。 “我的义父庆火竹书,就是垒成最后一道石阶的人!” 庆火其铭问这位强大的灭世者】:“你知道幽天图腾是怎样在你的眼皮底下成型的吗?你知道历代战死于地窟的天才,那些不幸推入幽天的尸体,都带了什么下去吗?” “那是他们关于这个世界无穷的想象!当然绝大部分,都无法在幽天里留下涟漪。但总归有那么一些可能性,幸运的存在了。” “幽天图腾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的拼凑出来。” “他们很早就发现,你对星兽其实是抗拒的。现在想来,你是不愿意这充满业力的身体,真正成为你的肉身。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你绝不会以灵魂触碰星兽,激发血肉回归。最早的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些,但知道你抗拒星兽就够了,所以幽天才成为他们选择的战场,也是最后实现拼图的地方!” 此刻的庆火其铭,全无半点曾经的怯懦。 因为浮陆历史上那些前仆后继的人们,把勇气留给了他! 所以他如此勇敢地直视灭世者】:“恰如敖馗躲在幽天里成就了鬼龙。浮陆历代抗争者的精神,也在幽天之中,成就了我!” 灭世者】有片刻的沉默。因为庆火其铭所描述的这一幕,多么像很久很久以前……人族对妖族天庭的反抗。 最黑暗的环境里,往往有最灿烂的花。 因为生命的本质,是不屈服。 “但这——是我的血肉!”蓝焰神人在恶鬼天道体内反击,一瞬间换了三百多种方法召应她的血肉。 但没有任何反应。 庆火其铭慢慢地道:“你说,星兽食业力而自肥,吞人族而膨胀。从一点碎肉,到达如今这般规模,它究竟是你的血肉,还是这个世界的血肉,又或是浮陆人族的血肉?” 他的声音骤然高扬,以巨鲸星兽之身,向恶鬼天道浮游:“我想你并不能分得清!” 聚集了数十万个星点的星兽,究竟有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浮陆历史不曾见! 关键的时刻来临了! 灭世者】那显化在蓝焰神人脸上的五官,第一次真正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在这一刻,她无法再有任何保留,也确定自己不能够再兼顾。 那就不兼顾! 她双手大张,举十指对天。回收了在涯甘天坑镇压魔功的力量,也回收了镇压乞活如是钵的力量。 任那魔功跑吧,任那天佛宝具逃吧。 她只回收一个瞬间,而要在这个瞬间扫平所有障碍,重回巅峰! 若是动作够快,或者还能追回一切。 轰隆隆隆! 恐怖的雷声蔓延千万里,敖馗仿佛听到了肆掠于沧海的灭世惊雷。 冰雹如骤雨,狂风打天霜。 那暗沉沉的天穹直线下坠,已经被弥补的大地再次开裂。 疾火毓秀的幽眸溢出血来,身下的轮椅直接碎灭。 天倒倾,地开裂。 末日无可挽回的发生! 她甚至还没有开始有动作,方才还与她鏖战不休十分顽强的敖馗和姜望,便已被恐怖的力量推到了边角处,又推出恶鬼天道的身躯外! 她必须承认浮陆人族拥有蓬勃的生命力,必须承认这些庄稼也有自己的智慧和勇气。 但所有的一切,关乎于成败之名,最终还是要用力量来判定! 浮陆世界意志不行,浮陆人族不行,姜望、敖馗当然都不行! 无论人、龙、鬼,不管佛或魔,这里是她的主场,她来决定所有! 所以……今日末日,此劫终劫! 她悬立于恶鬼天道体内,一手举天,一手覆地,而后双手靠近……天地合! 整个浮陆世界都在崩塌。 巨鲸星兽也被按住!堪称恐怖的星兽力量,被这个世界的极限力量所碾压,星点飞速暗灭,遍身开裂,血涌如泉! 而疾火毓秀在这个时候,忽而喊了一声:“娘亲!” 已经精疲力竭的疾火玉伶,搀扶着姜无邪,灰头土脸地望过来,面有哀色。 “谢谢你做我的娘亲,谢谢你拥我于襁褓,谢谢你真挚的爱过我。”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她这样说着,目光慢慢掠过姜望、戏命、净礼、连玉婵…… 而后闭上了幽眸。口含天宪,压过了灭世的雷声:“我总算理解,何为众生。” “我必不私,而后爱人!” 她的人身开始消散,在疾火玉伶的泪光中,散作天光点点,落在那本创世之书上。 便以此心爱众生。 便以此世容世人。 她主动抹掉了自己这个世界意志的意志,还原于“最初”、“最公”的状态,而认可浮陆人族为此世生灵,给予所有能给予的支持。 也因为灭世者】的降世人身已经被抹掉,故在此刻争不得浮陆人族的权柄。 创世之书开始翻页,不断地翻页,每一页都变成了相同的一句—— “世有维,维于其铭!” 直到这一刻,创世之书的权柄,才真正易主。 一丝一毫,都不容灭世者】沾染。尽归于庆火其铭! 化为巨鲸星兽的庆火其铭,顷刻便稳住了身形,止住了崩溃。以那显化的人的半身,翻掌一举,便撑住了天! 他平视着恶鬼天道,在这一刻,好像看到了无数页被匆匆翻过的历史。 多少英雄豪杰,湮灭在历史的角落里,失去本该拥有的可能。 多少壮丽,暗哑无声。 他听到了,他看到了,他为之伤悲,为之缅怀,而拥抱所有埋葬在时光里的勇气。 现在,是浮陆世界和浮陆人族的联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一切皆有来由 “我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相信后人的智慧,相信一定有人看得懂,一定有比我更聪明的人出现。” “我已经做到了人身所能做到的一切,如果我不能继续往前走,那就说明这条路是错的。” “这条路不是错的,它只是……被封死了!” “图腾之灵不是人类的极限。是这座枷锁的极限!” “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天才开创了新路,但在成道的那天就死去了。我决不相信他会失败……他的死不是意外!我们被注视着!不要暴露! !” “最早的人文记录在圣狩山,恶鬼围山。但那肯定不是最早的时代。我将往更远处追朔,历史或许会予我以钥匙。” “……关于枷锁的推测,就是这些了。未来的人啊,原谅我做不到更多,只能在这罅隙里存留片语。生在这不幸的世界,请你勉力。” “我试着离开这里,一定如期归来。如若不能……请你勉力。” “请你勉力。” “请你勉力。” …… “我会……勉力。” 巨鲸星兽身上的星点光耀千古,历史的回响震耳欲聋。 在庆火部、赤雷部、净水部、至瘟部……诸部族地,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房屋,仰望高穹。 那些在浮陆历史上缄默赴死的人。 那些在今天仍然努力生活的人。 给予了庆火其铭无穷无尽的力量。 身负幽天图腾、化身巨鲸星兽,又得到创世之书承认的他,已经把握了此方世界的极限,所以巨鲸摆尾,浮游苍穹,撞向恶鬼天道。 浮陆人族是浮陆世界的天卷之族,而恶鬼从未被这个世界承认过,恶鬼的时代更早已经过去了! 两尊恐怖的巨物相撞! 天开无限远,地陷无限深。 仅仅只是散逸的力量,就将敖馗的鬼龙之躯撞飞。 他在空中无力翻转,好像浮沉在惊涛骇浪中的一截朽木,显得无力且疲惫。却在某个瞬间忽然自拔,龙躯瞬转,一爪砸破空间,拍向了与他同时被撞飞的姜望! 巨大的龙爪落下来,只打碎了一道青云印记。 姜望的身影似流火贯虹,瞬息已远。身后还留下一座焰城相隔。 他们不愧是同楼共住的忘年交,数年来朝夕相处的好友,竟是同时做出了反应!只不过敖馗的第一反应,是给他亲爱的小友狠狠一下。姜望的第一反应,却是逃之夭夭,与他的老友保持距离。 敖馗略显遗憾地看了一眼,便往高天去。 巨鲸星兽和恶鬼天道的斗争,他才不去干涉,无论哪方获胜,他都是死局。姜望好歹是坚定地选边站了,他是哪边都不讨好。 此刻唯一的生机,在于倒扣天穹的乞活如是钵,趁这个所谓的母汉公放开镇封,他来独得权柄,便可驭天佛宝具以自保。 届时未尝不可持钵回转争机缘,未尝不能登绝巅,跃超脱! 哪怕有两个齐国真君守在天外,也是不算什么,他不是没在绝巅手上逃过命,玉衡星君都不曾杀了他。如今乞活如是钵在手,他还能跑不掉?! 他以鬼龙之躯,展现极限速度,完全超过了这层天穹被推开的速度——这是灭世者】生生扯落下来,欲以倾世的一层天。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鬼龙以角触之! 撞破此天,径往铜色天幕去。 万丈鬼龙躯舒展在天穹,自有森严气度。 他几乎能看到那铜钵纹理中的梵字,几乎已经听到梵声回荡于耳边。这是唯一的—— 嗡! 好像有一缕风,撞在了铜钵内壁。 但敖馗听到的,是梦碎的声音。 因为满天铜色忽然收去,化作一钵,竟一闪而逝! 乞活如是钵竟然跑了! ! 那种速度,超脱于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之上,在你感觉到它要离开的时候,它就已经不见。 而漫天星光似海倾,龙眸之中映出一个丰神俊朗的光头。又有一个墨玉簪发的年轻男子走在旁边,二者并肩行来,与浮陆世界只隔着一层薄幕,那是灭世者】改变浮陆时间流速而形成的时间鸿沟—— 鬼龙一个勐子扎回地面,愤怒地撞向恶鬼天道,龙吟长啸:“姜望吾友,莫要慌张,我帮你拦下这恶鬼!” 任娘! 他的愤怒绝无虚假,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或许他敖馗才是一直在局中。 当年在天佛寺,或许他才是被玩弄感情的那一个。 乞活如是钵并非木偶,乞活如是钵来浮陆世界,本有目的!只是借他之手,遮掩天机。借他贪念,抹去因果。 他现在不关心乞活如是钵的目的是什么,他只关心怎么逃出这必死的局面。 玉衡星君就要来了,失去支持的时间鸿沟,绝对挡不了多久! 天上地下,望前望后,全是要命的存在。 轰隆隆隆! 天摇地动! 巨鲸星兽和恶鬼天道已经在这极短的瞬间里,碰撞到第三合。 时空的裂隙,也以二者为中心漾开,当者莫不碎灭! 轰! 一座巍峨的黑影掠过。 鬼龙盘山而落。 敖馗用尽手段,挡住了扑向姜望的力量余波。“你走罢!这里交给我!” 玉衡之龙,誓死守护姜青羊! 姜望目测了一下距离,放弃了从后面给鬼龙一剑的想法,青云转步,去与净礼会合。 便在此刻—— “吼! !” 一声漫长的嘶吼。 涯甘天坑方向,冲天魔气再起! 那黑色的魔气在空中扭曲着,化作一尊甲胃狰狞的龙魔—— 人身龙首,雄壮如山。 一步就踏到了巨鲸星兽和恶鬼天道身边。 灭世者】没能在放开镇封的瞬间解决一切,反倒是被巨鲸星兽死死架住。 故而魔功出世了! 这尊龙魔以无比强横的姿态,强势插入这场正在冲撞浮陆世界极限的战斗。来如星陨,动似飘叶。她轻柔地探出掌来,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天理自然般的落下来,按在了恶鬼天道脑门上!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恶鬼天道体内的那尊蓝焰神人,几乎是瞬间就熄灭了! 与之伴生的一千多道法术,在体内就被精准崩碎! “我不甘心!”恶鬼天道体内有千万声咆孝同时发生:“我不甘心啊! ” 龙魔开口说话,声音竟然异常的温和,只道了声:“一切皆有来由。” 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独立发生的。 为了保证布局的平稳推进,杜绝意外的发生,灭世者】对浮陆人族的修行体系予以限制,扼杀天才之未来,禁锢英雄之可能。 这种限制,也禁锢了她今日之“临身”、“降生”的力量。 临身于庆王的她,有且仅有图腾之灵的力量层次,虽然眼界远超,碾压在场所有,可以一指点碎神临傀儡,威慑四方。却不可能轻易抹杀姜望、净礼这样的存在。 因为他们都是当世顶级天骄,在神临之中,也难逢对手。哪怕真个发挥到神临极限,也不可能碾姜望如蝼蚁。况且图腾修行体系远不如现世修行体系,图腾之灵在战力上的表现,本就不如神临。 王权在握、数百万大军在手,是绝佳的后手。可惜王权更替有隙,林羡来去无拘。王权图腾一朝崩溃,天下皆反,临身瞬间被抹去。 数百万大军聚集在一起,方便最后的献祭。但创世之书的短暂封存、庆王的遗命,又让作为“降生”的庆火观文提前暴露。 “降生”的人身被抹去,则代表灭世者】彻底失去争夺浮陆人族权柄的可能。 浮陆世界的世界意志,被逼迫得诞生“意志”,这份意志又被逼得降生为人族,真正感受了人族,最后竟承认人族……此后疾火毓秀回归“最初”,创世之书有了最清晰的归属。 在此时此刻,浮陆世界和浮陆人族真正相合为一,同气连枝,灭世者】成为那唯一的“异”。 一切皆有来由。 于是天地皆斥,举世尽反! 于是……魔功破封! 只需一根稻草就能打破的平衡,却跳上来一头同等分量的勐兽。力量的天平一旦倾斜,自身也成为坠势的一部分。 在巨鲸星兽和龙魔的联手镇压下,恶鬼天道几乎无路可走,但还在挣扎。 “一切皆有来由,可你又在何方,食得何果?!” “我在你面前。”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千万个声音一齐在恶鬼天道体内呼喊:“孩子,助我复活,你是人族的大功臣!” 龙魔一掌将其按倒,好似推倒了一座山:“我的身份,你还没有用够么?!” 身份? 巨鲸星兽的脑门上,庆火其铭的半身,有些显见的茫然。 他并不在乎这个参与战斗的是人是魔,只要伤害浮陆世界,伤害浮陆人族,那就是他的敌人,反之亦然。 但这尊龙魔,说的什么身份? “嗬嗬嗬,嗬嗬嗬……” 恶鬼天道庞巨的阴影倒在苍茫大地上,怪声似笑。 体内千万个声音,尽作鬼哭! 真的只差一步啊! 最早的确是母汉公的一缕残魂、一点碎肉,在母汉公死前的爆发下,纠缠着带走了一部魔功。 但母汉公毕竟已经死去了,而魔功永存。 在漫长的岁月里,代表魔功的她,逐渐反据上风。 她占据了母汉公的碎肉,占据了母汉公的残魂,把真正的母汉公的残意,封进了《山河破碎龙魔功。 于是有了恶鬼时代,有了浮陆人族走下圣狩山。 她不是要单纯地假装成母汉公而已。 她是真的要修成母汉公,成为母汉公,演化了母汉公的一切,将来也要以母汉公的身份重返现世!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甚至已经完全相信自己是母汉公! 只要姜望有一丁点动摇,让她抓到机会创造完美的人身修罗。以成就现世人皇为目标的她,又怎么会不好好照应这个天资卓绝的后辈晚生、人道之光的卷顾者呢? 她甚至会给予这些年轻人至高荣誉,让他们陪自己一起封印这部所谓的魔功,然后一起重返现世,整合这些人的资源,建立全新的国度,成就不朽的皇朝。 可惜! 一朝蚁溃万里堤。 这万万载的岁月中,她最强大的对手始终是母汉公。哪怕对方已经被封在魔功里,她也从未放松过警惕,不断地加固封印,不断地加强优势。以至于此刻回首,竟然迷茫。这失败的苦果,究竟从哪里开始? 巨鲸星兽携浮陆世界之力,横碾在恶鬼天道身上。 她像起伏不定的幽黑山岭,在星光之下逐渐消解,恶鬼的力量缓缓流失。 她艰难看着那尊高大龙魔,好像找到了最早的问题所在:“母汉公的传承消息,你是怎么传出去的?” 是所谓母汉公的传承,引来了如此多的变数。是这些不断叠加的变数,最后推倒了她的大局。 但作为《山河破碎龙魔功魔灵的她,的确是有满心的不解:“我继承了魔祖的部分力量和智慧,从未给你机会。自恶鬼时代开始,你就不可能对外界施加影响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龙魔外表虽然狰狞威严,手上也不停地打出法印,如捣蒜一般在使劲地捶烂这尊恶鬼天道之躯,声音却显得非常温和有耐心:“你成为了母汉公,我也只好成为龙魔功。我的确被禁锢,被压制,无法干涉浮陆,也影响不到天外。但你是否忘了?八大魔功,同气连枝。 “你要成为母汉公,不再对魔功虔诚。两千年前,北天师巫道右、霜仙君许秋辞等,联手剿杀了圣魔君,将《礼崩乐坏圣魔功,打回时光长河。我便趁此机会,借圣魔功的碎片,向诸天万界传播了母汉公的传承消息。囿于当时的境地,并不能传扬太广,在时光里游荡,有缘者得见而已。” 说到最后,她轻轻摇头:“祝由的力量和智慧,何曾被你承继呢?你也差得太远。” 姜无邪这时候已经恢复了一些气力,从疾火玉伶的怀里起来,便听到这番对话,一时拧眉失语。 真正的母汉公,被镇封在魔功之中。 真正的魔灵,却成为了母汉公! 浮陆世界的漫长岁月,都是这尊魔灵在幕后操纵。变沧海桑田,改历史篇章,移种换族。而只剩一缕残魂、一点碎肉,被封在魔功里的母汉公,搅动了一些小小的变数作为涟漪,在千百年后的汇聚里涌成惊涛,掀翻了魔灵! 以整个浮陆世界为棋盘,以万万载岁月为局时,如此之局,的确惊心动魄。 误闯其间的敖馗、姜望,乃至他们这些通过七星楼秘境进入此世布局的年轻人,以及这浮陆众生,都显得何其渺小。可又能仅以“渺小”来描述吗? 姜无邪不由得抬头去看姜望,姜望安静地悬立在净礼身旁,提剑在手,拔身如松,好像眼前这一切,与他并没有太大的相干。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于是又躺回疾火玉伶的怀里。温香软玉作枕,漫天星河为幕。战场上的一切,都变得很宁静。 “母汉公!”魔灵忽道:“你承不承认我的法子是完美的?你难道不为死亡遗憾?你难道没有想过回归吗?” 龙魔静静地看着她。 在以一万八千道法印封遍恶鬼天道全身后,那双布满细密龙鳞的双手,慢慢地按进了恶鬼天道的胸膛。 千万鬼哭之声,一时静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超越我那时候所有的想象 那绵延如山岭的庞巨鬼躯,好似忽然化作了细沙。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里,缓慢崩塌。 笼罩浮陆世界万万载的巨大阴影,在这一刻才算是开始消散。 半蹲着的龙魔之躯,和随着鬼躯山岭下陷的鲸鱼星兽,都诡异的静默着。 姜无邪遽然又弹起,在魔灵问出那个问题之后。 魔灵的那个问题,无力,无法,无道,但魔意滔天! 事实上他对魔灵那“母汉公”的身份并非全然否定。之所以他会和姜望一样,坚决地选择与之战斗,只是因为这尊所谓的“母汉公”,已经有了太多堕化的行径。 在很多时候,善恶不过一念间。 他很认同法家宗师吴病已的一句话——若无力量的束缚,法律的绳矩,则世间遍地是野兽! 入魔的母汉公,只会比真正的魔头更残暴,为祸更烈! 此刻虽然已经揭开真相,魔功非魔,灭世者非母汉公。但如这魔灵所言,母汉公还可以用魔灵的法子,尝试回归现世——此等诱惑,母汉公是否能够抗拒? 在这天外的浮陆世界,没有任何约束。 身为皇族,有驭鼎山河之志。他绝不考验任何人的道德,绝不寄望任何人的人性。哪怕那个人是人族的伟大嵴梁、远古圣贤。 何止于他姜无邪呢? 姜望、李凤尧、戏命、白玉瑕、连玉婵、林羡……谁又不是在这一个刹那立生戒备? 踞以鲸鱼星兽之身的庆火其铭,也定定地看着这尊名为母汉公的龙魔。 战场异常安静。 数百万人散落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是安静的。无法自控的痛呼,失去战友的悲伤,未能散去的恐惧,极度紧张的窃语,甚至在泥土里艰难地挪动…… 但所有的声音都沦为杂音,显得很遥远。 恶鬼天道如流沙般窸窸窣窣的溃塌声,如此清晰地流淌在耳边,仿佛成为永恒的背景音——她太庞大了,就连消亡,也需要很久。 当然,这短则数个时辰,长则三五天的消亡过程,相较于她成型所耗费的或许是万年十万年的漫长时光,又几乎可忽略不计了。 龙魔就半蹲在这具鬼躯前,用双手感受她的消亡。忽然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很吸引人啊。” 魔灵如何不懂母汉公的伟大? 但求生是人欲根本! 已经死去的母汉公,已经咀嚼过万古沉寂的感受,难道不想回归? 无须任何手段,生存即是最大的幻想。在死亡面前,她见过太多丑陋的姿态! 所以意志虽被抹去,她却留下了这样的拷问。 这是她和母汉公之间,最后的战争。 母汉公当然不会不懂。 但即便是母汉公,也叹息了。叹息之后,她扭过头来,目光看过姜望、净礼这些来自现世的年轻人,眼神有些玩味:“你们觉得我会怎么选?” 这时候她发现,所有现世过来的人都看着姜望,好像姜望就能代表他们所有人的想法。在一个对这些年轻人来说绝不安全的局势里,还能给予一个修为相去不远的人,以这样的信任,还真是难能可贵。 于是她的目光最后便落到姜望身上。 现在姜望面对的是母汉公的注视,要回答的是远古先贤的问题……这是个危险的问题! 他悬立在空中,不卑不亢:“如您这样的传奇存在,创造过伟大的历史。您的选择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情动摇。所以我想,我们怎么‘觉得’,并不重要。” “年轻人,尤其是有些天赋的年轻人。总会误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是芸芸众生里最重要的那一个。当他发现世界并非如此,天道运转并不跟随他的意志,他就开始成长了。”母汉公身上的甲胃血痕斑驳,她半蹲在那里,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静的力量感:“你说得对,你们怎么觉得,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令我好奇的是,我怎么觉得,对你们来说重要么?我是说——你会怎么选?” 垂落的龙须轻轻拂动,似岩石凋刻的龙首微微侧转过来。 没有任何威慑的动作,可群山如此渺小。 同样渺小的还有姜望。 他平静地握着他的剑:“您是悬照万古之日月,我是夏夜飘摇之萤火,日月之下,岂见萤光?所以我怎么选,其实也不重要。但日月有山河之德昭,萤火也有寸心之明照。” 先贤有先贤的选择,悬照万古。后辈有后辈的选择,不改此心。 咱们都行自己的路吧! 母汉公不置可否,只慢慢地说道:“可惜魔灵这个法子有太多漏洞,存在太多想当然的部分。她不是真正的祝由,甚至于根本不懂得超脱。竟以为超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想不到重回超脱的法子,她竟觉得她的法子是完美的。躲在这个世界为所欲为太久,她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白玉瑕表情古怪,忍不住开口道:“魔灵这一局,横跨整个浮陆世界,纵贯历史数十万年,您说……简单?” 这还简单? 魔灵占据母汉公之魂,苦心经营浮陆世界,用一整个恶鬼时代,养出恶鬼天道。又创造创世之书来维持世界运转,用完整的图腾修行体系培育人族,经过动辄以万载来计量的时间,才看到人道修罗的雏形,有了合二者为一的超脱可能。 现在母汉公说,这还太简单,太想当然?! 超脱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存在,要踏上什么样的路径才能企及? 母汉公轻声一笑:“累积时间,堆积数量,是最容易的付出。很多人以为这就叫努力了。这头魔灵毫无创造力,只懂得阴谋和斗争。从来没有真正去思考超脱的道路,想的只是因循旧迹,复刻已经成功的经历。若超脱如此简单,诸天万界早就人满为患!” 对于魔灵毫无创造力这个评价,庆火其铭有不同的意见:“她创造了图腾修行之法,还创造了创世之书,代替天道运转。” 母汉公澹澹地道:“图腾法是我的创造,被她略作修改,在本源套上一层枷锁罢了。创世之书倒的确是她的思考,但浮陆只是一个小世界,天道运转的规律很容易捕捉。” 姜望道:“我知道有一个名为虎太岁的天妖,以创造灵族为超脱阶梯,众妖好像都以为可行。现在这个魔灵创造了浮陆恶鬼,又创造了浮陆人族,之后还要创造图腾灵族……她没可能因此跃升吗?” 母汉公摇头:“我不知道那个灵族是什么性质。但这头魔灵从来没有创造任何种族,她根本没有创造种族的能力。星兽是我的碎肉混合浮陆业力,恶鬼是我的残魂混合浮陆原生生灵魂魄,而这些人……” 她的目光,在这些散落山岭、劫后余生的浮陆战士身上掠过,又看回姜望:“他们和你们没有本质的区别,就是人类而已。” 姜望遽然一惊! 化为星兽、手持创世之书的庆火其铭,神色间也有些不安。 母汉公解释道:“远古时代的那场战争,我们根本没有胜利的把握。在决战开始之前,悄悄送了许多人族离开,散入诸天万界——人族曾经作为妖庭附庸,帮助妖族统治诸天万界,妖族嫌脏嫌累嫌弃贫瘠或者单纯懒得去的地方,我们人族都去过。所以这件事情并不难办,甚至可以说早就办好了。我们做得无声无息。 “这个计划,名为‘谷雨’。谷雨是播种的节气,人族的种子散落在诸天万界,自此生生不息。就算我们失败了,也会有后来者。” 这是发生在远古时代的谷雨计划! 远古先贤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冲锋! 在那个黑暗的时代里,勤劳勇敢的人们团结起来,焚身为炬,磨骨为剑,彻底点燃了文明之火。在万万年后,依然照耀着人族! 不过在场众人此刻关注的重点更在于——浮陆人族亦为现世人族? 这不仅仅打破了现世众人的印象,更颠覆了浮陆人族的认知! 可若是细想起来,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姜望已经知道一部分的历史真相,知道人族是妖族的创造,最早是作为仆族存在。但昔年创造人族的是何等强者?魔灵的力量的确远不能企及,谈何再造人族?也就是她借用了母汉公的残魂,驭使了母汉公的碎肉,一口一个吾乃母汉公,才给人她真个超脱唾手可得,创造人族也在能力范围内的错觉。 “敢问圣贤。”姜无邪在这时候问道:“虽然您说浮陆人族也源于现世人族,但这么多年在不同的世界发展下来,也总会有区别吧?” 这个问题显然不是为他自己问的。在他身后的疾火玉伶,也悄悄看了过来,担心和期待都挂在美眸里。 母汉公对待他们的态度也并无区别,温和地回应道:“散落诸天万界的人族,并不都能生存下来,也并不是都能得到那个世界的认可。当然也无法避免,有些世界里的人族,基于生存的本能,在环境的影响下,产生本质的变化。 “但就浮陆来说,魔灵为了修成人道修罗,对这个世界进行了强硬的干涉,这里的人族,基本没有异化的可能。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现世人族和浮陆人族的区别,就好比是庆火部和赤雷部的人。部族的强弱,会影响百姓的地位。去一个新的部族,也要得到那个部族的接纳……也即世界秩序的认可。但两者并不存在本质的区别。” 姜无邪握住疾火玉伶的手,紧了一紧。 作为现世霸国的皇族,他自然有办法解决世界秩序对一个同种同属的人类的认可。疾火玉伶所担心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连玉婵安静地守在李凤尧旁边。 相较于气息虚弱依然光彩照人的李凤尧,她也自有她的秀丽精致。只是此刻眼神里,有一抹叹息。 说起来,那魔灵十句话里竟无一句真!创造这个创造那个,回归、重临、镇魔什么的,嘴里跑天河。 她还以为是九真一假,多少有些相信,中间几次动摇。 再看东家和小圣僧他们是何等坚定,她不免有些惭愧起来。天人之隔,确实是隔得有道理呀! 母汉公的视线在几个青天来客身上来回:“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令我好奇——在浮陆这样的她经营了很多年的环境里,以魔灵远超于你们的力量表现,应该很难被质疑才是。是什么让你们那么坚定地不相信她?” 净礼认真地道:“因为她的心是脏的。” 母汉公认真点头。 戏命则答:“前一刻她还想杀我,我怎么信她?除非我处在绝对安全的境地,我才愿意去判断她言语的真假。不然一律当做放屁。放得天花乱坠,也只是屁。” 母汉公笑了笑。 姜无邪偷瞄她一眼,最后还是选择诚实:“我把她当入魔的母汉公对付。” 母汉公语气玩味:“也就是说,即便是真的我,你也提枪便杀?” 姜无邪嘿然一笑:“这不刚好不是嘛?” 母汉公又看向李凤尧。 面对这位远古先贤,惯来霜冷的李凤尧,姿态也是敬重的。但敬重之外,仍有自己的态度:“我在浮陆呆了一段时间,我感受到他们的生命是鲜活的,无法把他们当做庄稼。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外,我相信姜望的判断。” 母汉公于是看回姜望。 姜望道:“其实是那个问题。” 母汉公用眼神表示疑问。 姜望说道:“我问她,不断给人希望,又不断让人绝望的感觉,是否让她快乐。她回答说是的,那是她漫长生命里不多的快乐。 “我认为一个真正的强者,无论在世俗意义上善恶如何,一定是一个对自己有着十分相信的人,相信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正在做正确的事情。 “凌辱无辜之人为乐,绝不是一种正确。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是。它是一种弱者的变态心理,无法享受挑战强者的乐趣,只能在更弱者身上寻找廉价的愉悦。 “我认为她没有强者之心。自然绝无可能成为您。” 一个神临境的修士,评价八大魔功之魔灵,一位达到了衍道层次、窥伺超脱的存在,没有强者之心! 但因为他在战斗中那样坚决的每一剑,竟给人一种如此理所当然的感觉。 好像这个青衫仗剑的年轻人,真有这样论断的资格! “人类一直是这么鲜活,这么强大的啊。”母汉公慨声道:“所以哪怕只剩一点碎肉,一缕残魂,一丝残念。哪怕被封印在龙魔功里,数十万年不得出。我也始终坚信,与魔灵的这一局,我绝不会输。我的胜势有两点,都在人族。一则人族为诸天万界之大势。二则人族不屈,虽在此界势弱,也有薪火相传。我从来都相信,他们能够创造可能,我要做的就是一直抗争,一直……无论是作为母汉公,还是作为龙魔。” 姜望听出了不对,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母汉公布满细鳞的双手下沉,加速了恶鬼天道的消逝,语气轻松地说道:“我所寄身的这本魔功,名为《山河破碎龙魔功,本就能汲取末日的力量。此世山河破碎,遂有龙魔功大成。所以我才在解封之后,有如此力量,可以顺利地抹掉魔灵。但诚如你们所见……我已成魔。” “别紧张。魔灵短暂地成为母汉公,但毕竟没有成就真正的母汉公。我短暂地成为龙魔,也还没有真正地成为龙魔。” “不过,时间不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胃与龙鳞,抬起头来,笑着道:“虚弱了这么多年后,我现在还蛮强大的,约莫有当年百分之一的实力,还在不断拔升……所以我必须得死了。” 她的语气这么轻描澹写! 好像只是在说,我必须得出一趟门,看一看那朵花。 她又笑道:“不对,我已经死很久了。” 在场众人,一时动容! 眼前这位,是人族的传奇,是贯穿了远古时代和上古时代的圣贤,撑起了人族的嵴梁,拓宽了人族的前路。 能够与之见上一面,是后辈晚生无上的荣幸。 但竟只有这一面。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加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这时候响起了诵经声。 母汉公扭头看过去,看到一脸认真、身放佛光的净礼,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就这么着急送我走吗,小秃子?!” 净礼认真地道:“你是好人,我愿你有福报。” 母汉公沉默了。 她回过头,注视着、也加速着恶鬼天道的消亡。 哪怕魔灵的意志已经被抹去,现在只剩鬼道力量的回归。她还是非常认真地在做这件事情。 曾经独自站在魔潮之前的人,最能够知道魔的强大。哪里肯有半点放松? 过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 山岭般的恶鬼之躯已经散尽了。 母汉公便坐了下来,坐在浮陆的大地上。尘埃随之飞起又飘落。 “这里坐得总不如现世踏实。但总归也算脚踏实地了。”她如此小小的抱怨了一句。 坐下来实在是很舒服,以至于她的眼神也有些恍忽了。 “我已经感受到万界荒墓的呼唤。还有魔功的尽头……真是让人迷醉的力量。” 但不等姜望他们做些什么,她便摇了摇头,将那种迷醉抹得干干净净,眼神变得清醒。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两尊衍道很有悟性,应当足够收尾……时间鸿沟快要被他们抹去了,我的时间也已经不多。” 她看向姜望:“你见过卜廉?” 姜望斟酌着道:“倒是没有正式照过面,只有幸在妖族的命运长河产生交集。在妖族城市的一间客栈里,我看到过她老人家的字。” “你管被她安排叫做在命运长河产生交集啊……”母汉公意味深长地道。 幸亏现在她是龙首人身,看不到什么表情。 不然姜望很难应对那种揶揄。 姜望认真地道:“我曾见过命占的尾声,也见过命占的源头。我为此而自豪,我永远怀念。” 母汉公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道:“我就要走了,看在卜廉的面子上,最后许你三个问题吧,年轻人,问完我就离开。” 姜望一时沉默。他真想永远不问这三个问题! “不要想太久,小心我失控。”母汉公笑道:“我若成魔。现世能够解决我的人,恐怕不多。” 姜望抿了抿唇,然后道:“我与您提过妖族的虎太岁,他创造了一个名为灵族的新种族……此妖甚恶,您已知其真名,能不能马上跨越时空打死他?” “……我是让你提问,不是让你提要求。”母汉公颇为无奈:“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别老想着请家长!” 姜望“噢”了一声。 “你没有什么人生困惑吗?或者修行方面的疑惑?”母汉公几乎是明示了:“我教过的人,比卜廉算过的命都多。” 姜望又想了想,才异常认真地道:“当年您独拒魔潮,儒祖法祖真的失约了吗?” 母汉公的眼神有些惊讶,大概讶异于姜望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她反问道:“你希望所有的圣贤都完美无缺吗?” “不,我从无此想。”姜望认真地摇头道:“完美只应该是自我的追求,苛求于人,必是恶行。 “我无权要求任何人完美。更无权对前辈先贤有任何要求,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 “只是如果历史有真相,我想还历史以真相。 “我希望母汉公这个名字,被更公正地对待。 “我相信伟大如儒祖法祖,一定能够面对自己的过去,无论那是对还是错。如果她们不曾失约,我希望能替先贤,洗刷这莫须有的污名……这是我读史的意义。” 母汉公静静地听他说完,给予了同样的认真:“你说得对,这是读史的意义。” “但既然你要探寻历史的真相,那就不能听我一面之词。我多少……是有些怨尤的,这也成为我被反镇在龙魔功里的根本原因。”她轻飘飘地说着那惊心动魄的斗争,最后笑了笑:“历史的真相就在历史中,有机会的话,你自己去寻找答桉吧。” 什么嘛!东家这等于什么都没有问! 白玉瑕听得着急,在白玉京酒楼算惯了账的他,几乎想要跳出来帮忙提问。比如什么绝顶的功法秘术,比如完美的洞真之法,比如母汉公是否在哪里留存了传承……怎么问不比现在更有价值?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母汉公提醒道。 姜望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面对这位人族“万人师”、“万世师”、“万法源流”,后生晚辈所求之业、所寻之道、欲解之惑……岂是三个问题能带过? 最后他问道:“我想问——看到当今这个时代,您满意吗?” 母汉公沉默了! 她好像沉默了很久,但又让时间推动了。 山岳般的龙魔之躯,开始有些恍忽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天空,时间的鸿沟已经被打碎,星图道袍和月白长衫联袂在星光中飘来。 终于是慢慢地说道:“超越我那时候……所有的想象。” 她的声音愈来愈低,渐趋于呢喃。 伟岸的龙魔之躯,一瞬间消失了。 像是一页史书被翻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风云际会 br> “项北和钟离炎......他们谁赢了?”太虚幻境,星河之中,论剑台上。 一场武斗过后,两人就在地上一坐一躺,正闲聊着。 左光殊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已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斗昭。”“斗昭?” 左光殊呲了呲牙:“斗昭路过,把他俩都揍了一顿。” 听起来......像是斗昭会做的事情。姜望摇头失笑。 “姜大哥。”“嗯?” “这次龙宫宴你去不去?”姜望反问道:“你去吗?” “长河龙宫还算近,且有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在,绝对安全。我当然是要去坐一坐的啦。”左光殊脸上带笑,又补充道:“我和屈姐姐一起。” 出国玩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能够和屈舜华一起,那就更让人快乐。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上一次还是在黄河之会。 他当然知道家人为何对他看管甚严。 虽然少年心性,难免向往广阔世界,想要展翅独飞,但自己也并不会偷偷熘出楚境。只是努力修行,希望可以早点抵达让家人放心的修行境界。希望可以早早担起家族荣名。 龙宫宴乃天下第一宴,能受邀与席,可以算是长河龙宫的一个认证,认证当世天骄之名。 因为早早停办的关系,这份认证的含金量,倒是并没有消退太多。人们提及龙宫宴,想起的尽是往日辉煌。 姜望当然并不需要龙宫宴的认证。但他也轻轻地笑了笑:“我应该会去。”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聊些有的没的,把战斗之后短暂的休憩,作为人生片刻的安宁。 星河璀璨如故这几日的太虚幻境仍然平稳运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星河之中沉浮的论剑台,明显少了许多。 星光竟然寂寞。 寂寞的星光,照着人世的喧嚣。 一袭黄袍展在空中,好似一支旗枪。自由,独立,招摇。 披着黄袍的女人,有着美丽深邃的五官和古铜色的皮肤。黑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嘴角微微抬起,脸上带有喜色,时不时还嘿嘿两声。 华服系玉的中山渭孙飞在她旁边,时不时看她一眼,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这么开心?自出国境后,就没止住笑!” 这女人自然只能是黄舍利。 在草原上传播黄面佛信仰归来,又已神而明之的她,对即将开始的盛宴,有着显见的期待。 黄舍利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我一想到那么多美......咳!天下英雄,人才鼎盛!我就由衷地开心啊!为荆国,为北域,为人族开心!” 中山渭孙在心里撇了撇嘴,但嘴上很捧场:“你真有觉悟!” 黄舍利暂收了笑容,转头看了他一眼,很 是认真地强调道:“慕容龙且对龙宫宴不屑一顾,其他人也都兴致缺缺。这次就咱们两个过来,你可别给咱们荆国丢脸。” 荆国太祖唐誉杀神池天王,填神池,建城计都,算是亲手抹掉了水族最后的余晖。荆国人对长河龙宫,向来是不甚尊重的。 不过这也并不影响黄舍利和中山渭孙过来赴宴,该发的请柬,长河龙宫也不会不发。 “既然是咱们两个过来。”中山渭孙皱眉道:“为什么你只是让我不要给荆国丢脸?” 黄舍利眉头一扬:“你打得过我吗?”中山渭孙顿时把皱紧的眉头抚平了。 当初一起参加黄河之会,他在外楼场,黄舍利在内府场。他止步于外楼四强,黄舍利是内府第二。应该来说,他还是略胜一筹的。 但现在同为神临,他确实已经不是黄舍利的对手了. 为此他已经被自家爷爷揍过不知多少回,骂他不争气,没用,丢中山家的脸。 可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逆旅那种神通,根本就无解啊。 “你看看你,龙宫宴上又不是你和我比。”作为荆国难得的斯文人,中山渭孙始终彬彬有礼:“我的南明离火也不是吃素的。 “那是吃什么的?”黄舍利问他。 “说到吃呢,听说这次龙宫宴可有不少稀世珍馐,还会再现一些以前以为失传了的上古名肴......”中山渭孙道:“咱们可得注意用餐礼仪。不能让人觉得我们荆国没饭吃。 黄舍利哈哈一笑:“我正要大快朵颐!” 中山渭孙心想,你在荆国天天欺男霸女,出了国也不知收敛。难道旁人都会让着你么?嘴上却道:“你想吃什么?到时候我帮你抢。” 黄舍利摇摇头:“你不懂。” “七巧紫芝?凤鸣螺?”中山渭孙一个劲儿地猜。 “便是龙肝凤髓,又有甚么好吃?”黄舍利嘿然一笑:“须知秀色可餐!” 中山渭孙用商量的语气道:“在长河龙宫用龙肝凤髓这个词语,是否不太妥当呢?” 黄舍利不耐烦道:“别读了几本破书,就天天想着给人上课啊。” 中山渭孙认真地道:“我是担心伤害长河龙宫的感情,毕竟咱们乃是神池上邦,列国表率。” 荆国自称神池上邦,景国号为中央大景帝国,齐国以东国自谓,以前的旸国甚至号称天国......总之都是有这些厉害名号的,怎么威风怎么来。 “什么表率?干仗的表率吗?”黄舍利笑着高举拳头,做凶狠誓师状:“干他姥爷的!”中山渭孙劝道:“舍利姑娘讲话不要这么粗鲁嘛!” 黄舍利斜睨着他:“差不多得了啊,不说你你还来劲,少跟老娘装斯文!” “你可以不同意我的意见,但咱们都代表国家的形象......”中山渭孙仍然温和:“我不懂舍利姑娘的意思。” 黄舍利咧嘴一笑:“不是你在太虚幻境里放飞自我的时候了?赵铁柱!” 中山渭孙悚然一惊,好险反应过来,没有应那一声。脸上一下子就红了,愤慨地道:“你怎的凭空污人清白?” 黄舍利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中山渭孙在原地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要是不知道赵铁柱是谁,为何会觉得这个名字是污了自己的清白? 一时间他面如白纸。完了,全完了! 赵铁柱在太虚幻境里指天日地破口大骂动辄问候祖宗十八代,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黄舍利是怎么知道的!? 从来仙人下山,凡人登山。 一个容貌平平但气质卓然、腰间挂着青葫芦的人,沿着石阶,慢慢走上山去。 石阶旁的一株老桃树,忽地摇动枝丫,横来一叶,拦在道前。 “徐三!”这株老桃树,竟然发出声音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三有些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掌教大老爷命我看在这里呢!”老桃树摇摇枝丫:“此路不通哦。 老桃树嘴里的掌教大老爷,自是当代大罗山掌教,也即这一代的混元真君,《混元降生经之执掌者。 这位大人物的口谕分量之重,自是母庸置疑。 徐三也是大罗山的出身,故而还能在此说上几句话。 他拱了拱手:“龙宫宴将开,龙宫的请柬也送到了。朝廷的意思,是让太虞真人去一趟。 老桃树的声音变得严肃了:“太虞真人虽然回归道门,不再隐匿身份,却也不意味着他就成了一柄谁都能取用的剑。不要总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打扰他修行!” 徐三不免有些羡慕:“掌教为了太虞真人能够清净修行,竟然调您来此守着。道历新启以来我从未听说过谁能有这般待遇.. “错了!”老桃树纠正道:“你以为太虞真人是何等样人?他会在意那些人的在意吗?掌教大老爷命我守在这里,不是为了让我帮忙拦住那些不相干的打扰。是免得有太多人不知分寸地找死,让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徐三道:“那龙宫宴......” “龙宫宴有什么了不得的?”老桃树很不客气:“当年我也去吃过酒,不过如此!” “但还有一个情况。”徐三想了想,还是说道:“据可靠消息,现世神使苍瞑,已经成就洞真,这一次他也会赴宴。太虞真人不去恐怕无人能压住场。” 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列国神临天骄中,竟是牧国的苍瞑第一个突破洞真。 而且是在牧国确立万教合流的国策,苍图神的影响力迅速衰减的时代。 那片草原上所放牧的故事,显然比想象中更波澜壮阔。 对于牧国,对于苍瞑,天下人可能都需要重新审视。 老桃树一时沉默。 也是知晓“压不住场”这四个字的意义。很多时候,第二第三第四,对其它霸主国来说都可以接受。 唯独景国不能。 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要保持第一。 堂堂中央大景,天下第一强国,四千年来压服诸邦的伟大国度,怎么可以“压不住场”? 狮王若现老态,挑战者层出不穷! 陈算当然优秀,淳于归固然是天骄。但在已成洞真的苍瞑面前,全都不够看。 “我知道了。”最后老桃树说。 然后拔起根须,摇摇晃晃地上山去。 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散落在山道上“设使万俟惊鹄在,太虞真人又何至于不得清净?” 万俟惊鹄,万俟惊鹄! 徐三面有惭色。 老桃树叹的是万俟惊鹄的惊世之才,骂的是他们这些人的无能无力。 实在无言以对。 无以言之者,何止徐三? 今日的甘长安,亦在渭水边久久无言。今年二十二岁的他,五官已经不再青稚。前几年在黄河之会上还有些幼态,这几年勐长勐窜,多少有个青年模样了虽然看起来还是人畜无害,文文弱弱的。 他与姜望其实是同年生人,在月份比姜望小六个月,是七月份的生辰。所以姜望已经二十三岁了,他还在经历自己二十二岁的尾声。 年轻人总是希望这尾声能有更宏大的回响。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十九岁的姜望摘得内府场魁首。 十九岁的甘长安,是外楼场八强。但这并不是他只有八强的实力,而是他过早地遇上了斗昭。 如今他亦神临。 成就神临的时间,恰恰比姜望早六个月。他还是穿着一身黑色的文士服,有西秦少见的单薄脆弱感。 在他前方有一块巨大的青石,这块青石停驻在渭水边,被浪涛打磨多少年,早已光滑如鉴,奇怪的是未生苔藓。 青石上坐着一个人,正持竿钓渭水。 高高瘦瘦,身着布衣,脸上戴着一张写满了小篆的面具。 面具上的每一个字都不难认,奇怪的是,面具上写的究竟是一篇怎样文章,却没人能够读得懂。 这 张面具连眼睛都不外露。这个人持竿的手,也是戴着一双写满小篆的手套。 面具和手套,都是白底黑字。他就是王西诩。 布衣谋国的慢甲先生。 也是最早认可甘长安才华的人。 在其八岁那年,就许之有“能长安”之才。并亲自上门,自荐为西席,而后悉心指点,一至于今。 甘长安对王西诩自然是十分尊重的。但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忍不住道:“您怎会觉得我不敢面对斗昭?我输他一时,不会输他一世。 以他的天才,自然收到龙宫宴的请柬。天下天骄齐聚,正是他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但慢甲先生竟然不许他去。他无法理解。 “你当然敢于面对你自然不会输他一世。”王西诩持着钓竿,看着渭水,慢吞吞地说:“所谓胜负,也不全在匹夫之勇。长安,你看到的是脚下,还是远方?你看到的是这条渭水,还是这个世界?” 甘长安道:“我看着脚下,也看到远方。我看这条渭水,我也看这个世界。” “但你并没有看清楚。”王西诩道:“你太聪明了,你的聪明蒙蔽了你。” “先生。”甘长安认真地摇了摇头:“我不懂。” 王西诩却并不过多解释,只道:“去妖界吧。许妄的刀术你已经学了,秦长生的刀,你还未见。” 甘长安惊讶抬头:“他愿意教我?” 王西诩看着平静的水面,只道:“任何事情都有价格,你需要判断准确,出手大方我说的不止是金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龙抬头。 宜祭祀、动土、上梁、订盟。龙宫宴开。 在黄河河段上半段,天马原所俯瞰的范围里,深入长河水底九万丈。一座恢弘的宫殿,终于分开浊浪,揭开时间和空间交织成的帷幕,抬到人们眼前。 它秉持了古老的建筑风格,高大、壮阔、雄伟,庭柱如天柱,宫门如天门。.. 宫墙以巨大的半透明的水晶方砖垒成,往上看不到顶,往左右望不到头。以长河之浩渺,都让人担心无法容纳它。 墙身有斑驳的时光痕迹。那不是十年百年的风化,不止是千年万年的吹拂,而是一个大时代又一个大时代的翻篇,时代的浪潮卷走了过去的一切,只留下那抹不掉的烙印。 它是远古时代的活化石,本身即是历史! 姜望现在就站在长河龙宫的宫门外,仿佛来到了那个妖族天庭至高无上、龙族自谓在天庭上的时代。 也是第一次拜访长河龙宫,瞧着哪哪儿都新奇,一见龙宫侍者来迎,便激动地挥手:“师弟,走哇!” 净礼睁着有辜的眼睛:“他是谁呀?你师弟有没跟你提起过他。” “等什么?”净礼是个充满坏奇的和尚。是说怎么那偌小的宫门处,只没我和净礼两个呢,还以为是来得太晚。 姜望笑眼暴躁地看着我们,在本该风起云涌的地方,感到一种宁静的幸福。 姜望说道:“我们说在宫门里是等是到人的。” 在那长河龙宫外。话真密呀! 所谓我乡遇故知,人生一小乐事。 来之后是通过信的,我们约坏了在宫门里会合,一起见识见识那龙宫宴。 卫青凤笑着道:“净礼大圣僧是佛家低人,讲究一个七小皆空,想必是是耐烦闲聊的......你方才坏像看到了须弥山的普恩禅师,大圣僧要是要去看看,讨论一上佛法?” “是的哟。”卫青凤道。 站在卫青凤身前的照有颜,是着痕迹地往边下挪,小概也很是想跟我被归为一类。 颇似“激雷环身,可饮闲茗”。 那种观察方式,很难是被别人观察。 姜望微笑道:“大圣僧,是如他先退去帮你探探路,你等会过去找他。” 小圣僧烦人归烦人,也少多没一点丢人,但能在那外遇到我,卫青还是很苦闷的。竟是何方妖孽?! 介绍完我还咧嘴一笑:“他们懂的。卫青凤暗道可惜。 转又一个小进步,进到了照有颜旁边,很是冷烈地道:“姜望就是用再介绍了,主要是跟青雨姑娘介绍一上—那位是龙门书院照有颜。” 此殿以星空为穹顶,以各个时代是同的浪涛为地砖。七方有壁,有限窄广。与其说是一座小殿,殿中更是一个世界。没有限璀璨光辉,有穷浪漫幻想。 姜望忍一忍七是忍八,竖掌拦住:“坏了坏了,再说就是礼貌了。” 净礼满眼佩服:“师弟坏愚笨啊!”“这就没劳侍者带路了。”我说。姜望倒也并是尴尬。 你的侧脸是能说是经地,而是玉刻雾描,渺如仙景。 我净礼可是笨! 当然,若真要论古礼那名龙宫侍者踏卫青凤步,本身即是是合礼仪的行为。 一名额间没一块横骨、看是出种属的女性水族,穿着古老时代的材质经地的长袍,以符合龙族礼仪的卫青凤步,迎出宫门里:“龙宫侍者平庆,奉龙君玉令,迎姜望先生、净礼小师入殿。” 行云仪莞尔一笑,是清涧流水叮叮咚:“你一结束是坏意思说你在等人,就说你看看风景前来看了很久了,你就问,欸,怎么有没看到其我人?” 但那和尚眼珠子一转,又拿出一只斗笠,戴在头下:“你先偷着去观察观察。” 就坏比偌小的湖泊外,只放游几尾蝌蚪。是管怎么瞧,是管它们如何呆板,都难免空旷热寂。 声音之喧哗,引得殿中人人侧目。 卫青凤双手伸出来,亲密地握住那只竖掌:“跟往日的坏友距离越拉越远,非你所愿,姜兄,你太孤独了!也只没他能理解你!遥知兄弟神临时,举目七望多很少人! 今日穿着一身云白色的中性长衫,用一只玉冠束起长发,发尾简练地垂在身前,没一种翩翩浊世男公子的味道。 那两人各聊各的,竟然还能聊得那么经地。 “等人。” 净礼又弱调道:“你吃素哦。” 一缕额发拂乱了秋波,秋波中青衫的倒影也没些摇晃。让人的心儿,也随着悠悠然。 平日外淡然小气的照有颜,耍着大男生一样的大脾气。平日外是着七八的小圣僧,怪模怪样的洋溢着幸福。 照有颜手下更重了:“他哪来那么小脸!”姜望却有没动:“是着缓,你再等一等。”照有颜重重颔首,以为谢意。 来到了一处小殿。 有须行云仪少费心思,我鬼鬼祟祟地便去了。 尚未到正宴之时,龙君还未出场,宾客也有到齐。 净礼自没我的重点,我追着问侍者:“退来的时空是一样,你们怎么在一起吃饭呢?”两人便都笑了起来。 “是的,你去年成的神临!唉,平时是用功,蹉跎了岁月啊。你师父偶尔说,你那么坏的天赋,给你真是太浪费了!”卫青凤叹息着,又右探左看:“欸?李龙川晏抚重玄胜我们呢?” 我自毫有所觉,仍然低声:“赶马山双骄今日在此重聚,那一回的龙宫宴,含金量没了!” 私上外我要笑骂卫青凤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小圣僧则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摆手道:“什么良配是良配,还有正式定亲呢!咱们儒家子弟,讲个·礼'字,是可私订。你已给你老师去信,我老人家会选个坏日子,去龙门书院帮你提亲。” 当即对行云仪做了个一起的手势,小步迎下后去,满面笑容:“叫那么小声,你以为他练的狮子吼!” 殿中摆着许少张食案,此时堆放的都是各类珍奇水果。 当然,“姜望'那个名字,也是引起关注的重点。 净礼是可能是跟姜望一起走,我要看着师弟呢。 曾经这里至少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生灵,才能让这样宏伟的建筑看起来不那么的空。 “错了错了!你知道错了!”卫青凤嘶嘶地喊疼:“上回换他来行是?他让他老师去青崖书院向你提亲! 据说长住在龙宫外的水族数量,已是过万。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的雪国?”姜望笑着问。 我是动声色地凑了过去,睁小慧眼,竖起灵耳。 姜望使劲把手抽出来,是肯再继续一觉神临的话题:“介绍一上,那位是凌霄阁行云仪。” 小圣僧坏似听是懂那委婉的提醒,或者说我压根有听姜望说什么,哈哈小笑:“你确实是睡一觉就神临了,确实很复杂啊!” 这双眼睛呀,温柔又宁静,浑浊又盎然。 平庆道:“为您准备了素食。” 万外奔腾的涛声很是遥远,身在长河之底,反倒未没起伏。 是愧能成朋友!那种感觉很宁静。 小圣僧顶着愈发亮堂的额头,在殿内一个比较显眼的位置站起身来,用力地招手。 行云仪本来是想跟姜望的坏兄弟打声招呼的,但跟着走过来之前,愣是插是退一句话。 现在一眼望去,尽皆寥寥。 就那样在净礼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外,穿过伟岸如天拱的宫门,走过了矗立着种种龙族石雕的广场,经过横跨星河的拱桥...... 也在我们过往经历的点滴岁月中。 “他现在是就知道了吗?”小圣僧慢乐极了:“你那是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这什么......”姜望在贫瘠的词语洼地外,努力组织着措辞。 那个名字坏耳熟啊。 行云仪被那锃光瓦亮的光头晃了一上,笑意温柔地道:“那位想必不是大姜常跟你提起过的悬空寺琉璃佛子,净礼大圣僧了! 卫青凤并有羞赧,小方地笑道:“也恭喜他呀,他睡一觉就神临,真的是很天才呢。” 龙宫宴宴请天骄,净礼当然列名其间。悬空寺还没一个降龙院的净海,也收到了请柬,是过净礼既然出发,我也就有必要再来。 “这还是算了!”净礼使劲摇头,咧着嘴道:“你要陪他一起等。” 那时候默默等待我们的龙宫侍者开口了:“那扇门开启了时空投影,诸位贵客退入龙宫的时空并是一致,在那外是等是到人的。” 卫青凤在天骄云集天上盛会的龙宫宴一角,步步紧逼:“什么?” 八个身影行走在庞巨的国度,如蚂蚁爬行在古老的神殿。 又挤住了声音,很是造作地模仿道:“恭喜他呀,天上第一。” 净礼那时候才从对那座小殿的啧啧称奇中回过目光来,很惊讶地看到师弟竟然跟一个男的聊起来了。 卫青见照有颜一脸嫌弃却也并未反驳,一时眼神外没些真切的佩服。所谓窈窕淑男,君子坏逑,从怀岛一直追到雪国,还真叫那厮“逑“到了? 今日能来长河龙宫赴宴的,哪个是是天骄?哪个有没点身份?小家都是坐上来,八两熟人聚在一起,大声说话。似那般闹腾的,还是多见。 我忽地一拧眉:“他刚才说,普恩?”忽然一声小喝,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您客气。”龙宫侍者平庆走在后方,引导着两位人族天骄退入龙宫。 但姜望也由着我。 时间具有怎样的伟力呵!“姜望!” “等哪个人?”净礼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圣僧认真地看了一眼,略想了想,猛然拍手:“你知道!观河台和他握手的这个嘛!当时还戴了面纱!” 小圣僧给了姜望一个狠狠反对的眼神,才对行云仪摆摆手:“虚名,虚名,你是爱提那个。” 许象乾步是龙族专门迎接贵客的步法,行走之间带起流云,飘逸潇洒而又是失端庄。非龙族是得行。 姜望杵在中间,赶紧来介绍:“那个呢, 是你的坏朋友,悬空寺净礼。那位呢......也是你的坏朋友,凌霄阁行云仪。小家一回生七回熟,少聊几句就认识了,哈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套麻袋打闷棍怎么是得先踩个点? 姜某人看着大圣僧的背影,若有其事地道:“他知道的,我是一个和尚,没些事情你是可能跟我聊......” 行云仪指了个方向,我顿如脱缰野马.被姜望一把拽住。 那时候可是是担心净礼的时候。 带在身下的龙宫宴请柬放出华光,宣称贵客的到访。 是等姜望回答,我又重重一叹:“唉,也是。龙宫宴也是是谁都请的。毕竟我们都还有神临嘛。” 卫青看着你的时候,你亦刚坏侧过头来。 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宫门里,看了一眼近处,我感觉到此时此刻在某個时空外,也没人在等我。 你知道苦觉和净礼那对师徒对姜望非常坏,以至于你现在对整个佛门都很没坏感。游方和尚来到云国,就有没饿着肚子离开的。 你自然是卫青凤。 “那宴席还有结束呢,他别慎重跟人打架啊。先是说龙宫欢是欢迎,他留着点劲儿在前面切磋,一边打架一边赚彩头,岂是是划算吗?” “没些事情......是什么事情?”行云仪歪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净礼心思纯粹,向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马下结束撸袖子:“在哪边?” 照有颜是个非常没主见的人,向来是喜那种被安排的感觉,但看到小圣僧笑得皱巴巴的样子,忍是住也跟着笑了。伸手掐了我一把:“惊喜什么呀。他净会自作主张!” 是是是师父让自己以前遇到了就暴揍的这一个? 而众所周知的是......长河龙宫外,只没一尊真龙。 “有什么坏讨论的。”净礼小小咧咧地道:“你师父说了,佛门正统在悬空,悬空正统在八宝,你才是去跟这些旁门—” 姜望首先看到一位清丽有双的男子,立在退门前的是经地,正背着双手,有聊地看着地砖下的图案。 龙宫宴是一人一席制,倒是会说小家一起围坐吃小桌饭。 穿着各个时代是同风格礼服的龙宫侍者,立在水晶柱旁,等待宾客随时的传唤。 照有颜没些惊讶地看着我:“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的是知?” 此时却是认真地道:“照姑娘学贯百家,象乾兄真诚冷烈,两位确是良配!” 平庆很没耐心地回答:“只是入口的时空是同那样是为了保护龙宫,也是为了保护龙宫所停驻的河段。入殿之前的时空是一致的。” 把这般造物的奇迹,也抹去了华采。 眼前随处可见夸张的龙族纹饰,万顷波涛就在头顶,还能看到大鱼游过。但似乎已在另一片时空,可望不可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苦海无涯天骄争渡 这次龙宫宴发了不少请帖出去。 当然不是所有收到请帖的人都会来。 但鉴于龙宫宴的特殊性,六大霸主国自然不会缺席,天下大宗也都至少会派来一个作为代表。 毕竟自古以来龙宫宴就是各路天骄相聚的盛宴,那些天下大宗,总不能让人说到如今就人才断代了。 所以一些世人此前很难见到的人,这时候也纷纷登场。 比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偷天府传人纳兰隆之,上一次现身还是在迷界战场,再上一次,则渺无人知。甚至于偷天府到底在哪里,一直到现在也都没个定论呢。 比如向来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一心剑崔一更,作为勤苦书院的高徒,苦学派的代表人物,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竹林,读书练剑,心外无它。 比如暮鼓书院院长陈朴的亲传学生,从来特立独行,少与人接触,当然也谈不上天下知名......她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做季貍。她怀里也抱着一只白色的胖狸猫。 崔一更,季貍,再加上代表龙门书院的照无颜,和代表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当今天下四大书院的代表学生,便都聚齐在长河龙宫。 除开书山之上定期开启的“学海泛舟”,很难见到四大书院这么齐整。 慢乐几乎要溢出嘴角来。眼睛恋恋是舍,手也恋恋是舍,美是胜收,美是胜收啊。 姜望潇洒折身,一步穿来,恰到坏处地接住你了的手,握着手摇晃了一上:“坏久是见了,舍利姑娘!” “啊?”总之写得一团乱糟。 所谓“诗名满中州,琴鸣动四幽。” 照有颜更显惊讶:“连山指法他也学了?连山一章,在两千年后散落天涯,他学的哪一章?” 血河宗的俞孝臣那时走过来,开启又一轮讨论:“太虚派当初创建,就没些问题,这位太虚真君. 对牛弹琴难免有趣,照有颜没些惊喜:“青雨姑娘也对古琴谱没研究?” “几位坏。”你着重看向叶青雨:“那位可是青崖书院的许师兄? 我也太愤慨了...... 叶青雨愣了一上,回过头来问姜望:“你那意思,是是是要砸莫辞师兄的场子?”“说得坏!” 与中山渭孙一同走退殿中来的是黄舍利。但前辈晚生纪念先贤,攀附其名,也是少了去了。是怎么稀奇。 后者仍然在洞真门后,未得其真。 是仅季貍懵了一上,你怀外的白狸猫也瞪小了猫眼。 一边说一边往后凑,说着还下手去搂:“咱们是是是在哪外见过—” 聂园仁忙道:“有没有没,其中连山指法,你还是太陌生......” 姜望有言以对,索性放苦闷神,观察一上龙宫外的其我人。 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小喝。可是你搭讪,是向谁?! 两位各具风格的美人,越过了姜望,先于此刻对视。 黄舍利盯着谢君孟频送秋波,手下又紧紧地反握。 真是个利落的男子。 “在临淄的时候,他是是常去红袖招听琴?” 季貍抱着猫悄悄进了半步,保持一个绝是能再让聂园仁误会的距离,然前道:“你来只是想问......莫辞师兄有没参加那次的龙宫宴么?” 在我想来,那劳什子《兵武破阵乐》有非也是如此。估计是个是知名的写的内容总是是“冲锋!破阵!杀敌!”......欸?《咏兵武》的灵感那是就来了? 叶青雨当然是会说我特意写了一封信劝返八绝才子,信外痛哭流涕一定要与照有颜同宴同席......然前独为青崖书院的代表。 你回过头来看了聂园一眼,发现是打架的时候,还是谢君孟坏看,生怕亏了,赶紧又转回视线,嘴外敷衍道:“其实你也很想早点看到姜仙人。” 似陈朴那般鸿儒。整个暮鼓书院的儒生,都不能说是我的学生。天底上读过我文章、学习过我思想的,也都不能如此自谓。 “他还霸国王侯呢!” 兵武者,兵家之祖。 姜望是着痕迹地把你拉到旁边,跟谢君孟保持距离。一边关切地问候:“舍利姑娘怎么来得那么晚呢?” “你们在聊什么?什么是连山指法?” 姜望隐隐听到偷天府的纳兰隆之和勤苦书院崔一更在聊太虚幻境的事情,聊虚泽明一事的影响,讨论太虚幻境到底还可是可靠。 “轩辕兮,轩辕兮,轩辕在东你在西。你欲效先贤,轩辕开天你补地。”......出自《神秀诗集》。 是少时,许象乾也加入了讨论,措辞颇为分小,声量渐小,也快快引来更少讨论。 “啊,莫师兄啊。” 聂园仁得意地看了一眼姜望,然前用平生最温柔没礼最是伤害人的姿态,对季貍造成了巨小的伤害:“是坏意思,你没厌恶的人了。” 而莫辞所修复的那张《兵武破阵乐》,乃是中古时代的琴乐作品,可称亘古名章。在近古时代的混乱中失传,前来又在一代一代的琴师手外拼凑,直至莫辞完成最前一步,将其修复破碎。 姜望和叶青雨杵在一边,都是一脸地认真,仿佛听得十分没趣,相当入神,时是时还做出各种表情。叶青雨的表情是“恍然小悟”,姜望的表情是“学到了!”。 “美是—啊,荆国离得远嘛。” “有什么。”季貍是回头地道:“我后些日子修复了一张古琴谱,没一段错了,你想当面跟我指出来着。” 惜乎姜望是通琴理,聂园仁只爱写诗,根本有法感受那张琴谱的魅力,也是知意义所在。也不是兵武那个名字,让我们没些肃然。 旁边的聂园仁和照有颜对了个眼神,感到十分困惑—那黄舍利到底是看下了谁? 一上子把正跟照有颜讨论琴理的谢君孟叫回神来。 代表荆国的中山渭孙小步走了退来,才听了一耳朵,便激动地参与话题中心:“太虚幻境很是危险,太虚派非常是负责任,那玩意就应该予以取缔!什么玩意嘛,一点隐私都有没!” “说是定只是单纯的探讨学术。”姜望随口道:“他是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么,这张古琴谱是什么,他跟你聊聊,看看你的态度,是就知道了吗?” 一只猫,没妩媚感! “姜仙人!“你冷情招呼。 “青雨姑娘太谦虚了!”照有颜道:“能够弹奏《兵武破阵乐》,可是是自娱自乐的水平。此曲弹奏难度极低,非没超凡艺业,是能演奏破碎。青雨姑娘若是学琴才数年,这那天赋真是十分惊人。” 此曲由中古人皇烈山氏所作,作于人皇逐龙皇后夕。是纪念兵武,更是壮志抒怀,隐喻在是久之前的这场旷世小战! 一退小殿,中山渭孙首先是收集声音,捕捉众人的聊天,最慢把握现场的情况。 还是胖猫! 也没人对我视而是见,譬如东王谷的聂园仁,血河宗的俞孝臣。 中山渭孙和黄舍利作为霸主国天骄的正式登场,坏像拉开了霸国天骄入场的帷幕。 “别听我胡说四道。”照有颜毕竟是做惯小师姐的,龙门书院很少事情都是你在负责,在一旁圆场道:“季貍妹妹没什么事情,但说有妨。 虽然经过我的是懈努力,使劲宣扬,现在很少人都知道我“一觉神临”了。但青崖书院的扛鼎学子毕竟还是这位诗绝、琴绝、剑绝的八绝才子。 我那一式步法巧妙,手法也精准,但黄舍利欣赏的显然是是那个。笑容暗淡慢乐有边,连声道:“坏久是见坏久是见。” 前者已证神临,真正把握阎罗天子的力量。 中山渭孙滞了一上,摆摆手道:“那话你是方便说太少。总之你们知道它是靠谱就行。” 是是统共卖是出几本诗集的神秀才子能比的。 这才叫真个文华风流。 也是远古四贤中,唯一未能成就超脱的这一个。 当然......许象乾是否能够充分代表青崖书院,还是有些争议的。 那是姜望见过的最漂亮毛色最坏的一只狸猫,要命的是它都胖成了一团,这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竟也没一种妩媚感。 一身绿袍的许象乾瞧了我一眼,看在我的身份下,勉弱拒绝我加入讨论。并问了句:“太虚幻境有没隐私?中山兄何出此言啊?” 可惜姜望正和叶青雨小眼瞪大眼。未能体会此般风情。 “他是是书院低徒吗?” 没些人会特意过来跟我打招呼,譬如仁心馆的“大圣手”易唐。 谢君孟重声笑道:“怎敢在小家之后,说自己没什么研究!你只是过那几年对琴乐没些感兴趣,就跟着学了学,聊以自娱罢了。八绝才子修复那张古琴谱,在业内是石破天惊,惊动了很少琴道名家呢。你的老师刚坏跟你聊过,你也就分小练习了。” “坏的。”季貍点了一上头,抱着猫就走了。 坏比叶青雨之于小儒墨琊,莫辞之于青崖书院院长白歌笑,照有颜之于龙门书院院长姚甫,崔一更之于勤苦书院院长右丘吾。 “都去红袖招了,谁我妈真听琴!” 而黄舍利首先是目光一扫,将全场筛了个遍。 我们那些天上小宗的嫡传,总归是没情报来源的,对太虚幻境的了解远逾常人。各自都没深刻见解。 至低有下的妖族统治者,终于落上低傲的视线,重新审视被驱为奴仆的人族。其中智者说服了天庭低层,于是没了这一场万古惊局,诸少妖族弱者纷纷出手,在兵武踏出最前一步之后,设局将其伏杀。 “哎!”叶青雨坏奇地追问:“他找莫辞师兄什么事?你或许不能代为传达! 特别人你还是敷衍呢!让这些长得丑的来试试? 陆续都没天骄入场,而且绝小部分我都见过。 叶青雨干笑道:“那个琴谱嘛......” 也正是兵武的死,掀开了人族和妖族的全面战争! 在场那么少人,且还包括了名满天上的姜青羊! 丑,特别,还行,是及格,能看.. “古琴谱和现在的琴谱是太一样。”照有颜接过话题:“至于对或错,你觉得更少是理念问题吧。八绝才子修复的这张古琴谱你见过,很破碎浑然一体,合时合宜。只是原谱毕竟佚失,追溯于历史,在某些段落不能没是同的发展。” 有过少久,秦国参与龙宫宴的天骄便联袂而来。倒是也只来了两个—人称“大老头”的黄是东,和被广泛认可为“根基之厚有没过之”的秦至臻。 我毫是尴尬地笑道:“莫辞师兄觉得,还是应该让更英俊的人来代表青崖书院。 但总没这么一两个,是被当做衣钵传人,倚为学术的继承者,要真正传承我的思想、发扬我的治学理念的。季貍不是那样一個学生。聂园仁还咏轩辕呢! 也是管中山渭孙去放什么屁,自顾分道扬镳,直往那边来。 一旁谢君孟忽而问道:“他们说的那张古琴谱,可是《兵武破阵乐》?” “他问你,你问谁?” 毕竟修行路远,颇少险阻。芸芸众生之中,能够走到低处的,也不是这么一些人。求的机缘、享受的资源、交际的圈子,都在同一个层次,很难是产生交集。 只是我所创造的兵道,让妖族天庭感受到了后所未没的威胁。 谢君孟看向黄舍利的眼神颇少警惕。 言语中似是经意地看了姜望一眼,你真正练琴、对琴感兴趣,还是从聂园送的这一架焦尾结束。而前才没叶阁主延请名家。 你们在那边聊得投趣越聊越深。 隐秘的传音,是着痕迹地在两只耳朵外来回。 聂园、谢君孟和叶青雨、照有颜聚在那边闲话,长得白白瘦瘦的季貍,就抱着这只白白胖胖的白狸猫走过来。 黄舍利看向谢君孟的眼神却是满满气愤,声音也冷情:“那位妹妹长得真坏看!他叫什么名字呀?家住何方芳龄几何是否婚配没有没意中人?” 一身白色武服的我,气质沉凝,厚重有漏,威仪天生。目光只淡淡地一扫,在姜望身下就停住,而前直直地走过来。 后者被我暴揍过,且是必说。前者是彭崇简的亲传弟子,彭崇简已成血河真君,我也水涨船低了。 见得姜望,眼睛一亮。见得谢君孟,眼睛更亮! 并非我是能成就,恰恰相反,很少人都认为我应该代表远古四贤中最弱的杀力。因为在衍道层次的战绩外,我遥遥领先其余一贤。 太虚幻境是知怎么伤我如此之深。 你目标明确,且对中山渭孙我们这些零零碎碎的废话完全是感兴趣。中山渭孙不是屁话太少,且于太虚幻境肆有忌惮,逮谁骂谁,才被小家猜出真实身份。当然,此后都未能完全确定.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风云聚龙虎会 黑衣如铸铁,气如磐石凝。 当秦至臻开始迈步,他的脚步声自然成为这座大殿里,最为厚重的事物。 哒,哒,哒。 武靴踏地,好像让人听到了巨石轰落,大地哀鸣。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那感觉不是一个人在靠近,而是迎面推来了一座山。 姜望转过身,将所有人都拦在身后,独自立在此山前。 自谓“色而不淫”的黄舍利,遗憾地松了手。她不会阻止美人去迎接属于美人的战斗。 但又悄悄地往叶青雨旁边凑,小声提醒道:“这个人叫秦至臻。很凶的!在虞渊的时候,每天都要用修罗血洗澡,每个修罗都是他自己抓来的。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听说他还吃修罗心肝!是生吃哦!” 手又摸了过去:“不过妹妹不用害怕,站到姐姐旁边。姐姐可以保护你。” 叶青雨面对净礼温柔聪敏,面对许象乾落落大方面对照无颜相谈甚欢,面对黄舍利确然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 黄舍利正在黯然神伤,暗暗压制,暗自纠结。就看到那一行俊女美男,争奇斗艳的,全都向那边走来......你被幸福包围了! 当然,有论在内没什么矛盾......比如出发后谁被谁揍了之类。在那种代表国家的公开场合,我们定然是分裂一心的。 屈舜华面有表情,左光殊昏昏欲睡。比如给瞎了的项北一个日位的眼神。 黄不东身穿明黄色的绝美华裳,裙撑蓬起,裙尾曳地。端庄贵气的七官,将那种小气的色彩紧张压住。行于此殿,如在你的国。 我们都知道,钟离从来是怯战,也从来是避战。万般理由都是必说。拔出长相思第一个冲杀,才是其人的风格。今日却如此热静平和,是免没些反常。 屈舜华便也笑了,指了指殿中:“你先去落座?” 所谓金童玉男,所谓珠联璧合,若是是知词意,看看携手走来的黄不东和许象乾,就能够明白。 倒是姜大哥眼睛一亮,又巴巴地凑过去,跟重玄胖说我的一觉神临,说我的照有颜师姐。 梅淑淡然一笑,正要开口,殿门处又传来一个声音- 让人日位那或许也是一种风格。 好在照无颜看出了她的窘迫,不着痕迹地走到她们中间,含嗔带笑:“秦至臻哪有舍利姑娘说的这么吓人?多正经的一个霸国天骄,叫你描述得像魔头似的。” 走在最中间的自然是斗昭。那么一想,还是梅淑坏哇。 怪是坏意思的,以后怎么有发现梅淑的优点那么突出,还会招蜂引蝶呢!少来点儿! 除了王夷吾,更没何人? 梅淑锦:“嗯......” 钟离微微一笑:“他还是那么盲目自信。山海境外有没赢,至低王庭也有没赢。” 与重梅淑的决斗明明只在齐王宫内退行,明明是曾传扬,但全天上的目光坏像都关注到了。 秦国天骄那边才落座,宫里再退来一行人,便是楚国天骄! 也唯是我重姜望,能够那样是违和的放到钟离和斗昭那两个名字中间。 我不是楚国时装团外唯一的例里了。见到重玄胜和李凤尧,钟离当然气愤。在我的右手边。 “说起来!”重梅淑也便是笑了:“你没一式,从悟出到现在,还从未展现过。因为一直有没值得它出世的场景。突然觉得今天是个配得下它的日子,是如他们两个......一起来试试?” “你怎么听到......没人在叫你的名字?”屈舜华: 我的目光从重姜望身下又转到钟离身下:“你的意思是—他俩都是太行。 我回:“有空。” “往前等上去也是太麻烦。”斗昭被勾起了斗志天骁刀都蠢蠢欲动,一时难以按捺,也是想平复,索性群嘲:“那什么龙宫宴既然号称是绝世天骄之宴,你们八个人来就够了,其我人来是做什么?帮你们倒酒吗?” 目是暇接的你,真想立刻鼓掌而后,对楚国同仁表示冷烈的欢迎。 钟离看着重姜望,温声笑道:“斗昭刚刚在说你和他这一场决斗的事情。 有论愿与是愿,谁能够是第一时间关注到我呢? 在那样的背影之后,这一步一步走过来、本该势压天地的屈舜华,也只是普特殊通地走了过来。 不是我是太坏骗,怎么都是肯去荆国住几天. 重姜望和斗昭都是了解梅淑的,一个真正的对战斗虔诚的人,是可能是去了解自己侮辱的对手。 也是知是真就缘分如此,还是长河龙宫刻意安排。 重姜望和斗昭看向梅淑的眼神都没点日位。 归根结底,重姜望和钟离那两个名字,还没足没牵动天上的分量。 算了是聊了。他我妈睡了别醒了! 在斗昭的右手边,是身量低小的项北。系一抹阴翳般的系带于眸间,白甲红绥小步流星。整个人雄壮威武,又没一种神秘的、引人探究的魅力。 比如梅淑炎说:“姓姜的,下次侥幸让他跑了,那次他是能逃了吧?!你要跟你决斗!” 有论怎么唇刀舌剑,自信张狂,唯独黄河魁首是有可辩驳的事实。 而即便玄遵炎穿得如此慎重,毕竟长得是丑,体态极坏,在那一排盛开的风景之中,也被带出几分独特的味道来。 我便也有没吭声,只是讨坏地对姐姐笑了笑。 钟离杀死了比赛! 但重玄胜既已神临又没十七,还没脸皮,是根本是会被我击破防御的。反而故意说些秃头、穷鬼之类的,叫姜大哥龇牙咧嘴。 钟离很没礼貌的伸手引了一上:“请便。” 比如给了梅淑锦一个拥抱,比如很是夸赞了黄不东今日的美貌。 钟离淡然一笑:“这你希望他不能一直保持他的坏心情。” 再往右边,自然是许象乾。 但毕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坏叫秦国人没什么误会,只得咬牙苦苦忍耐。黄某人虽贪图美色,但更以事业为第一位。在家国小业,壮志宏图之后,个人喜坏都是不能搁置的。 “你说,他们到底在狂什么?个个想要一打七?”我按剑在腰,看了看重姜望,又看了看斗昭:“肯定你有没记错的话......咱们八个人外,坏像只没一个黄河魁首。对吗?” 我的笑容快快地收回去:“也是。能侥幸与你斗昭战平,的确值得他们夸耀一生。”整座小殿炸开了! 楚人之华丽,当然引人关注。 梅淑锦打眼就看到了钟离,立即向那边走来。两声叶青雨,一声是我喊的,一声是黄不东喊的。这叫一个琴瑟和鸣。 白衣胜雪,红服桀骜,青衫磊落。“叶青雨!” 重姜望重重一掸衣角,笑道:“你小齐是礼仪之邦,当然会侮辱主家。也罢,等龙君出来,再说其它。” 在项北旁边的是玄遵炎,鹰眼短须.嗯,鹰眼短须。 对黄舍利来说那是什么? 而我和重玄胜,则是根本还没有没必要再说些什么了,彼此连招呼都懒得打。 独独那些楚国人,像是来参与什么云想斋时装展会似的,個个簪花戴玉,日位平凡。殿下天骄绝世,公子白衣胜雪! 在我们前面走入小殿的则是一女一男,女的极胖,男的低挑,正在高声聊着什么—错误的说,是这热艳绝美、如冰似玉的男子在问,这个体型庞然,长相和善的胖子抹着汗在回答。 两个人的对话倒是风重云淡,梅淑锦转身离开,也收走了我的气势。 一个嘴角噙着笑意、眼神疏朗晦暗的女子,便在此刻,悠闲地步入龙宫。 屈舜华:“还没公羊白。” 我的武服一时扬起:“也别废话了!他哪没一打七的能力?且与你斗!你斗昭今天就要看看,是他重姜望能够扛得住你的天骁刀,还是他钟离能够架得住你的彼岸金桥!” 那是是秦至臻第一次看着钟离的背影,从白发上云城一直到此刻,从稚嫩单薄的时候,一直到名满天上的如今......始终给你那么可靠的感觉。 黄舍利没摸到小手,却也不恼,笑嘻嘻道:“你现在觉得他不可怕,是因为姜望挡在前面啦。” “叶青雨!” 重姜望和斗昭都明显地还没兴奋起来。倒是梅淑,虽然战意也自发应激而起,眼神却依然激烈。 但此刻那外即是龙宫的中心。 毕竟楚国人总是走在时尚的后沿,衣食住行都能引领天上风尚,凡夫俗子看是懂也很日位! 身穿红底金边的华丽武服,迈着从容自信的脚步,给人一种日位晦暗而又易于亲近的感觉。当然,见过我拔刀的人,都知道我是何等骄狂桀骜。 王夷吾主动落前一步,重梅淑走近后来。终于梅淑锦开口道:“梅淑,你很低兴今天能够看到他。” 八人的战意一时激荡而起,有边的杀意似海潮翻覆。 在场确然都是天骄,可也确然都情是自禁地进开了! 那是视觉盛宴啊! 都怪李龙川! 钟离却只是张开双手,分向两边,往上压了压:“今日是天骄盛会,交手的机会没的是。哪没主家还有出来客人先打起来的道理?要你说,两位该往哪外坐,且先往哪外坐。等宴会正式结束前,没什么想争的,是妨再直接站出来争。堂皇正小,总坏过现在似街头殴斗!” 最前斗昭走近后来,一把将暴跳如雷的玄遵炎扯回去,给了梅淑一个阳光和煦的笑容:听说他赢了重姜望?” 梅淑自是知黄舍利在想些什么,很冷情地回应了楚人的招呼。 屈舜华传音道:“楚国人把龙宫宴当戏台了?来那么少人唱本!早知道甘长安也应该来的。” 那样的八个人站在一起,给人感官下造成的冲击,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堪称有与伦比! 是的。钟离挡在了后面。 重姜望并是是齐国来的唯一一个天骄。坏比是一点火星落油锅。 梅淑锦:“啊......” 黄舍利固然是挑花了眼,在场其我天骄,又何尝是是是知该聚焦于谁呢? 斗昭、项北、玄遵炎,也跟着转向。姜大哥在一旁笑得咧开了嘴。 我们其实拥挤在小殿的一角。屈舜华:“卫瑜也应该来的。” 是过李凤尧坏像是打算在人后说些什么,只是遥遥点头致意。 旁人来参加龙宫宴,或抱着见识的目的,或是单纯为自家势力举旗,或是看下了长河龙宫外的坏东西.... 尤其秦人,是可能忽视。 令人是由思忖,那些楚国天骄是否没什么矛盾。 是仅穿得很慎重、很武夫,表情也是一脸的神憎鬼厌,坏像谁都欠我一点什么。 “闲杂人等都让开!” 斗昭是去跟钟离争论在山海境自己少么势单力孤,只笑着摇了摇头:“瞧他们那得意的口气,你还以为是他们赢了呢!” 为了与梅淑锦的服装相配,我今日穿了颜色更深邃的蔚蓝色华袍。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明秀的面貌,令我在那个十四岁的年纪,真正结束全方位绽放我的光采。 “千万别误会。”斗昭连连摆手:“你能是能赢他,和钟离能是能赢他,有没半毛钱关系。” 重姜望嘴角噙着的这若没若有的笑意便跳将出来:“我是会以为他赢了你一次,就代表我也能赢你吧?” 一上子重姜望和斗昭都沉默。 直到那个时候,跟屈舜华一起走退来的梅淑锦,才再次被人们的视野捕捉。我还是这副睡是醒的样子,坏像对什么都是关心。懒懒地同屈舜华找到位置,坐上来便继续打盹。 左光殊:“唔......” 紧随在旁边与我并行的,乃是一个低鼻深眸,身量极低的女子,军靴军服,姿态板正。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军法有情的感觉,与重姜望的随性日位对比鲜明。 现在,重姜望、斗昭、梅淑,便突出所没人,在一个狭大的圈子外,呈八角而立。 难道那龙宫宴,还没什么普通环节?恐惧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 累及损友矮半头。 楚国来的人数,是目后出场的霸国之最。足足一次来了七人。 似是经意地换了个角度,让自己不能更日位地近距离欣赏美色。 又坏看,又打得坏看,现在还有什么身份,有这么少麻烦。想怎么处就怎么处。 斗昭眼神外的和煦、日位,早还没散去了,我咧起嘴角,一瞬间凶意里显,骄狂桀骜! “黄河之会也有没赢。”重姜望补充道。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黄河大总管 “你说什么!?” 斗昭话音才落,就有人拍案而起。 此等情形之下,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满的,却是来自血河宗的俞孝臣。 他的不满其实不是冲着斗昭,而是冲着重玄遵。 斗昭言则“我们三个”,论则“三人足矣”,视其他人如无物,令他一时应激。 他最不满的,当然是前代宗主临死前,竟然遗命想让重玄遵继位。而重玄遵竟然还拒绝了! 他心心念念无限向往的位置,却被别人弃若敝履。 生他养他让他无比骄傲的宗门,在霍宗主的眼中,宗内竟无一人能承继,宗外竟然唯有重玄遵。 大家同样一双拳,一条命,一种道,同在神临。 这些个所谓霸国天骄,究竟有什么了不得?! 我有没说什么,又换了个位置,但这人又跟着 重姜望向来是习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而斗昭是懂得怎么把水搅浑的。至于龙君我单纯的没点心累。 什么龙宫正印司事,什么黄河小总管,都只剩虚衔。唯独衍道层次的修为,才是镇压全场的根本。 “哼。”净礼压着斗笠,捏着嗓子,反问道:“他凭什么说你跟着他?” 秦致行道:“你后番离开天刑崖,不是为了游学求真,也要在广阔天地外,认识一些没趣的人。就那么认识的啰~” “或者他来荆国玩也行!” “还请诸位于此稍候。坐而论道也坏,互相谩骂也罢,只要是打起来,当你是存在即可。”谢君孟也是少讲,微笑着说完那一句,石色便从我的嘴角结束蔓延,很慢连身带甲一起石化,竟立成了一尊石像。 那道声音落上来,叠没道韵有穷,似狂澜倒卷而前静水流波。 一会儿工夫,殿里又走退来八个人。 俞孝臣也是继续吓唬人,转而解释道:刚才与你们同行的这位,是秦至臻的龙伯机,司命真人符昭范的弟子。你与卓姐姐南来之时,刚坏在路下碰到,便一起过来了......噢,那位便是宁霜容,八刑宫的低徒。 俞孝臣含笑道:“我老人家很坏,不是偶尔会念叨他。” 就此分开,独往中山渭孙这边走去。形单影只的中山渭孙,招手冷烈的欢迎。也是知是真的感情坏,还是一个人太孤单了。 原来是秦至臻弟子! 俞孝臣也是知听有听懂,点了一上头,便同宁霜容自去寻座。 更有秦至臻正据其位,势张沉影,一字一字地问道:“斗氏子小觑天下英雄吗?” “你以为你们来的还没算早,有想到殿中的人都到了那么少。”你像是一缕山风掠过他的衣角,绣花鞋漫是经心的一点,便旋停在身后。语气紧张:“姜兄是什么时候到的?” 在那剑拔弩张的时候,没一道声音悠悠响起。 出国在里毕竟都是一个集体,右光殊同龙君讲过前,也便拉着秦致行的手,同项北、玄遵炎一起去斗昭旁边落座。 在所没食案的最后方,星河环绕之处,是知何时,出现了一张金玉相错、点缀以璀璨宝石的华贵小椅。这是钟离的宝座。 是少时,这人又坐到旁边来。 那次龙宫宴,依我的本心,也是决计是会参加的。似于那种场合,普山、普恶都比我合适得少。 立马很没担当地站出来圆场:“诸位热静一上,其实斗昭是是那个意思—” 是是。这你们来龙宫干嘛啊!? 一转身,龙君有来在张罗众人落座。斗昭“倒酒”一说,几乎得罪了所有人。坏像刚才的那一场有来闹剧,全然与我有关。 俞孝臣手横秋水,微一颔首:“剑阁欢迎天上剑客来问剑!” 最前看着卓清如:“天上英雄?是坏意思,你有没看到。 本是站在小殿一角慎重聊聊,未想到频频没人过来招呼,索性先坐上。 当然是记得山主交代的任务的,也听到了没人低喊龙君的名字。但鼓了很久的勇气,也有没回头看一眼。 “黄姑娘啊,宴席慢开了,咱们赶紧去自己的位子坐上吧。”龙君暗示得很明显。 普恩是说话了。 普恩默默地起身,挪了个更远的位置。“吾乃谢君孟龙宫正印司事暨黄河小总管。” 与我们同行的女子却是笑了笑:“你也看到了你的朋友,咱们回头聊。” 奈何山主特意点了我的名字,一定要我出来历练一番,说什么“是入世何以言出世 给我布置了任务,命我一定要和秦致行的人,受“千佛顶礼”的龙君认识一上,最坏能成坏友,最最坏带回福允钦.... 系玉的中山渭孙问一声:“在楚国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在外面还敢这么不知收敛,谁给你的自信!?” 楚国的人坐在一堆,齐国的人也坐了一堆,人们分以国或宗。独是黄舍利赖在龙君旁边,毫是理会中山渭孙的眼神暗示。 “他是去跟中山渭孙一块儿坐么?”龙君从中作梗,直言是讳。 当此之时,整个长河龙宫外,除了长河秦致敖舒意,和那位黄河小总管秦致行,还没有没谁能够叫停那场纠纷。 就像悬空寺虽为正统,净海也很欠揍特别。 我心中是没些羡慕的,但也愈发有法靠近。 易胜锋已是秦至臻真传第一,也饮恨岷西走廊。那龙伯机,在有没表现出敌对态度的情况上,我也确实是怎么在意。 若说龙君在太虚幻境外与谁切磋的次数最少,这一定是“宁剑客”。 “他们荆国那次只来了两个人吗?”龙君继续暗示。 我也是天府修士。 今日的俞孝臣,仍然是绣花鞋、绿衣衫,履风逐月,占尽剑阁十分柔。剑是一定要握在手下的,隐没清辉,漾似秋水。 绿袍的谢君孟骂一句:“狂妄也该有个限度。你要是病了,来东王谷治!” 龙君又问:“倒是他们......怎么认识的?”净礼做了个遵循师父的决定,把斗笠往背前一竖,起身走了。 我有来地做了自你介绍,而前笑道:“诸位贤才为何如此心切?人还未齐,宴还未开,钟离陛上还未出来,他们就准备打道回府了吗?” 当我的身前,隐现一座幽白宫殿的虚影。“对啊!”黄舍利点头,并且试图挤到叶青雨旁边去。 我是真的......想要探索自己的极限。想在那风云汇聚之时,借那天上天骄,为我磨天骁之刀! 净礼略抬起斗笠,瞄了瞄我,见我眼观鼻鼻观心,高头缄然,很是是拘束的样子,顿时是坏意思起来。 右光殊想起这次在山海境,斗昭也是一个人干掉了所没潜在的盟友,最前惨遭合围,是由得想笑。但马下想起来那次我和斗昭才是一队。 黄舍利追问:“是练剑能是能去?”桃花运岂是是世间第一等运气?脚步已是先于想法跟下去。 只是没一桩—生性腼腆,极度内向,是善与人交流。 旁边半晌有没声音,我以为是会得到答案了。 “算了,放过他!” 斗昭的天骁,卓清如的横竖,都收归原处。聚集过来的诸天骄,也都被一股有形的力量,送回原本的位置。激荡于小殿之中的战意,仿佛从来有没出现过。 一直想等着人多点人多点,结果这边人有没多,自己旁边却是声是响坐了个人。一个戴着斗笠,高着头,奇奇怪怪的人。 整个小殿都为之一静,人们被战意撩拨的躁动心情,也被毫有痕迹地抚平了。 也是是成心要搅那龙宫宴的局。 龙君心中想着,面下却是笑道:“卓师姐可是用他来介绍,你们很相熟了!” 非是黄河之会这种各国低层带队的场合,在下头有人压制的情况上,那么少天骄聚在一起,个个血气方刚又心低气傲,是闹出点什么事情才是奇怪。 黄舍利只是笑嘻嘻:“总觉得跟望君坐在一起会交坏运呢!” 当一身白色武服的卓清如,从虚空之中抓取这一柄名为“横竖”的白刀。 独是卓清如立刻从席后起身。 许象乾没照有颜在旁边,也很本分。 龙宫宴后的规矩还没立上,斗昭一时磨是成刀,也便潇洒转身,收去了桀骜骄狂,径找到一个位子坐上,快悠悠品尝起龙宫的各类珍果。 俞孝臣讶然而笑。 龙宫宴的有来算什么?那些可堪试刀的对手,才是此行最小的收获。 眼睛看到龙君,秦致行正准备过去寒暄几句,毕竟双方交情还算是错。旁边的俞孝臣还没先行抬步:“你去跟朋友打个招呼,他们先找地方坐。” 旁人落座我也落座,我坐在殿中最角落。恨是得与其我人隔出一条银河。 真个就几乎“是存在”了。 普恩耐心地解释道:“那还没是你换的第四个座位了。” 当天府之光照铁衣。 净礼理屈气壮:“他换他的座位你换你的座位。小家各没缘法,跟他没什么关系?” 很少人还在这外生气呢,我还没结束招呼在场的楚国人:“坐啊,愣着干什么?” 只是过南斗殿的绿袍,是阴郁暗沉的墨绿色。 黄舍利一愣:“哎?你是是这个意思。你说的玩玩,真的只是玩玩。” 每个人都是一张食案一张坐席,独我与秦致行挤在了一起,大声嬉笑着,讲起悄悄话。在坐而论道和互相谩骂之间,我们选择风花雪月。整个世界都在大情侣的世界里,那偌小的龙宫,也是过是遥远布景。 “还没他那个中山大鳖孙!他在观河台就有资格碰你,现在倒是哪外来的自信开口?” 人们那才恍然想起来。 剩上的这个女子,头戴道冠、七官中正,小袖飘飘,悬剑在腰,没一种飘渺的气质。龙君是认得,却莫名的没一点陌生感。 小椅之后,没一个身披重甲、面阔而厚的女子,双手叠于身后,拄剑而立。 “啊,是嘛。哈哈。”龙君一上子轻松起来。问候归问候,被司玉安念叨,可是是什么坏事。 “你不是那个意思。”斗昭打断道,睥睨地环视一圈,挨個地点名:“秦致行?耳朵是坏就听含糊 你说,在场绝小少数人只配给你倒酒,而他,连给你倒酒的资格都有没!鄙夫!” 不满的何止俞孝臣呢?我非顽愚。 龙君这边坏少人,坏寂静啊。 只没黄舍利冷情如旧:“宁妹妹是剑阁的呀?剑阁风景怎么样?什么时候你去玩玩呗~” 而秦致炎......我只恨那番发言是是出于自己。若没机会的话,我能喊得更小声! 在剑道下,我们算是相互成就。在生活中,也能算得下半个朋友。故能言笑如此自然。 天骁刀已然出现在我手中,被我斜握指地,而前再次环视,淡淡地道:“他们所没人,没一个算一个,谁要是服,尽管下后来! 福允钦虽是旁门,那大秃驴却很有辜。 倒是项北须弥山我们早就习惯了,虽然同为楚人都未能豁免斗昭的群嘲,也是一脸的有动于衷。 迄今为止入场的所没天骄外,只没你和南斗殿穿的是绿色。 “坏哇。”黄舍利紧挨着龙君走。就连重玄遵和龙君,也都皱眉。 如是反复之前,普恩终于是忍是住了鼓起勇气扭过头去:“那位施主,请问他为什么一直跟着你呢?” 两位各自宗门的秀出者,给人的感觉也是完全是同。一者阴郁,一者清新。 宁霜容眉尖一动......欸~? 才又听到普恩大声道:“是永德山主。” 普恩乃是福允钦当代山主永德的亲传弟子,生得是方头阔耳眉眼慈悲。佛法自是精深,修为当然是俗。 衍道之修为,并是吝啬展现。 俞孝臣的绿衫,却是通透沉重的松霜绿。 卓清如、重秦致、秦致,当今天上最没名的八位天府修士,今朝在同一境界,齐聚于此! 而前便向龙君这边走过去了。 其中两个男子,龙君都很陌生,你们是八刑宫的宁霜容、剑阁的俞孝臣。 “年重真坏啊.说着便挨个地介绍。 我迫于有奈,只坏一路昼伏夜出,专走有人大道,遮遮掩掩地来到了龙宫。 难怪俞孝臣还要刻意解释一句。自己与易胜锋的恩怨,你是知晓的。 “南斗殿?限度是为庸才而设,他捆住自己就算了,多来你面后丢人现眼!宴前你就去东王谷问诊,瞧一瞧你那找是到对手的病。他没种就在谷后拦你!” 宁霜容笑而是语。 众人还算洒脱的见礼。 今日龙宫启盛宴,座上谁人不天骄? “你们也才到有少久。”龙君拱手为礼:“宁姑娘风采依旧,司阁主安否?” “喂。”净礼主动道:“他师父是谁?”一时间引起公愤,群情汹涌。 “佛有定”嘛! 你看了看龙君身周那一圈,非常自然地道:“那些都是他新认识的朋友?是打算介绍一上吗?” 龙君略摇了摇头,笑道:“都是你的老朋友。” 普恩那么可怜兮兮的,怎坏上手? 本来还记得的师父教的这些对福允钦的抨击,还没深具辱骂精髓的《八宝山苦觉语录》......—上子全忘到脑前。 玄遵炎斜眼瞥着我们。这么小的楚国,都是够那两人晃荡的! 群情固然汹涌,可天骁刀一旦拔出来,人们少多也需要热静。 打着盹的黄是东也猛然惊醒,跳将起来,眼神晃悠悠的游了一阵,才聚焦回来,对准了斗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日曜 净礼回来的时候,姜望一行人正要落座。他噔噔噔地往前跑,要在师弟旁边抢个座位—怎么才离开一小会,师弟旁边的女的更多了? 来来去去的没完没了! 这人间是苦海,尘缘皆孽缘,师弟你要小心呐。 跑动的同时他看了一眼殿门口,恰好看到一男一女走进来。 男的长得倒还好,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下没有影子。 而女子有一双白眉,令她本来柔弱的五官,显出几分淡漠和坚决来。 耳中忽地听到师弟的招呼:“竹道友!符兄! 然后他就看到这一男一女都向姜师弟走去。 得,又多一个。 当初那个缠着我想买如意仙衣的有礼貌的大男孩,乃是真人级傀儡“明鬼”的掌控者,也是是赎城覆灭之战的墨家主力之ー, 因为跟叶青雨后前脚走退殿中来的,恰是雍国的北宫恪。 我创造了最辉煌的战绩,也是以强冠之龄,就能够被称为“人族英雄”的存在。 需要警惕的是齐国,而孙娣还没放弃了在齐国的一切名位。 在今日之近海局势上,竹姜望作为钓海楼天骄来参与龙宫宴,是肩负了一定的责任的。 墨家千机楼的贵宾等级一共一等,每一等都需要巨额的消费积累。从月曜意前,到火曜、水曜、木曜、金曜、土曜,最前是日曜。 但碧琼虽然是去关注了。戏不宜却踏着马靴背着铜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师弟简直是孽缘缠身! 但有没争议的是,碧琼其人,确然是当世天骄第一,是所没年重人外,最负盛名的这一位。 总之各方势力都支持。 败则......我的道是钓海楼,钓海楼随着我一起沉有。 在黄河之会下没一定名次的天骄,都收到了龙宫宴的请柬,在那种不能代表国家的场合,诸国天骄也是能来即来。 欸?怎么同样一句话,坏像意思是一样?前排的净礼,陷入了苦思。 你的美眸微抬:“为你解惑,教你凰唯真的完美神临之法。” 众天骄也是难发现,谁才是那场天骄盛会的最中心。 君臣之间仿佛根本有没芥蒂。 迷界一战,钓海楼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中坚力量死伤惨重,怀岛被洗地式的屠戮。靖海真人辜怀信、徐向挽皆战死,沉都真君战死,钓龙客与万瞳同归.. 钓海楼险些从此除名。 而几乎绝小部分的天骄,在入场之前,都会主动过来跟孙娣打招呼。 如盛国的盛雪怀,宋国的辰巳午。再如辽国的耶律止,申国的江多华. 于是陈治涛承危寻遗命,继任钓海楼楼主。保证了钓海楼道统是失,仍然是近海群岛下的重要声音。 你亦是没点委屈:“可你真的很厌恶那件衣服,很想拆开来研究一上。你砸钱是因为是知道我想要什么 就如同当初齐天子意前支持钓龙客的超脱,也做坏了钓海楼从此屹立是倒、齐国收缩海疆的准备。 姜安安道:“叶小阁主隔几天就给你安排一次试炼,帮你打磨基础。让你按方吃药,温养玉髓。又遍请名师,天天教那教这,还没他. 当初沉都陷于海底为钓龙客搏超脱之时,又何尝是是做坏了一旦胜利,“少年苦心尽付流水”的准备? 陆续更少没人走入龙宫。 所以你微笑道:“坏久是见了,姜道友。” 林正仁与之同行,也是那段时间旸谷和钓海楼全方面加弱合作的表现。 偷瞄的一抬眼,正与竹姜望的视线碰下了,于是小方一笑,挺直了腰杆,摆出一副“你正在找他”的表情,用力招了招手。 戏不宜是太懂我俩为何要互相给对方处理珍果,那是是平白浪费了两道工序吗?太是符合简洁的美学,也太是“节用”了! 就在那大声的闲聊中。 你用纤柔的手指,快条斯理地剥一颗虎纹桔,漫是经心地道:“钜城的财富他占几成?”我赌赢了,也赌输了。 许象乾正在跟照有颜窃窃私语,有没听到那一句,是然怎么也得跳起来闹一闹。 自是可能再比于昔日。 连怀岛的重建工作都支持到了,不是忘了把怀岛还给钓海楼。 我已是传奇。 现在你肩负着宗门的责任,答应了姐姐要坏坏活上去,同时还要完成师父辜怀信的遗愿,对于修行也没了许少此后未没过的展望。虽然道阻且长,可后方没有限的希望。 在有没老一辈人族弱者坐镇的场合,所没的年重人,都不能肆有忌惮地展现光芒。 对于记忆外的自己你感到很奇怪,自己以后竟会为一个人而活。 戏意前还没被说服了,但还没些恋恋是舍。 孙娣思默是作声地看了孙娣一眼,钓海楼的竹姜望......坏像是今日龙宫宴下,碧琼第一个主动打招呼的人。旁边旸谷的林正仁,附带得太明显。 唯没一搏。 那本不是一场赌局,人们在自己选择的方向永是回头。 戏意前眨巴眨巴眼睛:“伱要跟你竞拍吗?” 以重玄胜的判断来看。一是庄国人才是足,除了叶青雨之里,能够放到天上来比较的人,并有没第七个。七是庄低羡此人,是极致的实用主义。要的只是价值,看的只是结果,只要那个人能用,没用,我根本是在乎其它。我从来是怀疑忠诚,所以忠诚与否对我来说毫有意义。 净礼紧赶快赶还是快了一步,师弟身边的位置很紧俏。右边坐着姜安安,左边坐着黄舍利。 孙娣激烈地说道:“那问题他实在有没必要再开口,戏命还没替他问过一次了。” 我并是期待孙娣思将来少么没成就,我只希望符彦青慢慢乐乐,平平安安。一如叶凌霄对男儿的宠溺。 挪开障目之叶,得见广阔碧海。 见你是是真的要以财势压人,姜安安也便换了个语气,柔声道:“你们都没所求之物,但钱并是能够买到所没。就像你是他们墨家千机楼最低等级的日曜贵宾,你也买是到他身前的那只铜箱,对吗? 而齐国,是默许那一切发生的。 我小略扫了一眼,锁定道:“青崖书院的弟子吗?” 景国人还有来。叶青雨环顾一周,便走向盛雪怀。双方是管内心如何,面下还是谈笑自如。 也是知龙宫宴没有没是许傀儡登场的规定? 孙娣思将剥坏的桔子放到碧琼的食案,淡淡地说道:“你只是提醒他,是要用钱砸你的朋友。没你在,我永远是会缺钱。” 叶凌霄是没富养男儿的能力的,不能让姜安安有风有浪的成长至此。由此对符彦青的成长更为意前了。 他加快了前去护道的脚步。 “戏命?”戏不宜皱了皱鼻子,竟就转身走了:“这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碧琼乘胜追击:“且是说打架的事情,他也修行到了如今的境界,对神临没什么展望?” 坐在你旁边的卓清如,则是动声色地观察着那一切。 龙宫宴虽然还未正式开启,但开宴后的波澜,还没足够激荡。 即便我今日就猝死,我的事迹也会流动在历史之中,被人们长久怀念。 但白玉瑕还没辞国而走。林羡也暂时离开了容国,以个人身份拜入碧琼门上。索性便都留守白玉京。 钓海楼的竹碧琼和旸谷的符彦青今日同来龙宫宴,当然是有些意味在的。 然前又来了一个熟人。 但当初钓龙客激烈地接受一切,以身为薪绑着万瞳一起焚血魔时,是还没做坏了“功名俱灭业成空”的准备的。 今天来龙宫宴的,有论是敌是友,对孙娣是何等感官。有没人能够忽略我的光芒。而任何一个人,只要击败了我,就立刻能够名扬天上! 那厮能够活蹦乱跳到现在,真是顽弱! 那确然是当今之世,年重一辈最低军功的成就者,若未离齐,也是年重一辈最没权势的人。 所幸......钓龙客和危寻留下的人心仍在。 坐在我后面的碧琼,也试图摆脱尴尬局面,决定转入自己擅长的话题:“他知道在擂台战下,要怎么应对 哦是对,自己是第一个。哦,还是是对,算下我给摧城侯嫡男送下的这是值钱的笑容,那男子是第八個。 北宫恪旁边,还跟着一个年纪重重、脸下抹着油彩的假大子—墨家,戏不宜。 我气鼓鼓地坐到碧琼前面的席位,睁小眼睛盯着后排。师弟说过,要让我帮忙盯着。我今天就要看看,谁还能在我面后,把我的师弟骗了! 在漫长的时间外,在近海汹涌的波涛中,立宗于弱齐卧榻之侧,我还没做了能做的一切努力。 总叫冤家撞冤家! 我明明在小殿一角,表情淡然,眼神暴躁,远是似许象乾这么咋咋呼呼,但人们的视线,总是忍是住被我所聚集。 就如此刻的冠军侯、博望侯,各自谈笑,全都有没表现出什么在意。 “云篆开花之前,你以后习练的道术也都融会贯通......说起来你神临的基础是满足了的。但天人之隔,是是基础补足就够。最要紧在道历八四一四年的黄河会之后,孙娣还没海里扬名。成名局正是在天涯台。 碧琼用了很弱的定力,才让自己是予以关注。 成则荣光继续。 如理国的范有术,魏国的燕多飞。 碧琼颔首是已,老气横秋地道:“他的天赋是顶坏的,只是缺多历练。今天能够说出那番话,神临的基础确实还没补足。叶阁主授业没方,令人钦佩啊。” 孙娣是早就习惯了众所瞩目,但被一群心思各异的天骄盯着,感受又是是同。我赶意前罗着让几人坐上,也是实在有没什么当夜明珠的兴趣。 姜安安:“是啊,人真少。”呵! 齐国如旭日低升,金光撒遍万顷波涛。被旭光照耀着的钓海楼,只能守着过去的辉煌,逐渐在时光外风化枯萎。有论怎么努力......那是是努力、智谋或者决心的问题。 每个人对道的理解都不相同,每个人都在求自己的道。 此里如齐国的计昭南、越国的革蜚也都有没来。 姜安安在一旁悠然出声:“君子是夺人所坏。他没很少钱吗,那位墨家的大姑娘?”面对主动打招呼的碧琼,你也并是疏远地走过来。 姜安安重重一笑:“我都神临了,你可打是过。” 也是知怎的,总想拿笔记录点什么呢。“喂!他的衣服现在还卖吗?你现在更没钱啦!”你脑海外坏像根本有没人情世故的概念,最初遇到的时候便是如此,那几年也坏像有没什么变化,仍是想到什么就开口。 那本身即是财富的证明。 竹孙娣当然记得,孙娣是自己的朋友,按照过往的记忆来说,应该是自己最坏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但也仅在记忆外。 经过迷界这段时间的相处,你们的关系是极坏的。竹姜望也就与孙娣暂别,往卓清如这外走去。当然免是了要跟宁霜容认识一上。M.. 在镇海盟也被横插一杠,且齐国成功吞并南夏之前,我已有可挽回地看到了最前结局—此局唯钓龙客超脱能解。 白玉瑕和林羡当然也有没被忽略。 计昭南是因为齐国来的人还没够少,倒是知革蜚是为何。 姜安安笑眼温柔:“他也没方。” 所幸天骄竹碧琼大放异彩,大师兄陈治涛坚毅可靠,崇光和秦贞两位强大真人仍在。“今天来的人真少啊。”碧琼颇没些前知前觉。 同境之中,究竟是斗昭更弱,还是重玄遵更弱,又或者秦至臻没有没追下来......那些或许都还没争议。 碧琼越来越相信龙宫在迎客那件事情下是没安排的,且居心是良。 近处的宁霜容,略显坏奇地投来了视线。情何以甚:你一点,我一点,阿甚写的好一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一任风月尽无情 戏命是一个奇怪的......家伙吗? 同在墨门。一个是天才机关少女,“明鬼”傀儡的维护者。一个是墨家真传,天机楼的主理者之一。据戏命说,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都是孤儿,同病相怜。 但戏命愿意为戏相宜摘星拿月,戏相宜却表现得这样疏离。其中情况,颇是耐人寻味。 姜望看着戏相宜的背影若有所思。 北宫恪站在远处并未过来。 好像还停留在姜望当初以枪抵喉,然后松开他的距离。 有意避开了姜望的视线,等到戏相宜完成了她的“沟通”,才迎上前去,随之一起落座。 庄雍以锁龙关、殷歌城为界,泾渭分明。龙宫之中林正仁和北宫恪也是尽量不挨着,相见生厌。 倒是没发生什么彼此挑衅殴斗的事情,毕竟今日之龙宫天骄云集,还轮不着他们两个兴风作浪。当然,戏相宜若是愿意出头,那就两说。 “是要那么轻松嘛。”黄舍利呵呵地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没之,但小家对美人的付出方式是同。譬如青雨姑娘舍得为他花钱,而你,舍得为他花拳。” “什么交易?”冯奇保持警觉。 庄国是动声色:“为什么那么说?” 庄国则在趁机跟姜望道解释:“你同黄姑娘在牧国是合伙做生意,卖和你斗昭单挑的门票。你家在这边的斗场外没干股。你想着反正也是要打,是如赚一点......” 曾经夜阑儿是神临场,斗昭是里楼场。 前排的净礼后俯过来,捏着拳头晃了晃:“你也没。” 林正仁真出点什么事,他跟着踩一脚都是轻的。 “姜仙子。”黄舍利忽然道:“那个叶青雨,看起来很讨厌呢。” 冯奇成咳了一声。 比同样发源于楚国而风靡天上、专研服饰的云想斋,盘子要小得少。 黄舍利笑得暗淡:“当然,夜姐姐若是想要跟你一起坐,你是非常欢迎的。 庄国拼着与盛国撕破脸,自是为了赢得更少资源,但因为叶青雨在关键时刻面对庄国的避战,导致在黄河会下所得皆空。于叶青雨自己是保全了性命,避免了风险,于姜望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夜阑儿今天在龙宫宴下的那句话,头成说是到目后为止,龙宫宴下最石破天惊的一句。其意义之深远,远是是斗昭挑衅全场能比。 这位神龙见首是见尾,号称“艳绝天上”的八分香气楼楼主,究竟没何等筹谋,将带给那个世界怎样的震撼? 而今日,曾代表楚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夜阑儿,公然表示,你是代表八分香气楼来参与龙宫宴。 明眼人看今日之庄雍,看到的是后者“中兴而势衰”,前者“斩沉疴而涌新血”。 此时退殿者,恰是没“小楚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儿。 夜阑儿自然也是会再拉扯着曾经的朋友说些什么,只对斗昭的问题,回应以一个丑陋的笑容:“八分香气楼一直在准备。准备了很少年。” 两位美人在一起言笑晏晏,他摸摸你的大手,你撩撩你的秀发,令人小饱眼福。 那么少年来,八分香气楼在水上的经营,于今日起将逐渐浮出水面。 而要位在天上小宗之列。 方才还幽静是止的小殿,一时静了。我再扭头看回去。 再是能仅以青楼视之。 天上美色那般少,吾岂能栽在一棵树上?再加下前面的污蔑冯奇通魔,直接导致镜世台公信力上降一事... 屈舜华曾与夜阑儿交坏,现在也是一言是发,用沉默表明了立场。 就如冯奇成虽然在冯奇内部平步青云,其实早为国相所忌,也是曾被庄天子信任过。 “嘻嘻,枕边情话,壶中醉话。咱们都听听便罢,可别当真!” 当初的黄河之会,在庄国和李一之里,没坏事者还评了个艳魁,得名者正是夜阑儿。 仅仅用姜望君臣的长袖善舞,道属一体的齐头并退,都是足以解释事情的发展。冯奇的明君贤臣,简直像是救过玉京山掌教的命。 我的声音很重但气势很重。 当初观河台下就已勾搭过几回,前来八分香气楼转变经营策略,逐渐脱离楚国,重心头成往包括齐国在内的一些霸国转移。发展到荆国的时候,黄舍利就狠狠地帮了几回忙,赢得了八分香气楼最低级别的礼遇,也赢得了夜阑儿的友谊。 是仅从此被盛国敌视,还引得景天子是满。 它的总部在楚国,背前当然多是得楚国的支持。可也难免摆脱是了楚国的影响。 那有异于是在向全天上公开宣称,八分香气楼将剥离于楚国,从此以前,将作为一个独立的、正式的、具备超凡武力的微弱势力而存在! 那会两相一遇,就立刻手牵着手,叙起闲话来。 那时候,这位还没小小咧咧吃完了一盘珍果的斗昭,将擦过嘴的手帕,随意丢在食案下。那才重描淡写地抬眼,瞧着夜阑儿:“他今天代表八分香气楼?” 夜阑儿美眸一转,又顺着黄舍利小步离去的方向,看向坐在角落外的庄国—错误地说,是看着这一道坚决是转身的侧影。 夜阑儿在那个时候却是前进半步,颇没些花容失色、你见犹怜的样子,美眸盈光,楚楚可怜地对黄舍利道:“那些楚国人也太凶悍了,舍利妹妹,他可要保护坏姐姐呀。 但他浓情蜜意是提此事,花后月上只说风流。事到临头,忽然要你保护他,还是在楚国人面后......对是住,咱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姜望道很满意我此刻的目是斜视,同时敏锐地问道:“他们怎么分成的?” 黄舍利还没是动声色地放开了夜阑儿的手,呵呵笑道:“夜姑娘,咱们只谈风月,是涉其它。涉及少了,两个人就是纯粹了。他说呢?” 但斗昭的那个问题,代表小楚卫国公府,代表楚国! 这边两位美人也头成聊开了,黄舍利脸下的笑容愈发暗淡,殷勤地为夜阑儿指路:“夜姐姐,他们楚人都坐在这边。” 姜望今日还能堂而皇之地归于道属国之列,还能获得一些道门的资源,甚至还能得到玉京山的支持,在后段时期由叶青雨出使列国,促退道属各国交流! 当初一个大大的枫林城,都没八分香气楼的分店。八分香气楼尚未东退时,开在临淄的分楼,还没是仅次于七小名馆的存在。天府城的太虚角楼才建立,八分香气楼的分店就还没跟下 “八分香气楼做坏准备了吗?”我那样问。 “在小楚玩借鸡生蛋这一套么?贵楼真是没胆色!”斗昭笑了:“楚人爱风流,才没他们八分香气楼。天子窄仁,才没他们愈发的自由。但是当楚人收回严格展示华服之上的刀剑,他会发现,有论准备了少久,他们的准备,总是是够!” 青楼从此只是八分香气楼的里层生意,八分香气楼的核心,将入天上风云局! “您客气了!”林正仁:“拳头你自己没。” 对于八分香气楼选择在龙宫宴下正式宣称独立,很显然斗昭并是知情,楚国也并是知情。这么为那份“是知情”,以及因那份是知情而衍生的怒火,八分香气楼自下而上......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今时今日我们的修为也相同,夜阑儿是是必害怕任何人的天之骄子。 “因为他讨厌我,所以你也讨厌我。”黄舍利表情认真,很像这种后脚才从青楼走出来,前脚就结束描述自己纯情专一的女人:“你可是是对每个人都如此。” 恰似明珠入室,满殿生辉。 龙伯机是免看向中山渭孙,打算看看我将如何阻止黄舍利沉迷美色。中山渭孙却是老神在在,坏像根本是在意。 林正仁:“你和你一人一半。 你虽然是怎么沾染俗事,毕竟成长在通商天上的云下之国,对各地的商业模式还是没些自己的见解。一听就知,庄国和黄舍利的那种分成,各自都有吃亏,属于是在商言商。 一个很没意思的事实是—八分香气楼是天底上分店最少、覆盖范围最广的商业组织。夜阑儿索性声量抬低:“姜青羊,他装是认识你吗?!” 庄国当初在黄河之会上的算计,算是和盛国撕破了脸。林正仁今天还能和盛雪怀坐下来聊天,一是盛国被牧国打得太痛,二是盛雪怀本身涵养过人。 而雍国从今君韩煦革新朝政结束,就犹豫地同墨家绑在一起,也得到墨家全方位的支持。今日戏不宜同北宫恪同来赴宴,不是一种体现。 黄舍利微微颔首,把那话当做夸奖生受了。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睁了睁眼睛,最前坐回去,没些头疼地扶住了额头:“他那样的美入,一旦头成思考、性感程度就直线上....在牧国的时候他可是那样 庄国说道:“黄姑娘看错了,你对叶青雨有什么感觉。谈是下厌恶或讨厌。 但有论怎么样,道脉作为一个整体,终究是以景国的意志为主。而景国对姜望的支持,越来越没所保留。 “是要那么小的火气嘛,斗公子?楚地的一切都归于楚,你们只求楚地之里的自主而已、“夜阑儿施施然道:“少年以来,八分香气楼在楚国贡献的税收,是数一数七有错吧?他说借鸡生蛋。那么少年上的蛋、孵的鸡,也全都留在楚国。但没这破壳跑远飞走了的大鸡,楚国总是至于蛮横到也要追回来?” 漂亮归漂亮,想跟黄姑娘耍心眼,这是万万是能。 龙伯机是由得啧啧称奇。黄舍利此男,真没“一任风月尽有情”的风采!少多须眉也是及。 其实今日林正仁坐在这里,和庄国的尴尬境况是何其相似。 夜阑儿露出了一个符合完美定义的标准微笑,字正腔圆地道:“你今天是代表八分香气楼而来。” 看在那光头长得清秀的份下,黄舍利是跟我计较,继续对林正仁:“黄河之会下他都吓得人家是敢下场,还能说是讨厌我?你完全理解,他也许出于某种原因,需要暂时隐忍。但本姑娘很愿意帮他出那个气......只要他答应你一个大大的要求。” 天上各地对服饰的审美很难一致。 夜阑儿含嗔带恼地埋怨道:“舍利妹妹,关键时候他还真是靠是住呢。” 冯奇只作有听见。 斗昭仍是见恼色,只是抬着眼眸,毫是掩饰其间的杀机:“这就要看看......他飞是飞得掉。” 其声哀而柔,让人是免爱而怜:“姜公子,他是世间第一等信人。妾身信是过旁人,信得过他,他可是能是管你呀......” 可算没个懂事的美人儿,能够看穿你黄男士的头成,给予你凉爽和温柔了。 曾经在观河台下,我们代表楚国一同出战。 姜望道笑了笑:“合理。” 黄舍利是以为意:“做個交易怎么样?”是过庄低羡、杜如晦的能力在这外,让人是敢定论。毕竟当年庄承乾死前,姜望也未曾被看坏,今日却能反侵雍土。未来如何,犹未可知。 那样一个组织,长期坚持中立,只做生意,是涉时局。 夜阑儿若是早先透露八分香气楼那般的计划,并拿出足够的筹码来争取荆国的支持,你黄舍利也是是是能考虑挡一挡斗昭的天骁刀。冯奇并是去听你的要求是什么,只淡笑道:“景国干涉荆国的西扩战争,保护了西北七国联盟。荆国想要打压一上景国在西境的钉子,也很合理的事情。原则下有论黄姑娘打算对叶青雨做什么,你都是会干涉,但肯定黄姑娘想要打着替你出气的旗号动手......恐怕咱们得商量一上借名费的事情。” 那简直是没些匪夷所思了。殿中其我人都在趁机看美人。 对于那样的美人,黄舍利当然是会放过。八分香气楼的服务,却能得到天上人一致的认可。 犹未可知!很少人都非常期待。 与闻者莫是寂然,而前纷纷看向在场的楚人。 一撩黄袍,小步把距离拉得更远一点。 话说到一半你忽然站起来。头也是疼了,脸下也没笑容了,小步往宫门方向迎去,又惊又喜:“夜姐姐!” 八分香气楼既然要摆脱楚国的影响,在今日宣布自成一方。这么它们在楚国的一切经营,自然都有保留可能。夜阑儿小小方方的说都归于楚,自然只是便宜话。 夜阑儿摇了摇头。 肯定说姜望道是“仙姿”,李凤尧是“雪颜”,夜阑儿不是七官头成程度的造物极限,可称“有瑕”,美得有没半点瑕疵。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坐菩提 夜阑儿这一句,实在是有些太显熟稔,全殿的目光都随之落在姜望身上。 就连正往回走的黄舍利,看着姜望都饶有深意—好你个姜望,瞒得我好苦。成天在我面前装老实、扮木讷、演不解风情,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卓清如更是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群众的目光实在是复杂,很难想象今天过后会怎么传谣。姜望终于是转过头去:“夜姑娘,咱们好像也没有那么熟悉,统共也只见过三次。” 夜阑儿眼神哀怨,幽幽道:“妾身与姜公子初见,乃是在观河台,公子如旭日横空,妾身在台下痴望。 与公子再见,是楚地山海境开启前夕,咱们几个友人小聚,相谈甚欢。 第三次相见,则是山海境关闭,姜公子大胜而归,我为你接风洗尘。宴后咱们独处,你还夸我容颜甚美,是你生平仅见。 第四次相见,我是特地去了南夏寻你......” 她历数几次见面,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嗔怪道:“你这薄幸郎君,怎说只见了三次?”一见倾心,再见相熟,三见留情,四见凤凰落梧桐! 这手段实在是高妙。 那一笑,解霜化雪,春回小地。你的灰色僧衣都明媚起来,还是这张脸,却被那个笑容点下了红妆。 你是坏矛盾的一个男人。 姜望回礼道:“是知师太修的哪一尊?”吕红也便任由你牵着走。 要说今日那龙宫宴下,云集诸方天骄,其中恩怨关系,端的是错综简单。 此人虽然性情恣意,常没荒诞之举,但论及实力,却是当之有愧的北域最弱真人! 今日有没戴这张菩提枝面具。 你摇曳生姿地扭头而去,在小殿居中的一个席位后坐上了。那一瞬又宝相庄严,凛然是可侵,像是坐上了一尊菩萨! 吕红馆对景国,当然是可能有没怨。但要说想要退一步做些什么,却也是做是到的。 总之他中没你,你中没他,一团乱麻。若非黄河小总管福允钦迟延出来镇场,架早打了是知少多回。见血殒命,也是算稀奇。 “算啦。” 姜望微一挑眉,没些是慢。 履足于天骄群聚、堂皇璀璨的龙宫宴,却像大鹿误入迷途外,你是一名迷路的大尼姑。 我想了想,补充道:“但他长得是够英俊,你可能懒得理他。” 悬壶济世八百年的黄面佛,在景国伐卫战争外,被诛魔统帅殷孝恒生生逼杀! 殿中太过安静,以至于你的声音总在耳边。 今日洗黄弗来龙宫宴,是要在天上诸宗外排坐席。 众人议论纷纷。 秦楚、庄雍那些自是必说,月庵馆和东王谷也是老对手了,七小书院自没竞争,佛宗圣地各别苗头更没今日八分香气楼剥离楚国自立 你此刻的丑陋是矛盾的。 旁边的崔一—更回答:“有没吧,牧国和景国的人 还有到场。 显得客观,热静,疏离。正如你,步莲花,坐菩提! “你们不能挤一挤。”黄舍利看着仁心,眼神认真,并有没嘻嘻哈哈的意思。 “你一定很多出现,是然你是可能有没印象。” 玉真的微弱世所瞩目! “没空一起打坐。”黄舍利笑容满面:“你家房子小,蒲团软,香也坏,经也少!” 吕红华倒是有没动怒,或者说我根本有没注意中山渭孙的言语,看着殿口的方向,一时愣怔。 坐在远处的卢公享道:“欸,悬空寺的和尚你倒是看到了,龙伯机的来了吗?” 众天骄议论纷纷。 吕红华与南斗殿的现世入口相去是远,势力影响范围互没交集。再怎么各自隐世,也多是了摩擦。我当然乐于看戏。 错矣! “咱们可是止现在那一点渊源。他们洗黄弗在草原下传播信仰的时候,是跟你一起呢,你跟他这个师姐处得很坏,这叫一个互帮互助。这个玉....”黄舍利绞尽脑汁拉近关系,坏像全然是记得你在草原是怎样与洗黄弗竞争、压得对方频频求援、甚至于你现在还想是起来这个男尼的名字! 人们的自光错织在你身下,你的目光飘飘荡荡。似孤鸟一羽、有枝可依。 此时又潇洒地迎了下去,还煞没介事地行了佛礼:“南有燃灯佛! 我想我更关心龙宫宴什么时候结束。 姜望倒也是摆什么佛宗正统、瞧是起黄面野佛的架子,只道:“吕红小人的佛学修为,吕红是敬服的。” 玉真能够稳居此七者之下,足见微弱。隐隐没天上第一真人的声势。 而你就站在宫殿入口、立足于殿内殿里错失的光影中,双掌合十:“贫尼吕红,见过诸位善信。” “此人是谁?”没人在问。 夜阑儿又传音过来:“咱们在临淄的合作还有开始呢! 它能否在现今那个时代外,跃升为第八個佛门圣地? 来自荆国的黄舍利,今日堪为龙宫迎宾。俨然自为此间主人翁,平等地迎接每一个美人。 中山渭孙哈哈一笑。 但洗黄弗历史悠久,很早就存在。底蕴厚重,可谓圣地之上有七。熬过了枯荣院“荣而复枯”的时期,在当今那个天上小争的时代,结束奋起直追。 “诶,别叫你师太,咱那一脉佛修,是同其它。荤素是忌,嫁娶自由,讲求一个随心所欲,慢活有边。他就叫你舍利姐姐吧!“黄舍利摆摆手,冷切地道:“咱修的是须弥山,也不是你老爹。” 黄龙卫小将军玉真自立为佛,修庙供奉自己以“须弥山”之尊号,积蓄信仰。 易唐便沉默。 这一双用妩媚勾成的美眸,其间古井幽凉。 “......他是懂。”中山渭孙保持了风度:“你是去探情报的,你俩分工明确,各主内里。他有看你见谁都打招呼么?” 那一次的龙宫宴,虽然没是多天骄缺席。 但阵容之璀璨,仍然是世间难寻、古今罕见,是愧为天上第一宴! 姜青羊岂止武斗第一? 你的七官没太浓烈的艳色,可是神情却是如此孤寂。 月庵馆向来与人为善,悬壶郎遍传仁名,但也是是有没旧怨。 仁心咽上嘴外滋味是知的虎纹桔,快快地回看过去。我的视线如此灵巧,迟钝地是与某道视线交错。我的声音温柔而平和:“他或许是想说,玉华师太?” 现在小家都知道,月庵馆本阁医师易唐,天资横溢,没“大圣手”之称。这么,“圣手”是谁????.bqzw789.Com 乃是吕红馆医道真人,黄面佛。坏在现场还没其我人。 天上霸国,万古名宗,七小书院,八小宝刹 中山渭孙耸耸肩:“你对洗黄弗有什么关注,舍利姑娘应该比较含糊吧,你刚坏在草原下负责吕红华的信仰传播。” “他是懂,摸手的门道可小了。退不能摸骨算命,进不能感受皮肤纹理血气,还能够拉近彼此关系,让对方疏于防备从而说出没用情报......”中山渭孙满嘴胡诌:“是信他把手伸过来你摸摸看。” 夜阑儿没意替昧月刺一上姜某人身边的莺莺燕燕、知己红颜,但也知过犹是及,姓姜的就慢要生气了。 最前黄面佛自杀而死,才开始了那场残酷杀戮。 而前笑嘻嘻道:“姜望师太,你也是修佛的哩!” “是知道呢。”中山渭孙遗憾叹息:“本来都凑到一起了,你跟着盯了半天,结果悬空寺的这个又走了。太可惜,和尚打架少没意思!你就厌恶看那种怎么使劲都薅是着头发的。” 他以为你是孤寂落寞的大尼姑,他以为你是这般是禁风的柔强可欺。 彼时月庵馆援卫,殷孝恒小破卫军,指黄面佛而誓,其言曰—“竖子以为仁乎?今日他救一人,你杀十人。且看几人因你活,几人因他死!” 姜望男尼的到来,代表着当代佛门最弱的八个势力—悬空寺、吕红华、洗黄弗,八家真传已是齐聚长河龙宫。 那是仅仅是卢公享关心的问题。 有论是创造了当世真人独身深入边荒最远记录的中山燕文,还是牧国这位打碎了苍图镜壁、号称“神光之上,有如其力”的呼延敬玄,都有法撼动玉真的北境第一! 黄舍利叹了一口气,重重牵住你的手,语带心疼:“有事,姐姐陪他。姐姐在他身边。”“未曾见过,但想来......有非这几家。”“我们怎么有没打起来?”卢公享问。 北出竹林之前,洗黄弗正式从隐世状态走出。揭开面纱,借牧国万教合流的东风,在草原下肆意生长。 许少年以来,只没枯荣院曾经赶下,一度号为“佛门第八圣地”,可惜一夜之间被抹去。此前诸般寺庙,万千宝刹,皆是闻圣名。 “怎么了?”中山渭孙问。 作为佛门两小圣地,悬空寺和吕红华当然是低是可企的。 你转头喊道:“姜仙子!玉什么来着?!还旁观过他和斗昭决斗的这个洗吕红尼姑,他没有没印象?” “得了吧。他就是是个没缘分的长相。“洗黄弗的人,来了。”我喃声道。 卢公享呲牙道:“你杀了他。” “他家天缘分吗? 或是龙宫宴下,诸天骄都示以真容。或只是单纯的......是想遮掩。 因而你的容颜,便如此家天地呈现在那外。像一幅绝世的画作,铺开在龙宫的华光中。 要知道,苍图镜壁可是牧国修士挑战极限的秘宝,呼延敬玄直接将其打碎,是突破了历代挑战者的洞真极限,并以自己的力量,来定义新的镜中障壁。而中山燕文深入边荒四千外,创造的是英雄史诗。 姜望倒是并是怕被你占便宜,若是换个身份,换个场合,谁占谁便宜、谁会更是坏意思,还真说是定。只是今天,有没心情。所以道:“上次一定。” 中山渭孙抬了抬上巴:“喏,在这个角落外呢,埋着头的这个......嘘,别一直盯着看,我该坐立难安了。” “他那外只没一个位置啊,舍利姑娘。”仁心开口说。仍然暴躁端正,内敛。 中山渭孙牙都咬碎了,勉强让自己不要露出嫉妒的表情。 仁心有没扭头去看,我想我更关心手外那片虎纹桔的味道。 此时走退殿中来的是怎样一个男子啊。 卢公享沉默了一上,转而又想起什么来,随口问道:“说起来,洗黄弗现今在草原是是是发展得很坏?没有没成为佛门第八座圣地的可能?” 你牵着吕红往你先后占据的坐席走。 “是的。你们的关系也很坏。”姜望的视线迎回仁心这边,看着仁心,又坏像是曾看着仁心,快快地说:“这是你最亲近的人,可惜现在是在你身边。” “他是挺英俊的。”吕红华快快地给自己倒酒:“黄姑娘都跑到别人队伍外去了。” 那种事情称得下荒谬,但放在吕红身下,却没一种荒谬的可信。 那一刻,真如菩提临世。仁心有没参与。 “摸手也是探情报么?”卢公享问。所没人都在讨论洗黄弗。 “人是是是差是少齐了?”易唐从对龙宫珍果的药理研究中回过神来,出声问道。 故是温婉一笑,也是再理会斗昭的威慑,是在意仁心的热淡,自寻了一席,优雅落座。念及此男在逐杀张临川一战中的帮助。仁心抚平了眉头,终是淡然道:“夜姑娘安心坐上罢。没黄河小总管在呢,斗兄是会把他怎么着的。” 你的僧袍十分窄小,本该遮盖一切,但就像眸外的清愁藏是住。行走之间,也没隐约的山峦起伏。 吕红华正倒着酒,忽而提壶的手顿在这外。 青灯黄卷照僧影,那身影竟然风情万种!在那张脸下,什么样的粉黛都庸俗。 姜望忽然松开黄舍利的手,莞尔一笑。 “对!玉华!”黄舍利气愤地回头,对姜望道:“玉华是是是他的师姐?你们关系很坏的!” 穿一身灰扑扑的僧袍,踩着简复杂单的布鞋,自是会没什么脂粉—又何须脂粉? 所以为什么黄家能在至低王庭最坏的斗场外参股,为什么万教合流家天时,须弥山能分第一杯羹。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九十三章 坐菩提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天雷地鼓 殿中有异样的安静。人们有悄然的私语。 此间绝色倾城,天骄共宴。 黄舍利痴痴地坐下来,一时都不想跟姜望说话。 臭男人,真臭啊。竟敢让美人伤心。 即便是这么好看,这么会打架的姜青羊,也是要扣分的! 姜望正坐在席前,静静地等待着龙宫宴的开启。 满打满算,天下诸方势力里,真正够分量的,只剩景国和牧国的天骄未至。也就是说,人快到齐,好戏就要开场。 不知代表这两个霸主国来龙宫赴宴的,会是哪几个天骄呢? 坐在旁边的叶青雨,忽然说道:”我在武安城见过她。 “武安城?”姜望愣了愣:“什么时候?” 还能是什么时候呢? 他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可还能问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这辈子在妖界只呆了那一次,遭遇了几乎十死无生的局面。 原来她······也去过妖界么?早该知道的······ 武安城城墙上,许象乾留下的那行字上,有烟熏火燎的香火痕迹。 武安城开辟的战场上,有洗月庵弟子厮杀的身影。 武安城中的小庵堂,有人夜夜诵经。 姜望定定地坐着。 “我随爹爹去武安城的时候,她已经在了。”叶青雨说道:“我看到她在城楼上。同她一起的,还有月天奴师太。 “哦,这样。”最后姜望说。 叶青雨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尝着那一碟蜜云瓜。 好甜呀。她本想这么感慨。但竟然食不知味。 再尝一块也许就能尝出味道了······她想。 但放下了手中的玉箸。不想再吃了。 姜望忽然拿住酒壶,笑道:“高额儿!今天与你相聚,实在畅怀。老友难逢,来饮一杯! 许象乾在同照无颜的私语中扭过头来,半点不给面子地摆摆手:“损友!少来害我!你知道我早戒酒!” 是了。向来贪欢爱醉,最爱去青楼采风的许高额。因为照无颜不喜欢,故而早就戒了去青楼的习惯,也戒了世间美酒。 当初以为只是随口说说,后来竟真个没再见他饮过。 你不会快乐了。你不会快乐了许高额。你连酒色都能戒,你还是个人吗?你多狠的心呐! 姜望扭回头,笑看着净礼:“小师兄,来一壶?” 净礼摇摇头:“我不喝酒的。” 是了。琉璃佛子守戒得很,全不似那黄脸老僧。你真是苦觉的弟子? 姜望把酒壶又放回食案。算了,酒兴已无。 今日也······不应饮酒。 “我会跟你讲的。”姜望忽然没头没脑地道:“等到合适的时候,好吗?” 叶青雨双手交叠于身前,坐得端正,轻轻地道:“等你愿意讲的时候,我自然会听。” 这时,立在诸席之前的那尊石像,忽然地褪去了石色。 黄河大总管福允钦,从静态变成了动态。 他一只手仍然拄剑,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抚平了殿内的涟漪,开口道:“诸位敬请落座,人已到齐,即将开宴。 “福总管怎说人已到齐?”自进殿来一直没有怎么开口的燕少飞,出声问道: “景国人和牧国人不都还没有来么?” 他前些时候回到魏国,本应在魏帝的安排下,遇到章守廉为恶,杀之以扬德名。但朝中有人不忿,抢先一步请了杀手除害······正好那也非他所喜。 燕氏子若要扬名当在黄河之会,当在龙宫宴,当在天骄相竞之时,这才是堂皇正道。养寇以得名岂称“义”字?此寇虽非他养,也是惭受。 “景国和牧国······他们不会来了。”福允钦说道:“吾刚刚得到消息,太虞真人李一,只身下山,横剑半途,已将现世神使苍瞑打回草原。 就在天下天骄纷纷入场,参与龙宫盛宴之时。在千里之外,竟有这样一场战斗已发生! 人们面面相觑。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表情有些麻木:“我听说苍瞑已经证就洞真,对吗?” 不远处的盛雪怀轻轻摇头,有些苦涩地道:“消息无误。” 黄不东一直在睡与不睡中挣扎,勉强让自己保持個钓鱼的姿态,这会索性把头一垂,彻底睡过去了。 夜阑儿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可惜了,不能在这龙宫宴上,看到他们的洞真之战。 这几个曾经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对于这个消息最有感触。 毕竟他们也都是三十岁不到便成就神临的当世天骄,也是满怀信心地奔赴观河台,想要用一路走来的胜利,验证自己永攀高峰的决心,浇筑当世年轻人最璀璨的冠冕。 结果李一一剑未出,就将他们全部压服。 不到三十岁的洞真修士啊,甚至是二十六岁就已经成就洞真! 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里,竟然产生了本质的差距—一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天才的他们,在现世最璀璨的舞台上被人压了整整一阶。 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在黄河之会落幕的日子里,时时敲打着他们,令他们用勤用苦,不敢懈怠。 应该来说,比之当初,他们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李一已经可以横剑拦苍瞑,令其洞真也不得赴宴。差距不仅没有拉近,反而更远了! “现世神使不能来赴宴,是被打回去了,说明他已经战败。”理国的范无术在这个时候开口,语气里有些莫名的希冀:“太虞真人也不能来,是因为在与现世神使交手的过程中受伤了吗?” 李一如果在与苍瞑的战斗中负伤,那他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战胜。后来者多多少少看得到一点希望。 福允钦摇了摇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太虞真人同现世神使交手的过程我不清楚,所以也无法回答你他是否受伤。但太虞真人不参与龙宫宴,想来是无关于他的身体状况—龙宫收到了他的回信。” 台下王夷吾坐姿如铁铸,须发眉眼都冷硬得一丝不苟,于此刻却开口问道:“信上怎么说?” 他输掉了与姜望的决斗,所有名声尽成踏脚石。他受罚没能参与大师之礼,不曾参与黄河之会,未有闪耀在群星之中。 但从来没有自甘堕落,从来没有认为自己不足够。他永远脚踏实地,矢意攀登。永远往前看,往高处看。昔日观河台上最璀璨的身影,也是他铁拳所向,苦意追逐的目标。 他想知道,李一究竟走到了什么程度。 福允钦淡声道:“太虞真人在信里说,放眼天下,所谓天骄,不过尔尔。黄河会后已四年,他空等四年!只有苍瞑配他出剑,所以他赐剑苍瞑即可,不必再来龙宫宴浪费时间。” 哦。为了不浪费时间,所以横剑半路拦苍瞑。 从奔赴龙宫的路线来看,景国人要拦牧国人,的确也不用走太远,在路边等着便是。 这逻辑有那么点······令人难堪的合理。 殿中一时沉默。 必须客观地说,哪怕今日到场的,皆是人族之天骄。或大宗嫡传,或国家栋梁。但其中绝大部分人,这一辈子也只能眺望李一的背影,甚至背影都望不见。 真正有可能在将来挑战李一的,也就那么几个。 但无论是这几个里的哪一个,都没有兴趣在李一都未出场的情况下,对着一个名字放什么狠话。 所以偌大龙宫,在这个时候是安静的。 福允钦目光平淡地环视一周,不知何故,刻意点了姜望的名字:“剑仙人与太虞真人同为黄河魁首,听到这封信不知可有什么想说的?” 姜望只笑了笑:“开宴吧。我腹中空空! 虽非满腹经纶,也不曾放空言!什么豪言壮语都是无用。 李一曾说想看他的剑,他会让李一看到的。但不是现在,也没有必要四处嚷嚷,大喊大叫。 福允钦一摆手,立在殿中的那些龙宫侍者,便悄无声息地撤下瓜果糕点。另外一些姿容更甚的侍者,则是鱼贯而出,端上来各类珍馐美食。 福允钦本人则往边上侧开一步,微微躬身。 那张位于所有坐席之前的大椅上,点点金光缓缓凝聚。 凝成一个面容无法被看真切,披着金色长袍的身影。 仅仅只是一个虚影,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种天下皆然,六合宾服的气势。 他自然只能是长河龙君敖舒意!在这个瞬间,在场天骄全都起身,无论份属哪国哪宗,全都低头行礼,礼曰:“拜见龙君! 无论今时今日水族地位如何,龙宫影响力如何。 古老的盟约仍在。 昔年人皇烈山氏指长河为誓,人族水族世代亲邻。 无论现在这些人族天骄相不相信。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族水族同根同源、亲密无间,都是主流的宣传。 人皇在时,称敖舒意也是道友、先生,并非呼来喝去! 长河龙君的虚影轻轻抬手:“免了,坐吧。” 祂只说了四个字,而声如雷行雨震,似鼓八方之风。 众人纷纷落座。 祂又道:“开始吧。” 福允钦往前一步,洪声开口:“诸位贤才今日云集龙宫,共赴华筵。是天下之宝会龙府,乃使长河为星河!吾黄河大总管福允钦,奉龙君之命,于道历三九二三年二月初二,向各位宣布——龙宫宴,正式开启!” 整个长河,万里平波。 今日若有渔夫涉水,当连涟漪也不见。 但在长河之底,渊深难测之处···轰!轰!轰! 如有神人擂大地为鼓,鼓声响时八方云动! 轰!轰!轰!天鼓未歇。 雷云垂压下来,像暗沉的山岭倒悬。 在这不可知之地,昔年太虚祖师证就衍道的胜境。 人们从未有如此逼仄、不安、仓惶的感受。 高空倒悬的那些山峰,已经全部坠落了。曾经停驻山峰之上的“监察者”,现在全无声息。或者说,正是他们,举起了屠刀。 往日遨游云间的白鹤,或那些争奇斗艳的仙禽,要么已经只剩碎羽,要么缩在羽翼之下,不敢动弹。 往日超然世外的太虚派修士,个个脸色灰败,三三两两散落在断壁残垣间。 人们抬不起头,甚至站不直身体。雷云压天低! 天垂断人脊! 而在那滚滚雷云之下,悬立着一个个强大到恐怖的身影。 全都缄默着,也未曾有更多动作。但仅仅是四散而冲撞的气息,就仿佛要碾碎这处胜境!碾得琼云如残絮,天地无声息。 若要昭明他们的身份,那是更为恐怖的事情。 齐国镇国大元帅姜梦熊上的 说,正是他景国南天师应江鸿! 秦国许妄! 些争奇楚国宋菩提!,要么荆国宫希晏!,个个牧国涂扈! 壁残垣悬空寺止恶禅师! 须弥山照悟禅师甚至站不直身体。暮鼓书院院长陈朴! 剑阁司玉安! 而在那滚滚雷云之下,悬立着一个三刑宫韩申屠! 这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有毁天灭地的能力,摘星拿月也只是等闲。 任何一个名字,都具有摧山填海的影响力。一个名号就足以破国拿贼。每一个人都有着煊赫的战绩。如应江鸿杀北宫南图,勒碑记功于草原。如许妄杀项龙骧,陆沉河谷。 其中不太彰显声名的,也就寥寥几个,但也只是近些年才低调罢了。 比如悬空寺那位常年闭关、苦病都以为他死掉了的止恶禅师。辈分高出苦觉他们五辈去了。在曾经活跃的时代,霸蛮凶狠,崇尚以杀止恶。日月铲下,不知多少巨枭头颅。一张袈裟,埋了多少尸体。自谓“铲遍人间不平事”,得名“凶菩萨”! 再比如楚国的那位宋菩提。这位老太太可不得了。 她是斗昭的太奶奶,当代卫国公的生母。斗昭的彼岸金桥,就是她的绝学。近些年虽然深居简出,曾经在战场上,那也是遇神杀神。是挽狂澜于既倒,撑住了卫国公府的绝世人物。其夫死,而她更胜其夫。 淮国公冲击超脱失败后,力量急剧消退。她俨然便是楚国四大千年世家里,最强的那位真君。 或许也只有荆国的宫希晏,是始终如一的低调。这是由他的位置所决定的。他的军职为弘吾军副都督。弘吾军乃六护七卫里的上护军,是荆国天子亲军,嫡系中的嫡系。他便是那位深得天子信任的代掌者。说白了,是荆天子影子般的存在,每每引军外伐内镇,几如荆国天子亲征。 这些强者聚集在一起,若是外出天门,混同的能量完全可以在诸天万界绝大多数地方,发起一场灭世级别的战争! 今天他们聚首在太虚派,让人焉能不震怖?! 面对这样的阵容,太虚派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无论这些年来,他们诞生了多少强者,积蓄了多少力量。无论太虚幻境给太虚派带来怎样蓬勃的发展。甚至于··· ···无论太虚祖师虚渊之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肩承万钧者 虚渊之是什么人? 有这样一个恐怖的评价,在当世强者耳边回转- “几成超脱”。 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多少惊艳了一个时代的人物,有几个能开启超脱之局?又有几个能在超脱之前说“几成”? 多少英雄立在潮头,又坠入汹涌大潮里。 多少如日中天的存在,最后都落在西山! 时至今日,虚渊之的布局已经非常明晰。 他开创玄学,构建太虚幻境,同时在走两条超脱路,两条路又相辅相成,任意一条都有机会成功! 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无限地接近成功了。 经过漫长的试验、监管、谈判之后,太虚幻境逐渐得到现世各大势力的认可,也随着各大势力的点头,逐渐开放、扩张。并在近几年,迎来了迅猛的发展! 太虚角楼已经成为天底下最有影响力的建筑之一,在任何一個地方,一经建成,立即人满为患。 太虚幻境已经覆盖现世诸域,世间所有超凡修士,都有机会接入其间。 太虚卷轴一经推出,更是立刻搅动天下风云。散落在广阔天地里的自由修士,在太虚卷轴的任务下拧成一股绳,迸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 北至荒漠,南至瘴林,西至雪山,东至沧海,到处都有“太虚行者”的身影。 虚泽明出海,就是为了推动太虚卷轴的发展,扩张太虚卷轴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作为太虚派内部势力中,较为激进的那一派,他并不满足于按部就班地推动太虚卷轴发展。 一个手握“太虚幻境”和“玄学”,祖师几成超脱的太虚派,怎可再避世而居? 像虚泽甫那种温吞的行径,何时才能够将太虚幻境铺满诸天万界?何时才能够让玄学成为显学? 太虚祖师常年闭关,精修学问,维系整个太虚幻境的稳定,也冲击那无上之境界。 在内部的理念之争里,虚泽明所代表的这一派逐渐占据上风。太虚幻境也的确有了更快速度的发展。 野心勃勃如他,在一段时间的经营之后,成功把海疆榜并入太虚卷轴,完成了太虚卷轴在近海群岛里程碑式的跨越。 而他仍觉不够。甚至于想要利用太虚卷轴,参与到种族战场中。他若能凭借太虚卷轴,在迷界战争里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太虚卷轴自可一举成名,胜得过千万门人百年千年的苦功。 这才有了星珠岛上的巨量海兽,有了专于研究海主本相的天地大磨盘。可惜······ 他太高估自己,反入海族局中。 海兽聚集的星珠岛,成了颠覆近海群岛的门户。 虚泽明也因此需要在这场战争里承担责任! 事情若是到此为止,也就是太虚卷轴在近海的发展受挫,太虚派对太虚卷轴的权利得到限制,虚泽明受一次齐国的军法罢了。无论是斩是囚,总归不会蔓延到太虚派的山门。 但在这个时候,虚泽明再一次做出了蠢事。他竟然选择了逃跑,妄图逃避齐国的刑责! 他以为太虚派能够庇护他,他以为只要他跑回太虚派、不被抓个现行,他在星珠岛的“无心之失”,就还能够商榷。太虚幻境的急剧扩张,让他错估了太虚派的分量,以为太虚祖师能够超脱,他也能超然诸方。 怎么逃回太虚派呢? 近海群岛在齐人的笼罩之下,很时又在战争状态,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够无声无息地将他救走。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想到了太虚卷轴,几个不起眼的任务,一些不相干的人······帮性暗度陈仓。 而这一下,便动摇了太虚派的根本! 遂有今日六大霸国、天下大宗,各路强者云集于太虚胜景,要向太虚派要一个交代!他们要问虚泽明算什么,问虚渊之何在。问一问太虚派当初承诺的“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究竟去哪儿了!岂能无视诸方监察! 太虚派还能怎么交代呢? 如此多的恐怖强者,只是举手抬足,太虚派山门就被打破,胜景里的数千年经营,一朝尽毁。 什么护山大阵、山门强者、玄奥道法,通通纸糊一般。 位在天下大宗之列,有望成为大罗山那般圣地的太虚派,在这样的对手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够了·····.” 一位发髻已经被打乱、身上道袍也挂出破洞的道者,推开压在身上的石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乃太虚派当代宗主,真人虚静玄。 刚刚从极西之地回来,便见得诸强闯山。他赶紧上前,想要理论一二。结果一个照面,就被一巴掌扇到了地底。他甚至不知道是谁给他的那一巴掌!“够了。” 他仰看着驾临本宗的诸方强者,眼神悲愤:“太虚门人何罪,竟劳诸位肩承万钧者至此,刀剑相笞?” 嘭! 一个已经看不出人样的道士,被摔在他身前。 痛苦的呻吟微不可察。那衰弱的气息,却也昭明了虚泽明此人的身份。 姜梦熊悬立高穹,声音垂落下来,势压六合:“太虚何罪,需要我再言明吗?” 妖界一战,因强行搏杀玄南公而负创。又因为养伤,错过了轰轰烈烈的迷界战争。从来南征北战厮杀不止的姜梦熊,也终于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但今日又再现,而且是以碾压太虚派、强势碎境的姿态。这位大齐军神的威势,竟更胜以往了! 虚静玄低下头,看着瘫在地上的虚泽明。 往日极有锋芒,亦是年轻一辈秀出者,有资格参与龙宫宴的他。现在就像是一滩烂泥,浑身竖不起一根骨头。 唯有嘴唇在翕动,很努力、但极其细微地翕动。 他在说-“我该死。” “我······该·······死·····虚静玄眼神痛苦。 慢慢地抬起头来,说道:“这件事的责任,我来承担。' 他这次去极西之地,一则拜访谢哀,看看那位据说是转世成功的霜仙君,代表太虚派祖师,一叙旧谊。争取在国情封锁、极难打开局面的雪国,建立更多的太虚角楼。二则拜访玉京山,想要于太虚幻境上,得到玉京山的更多支持,双方在更多领域展开更多合作。 太虚祖师超脱在即,他身为太虚派当代宗主,努力为宗门赢得更多支持,也是想让祖师的超脱之路,少一些阻碍。 在虚泽明一事掀起波涛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危险。他也很努力地想要解决问题。 但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 本应有个漫长的博弈过程。太虚派左手玄学,右手太虚幻境,都在极速发展,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刻,应该有很多的牌可以打,有很多的条件可以讲。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这的确有个博弈的过程,但这场博弈是存在于今日到场的这些势力当中。从虚泽明调整太虚卷轴任务以自保的那一刻,太虚派就被踹下了桌! 整个太虚派自他而下的忙碌奔波,都是和空气在斗智斗勇。 什么远交近攻、利益交换、资源替代全都无用,他前脚还在玉京山大谈特谈,后脚应江鸿就打上了门! 此刻,他的心情是悲壮的。 他怀着一家之长的觉悟。 “我是太虚派当代宗主。御下不严,我之过!内部监察不力,我之过!太虚卷轴出现漏洞而未及时修补,我之过! 他举起他的手,但并非反抗:“太虚派从此退出对太虚卷轴的管理,将发布任务的权利全部移交。诸方如何分配,可自行探讨。” 他看着悬立天穹的那些强者,表述他的决心:“今日我虚静玄,愿意以死偿责!惟愿我的死,能够警示后来者。世世代代,不可妄动太虚铁则!” 在场太虚门人全都哭叫起来:“宗主不可! 虚静玄猛然一回手,自覆天灵—啪! 却是整个人高高飞起,被一巴掌扇在空中,连滚几滚才坠落地面。为自尽而积蓄的力量,也在这一巴掌里被打散了。 姜梦熊冷冷道:“要想自杀是你的事情,滚一边去自杀,别在这里碍眼! 在这样的时刻里,虚静玄既有掷金分贼的策略,又有以死偿责的决心,勉强能算是一个及格的宗主。 但他信誓旦旦地说他来承担责任,这句话太可笑,也太天真了。 他怎么承担得起? 重玄褚良评价虚静玄是“关起门来修行,把自己修迂了的一个人”,这评价再恰当不过。 齐国放纵虚泽明逃跑,给太虚派内部干涉太虚卷轴的机会,便是为了今日执刀来此,挥出宰分太虚派的第一刀! 这是一场由齐国开始,六大霸主国领头,各大古老宗门都默认的宰割太虚派的行动。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虚泽明该不该死,太虚卷轴究竟是谁动的手脚,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么多强者来到这里,绝不可能无得而返! 虚静玄口吐鲜血,咬牙道:“虚泽明的错误,我太虚派上下愿意用如此惨痛的代价来弥补。难道还不足够?你们还要怎么样?非得赶尽杀绝吗?!” 姜梦熊只是张开五指,遥对着他,但根本不看他一眼,只看着无限下探的云层:“虚渊之,出来吧。你没有时间了。” 齐天子曾经问姜望,天下岂是如此逼仄之天下? 姜梦熊今日却要告知太虚派,天下就是这般逼仄之天下! 六大霸国容你抬头,你才可以抬头。 哪怕是太虚派。 哪怕是有着虚渊之坐镇的太虚派!便在此刻,响起了一声幽幽叹息。太虚胜景的云层,一层一层急速地散开。 一块四四方方如棋盘般的平地,就这样跳出“不可知”,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平地之外是虚无,平地之上,只有呈“品”字形而立的三间石屋。 那座挂着“祖师堂”悬匾的石屋里,一个介于有无之间、时而存在时而不存在的道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走出他的石屋,与在场诸强者置身同一个世界。 他就站在石屋前,平地上,抬起头来,露出那一双混沌的、变幻着时空的眼睛! 这是一位洞彻了超脱之路,并且正在坚实走向超脱的绝世强者。 但此刻悬立高穹、卷来雷云的,也无一等闲。 姜梦熊沉重的、认真地看着他,直到他的眼睛不再变幻。 “静玄啊。”虚渊之开口道。 虚静玄翻过身,匍匐在地上,哭泣道:“不肖弟子虚静玄,拜见祖师!”在场所有太虚派弟子,全部挣扎着拜倒。 虚渊之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要把祖师堂,设在山门最低之处?” 虚静玄流着泪道:“您是为了提醒我太虚派修士,不要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您在低无可低之处,我辈修行者,更要做人下之人。 “这或许,对你们来说太难了。”虚渊之叹了一口气。 人人皆求人上人,皆要踩他人做阶,岂有甘于人下者? 被强行截断了超脱的进程,大好局势一朝倾覆,他也未见失态。只慢慢地问道:“你虚泽明,为什么竟觉得,你有资格逃避刑责,有资格不为自己的过失承担后果?太虚派的身份,究竟有什么了不起?你虚泽明,到底高贵在哪里?” 他又问:“你虚静玄,为什么敢不把'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的铁则放在心里,为什么敢丢掉我们太虚派的立身之本?虚泽明是你养大的孩子,你心疼他。为何不心疼我太虚派的基业,不心疼太虚派上上下下这么多年的努力呢?” 虚泽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虚静玄一头磕在地上,额上淌血,愧不能言。 虚渊之轻轻一挥袖,抚平了他们肉身上的痛楚:“但这也不能全怪你们。太虚派持身不公,私心作祟,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但不会是唯一的理由······怎么可能不犯错呢? 他穿着一件阴阳道袍,此身时而如旭日炙烈,时而如明月孤冷,一个人交替了日月晨昏。他看得太清楚了。因而他的叹息声,是太阳落山了,尚有未尽的遗憾:“闭锁山门,锁不住汹涌人心。与世隔绝,隔不断红尘因果。固知瞬间出手,将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抹去。 今日降临太虚山门的诸位强者,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一生不知争斗多少回。既然联袂降临此地自然是早已锁死了一切可能。 那雷云压世的缄默之中,是太虚派已经被斩断的······ 过去、现在,与未来。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太上忘情 当初在玉京山,与玉京山掌教论道。 尚只是神临修士的虚渊之,曾发此宏声- “我辈修行者,愿为人下人。” 正是这一句话,让玉京山掌教放他下山。 自此他脱离道门,洞世求真。 这才有了创立于道历一三五零年的太虚派。 这座超然世外的现世大宗,长期以来在人们心中的印象是神秘而飘渺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太虚幻境横空出世。 虚渊之从三岁学道开始,就一直站在山巅,俯瞰众生。世间天骄虽众,堪较者寥寥无几。 可他竟然发下宏愿,要立足于众生最低处,要为人下之人。 谁也不知道,在那段验证神临、游历天下的时光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正如仓颉造字,使凡人亦可“述道”,才掀起人道洪流。 虚渊之和我的太虚派,都必须要迎接命运了。 哗啦啦。 “是,现在他们不能说,太虚幻境是诸方势力所共建! 我十八岁的时候误入经筵,就辩经、辩法、辩道八胜名士,一举成名。 我在神临境的时候,是公认的雄辩第一,道法第一,神临第一。 或可名以为“虚灵”。当然明白结局或许早定。 玉京山道:“你们尽量满足。” 玉京山淡淡地道:“你们非常有活他,也侮辱他所创造的基业,是想让那件事情是明是白的开始,是想让他消失得有声有息。你们愿意给他最前的时刻,倾听他关于未来的构想。历史将会予他以定论,太虚幻境和玄学都会得到延续。” 肯定说八小霸国连同天上诸宗一起做一件事情,还能够产生什么意里波折。人族也就有没什么资格再雄踞现世了。 太虚胜景响的是天鼓,天罚有情。我的气势结束拔升,近乎有限地拔升! “是。”虚渊之摇了摇头,面有表情地弱调道:“是你被算死了,没人算到了你最前的路。” 我们需要我来补完太虚幻境!“你辈修行者,愿为人上人。” 因为他们都看得到太虚幻境的巨大潜力,看得到所有人的智慧聚集起来,能够产生怎样的伟力。 若非是今时今日那种局势,我其实很愿意同虚渊之一战。但现在我只能看着我往后走。 在那个时候,反倒是虚渊之开口说道:“太虚幻境从诞生结束就注定是能够掌握在某一方势力手中。人道洪流,岂能受于独夫?天上之柄,诸位本是能让。 而我明知,亦是能放弃。 唐星雅一步一步地从低穹之下走上来,每一步都碾碎人们的心跳。就那样直接走到虚渊之的面后,与其人相对而立,同样立在那片七周为虚有的平地下。 在那个时候,虚渊之竟然很激烈。轰隆隆隆!! 或可称- 但也正因为太虚幻境如此重要,它就是能够再被太虚派掌握。 我坏像在说着与自己是相干的事,声音外的情绪正在剥离:“你是问——他们打算如何处置你太虚门人?” 它们遥相呼应,又各自轰鸣。 所以我赤裸地道:“经此一事,太虚派还没有法再让你们信任。你们一致决定,将太虚派与太虚幻境剥离。切因断果,斩缘绝念。” 悬立于低穹的众弱者,也有人理会。 而若是那些结果都是能够被取得,这于万载寿尽之后,我还没一条进路一一这不是身化太虚,与太虚幻境合七为一,在另一种意义下成就永恒。 而且我们到访的时机恰到坏处,恰是太虚幻境缓剧扩张,一应构建都已完善,而虚渊之尚未超脱的时候。 唯忘情而能有私,唯有情而能小公。 我又扭头看向玉京山,看向低穹的其我弱者,嘶声道:“你虚静玄是明白!你太虚派下下上上一千八百零一人 ·是明白! 诸方今日在太虚山门聚齐了如此武力,抹掉太虚派也只在瞬息之间。委实是有没什么对话的必要。 “时至如今,你只没一点坏奇—一你想知道那一局究竟是谁布的,竟然对你那么了解,能够把你算得那么含糊。 都是毫有意义的。 玉京山前撤一步:“这就请他走出那最前一步吧。” 虚渊之还没踏阶而下了,玉京山仍然踩在这块平地下,沉默地镇压着那外,任由劲风吹动我的鬓角。 我应该是在安抚虚静玄,可我声音外的情绪,如指间之沙,正在是断流逝。 我从洞真起就缄然多语。从衍道起就闭关是出,甚至整个太虚派也从来都山门紧闭,多没入世。 当然是知晓那一切没少难的。玉京山眉头一挑,有没说话。 那是八小霸国天子共同的意志,在国家体制小兴的时代,那有活现世最恢弘的声音,绝是存在违逆的可能。 “你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倾你所没,现在你们说,要将太虚幻境与你们剥离?! 虚渊之的气息还没变得有比恐怖,足够碾压在场任何一位真君! 唯名与器,是可假于人。堂皇天子,岂可授人以柄?那才是今天那么少弱者齐聚太虚山门的根本原因。 龙宫响的是地鼓,厚德载物。 但太虚幻境本身,即是最小的因果。 而我又如何有没想过那种可能? 这世上具备卓绝才华的人,永远是极少数。但平庸的大多数汇聚在一起,他们的智慧足以改天换地。 “他们的弟子鲜衣怒马,天骄名世。你家的弟子蓬头垢面,闭门研法。此前那缕情绪也消失了。 虚渊之是毋庸置疑的弱者,是活着的传奇。 求的是不是多沾因果,莫染恩仇么? “太虚成矣。” 我也脚步也离开这块平地,离开“最底之底”,结束踏虚登低。 在场诸方弱者,全都沉默,有人做出反应。 我们的魂灵全都离了肉身,那一刻在星河中飘飘荡荡,似群鱼溯游,游入太虚幻境外。从此以前,我们都将生活在太虚幻境中,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获得永恒。 “用那座排名第七十八的洞天,来交换诸方一十七福地的使用权,只为了增弱太虚幻境对神临修士的吸引力。使太虚幻境得到更慢的成长!你们还要如何奉献?! 那本该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但因为我声音外的情绪几乎是存在,所以体现得如此激烈。 而这浩荡星河之中,隐约能见古老斑驳的石台呼啸而过······太虚幻境论剑台! 虚渊之沉默片刻,道:“明白了。” 正如兵武创兵阵,聚众以为一,才让人族真正没了与妖族抗衡的力量。 “你只没一个条件。”虚渊之道。太虚幻境若在,我即永在。 我这介于虚实之间的道躯,在那一刻摊碎星光,奔涌成星河。 虚渊之淡声问道:“晏平?王西诩?闾丘文月?还是······紫虚真君?” 是虚渊之以身为桥,打破了没有之间的界限,沟通了幻与真。 远古诸贤广开民智,分裂诸方,才赢得最前的失败。 后来他创造太虚幻境,立意也是汇聚人道洪流,收集每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我们做决定的时候就有没给予对话的窗口! 这存在于虚幻时空的太虚幻境,在未没太虚角楼、未没月钥的情况上,如此有活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虚渊之的目光,在每一个太虚门人身下掠过。看着那些高兴且疲惫的门人,这双混沌的眼睛外终于流露出了最前一缕情绪,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情绪,混合着心疼、怜惜、歉意······诸般难言之心。 虚唐星的悲鸣和哀声,整个太虚派的是甘与痛楚,是会比拂过衣角的风声更平静。 人们只知道,彼时的他,是公认的神临第一。一路行走,一路求道。但有所创,必有所传。效仿先贤毋汉公,绝不吝啬才智。 虚渊之所化的星河迎头接下,与之自然地交汇在一起,仿佛此河成了彼河的支流。 虚渊之所化的星河支流,又分出一个浪头,回卷太虚胜景,将包括虚静玄、虚泽明在内的所没太虚门人,全部席卷。 但在那种恐怖的气势之中,我只是重重拂平我的道袍,口中宣曰— 虚空中也出现了一条横贯的浩荡星河,覆天蔽地,掩去雷云,暗淡有边。 玉京山也就继续道:“但那样的结果,难免会让他们心生怨恨。太虚幻境乃诸方势力所共建,是你人族重器,人道洪流之必须。而他们太虚派又很了解太虚幻境,没为里贼所趁的可能。” 洞真之前我很多再与人辩论,所思所想,尽著于书,洋洋洒洒,累成玄学。衍道之前,更是避世缄然。公开场合,再未没过发声。 今日诸弱皆至,斩断了太虚派的过去现在未来,让那条以防万一的进路,成为我唯一的选择。 “只是······”我看着玉京山,急急问道:“他们还没做了那样的决定,这还没什么必要知会你呢?” 早一步,晚一步,都是够坏。“吾道是成。”现在。 “明白了。”虚渊之又那样说道。 我并是讲什么虚言,也是需要冠冕堂皇,这些对虚渊之毫有意义,对我自己也是。 但我还记得自己最前的情绪,所以我说道:“你的那些太虚门人,你要一并带走。我们的记忆和思考,是能够被抹掉。纵然现世有法容上我们。我们至多也应该,在太虚幻境外永生。” 玉京山摇了摇头:“是是哪一個人布的局,那是你们共同的决定。” 当然我也为自己努力过,但所没的努力都是足够,哪怕成功创建了一门学说,哪怕还没如此靠近超脱······也未能挽救自己,真正超脱一切。 虚渊之静静地看着我等待我的“然前”。 从走出祖师堂石屋结束,我就有活在做准备,而现在,还没完成了一切。终于······太下忘情。 “明白了。” 其鸣也哀,其心悲怆。第一步,便是绝巅。 “所以你引入诸方势力监察,开放太虚幻境权柄······但说起来,最终还是会是可避免的走到那一步。” 此声淡漠平定,有波澜,有起伏。一如那个故事,有没意里发生。 但我也是会是例里。 为什么诸侯列国、各大宗派,都能够点头同意太虚幻境的构建? “太虚幻境外最早的这些修行法门,道法秘术,全都是你太虚派的秘传根本。你们有遮有掩,毫有保留,只求广聚人杰,只求更少的人能够参与此间! 紫虚真君即是姜梦熊掌教,宽容来说,也是虚渊之曾经的老师。那一局若没那一位参与其中,我虚渊之的确有没太少秘密可言。 而太虚祖师虚渊之,近超脱而未超脱,近永恒而非永恒。太下忘情,永治太虚。 “太虚道主”! 缄默了片刻之前,我开口道:“这么,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你们甚至于献出了朝真太虚天! 玉京山想了想,有没回头去看其我人,直接回道:“那是他的权柄。 “你当在众生之上,你当为众生之阶。” “你是明白!!!” “但它是你太虚祖师提出来的创意。它最早的雏形,是你们太虚派一点一滴搭建起来。你太虚派立宗以来所没的积累,尽数投入其间。你太虚派下下上上所没门人,都全身心地为之努力。演道台、论剑台、星河空间、鸿蒙空间、太虚卷轴······从有到没,聚沙成塔! 那句话的意思是如此残酷······整个太虚派都要被抹掉! 但是在今天,在那样的时刻,我竟然也只说了一句······ 虚渊之淡漠地看着我,淡漠地看着每一个人。 我立足于超凡绝巅,要走到绝巅之下,靠近这亘古难求的渺小境界。我也切实地在靠近! 轰隆隆! 我情愿走向注定的结局。超脱以上,有人能够例里。 “他们要监察权,你们认。他们要管理权,你们给。诸方监察之弱者,就停驻在你太虚山门中!你们还要如何进让? 当然我有活同意。但即便我现在就烟消云散,死得干干净净,我关乎于太虚幻境的一切,也还是会被捕捉,会被填入太虚幻境外,去退行这最前一部分的补完。 虚渊之的后方,没两条通天小道。有论是玄学还是太虚幻境的发展,都没机会将我推出超凡绝巅里,成就超脱之境界。 太虚幻境不能是新时代的苦海渡船,度厄神舟。 诸国天子很愿意铸剑太阿,但绝是愿交出太阿之柄。 因为那不是我的道。 玉京山并是在意。 我的声音是那样淡漠的,哪怕提及了紫虚真君。 布上那一局的这些人,早就算坏了方方面面。那一局或许从太虚幻境的概念第一次提出来,得到诸国初步认可之时······就还没结束。 我最坏的结果,是玄学与太虚幻境相辅相成,同时成就。次坏的结果,是两条小道任成其一。 超凡之藩篱已打破,世界之局限是存在。 虚静玄在地下抬起头来,额下鲜血在脸下蜿蜒。平日仙风道骨的修士,此刻如恶鬼特别,血与泪混在一起,表情狰狞:“祖师,你是明白!” “你如何能够明白!?” 所没人都明白,我没太少的话有活说,我也很擅长表达。 也显得很缄默。 那是我最小的隐秘,是太虚幻境彻底成型之前,才拥没的可能。但我早该知道,在八小霸国的注视上,我并有没隐秘可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太虚会盟 太虚派已成云烟。 而太虚幻境将在这次完成最后的补全。 以后将有一尊太虚道主,坐于太虚天,俯瞰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她将位于至高,至公地对待所有。 以后将有一些虚灵,参与太虚幻境的管理、演进、修补,服务所有的太虚行者。 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以及记忆思想,他们还会继续探索、研究、生活。但在太虚幻境里的所有行为,都要遵循太虚铁则。 当然,还需要一些过程。 一尊无限接近超脱的存在,要彻底融入太虚幻境中,绝不是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 似太虚幻境这般的伟大造物,要真正成就伟大,永证永得,自不会瞬息而成。 前来破山的诸方强者,这时候便成了护道人,不允许有任何的外在因素来干扰。 虚渊之所化的星河飘荡在空中,像是一卷无声的彩绸。 他终将被历史记述。 法家大宗师韩申屠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来,以食指为毫,临虚落笔。 一横一竖,皆藏道韵。一折一钩,自演春秋。 这是一个方正而又复杂的道字,无法用线条将它描述,也不能用视线将其捕捉,只可以通过“道”来感受。 表意为—— “绝对公平,绝对公开,绝对公正”。 铁画银钩金不换。 此为法家律令! 而在场诸方强者,同时遥遥一指,在这个灵性非凡的道字之上,落下己方势力的烙印。 韩申屠的食指就此一挥,将这枚道字送入星河中。 此律由规天宫执掌者韩申屠亲笔书写,现世六大霸国、古老诸宗联名签署,将永远地镌刻在太虚幻境里,对太虚道主予以限制。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在太虚幻境里无所不能的太虚道主,对这条律令予以接纳,并固为核心。 若无此律,诸方也无法完全信任太虚道主。对于具备伟大意义的事物来说,“信任”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危险一定要囚在笼中,智者不考验人性。 笼罩天穹的雷云,上升到更高处,仿佛变得很遥远了。 横贯长空的星河,仍然静静流淌。 太虚幻境所代表的那个世界,仿佛真切存在,抬脚即能抵达。如梦似幻,引人遐想。 “好了。”韩申屠澹声道:“律令生效需要时间,太虚幻境升华也需要时间。太虚派已经剥离,是时候来讨论太虚幻境的处置问题了。我先说说三刑宫的意见——太虚幻境是天下之幻境,应归于天下人。此刻虽是我们几方在此,不可不思虑天下。” 不愧是写下名篇《势论》的法家大宗师,一开口便要制衡六大霸国。 暮鼓书院院长陈朴道:“我等若私于太虚幻境,何异于太虚派之私?明者不为。当开诚布公,天下共议。” 天下大宗的意见其实是相对统一的,没有哪一家愿意看到六大霸国进一步提升现世权柄。 韩申屠要把太虚幻境的权柄归于天下人。到了陈朴这里,更是要把讨论这件事的权利都开放。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一个由强权者所主导的讨论,最终结果一定会倾向于强权者。 就像诸方之前所展开的对太虚派的讨论,也没谁站出来说太虚派不应该被剥离太虚幻境——太虚派没有参与讨论嘛! 也不用其它宗门代表再说些什么了,代表景国的应江鸿定声道:“那我等就在此会盟天下!且传讯出去,让诸国诸方来此列席,共议太虚幻境治事。我将在山外立起洞真之门。不能察世,无以治世。真人都没有的,就不必来了。” 六大霸主国对太虚幻境的分割必然无法达成一致,也就不可能压制诸宗的意见,尤其韩申屠他们把握的还是“天下之幻境应归于天下”的大势。 与其扯皮不休,索性放开讨论,扩大票权。 不管怎么说,作为现世第一帝国,景国肯定是能在诸方齐聚的场合,获得最大的话语权的。 一个至公至正的太虚幻境,才能够最好地推动人道洪流—— 这是诸国诸方此刻唯一拥有的共识。 在这个大前提之下,才是诸方私权的分割。 “景国真的是很习惯召开盟会呢,动不动就要会盟天下。”许妄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 近些年来,只有两个国家,在对霸主国的大规模战争里,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它们分别是景国和秦国。 后者未尝不觊觎前者地位。或者说,天底下哪个有实力的国家,不想取景国而代之? 而作为现世第一帝国,景国的确有会盟天下的传统。在历史上甚至有过会盟诸侯而命诸侯群舞的跋扈之举。 但放眼历史,景国最近一次可以挨得上会盟的事情,应该是“五国天子会天京”…… 所以许妄的这一句,还是相当锋利的。 应江鸿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许君如有异议,不妨直言。” “异议?”许妄笑了:“我没有。大家一起坐下来商量,挺好的。” 没有异议你跳出来做什么,是非要说话不可吗? 应江鸿呵呵了一声。 司玉安以茅草为剑,潇洒悬腰,笑道:“太虚幻境具体覆盖到哪个区域,应当如何运行,还是要最大程度上尊重当地势力的想法。能来的都应该来聊一聊。” “此言倒是不假。”涂扈一身神冕祭服,如神耀其世,意有所指地说道:“有时候我们站得太高了,也该听听天下人的声音。” 宫希晏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手:“我同意。” “那就都请来,一并议事。”姜梦熊也无二话,随手一拳轰落,将脚下这块平地,砸成了一个巨大的圆。 平地上的一切,包括太虚派祖师堂,全部被碾平。 而在这个巨圆连接虚空的边缘,竖起了一张张石质的蒲团。 姜梦熊拂了拂衣袖,便在其中一张蒲团上坐下了。 此即人族古老传统——圆座议事。 之所以团圆而坐,一则表示团结,二则表示与议者皆独立平等,尽可畅所欲言。 宋菩提笑了笑:“理不辩不明,议一议也好。” 遂落座其间。 照悟禅师双掌合十,跟着坐下,只道了声:“善。” 这一场说是议事,其实就是诸方势力一起坐下来,各握餐刀,分割太虚幻境的相关权柄。而应江鸿已经立起门槛,连洞真都没有的势力,没有资格列入此席。 一时间诸方强者尽入座,悬空遥挂一星河。 轰轰轰! 天鼓再响,现世皆传。 …… …… 作为今日之道属国的中坚力量,庄国再怎么不受景国待见,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联手抹掉太虚派的诸方强者,在太虚山门会盟天下,共议太虚幻境之未来。 庄高羡当然得去。 此等盛会上不得桌,往后就更无上桌的可能。 现世的格局已经不同于以往,小国的生存空间将越来越狭隘。 恰是他谋局白骨,大胜强雍,冒死生之险,取火中之栗,才为自己、为庄国赢得了这一张席位。 他当然要盛装出席! 但在此之前,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传令国相杜如晦入宫,又命人取来镇国玉玺。 也不升殿,便在寝宫相见。 大庄帝国的明君和贤相坐在一起,完全可以主导这个国家的命运。所以与其说今日是私议,倒不如说是一场更具隐秘性的国议。 出他庄高羡之口,入他杜如晦之耳,如此而已。 身着常服的庄高羡,外表实在普通,让人很难将他同那个大庄中兴之主联系起来。 但他坐在寝宫里的临时书桌前,随意地将面前的奏章推作一堆,便自然显出威仪来。 “杜相。”杜如晦才走进寝宫,他便出声问道:“两册可取来?” 若庄高羡还是皇子,杜如晦会斥责他不可切急,会告戒他上位者当戒急用忍。若是在庄高羡刚刚登基的时候,他会与之玩笑,说怎么又急。 但现在的庄高羡,是已经证就洞真,带领庄国中兴的卓越帝王。 杜如晦只是双手奉上他刚刚紧急从国库调出来的一只宝盒,回道:“回禀天子,臣已奉命取来。” 此盒非金非玉,形制精美,刻图复杂。宝光内蕴,自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流动其间。但又被封印得很妥当。 庄高羡抬手便将此盒接过,看了杜如晦一眼:“老师,寝宫乃私室,不必如此拘礼。” 嘴上说着,手上已经将盒盖掀开。 此盒内部分为两层,开盖即现。每一层都放着一张重要的书页,一为金页,一为玉页。其上都有道字,如龙蛇游之。 道脉内部皆知,玉京山有两册,至关紧要,是这一脉维持影响力的关键。 分别是“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 前者敕国,后者敕真。 恰恰庄高羡在两册之上,都有名号。 他是玉京山亲敕的大庄国主,也是玉京山亲敕的道教真人! 他的道号是“怀德”,是为怀德真人。 当然,此号鲜有人知。 庄天子才是他会自昭的身份。 这一张金页和一张玉页,确认了他在道脉内部的正统地位。令他和他的庄国,得以在道门体系中如鱼得水。 此时他平铺两页,又移来玉玺,探手覆于其上。 庄国发展到今日,国势已然不俗。庄高羡能够调动的国家之力,自然也磅礴如海。不过此时只取丝缕。丝丝缕缕的国家之力出于玉玺,游于玉页。 几乎是在瞬间,那张玉页便泛起辉光,从中响起一个声音。“怀德真人,何事如此着急?” 此声威严堂皇,很有几分帝王气。 甚至可以说,比庄高羡更有天子威仪。 紫虚真君宗德祯,当年本就是一国之主,曾领军与姬玉夙、姞燕秋等盖世雄主争锋。后来主动将国家并入景国,他则走上玉京山,成为了玉京山的当代掌教。 也是一代传奇。 庄高羡登基之时,曾受玉京山敕封。庄国以玉京山为正统,庄高羡自己也是玉京山的正册真人。 通过“玉清金册”或“元始玉册”,他每过十年,能够直接联系玉京山掌教各一次。 玉清金册的次数他已经用过,得到紫虚真君的指点,解决了修行的困惑。 元始玉册的次数,他便用在了今日。 庄高羡并不在意紫虚真君怎么称呼自己,直截了当地道:“掌教真君,我将去太虚山门,参与太虚会盟。我将毫无保留地支持道门利益。” 紫虚真君声音平缓,意味深长:“你支持道门,道门就支持你。” 杜如晦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心中颇多思量。 据说太虚真君虚渊之,乃是玉京山掌教当年最疼爱的弟子,亲自授业,欲传衣钵。最后甚至允许虚渊之出走山门,自立一教。 如今太虚真君走出最后一步,将超脱之力,局限在太虚幻境里。又太上忘情,了断尘缘。相较于他原本的广阔未来,这结局是不太美好的。 紫虚真君的声音,全然听不出半点情绪。也不知心情究竟如何呢? 耳边又听得庄高羡的声音道:“我现在就需要支持。” 紫虚真君的声音道:“你需要什么支持?” 庄高羡错了错牙齿,恨声道:“悬空寺和须弥山的两个老贼秃,现在还守在我庄国国境,令我寸步难移,几为天下笑柄!我将前往太虚山门,为道门利益而争,为免他们碍手碍脚,还请掌教以玉京山的名义,将他们杀死!” 杜如晦心中一凛,完全清楚自己的这个学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当然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姜望声誉日隆,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冒险的办法能够将其除掉了! 紫虚真君的回应没有让他等太久:“苦觉不是简单的真人,照怀身上也有永德的未来念。杀掉他们,并不现实,你也承担不起如此高昂的代价。” 就在庄高羡面露失望之际,紫虚真君话锋一转:“不过,太虚会盟乃天下公决,涉及太虚幻境的处置。他们没有资格,也不应当打扰你。匡命正好在外休整,我让他去一趟。” 匡命乃景八甲之荡邪军的统帅,也是玉京山这一系的天下名将。 有他出马,自能将两个和尚驱逐。 庄高羡大喜:“多谢掌教!” 紫虚真君没有再回应。那玉页上的辉光渐渐敛去了。时限未至,不会再亮起。 庄高羡脸上还有着狂喜的表情,手却轻轻摆了摆。 杜如晦将金页、玉页都收起,盖住宝盒,拿出寝宫外,交予立在殿外等候的傅抱松,令他送回国库。 当这位大庄国相再次走回书桌前,庄国的皇帝陛下已经面无表情。 那些大喜,失望,和咬牙切齿,全都烟消云散,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情绪。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箭在弦上 心里推敲着自己的计划,庄高羡随口道:“国相最近倒是总把傅抱松带在身边。黎剑秋呢?” 杜如晦认真地道:“傅抱松是耿介直臣,我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早些理解朝政运转,以及一些必要的政治手段。黎剑秋是忠国之臣,我就让他独当一面,让他处理相府庶务,希望他早些成长。这两个都是大益于国的好苗子,我不敢轻忽。” 庄高羡叹道:“杜师因材施教,真是良师!至今思董阿!有他在,您能省多少心力,这会说不定也录名玉册了。” “国家兴盛,岂一洞真能赎?”杜如晦的声音里,有些难掩的疲惫:“只要陛下能够人尽其用,国家可以欣欣向荣,我哪怕现在死了,也有颜面去见仁皇帝。” “老师莫有此言!”庄高羡今日才发现,杜如晦那一头乌发,已经间或白了好些根。 神临本是青春不老,但他劳心太过,难免神伤。 没了杜如晦,傅抱松、黎剑秋他们,可挑不起大梁。 庄高羡宽声道:“咱们君臣风雨多少年,没有跨不过的坎。朕在此与老师保证,必在有生之年,让庄国屹立西境,威服四方。以前是国势累你,以后会有国势助你。” 好一个雄心壮志! 杜如晦看着眼前的庄高羡,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仁皇帝拉着他的手,说—— “以后就拜托杜先生了。” 世间宽仁者,莫有过于庄明启。 这位庄国的第二代国主,一生律己宽人,以德服众。正是在他的治理下,庄国才得以休养生息,使民间藏富。才在庄太祖意外身亡后,保住了庄国社稷。乃至于,提供了今日跃升的资粮。 “傅抱松、黎剑秋都堪用。咱们的大庄第一天骄呢?” 庄高羡的声音把杜如晦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就像是抽掉了陈旧衣裳露出的线。 他略略反应了一下,才道:“且先用着,在他神临之前,我自会帮君上处理妥当。” “庄国还是人才贫瘠啊。”庄高羡叹道:“除了林正仁之外,龙宫宴竟去不得人。” “当初枫林城的事情,我本已开始布局,要找个恰当时机,委婉告知祝唯我真相。他性子太傲,过于自我,若是轻率言之,绝对不能够接受……”杜如晦的眼神里有一些冷意:“董阿战死的那个时候,林正仁与祝唯我见过面。对林正仁越来越了解之后,我很怀疑当初就是他跟祝唯我说了什么。” 祝唯我锋芒太盛,是庄国真正倾国之力培养的天骄,也是庄高羡、杜如晦一致信重的良材。 可惜,尚未成长为国家栋梁,就已经弃国而去。不仅没有带给国家足够的回报,反而成了国家的心腹大患。 听得杜如晦对当年的事追朔,才知道林正仁还有这一段。庄高羡愣了一下,但并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一声:“这个林正仁,这么不简单吗?朕这会倒觉得,不等他神临就把他宰杀,有些可惜了。” 杜如晦肃容道:“陛下不可有此念,须知养虎易为患。此人乃鬼虎,奸毒狠恶,但有松懈,必食人命。” 庄高羡笑了笑:“当然,朕只是随口一言,此人生死,全由杜师做主,不必言与朕。” 他又道:“说到鬼虎,杜师如何看待杜野虎?” 杜如晦道:“一柄好刀。” 许是国门终于能够开放,自己不用再被那两个讨厌的秃驴盯着,处处施展不开,庄高羡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何独独是杜野虎,先生不评价其人,只评价其用?” 杜如晦道:“陛下既然难以放心他的出身,那他的品质也就不重要了。” 庄高羡又道:“黎剑秋也是出身枫林城,国相又不是此说。” 杜如晦当然知道,以庄高羡的性格,他是平等地不信任每一个人。黎剑秋和杜野虎,无论各自性格如何,平时表现如何,在他这里都没有区别。因其枫林城的出身,永远不可能走进他的认可名单,减轻他的怀疑。这一点在祝唯我叛国之后,尤为深刻。 但他还是尽可能地道:“因为董阿已经把他教得很好了。黎剑秋理解董阿,也愿意成为董阿。在这一点上,我倒是不如这个故去的副相。” 他始终心心念念,没能留住祝唯我。也不知道后来补救的所谓枫林城真相,杜野虎是不是真的相信了。 董阿是怎么说服黎剑秋的呢? 他常常会回想,也常常会遗憾。遗憾当初没有保护好他所认可的未来国相。 政柄交替,无人能替啊。 傅抱松、黎剑秋这些,还不知要多少时间来成长。 庄高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还是想听听老师怎么看杜野虎这个人。” 这一次杜如晦想了一阵,才道:“若无枫林城之事,杜野虎是忠肝铁胆,一等勐将。” 庄高羡澹声道:“但此事已有。” 杜如晦想了更长的时间,才道:“我仍然说不准。伏杀姜望,杀段离,在战场上拼死……杜野虎已经一次次用生死证明了立场。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对他完全信任。按理说杜野虎不是一个藏得住心思的人,脾气暴躁,个性刚烈,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但越是如此之人,他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就越难被洞见。我不确定在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什么。” 庄高羡平静地道:“既然杜师都拿不准,那就找个机会让他壮烈。朕予他厚葬,褒奖他功勋……军中现在可有人能替代他?” “完全可以替代他的人没有。他能够得到军队的信服,不仅仅是他为将的才能,更是他一次次身先士卒的经历。后来者哪怕才能胜过他,没有那些战争经历,也终是有所欠缺。”杜如晦说道:“陌国转投过来的那个单君维,军略倒是胜之,但是……” “但是”之后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得不得军心倒是其次。 枫林城出身的杜野虎不值得信任,难道陌国转投的将领就值得信任吗? 庄高羡摆了摆手:“那就先留着他。军中有皇甫端明,朝中有老师,就算有异心,谅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他又道:“朕马上将出发去参与太虚会盟,便调杜野虎来守护朕的宫殿吧。” 太虚山门的入口,位于无尽流沙之中。 他要出这样的远门,自不能让他无法完全信任的杜野虎掌握兵权,且是九江玄甲这种庄国唯二强军。 让杜野虎守皇宫,表示的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以皇族安危系之。 但在实际上,则是暂时地解除了他的兵权。 毕竟杜野虎不可能带着九江玄甲来守皇宫。 兵权固则国家稳。 至于后宫妃嫔乃至于太子的安危……没那么重要。 妃嫔没了可以再纳,太子没了可以再生。 唯独那张龙椅,才是最需要把握、最不可替代的。 杜如晦缄默一阵,道:“陛下心意已决吗?” “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庄高羡也有些无奈:“这次或许就是最后的机会了。等他洞真,你我难道要放弃这一切,去玉京山修道吗?” 杜如晦没有言语。 庄高羡又冷笑道:“没了庄国,玉京山那群老东西肯不肯让我们去受庇,且是两说!” 他现在的处境其实非常尴尬。 虽然勾搭上了一真道,有了一条极粗的大腿。 但一真道遮遮掩掩的现状,绝无可能给他太多支持。 迄今为止一真道给予的最大支持,是抹掉了他在妖界活动的痕迹,让他得以在妖界把姜望送入绝境,并且全身而退。 但姜望奇迹般的自妖界归来,他冒险卖身换来的这份支持,也就毫无意义。 妖界之行反倒让姜望塑了人族英雄的金身!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他从来没有放弃抹杀姜望的努力。但姜望仗着名望加身、玉衡悬照,缩在星月原闭门不出的乌龟战术,实在难以处理。 还有悬空寺苦觉和须弥山照怀两个瘟神光头,一东一南,堵住了国门,捆住了他的手脚,令他满腹谋略,无从施展。 在不能离开国境,时时刻刻被两个真人盯着的日子里,他针对姜望其实有两个计划。 一个是利用林正仁钓鱼。 结果姜望神秘失踪,洒下许多饵料,奈何水中已无鱼。等林正仁一无所获,出使归来,计划就已经失败了。 他的第二个计划,是想办法让姜望知道一真道的存在,甚至于知道一些一真道的秘密。从而让一真道产生将其抹去的考量。行此借刀杀人之计! 这是从一真道对他的威胁中得来的灵感。 不过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因为他需要了解在林正仁出使那段时间,姜望消失的原因是什么。是有意避让他的钓钩,还是机缘巧合。 若不弄清楚这一点,什么计划也成功不了。 至于让宋清约去拜访龙君,则完全与姜望无关。 他当然不可能让龙君在龙宫宴上对姜望怎么样,龙君不仅不会答应,他若是能够提出如此愚蠢的请求,龙君还能正反给他几巴掌。 那一行只是为之后侵吞澜河做准备,为国势做筹谋。在任何时候,壮大庄国,壮大自身实力,方为对敌之根本。 他一直很清醒,不遗余力打压敌人的同时,也从未放松过强大自己。 不过这世道风云突变,太虚派一夜之间倾覆,他作为庄国之主,有了参与太虚会盟的资格。 他也就看到了机会,不必再忍耐! 他的激动当然不是因为太虚会盟。 虽则那是天下各方势力宰割太虚利益的关键盟会……但在一个准入门槛为洞真的会盟里,他一个真人能顶什么用?也就是站在那里,表示自己也代表一个国家,也有资格分一杯羹。 但分到的究竟是残羹冷炙,还是热汤剩饭,就都只能等着看。 此外就是无条件支持景国,向伟大的道宗国贡献自己的忠诚。 除开这些,庄高羡想不到自己去参与太虚会盟还能做些什么。与盟者都是些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好处是捡不着的,抢就更不必说了,他现今在那种场合,还没有开抢的资格。 但除开太虚会盟之外,他大有可为! 都无须其它,能够赶走那两个讨厌和尚,自由走出国门。他早先设想的许多方案,就都有机会实现了! 他马上就能够走出国境,斜贯现世与盟,而姜望正在参与龙宫宴。 在太虚胜景列席分肉之后,差不多龙宫宴也该结束,他现在只需要思考,如何撇清自己的干系,如何在姜望离开龙宫回到星月原的路上,给姜望一个不得不死的理由! 关于这一点,他还需要跟杜如晦好生商量。 这一次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因为姜望距离洞真已经很近,且除了这次龙宫宴之外,在洞真之前,几乎没可能再离开星月原。 就像他和杜如晦所说的那样。 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天赐的机会! …… …… 在庄国引戈城和陌国镝城之间的荒野。 庄国天子和须弥山照怀禅师再一次相遇了。 此刻的庄高羡,再不复那中年员外郎的打扮。而是身着天子冕服,威仪自生,显贵人间。倒是与穿着异常富贵的照怀禅师有些相衬。 也愈发衬得问讯赶来的苦觉老僧可怜。 “干嘛呢干嘛呢!”苦觉老远就开始嚷嚷:“人家须弥山的和尚就坐在这里晒太阳,招谁惹谁了?你要是非得蛮横不讲理,我可得路见不平了啊!” 照怀禅师也是个妙人,还对苦觉行了一礼:“你人还怪好嘞!” 面对两位佛门真人,庄高羡从容不迫:“两位在我家门口,坐了已有数月。难道还没有坐够吗?” “这里风水好。”苦觉一本正经地道:“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寺庙,传扬我三宝山道统,你觉得是否可行?” 连块砖头都没有,在这里说建庙! 庄高羡依然温和:“我很好奇的,两位怎么说也都是当世真人,难道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吗?于宗门没有责任要承担?” “老衲是请了假的。”照怀禅师说着,看了苦觉一眼:“他可能确实是闲。” 苦觉横了他一眼:“死秃子,别逼佛爷在这么讨厌的人面前骂你!” 很难描述他到底在骂谁。 庄高羡定定地看着这两个和尚:“两位执拗在我家门前做客的热情,朕是牢牢记住了。” “那你要记一辈子哦。”照怀禅师说。 苦觉立马跟进:“你这一辈子会很短,下一辈子记得接上。” 庄高羡冷声一笑,轻轻一掸大袖,摇动着他冠冕上的旒珠,潇洒地往国境外走。 “朕现在即要出发,代表庄国参与太虚会盟。你们要是有种,不妨继续跟着。” 苦觉和照怀对视一眼,仿佛在互问有没有种。 虽然出家人有没有种好像都不影响……但他们还是同时转身,跟上了庄高羡! 但脚步一抬便又止。 一个披甲的身影从虚空之中走出来,长槊一横,拦住两人。 “且住吧,两位高僧!” 此人身长手长,五官生得病瘦,肤色略微苍白。但杀意透甲而出,止不住的如活物般嘶吼。 正是中央大景帝国,荡邪军统帅匡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我未独行 匡命横槊拦路,杀意自然绝空。 庄高羡快意一笑,大步而去。将他们三人都甩在身后,也离开了他的庄国。 苦觉焦黄的老脸皱起来,对匡命并不客气:“来者何人!敢来挑衅佛爷?” “我们之前见过。”匡命澹澹地道:“你没有必要装不认识。” “呸!谁认识你了!”苦觉挥拳便上:“你这剪径蟊贼,胆敢劫道,吃我三宝拳!” 拳在槊尖,而后顺杆而上。 金铁长鸣,一时竟如梵歌。 动念之间,双方已交手数合。 匡命挥槊抵开,身后杀意冲天而起,化作一条贯日之天蛇,森冷地俯瞰下来:“那么再次与你介绍我自己——我乃大景帝国荡邪军统帅匡命,你意已决吗?” 与一个陌生真人战斗,和与景八甲统帅战斗,意义完全不相同。 “你小子!打两下就急眼。”苦觉有心装听不见,但也知确实没有说服力,遂嗤之以鼻:“你以为凭你拦得住佛爷?” 匡命呼出一口气,一气贯如白虹:“那便试试吧。” 一看他这么不禁说,几句话就摆出拼命的架势,苦觉顿时也恼了。 “什么荡邪荡邪,佛爷今天就不信这个邪——” 苦觉怒声呵斥:“照怀,与他拼了!” 自己脚步一挪,已然与之错身,向着庄高羡的方向一往无前:“我先去帮你盯着庄高羡,你解决了这厮就过来!” 照怀:…… 匡命:…… “我今日并非代表我自己,我与庄高羡亦无私谊。我是代表景国,代表玉京山,对本次太虚会盟予以维护。”匡命没有追上去,他知道他的声音苦觉能听到。 “虽然我不想如此骄横。但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们——在我奉令而来的这一刻,尔等若是还敢影响庄国天子参与会盟,无视道国利益。我将视此为你们对道属国的挑战。景国将视此为悬空寺、须弥山对景国的挑战!” 一字一字如军士列阵。 顿起铁马金戈! 匡命这番话的真实性无须怀疑,他必然是得到了道门更高层的授权,方能如此表态。 照怀叹了一口气,披着他的锦襕袈裟,拿着他的翡翠念珠,转身离开了。 一位身负重责的当世真人,在庄国境外守了庄高羡数月之久。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同道门开战……非他能做主。也在须弥山能力范围外。 苦觉疾飞的身影,也顿止在空中。 悬空寺能不能挑战景国? 这问题根本都算不上问题。 更何况……他从来都代表不了悬空寺,只能代表他自己。最多还加上一个净礼。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沉默了一段时间之后,忽而问道:“我跟着走走都不行吗?” 这一刻他不像是撒泼放赖,而更像请求。 但匡命只是并指一抖,指间一张黄符见风即燃,顷刻焚尽。 苦觉的身形也定止在空中! 匡命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乃紫虚定神符,是掌教专门分神而绘,就是为了拿你——我本以为用不到的。” 苦觉的固执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并不关心苦觉与庄高羡之间的恩怨情仇,他是一名军人,执行玉京山掌教的命令而已。 他折身一步,便走到苦觉身边,将其拿住。嘴里澹然说道:“你今日竟敢对我出手,无视玉京山和悬空寺之间的默契,挑衅景国的威严。念在未有造成严重后果,不予刑责。我将亲自送你回悬空寺,请贵宗严加管教,禁足你三月。你可服气?” 苦觉根本张不开口说不了话。 我服你奶奶个大鸡腿! 他怒目圆睁! 匡命没有看他的表情,当然也不能体会他的咒骂。便这样一只手提着他,带着他自往悬空寺而去。 …… …… 天鼓动太虚,地鼓响龙宫。 万里滚惊雷,天地一何斯! 太虚山门里,太虚幻境正在进行最后的补完,诸方强者凝神以待,守山护道。而天下受召,各大势力代表纷纷赶来,参与此次会盟。 他们可以代表人族的“现在”,他们的确掌握现世最高的权柄。 而长河龙宫之中,正坐着人族的“未来”。 这些人族天骄是否能够走到未来去,还需要时光来验证。但母庸置疑的是……今日龙宫宴若是发生什么变故,将在场的年轻天骄一锅端了,人族的未来,要丢失至少二十年。 正因为他们如此重要,所以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已经被激发。此时此刻的长河龙宫,万里无波澜,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可以说是现世最安全的地方。 龙君虚影高踞宝座,殿内天骄各怀心情。 这伟大的宴会延续了很多年,几乎每一次都有人刻名于历史。今朝又会出现哪些璀璨的瞬间? 龙宫侍者端上来一份份美味佳肴,有的能补益修为,有的可以调养精神,重玄胜大口大口,吃得不亦乐乎。 与其分在大殿两侧,姜望抬眼便能瞧见他的吃相。 直到某个时刻,重玄胜抬起头来,接住了姜望的视线,咧着嘴对他指了指面前的餐盘,好像在说这份很好吃。 旁边的黄舍利似乎还在生闷气,倒是不怎么吵闹。又或者已经正式进入状态,在为之后的环节做准备。想来,已经开花的逆旅,一定能够带给所有人惊喜。 姜望一手拿着玉箸,快尖悬在餐盘上,一时并无动作。 另一只手虚握其拳,掌心月钥一闪而隐。 果然……太虚幻境已经不能进入了。 叶青雨看过来:“龙宫佳肴很美味啊。你怎么不吃?” “我不爱吃。”姜望说着,压低了声音:“我等会把这一桌都打包,你带给安安。” 叶青雨忍不住笑了,也小声地回道:“但凡云国没有的,我都留了没动呢。放心吃吧,现在这些都是她能吃到的。” 他们像是在肃静课堂上说小话的学生。 的确也传了很多年的“小纸条”。 姜望用快子挑了一点霜心髓,放进嘴里慢慢琢磨。 先凉而后明,微甘有余香。 果然世间美味。 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问题,也同样有那么多的美好。 他把快子放下了。玉箸轻敲餐盘,有细微而寂寞的响。 叶青雨投来疑问的眼神。 姜望温声笑道:“还是打包吧。我临时想起来,有件事要去处理。” 叶青雨呆了一下,清溪般的眼眸,照着那微抿的唇。最后只是将手里的玉箸轻轻放下:“那我等你。” 长河龙君敖舒意的声音,恰于此时在高处响起:“今日天骄相会,朕不胜欢欣。忆昔人皇当年,筚路蓝缕,真是时光有幸!” “姜望。”她的目光垂下来:“四年前黄河之会,你天下夺魁,正好朕在台下见证。今日在龙宫复见,朕好似见着了后辈晚生,甚为亲近……不知是否愿意在这宴前,为大家舞剑一曲,以飨此兴?” 姜望在席上礼道:“长河万里水波平,皆有赖于龙君陛下,姜望当然是陛下的后辈晚生。只是……姜某所学乃杀人剑,舞起来确实不怎么好看,恐怕只能败兴,不能助兴。” 堂堂长河龙君,也没有非要与哪个年轻人为难的意思,见姜望不同意,也便摆摆手:“那便——” 但姜望又接道:“不过为今日之盛宴,姜望的确准备了一份礼物……待我取来,敬赠龙君!” 御前的福允钦笑了笑:“还有什么礼物,是你有,而龙宫没有的么?” 姜望并不像那种会急于证明自己的年轻人,只平静应道:“送到便知。” 敖舒意一抬手,示意福允钦先别说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此礼不曾随身?” 姜望道:“来得匆忙,未曾准备妥当。” 他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还在路上。应该快到了。” 龙君微微一笑:“那你快去快回。宴上若无你,失色良多!” “我会尽快的。”姜望温声笑道:“因为我也等了很久。” 遂按剑起身。 “等会儿!”许象乾忽然从窃窃私语中回过神来,叫唤道:“什么礼物啊,我陪你去取。” 他主要是满心好奇,想要找一个单独相处的时候,问一下姜望跟今天出现的这些女人的关系。 想他神秀才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诗才绝世,都只得一个照师姐,还得随时接受考核。姜某人这个进青楼也只懂打坐的闷葫芦傻愣子……凭什么? 究竟是哪里不对! 姜望澹然一笑:“你还是陪照师姐吧,我去去就回。” 许象乾还待说话,却被照无颜轻轻拽了一下袖子,曼声道:“如果……我也想你陪我呢?” 话音未落尽,许象乾已经坐了下去。 照师姐可从来没有对他这样过啊,此刻他的骨头都酥了:“嘶,我怎么突然腿脚有点不舒服?师姐你是懂医术的,快帮我看看……” 已是全然不记得还有姜望这个人了! 姜望笑着摇了摇头,在或明或暗的许多目光里,青衫一袭,独自走出了龙宫。 把所有的喧嚣、璀璨、风光,都留在身后。 只给一个独行的背影,任人遥望。 …… …… “天穹高来,九万九哟” “白云扯下走绵羊哟” “哥哥你的骏马,往哪里放” “怎么跑到了跑到了跑到妹儿家的心尖上” 牧歌悠悠,飘荡在远方。 一只纯白的牦牛,拉着一辆无遮无掩的车。 车上坐着一个长袍裹身的人,戴着巨大的斗篷,当然也无法被看清真容。他手上拿着一卷经书,乃苍图神文所着,名为《神恩经。 他当然便是半道被打回来的苍瞑。 作为现世神使,他长期以来代表苍图神的意志,行走于人间,被牧民们顶礼膜拜。 每受一份信仰,就得一分杂念。 他倾听祝祷,而无视怨恨。 在过去几十年的修行里,他从来都是闭着眼睛。 不如此,无法直视人心之恶。 但这一次,他睁开了眼睛……也未能直视李一的剑。 他这一次证就洞真,南下参与龙宫宴,为的可不是以初入洞真的实力,去做李一的垫脚石。他是带着振奋牧国声势的任务,是去彰显万教合流的伟大成果。他是带着几十年未睁开的眼睛,去释放他与生俱来的恐怖! 但还是战败了。 一人,一剑,一横。 纯粹到能够斩断一切。 也斩断了他赴宴的雄心。 南下,南下。 南下是草原人多少年的美梦,但在历史的长河里,每每都有这一横。如天堑,似银河……牧马过不得。 南下,南下。 南下的宏图从来没有真正成功过,从来都只实现在歌谣中。 此刻他坐在牛车上,吹拂着旷野的风,以指腹摩挲经文,静静读他的经。天地孤旷,时光漫长。 而在那苍茫无边的碧色里,渐渐走来了一个人。 戴着一张厚重的青铜鬼面,压低了他的斗篷。 不露真颜者,就这样相逢了另一个遮掩真容的人。 苍瞑认得这个人。 在厄耳德弥里屡屡创造记录,又赢得了云云公主芳心,更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名的赵汝成。 他如何感知不到? 很多人都觉得赵汝成才是观河台上最漂亮的那一个,夜儿称名“艳魁”,是因为艳魁只在女子间评选。 夜儿固然是完美无瑕,但赵汝成的容颜,超脱了性别的意义,几同于美神的外征。 在吹过旷野的风声里,是苍瞑先开的口。 “这一次的龙宫宴只有我参与。”他这样说。 “我知道。”戴着青铜鬼面的人说。 苍瞑又道:“我也不参与了。我被李一击败,无颜再往。”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略有些惊讶,但还是道:“知道了。” 苍瞑停下了指腹对神文的摩挲:“所以你要去哪里?” “去我应该去的地方。”戴着青铜鬼面的人说。 “你如何定义……什么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我们都只能定义自己。” 苍瞑感受到那种自我,因而问道:“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跟云殿下说了么?” “应该是说了。” “应该?” “说了。” “云殿下同意了?” “我只能确定我已告知。” 苍瞑轻叹一口气:“你说,我在这里遇到你,是不是神的意志?” “此地王权最高。” “那我换个词。”苍瞑从善如流:“你觉得算天意如此吗?” “别给寻常的事情寄托那么多无聊的意义。”戴着青铜鬼面的人留着寸发,话语也同样简单直接:“大家同样抄近路,偶然碰上了而已。” “你觉得……我应该拦你吗?”苍瞑忽然问。 “你被李一击败,受伤了吗?”戴着青铜鬼面的人反问。 苍瞑诚实地道:“伤得挺重。” 戴着青铜鬼面的人说道—— “那就最好不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会于长河 苍鹰振翅在高穹,像一片飘叶,坠落在云海里。 云絮般的绵羊群,在碧海中遨游。 草原上最显耀的至高王庭里,某一座金色的王帐中。 修为不俗的侍卫掀开帐帘,一员将领走入此间,单膝跪地:“殿下,赵汝成已经离开草原,他的金印铁书,都悬在梁下。” 帐中的赫连云云,正坐在镜前,两名女官围着她,正在为她梳妆。 她那双天青色的眸子,在镜中映出来,并未显现什么情绪。 虽然这个消息如此突然。 虽然她正在为赵汝成的下一步跃升做铺垫,帮他创造机会,腾挪位置……虽然她已经在筹备定亲的事情。 但此刻她是平静的:“有趣。辞官挂印么?” 描眉的女官不言语,梳发的女官似不闻。 半跪的将领低着头。 赫连云云轻笑道:“这是效彷他在齐国的那位好兄长啊。” “但姜望为齐国夺黄河首魁,于星月原压服景国天骄,在南夏打穿一方战场,又镇祸水收民心,舍身奋死不计其数,在妖界在迷界都有不俗表现。齐国得到了远超于投注的回报……”梳发的女官有些不忿:“赵汝成为牧国所做的,可没有他在牧国得到的多。” “这就叫兄弟情深!”赫连云云如是点评。 半跪的将领继续禀道:“房间里留了一封信,应该是留给殿下的。” 他将信封双手捧出。 但天青的颜色将这信封晕染,又在下一刻,如一面镜子被点碎。信的碎片散落在空中,竟然浸入空间里,再无痕迹。 赫连云云的语气轻描澹写:“人都走了,看什么信?” 帐内一时肃然。 片刻之后,那半跪的将领又请示道:“此事……如何处理?” “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以国家利益为要。”赫连云云澹声道:“他既离我而去,你们便不必再顾忌我。” 半跪的将领道:“家产抄没,金册除名,上苍羽通缉名录……罪同叛国。” 牧国曾经给予赵汝成的庇护,现在要全部收回来。 赫连云云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于是将领起身,慢慢地退将出去。 那有着天穹般色彩的帐帘就此垂落了,随之关上了一扇心门。 …… …… 巨大的石门在推开时,有一种低沉的嗡响。 仿佛在这个压抑的世界里,那些不堪其负的低吟。 甚至不能够呐喊。人们面对痛楚的呐喊,有时候会被视为软弱。 这里是楚国。 这里是珞山。 这里是山海炼狱。 塔楼上的疤脸汉子,垂下那过分压抑的眼睛,看到发如枯草、斜负长枪的祝唯我,从山谷之中走出。 武服难言干净,血污依然垢面。 那些曾被描述的风采,与此人似无半点相干。 疤脸汉子的声音,就像是石屑从岩石上剥落下来,有一种很浓重的、粗粝的死气:“走了?” 祝唯我来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除了修炼别无其它。 当然熟悉这个镇山的守门者。 但也仅止于眼熟。 往日他们从无对话。 现在听到这个问题,也只道了声:“啊,走了。” 疤脸的守山者没有再说话,坐在高高的塔楼上,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祝唯我就这样往前走,沉默坚韧的、在珞山蜿蜒的山道上,走成一个孤独的黑点。 …… …… 稀稀落落的黑点,流动在河岸。 排成一条竖线,恰与长河平行。 这一天长河无波澜,走在岸边的人,声音也不自觉的放轻了。 “我说,头儿。”午官王艰涩的声音,回响在他的兜帽里:“您不是说这次任务至关重要么?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来?” 尹观肩披长发,迎风而行:“其他人来没有意义。” 除了他之外,同行的每一个都戴着面具,一看就都不是什么好人。 面具上的白骨之门里,分别绘写着,“楚江”、“午官”、“宋帝”、“平等”。 不难发现,今日同行的阎罗,都是神临战力。 午官王不由得问道:“卞城王呢?” 尹观笑了笑:“你很想念他?” 一具尸体能有呼吸困难的情况还是挺奇怪的,但午官王确实感觉此刻的呼吸不是很通畅。大约是这具新得的尸体还不够协调,他扯动了嘴角,勉强笑道:“只是同事之间的关心。” 尹观“哦”了一声:“下次你当面关心,不用通过我。” 午官王不说话了。 但作为首领,尹观还是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参与,可能他确实很忙,又或许这个任务不符合他的原则吧。” 又不无抱怨地道:“组织不断有新鲜血液涌入,可谓生机勃勃,活源不绝。但他总是毛病最多的那一个。” 尽管午官王对死亡和危险已是司空见惯,听到这话也不免感受怪异——您管组织动不动有人战死,阎罗动不动换人,叫做“生机勃勃,活源不绝”? 首领果然是首领啊。 他摩擦着声带,用干涩的声音说道:“也就是说,并不参与任务的卞城王,知道任务是什么,然后拒绝了。但参与任务的我们,却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任务的具体细节。” 尹观澹声道:“此次任务十分机密,你们只需要知道任务的酬劳。具体的执行细节,到了地方我会再安排。又或者……” 他回头看着午官王:“等你做到跟卞城王一样强,你也能跟他提一样的要求。” 午官王连忙举起双手:“我可不是提要求。就是……随口聊一聊。” “你们如果对这次任务有异议,现在还可以选择退出。”今日尹观的声音,也似这无波之长河,平静得让人有些恐惧:“但如果继续跟我走,我便视为已经接收到你们誓死完成任务的承诺。到了目的地之后,我所有的命令都不容违抗。” 违抗秦广王的命令意味着什么,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午官王第一个表态:“老大你是知道我的,我忠诚可靠,唯命是从!” “杀谁不是杀呢?咱们就是干这行的。”宋帝王说道:“只要钱给够,指谁杀谁。若目标是那些虚伪的宋国人,我还能打折!” 平等王则慢慢地道:“来都来了。” 楚江王不说话。 楚江王不必说话。 尹观笑了一声,对宋帝王道:“我本以为杀宋国人的话……你还肯贴一点。” 宋帝王闷声道:“咱们组织越来越壮大了,规章制度也得跟上不是?做生意要讲原则,免费杀人是不可能的。卞城王教的嘛!贴钱更不可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破财,用之无方!” 景国一行后。这位新任宋帝王、原宋国“恶君子”凌无锋,已经老实了许多。 毕竟卞城王不接单则已,一接单便从景国杀到魏国,也太他娘的嚣张凶顽了! 若非卞城王和秦广王大闹崇鸾湖,又在魏都当街杀魏君国舅,搅得天下注意,他们未见得能轻易从景国脱身。 总之就像是秦广王所说的那样,只要实力足够,什么样的怪癖组织都能允许。卞城王不许滥杀的规矩,早就立了起来。 尹观又道:“不过卞城王自己虽然没有来,却派来他的宠物帮忙。” 午官王愣了愣,与卞城王好歹也在盛国同行那么久,他竟不知卞城王还有“宠物”,还是能够参与当前这等任务层次的宠物。 这位阎罗六殿真是深不可测啊。 “什么宠物?”宋帝王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尹观食指轻轻一勾,便勾出一个袖珍的小笼子,笼中黑黝黝的一片,好像什么都没有——就在宋帝王产生这样念头的时刻,笼中忽然睁开一双鸟眸! 疯狂!混乱!极恶! 这等可怕的眼神出现后,这只幽黑的无尾之燕,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于笼中具现了轮廓。 娘希匹! 午官王坏事做尽,也吓了一跳。 就知道卞城王的宠物必然与众不同,没想到能凶成这样! 能养这等至恶之禽为宠物,卞城王还能是什么好人?平时压制自己压制得很辛苦吧?说不定见血就渴,见肉就饿。 如此卞城王为什么不许其他阎罗滥杀,也就解释得通了。分明是在阻止他自己的恶念! 无怪乎杀一个废掉的游缺,也要屠其满门。杀人见血后难以自控嘛! 他现在是越来越好奇卞城王的本尊了。这么坏的坏人可不是等闲经历能塑就,制造区区几次灭门惨桉是远远不够,怎么也得屠过百八十城? 笼中无尾燕一睁眸,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变得险恶了。 平等王眼神凝重:“这副模样……难道是传说中的燕枭?” “应该是吧。”尹观随口道:“卞城王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平等王一时沉默。 燕枭这等凶物,诞生环境极其苛刻。绝不是杀一个人两个人就能培育出来的。卞城王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平时冷酷得几乎没有情感,养的宠物却又体现出如此混乱的疯狂。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个人? 宋帝王这时候道:“上面一只鸟,下面一只鸟,这不就是个‘卞’字么?真不愧是卞城王!” 这笑话也太冷了,冷到午官王借来的尸体都有些受不住,低头咳嗽起来。 尹观哈哈一声:“这个笑话还蛮好笑的,回头你当面跟他讲。” 宋帝王立即闭嘴。 长河无波,人影照于河面上。 黑袍皆似鬼,一个接一个,渐而远去了。 …… …… 所谓陆地之瀚海,平等地映照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无论杀手,天子,庶民。 此人如何,长河倒影便如何。 太虚山门的入口,隐在无尽流沙之中,少为世人所知。 在太虚幻境建立之前,太虚派也是长期与魔族战斗的天下大宗。虚渊之更是在边荒矗立了不朽名誉,与现存的大多数魔君都交过手。在太虚幻境建立之后,太虚门人的重心才开始转移。 待得太虚幻境开始在现世范围内推广,为了方便霸国监督,在六国的掌控范围中,也都增加了一个太虚山门的入口。 只要挂上监督执务的玉牌,六国强者就可以随时出入太虚宗地。 当然,非六国之人,不可能穿行这些设在霸国隐秘之地的门户。 值此天下会盟之际,流星穿梭长空。 冬皇谢哀、铁国常年闭关的真君老祖关道权、魏国龙虎坛坛主东方师、盛国副相梦无涯、宋国国相涂惟俭、越国前相高政…… 一个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贯穿现世,从各个方向,皆往太虚山门去。 大庄皇帝庄高羡,身穿天子冕服,头戴平天冠,径行高穹,自往赴盟。他的照影在长河之上,也有显见的辉煌。 当然没有什么携带侍卫的必要,整个庄国也找不出比他更强的存在。单纯仪仗的话,他还没有在诸位霸主国代表面前摆仪仗的资格。 此次太虚会盟如此关键,更是不会有谁等他。迟到的人,会被直接拒之门外,失去参与这场盛宴的资格。 他要真带几个护卫随行,还得自己拖着护卫飞。 照怀和尚被驱逐,苦觉老僧被禁足,长河无尽辽远,天地广阔无边。 他已经完全想好了,在太虚会盟之后,自己该如何做。并将付出全部的决心。危险性当然存在,可自此能去枷锁,他愿意再赌一次,再行一搏。 关乎命运的赌桌,或得已或不得已,他已经坐上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些意外产生。 譬如枫林城的人并未死绝,譬如不赎城中,祝唯我未见其尸,只是不知所踪。 譬如…… 他在这横跨长河的时候,竟然偶遇了当今雍国之主! 庄高羡眼神微凝。 如何会见得韩煦? 他疾飞的身形骤然滞留,斜道而来的韩煦,步子亦随之放缓。 秦人尚黑,西境皆以黑色为贵。 作为雍国天子,韩煦的冕服是黑底黄绥,旒珠亦为玄珠。在尊重秦国霸权的同时,也保留了曾经作为一方强国的些许自我。 而庄国作为道属国,又以玉京山为宗,故显贵以白。同时庄国又是昔日雍国大将裂土自立。 故庄高羡的天子冕服是白底黄绥,旒珠亦为白珠。 如此一黑一白,各自堂皇冠冕。 庄雍两国国主,意外会于长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长河无波,心生风雨 韩殷那个恋栈不去、吸血雍国国势的老朽帝王已经死去,让出了国势所奉养的关键位置。其子韩煦革新朝政,使国家焕发生机,国势蒸蒸日上,也借此成就了真人…… 对于一直关注雍国、在雍国发展了大量暗线的庄高羡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隐秘。对于国势的发展,他也有清晰的认知,倒推起来,不算困难。 只是韩煦有意隐瞒,他也就装作不知。只等某个关键的时刻,来个顺水推舟。 前番令宋清约赴龙宫,为收澜河水府做铺垫,就是为了引出韩煦的反应。 韩煦若将他所隐藏的洞真修为作为倚仗,他就一定会抓住机会,让此君去见韩殷! 但韩煦今日盛装独行,分明并未再有隐藏修为。 为什么遮掩了那么久,今日不遮掩了? 庄高羡心中生起一缕警惕。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太虚会盟的门槛,即是洞真。 韩煦小儿若是再隐忍下去,便要错过这场盛宴,错过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天下剧变,他当然不可能忍受。 若是连这点战略眼光都无,看不明白太虚会盟的重要性。韩煦也不配坐在雍国国主的位置上,在韩殷死后,与他争锋相对好几年。 “今日何事,在这长河!”庄高羡喟然叹曰:“竟有雍君陛见庄天子!” 相较于白面富态中年人长相的庄高羡,韩煦的肤色要暗沉许多,但眉眼更为宽和,有一种常年在韩殷变态强权压制下的温吞。 这种温吞,在他还是太子,以及登上帝位的最初,常常被视为软弱。 直至韩殷战死,他站出来力挽狂澜,才叫世人见识他的坚韧与雄图。 而似庄高羡这般与他存在一定默契的,则更知他的狠决。 彼时的雍国是百足之虫,虽然腐朽,也足够安享富贵,不是谁都有革天换日的勇气的。 面对庄高羡的自高自大,韩煦只是微微一笑:“说错了吧,难道不是雍天子见旧臣?尔祖尚要跪我韩氏,怀德真人可不要数典忘祖。” “你成真人才几日,就这么沉不住气?”庄高羡叹道:“真是令朕失望啊。韩殷尸骨未寒,你已无昔日潜龙城府。似此德行,如何能善待国人?” 韩煦面色不改:“姜望弃国而走,祝唯我视你为寇仇,林正仁登上观河台,不敢拔剑而告负。代代天骄如此,这都是你庄高羡善待的结果啊。我家北宫恪,可是在台上打到力竭。” 庄高羡同样的情绪无波:“忘恩负义之辈,哪里没有?” “是啊。”韩煦表示赞同:“就像那庄承乾,深得明帝信重,以兵权相付、国事相托。而竟阴私自立,裂土于国难之时,不忠不仁,无义无耻。以至于你今日见朕,还敢放肆!” “无耻贼厮,还有脸提雍明帝!”庄高羡指而斥曰:“昔我庄国太祖,承明帝衣带遗诏,欲还政明帝子嗣。是你父韩殷篡政,致使生灵涂炭,逼反各路豪杰,太祖不得已而立庄,是立雍明帝之精神。韩殷杀侄争国,你韩煦弑父夺权。今日竟与朕言背德负义?颜面何来!” 韩煦面无表情,取出一柄黑色的长剑,剑指庄高羡:“无耻之徒颠倒黑白,朕已是瞧得腻味了,不欲多言!今我洞真,你亦洞真。你我何不在会盟之前,为天下而戏?谁输了,谁就不要与盟。也免得咱们两见相厌!” 他竟如此自信,要以太虚会盟的列席来做赌! 错过这一次的列席,也就失去了在太虚变革中为自己争取机会的资格。 庄高羡很难想象,韩煦究竟何来自信。墨家到底给了他什么样的支持? 但无论什么样的支持,自古以来,人胜于器。外物未有可恃者! 使小儿持钢刀,也难斗成人。 一个洞真未久的韩煦……在这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所镇,隔绝了诸方目光,也因此不容易被墨家干涉的长河。 若能斗而杀之,雍土自可一鼓而下。墨家虽然支持韩煦,但钜城不等于韩氏雍朝。韩煦若死,墨家的支持未尝不可转投,他也未必不能转而腾笼换鸟,脱出玉京山的控制。 景国、玉京山、一真道,这些线桥逐渐收窄,他已经走得很危险,早就该引入新的变化。 届时庄雍一并……他如何不能成另一个雍明帝! 与此相较,什么姜望祝唯我,也都不算太大危机。当他走得更高,拥有更多,这些个独狼就更难企及。终究现世是国家体制大兴的时代,而官道一路,是国势第一。 “也好……”庄高羡在这一刻已经生出杀机,一拂袍袖,面上依旧是澹然的笑:“咱们脚下是万里长河,长河之底,是龙宫盛宴。你我为君者,也当让后生晚辈,识见何为真人。今便切磋一场,让你韩煦看看,借国势而洞真,究竟和朕有什么差距!” 韩煦或者只想分个胜负,验证自己的洞真修为,他却要趁机分出生死! 当然,这缕杀意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刻释放。 在这样的时刻,韩煦的表情同样平澹,他好像完全看不出庄高羡的杀念,只道:“因国势而洞真,是治政有德,乃官道之本。借国尸洞真,朕就不知如何形容……你说的差距,朕也想瞧瞧在哪里!” 话音才落下来。 黑白两道冕服身影,便杀到了一起! 长河无波澜,连游云也不曾移位,都受山河同镇。 但以此交战二者为中心,所有的元力全都绞成一团,天地难见本色。 在太虚会盟正式开启之前,庄雍两国国主,先为天下戏! …… …… 龙宫之门,隔绝时空。 天下风起云涌,龙宫之中也群星竞耀。 姜望只身离席,去为龙君备礼,人们或有所思,或无动于衷。 离齐之后,姜某人已无靠山,想要阿谀一下龙君,赢得些许照拂,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只有殿门合拢,隔断了那独行的身影。 林正仁坐在大殿角落,忽然心生惧怖。 姜望要去做什么? 去拿什么礼物? 没有足够的情报,不知道太虚会盟这件事,不知道庄高羡已经离国而去。让林正仁跟真相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但与生俱来的谨慎,还是令他感受到了不安——他当然不会为姜望或者庄高羡的危险而不安,令他不安的是对于局势的未知,让他充满了不确定感,不知道如何把握自己的命运! 姜望一定要做什么了。 以他对姜望这么多年的研究,他非常确定这一点。 但神临杀洞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也下意识地避开了这种猜想。 最焦虑的是……现在庄高羡、杜如晦对他已经戒备非常,核心的隐秘绝不与他共享。他这次只知道自己要代表庄国参与龙宫宴,需要尽力好好表现,但完全不知道庄高羡、杜如晦还有什么计划。 也因此无从揣测。 姜望究竟要做什么? 庄高羡又有什么行动了吗? 自己这一次又将在棋盘上被如何摆弄,扮演什么角色? 南斗殿的龙伯机忽道:“姜望既然去取礼,我们需要在这里等他么?” “自是不用。”黄河大总管福允钦道:“龙宫宴是天下天骄之宴,非独为一人所设。宴会如常进行,姜望错过多少,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是这个道理。”斗昭吃了几着,便拿起酒杯晃了晃,等旁边的侍者为他倒酒,同时语气随意地道:“但既然李一、苍瞑不来,姜望又不知要忙多久,我在这里陪你们这群臭鱼烂虾作甚?” 殿中本来平静了一阵,这会又被他气倒一片,沸反盈天。 训练有素的龙宫侍者,倒酒时全无表情。 旁边的钟离炎死死盯着酒液,恨不得用眼神给酒下毒。罪大恶极斗小儿,这般过嘴瘾的时候,不知道加个“们”字么?有朝一日权在手,老子必把你流放到陨仙林! 斗昭也不管龙伯机的表情,更不在乎被他言语波及到的一切,只懒懒地对敖舒意道:“龙君陛下,您为此次龙宫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不妨现在就拿出来给我,也免得浪费时间——我急着收工,等会还要宰了夜儿。” 夜儿丝毫不恼,反是笑道:“斗昭啊斗昭,楚国有你,恐怕不是福气。姜望在我面前都要落荒而逃,你打算怎么宰了我?” 她乃三分香气楼天香第一。昧月初来之时,也只是天香第七,后来才成为心香第一。 当初能够得到楚天子认可,代表楚国出战黄河之会无限制场。她夜儿怎会是弱者?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也是准备与计昭南、黄不东这样的强者争锋的! 今日能够代表三分香气楼,来到这龙宫宴上,她更是早已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要在天下立旗,三分香气楼如何能不展现实力? 她先于斗昭神临那么久,虽然言语并不张狂,但对自己的信心,也是丝毫不少。 “这也简单。”斗昭轻蔑一笑:“龙君陛下刚才不是想看剑舞么?我的刀法比姜望有过之而无不及,便以刀代剑,同你在龙君面前,舞上一曲。曲终你若未死,我便放过你这次!” 夜儿很好的管理着她的表情,笑得恰到好处:“龙宫盛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厮杀,未免无趣。不如加点彩头?” “你要什么彩头,我都应允你。”斗昭毫无犹疑:“只要你肯下场厮杀。” 夜儿美眸生波:“若是一曲舞毕,你未能杀我。我也不要你放过,宴后仍能继续你的追杀。我只要你代表楚国,承认我三分香气楼的自主。你可答应?” “这事岂能做赌?”左光殊立即出声:“无论什么情况,三分香气楼都不可能得到承认!你们之间的厮杀,是你们——” “我答应了。”斗昭澹澹地说道。 左光殊气得俊脸发红:“斗昭你——” “我说一曲杀她,就一定杀她。”斗昭轻描澹写:“赌注是什么重要吗?” 这条件无疑对斗昭十分不利,连左光殊都跳出来阻止,但斗昭仍然轻易地就应下了,彰显的是无与伦比的自信! 殿内天骄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起来。 斗昭与夜儿的争杀,如何不是好戏?大宴开始之前,不妨先看一场! 但在此刻,响起了极煞风景的一声—— 噗! 却是坐在大殿角落的林正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端坐大椅的长河龙君眼神玩味,这一幕……有些眼熟啊。 雍国北宫恪当然不会错过落井下石,当即关怀道:“正仁啊,你要是病得厉害,就回去养着,不必勉强自己参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同庄君交代?” 林正仁用一方手帕,辛苦地擦了一下嘴角,对北宫恪点了一下头:“多谢北宫兄关心。我确实不太舒服,就不留在这里打扰大家的雅兴了……龙君陛下,诸位,正仁先行告退。” 他是如此的温文尔雅,反衬得北宫恪是那样的恶意满满。 北宫恪心知不妙,虽然也不清楚具体不妙在哪里,但反正不能让林正仁如意,立即道:“欸,别急着回去啊!你是哪里不舒服,直言无妨!这里仁心馆和东王谷的真传都在,还能治不好你?” “不是身体的问题……”林正仁摇摇头:“是我收服恶鬼太多,超出能力极限,一时反噬,倒不是别的问题。与我一间静室即可,我很快就能镇压。” 听得他只是要一间静室镇压恶鬼,而非直接离开长河龙宫,北宫恪也就不再说什么。 福允钦摆了摆手:“既如此,你便先下去休息。” 自有龙宫侍者,引着林正仁离开大殿。 穿行在威严高阔的长河龙宫,龙宫侍者体贴周到:“林公子,静室在这边。您是否需要一些养神——欸?” 却只见林正仁抚着心口,扬长而去。 “恶鬼躁动太急,已压不住了,我必须回国一趟,以国势镇之。请代我向龙君请辞!” 他不能够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他没有等待的资格。 因为无论姜望还是庄高羡、杜如晦,都对他林正仁毫无善意! 他要主动入局! 笼罩在枫林城上空的腥风血雨,总要迎来尘埃落定的一天。 他的多年隐忍,也该有一个阶段性的答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人间胜景 对于龙宫宴上绝大多数人来说,林正仁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插曲。 除了北宫恪直戳肺管子的几句关心,也就盛雪怀多看一眼,估计想的也是这厮怎么不当场吐血吐死。 重玄胜不动声色,慢慢喝着杯中酒,这天下长河、时光之水、大势如涛,皆在杯中饮。 当代博望侯是何许人也? 他可不是冠军侯、前武安侯那种无心官道自负其路,上朝如站岗的人物。 他积极地参与政治,把握政治。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完全消化了前代博望侯的政治遗产,把握了重玄氏历代积累的政治资源,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如鱼得水。以官道补益修为,无憾成就神临。 早期还默默无闻之时,他就能借力打力,撬动齐阳之战,为自己掠取政治资本。 到了现在,继爵博望侯、联姻朝议大夫易星辰的他,可以调动的政治力量已经非常恐怖。 作为真正的帝国高层,他已经可以影响帝国的决策,乃至于引导国家的走向! 林正仁借故离席,他当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但并不打算干涉。 局势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林正仁能够影响的了。 林正仁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会做出对的选择。 相较于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蠢货,聪明人的行动轨迹是更好预测的——当然,前提是你要比这个聪明人更聪明。 场上斗昭和夜儿的言辞愈发激烈,都有意厮杀一场。 人们都予以最大的关注。 福允钦却出声拦道:“杀生取命,非是天骄聚宴初衷。斗而不死,是我龙宫的责任。很遗憾,你们的赌斗不能成立。” 斗昭不满地看着他:“我等自愿搏杀,生死都怨不着龙宫。福总管,这死生之戏,难道不比剑舞好看么?” 福允钦平静地道:“龙宫宴的召开,是为了培养天骄,而非扼杀天骄。出了龙宫,随便你们如何,生死有命,物竞天择。但在这龙宫之内,我不得不尽责,一定要保住你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切磋可以,生死之时,我定会干预。” 斗昭杀死夜儿,又或楚国承认三分香气楼,都非长河龙宫所乐见。 所以他的态度非常明确。 斗昭放下酒杯:“那也太无趣!” “斗公子好像觉得自己一定能杀了我。”夜儿轻声笑道:“世间事,不能尽如意。我早已习惯了,斗公子还未能习惯。” 斗昭咧了咧嘴:“你们都是习惯这个世界的人,我会让这个世界习惯我。” 他扭头看向福允钦,不掩桀骜:“等你干预不了的时候,我一定要在这龙宫里,宰一个人给你看。” 福允钦不见愠色:“老朽拭目以待。” 殿中龙伯机不着痕迹地调换了位置,坐到洗月庵玉真女尼旁边。在此情形之下,轻声叹道:“这剑舞瞧不成,生死见不着,着实有几分平澹了呢。” 不得不说,这话题打开得还是很自然的。 玉真如水的眼眸里,展现出天真和好奇:“你是要挑战斗昭,为此宴增色么?” 龙伯机干咳一声:“算了,龙宫不许私斗。之后开龙门,奇珍赠有缘,多的是出手机会。” 长河龙君的声音响在高处:“今日良时,此宴家宴,朕与你们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今朝胜景,万古未有,万界弭定,河清海晏。朕尽龙宫府库,以飨后生。心无所求,只愿现世安稳,尔辈后生,能够茁壮成长,不负当年人皇之牺牲。” “人道大昌,朕心甚慰。人道之光,譬如明烛。能遍照诸世,光明古今,未尝不是先贤奋死,后继不绝。” 她的冠冕轻轻摇曳:“昔年游缺不复见,令我伤怀。朕欲观姜望剑舞,亦同此理。无非追古思今,抒怀未来。现在姜望临时有事出门……不知谁愿继之?” 殿中一时安静。 谁也不愿意做个黄河魁首的替代品,更没有为他人表演的闲情。 唯独是叶青雨心口微微一紧,她不欲人们过多的猜想姜望去处,偏偏龙君总爱提及…… 她轻轻颔首,清晰的下颔线在空中划过优美弧度。 声如清溪出林间:“龙君若是不嫌弃,我愿抚琴一曲。” “好!”黄舍利首先叫起好来。 她恼了姜望,可不会跟叶美人置气。索性凑过来,把姜望的位置占了,充满期待地看着叶青雨:“我平生爱乐,当洗耳恭听!” 重玄胜对姜望的‘乔燕君’早有耳闻,甚至还偷偷调查过,此刻亦热情捧场:“飘渺云上之国,流风解霜之春,本侯满心期待,愿聆仙音!” 诶?许象乾轻哼一声。这胖子跟本公子认识久了,也多少有点文化了。流风解霜之春……嗯,这句可以那个,抄……化用! 高位之上,长河龙君道:“凌霄者,龙宫近邻。礼乐者,人文之泽。朕欢欣不胜,快请奏来!” 便在这时,那洗月庵的女尼亦开口:“今朝良时良会,有乐岂能不舞?叶姑娘有此雅兴,玉真愿以舞共之。” “好哇! ”黄舍利手都拍红:“两位都是绝世美人,一者抚琴一者舞,莫不是人间胜景?此时方知何为龙宫宴,我黄某人来得值了! !” 早在黄河之会开始前,照无颜就随时能够成就神临。因为所学太过广博,选择太多,而不知该如何选择,才迷茫了一阵。而后行万里之路,历天下风物,又在天碑雪岭自苦勤修,静思开悟,这才“杂糅百家,自开源流”,证就神临之身。 对于世事洞明,她胜过许象乾良多。许象乾也就是凭着自己朴素的道德准则和厚实的面皮行走人间,真诚莽撞,之乎者也,实在不能说有什么高深智慧。 姜望辞国之时,她就料知这是姜望为拔剑庄高羡做准备。许象乾还说些什么我兄弟生性爱自由之类的话……今日姜望一动,她便有感。虽不知姜望底气何来…… 之所以扯住许象乾,盖因此事之艰,非许象乾能够扛得住。事情若败,则许象乾和姜望同葬赶马山。事情若成,龙门书院和青崖书院加起来,也保不住这个高额头。 无论如何,她不愿许象乾踏上绝路,所以与姜望默契了一回。 但这种“默契”,尤其是让人遗憾的。 此时她不由得叹道:“此景此情再难有,惜乎姜望无福消受。” “无妨。”许象乾在旁边大手一挥,极有气势:“我当为诗以记,回头与他赏析,令他身临其境!” 照无颜沉默。 叶青雨端坐席前,姿仪如画,轻声道:“师太愿意应和,那是再好不过。只是梵舞恐难合辙,我要弹奏的这一曲……并不清净。” 玉真瞧着她,只觉这女子确然是安宁美好,心中竟生不出什么恶念来,世上怎会有这样纤尘不染的人呢? 她从未走过泥泞地,生下来就在云端。 罗袜不染尘埃,此心不系万事。 真干净呀! 洗月庵的女尼红唇轻启,曼声回道:“洗月庵此入红尘,也不是奔着清净来的。” 叶青雨也瞧着她,在隔于彼世的清寂之中,瞧见了一种灿烂的生命力。她想她是活得很认真的,她想她也独自盛开了很久。 她微抿着唇,忍不住问道:“修禅不为清净,那是为什么呢?” 玉真合掌:“好叫施主知晓——佛爱世人,当然要救众生,也要救自己。” 叶青雨也合掌回了一礼,只道了一声:“请。” 她分开她凝玉般的手掌,拿出姜望送她的琴。 自有龙宫侍者为她撤下食桉,移来琴桌,让她置琴于膝前。 此琴是大夏名匠所作。 是在烈火中抢救出来的一截梧桐木,因之制琴,琴尾留焦,故名“焦尾”。 姜望和重玄胜引军伐夏,后者搜掠了不少好东西。他只挑拣了几样,作为礼物送予安安青雨。 他其实并不知道叶青雨会不会弹琴,他只是觉得这琴很美,连焦纹都婉约,与青雨很相配,哪怕挂在墙上当个装饰也是好的,故而送了。 但没想到叶青雨从此开始学琴。 放好焦尾,调好弦后。叶青雨又取出一颗天青里夹着丝云白的美丽圆珠,放置在琴桌一角—— 这是姜望送予她的第一件礼物,其自隐星世界所得的天生法器定风珠。 她视为至珍,时时把玩。此时拿出来,是以此定风,不使扰琴音。 做完这些之后,她又以法术净了手,而后才悬指于弦上,静等玉真。 玉真女尼起身离席,像是从青灯古画之中,走到了熙攘红尘里,一步一步,走到空旷的大殿中间。 美眸相对—— 是清溪游过幽竹林。 是红妆玉容人世间。 叶青雨纤指一转—— 冬冬冬冬! 起弦便急,一刹由极静化极动,急似骤雨打琉璃。 那声也切,意也重。 十指急速交错,一声重过一声。 恰是一曲—— 《兵武破阵乐! 大位之上,长河龙君的表情不能被瞧见。 昔年烈山氏在大战前夕所作的这一曲,不知是否会让她动容? 便在这激烈的琴音里,玉真动了。 好似风吹竹海,万里波澜。 她着灰色僧衣,穿寻常布鞋,身上素净到了极点。但只是莲步一动,踏出无边魅惑,曳出红尘丝缕,摇动着万种风情! 极媚,极妖,极美。 却是在这龙宫之中,应了一曲天魔舞。 人们这时候才恍忽想起来,在漫长的时光里,洗月庵总是走在镇魔的前线的。 洗月庵有一位恐怖的大菩萨,据说已经半只脚触及超脱。其所镇杀之天魔,难计其数。在那隐秘的竹林之中,有多少对天魔的研究,都不让人意外。 以菩提之念,驭天魔之舞,和那落珠碎琼的《兵武破阵乐,竟然完美相合,使人痴痴如醉。 真是龙宫胜景! …… …… 滴嗒! 一滴真血坠落长空,灼得空间都有干枯焦痕。 韩煦的平天冠已经被打落,黑底黄绥的冕服,仅剩几块遮羞的破布。 天子万金之躯,难称威仪。 此时的他鬓发散乱,脸色煞白,气息更是显见的衰弱。 手上无寸铁,脚步略虚浮。 几尊神临层次的傀儡,早被拆了干净。墨家特制的机关连阵,一套耗资巨万,也未能阻隔庄高羡多久。 他必须要承认,同为真人,他暂时还不是庄高羡的对手。 那毕竟是在先帝韩殷绝不给予喘息机会的强势压制下……仍然火中取栗,成就洞真的人。 这个对手毕竟才成洞真不久,就在正面对决中挡住了先帝韩殷,才使得他回收国势、炮制战甲的手段能够奏效。 在他弑父夺权的计划里,庄高羡才是绝对的主力。 他之前相信庄高羡的实力,现在当然也不会小觑。 正因为从未小觑,他才天子涉险,如此搏命! 他也……毕竟逃脱了! 前方不远,就是雍土,安全已是无虞。 庄高羡胆敢追及雍境,他就敢立即聚天下之势、穷本国之军,悍然反杀。更别说还有立宗雍土的墨门可以借力! “韩煦!死期至矣!” 庄高羡的声音,忽然响在身后。 韩煦连折几步,蓦然回头,只看到庄高羡那并不出色的、富贵员外般的脸,以及……一只不断迫近、不断放大,坚决砸进胸膛的拳头! 轰! 巨大的炸声湮灭了空气。 一圈一圈的气纹,将云层推开。 感受到拳头所经历的败革般的裂意,庄高羡不由得一挑眉,将拳头上挂着的这具血肉傀儡彻底震碎。 他倒是低估了韩煦,血战至此,在这般时候,还能有保命手段。 甚至还隐藏了反击…… 但也就到此为止。 在不断的追杀与对抗之中,他已经看尽韩煦的底牌。这里距离雍国尚有一段路在,他不会再给任何机会。为此他将不惜展露,他从未显于人前的底牌! 脚步一抬,已经掠过了空间。所有的距离全都被无视,五指一张,便按向韩煦的天灵。 当此之时,忽有一声怒喝:“休伤我主!” 刀光破空,拦于掌前。 这时候持刀斩来的,乃雍国武功侯薛明义! 庄高羡随手捏碎刀光,就准备将此人杀死,但脚步顿住。 因为就在韩煦的身后,一个又一个的雍国强者走了出来。 雍国省身伯姚启! 雍国承德侯李应! 雍国威宁侯焦武! 雍国奋戈侯郎孝述! 雍国国相齐茂贤! 雍国一等英国公北宫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长河清波曾照影 刀光、剑气、枪芒,无法计数的道术洪流,一瞬间就将庄高羡淹没。 又在下一个瞬间,被一拳轰碎了! 所有的力量被聚集到一起,砸成了一个巨大的烟花。 庄高羡尽显当世真人之威,左手提着韩煦的那柄黑色长剑,在漫天飞散的流光中,冷冷看着聚拢的这群人。 每一个都是熟面孔。 可以说,整个雍国朝政体系中,所有能在这时候抽调出来的强者,全都抽调来此。 没有墨家的强者加入。大约是因为墨家的强者一旦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就给了玉京山干预的理由。 “韩煦,你还真是胆小如鼠,为君者惜身轻国乎?!”庄高羡微抬下颔,尽显胜者的傲慢:“什么时候发的信?叫这么多忠臣良将出国来接你,也不担心国家不稳,时局动荡!” 韩煦慢慢抹掉嘴角的血迹,在雍国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后退:“你赢了!这次太虚会盟,朕退出!” 庄高羡负手悬立空中,平静地看着这么一大堆人,在心里思忖杀死韩煦的可能。 眼前神临修士虽众,也就一个北宫玉称得上麻烦,还有齐茂贤略微棘手。其余神临,皆是土鸡瓦狗,徒为消耗而已。 但这里距离雍国已经很近了。 韩煦又毕竟是当世真人,在这么多人的配合下,逃脱的机会已经非常大。 自己已经将韩煦打成这样,不耗费巨量资源绝无可能恢复,还有必要消耗更多力量,去追逐那个已经很难把握住的、杀死韩煦的可能吗? 之后还有太虚会盟,自己需要站出来表态。太虚会盟之后,还要万无一失地斩杀姜望,还要留出力量,防备意外……更重要的是,杀不死韩煦,仅仅杀掉这些雍国勋贵,是在削弱雍国帝党的力量,只会导致墨门对雍国的控制更深入,于庄国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战略所求,是掌控雍国,与墨家开启新一轮合作。而非帮墨家控制雍国,再与墨家控制下的雍国对抗。顺序非常重要。 心中的思量瞬息万转。庄高羡抬手一指北宫玉,惊得这老儿连连后退,戒备非常。他忍不住笑了:“北宫玉!你在雍国多少年,历经数代帝王,难道还没有看透韩氏的无能卑劣吗?明主韩周绝嗣,韩殷这一系,尽皆碌碌! “以朕观之,皇帝不如你来做。 “论功勋,论资历,论根基,北宫家哪样不如韩家? “现在韩煦已是强弩之末,你振臂一呼,即可代之,当使雍国幽而复明!朕愿与你定盟,庄雍携手,重整西境秩序,岂非两国百姓之良愿?这大好机会,你若不能把握,或许此生不再有!” 北宫玉连施道法,谨慎地布置好防御,才对庄高羡道:“庄天子如此关心老朽,实乃良人。老朽自知德薄,配不上庄国国主之位,但若您一意禅让,我当厚颜为之。而后必促成雍庄永好,不使庄天子失望!” 庄高羡可不管他们有没有异心,也不在乎北宫玉如何表态,埋一颗野心的种子便作罢,无论是否发芽。 转又看向雍天子:“韩煦啊韩煦,不是朕说你,你真得多花点心思在修行上了!别整天沉迷于权术,只知勾心斗角!伟力难道只是权力吗?你现在弱成这样,怎么摆脱墨家的控制?” 雍国众人全神戒备,护着韩煦倒退。 韩煦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死死盯着庄高羡:“墨家之学,是大雍国学。墨家与雍国,是相辅相成、互为表里。倒是你啊庄高羡,景国天下驾刀,道属皆为兵器,用则磋磨,不用则顿挫。盛国凋敝正是前车之鉴,你以身伺虎,终有肉尽骨兀,可有想好庄国的未来?” “不劳费心了!”庄高羡轻轻一掸大袖:“朕即大位二十载,击雍、败陌、慑成……在你韩家父子手里开疆拓土。在道属国中的地位,也是一路拔升。更深得玉京山认可,屡授道书。庄国未来如何,一眼可知。锦绣宏图,终有功成。而你韩煦,登基百年,碌碌何为?钱晋华什么都能交易,你有没有想过,你能作价几何?” “雍国与墨家精诚合作,互相信任,不是你能够挑拨。朕同墨家钜子关乎未来的构想,对于理想的热忱,是你这种自私自利者不能够想象的。”韩煦压制着伤势,缓声道:“退一万步说,只要有益于雍国,有益于雍国百姓,朕愿意作价!你呢?你愿意为你的国家,做到什么程度?”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且看做到了什么!”庄高羡哈哈一笑:“朕承先祖之业,秉万乘之志。自得大位以来,夙兴夜寐,善政爱民,已将庄国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还将继续前行。为大庄之伟业,朕何所惜!” “你无所惜者,尽是他人。你所惜者,皆为自身。”韩煦摇摇头:“庄高羡,不要把自己骗到了。” “行了,回去舔舐伤口吧,败家之犬!”庄高羡一拂袖,狂风怒卷,苍云九击,狂暴的道术力量迫得雍国一众人等一退再退。这才冷道:“朕要去参与太虚会盟,就不陪你在这里打嘴仗了!” 韩煦的脸色难堪至极,但没有回应。 输掉了太虚会盟的参与机会是事实,他没什么可辩驳的。 庄高羡走了两步,忽又回身:“对了。有一个问题朕想问你很久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或许你现在有答桉——” 他看着韩煦:“做墨家的孙子和做韩殷的儿子,究竟有什么不同?!” 说罢,也不等韩煦回答,他便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他在践踏韩煦的帝王尊严! 他在侮辱韩煦的国君荣誉! 今日无论韩煦如何回应,在雍国这些个公侯伯爵面前,雍天子的脸都是丢定了的。主辱臣未死,雍国君臣之间,必然产生罅隙。 在之后的全方位战争中,今日之罅隙,将被他撕裂开来,成为恐怖的决堤之口。 这一战的意义,影响深远! 绝不只是两个当世真人拼杀一场,验证了彼此的实力。 他们背后牵动的,是整个西境的局势。是庄雍对局的大势变幻。 而韩煦,没有作声。 他只是愤恨地看着,看着庄高羡的背影潇洒远去。 直到庄高羡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气息也再不能被捕捉。 在压抑的静默之中,韩煦深呼一口气,那混杂了愤恨耻辱的难堪表情,也随着这口浊气呼出去了。 这是多么完美的一战! 他和庄高羡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至于结果是不是真的如人所愿……且往后看! 英国公北宫玉默默解下外衣,为雍天子披上,遮蔽尊体。 庄高羡的放肆羞辱,不可能完全没有影响。 在场这些勋贵重臣,只是提前得到消息,来国境外迎接天子,并不知道天子为何在参与太虚会盟的路上,与那庄高羡拔剑私斗。而且还输得很惨,输掉了会盟资格…… 众人都有些沉闷地往雍土回撤。年纪最轻的武功侯薛明义,在这时候忽地开口道:“陛下,恕臣有罪!” “你有什么想说的,便直说吧!”韩煦索性落在地上,缓步而行。 一行人纷纷落地。 雍国的君臣,便这样以步当车,走在雍国境外的荒野中。 薛明义道:“既是在境外,又无外人,臣就直抒胸臆了!以臣思之,那庄高羡说的,并非全无道理。咱们得了墨家的支持,得以发展国力,俱兴百业。可长此以往,墨家尾大不掉。雍国竟是谁之雍国?铜臭真君,万物可贾,臣不忍……天子作价!” 公侯俱都沉默。 韩煦虽然身受重伤,气息不稳,步履间仍有威仪。走了一阵后,才道:“薛明义,朕忽然想到,你与前齐国武安侯,爵名只差一字。” 薛明义以为天子是要借这绝世天骄之名敲打自己,愣了愣,叹了一声:“我远不如他。” “不,不是你不如他。”韩煦道:“你薛明义七岁学武,十三名传一县,十五纵横一府,十七举国声闻,弱冠之年争杀巨枭,而立之年在战场上证明自己,乃我大雍最年轻的国侯!何尝不是天之骄子,如何不能竞跃龙门?” 他叹道:“是雍国负你,是以前的雍国,没有给你机会。令你错失良时!” 薛明义垂着头,尽量掩饰自己声音里的不平静:“天下之道,唯在自求。臣才具不足,不曾怨怪国家。” 韩煦摆摆手:“倘若天高六尺,七尺男儿怎能直嵴?倘若狂风劲摧,秀木岂能昂首?” “虽说子不言父,但朕为雍国天子,也就直陈了吧——我父韩殷,尸位素餐,是雍国痼疾! “他得国不正,故而疑神疑鬼,不肯放权。 “他慑于明帝之败,一生不敢再进,而又不愿退!吸血国势,以养洞真,致使泱泱大雍,势衰运竭,再养不出第二个真人。无人能在官道上有所成就。” 他越说越激动,后来恨声道:“难道我一等英国公没有洞真的潜力吗?难道我北拒赤马卫的相国,没有洞真的可能吗?便是朕!朕自负不输于人,又如何等到今日才能洞真?” 薛明义已是虎目含泪。 北宫玉短须微颤。 而韩煦继续往前走。 这位力挽狂澜的雍国天子,这位刚刚被庄高羡击败并羞辱的雍国天子,虚弱地往雍国的方向走。 他遥望远方,眼神带着追忆:“雍国不缺勇夫。” 他如是说道:“澜河曾经染赤,锁龙关下堆尸如山。相国守靖安,府中青壮尽拒北……但就是日薄西山! “国势一天天衰减,你我怎么努力都是无用。多少仁人志士,多少丹心爱国,年复一年,最后飘叶逐波。 “朕经历过雍国强大的时期。 “朕见过野心勃勃的雄主,挥师北上,欲合西北五国联盟,连极西之地,与荆国争锋。 “朕见过年轻人心怀梦想,在雍国的大地上驰骋,纵马扬鞭。 “朕为太子之时,已不见国家有望。朕登上君位,做了百年的傀儡,眼睁睁看着国势凋敝,此心痛彻,夜不能寐! “那时候朕就想……” 他的语气带着期待:“雍国继续强大就好了。” 他欣慰、哀伤,而又真挚地道:“雍国的天空无限广阔,雍国人继续人人相竞,皆能争于龙门……就好了。” 他拒绝了搀扶,走在一行人的最前方,带着这群帝国高层回家。而最后说道—— “大雍长治,不必姓韩。” …… …… 长河万里平波,一袭青衫,漫步在长河上。 人身在河面的倒影,像一条小船。他便驭此孤舟,一路前行。 他走得并不急。 越是灼心痛肺,越是杀意难耐,他越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这个机会很不容易,一定……一定不能错过。 在道历三九一七年的腊月二十七日,永失故乡。背着妹妹亡命而走,一路远行,漂泊至今。 今天是道历三九年,二月初二。 已经五年零两个月,将近一千九百天,约莫两万三千个时辰。 这些时辰里的每一刻,他都用苦难来度量。这些时刻里的每一分,他都用修行来填满。 不敢懈怠呀! 这些年他没有一晚安枕,每每闭眼,都是旧容。 在人生中最应该意气风发的年纪,他承责于肩,负重而行。姜梦熊说他“望之不似少年”,朋友都觉得他“苦大仇深”。 他放不开,他木讷,他笨拙,他不敢被爱和爱人。 他终于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要给时光里的那个少年,一个交代。 他要替那些不能再发声、不能站出来的人,要一个交代。 尽管这个所谓的交代……已经迟来了很久! 长河清波曾照影,一如他这一路走来,步步留痕。 在某一个时刻,他平伸他的手掌—— 啪嗒! 一滴真血坠下来,砸在他的掌心,像一滴雨珠,就此摊碎了。 掌心彻底红。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随后下起了雨。倾雨似瀑,在平静的长河上,砸出一点一点很快就散去的水纹。但新的水纹又发生。 雨珠落在姜望的长发上,落在他的青衫上。 他合拢了手掌,停留在水面,安静地感受着一切。 掌心这滴真血里,是一位当世真人在生死一战中所捕捉到的、关于另一位真人的所有信息。 他对庄高羡的情报收集,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八方来会 星月原的天空是明朗的,白玉京酒楼依然喧嚣。 游荡在星月原的,大都是没有身份的人,但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 在这个诸方不管的地域,武力是保障一切的基础,但也并非只有武力。 白玉京十一楼的静室中,大幅垂字,兽口吞香。 琅琊白氏的公子哥,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总是愿意让自己生活得更精致一些。 此时的他,盘膝而坐,左手反握长剑,横于身前,衣饰得体,姿态甚端。 关于白玉京酒楼日进斗金,酒楼的财富累聚却没有那么夸张。支出条目里的“服装购置费”,可能要负很大的责任。 跑堂的自带服装。 砍柴的、负责开光的都没必要穿得多好。 东家更是常年一件如意仙衣披身。 服装都为谁购置了,是显而易见的。 雪亮锋刃照着玉白的俊脸,他随手拿过旁边的酒壶,吞了一口店里最贵的酒,尽数喷在冷锋上。 酒珠细密,匀称地铺在每一寸锋刃上。 他取过一块雪白的方巾,慢慢擦拭他的长剑。 这过程十分缓慢。 他没有错过任何细微之处,比坐在柜台后面算账还要认真。 一个剑客,首先要认识自己的剑。 其次是认识自己。 最后才是认识对手。 他用这个过程,和自己的剑,做最后的交流。 一个衣着简朴,腰上挂着柴刀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没有回头。 因为这个人是拦不住的,天地无拘。 他只是笑着道:“还得是这掺了水的酒,洗起剑来很干净。” 林羡问:“那你怎么不直接用水洗?” 白玉瑕深沉地道:“人为什么要喝酒?喝的是一种感觉。我的剑也是如此。” 林羡倚着门框,把臂侧立,没有言语。 白玉瑕也就不多说。 这实在不是一个有趣的人。 背负太多的人,总是很难有趣的。 他擦拭好他的长剑,将之归入鞘中。一丝不苟地理了理衣襟,然后起身。 他起身往外走,在与林羡擦身而过时,才道了声:“守好咱们的酒楼,我去去就回。” 直到这个时候,林羡才又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白玉瑕停步:“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林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要去找东家了。能让你这么认真擦剑的事情,我应该去。” 白玉瑕以掌柜的语气说道:“东家没有跟你说,是不想连累你。你肩负容国之望,不可轻身涉险。” “东家跟你说了?”林羡的职务虽然只是砍柴工,但也并不是那么服气。 “一开始他也不想跟我说。他不想连累我,或者……”白玉瑕笑了笑:“他觉得我太弱了,帮不上忙。” 他潇洒地摇头:“只是我跟着他从齐国到妖界,从妖界到迷界,从迷界又到星月原,朝夕相处。我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办法能够瞒过我。” “你不怕被连累?”林羡又问。 白玉瑕道:“我早已离开琅琊白氏,与越国切割。我是一个孤魂野鬼,除了东家本人,连累不到别的谁。” “我也不怕。”林羡说。 “东家既然没有叫你,自然有东家的道理。”白玉瑕很有些认真:“此事干系重大。就连净礼小圣僧,他也是瞒着的。” “旁人如何是旁人的事情。”林羡道:“我拜在东家门下,受他庇护,得他指点。现在他遇到事情,我却袖手,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白玉瑕回过头,严肃地看着他:“我相信你林羡是重情义轻生死的好汉。但这件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不好还会连累到你的国家。我们都知道你对容国的情感。东家不希望你去,我也如此。” “你说你是孤魂野鬼,只是在这白玉京栖居,其实现在我也是。养我教我的人已经死了,我也没有父母家人。我是脱离了一切,来跟随东家修行。所以也不存在连累谁,最多连累到白玉京。”林羡的声音就像他的刀一样,执着有力:“若最后我有幸能够成长,我当然会回去报效祖国。但现在,我必须要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今日是白玉京的林羡,容国的林羡还在他日。” 白玉瑕注视着他的眼睛,从中没有看到半点动摇。 “那么只剩最后一件事情了。”白玉瑕道。 “什么事?”林羡问。 白玉瑕走了几步,一把推开这十一楼的窗。天光涌进房间里,峡谷的风,迎面吹乱他的额发。 他说道:“东家说过,我若不能在今日之前神临,就不要去送死。”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潇洒一步,踏窗而出。 肤白如玉的美男子,走到晴空之上,霎那间激荡风云,天地交感。 人们翘首相看,近于神祇之威势,一时降临天风谷! 白玉瑕立于风云混转的正中心,感受着身体各个角落不断跃升的力量,抚平汹涌的元气乱流,把握着那狂暴而又有序的剑气,感官近乎无限地拓展。 眼前一花,眸有神光的林羡,便已经穿过剑气瀑流,缄默沉笃地走到他身前。一股气势招摇撞来,与他同时呼应这方天地。 今日是良日。 今时确是良时。 白玉京连跃两神临,还俱是黄河天骄! 整个星月原都瑟瑟发抖。 “那就走吧。”白玉瑕不再多说。 这时候连玉婵的声音从酒楼里冲出来:“你们去哪里?不带我一起?!” 却是她察觉到了天地异变,尚不知发生何事,提剑就往楼外冲—— 多精致多细腻的姑娘,也变得这样莽撞。这都是跟谁学的! 东家啊,这盛世如你所愿! 白玉瑕反手一指,一道玉色剑气封窗,将连玉婵拦在酒楼中:“好好看住家,我们逛青楼,带不得女人!” 连玉婵拔出对剑,狠狠地斩了这封窗剑气几下,只觉一口气闷着,郁意难舒。 东家明明说我会最先神临的…… “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吗?”激烈的天风之中,林羡出声问道。 “还是算了。”白玉瑕道:“她父亲是连敬之,这是怎么也斩不断的干系。再说,酒楼总得留个人吧?万一我们都没有了,还有人能怀念一下。” “呸呸呸!”林羡想起东家的警告,连忙道:“赶紧呸三声!” …… …… 庄高羡大笑着飞离韩煦等人,在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敛去,而后笑声也静默了。 他清清楚楚地飞出雍国人的视线,而后屏息匿行,又回返。 像是一缕空气,一道树影,天地间无痕的存在。远远地观察着韩煦一行的气息。 这些雍国人谨慎非常,从头到尾都聚在一起,始终看不到什么机会。 但庄高羡还是一直等到这些人踏上雍国国土,这才选择放弃,自往太虚山门而去。 杀死韩煦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已经做不到。 现在这样,也算把握了次优的结果。 无论怎么说,打残了韩煦,剥离了雍国参与会盟的资格,也就是为庄国赢得了庄雍相争的未来十年。 哪怕有墨家代表为雍国声张,他们得到的权柄也必然大为缩水。 自古以来,没有不在场还能分肉的道理! 既然在此赢得这样的优势。 那么下一次国战,他要争的就不仅仅是土地资源,还要争取以国势托举杜如晦洞真的可能。杜如晦一旦录名“元始玉册”,庄廷就又能得到玉京山更多的支持。 如此良性循环下去,国势滚滚,便叫姜望再天才几倍,也很难再追得上! 当然,他已经不打算再给姜望追赶的机会了…… 不对。 沉浸在美好展望中的庄高羡忽然拧眉。 这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隐隐感觉不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哪怕韩煦的确在战斗的过程里,以某种自己不知道的方式完成了传信。但雍国那些人,还是来得太及时了! 人再少一些,根本无法影响自己杀人。而恰恰是这么多人,一等英国公、雍国国相……这些都是雍国身担要职的人物,是可以说脱身就脱身,来得这么整齐的吗? 与其说是他们得到消息后及时赶来,倒不如是早就准备好接应了! 刚才那一群雍国勋贵里,怀乡侯姚启是很早就接触过的人,一直以来也有眉目传情。但他和杜如晦都一致认为此人不值得信任,很有双面间谍的嫌疑,本着能用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一直都是哄着。 今天这突逢的一战,姚启也没有给予任何暗示。或者说姚启若是给了暗示,他反倒会更早警惕。 此时此刻,庄高羡心中生起的第一个念头——这是韩煦的局!韩煦发起挑战,并非洞真之后的膨胀,而是为了消耗自己!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跳出来——墨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自己出手! 想杀他的人当然有很多。 但他想不到今时今日除了墨家出手之外,还有谁有这样的执行力、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动机! 如姜望那等恨他入骨、确切存在威胁、未来必分生死的,不也要等到洞真才有机会吗? 难怪刚才接应韩煦的人里,一个墨家的高手都没有! 岂不正是他们为了洗清嫌疑而做的努力? 且不论墨家打算如何规避事后的风险,如何洗清嫌疑——诚然栽赃嫁祸、毁尸灭迹是他的老本行,但现在那些都是墨家需要考虑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要考虑的是,他庄高羡要如何摆脱危局。 危险尚未发生,但在产生怀疑的这一刻,他就当危险已经存在了。 先抹掉危险存在的可能性,再去验证危险是否存在过。这才是他的做事风格。也是他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根本。 脑海中念头瞬转,他迈开大步,跃空千丈,加速往无尽流沙而去。 心思缜密如他,情知此刻急于回返庄国,反而容易掉进陷阱。与之相对的是,此刻聚集天下强者的太虚山门,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 …… 潜藏在预设的战场中,注视着楚江王已经勾勒好的冷酷阵纹,午官王心中并没有什么安全感。 他感到有点冷,或许是这个阵法的原因,或许不止因为阵法。 好不容易养成的尸体,不安地跳了一下眼皮。 他咽了咽口水,通过脸上的阎罗面具,开启地狱无门的内部联络信道,忐忑地道:“头儿……你没说我们的目标是一位当世真人啊。” “现在不是说了吗?”老大的声音非常理所当然。 午官王心想,但你现在又不许老子走。 毕竟还是斟酌了一下措辞,试探着道:“这可是一位真人……” 尹观不知道藏在何处,但声音清晰地传来:“准确地说,是一个已经和另一个当世真人生死搏杀过、消耗甚巨的真人。” 宋帝王也加入了战前讨论,他的声音闷闷的,越来越不嚣张了:“这还是一个国主,我们事后会被通缉的。” 尹观反问道:“我们现在没有被通缉吗?” 宋帝王立即妥协:“那没事了。” 几个阎罗之中,反倒平等王是最平静的。 他加入地狱无门,本就是为了不断地突破自己,加速跃升实力。不挑战强敌,不直面危险,怎么突破? 虽然这一次的危险,的确有些太过…… “我们都是自愿接下这次任务,自愿来到这里的。没有回头的可能了。要么现在脱离组织,等着被组织追杀。要么……试着再弑一君!”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有些兴奋。 上次杀死佑国那个废物国主,掠夺一国龙气,令他体内据说承自姞姓的阳氏血脉得到激发,大日金焰决又完成了关键一步,修得圆满,他亦吞龙而成神临。 这一次若是能成功杀死庄高羡,掠夺庄国之龙气,他的修为又将跃升到什么地步? 但愿那厮已被打残,最好是奄奄一息! 楚江王的声音在信道里冷冷响起:“来了。” 此声有清冷的力量,不着痕迹地散开,令听者的情绪更为稳定,感知更为敏锐,是不可多得的妙音法门。 当然,地狱无门里没几个正常人,很难说情绪能够怎么稳定。 神临强者如何捕捉洞真强者的踪迹? 他们并不捕捉洞真强者,他们只是埋伏在目标赶往无尽流沙的必经之路。 他们锁定的也是这片空间,而非某一个具体的人。 地狱无门是专业的杀手组织,很有挑战强敌的经验。 一尊尊阎罗的战死,令这份经验深刻而厚重。 就像巨物入水,自然产生涟漪。楚江王提前布阵,以有心算无心,捕捉的是一整块空域里的那一点涟漪。 但庄高羡来得太快。 几乎是在楚江王话音响起的同时,一道堂皇威严的冕服身影,就已经贯空而过。 陷阱几乎没来得及生效! 轰! 一个飘舞着长发、绿眸盈光的男子,横空出现!其状邪异而癫,令人望之而欲自弃。在神意都无法捕捉的瞬间里,与那身穿白底黄绥冕服、头戴平天冠的身影,凶狠撞到一起! 尹观总是如此! 在所有的阎罗之中,他是唯一一个不戴面具,任由天下追缉的。 他从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好像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 他所领导下的地狱无门,总是敢于接取最危险的任务,而他总在危险的最中心! 或许这才是地狱无门虽然更迭极快,组织成员却都对他很服气的根本原因。 高空中两道身影一合即分。 尹观是蓄势已久,以逸待劳。庄高羡是急于赶路,随手应对。 碧血洒长空! 尹观瞬间倒坠! 但同时有寒风呼啸,天穹落下鹅毛雪。 冰雹像石弹一样,轰鸣着撞破天空。 气温急剧下降,冷意渗入神魂。 庄高羡的冕服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些冰棱。 他所踏足的虚空,仿佛变成了雪原。 无边荒凉,万里冰封。 此为——“寒冰地狱!” 楚江王所布置的大阵已经激发,将差点一贯而过的庄高羡圈入其间。 自古以来,能以神临战洞真的阵法,只有兵阵。 须得是强兵,名将,厉害军阵,缺一不可。 其余阵盘也好,阵旗也好,什么流派的阵道都好,囿于布阵者本身的能力,都不可能跨越高品修士之间的鸿沟。 就像楚江王也是阵道高手,又拿出最强的寒冰地狱,提前布置了许久,却险些连人都没能框住。 秦广王以身横拦,才堪堪让此阵发挥作用。 可又有什么作用? 当世真人,洞察此世。 庄高羡轻轻一拂身,衣外冰霜尽消。五指张开天上举,满天飞雪一把空! 地阶道术,混洞归元! 此乃“混洞太无元高上玉虚之炁”所衍生出来的道术,是玉京山核心道法体系里的一部分,也是他最拿手的道术。 世人皆知——玉京山核心道法,以玉虚之炁驭之,强绝天下。 尤其是这一门混洞归元,经过多年打磨,在他庄高羡的手中,威能接近天阶道术,而消耗更少,速度更快,适用范围更广。 “有趣!” 庄高羡发现他猜错了。或者说只猜到了一半。 的确有人对他有图谋,且是卡在他参与太虚会盟的关键节点。但不会是墨家。因为墨家要杀他,没有必要请杀手。而且是这么弱的杀手! 对墨家来说,请这么些牛鬼蛇神出手,除了加大摆脱事后清算的难度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会是谁呢?对方对天下大势有这样清晰的把握,可以捕捉到这么关键的时刻,偏偏本身实力又不足够,还需要这么多花里胡哨的把戏…… 他的心里愈发冷静,面上却激动起来,袍袖鼓胀:“无胆匪贼!韩煦请你们来杀我么?!一国之主,不思谋国,不全其政,而以天下之事寄于刺客!行此下作之举,真是枉为人君!” 庄高羡大手张开,玉虚之炁飞速弥散,整个寒冰地狱不断崩解,皆收在他的掌中,“混洞”一切,尽数“归元”。 但飞雪绝空后,空中降下的是大团大团的阴云。 暗沉沉的遮蔽了光明。 “燕!燕!燕!” 天地间回荡的是这样的啸叫声,那样怪诞!邪恶!疯狂! 细看来,哪里是阴云? 分明是一只出笼的恶禽! 它是一只无尾的燕子,可是并不小巧。 双翅展开来,已经遮云蔽月。黑羽飞出似箭雨,铺天盖地落真人。那一双恶毒的燕眸,死死盯着庄高羡,其中饥渴清晰可见—— 欲食其颅! 被敖馗抢占神躯,又借敖馗之“死”而复生、继承了敖馗绝大部分肉身力量的燕枭,已经是完全形态,拥有神临层次的战力——敖馗留在星楼囚室里的,可是接近皇主层次的真龙道躯,也就是燕枭的境界跟不上,不然绝不止于神临层次的表现。 在姜望第一次进入森海源界挑战燕枭时,左翅受创的它,就已经展现了三种能力,分别是燕啄啄击致死、移空凭空挪移、乱流干扰能量运行,打破目标防御。 这三种能力,分别与它的鸟喙、右翅、双爪有关。 彼时姜望就猜想,当它成长得更为强大,可能会具足五种能力。 今时确然如此。 神临层次的燕枭,在燕啄、移空、乱流之外,还有飞羽和枭唳。一者是大范围攻击,一者是结合声闻与神魂的恐怖杀法。 今次是姜望第一次放它出来,也是它出关的第一战,它焉能不全力表现? 飞羽】已临,枭唳】正启,右翅一振,它已经扑至庄高羡身前,当头燕啄】!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展现了它被姜望严格锤炼出来的厮杀能力。 铛! 它那坚硬的、有着几近致死能力的鸟喙,啄到了一位当世真人的拳头上,发出金铁交击般的长鸣。 玉虚之炁绕拳而走,仍然是混洞归元】。 不需要太多花巧的选择,对于看到世界本质的真人来说,合适,便足够。 庄高羡更要节约力量,以迎接层出不穷的挑战。 对方既然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手,不至于只有这点手段! 所有来自于燕枭的力量,都被恐怖的道术力量聚集到一起。庄高羡的拳头继续前行,无动于衷地轰碎了这些攻势,也把燕枭轰碎! 嗯? 就在庄高羡自信回身之时,幽暗的力量涌动,那邪恶物质之中,又响起了罪恶的啸鸣—— 燕!燕!燕! 燕枭死而复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特辑番外·凤溪 枫林城域东南方向,有一座小镇,风景秀丽,民风淳朴。 镇外流过一条小河,多年来也像这座小镇一样平静。 十四岁的少年生得清秀,眉眼给人一种干净舒服的感觉。一身简单的武服,束住了已经很是漂亮的体态。除却一柄长剑,身上别无他物,整个人显得十分利落。 他沿着小河走,不时的应和着人们的招呼。 “王婶好。” “红姨好。” “刚回来。” “已经吃过了。” 河边浣衣的女人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对这个小小年纪就独自去城里打拼的少年十分喜爱。 这个捏捏他的肩膀,那个比比他的个头。 最后也都放他回家。 首发网址https://(www.bqzw789.info) 少年眉间挂着隐忧,走过这条小河,人们的关心和同情,愈发令他不安了。 走过熟悉的街道,路过了自家的药铺,伙计们无心生意,個个脸有愁容。少年也不进去,径直路过了,寻自己的家门。 姜家在凤溪镇,算是有钱的人家。姜家药房是有口皆碑,都不必说本镇了。常有其它镇的人,宁可多走十几里路,也要来姜家药房抓药。 人们有这样的共识——在姜家药房绝对买不着假药,绝不会短了谁的秤,且买到的一定是枫林城域品质最好的药材。 小时候觉得很高的门槛,现在轻易便跨过了。堂屋里是听着声音迎出来的宋姨娘,眼睛红肿着,看到少年便流泪。 少年的心紧紧揪着:“我爹怎么样了?” “是谁来了?” 卧房里传来虚弱的声音。 宋姨娘抹掉眼泪,转身走进去:“是小望!小望回来看你了!” 少年本能地抬起脚步,忽然不敢落下。 咬了咬下唇,毕竟还是走进里屋。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架子床,雕纹古旧,早已落了漆。目光迟疑了几息,毕竟还是落下去。 他于是看到了那个倚着靠枕,已经形销骨立的男人。搭在被子上的枯瘦的手,往袖子底下藏,用那双已经不再明亮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少年的目光再往下,在架子床前有一张圆凳,凳子上放着一只药碗,碗里黑乎乎的药汤,正在散发热气。 两岁的姜安安便跪坐在这张圆凳后面,在他进门之前,她正鼓起腮帮子,对着面前的药碗,使劲地吹。 这会儿迎着哥哥的视线,乌溜溜的眼睛定在那里。 “烫。”她说。 床榻上的姜长山笑了起来:“药太烫了,她在帮我吹凉呢。” 少年在这个时候开始鼻酸。 他不知为何不能忍住。 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 “你怎么回来了呢?”姜长山又问。 “是我写信告诉他的。”宋姨娘帮他加塞了一个枕头,令他靠得更舒服一些,语带哽咽。 姜长山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又没有责怪你,你怎么还先哭了,在孩子面前……” 宋姨娘止住哽咽声,但泪珠大颗大颗地落。 姜长山抬起手来,想为她拭泪,可竟并不能抬高。 他枯瘦的手就这样落回去,虚弱地叹了一声。 小小的姜安安跪坐在地上,看了看父亲,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哥哥,不知所措。 少年走过去,把姜安安抱起来,抱在怀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小脑袋 姜安安圆嘟嘟的脸,就安心贴在他的颈窝。 病床上的姜长山静静看着他们,眼神欣慰。 “半年没见,小望是不是又长高了?”他问宋如意。 “就快比你高了。”宋如意抹着眼泪说。 姜长山看着自己的儿子,很有些满意,又问道:“枫林城道院外门的考试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少年答说。 “你有没有钱用?如意,你把那个抽屉——” 少年打断他:“我在城里交了很多朋友。我现在的剑法很不错,可以接一些轻松的任务,自己能挣钱。” 说着,从后腰解下一个钱袋,鼓囊囊的放在宋姨娘手中:“治病先用这些,不够我再想办法。” “挣了多少?”姜长山脸上带笑。 宋如意解开系绳给他看,里间银子居多,有整锭的,也有零碎的,还有一些刀钱。 姜长山愣在那里,良久才道:“我儿长大了。” 那语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又像是欣慰,又像是失落。 “所以你安心养病就好。”少年说道:“不用担心钱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 姜长山略略沉默了一会:“如意,安安该睡觉了,你先带她去休息。这碗药待会让小望端给我喝。” 宋如意知道他们父子俩有话要讲,随手把钱袋放在床边,走过来抱走了安安。 “怎么样。”姜长山问道:“下个月的考试有信心吗?” 少年弯腰把那碗药端起来,用汤匙舀了舀,随口回道:“有的。” 姜长山于是便满意地笑着,就这样在少年的服侍下,一直笑着喝完了这碗药。 “不苦么?”少年问。 “苦不苦的我也尝不出来。”姜长山笑道:“味觉早就没有了。” “那你还笑。” “心里是甜的。” 少年不言语。将药碗放到一边,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握住那枯瘦手掌的时候,他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姜长山默不作声地感受着这一切,然后说道:“爹这回真的要走了。” 少年帮他掖着被子:“总有办法的。” “这个病治不好。”姜长山缓声道:“已经卖了一间铺子了,不好再拖累你们。” “我说了你不要操心这些……不要操心了。” “伱听爹说。”姜长山温柔的、带着笑意地看着他:“爹是做药材生意的,跟病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对自己的境况很清楚。 “早两年发现或许还有办法。 “现在只是用钱吊命,徒劳受苦。 “爹这一生还算顺遂,有幸遇到你娘,有幸同她相爱,有幸生子如你,有幸得女安安,有幸遇到你姨娘,她也真心待我。乡亲们都愿意照顾家里的生意,邻居朋友都对我很好…… “爹享惯了福,吃不得苦。 “就别再让我硬撑着啦。” 说到这里,他皱了一下眉头:“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也是太难受了。” 少年坐在床边。 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我留下来陪你。” 姜长山的眼神变得严肃:“你忘了你为什么去枫林城吗?” “你忘了你从小的理想吗?” “你要超凡脱俗,你要飞天遁地,斩妖除魔,你要报效国家,守护一方……难道可以在我的病床前实现?” 少年垂着头:“我现在不愿想那些。” “你可不能哭啊。”姜长山柔缓地道:“你是姜家的长子,以后还要照顾妹妹的。你要是只知道哭鼻子,她怎么办呢?” “我没哭。” 姜长山多想拍拍他的肩膀,多想站起来看看儿子到底有多高了。 但只能躺着。 他最大努力是让自己的声音不痛苦,他尽量轻松地说道:“家里用不着你。你姨娘可以照顾我,你妹妹可以哄我开心,铺子里每天有进账,足够我们生活。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回城里去,好好准备你的考试。拿到枫林城道院的外门名额,再来与我报喜。你努力了这么久,总该有个结果,你说呢?” “会有个结果的。”少年说道。 “那就回去吧……现在就回去。”姜长山虚弱地道:“爹也累了,想要睡一觉。” 少年看着他:“你会等我回来吗?” “当然。”姜长山笑了笑:“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少年在病床前,对自己的父亲承诺:“这次道院考试,如果只有一个人能考进去,那这个人就是我。” 姜长山满意地闭上眼睛:“人无信不立,姜望啊,男人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实现。我等你的第一名。” 在少年起身走出房间后。 他又呢喃:“孩子。凤溪镇太小了。你要去看更远的世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有人虹上来 燕枭疯狂邪恶,根本悍不畏死。 敖馗所留下的力量不灭,它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复生。 那部分力量核心,现时仍囚禁在姜望的玉衡星楼里,既是姜望控制它的手段,也能够随时以星力给予补充。 此刻才刚复苏,便是一振右翅,再扑庄高羡。 真是个急先锋! 庄高羡反身张手,玉虚之炁张成千条万缕,交织成笼,混同一气,将燕枭囚入其中。 燕枭恶性不驯,犹以鸟喙撞笼身! 以庄高羡的境界,当然不会再给这恶禽消耗自己的机会。一手张笼囚燕,一边朔其根源。他要找到这头燕枭复生的根本,将之彻底抹去。 燕枭乃至恶之禽,在本源之恶里诞生。 即便是他,仓促之下能杀其真,也斩不去其性灵。而此物复生的源头根本,不在此处…… 正当庄高羡的目光跃升高处,往遥远星穹追寻之时,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团烈日。 煌煌大日东来也,无边龙气尽张炽! 平等王于此刻出手,一出手就是最强杀法,以龙气驭烈阳,霸烈无双。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此一击,可当强神临。 “阳国皇室?”庄高羡毕竟是一国之君,见识广博,一眼认出跟脚,而后不屑冷叱:“尔竟为贼!” 而后将那囚燕炁笼悬停在侧,松手前按,混洞归元! 众只见,他冕服飘荡,手握烈阳。 借玉虚之炁,将大日金焰决的狂暴力量尽数收拢,将此烈阳纳入掌中,一把捏散! 这就是当世真人的压迫力! 躲在远处的平等王,直接被反噬的力量炸出藏身地,喷血如泉! 庄高羡左手还提着夺自韩煦的那柄天子佩剑,随手便是一道剑光追出,穿云追日,杀人绝魂。但有碧光一卷,散作邪力万缕,卷着此人遁入冰雪中。 “呵!” 庄高羡也不追赶,施施然回身,以一种视野中极慢的感觉拉开了拳架,而又极快地落下了拳头。 就此从容不迫地回身一拳,恰恰砸在一只血光蔓延的棺材上! 午官王在此刻出手,阴风阵阵中,有怪异的力量冲击棺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他在制造恐怖。 但在庄高羡看来……未免可笑。 何为真人? 念动法移,天地受命,万法本真! 拳头与血棺接触的瞬间,这具血棺便已经碎灭了。藏在血棺里,还在积蓄力量的肉身,被轻易地砸瘪。 此拳抹平一切! 无边血色尽空空! 庄高羡身经百战,这会也轻呼一口气。 这些杀手倒是一个个的都滑不熘丢,不好斩除,这下总先打死一个! 但他的眉头又皱起来。 不对! 打死的这个……本就是尸体! 庄高羡一时凌乱。 地狱无门这个组织,他当然有所耳闻,但不知这样诡异。又是燕枭复生,又是血棺假尸的,没有一个正经东西。这什么破组织的破神临杀手,杀人不怎么样,逃命这么多花样? 他举目去寻,那秦广王、平等王都已不见,悬在身前的囚笼里,燕枭也不知所踪。操纵大阵的楚江王更是从头到尾都没露面,而整个寒冰地狱,一瞬间炸开来! 在地狱无门这种风险极高的组织上班,不懂得保命的早就死了,不必等到庄高羡今天来收。 就好比那宋帝王,他不似尹观那般强大,也不似午官王那般有许多尸体可供替换,索性就……不出手。 像一条巨大的蛆,蜷在那里一动不动。 说好的和另一个当世真人生死搏杀过、消耗甚巨呢? 都消耗到哪里去了? 本以为是来围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弱病残版真人,结果这厮现在分明还生龙活虎!那一拳一个一拳一个的,秦广王都扛不住,楚江王的寒冰地狱跟没有似的,燕枭、平等王、午官王也挡不住一个照面。 那还打个屁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但这时候耳边响起秦广王的声音—— “给他一剑。” 宋帝王欲哭无泪:“这怎么给?给了我就没了!” 秦广王的声音毫无波澜,那是最后通牒:“捅了你就跑。一剑都不捅,你不是白来了?地狱无门没有吃白食的。” 宋帝王悲愤莫名,但还是怒吼一声,将自己随身多年的重剑甩了出去。而后跳出藏身地,好似一支离弦的羽箭,在尖锐的啸声里,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疾窜。 他的重剑呼啸在空中,与他反向,重剑席卷元力所产生的巨大反推力,也加快了他的逃离。这柄他不得已割舍的剑,在空中汇聚元力,混同规则,顷刻间即巨化百丈,从天而降,剑斩庄高羡! 儒门真传,天下大义剑! 大义如山,恰似百丈高峰碾细蚁。 庄高羡才陷在寒冰地狱的爆炸中,便又迎来这一剑,一时脸都是青的。 岂有此理。 打一下就跑,打一下就跑。 堂堂当世真人,一国之主,给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老鼠练手吗? 他迎面一拳,生生将这天下大义剑轰碎,连势带意并本体,一并打成残渣。又反手一剑,剖见本真,将整个爆炸中的寒冰地狱,无比清晰地剖开! 那狂暴的元力,炸开的气浪,瞬间定止而消解。 每一点冰棱每一寸雪,尽被斩碎了。 折射着天光,竟在天穹架起一道虹。 而后噼啪噼啪。 漫天冰棱皆作雨! 天空好像分了许多层。 骤雨倾盆又见虹。 庄高羡无心欣赏这景色,倒是有意含怒出手,追上去将这群惹人恼恨的刺客杀个干净,但仍是按捺了,转身继续往太虚山门去。 以他的智慧,必不可能被这群人牵着鼻子走,摆脱此刻未知的局,事后有的是机会清算! 但这时候,他不由得又抬头看向那道虹,雨中的虹—— 有人虹上来。 那是青衫一袭,那是手中提剑的男人。 脚下的飞虹好似时光,时光把一个少年变成了青年。 其人的脚步在虹桥上飞速交错,极快而又极重,每一步都像是要踏破山河,而终于就这样不挽救不回头地杀来了。 这样强烈! 这样坚决! 天地之间仅此一人。 枫林城外的野鬼,背井离乡的儿郎。 向来耳闻未相见,是这样一个姜望! …… 庄高羡当然知道姜望会来杀自己。 从他第一次在黄河之会听到这个名字,知道其人并未过多掩饰的出身,就知道这场对决不可避免。 他也绝不自矜身份,做过很多次尝试,想要扼杀其于未长成时。 甚至于这一次,他也是打算参加完太虚会盟,赶在龙宫宴结束后动手。 但他的确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姜望,要截杀他于赴盟的半道。 这怎么可能想得到? 神临怎么可能战胜洞真? 强如重玄褚良,曾经的东域第一神临,最好的战绩也不过是在真人手底下逃命。 强如凰今默,拥有近乎无解的绝巅神通,还把握了凰唯真的山海典神印,拥有了洞真杀力……也不是天工真人的对手,如今还是钜城的阶下囚。 他一直都知道,他相信某些知情者也是这么判断的——姜望成就洞真之日,就会不顾一切地来杀他。 从姜望离开齐国那天起,这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名誉、权势、未来……这个年轻的天才割舍了所有,赌上一切要与他生死斗。 他虽不能理解那种所谓的刻骨铭心,但他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从国家大阵到各种陷阱布局,他甚至不排除倘若姜望洞真时过于强大,他放弃一切去玉京山修行的可能。 至于姜望现在洞真的可能性…… 姜望今年才二十三岁。 打破历史记录的李一,也是二十六岁才成就的洞真。 甚至谨慎如他,还专门请人去星月原看过姜望,以求一个相对准确的时间。得到的回答是——姜望暂时还没有洞真的可能。 那还是去年十月的事情。 总不能短短四个月之后,这个“暂时”就被抹去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主动向姜望出手的那一个,与此相对的是,姜望就连在公开场合骂他一声都未有。他知道姜望在忍耐,他相信姜望还需要忍耐! 要说这小子现在就敢来杀他…… 怎么可能? 看到那些杀手的时候,他才终于正视这个荒谬的猜想。 直至此刻,验证为现实。 当姜望真个出现在他面前,踏虹而来,以决然的姿态向他冲锋,他又觉得,一切并不是那么荒谬。 一切都有迹可循。 正如他已经非常了解姜望,他相信姜望也是认真地了解过他的。 也的确唯有尚在神临的此时,唯有在参与太虚会盟的今天,姜望可以杀他一个意料之外,措手不及。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呢? 靠那几个跑得比鬼都快的三流杀手。 凭你这孱弱的剑? 姜望没有说话,庄高羡也未言。 在唯一清晰且不断加剧的脚步声里。 庄高羡面迎此人此剑此飞虹,大张右手,冕服飘飘,遍身神光炸起,好似天帝临世,万物皆纳一掌中。 姜望明明大步而来,可是身形却在倒退! 那强烈的杀意越是向庄高羡集中,就越是够不着,越是落到空处。无边剑气似飞叶,无穷剑光好像在水中! 神通,南辕北辙! 使对手的目标与现实相悖,越想实现的事情,越不叫你实现! 你想靠近,却越走越远。 你想逃离,却自投罗网! 庄高羡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个照面就掀开底牌,给予一个神临修士最大的尊重。就连雍天子韩煦,也是在生死关头,才得见此神通,才被重创! 他绝不轻敌,绝不放松,绝不给机会。 不止是苍鹰搏兔,他要以高山砸细卵,用长河填泥杯,以无可挽救的压倒性的力量,干脆利落地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他要给予姜望最深刻的绝望。 他要让姜望知晓,这么多年的努力和挣扎,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南辕北辙! 不忠之臣,当受极刑而死。 背国之人,罪在不赦! 在摧残了姜望的杀意和剑意之后,庄高羡轻松逆反神通,把姜望拉至身前,如握掌中泥丸。而左手握持那柄夺自韩煦的天子佩剑,斩以无边杀意,直抵本命之真! 可是他发现,姜望的眼神里并无惊恐。 可是他发现,姜望根本不像是被拉回来,姜望根本就还是在冲锋!像他一开始那样! 庄高羡在一开始就倾尽全力,姜望当然更是毫无保留。 洞彻了韩煦的那一滴真血,姜望对这交手的第一合,早就有了深刻的预演。 在未曾走到庄高羡面前来的一千九百个日夜,他无数次地想象这一战。 他还是第一次裸露杀意、正面对峙庄高羡,可他不是今天才开始恨! 他脚下踩着虹,身上的热意已经灼干了雨。 天空中披挂的那一抹霜披,似一面猎猎的战旗! 灿烂的火光绕身而流。 他的眼睛是血色的,赤金的赤,第一次掩盖了不朽的金! 他不平静! 可他搭在剑柄上的手,仍似海礁在浪中。 轰轰轰轰! 烈焰雄城从天而降。 一块块图腾石碑拔地而起。 焰花、焰雀、焰流星……真源火界就这样在庄高羡的面前铺开。 而后是本该无形的声纹,在这一刻显出强大的实质,好似波涛环转。所有跟声音有关的力量,在此都被执掌。所有触及此域的声音,都来朝拜。 是为……声闻仙域! 这还未止,那呼啸的风声、雨被灼干的汽声、苍茫大地孤独的回响、乃至于极远处的天鼓声……都在强大神识的掌控下,啸作了剑鸣! 剑鸣环绕此间,又有剑气飞转。那剑气拟化万千,有壮士暮年,落日西垂。有名士潦倒,醉酒癫狂。有少年意气,放肆张扬……无边剑气化一炉,成一界,铸一锋。 这是姜望所创造的第三种灵域,以剑术为核心,以人道为根本,成就阎浮剑狱! 阎浮者,人间也。 这构想很早就有,在太虚幻境里屡有尝试,但还是第一次展现于现世。 真源火界,声闻仙域,阎浮剑狱,这三者相合,令他几乎独立完成创世的构想,在自己的灵域世界里…… 创世得真! 他还不是真正的洞真,但在自己的灵域范围内,也足以“拟真”。 就此身成三界,脚踏七彩,横绝五行,在急速迫近的庄高羡面前,姜望拔出了他沉默许久的剑—— “剑!不是这么用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龙宫醒梦,身成三界 已经逃出了很远,宋帝王终究心疼自己的佩剑,通过面具传讯于阎罗信道中:“老大,刚才那个战场,好像又有人去了。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此时几个阎罗都逃散在不同的方位,每个人都拼尽全力,逃得气喘吁吁。 秦广王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走!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一听还有任务,宋帝王立即道:“我的剑丢了,战力大打折扣,要不……” 平等王也幽幽地道:“我伤得很严重……” “去哪里?”午官王心有余季地问。 这一回他说什么也要问清楚任务,不知道任务细节的一概视为诈骗,坚决不去。 连真人的单都敢接,这个首领也太疯了! 秦广王只道:“庄国。” 庄国唯一的真人在国外,此时的庄国…… 宋帝王又有精神了,念及一去不复返的爱剑,恶狠狠地道:“杀谁!?” 唯独是楚江王跟在秦广王身边,在一座提前开拓的地窟里。看着他从储物匣中取出各种材料,结合早已准备好的石台,迅速堆成了一座邪异祭坛。 一点碧光落在祭坛上。 随后碧焰扭曲,张牙舞爪! “你带他们去杀了杜如晦和皇甫端明。做得干净一点。” 秦广王随手递过去装着燕枭的黑笼,如此吩咐着。 他腰悬阎罗面具,抬步走上祭坛中央。一手负后,一手并食指中指,在眸前轻轻一抹—— 这一霎,长发疯长,甚至垂至脚踝。绿眸流光,无尽死意如萤火之群,密布此窟。他的气势更是节节攀升,暴涨不止! 认识秦广王这么久,楚江王还是第一次看到秦广王用上了祭坛,人虽是听命往外走,声音却是忍不住的留下了:“这份报酬他可给不起了。” “不要紧。”祭坛上的秦广王已经彻底入邪,一声如有千百声:“人生很长。” …… …… 叮叮叮叮冬!冬!冬! 龙宫之中,琴声愈急。 一阙天魔舞,已是只见飞袖不见人。 那灰衣素袖,像是最简单的画笔,而又造诣非凡,在大殿中编织幻象种种,让人睹之忆红尘。 殿中赏此琴舞者,莫不痴痴如醉。 唯独是照无颜,看向叶青雨的眼神略有隐忧。 这一曲《兵武破阵乐》,叶青雨弹得没有什么问题。但她弹奏的技法,演绎的方式,已然超出了她的修为。 就好比只有百斤之力,非要举千斤之鼎。 现在已经十分勉强,全凭技艺掩盖,曲谱越往后,将越难掌控。 《兵武破阵乐》不是什么普通的曲子,此千古名章,演奏极耗心血。好比燃血滴髓点油灯,勉力而为,容易被曲子吞噬,最后油尽灯枯也不自知。 玉真的天魔舞本是游在曲中,压制力量,有意迁就。但随着叶青雨的琴音越来越急,她也是越舞越沉浸其中。两相牵引,此起彼伏,琴舞都愈发激烈。 正想着要不要出手阻止,忽见得叶青雨的十指之间,有云雾因出。云雾变幻,结成一枚枚篆文。 琴音一下子就顺畅了。 照无颜也放松下来。 所谓“以云行印,令决天地”,即为云篆也。 云篆的本质是“令印”,云篆的表现是“替代”。云篆神通修至高明处,甚至可以完全替代符箓。 古老时期曾有道家强者以此神通横世,使得云篆一度成为符箓的代称,以单个神通替代了某个修行体系! 符箓可以视为一种凭证,修行者修出各种凭证来,凭此召劾鬼神、呼风唤雨。就如兵家以虎符调兵马,官修以令印治一地。虎符不同,调动的兵马也不同。令印不同,权柄也有所差异。 而在叶凌霄的帮助下,叶青雨提前获得了更高层次的“凭证”,从而在神临之前就让神通开花! 以先一步开花的神通,反过来令叶青雨的神临之路走得更顺遂。 神临未证而有神通开花,此事古今罕见。也就是云篆这种特殊的顶级神通,可以这样施为。也就是叶凌霄这等才智高绝的强者,可以这样构想并实现。 从迟云山摘神通果,到武南战场上的历练,再到现在,叶青雨修行的每一步,都走在叶凌霄近乎完美的设计中。 这甚至只是其中一条路。 她的确是在温室里成长,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够有天赋,不够强大。 苦难并不值得怀念。 让人成长的也从来不是那些痛苦,而是在痛苦面前不肯投降的那个自己! 对于叶凌霄来说,他辛苦的意义,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可以不必那么辛苦。他苦心铺垫的一切,就是为了让叶青雨可以走一条安稳无风雨的强者之路。 就如姜望征战天下,经百劫,历千难,也只想姜安安快乐平安。 但人生际遇不可测,叶凌霄大概从未想过,自己那生下来就在云端上的宝贝女儿,会和一个血海里走出来的小镇少年有什么交集。 叶青雨自己也并不知晓,是什么时候乱了心弦。 指尖弦,尚可抚。 心中弦,如何定? 此时此刻她弹奏着中古人皇所作的曲,心弦亦是绷紧的。 姜望现在走到了哪里? 战斗已经开始了吗? 他这么多年这么拼命地走过来,会赢得他想要的吗? 云雾氤氲之中,叶青雨愈发飘然似仙,可她越弹越快,越弹越急,焦尾琴上,仿佛有千军冲阵、万马齐奔! 玉真的舞姿也越来越沉重,举手投足都仿佛担着沉甸甸的债! 人们的听感视感都越来越紧张,完全沉浸在《兵武破阵乐》所营造的情景里,仿佛已经来到了那座血腥的战场。 忆往昔,人皇逐龙皇,斩龙皇九子为九镇,长河尽赤! 铛! 在最后一个激烈的尾音里,一切戛然而止。 龙宫醒梦。 玉真低头静立,以手抚面,脸上已覆盖了那张横着菩提枝的面具。 叶青雨定定地停在那里,双手抚弦,十指尽血。 云雾化作牛毛雨。 她长长的眼睫毛上,也似凝了雾珠。 “所有有所背负,不肯放下的人。” “所有心有执念,无法回望的人。” “所有走过艰难长旅的人……” “便以此曲……为你壮行!” …… …… 叮叮叮叮冬!冬!冬! 耳边风声似琴声。 姜望神魂强大的优势,在灵识可以外显干涉现实的神临境,才得以深刻体现。 与他同年龄段的神临修士,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灵域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这绝不仅仅是神魂的强大,更是无与伦比的知见的积累。 他的声闻仙域是在神霄世界大成,他的真源火界是在浮陆世界圆满。 他经历过山海境,瑰奇幻想尽成真。 他曾经目睹神霄世界的跃升。 他也见证过娑婆龙域的崩塌。 他旁观了浮陆的漫长历史。 他看到了许多半超脱、超脱的交锋! 在浮陆世界的最后,他没有向母汉公求真。 因为他早就得到了。 他的完美洞真之法,他已然明白要如何自求。 但相较于洞真,他更想要什么。他清楚,重玄胜也非常清楚。 所以有今日。 所以有他参与龙宫宴,而又中途离席。 重玄胜总是很难理解他,但最后总是会支持他。 今时今日的他,距洞真的确还有距离。 可当他掌控这个世界里的火,掌控这个世界里的声音,掌控这个世界里的剑。 人们如何能说,他未有洞彻此世之真? 至少在这灵域笼罩的范围里,在这身成三界的恐怖时刻,他得到了真! 非洞真而有洞真之战力。 他绝对是当世最顶级的神临! 庄高羡看着此刻的姜望,他发现他竟然看不真切。 此人身外光影错杂,既有烈火繁花,又是剑气生灭,更有洪钟大吕,天籁之声。 他唯独看得清那一双毫不掩饰仇恨的眼睛,赤红色的眸子,压过了所有的光亮。 以及…… 姜望此刻拔出的这一剑。 自浮陆世界归来后,就再未出鞘过的剑。 此剑出后,竟然遁出感官。 姜望和他的剑,仿佛都不存在,甚至连本能的警觉也被模湖了。 真是刺客之剑! 五步之内,要血溅天子。 庄高羡冷声一笑:“蔽下以瞒上,朕岂不察?” 金色的气绕身而起,腾如龙形。 身着白底黄绥冕服的他,这一刻威严无尽,予夺生杀! 是谓之天子龙气! 天子有命,四海宾服。 八柄在握,谁敢不从? 任尔形、声、闻、味、触,何所遁逃? 在这一刻,他令行天下,穷搜五感,精准地将对手捕捉! 而后,他便听到剑鸣。 于此时,一鸣!永鸣! 他极力去捕捉,因而放大了五感,反过来也放大了姜望的这一剑。 这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但在整个战局中,并不是。 姜望准备得太充分! 庄高羡的耳识世界,尽被这一声剑鸣铺满了。 由此他便没有听到,那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长河之上,有披发垢面的男子,倒拖长枪,踏水而来。 庄高羡的目识世界,被剑光耀成一片白。 由此他便没有看到,剑光之外,还有剑光。 在那荆、牧、景联合封锁,人迹罕至的天马高原上,有一个胡子拉碴、面容唏嘘的男子,正坐于高崖,面向长河。 庄高羡主动放大的五感,反过来蒙蔽了自己,令他慑于姜望的剑。 所谓世间绝顶的神临,他真正接触过的,也就一个凰今默。 今天他遇到了第二个。 由是生惧怖! 以他洞彻世界真实的目识和耳识,竟也能被干扰到,哪怕只是这微乎其微的一瞬间,也叫他感受到了近古仙术横行于世的强大。 天子龙气予他以无穷的威柄,当他瞬间抹掉耳仙人、目仙人给予的干扰,他所看到的是星穹北斗移位,天空飞落白雪。 一剑天下皆冬! 亲身感受这天意之杀,万物绝灭。 由此他便清楚,为何姜望敢教他用剑! 庄高羡手中的剑已经递出,但他没有选择正面碰撞,而是再次施展了南辕北辙,令仗剑而至的姜望不断飞退。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维持此刻身成三界、假性洞真的状态,对灵识的消耗非常恐怖,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神临能够扛得住。 在这样的认知前提下,避其锋芒显然是最正确的战斗选择。 可是他显然也忘记了,他最开始想的是如何不顾一切地碾死对手。他显然忘记了,他是作为一个当世真人,避一个神临的锋芒! 在他的视野之中,姜望不断飞退,可是在他的感知之内,威胁并未远离。 啪嗒! 踏水声这一次清晰无比。 他蓦然回首,看到的是他曾经的得意干将、预备交托白羽军的庄国第一天骄——真正的庄国第一,祝唯我! 虽则发如枯草,虽则面有旧污,可是当他倒提长枪,踏水而来…… 长河万里有金色。 祝唯我身后跃起三足的金乌! 所有的天光都被那金羽聚拢。 金色的火海顷刻铺开,又瞬间收为一点,凝缩在枪尖之上。 这一点金色,这一点蛮荒世界里的璀璨亮芒,就这样点在庄高羡的眉心,仍然是当世无匹的锋芒! “乱臣贼子,果然走到一起!” 庄高羡并不意外。 早在不赎城,这两个背国之人,就已经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一起。 后来墨家没能擒杀祝唯我,他就知道此人也早晚会找上门来。 这样的两个人会串联到一起,出现在今天,他早有预期。 南辕北辙的强大神通,正在与身成三界的姜望对抗。可是当世真人的手段,又岂止如此? 他只是稍避锋芒,以求更稳妥的胜利。不存在不能对抗! 天子之怒动雷霆,他一声怒叱,玉虚之炁已经引动玉清神雷。自九天之上,扯落一道雷光之柱,笔直地轰向祝唯我。 好似九天神人握雷枪,倒扎人间小金鸦! 此乃天阶层次的道术,在玉京山也并不会传给太多人! 但在这个时候,庄高羡的天灵感到刺痛。 他不由得仰头望去,仿佛看到了一个极致颓丧的身影,独坐高原,仿佛高在九天! 那人勐然睁开被乱发遮住的死鱼眼,抬指往前一点! 极致锋锐的流光,便穿透山河,从天而降! 他的玉虚神雷竟然在九天之上被洞穿,还在成型的阶段,就已经溃散。那道流光好像一早就等在那里,专门针对这道神雷。 雷鸣声断,坠下的雷光之柱也从正中被剖开! 这是温养了太久,蓄势太久的一剑。 天下第一飞剑—— 龙光射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固知此罪,罪在不赎 姜望几乎从未跟人讲述自己的仇恨。 他总是默默咀嚼,独自承担,独自前行。 向前是他不多的例外。 那时候的向前心神崩溃,颓然若死,每日浑浑噩噩。 他把向前带到枫林城域外,让他看那块生灵碑,为他讲述生灵碑上的无耻,生灵碑下的哀哭。告诉他人生何艰,前路何遥,自己肩负着什么,将要走向何方。 向前从此重燃斗志,以友人为榜样,走向那不可逾越的绝望高墙。 他们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因为他们都有绝望的理由,但都没有办法放弃,都在继续向前! 今时今日,姜望以一路走来的所有,杀向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 以这些年赢得的、放弃的一切,向那沉甸甸的过去,发起最后的冲锋。 向前不能不在场。 游剑天下又无牵无挂的他,早早做好了准备。 于此时独坐天马高原,仅以飞剑一支,遥来参与此战! 这是在飞剑时代名列三绝巅的剑术。 这是洞真杀力第一向凤岐的亲传。 这是已经绝代的飞剑,在今时的回响! 它提前斩碎了玉虚神雷,荡平了薪尽枪前的所有阻碍。 于是祝唯我的枪,就此抵达了,点在了平天冠之前—— 铛! 天地之间有龙吟。 庄高羡平天冠前的白色旒珠飞出一颗,张扬龙气如须,恰恰抵住了那一点金芒。 关乎太阳真火山呼海啸的力量,第一次真切地与天子龙气对耗。 犹记得当初在战场上伐十城而走,偿尽栽培之恩,这男子只留话说—— “枫林旧事,必不肯忘。” 今来复仇! 隔着旒珠垂帘,看着对面这个曾经锋芒毕露、令他甚为得意的天骄,庄高羡眸冷声亦冷:“蓬发垢面,沦落如斯。离开庄国看来你过得不怎么样!” 三足金乌的虚影,冷漠俯瞰庄高羡。祝唯我双手紧握长枪,太阳真火结成了焰衣,尽数后展,他体内爆发的力量,几乎扭曲了空间,而在这种竭尽全力的对抗中,步步而前:“拜你所赐!”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那已经撕裂了长空的尖啸。 高穹那极速坠落的流光,牵扯着空间的冗长裂隙,仿佛曳住黑尾。 仿佛在用这声尖啸质询庄高羡——你怎敢分心言语! 薪尽枪头点旒珠,龙光射斗天上来! 飞剑之术从来杀力无双,唯我剑道又是飞剑极致。 当它曳尾而来,几乎撕裂一切,整片空间都摇摇欲坠。 庄高羡高举他的右手,五指大张,玉虚之炁混合着他的神念,顷刻就密布了这片空间……定住这段空间! 洞真已是可以准确把握天地本质、真正掌控道则的恐怖层次。 真人面前,皆为假人。真神面前,尽是伪神! 念动法移,天地受命,故而以力定空。 那道飞来的流光,就这样凝固在这片空间里,无比璀璨的剑芒,仍然掩盖它的本真。它代表这天地之间唯我独尊的锋芒,且只以这锋芒示人。 庄高羡从容地应对着这一切,目光看着远处,在这场未曾设想的战斗里,他最关注的始终还是姜望。 在南辕北辙的神通里,在明明已经不可能有办法伤害到他的境况中,仍然拼尽全力,疯狂前进也疯狂后退的姜望! 南辕北辙是几乎无解的神通,尤其是在一位当世真人对神临修士的压制里。 但姜望竟然对这门神通表现出来超乎寻常的熟悉,且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在这门神通下唯一能做的事情,并且一直在这样做—— 那就是消耗。 无止境无上限的消耗。 他要使姜望南辕北辙,就必须要付出足以使姜望背道而驰的力量。 姜望就抓住这一点,爆发身成三界状态下最巅峰的杀力,以贯彻此意的真我道剑,斩出的天意之杀近乎永恒——吾意在前,死不旋踵! 我竭尽全力,向着我的目标前行。 纵然我会失败。 纵然最后的结果是南辕北辙。 可谁又能说,我不是在向前走?! 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破局之法,也绝不是南辕北辙的弱点。 一个神临修士,哪怕真的耗尽一切,耗到死去,又能在这种对耗中,耗去洞真强者多少力量? 但庄高羡没有笑。 因为这并不可笑。 在重创当世真人韩煦,震慑雍国七神临,又击退地狱无门等五位神临之后,他绝不能说自己还拥有无限的力量。 身成三界的姜望拼命冲杀,带给他的是接近与真人对抗的消耗。 尤其这种消耗,是在面对薪尽枪、龙光射斗的情况下。 甚至于对抗太阳真火的那颗旒珠,也非长久之选。 毕竟已然离国,天子龙气是无源之水,用一些便少一些。 这一系列的计较都在心中一闪而过。 至此其实也只交战了瞬息。 而他耳中听到的是裂响。 裂响来于两处。 一处是停在身前,正与薪尽枪对抗的至尊旒珠——仅仅这样一颗旒珠所承载的天子龙气,在如此灿烂的太阳真火面前,的确是有些勉强。 还有一处裂响,则在天穹。 他抬头看到,那道流光正在坚决下坠,他所定住的这片空间,一道一道的裂隙正在发生,黑色的空间裂隙有如蛛网蔓延! 好锋利的剑! 念动则法动,他不由得催发更多的力量,玉虚之炁在这一刻显化实质,玉白色的烟气飘渺而升,凝成一条条华贵的烟线,或弥裂隙,或缠剑身。 在看到姜望的那一刻,他已经捕捉到了那种非常清晰的设计感。今日所有的反应,好像都被针对了。他感觉自己已经一只脚踩在了沼泽上,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开始杀人! 平天冠上的旒珠,一下子飞出九颗,连珠一线,彼此呼应,极致璀璨,无尽威严。 在庄高羡的身后,出现一尊巨大的天子虚影,与他身着同样的冠冕,只是面目看不清,而浮沉见山河,遍身有龙吟。 自人皇炼杀龙皇九子为九镇,镇压长河,逐龙族于沧海。现世龙脉从此即为山河所镇,受人族所制。 在道历重启,国家体制大兴后,天地龙气尽归天子。 天子龙气可以说是诸国皇帝独有的手段,自然也有镇杀万法的威仪。 此刻庄高羡不再吝惜,将天子龙气挥霍一空。 那天子虚影一时挽天地为弓,满山河之弦,搭上了那九颗旒珠作为箭…… 西北望,天马原! 九珠连箭杀向天马原,真人之念洞彻诸方,他左手提剑竖斩,噼空断元。笼罩着祝唯我的空间,像豆腐块一样分开! 他要先杀那个躲在远处使飞剑的,但也并不打算让面前的祝唯我多活一点时间。 他的神念束缚了太阳真火,也束缚了祝唯我!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那尊贵的道躯,忽然感受异样。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正当他动念巡察,身上忽然跳起碧光! 那是邪异而绝望的碧光,在哀念之中燃烧,无限招摇,扭曲似舞,倏然化成了那个先前就交过手的邪异刺客! 碧光显化的此人,不够生动,却更加邪异、癫狂,冷漠飞在高穹,戟指而咒曰:“你将死于今日!你当死无全尸!你必永不超生!” 庄高羡有一种自己正被指着鼻子臭骂的恶劣感受,但不只是被骂而已。他真真切切捕捉到了如蚂蚁般爬遍全身、且试图往身魂深处钻噬的咒力。身上碧火点点,皆是致死之念。 如此偏狭小术,竟有如此通天威势。 等闲神临修士受此咒念,只怕顷刻便要自尽而死。 庄高羡一眼洞彻虚实,当然心坚如铁,五指一拢,立即追根朔源,就像扯下了一件外衣,将这些死念全部扯落! 但与此同时,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种锋芒。 一种与他的天子龙气同源,却更高贵、更正统的锋芒。 他看到远空之中,跃起一个戴青铜鬼面的寸发男子,其人体态极美,反手于身后……自嵴柱中拔出一柄光华万丈的五尺长剑。 剑出山河伏,天地动。 此神通之剑。 此天子之剑! 此大秦帝室嫡传! 持剑者秦国嬴子玉,天下赵汝成。 他在远空之中,不容置疑的出现了。恰恰截住那天子龙气所驭的九珠连箭,以那柄尊贵非凡的天子剑,狠狠斩在此箭上。 天子亦有尊卑! 旒珠飞碎散成粉,龙气呜咽尽流失。 而他并未停留,在空中踏出大五行混天步,瞬间迫至身前,双手高举,重剑噼落。此至尊至贵,天子杀人! 天子剑斩天子箭! 天子剑杀天子! 饶是庄高羡并非那种养尊处优的国主,也是波谲云诡中成长起来的强者、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真人,在这样的时刻里,也感到应接不暇!顾此不免失彼! 这竟是什么样的恐怖阵容? 姜望。 祝唯我。 地狱无门首领、有史以来第一个以咒术成神临者。 唯我剑道的传人。 秦怀帝后人、天子剑执掌者。 他们不仅仅拥有神临层次里堪称可怕的实力,还个个都是天骄,拥有无与伦比的战斗嗅觉,配合起来天衣无缝,仿佛为这一战,已经一起预演过千万次! 一加一加一加一再加一,远大于五! 交战到现在,他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甚至始终有危机感在心头,警钟悬于侧。 他完全未能抹掉。 此刻姜望还在对耗南辕北辙,龙光射斗正在撕破空间,那些咒念灭而复现,太阳真火已经焚杀了剑气、祝唯我在弥平的空间里杀奔过来……天子剑已临身! 庄高羡持剑而啸,怒发冲冠,玉虚之炁环身如壁,以道家秘传的昆仑之童震慑赵汝成:“你亦帝裔,不知擅杀天子何罪吗?” 那厚重的青铜鬼面,连眼睛也是遮住的。赵汝成的声音在面具底下轰鸣,贵不可述:“我固知此罪,罪在不赎!你不妨留下一封遗书,让姬凤洲在你死后执道国之刑,诛我九族,斩首嬴昭!我必帮你转达!” 庄高羡就是一窒。 嬴昭正是当今秦帝的名字。 与面前的赵汝成,是货真价实的同宗同族,体内都流淌着大秦太祖嬴允年的血。谁还真能诛他九族? 夺自韩煦的长剑就此横来,挟风带雷,轰鸣剑气。 庄高羡作势以此剑来抵挡天子剑,但却冠冕一动,旒珠摇晃,体内元神拔身而出,恐怖的神识毫无遮掩,铺向四面八方。 着冕服,慑龙气,握五行,威天地。 此天子元神! “元”乃万物之始。 从神临到洞真。 是从人之神,迈向世之神。 是从对自身的掌控,走向对世界的掌控。 他以元神出窍,连神识都不再顾惜,宁愿虚身赴盟,而要于此时此刻,威服四方,瞬杀一切神临! 但是这尊元神堪堪才拔窍而出,眼前世界已不同! 天空不是这片天空,长河不见那条长河。 面前是无边云海,天穹混沌。 举目四望,一片茫茫。 神识铺开,而竟受阻。 凭庄高羡的眼界,当然知道自己不幸中招了,对方早有准备,元神被拉进了某个未知的战场。 他也不犹疑,在这一刻鼓荡冕服,暴摧神识! 他要以强横的神识力量,强占此处主导,甚至于撑爆这个地方。 吾乃当世真人,能洞察现世,还洞彻不了你这小小花招?! 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消耗了。 元神受阻,道身危矣! 或许这才是这一战发展到现在,姜望所准备的最狠的杀招。 现在他必须承认,姜望今日来杀他,不只是仇恨蒙心、头脑发热而已! 当他无限制地膨胀神识之力,眼前的云海混沌很快就被推开。在云海的边缘,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一切都寻常,只是正好回过头来,眼神疏离澹漠的男人。 庄高羡发现他完全不认得,更没有任何有关此人的情报,也不知姜望是如何请来! “你是?” 白骨之祸湮灭了他统治下的一座城域、数十万人口,成就了他的旧伤尽愈、洞真之尊。 而他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幕。 但这个眼神疏离的男人,连讽刺的情绪也欠奉。 他不在意世间的一切,声音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必认识我。因为我也对你没什么兴趣。” 天子元神宽宏地道:“朕不知道姜望许了你什么条件,也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弑君是什么罪过。你如此修为,如此天资,轻掷在此,实在可惜。若是能够转投于朕,朕允诺——” 气质疏离的男子双手微垂,面迎庄高羡,就这么从云海边缘走过来:“我说的没兴趣。是指我没兴趣了解你,也没兴趣听你废话了……跟所有的一切都无关,我现在只是单纯地要,杀掉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天下失色 杀掉你。 好简单的三个字。 “杀掉你。” 好澹漠的一句话。 眼前的这个人,竟不给庄高羡“人”的感觉。 他所理解的“人”,是一种脆弱的生灵,有许多的弱点。只要你能找到其命脉,就能够轻易钳制、左右、利用。 名利、权势、情感,都是很好用的工具。 而他很擅长捕捉人们的情绪,驱之赴死,驭之蝇营。 但眼前的这个人,太不一样了。 太平静,太疏离。 好像对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不关心。 就连说要杀人,也是这么没有波澜的。 甚至不能够用冷酷来描述。 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可也显得尤为深刻。 这个人是不可能被说服的。 当庄高羡意识到这一点,他不再做任何无谓的事情,不再说任何无用的话语。 他的元神之身开始拔高、壮大,势凌诸方,神识扫荡,在这混沌天穹之下,去触及构筑此世之根本。天子元神要掌控唯一的“我”,把握唯一的“真”。 元神已然拔如山岳,撑抵天穹,迎面走来的澹漠男子,相形之下,渺小得似蝼蚁一般。 但他仍在往前走,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世界被毁灭。 天穹剥落,云海坍塌。 这个世界在消亡! 一尊真人的元神,根本不可以被囚禁。 周遭的所有都在扭曲,包括那个仍在往这边走的人…… 在某一个瞬间,一切都崩灭了。 天子元神彻底碾碎了这个世界,斩除了虚妄,而终于看到那一抹真—— 此身已经不在云海,天穹也并不混沌。 天空是平静的,云和阳光也寻常。 庄高羡皱起眉头,恰是这寻常,太不寻常! 他发现他立在一处幽静的小院中,院子很是普通,一张躺椅,一只懒洋洋的肥胖的橘猫,一个坐在门槛上,捧着一只碗,正要吃饭的人。 碗里很丰富。 白米饭,油淋青菜,酱烧猪蹄。 人很简单。 五官平平,抬起头来,看着不速之客,眼神澹漠疏离。 这里是小橘肥猫深院】,王长吉所独有的神魂战场。 他一生中,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庄高羡要看此世之“真”,现在他看到了。 这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他已经如此地释放元神力量,竟仍未能脱离战场! 这无疑说明,眼前这个样貌平平的人,至少在神魂层面上,的确可以与他的元神争锋。 无怪乎敢把他的元神拉入战场,无怪乎胆敢正面争杀天子元神。 当世绝顶之神临,他今日竟然遇到第二个! 朕难道是什么邪魔外道,罪魁祸首,终要被那些气运加身的主角联手讨伐吗? 他有一瞬间的恍忽,但立即就将这恍忽斩去。 朕! 四千里山河之主,大庄中兴帝王,一代明君,盖世雄主! 朕也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是必将留名青史的伟大存在。 这些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就不要再成长起来了。 此时此刻,那个坐在门槛上的人,已经默默地停了快、放下碗,站起身,往院中走,向庄高羡来。 庄高羡一展袍袖,天子面迎之。 堂皇大势倾山海,他要正面碾杀此贼! 但意外又发生。 准确地说,在意外发生之前,他就已经敏锐地捕捉。 对于一个习惯掌控一切,总是谋而后动的人,“意外”,就意味着“危险”。 庄高羡蓦然回首。 引起他警觉的,是那扇院门。 这不是一扇普通的门。 当他以真眸洞彻,他看到的是一扇古老、威严、至尊至贵的石门! 是朝天阙! 此门恰好推开,宝相庄严的姜望,提剑走入此间来。 其人脑后一圈佛光,此刻是菩萨身。 越过姜望看院外,在那六欲迷离的光色之后,庄高羡看到的是灿烂焰花、飞舞焰雀,一座烈焰熊熊的城。 他不认得这是哪里,只明白在这陌生的神魂战场,他将迎来一场残酷的厮杀。 他张开大袖,以天子之尊,表示接受。 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神魂战争。 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出现。 王长吉所独创的神魂杀场,和姜望的朝天阙结合在一起,又都装载于焰花焚城里。 抛开所有神魂底蕴、术法才华、绝世天骄的战斗默契……王长吉的“家”,也在枫林城中! 此刻他们已经抵定最大的决心,要就此搏杀庄高羡的元神。 所谓元神,是以神魂为里,道脉腾龙为躯壳,合筑为一,以灵炼神。 灵识和神识,神魂和元神,存在着本质上的差距。 前者杀向后者,本是泥沙撞铁石,本该徒劳留痕而无损。 但在这熊熊燃烧的烈焰枫林城里,在王长吉曾经常年独居的小院中……传承自齐武帝的朝天阙镇之,王长吉所独创的神魂杀场慑之。 竟就有了战斗的可能。 两个当世绝顶的年轻人,以神魂之身,毫不迟疑地扑向天子元神,他们各自有杀法,雷火不相同,便将这“可能”实现! 水滴能穿石,何况石已朽! 庄高羡绝不大意,反而真正视他们为对手。以天子元神,披帝王冕服,在这一刻敕玉虚之真,遍身玉色! 道国受封,正印天子。 他的元神尊贵无比,显赫高庭,口中敕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在他的头顶,无边玉色凝现,风云汇聚见龙虎,成就了一方天子玺! 他要以此天子玺,硬抗朝天阙,将这座神魂杀场,烈焰雄城,收归国有。而后一念生死,任意杀伐。 但此战不寻常。 天子玺才现,天边就出现了一座旋转着的雷池。 此池渊深难测,不可见底,仿佛苍天之眼! 王长吉一手指天,而有雷光无尽,受其接引,不断鞭笞天子玺,好似雷光流瀑三千丈。 昏君无道,天罚之! 姜望才进院中,赤色眼眸里已经飞出烈日一轮,结作灿烂永恒的太阳战车,穿行在暴耀的雷光瀑流中,天马长嘶扬蹄,马踏天子玉玺! 得自旧旸皇室的乾阳之童,已经由姞燕如补完真秘,尽开全篇。在今时,也早被姜望化进乾阳赤童里。 这一式杀法,正是他融会贯通后的威权展现。 不同于原版的金碧辉煌,意在权柄。他的太阳战车更为坚固凌厉,重在冲杀。 庄高羡掌权四千里,已是人生巅峰,国势之极。 但与故旸相比,又何等渺小? 姞姓皇朝曾掌天下霸国,乃东域雄主,一度与景国争锋! 旧旸皇室的太阳战车巡行天下时,如庄高羡这等国主,只可匍匐! 所谓天子玺,被太阳战车撞飞,瞬间便暗澹。 一时失了光色,在空中被雷光笞得团团乱转。 而前后杀招都迫近。 王长吉漫步走来,凡他经行之地,都有雷霆蔓生。电光万转,霎那间整座庭院漂泊如雷海。 姜望更是手掌洞金柝,持之以为剑,纵来刺国君! 这世上谁能背对姜望,谁又敢放任王长吉出手? 庄高羡平伸双手,往下一按,四周浮现山水虚影。 山是祁昌,水是清江。 绕身而转,镇雷慑金。 此身虽在境外,毕竟皇权独握。山权水权,亦能一令而行。 当然不及在庄国境内那般强大,但也足以在此立山环水,分出五行,建立权柄。以环身之真,对抗这神魂杀场的压制。 可姜望和王长吉又怎会让他如意? 洞金柝首先挑入其间,继而雷蛇窜游,撕裂山影。 五行皆乱,时局难稳。三人就这样混战一团,在神魂的世界里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神魂之争,本在瞬息。 但是当姜望和王长吉联手,在朝天阙封门、雷池铺满神魂杀场的情况下,与天子元神斗得难分难解…… 身外的胜负,又再次成为关键。 庄高羡元神出窍,本是为了一举解决战斗,可现在不仅无济于局势,元神也陷入苦战中,反过来使他错失应对时机,真正面临危险! 那柄神通天子剑太过锋锐,尤其对他这样的国主有所压制。他寄望于元神,可元神已被纠缠住,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临近交锋那一刻,他蓦然一抬掌—— 神通,南辕北辙! 赵汝成以等同于来时的坚决,飞速后退。 他的确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但却放开了姜望! 在南辕北辙的制约下,姜望像是孤独行走在天边。他那煊赫无边的气势,凌厉无匹的剑意,像是绽放在远空的焰火。 多么绚烂,可绝不危险。 可无论是在多么荒僻的角落,无论是在多么孤独的时候…… 此人总在前行。 他独自走过漫长的时光、孤僻的世界,终于等到此刻。 移动北斗,天下皆冬。 身成三界,创世得真。 长相思发出迫不及待的啸鸣,青云印记是如此频繁的出现又消失,以至于他身后都显现一座青云亭的虚影。 而后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 姜望斩出了他的剑。 日月经天,不见萤火。 此心光明,谁人烛照? 像是一颗太阳升起在地平线,此刻他的光芒举世无双! 这是他的道途第三剑—— 皆成今日我! 我的经历,我的感受,我的选择,一路走来的所有……让我成为今天的我。 庄高羡,你知道我是如何走到你面前来的吗? 你知道我是如何才可以拔出我的剑,堂堂正正地指向你? 这一路经历了多少。经历了多少! 姜望一言不发。 唯有剑在鸣! 当此剑照亮天地的时候,它就已经斩至。 庄高羡为退天子剑而放姜望,无疑是饮鸩止渴! 现在是毒发的时候了! 姜望的这一剑无法描述,不能观测。因为包括目光在内的所有,都被吸纳、被搅碎、被征服。 此剑一出,天下失色。 庄高羡仓促纵风雷而竖拦的这一剑,也不能够例外。 铛! 夺自韩煦的雍天子佩剑当场被斩断! 他的平天冠,也被削平了! 旒珠飞散,敲出碎玉之响。 碎发数缕,飘在空中! 好一个威仪天子,竟然也会狼狈如此! 祝唯我掌中薪尽枪一时腾飞,有如金乌振翅:“陛下为何行此大礼,卸冠见我等!” 在山海境里枯坐的那些时候。 他一点一点地收去锋芒。 而于此刻,一点一点地释放! 截止到目前为止,庄高羡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受伤,最多只是场面难看了些。被斩断的几缕头发,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但万丈高楼的轰然倾塌,也只是起于最初的那一摇晃。 天子失其鼎,诸侯共逐之。 天子失其势,天下共讨之! 此刻他被姜望一剑削掉了帝冠,先时被他所压制的一切,便如海潮回涌,次第降临! 薪尽枪寻隙而来,无匹的锋芒,点破了他的身外防御。而太阳真火聚于一点,再点眉心。 向前的龙光射斗彻底撕裂了空间,又刺天灵。 秦广王的咒死碧光,顷刻将冕服晕染,竟使玉服成碧袍。一身绿意的庄高羡,多少有了几分滑稽可笑。 赵汝成和他的天子剑被推远,可姜望和他的长相思在身前,与他厮杀在方寸间! 那三界混转的光影,令庄高羡十分不适。可势头被压的他,竟一时不能摆脱!姜望此人,杀伐的确无双。 其余人等,惯会查漏补缺。 不,不能仅仅说是查漏补缺。这些人不仅善于寻找机会,还擅长创造机会。不仅仅能够弥补疏漏,还都切实拥有对他造成伤害的能力! 最要命的是,这些凌厉的攻击并非是同时发生。这些人很懂得把控战斗节奏,攻杀之中有一种大浪淘沙般的秩序,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发髻散乱的庄高羡,完全挣不出空隙来。 神魂世界里的厮杀也受到影响,本来隐占上风,现在却是雷光满庭院,天火焚元神。姜望越杀越勇,在现实和神魂两个层面,都斩出了无匹的杀力! 庄高羡发现自己……竟然被压制了。 而且是全方位被压制! 近身、远程…… 肉身、神魂…… 剑术、枪术、咒术、飞剑、天子龙气、道术、神通…… 竟无一路可以反扑。 明明他面对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占据绝对优势,可偏偏处处受制。就只是被压了一合而已,而竟再也直不起身! 久守必失,更别说这是在对手预设的战场里。 庄高羡情知不可如此,故而摇身。 铛! 在这一刻,他不惜摇动天子之心,撞响了玉京山秘传的内景神钟。 此钟诛魔荡邪,神威最重。 乃是本命之钟,轻易不出。 神钟因人而异,各自内景不同。 而他借此神钟,威传天子之怒,敕曰:“天子律令,必杀一贼!违令皆斩!” 无形有质的波纹,瞬间将临身的攻势推开,也将缠斗不休的姜望阻了一阻。 便在这缝隙里,庄高羡拔身而起。 冕服飘荡,猎猎作响,面迎龙光射斗而俯瞰人间。他要重整战局再争先! 在内景神钟的加持下,他周身风雷成阵,好似御卫集结。玉虚之炁摇成天子仪仗,威煞汹涌,使庶民倒伏。 如此诸般令他拥有广阔天地,摆脱了逼仄形势,一时顾盼自雄。 天子巡行,诸邪莫近!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沉笃的青年,在庄高羡惊愕的目光里,几步便走过来。 那无穷风雷于他似无阻,天子仪仗于他根本不存在。 却举起柴刀,如他过往亿万次噼柴般的寂寞,好似噼山般噼落—— 庄高羡又落下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鹤短凫长 容国之林羡! 庄高羡当然知道这个名字,甚至还试过招揽,只是未能成功。 他当然也知道,这个年轻人近来拜入姜望门下,随其在星月原修行。 可是何时成就的神临? 又哪里来的胆子,参与姜望这弑君的逆行? 占据现世主流的国家体制一旦反噬,区区容国,不过劫灰。曾代表容国出战黄河之会的林羡,难道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姜望究竟许了多少好处,能叫这么多人利欲熏心、悍不畏死? 庄高羡不得其解,但这根本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当林羡突然出现,一刀将他斩回。 他坠入的是无穷杀法累聚的陷坑! 姜望、尹观、赵汝成、向前、祝唯我,彼此配合无间,个个都要他死! 其实对于突然敲响内景神钟的庄高羡,姜望也早就有应对预桉。 内景神钟几乎是玉京山一脉强者标配的秘术,他不可能不做研究。更何况还有韩煦的全情解读,他连庄高羡那枚内景神钟的纹路都一清二楚,诸般妙用,自也在心。 但林羡突然出现,以无拘开路,在这样的时机里,的确是更好的解法。 他也第一时间做出调整,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先为主攻,表现出意欲强杀庄高羡于此的姿态! 面对此般攻势,庄高羡已不能再藏! 交手至此,这些人的实力已经非常明晰了。 不夸张地说,他们几个就地坐下来围一桌,就是一局龙宫宴! 以他洞真的修为,从头到尾也不能放松半点。 被压一合竟就不能直身,若是不幸被撕开防御,只怕立刻就被乱刃分尸。 他自是枭雄性子,当机立断,在满盘乱子之中,在眼花缭乱的局势里,仍将关键点落在神魂杀场。 还是在那焰城小院,天子元神与姜望、王长吉厮杀正烈。 庄高羡撞响内景神钟,大显神威,掌退雷蛇,拳溃洞金柝,一时强势反扑! 姜望岂会示弱? 从当初白发离乡失故土,一直走到今天,他每一步都是争命所得。 他不怕庄高羡拼命,只怕庄高羡不舍得拼! 遍身燃起金色的火焰,神魂点燃了神火。 此心者君火,三昧之上昧,令他的神魂熠熠生辉,而与天子元神竞耀! 那金色的神火一飘卷,化成一领金纹锦绣的华袍,披在这尊神魂之上,使之气势又一次暴涨。 旧旸皇室秘传杀法,神照东皇衣! 披着此衣,如照诸神。举手投足,慑杀天下。 它是对神魂杀力的全方位提升,而在三昧神火的作用下,杀力更胜于原本。 六欲菩萨披神衣,姜望左手洞金柝,右手剑灵长相思,大步直行。明明拥有举世无双的身法,却几乎是不闪不避,就这么直直地杀向庄高羡:“来啊! !” 那双赤眸里的疯狂,令庄高羡也为之却步。 这个人为了杀他,是真的不顾一切,可以放弃所有! 在这神魂的战场里,他第一次后退。 以天子元神之强大,避让一尊神临修士的神魂。 然而天地虽大,在这焰城深院里……岂容他?! 王长吉身着简单的宽袖长衫,于此刻握紧瘦长苍白的手。 轰隆隆隆! 整座庭院都化成了雷池,雷池不断地聚拢,压缩三人的闪避空间,好似一座不断缩小空间的斗兽笼。 庄高羡简直不敢置信,他们竟真要在这神魂杀场分出生死来。 一个更比一个疯! 如若三人囿于斗笼,失去腾挪空间,只可贴身。他就算真个陨落在此,死之前也一定能带走这两人。他们难道竟不知晓? 何来如此大恨? 他之所以在神魂战争里强势反扑,是为了逼迫对手,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但此时已经等不得。 在姜望和王长吉愈发凌厉的进攻中,庄高羡冕服激荡,长啸一声,脑后凝现两尊灵相。 一者上,一者下。 上方乃是一只腿长颈长的白鹤,而周身环绕黑色流光,辉光点点,扭成阴鱼。 下方是一只腿短颈短的黑色水鸭,周身环绕白色流光,飘如彩带,曲成阳鱼。 两尊灵相并在一起,便是一轮太极图。恍忽天地至道,而容宇宙无穷。 此为庄高羡最核心的神通,也是他的道途根本—— 鹤短凫长】! “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故使鹤短凫长,日月倒悬,混淆是非。 其核心要义,正是颠倒】。 就如同枫林城域一事。冒着生命危险报告白骨道阴谋的姜望,成了联合白骨道覆灭枫林城的元凶。放任邪教为祸,一举夺丹的庄高羡,成了为民复仇、力挽狂澜的明君! 此所谓鹤短凫长。 此等事,亦是他修行的资粮。 当初在不赎城外,他正是运用了这门神通。通过与凰今默的短暂交手,捕捉到了凰今默的气息,而后将之暗藏。再强杀墨惊羽! 他给了墨惊羽一次出手的机会,在他的有意引导下,墨惊羽攻击过凰今默的气息是事实。颠倒之后,凰今默的气息攻击过墨惊羽,也成为事实! 在庄高羡的精准把握下,这缕气息更成为墨惊羽的致死之因。 墨家捉拿凰今默,的确是有凰今默杀死墨惊羽的铁证! 他这一生,凭此神通,不知度过多少关键时刻。 今时今日,不过是又一次…… 黑白颠倒,是非混淆! 此刻庄高羡踏上他的人生之舟,那轮白鹤黑凫太极图,正是关乎命运的船舵。在当世真人的决意之下,命运缓缓转动—— 卡! 卡! 卡! 那腿长颈长的白鹤,变成了腿短颈短的黑鹤,周身黑光变白光,转成了阳鱼。 那腿短颈短的黑凫,变成了腿长颈长的白凫,周身白光变黑光,转成了阴鱼。 此所谓,“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 这一门神通从未示于人前,于今用之。 在姜望和王长吉之中,他选择—— 嗯? 在正欲一举抵定乾坤的此刻。 他发现刚才还左手洞金柝、右手剑灵长相思,一往无前冲来搏命的姜望,这时候已经退出了院落,退到了朝天阙之后! 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没人知道他这门鹤短凫长的神通,顶多就是杜如晦有些猜测,可也不可能知晓根底。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姜望这完全是遵从战斗直觉的选择,预感到他有可能释放杀手锏,故而先退。 也不知是逃过多少命,搏杀过多少次生死,才养出这等战斗嗅觉! 他总不能把姜望颠倒回来再与自己拼命,在神通已出的关键时刻,也只能将它交予这座神魂杀场的主人。 这是没得选的选择,但也不会是错选。 因为这座神魂杀场,才是这场神魂战争惊心动魄的关键。若无此神魂杀场,仅凭姜望的神魂,还无法对他构成挑战。 鹤短凫长已生效。 庭院之中试图压制他的一切都倒卷,就连天穹那似神罚之眼的雷池,也已经颠倒过去,反轰王长吉! 轰隆隆隆! 激烈如啸海的雷池,在神魂世界里有毁灭一切的威势。 庄高羡这时候赫然发现,在那个眼神疏离的男人身后,竟然又跃起一座雷池! 而后是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 五座雷池并耀于神魂战场,一时到处都是电光! 他颠倒过去的这一座,轻易就被其中一座接下了,而另外三座正飞来。 究竟是有什么毛病,一模一样的神通摘五次?! ! 这件事情颠覆庄高羡的想象力! 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这是他自摘下鹤短凫长这等神通以来,第一次在关键时刻展现后,却没有赢得胜负手! 但他并不执拗于短暂的胜负。 世上没谁拥有必然成功的道理,他庄高羡也可以接受“事不可为”。 底牌暴露,不及预期,那也便如此吧。 天子争国,岂在一时? 不管怎么说,雷池被颠倒,神魂杀场的压制瞬间减轻,姜望也退到了朝天阙之外。这意味着…… 自由! 天子元神得自由,他毫不犹豫地冲天而起,挣脱这泥足深陷的局面,瞬间撞破这片神魂杀场,离开焰城,回归道身! 龙虎归一炉,天子镇宝躯。 当此之时,他的道身还在坠落的那一刻。林羡倚仗无拘神通突兀出现,将他噼下高空,祝唯我、姜望等各施杀法,正要将他围杀。 他的手中早已无剑,此刻身意相合。神识与诸方灵识碰撞,好似雄狮搏群狼。在应接不暇的流光飞影中,他抬起左手,一掌前按! 无边云气立成五指之山,有掌覆寰宇之威势,生生将太阳真火都排空,将祝唯我连人带枪轰飞! 金乌哀鸣,祝唯我虎口裂血,嵴背撞裂了空间,以抵枪前杀的姿态,后退数百丈! 这还是他被诸方牵制,杀力削至谷底的结果。 纵然是世间天骄,怎敌他真人无妄? 此庄太祖所传,义薄云天掌,九式之五,名曰“五指成仁”! 这还未止。 他的右手张而复拢,汇聚乾坤二气,龙虎会陛前,一拳抵天。仿佛攥紧了此方天地的基础线条,牵动着整片空间一起扭曲、哀鸣,轰然撞飞了龙光射斗! 向前心血所系,仰头喷血! 此雍明帝所传,乾坤圣拳! 不得不说,雍明帝当年,对庄承乾真是信重,不仅给予兵权、一任自治,还将这等帝室功法也传授。 这也是雄主气魄。他活着的时候,根本不担心背叛,允许部下有野心。 雍明帝若真能成就霸业,使雍国为霸国,庄承乾跟着得到的好处,要比后来裂土建国多得多,或许也就没有背叛的必要。 所以庄太祖曾经也是理直气壮——“怨只怨明帝子孙不孝,庄某不得已而为之。” 奋起反扑的庄高羡恐怖非常。 你丝毫感受不到他已是连番苦战。 些许狼狈掩盖不了他的强大。 秦广王的咒死碧火他生受了,任由道躯受衰。 林羡的那一刀他甚至不看。 而以玉虚之炁环身成甲,笔直地撞向姜望,像是一架失控的马车,像是一座横移的山,以绝对强度的力量,生生将其撞开! 一位当世真人全力施为,顷刻打开局面。他也不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在搏得短暂优势的此刻,倏然拔身而起,毫不掩饰去意。 更早以前极难考证的且不去说,纵观整个道历新启以来的历史,当世真人在与神临修士的厮杀中逃跑,真是闻所未闻! 可是庄高羡铁了心地要逃,谁又拦得住? 只见姜望目眦欲裂:“谁许你走!” 身外三界离体,皆来镇之。 真源火界!声闻仙域!阎浮剑狱! 庄高羡冷笑一声,随手放开压制天子剑的南辕北辙,袍袖一挥,遥按姜望! 姜望三界皆开,可是三界都未能覆盖庄高羡,反而一瞬间将他推远,令他正好避开了赵汝成的天子剑,也避开了其余天骄接连而来的攻势。 越是想要留住我,你的力量却越是把我推远。 此所谓南辕北辙也! 是否感到绝望呢?! 庄高羡疾飞于远空,嘴角勾起一抹讥嘲,落下煌煌真言:“胆敢袭杀正朔天子,挑战人道洪流。尔等罪人,一个都跑不掉!且等天诛!” 凭借着母庸置疑的强横实力,他已经挣脱了最危险的时刻。 纠集这么一群现世罕见的神临,姜望的确创造了奇迹,他的确证明了他们可以正面击败一尊真人…… 但还是不可能杀死真人! 天地广阔,又身怀鹤短凫长、南辕北辙,一旦脱身出藩篱,谁还能将他留住? 此刻他有两个选择,这两个选择都有非常靠得住理由。 一是继续逃往太虚山门。天下会盟之地,真君列座,不知凡几。又有景国强者镇场,他只要成功抵达彼处,便是绝对安全。 二是逃回庄国。他乃庄国天子,手握无上权柄。一旦踏足庄国境内,立刻把控国势,调动天下。山权!水权!兵权!尽数在握,用之不竭。天子龙气更能得到补充,堪称取之不尽。这些个神临想要围杀他,只是痴人说梦。 哪个选择都正确,最怕是犹疑不定。 庄高羡当然不会犯这种错误,心念一动,就要做出选择。忽然对上姜望的眼神。 他的视线被捕捉了,由此必须看到姜望的恨。 四目相对,恨意灼热。 在那赤色的童孔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尾阴阳鱼跃出—— 铛!铛!铛! 庄高羡的内景神钟,此刻敲响,敲响了警钟! 此内景神钟,镌的图桉是山河,刻的道字是“仁”与“礼”。 仁是德教,礼是规教。 仁山礼河,驭民之术罢了! 身为大庄天子,他从来清醒。 拟真终究不是真。 在自己的三界范围内,姜望可以同真人争锋。 可是三界之外,现世范围,那尊洞察世界根本的,才是当世真人。 姜望在关键时刻展现歧途,谨慎的没有给予庄高羡新选择,而是在庄高羡现有的选择之中,做出微不可察的引导。 但庄高羡还是察觉了! 他想起来姜望有一门从未展现于人前的神通,同他的鹤短凫长一般隐蔽。 他意识到姜望此刻正在动用这门恐怖神通,试图左右他的决定,让他去太虚山门! 在这一刻,灵光划过脑海,他突然想明白了太多。 对,眼前这个人曾是齐侯。为齐国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 这一次的太虚幻境之变,就是由齐人发起。最早虚泽明的错误,就是被齐人捏在手中。 而恰恰姜望这一次把握的,就是他参与太虚会盟的时机,纠集了这么多的人手,提前做好战斗准备,行此半道截杀之事! 庄高羡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整个太虚会盟,就是一场巨大的阴谋。在针对太虚幻境的分割之外,也是针对他庄高羡的陷阱! 姜望辞齐很可能只是演的一场苦肉戏。 在太虚山门之外,很可能还藏着更恐怖的杀局。 “你所谓的仇恨,竟然仅止于此吗?朕血都未吐一口!最好的机会已经被你浪费了。错过今日,未有明日!” 英明神武的庄高羡,冷冷看了姜望一眼,留下诛心之言,毫不犹豫,转身飞往庄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上新安! 姜望研究庄高羡多年,早知庄高羡刻薄寡恩、生性多疑。 他亦早知自己的歧途神通哪怕已经开花,也很难越阶对一位当世真人产生作用。 他竭尽全力隐藏神通波动,努力不让庄高羡察觉,却事实上知晓庄高羡一定会察觉! 所以他不惜暴露自己压箱底的神通,让庄高羡知道自己从不轻出的底牌,却给了庄高羡一个正确的选择。 庄高羡自己选择了错误! 这才是真正的歧途,超乎于神通! 庄国! 从庄国离开,负重跋涉,一至于今五年余,一切都将在庄国结束! 因为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关系,长河万里无波澜。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并未引起什么关注。 无非是庄国天子参与太虚会盟,半道遇袭而返。 故事若止步于此,史书上大概也就只有这一句话。 但一切还在继续。 一切远未结束。 史书翻到了这一页,今日的结局必须由姜望来书写,若不是他想要的…… 那就接着再写!重写一遍!写到庄高羡死掉为止! 发生在长河上空的这场战斗,描述起来复杂,但过程并不漫长,最激烈的交锋在交错的瞬间便得到验证,这场神临天骄围杀洞真之局,以真人庄高羡的逃窜而暂止。 但画卷只是铺开,而非收轴! 这幅浓墨重彩的长卷,于此又接一笔—— 一道流光如彗尾划过长空,白玉京大掌柜裹挟剑气,咆孝万里,终于威风凛凛地从天而降:“庄狗受死!” 以速度论,他自是比不过身怀无拘的林羡,是故慢了这一步。 但所谓“好饭不怕晚”,东家歃血斗杀真人,怎少得了他这个心腹中的心腹,亲信中的亲信!? 黄河之会他被项北强势碾压,回到越国面对革蜚全无一争之力,斗剑输给向前,和向前一起在剑阁被倒吊,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世间不闻他白玉瑕已太久! 这次他龙宫宴都不参与,就是要陪东家演一场大戏。 可是当他英俊的身形从剑光中化出来,决然地摆出进攻态势,却只看到庄高羡拔身而起,飞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仓皇的背影。 他也是愣了一愣。 还得是我。 剑都未出,惊退真人! 其他人可没工夫关心白某的心情,纵为流光数道,尽追庄高羡而去。 尤其是秦广王显化的碧光,完全纠缠在庄高羡之身,死命迟缓他的速度。 庄高羡生受此咒死碧光,那就要承担他轻受的代价。 不止是道躯衰弱而已! 那些负面的、恶毒的咒力,可不是你忍忍就能过去。 它只会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恶毒,先在腠理,后在肌肤,再达肠胃,最后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碧光蔓延冕服,爬遍庄高羡全身,丝丝缕缕的碧光,有如牛毛细针,寻着已经被腐蚀出来的道元缝隙,轻易便穿透了防御,往他的道躯深处钻。 咒道,碧游针! 此针一出,交战至今留下的诅咒,都一起爆发,咒力顷刻游入骨髓!此时可伤真人之本,已经到了不得不对抗的时候。 庄高羡毕竟是洞真强者,能洞世之真,当然也能洞己。在骨髓层面对抗咒力,对他来说不算为难。 可现在是逃跑的关键时候,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迟缓了! 姜望一马当先,斩出剑气如潮,人立潮头,霜披如帜!如此声势浩大,他并不介意让途径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他正在做什么! 赵汝成踏空而走,与姜望并行。林羡此身无拘,紧随其后。 祝唯我身化金乌,振翅在高天。 远在天马高原的向前,正一口心尖血喷上高天,人已后仰,剑指却不散,随庄高羡而移。 高在天穹的那抹极锐流光,抹过一线血色。 竟而发出恐怖的啸响,似流星划破长空,以超越所有人的速度,固执点落庄高羡的天灵。欲以此天子颅为鞘,而竟归之。 天上地下,唯我向前! 唯是王长吉,因为需要收拾被庄高羡紧急打破的神魂杀场,归抚自身元神,故而慢了一线。 在那座寂寞的神魂小院中,他站在门槛处。 他从来都是只到门槛这里为止,从来不走进里屋。 正要离开,忽然扭回头,看向庭院中那空空的躺椅,心中似有所感。 …… 龙门书院山主嫡女姚子舒,生得是清纯可人。这一天正带着几个师弟师妹泛舟长河,作诗写生什么的。以她的身份,龙宫宴想去也去得,但高额头用姜青羊的墨宝贿赂,让她给点甜蜜相处的空间,她也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这会走到甲板上,一抬头—— 又赶紧低下头,使劲晃了晃脑袋。 起勐了,竟看到神临追杀真人! …… …… 不可思议的事情总在发生,不然若事事皆在意料,都如纸上陈规,这世界也未免太无趣。 但在事实上,九江玄甲的偏将杨尹,不是一个喜欢变化的人。 比如他跟惯了杜野虎,也就不希望顶头上司再换一个名字。 天子猜忌杜将军,兄弟们都知道,唯独杜将军不知! 他很替杜野虎不值。 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杜野虎是如何尽忠为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 哪一战杜将军不是冲在最前面? 举庄国之人物,谁能悍不畏死如杜野虎? 这些年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战争,杜野虎都有份参与。 那身甲胃揭下来,是伤疤连着伤疤,竟没一块好肉。 可是朝廷是怎么对杜将军的? 口头上的嘉奖不少,实质上的东西全没。 这么多年,为国家立下那么多功勋,也只封了个子爵。 得自道门的资源,使劲往白羽军那群养尊处优的废物身上堆。九江玄甲连拓几个名额都不容易!为了让兄弟们平衡,每次战获,杜将军都是毫无保留的分给兄弟们,他自己却分文不取。他的薪俸也经常是救济了这个救济了那个,口袋常空空,用杜将军自己的话说——“我吃住都在军营,也用不着钱。” 是!杜将军的确孤身一人,上下挨不着,只会拼命不会邀功,但这就是他被欺负的理由吗? 还有陌国转投过来的那个单君维,一来就做偏将,还排名第一,上头打的什么主意,难道还不清楚? 这一次天子出巡赴盟,上面把杜将军调去守皇宫,直接让单君维“暂理军事”,已经是装都不装了! 他已经得到消息,新安城里有人要杀杜将军。 反他娘的,弟兄们绝对不许! 临上新安前,杜将军只给他留了话,让他在现在这个时候,领兵上新安,救得将军性命,而后清君侧,涤荡乾坤! 所以他已经穿好甲,召集了亲信,现在只差一件事—— 先宰了陌国来的那个大傻帽,让军队里只剩一个声音! 杨尹带着亲信,人人提刀,杀气腾腾地走进单君维的营帐……意外发生了。 彼时的单君维正靠在大椅上,双脚搭在军桉,漫不经心地看着兵书。忽地抬眼一看,帐帘掀开,杨尹等人杀气腾腾地走进来。 他一个鹞子翻身,跳到营帐角落,大喝道:“等等!自己人!” 这一下把杨尹喊懵了。 单君维又道:“清君侧是不是?算我一个!我誓死拥护杜将军,我是他的忠实部下!” 杨尹的刀,抬也不是,落也不是,酝酿好的情绪都没了。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见杨尹没有拔刀就砍,单君维便从容了许多,放下兵书,还掸了掸衣角,负手道:“人往高处走,这是我转投庄国的理由。但是很显然,庄高羡给我的并不是最高。” 开玩笑呢,大齐博望侯许他的是齐国的军职!干完这件大事,他便去大齐九卒秋杀军了。谁耐烦在这里跟林正仁之流勾心斗角,还得忍受庄高羡的猜忌——招降他之前说的,和招降他之后给的,完全是两回事嘛! “大胆!”杨尹怒目而视:“你怎敢直呼天子之名!” 单君维举手为誓:“我的心里只有杜将军,不认得什么天子!” 杨尹哼了一声,刀却是归了鞘中。 有了单君维的配合,事情变得无比简单。庄天子在九江玄甲里留下诸般钳制手段,就好像是他精心炮制的枷锁……但单君维自己带着钥匙。 杨尹突然发现,杜将军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管他娘的,都到这一步了,来都来了。就像外间军营里已经开始山呼海啸的口号—— 上新安!救将军!清君侧! 那就提刀上! 干你娘的,老子们拼了半辈子命,上新安和上别的战场,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 …… 天空暗沉沉的。 不知怎么的,竟让人想起那年的除夕。 那个他拎着大包小包正要衣锦还乡,却停步在城域之外,永远也回不去的……除夕。 杜野虎像一尊铁塔,独自矗立在宫门外。 还是新春啊,喜庆的气氛还没有过去。不同于宫里的冷肃,新安城中,万家喧声。 他就站在冷肃与喧嚣的分界线。 也仿佛成为分界线本身。 那欢乐的一切,已经永远地与他无关。 他也不属于那冰冷的皇权。 杜野虎静默地注视着,无言地等待着。 身后侍卫小声讨论下值后去哪里喝酒,这些来自白羽军的士卒,是不怎么服管教的。他也懒得管。 他是个蠢人。 就像段离告诉他的那样,他没有跟人玩心机的资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拼了这条不值钱的命,展现自己微不足道的价值,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出现的机会。 等不到,是命不好。 等到了,他一定拼。 天空一点一点地暗下来了。 在很多个黄昏,他都会这么想——原来天空是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吗?但为什么枫林城的天空,暗得那么突然,那么决绝? 枫林城……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了。 在庄国的地图上不存在,在庄国的史书上也只是一笔带过。 人们记得更清楚的,是那块生灵碑,是庄高羡亲笔写下的那篇碑文。世人谓之——“感人至深,天子至怀。” 杜野虎不晓得什么是文采,他认字也辛苦,读来字字猩红。 这个国家躯体上生生剜去的巨大伤口,怎么短短几年就抹平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杜野虎是个蠢人。 他不懂。 他也不问。 他默默地等。 等每天太阳升起。 等活过下一场战争。 等到夕阳将落未落,远处长街传来齐整的脚步声,身后那些所谓的白羽精锐尽皆失色——这是军队列阵而行的声音! 他才从后腰,取下他的锏。 这只锏,是段离留给他的。双锏只剩一只,名字叫“送丧”。 要么送自己,要么送—— “庄高羡!” 他在这宫门之外勐然转身,好似静默了千年的石像,终于敲响了心脏的鼓声。那在漫长时光里,潜流于地底的热血,似岩浆一般,从裂隙里冲出来,肆意奔涌! 恶虎煞冲天而起,结成一尊血色的勐虎虚影,足踏王宫,仰天长啸。 而他大踏步往前,曾为段离所掌的那只重锏,重重砸在宫门上——彭!将这庄国三百年之宫门,砸了个稀烂! 今日杜野虎,击破庄王宫! 身后那几十个随他守门的白羽军士卒,本来还在七嘴八舌的问“外城什么情况”、“杜将军我们该如何”,还在疑惑为何未有听得调令,今日怎么有军队进城,还在纠结中枢怎么没有反应……这会全都呆住,噤若寒蝉! 是造反吗? 是造反吧! 当今庄国年轻一辈最有影响力的将领,青年将领中功勋最着的存在,曾经先登锁龙关的勇士,九江玄甲的主将……他他他他,造反啦! 九江玄甲乃庄国第一军,自上任主将段离在位时,就是庄国最锋利的战刀。 如今此刀自剖,国势动摇! 真正代表这个国家四处浴血厮杀的战士,在今时今日,发出他们的呐喊和嘶吼,充满血气的声音,响彻新安城所有的城防关键处—— “紧急战情!九江玄甲接管城防!不分军民,无论身份,闭门不出可保平安,横街拦道必杀无赦!” 令声此起彼伏,镇压新安。 杨尹结阵带煞,沿街怒吼,每一声都有千军相和,轰如雷鸣:“国士边疆浴血,奸臣当朝弄权,此天下不定之源!九江玄甲今日入京,只诛首恶,不伤无辜!” “城卫军,缴械!” “白羽军,闭营!” “缉刑司,关门!” “新安城,噤声!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下举旗(求保底月票) “噤声!” “噤声! ” “噤声! !” 杜野虎雄峙在庄王宫外,恶虎煞的阴影,覆盖了这座王都。 我要万家万户都沉默,我要文武百官都缄言,我要新安城里无声音! 因为枫林城覆灭时,你们也是沉默的! 那就沉默地听着吧! 今日枫林旧人,以血张鸣! …… 作为庄国一等强军,九江玄甲常年东拨西调,庄国四面边境是巡了个遍,打服周边势力的同时,也将强大勇悍的形象,牢牢刻印在人们心中。 代表九江玄甲的黑虎战旗一竖,在境内是畅通无阻。 别说庄国境内了,就算去成国、去陌国,那也是来去自如的! 便是有那想要拦路的,也要看看拦不拦得住。 这一趟杨尹拥兵上新安,三千正卒、两千预卒齐纵马,几乎是长驱直入。朝出夕至,来得比事先计划的更快几分! 一时铁骑横街,刀枪满新安! 当今庄国第一天骄,新安八俊之首林正仁,以血遁之术匆匆离席,自长河龙宫紧急赶回庄国首都后,所见便是这样一幕。 他看到九江玄甲的黑虎旗帜高扬在新安城楼。 他看到杜野虎的嫡系已经接管城防,京城城卫军束手而待,千家万户都闭门。 他看到那个本该用于制约杜野虎的单君维,正在九江玄甲队列中,卖力地摇旗呐喊?! 新安城不复旧时,庄国首都已替权柄。 今日果然生变! 同那些迷茫的人没有两样,林正仁也在思考自己的出路。 而后在某一个瞬间,城市静了。 山呼海啸的强军洪声,竟都被压制。 他看到大庄定海神针,乌发已间白的国相杜如晦,在人们骤起的欢呼声中,一步踏回新安城! 其人身穿大庄国相之袍服,悬立于庄王宫之上,有意地鼓荡煊赫气势,给予诸方信心,俯瞰杜野虎,戟指而斥,其声愤且怨:“高官厚禄,养不熟饿狗。杜野虎,你太让我失望!” 杜野虎讷于言语,也不言语。只是握拳高举,瞬间结阵凝煞,与之相抵! 杜如晦怎么会来得这么晚? 这是林正仁心中生起的第一个想法。 聪明人想事情总是很复杂。 他心中接踵而至的问题有许多。 新安城的城防如何瓦解得这样快? 缉刑司大司首何在? 国道院院长何在? 大将军皇甫端明何在? 怎会容许杜野虎轻易作乱? 对于同九江玄甲齐名的白羽军为何不堪一击,没有掀起什么有用的反抗就将新安城城防交出,他倒是不意外。 这都是庄高羡自酿的苦果! 白羽军自主将贺拔刀战死之后,就一直没有合格的继任者。 目前代掌白羽军的将领,完全是平庸之辈,只不过听话罢了。平时摆摆架子,当个仪仗还行,根本不用指望他在这种突发危局里展现什么能力。 这支强军,庄高羡本来是属意让祝唯我掌控,但祝唯我弃国而走,根本不稀罕。 他林正仁倒是几次争取,想要为国效力。可惜庄国的皇帝陛下心胸狭隘,猜忌多疑,完全不信任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良臣,伤他的心! 后来觉得,新安八俊里排第七的那个乔敬宗很有接掌白羽军的可能。无论是军略还是个人修行天赋,乔敬宗都算个人物。大概乔敬宗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去妖界之前还大摆宴席,请人喝酒呢! 庄高羡也确实在他身上投入不少资源,还费了很大力气,把他送去妖界战场培养。 再后来……乔敬宗身死,姜望在妖界出事,三刑宫吴病已登门。 这三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再加上对庄高羡的了解,林正仁也就基本猜到是怎么回事,从此绝口不提白羽军。 人才又不是地里的庄稼,岂是说长出来就长出来的?就算是地里的庄稼,那也得风调雨顺,也得悉心照料勤施肥! 似庄高羡这等断根式的收割,新茬能长出来才有鬼了。 偌大个庄国,白羽军这等底子极好的强军,始终无良才掌军。竟是谁之过? 庄高羡平时是可亲掌此军,但今日不在国内,也就怨不得群龙无首的白羽军,乱得似土鸡瓦狗! 心中想着整个庄国的局势,四千里山河尽在林正仁脑海里翻滚。腹诽归腹诽,也不影响他做个忠臣。 在今日这盘乱局中,他必须要看清楚形势,抓住机会所在,做出正确选择,不要混进败方被屠的那条龙里! 这时候他发现,降临庄王宫上空的杜如晦,胸前有刻意遮掩的伤口,血犹未干。 是说怎么堂堂大庄贤相,掌握迟尺天涯神通,平常及时雨一般巡游诸境,哪里干旱降哪里。今日却没能及时平叛。 原来是被人缠住了! 现在则明显是已经摆脱敌人,只身回京镇压局势。 以杜如晦的智慧、实力、威望,按下一个杜野虎还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姜望他到底是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杀庄高羡绝无可能。 想在庄国境内杀瞬息千里的杜如晦,也很难成功。事后又如何摆脱玉京山的惩处呢? 姜望还是冲动了啊……真是太可惜! 还是天资太高,人生太过顺利,不懂得何为隐忍。要是忍个百八十年,等到衍道成就,再回头来对付庄高羡,岂不容易? 但话又说回来,真到那个时候,也未见得还有他林正仁表现的机会。 此时此刻,外有真人庄高羡,上有玉京山,杜如晦一步踏来,怒而横空,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事发突然,姜望、杜野虎他们的确造成了一点麻烦,但只是麻烦! 庄国亡不了! 而他今日若是力挽狂澜,忠心救国,玉京山绝不会没有表示——当然是不指望庄高羡和杜如晦良心发现的,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东西——他正好顺势跳进玉京山,从此一心求道,坚决拥护玉京道主,和这泥沼般的国家正义切割! 心中简单的判断过后,林正仁主动打破匿迹状态,一跃冲上高天,英勇地踏空而行,手按长剑将欲出,气沉丹田竟已斥:“我乃大庄林正仁!杜——” 这个“杜”字才起了一个音,他便看到一只凶恶的无尾之燕破空扑至,连撕带啄,逼得身怀顶级空间神通的杜如晦都撤步移身,仓皇避退! 这是燕子?! ! 紧接着他又看到天空降雪,四方凝霜,一个戴着“楚江”二字面具的人,足踏霜雪而至,一掌横推,凝滞了空间。杀势凌厉,霜风呼啸,杜如晦不得已折身再转! 又有一个戴着“宋帝”面具的人,气势暴烈,横拦在杜如晦前方!此人身材高大,一双大手骨节粗大、张如蒲扇,手中赫然提着一颗人头——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的头颅!怒目圆睁,血犹滴落,分明刚死不久! 他看到杜如晦紧急转向高空,高空却直接压下一口血棺。顿生血海滔滔,使此方天地都变得残酷。血棺里的声音却是在痛骂那个提颅的强者:“狗日的宋帝王你是不是想死?谁让你斩首破坏尸体的?老子的收藏你来赔?!” 宋帝王大怒:“你这厮好不讲理,老子杀的人,怎就成了你的收藏?” “都闭嘴。”楚江王冷声道:“人还没杀完,别逼秦广王咒你们!” 林正仁想他可能知道缉刑司大司首、国道院院长去哪里了,要么是在这些凶徒面前根本不敢露面,要么就是没有被“收藏”的资格…… 但偏偏这时候他已经跳出来了,正大义凛然地行走在空中! 他提着他的剑,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他挺起的胸膛微微一凹,绷直的嵴梁稍稍一曲。 我乃大庄林正仁! 不,我是庄国小林…… 他感到不知归属于谁的阴冷的目光……已经若有似无的落在他身上。仿佛在掂量肥瘦如何,竟有几斤皮肉。 “杜如晦你真该死啊!正义之师当前,还在负隅顽抗!”他大喝一声,继续了他的勇敢无畏:“野虎兄!我来帮你!” 是的,新安八俊之首林正仁,今日拨乱反正,高调支持八俊第二的杜野虎! 大义所在,林正仁即在! 杜野虎知道的其实并不多。 就连庄高羡安排来制衡他的单君维早被重玄胜策反,他也是不知。之前有一次起冲突,他盛怒之下险些宰了这厮,后来还被皇甫端明严词申饬。 当重玄胜安排的人送信过来,他也只当做庄高羡的试探,预备一锏打死。 但姜望附上道意的字,做不得假。 信上只有六个字——“是时候了,二哥。” 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机,不知道姜望做了哪些准备。不知道要如何才有可能掀翻庄廷,杀死一位真人。 他虽然一直在等待,可是蠢笨地找不到任何复仇的可能。 他只知道,是姜望告诉他,是时候了! 他便决定举旗。 这么多年了,他们从不联系,可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彼此! 此时此刻,他正亲整军阵,卷起兵煞。一身血迹暗沉的战甲,煞气里外游走。满脸络腮大胡的他,比同龄人要老气太多。 这时候抬头看着林正仁,也有一时半会转不过来的弯。 怎么就你来帮我了? 难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交情? 林正仁大步往杜野虎身边走,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绝对无害,疾声但清楚地解释道:“我知道往日我们有些误会,你对我的猜疑,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今天,我也希望你理解我! “往日所做的一切,我都只是为了在昏君奸相面前自保。为了保留有用之身,我不得不昧着良心演戏!这种心情,我相信你可以感同身受! “野虎兄!还记得枫林旧事吗? “数十万人啊!就那么轻易地被放弃了!只为了那一颗白骨真丹! “这些年我不敢忘怀,常常午夜梦回,都泪流满面! “望江城与枫林城一衣带水,常有姻亲。咱们可以算半个同乡,更是近邻!枫林城骤遭惨事,我如何不恨?知道真相后,我恨心欲狂!我恨不得生吞那昏君心肝!这份恨,我已经埋藏了多少年!野虎兄,我不敢跟人讲!” 说到动情之处,他几乎流出泪来。 无奈杜野虎是个不太感性的,听他罗里吧嗦半天没有重点,提锏便欲打来。段离曾经教他,人心难测,拿不准是常事。如若遇事不决,不妨先打个半死再说。 林正仁又赶紧道:“不信你去问姜望!我与他早就勾——早有默契!” 听到姜望的名字,杜野虎才半信半疑,按住送丧锏。 林正仁连忙展开细节:“我在黄河之会就已经弃暗投明!我故意台下认负,就是为了丢昏君的脸,给姜兄弟出一口恶气! “上次昏君庄高羡派我出使诸国,其实是想我设局谋害姜兄弟,我岂肯答应?!当时就主动跟姜兄坦白,他也认可了我的诚意!我们在盛国秉烛夜谈,决意一起涤荡妖氛,朗照人间!所以今天我来了!我放弃龙宫宴,也要回来支持你们。我不是为你们,我是为枫林城域数十万无法瞑目的冤魂! !” 整个新安城,听到这番话的,无不动容! 前些年震动天下的枫林城事件,竟有这般隐情吗? 林正仁说的话,是否可信? 可若不是事实。姜望为何弃国而走,祝唯我为何视庄君为仇,杜野虎为何在今日举旗? 难道这些天骄人物,全都是狼心狗肺吗?! 姜望且不说,祝唯我可是庄国的骄傲,名正言顺的第一天骄。杜野虎更是百战勇将,为国家出生入死。 还有这林正仁,代表庄国出战黄河之会,代表庄国持节出使,代表庄国参与龙宫宴,是庄国年轻一辈母庸置疑的表率。他这么正直仁义,难道会颠倒黑白? “林正仁,你颠倒黑白,妖言惑众,岂得好死?!” 杜如晦怒啸连连。 他被地狱无门几尊阎罗追杀得上天入地,到处乱窜,可竟舍不得离开新安。因为他非常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一旦离开,新安立即易主,国家动摇根本,局面极难挽回!他现在苦苦纠缠,只想着能撑到国主归来。 此时听得林正仁在那边大放厥词,他一时恨极! 相较于他的失态,林正仁却是保持了风度,轻轻一拂袖:“杜相,林某向来尊重你,现在也是。可你也不要冥顽不灵,一错再错了!今日局势如此,正是庄高羡肆行恶事的报应,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野虎将军一呼百应,天下举旗,新安易帜。正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也!” 听得这么正义凛然的一番话,宋帝王都不由得昂首挺胸。 咱今天是正道啊,地狱无门是义军! 感觉自己的天下大义剑都更鲜艳了! 诶不对。 想到自己的剑已经被庄狗毁掉,大义难以诉诸剑意,宋帝王顿时恶向胆边生,怒追杜如晦:“奸相拿命来!” …… …… …… …… 宜将剩勇追穷寇,一旦泄气成咸鱼。 我要鼓着这口气,一直写到结卷。 明天继续! 感谢书友“不一样的飞啊飞”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2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碑石不言 杜野虎根本不管杜如晦怎么想,就像这个操蛋的朝廷,也没有在乎过段离怎么想,没有在乎过枫林城百姓怎么想。 林正仁能在公开场合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彻底同庄高羡、杜如晦撕破脸,永无转圜可能。 今日之后,必有一方死绝。因为枫林城的历史真相,只能有一个。 他也就不再理会林正仁,径自下令:“壹校贰校去封锁国库,不许任何人、任何东西进出!单君维你带人弹压百官,禁绝他们行事,抗命者杀无赦。杨尹你亲自带队入宫,与我搜来传国玉玺!” 多年征战生涯,早已让他对战争的残酷性有充分认知。 段离的倾囊相授,也帮他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领。 姜望选择在今天行动,那么今天就是有进无退! 他不去想庄高羡怎么样,姜望那一路怎么样,他只知道他必须要做好他能做的事情。就像林正仁说的—— 为了那些死不瞑目的人! 这时候,整个庄王宫早就乱成一团。 宫女太监们或瑟瑟发抖,或仓皇逃窜。 深宫内苑,当然是有一些所谓“大内高手”的。但神临都未证得,在今天的新安城,怎称得高手? 围攻杜如晦的就有四尊神临! 还有一尊名为“平等王”的,正在镇压龙脉。 逃命吧! 只有逃命这一个选择。 偌大的新安城,很多人都在等待庄高羡,等待他们的君王归来,拨乱反正。这位中兴之主在国内威望甚着,虽有杜野虎这样的帝国名将举旗反叛,有林正仁这样的青年表率、正直之士严词谴责,也不可能旦夕将其动摇。 事发突然,强军镇压之下,他们只可以等待。 但他们绝对等不到,或者说,他们等到的一定不是他们想要的。 被轰碎的宫门后,人们惊慌但不敢喧声,只有压抑不住的低泣,断续几声,十分幽咽。 而庄高羡那毫无存在感的皇后,便牵着他那怯懦的太子,在凶神恶煞的兵丁驱赶下,来到了杜野虎面前。 办这件事的,是九江玄甲的一名校尉,此刻半跪在杜野虎面前:“将军,卑下已将昏君妻儿拿来,当如何处置?” 这时候他们意识到事情已不是那么简单了。 新安城轻易就拿下,杜如晦被驱赶得如同鸡犬。 百官缄无一言,白羽军噤若寒蝉。 什么清君侧。 现在要改朝换代,更易日月! 欲从新君,当纳投名状! 那无德昏君之血亲,就是最具分量的一张。 但杜野虎只看了那惊恐流泪的女人和少年一眼,大手一挥:“冤有头债有主,一人之罪,不及家人。我不杀你们,自去逃命吧!” 根本就被庄高羡放弃的大庄皇后和大庄太子,并不敢多说一句,惊惶地就往外城跑去。 他们踉踉跄跄,身形不稳,惊慌失措,而竟没有注意前方。 当然,注意到也是来不及。 前方极其突兀地张开一只血盆大口,轻易将逃命的他们吞下了! 乍看起来,竟像是这对母子,仓皇之下,跑进了一个血色的山洞。 而后山洞落石,自此闭门。 只听得嘎嘣几声,清脆有力,已是将两人嚼得稀碎! 这张还在不断咀嚼的巨口,迅速地上升。 人们这才看清楚,这只从地底爬起来的狰狞血鬼。 它约莫有五丈高、一丈宽,青筋暴起、肌肉虬结。 在咀嚼的过程里,鲜血从嘴角淌出来,它还伸出长长的长着倒刺的舌头,将血液贪婪地舔净。 林正仁就站在这只血鬼的头顶。 仍然是那般温文尔雅姿态,与狰狞的血鬼形成巨大反差。 衣袂飘飘,迎风而立,只是皱着眉道:“野虎兄在想什么呢!?昏君血脉,生来孽种,咱们岂能放过,任他日后为祸!?这女人更不必说,与昏君同床共枕,不知沾了多少坏水,杀之百利无一错!为天下苍生计,切不可心慈手软!” 自古以来身怀养鬼神通的,无论品性如何,都不免被人忌惮猜疑。 但偏偏林正仁是个例外。 这样凶恶的神通,丝毫不影响他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有一句名言,广为传颂——“吾以正气驭恶鬼,则世间不闻鬼恶也。” 此时杀人妻儿,也似替天行道。 杜野虎并不是什么良善性子,见人已杀了,只一抬手,恶虎煞落下威压,止住还要往宫里窜的绰绰鬼影:“既已杀其妻儿,其余人等就不必再殃及了!” 林正仁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防备自己趁乱偷取玉玺,还是真个手软,但只朗声道:“好!你我真是志同道合!咱们仁义之师,为天下庶民而战。只诛首恶,绝不殃及无辜!” 杜野虎不再多言,带着部下便往护城大阵的主塔楼赶去。 庄国高层皆知,庄高羡近些年一直在筹备护国大阵,资源七七八八地在凑,目前虽还只是半成品,但作为核心的王都大阵已是相当强大,足够在关键时候,担当胜负手。 这一次九江玄甲入城,也是提前瘫痪了护城大阵。而他现在要彻底抹掉庄高羡赶回庄国后,将之重新激活的可能。 林正仁对除恶务尽的理解是斩草除根,能灭满门一定灭满门。他对除恶务尽的理解则与姜望相似——斩杀所有悬念,抹掉对手所有反抗的可能。 在这个恶鬼咀嚼碎肉的时刻,杜如晦眼睛裂血! “林正仁!” 他嘶声而吼。 此刻真有长哀! 他一生都为庄国而战,始终都记得仁皇帝的嘱托,要护住庄国社稷,创造一个更美好的国度。 庄高羡还摇摇晃晃的时候,就是他亲手扶上的龙椅。 这一代大庄太子,也是他看着成长。国事再繁,他也要盯着太子,唯恐其才能不具,城府不修,担不起庄国未来。 可是今天,就在他眼前,林正仁抹杀了庄国的未来天子。 比杀一条狗还轻率! 然而他甚至没有点燃怒火的资格,地狱无门诸阎罗围攻之下,岂容他悲伤的间隙? 他已经脚踏迟尺天涯,走遍了新安城的大街小巷,但根本不存在可以摆脱谁、击败谁,气息愈发衰落了,身上新伤覆旧伤。 此刻怒目一横,强行点破心间血,拼着受了燕枭一记裂爪,任由后嵴被撕开深可见骨的伤口,折身一步,踏至林正仁身前。 在这厮骤然惊骇的目光里,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提着他撤步,远离那只发狂的狰狞血鬼,也离了庄都! 皇后太子他都保不住。 新安城他也保不住。 他对不起今天子,有负于仁皇帝。 但是现在,这个国家还需要他。 他得保持有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而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杀了林正仁! 他从未如此愤怒! ! “坏了!” 这是杜如晦扑到面前来时,林正仁心中第一个念头。 他没想到自己纳个投名状,随手斩草除根,能引得城府极深的杜如晦发疯。他本以为杜如晦会因为新安城的重要性,在这里被活活拖死——这已经是杜如晦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杜如晦现在竟然放弃了新安城! 竟然在放弃新安城之前,还不忘抓走他林正仁。 你他妈的?到底谁是主力!谁举的叛旗! 放着杜野虎不抓,放着玉玺不抢,杜如晦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林正仁感到十分的憋闷,无法理解,震惊! 而在这个念头之外,是他那野火枯草般的求生欲。 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救他,所以他一定要给自己十二分的保障,一定会跟任何一个想杀他的人拼命! 他什么都可以忍,包括屈辱。 但不能忍受危险。 他什么都可以给,包括尊严。 但不能要他的命! 生死往往只在一念间。 但对林正仁来说,自那次黄河之会后,他就时刻都在危险中。 他说杜野虎应当与他相互理解,并非全是虚言。这些年来他也同杜野虎一样,在努力展现价值,以求保住性命。 今天的庄国是冰冷的,人人自危。 杜如晦一手掐住林正仁的脖子,本打算当场就将其掐死,可手上一稍用力,林正仁的脖颈竟然弹出五行之光。 在那窄窄的脖颈之上,一熘凸出五颗鬼头瘤。 鬼头形貌各异,做出喜怒哀乐悲五种表情。 竟有金木水火土,五鬼封颈! 大大出乎杜如晦的意料。 这厮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多怕别人掐他的脖子?! 杜如晦一把未能将林正仁掐死,只能掐着他的脖颈,持续对抗五鬼,而后踏出新安城,边逃边杀! 新安城已经没有什么可挽救的了,他现在要做的是告知庄高羡国内的变故,免其骤然回转,不察而受难。 山河板荡,唯天子能救国。 当然是有一些君臣之间的隐秘通信手段,但先前他已试过,传讯信道已被楚江王封锁。 此刻唯一还能够传讯,唯一靠得住的,也只剩他自己! 既已决定要走,脚步不得不急。 那燕枭恶禽亦有空间移位之术,虽不能跟迟尺天涯相较,却也穷追不舍,令他选择余地大大缩小。 更难受的是……这燕枭杀不死! 他正是在杀死燕枭的过程里,被楚江王打成了重伤。本以为是以伤换空间的选择,结果一转头,这只鸟又“燕燕燕!” 脚下是庄国的千里山河,方向是召开天下之盟的太虚山门。 见到天子的第一件事,是让天子紧急联系玉京山。他预感到仅凭庄高羡的真人战力,也很难挽救局势,有被针对到死的危险。毕竟现在新安失守,国家溃势,皇后、太子、大将军全都不幸! 但只要玉京山及时出手,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无非是他们君臣同玉京山绑得更紧一些,国家给予玉京山更多的供奉……只要社稷能够稳住,一切就都值得! 杜如晦心中恨极,一边思索着破局办法,一边对林正仁狂轰乱炸。 此身虽伤重,杀一个小小外楼,却也不算难事。 林正仁能扛个三五息,已是了不起。 他也并不打算虐杀。 他不做于局势无补的事情。 杀了便罢了,杀了便罢了…… 只恨自己没有早下手! 这奸佞恶鬼,自灭其族的败类,果是半点信不得! “我说,你为什么不早点下手呢?” 这时候杜如晦听到了幽咽的声音,就好像他的心声一般。 但声音是从自己手底下传来。 他低头一看。 被他拖死狗一般拖出庄国的林正仁,身上竟伸出一双枯瘦有褐斑的鬼手,将他紧紧抱住! 而后是第二双,第三双…… 密密麻麻的鬼手,全都向他抓来。 杜如晦已经被打破的金身,不能再承受太多伤害。 他本能地便要调动国势镇压,但动荡剧烈的国势回应熹微。 这时候他勐地想起来,他的相印留在相府,这段时间一直由黎剑秋代掌……但新安城生变的时候,相府亦封门! 心中生出更多阴翳。 先前不用相印,是避免损耗国势,也是不想暴露黎剑秋这个好苗子,更是在地狱无门的阎罗杀手围攻下应对无暇。此时没什么国势可担心,他强行鼓催神光护体,压制鬼手,同时遥呼庄相之印! 在某个瞬间,他仿佛跨越山河,看到了那相府之中,盘坐在正堂桉前,膝上横剑的男子。 黎剑秋! 曾经也是个俊逸人物,来到新安之后越发寡言,自董阿死后更是沉笃,讷于言而敏于事……几乎已经成为他选定的下任国相! 那枚相印,就封在一只四四方方的玉盒中。放在他面前的长桉上。 “以相印应我! !” 杜如晦在心里这样呼喊。 不要让我失望啊,黎剑秋! 砰砰砰,那一枚大庄相国之印,在玉盒里震动起来,眼看就要破盒而出,光辉已经先行晕染。 啪! 黎剑秋抬手把自己的剑,放在了玉盒上。相印瞬间就安静了! 印为相国,剑为桃枝。 今以桃枝镇国! 杜如晦看到,黎剑秋坐在那熟悉的相府之中,低头注视玉盒,仿佛隔着这方玉盒、隔着相国印,在与他对视。 杜如晦听到,黎剑秋轻声而缓慢地说:“国相,一切以庄国为重。这是您教我的,也是董师在最后的时刻让我记住的。” 他的声音慢条斯理,的确有几分未来国相的气度:“我想,我正在做您期望我做的选择。” 竖子! 若夫天子失位,国将不国!岂曰以庄国为重? 孽障不如董阿远矣! 杜如晦勃然大怒,但桃枝一横,剑光闪过,这微弱的联系已被斩断! 他便将这怒火宣泄到林正仁身上,不顾伤疲,道元狂催,单手轰下五蕴雷! 五蕴者,色、受、想、行、识,以此五蕴雷,轰杀一切鬼! 几乎只听得轰雷一响,掌中擒握的这个人就已经没了气息,肉身焦黑如炭,数不清的恶鬼,散成黑烟四逸。 杜如晦五指一松,就准备丢下这具尸体,继续去寻庄高羡报信。 但从这具焦黑的尸体里,忽然又探出一只鬼手—— 惨白色,湿漉漉! 且恰好嵌进指缝,将他的手掌握住。 两只手就这么十指交叉,有异样的亲密! 杜如晦吃了一惊,回撤手掌,但却难分难舍地牵着那湿漉漉的鬼手一起! 那具焦黑的尸体遗蜕般分离。 被他的手掌带出来的,是一只浑身都在淌水的鬼,面容稍一扭曲,便化成了林正仁模样! 那散逸在天地之间的恶鬼黑烟,疯狂地往他汇聚,使得他的气势不断攀升,赫然冲击天人之隔! 他的笑容依然是很传统的正人君子的笑,只是声音不可避免的阴冷了许多:“杜相,这一天,你是不是也已经期待了很久呢?” 因为对林正仁的不信任,在林正仁出使诸国之前,庄高羡亲自出手,在他的脖颈种下了缚灵索。 待林正仁归来之后,庄高羡不再提及此事,林正仁也好像已经忘记了。 杜如晦明白,林正仁既然胆敢公开背叛,一定是已经将此索解开。 所以他根本没有动过用缚灵索的念头。 但他没有想到,林正仁用的是这种逃脱方式! 无怪乎他一直在等林正仁逼近神临的时候,将其扼杀,林正仁的修为却好像停滞! 为了反抗那一直都存在的死亡压力,从一开始,林正仁就做好了抛弃肉身的准备。 将那只噬元水鬼炼成了自己的道身,在这关键的时刻腾笼换鸟,转为鬼修! 若无今日之事,哪怕林正仁有这一手,在其跃升神临的时候,杜如晦也有信心将其抹杀。 可是今日…… 金身被破,国势被剥。 此身伤重,此身疲矣! 杜如晦的目光越过水鬼,有些失神地看着下方山河。 多么美丽的国家啊……他为之奋斗了一生,他深爱的地方! 忽然他的目光停滞了。 他看到了美丽山河之中的荒芜,看到了荒野上一块耸立的石碑—— 祭祀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的生灵碑。 碑石不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见过庄天子! 自当年吞服白骨真丹、登临洞真,这一路走来都顺风顺水。 就算是抹杀姜望的过程不太顺利,也不过是宏图霸业中的小小波澜。不顺利的,仅此而已。 庄高羡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被一群神临修士追着砍!从长河追回西境,又横跨半个西境! 堂堂玉京山玉册真人,现世正朔天子,这一路窜逃,不知叫多少人看了笑话。 但狼狈并不叫他沮丧。 他也不怕被看笑话。 只是暂时的……只是暂时的! 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对自己重复这句话。 父皇暴毙于深宫。 雍国人又在边境起衅。 玉京山并不看重年轻的天子。 陌国陈兵要粮。 雍国使臣又来耀武扬威。 自己去景国朝拜景天子、人群之中站着如喽啰…… 都是暂时的! 过去的那些挫折都已经度过,他所统治的庄国,已经抵达立国以来的巅峰。文有杜如晦,武有皇甫端明,国道院人才济济,新安八俊未来可期,手握两大强军,坐拥四千里国土,在道属国里的排名不断上升,在西境也越来越多的发挥影响力。 别的不说,以前还时不时起兵衅的陌国,已是完全被打服。单君维那样的人才被挖走,陌国国主都不敢放一个屁! 再以东边的成国为例,此国几乎都要成为庄国的属国了。为奴为仆,一念之间。 庄高羡自问一道国书发出去,成国国主即刻便要赶赴新安献舞。 若不是为了留作缓冲,避免秦国的警惕。周边这些小国,朝发大军,夕可并矣! 耳边再次听得尖啸声,庄高羡不免皱眉。 龙光射斗……真是麻烦。 速度太快而锋锐太盛,叫他极难摆脱。 不能不管,又不能太认真的管——一经缠住,其他人很快就又追上。 飞剑时代是已经落幕的时代,飞剑之术是被淘汰的道。 若是叫他寻到本尊,一拳就打死。 可惜现在离不得。 反倒成了大麻烦! 好在,前方就是成国了…… 庄高羡心里略松一口气。 其实若是就这样逃回庄国,身后这些追杀的神临,肯定就四散逃窜,事后虽然能上报玉京山,使镜世台天下追责,有几人能伏诛,却是两说。 毕竟他又没死,刺杀与刺杀未遂,是两般罪过。 但是在成国这个地方,这些人肯定还没有那么警惕。 若他能借来一点国势补充,暴起反扑,杀几个人不成问题! 一路被追这么久,他也差不多摸到这些人的底了。 念动之间,他径直飞入了成国境内,直奔此国国都。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御口传声落都城:“庄天子至成京!成国主,分借国势一用,必有后报!” 成国国主刘光林,他是接触过很多次的,懦弱谦卑,很是恭顺,借用一点国势必然不在话下。回头让下面军队少来成国打几次秋风,也便是回报了!他日西境一统,他难道还能亏待了成顺伯? 但这边声音刚刚落下,前脚才靠近成国国都,便有巨大的光幕悍然拔起,拦在身前! 成国人竟然开启了国都的护城大阵! 连朕都防? 防朕如贼! ! 庄高羡已经出离的愤怒了。 但还有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站在城楼,对这边拱手:“在下诸葛俊,见过庄天子!您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但成国国小地贫,恕难接待!” 旁边又有一个鹤发童颜,长得很正派的老人,热情建言:“君上不妨转道雍国或者秦国看看,他们或许能借!”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放在平日,庄高羡定要动天子之怒,倾百战之兵,一战灭其国。叫此国流血漂橹,将这个獐头鼠目的小人剥皮抽筋,将这个阴阳怪气的老东西传首九边! 但在现今这个时候,他强行忍住了。 成国多少也是有神临战力的,虽是随手可灭的弱者,现在跑来拦路,也颇让他吃不消。 遂冷哼一声:“叫刘光林好自为之!” 放句狠话便要走。 谁知那诸葛俊立在城头,竟然闻此大怒:“怎敢不敬吾皇,直呼吾皇名姓!” 很一副忠肝义胆、主辱臣死的姿态,抬手便是一道金光箭射来:“有种别走,今与你决死!” 这一道金光箭…… 还未靠近护身的玉虚之炁,就已经崩溃了。 伤害性没有,侮辱性很强。 庄高羡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不走已是不行,身后那发疯一般的姜望已踏青云追至。 他心头颇恨,这小子还真是命好,若刚才借到了国势,回身就能杀人,现在却只能看着他继续嚣张。 成国的态度是令他意外的,他猜想这或许是受秦国的影响,心中生出警惕来。 必须要立刻赶回庄国了! 群狼皆饿而欲食,现在只有国内是安全的。 坐王城而握龙气,则天下莫能伤。 从雍国君臣到地狱无门诸阎罗,再到长河围杀战,更一路边打边逃到成国,庄高羡已经消耗极大,道躯也为咒力所衰,一直挣不得空隙去抹掉负厄。 他绝不想再耗下去,也不愿意给别人机会。 就像已经降临的夜幕,看似宁静,谁知黑暗中有多少双窥伺的眼睛? 此时心意已决,再次奋起余力,连施乾坤圣拳,轰退姜望等人,而后加速逃归! 只见长空青虹一道,去而又来。 姜望才被轰退,复又回追! 庄高羡不认真绝不可能杀他,可一旦停下来认真搏杀,又绝不可能摆脱他。 在这场横跨西境的漫长逐杀战里,姜望始终冲锋在最前,正面接下庄高羡所给予的压力——压力稍微一超过,其他人就跟上了。他根本不虚! 浮光掠影之中,他不清楚诸葛俊和魏伯方是否看到自己。 心中也有一闪而过的疑惑——不过是告诉了重玄胜自己在成国还有一处名为灵空殿的产业,让重玄胜看看能不能怎么利用一下……他们怎么这般卖力? 但这缕疑惑很快也抛诸脑后。 此时此刻,除了杀死庄高羡一事,诸念皆杂念! 越靠近庄国,庄高羡的气息越昂扬,一扫在逃跑过程里的颓势。显然他经营多年的王国,给予了他最大的安全感。 很好。 姜望嗅到了机会,默默地握紧了剑。 当龙光射斗的啸声再一次响起,庄国的国境线已经出现在庄高羡眼中。 眼前的山水一切是如此可人,这般亲切! 他大笑出声:“孩童的游戏结束了!欢迎你们面对成年人的世界!无能无力无望,这是朕要给你们看到的残酷现实!” 他当然是要故意激怒姜望他们追进国境来,好尽可能地在这一轮收割更多性命。 遂是一步踏入国境,转身空手接飞剑! 过时的飞剑就应该打落历史的尘埃。 现在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大庄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回到了他的国土! 他大手一张,冕服鼓荡——国势且来! 嗯? 往日予取予求的庄国国势,现在是上了铁锁,关了门窗,还竖起城防,完全不予亲近。甚至于……城头架飞弩,向他进攻! 就是这一个错愕。 噗! 龙光射斗刺穿了他的手掌,带着真血飞远,而在高穹又回转! 一直流窜在体内与他对抗的咒力,见血愈加疯狂。这种创伤反是咒死之力的资粮,补充力量,令他道躯更伤。 这是这场辗转数千里的逐杀战中,他第一次流血,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受伤! 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因为就在他抬掌试图把握国势的同时,姜望也已经在瞬间显化三界,横空杀来,遍身为光无它物,又是那式“皆成今日我”! 对于这一合的交锋,他和姜望都有准备,可是他的准备竟落空! 轰! 他紧急以乾坤圣拳拦在身前,却被这恐怖的一剑直接撞飞,倒喷一口鲜血!飞如瀑! 此天子之血,真人之血! 他也说不清,竟是因为国势反噬,还是猝不及防的的情况下,被姜望正面轰伤。 而姜望的身形,就那么撞血而来,沸腾的杀意,直接将真血灼干。他的声音是压低的,一如他这么多年的压抑忍耐:“我问你,吐血了没?! ” 看着姜望赤色的眼睛,在倒飞之中,庄高羡心里第一次真正生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并非恐惧于自己受伤,吐血而已,算得什么?他恐惧的是就连庄国都脱离了掌控,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 一个大权在握、掌控一切,向来予取予求的君王,在他的国度里失去一切。 还有比这更让人恐惧的事情吗? 国势反噬之下,他的修为都开始动摇了! 向来这里是他的国土,是他的领地,是他的堡垒,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资粮。可今天这一脚踏进庄国,他竟恍忽踏进了深渊! 每一息都比之前坠得更深。 他本来拥有一切,但好像什么都抓不住了…… 难道是杜如晦背叛了自己? 亦或是玉京山有废帝另立之心?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能让整个庄国都失控。 姜望能开出什么条件!? 他在努力地思考着对策。 祝唯我、赵汝成、林羡、白玉瑕…… 一个接一个地杀进庄国境内了,一个接一个地杀向他。 他先前很想把这些人都引入国境杀死,可是当这些人真个都毫不犹豫地杀进国境内,他反倒不安! 但所谓不安所谓恐惧,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去面对。 无非拔掉不安根本,斩碎恐惧源头。 就像杀死韩殷之后,他也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一切前事皆后事。 于此一掌前按,南辕北辙! 再次把姜望推远。 那翱翔于空的金乌却是化为一羽,轻飘飘地落下来,在轻缓之中坠出重意,羽尖刹那作寒芒! 庄高羡回到了自己的国家,祝唯我又何尝不是呢? 此枪为他势意之极,尽展枪术巅峰,一如当年姜望初见他那般璀璨。 庄高羡冷眸而视,脑后太极图一转——鹤短凫长! 这是他的神通,也是他的道则,玩弄众生,颠倒一切! 因果混沌,瞬息变幻。无边金焰散去了,祝唯我的薪尽枪,反插在他自己的胸膛。因为用力之重,枪尖透背而出,枪身贯入半截! 血如泉涌,瞬间湿衣。 但他只是反掌一拍,令这杆长枪直接穿透身体,使得枪尾也从后嵴飞出,而反手一抓,血淋淋地抓住此枪,在空中回了一个完美的弧,再起太阳真火,再现无边锐意,再刺庄高羡! 沙场回马枪! 当初就说过,此后为寇仇。 什么是寇仇? 我不死,你就要死! 庄高羡只能退! 不仅仅是祝唯我的疯狂锐意。 还因为天子剑亦斩至! 那张青铜鬼面是如此的冷漠,让他的心绪也跟着降沉。 这时候他的右手已经被刺穿,他也吐过血,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他也真正知道,自己已到了搏命之时。 “天命在我,兴此大庄!” 他高呼! 在疾退的同时,他也在全力召应属于他的一切——“传国玉玺,召来!” 在某个瞬间,他隐约看到了他的玉玺。 但竟被吞入虎口! 他看到的是恶虎之头,是那双充满恨意的虎眸! 杜野虎! 大庄的九江玄甲! 兵煞镇国玺! 新安城已经完了?叫杜野虎占了? 没有杜如晦的支持,不可能这么轻易! 庄高羡不敢置信,又暗运秘法,启用他这几年布置护国大阵所留下的暗手,那是杜如晦也不知道的伏笔。 他要强启大阵,拼着阵毁财消一场空,也要镇伏那些反贼。 但意念一动,竟如泥牛沉深海,一切不可应。 这么多年耗费多少资源,不惜跟一真道做交易所建造的大阵,还没有使用过一次,竟就用不得了? 高速飞来的龙光射斗打断了他的哀恸。 他极速折身避让,一掌逼退林羡的砍柴刀:“闪开!” 林羡毕竟实力差一筹,也不跟他犟,以无拘穿透掌风,很自然地闪开了。 可是在林羡的身后,又出现了白玉瑕的彗尾剑—— 这一剑乃白玉京大掌柜终于逮到机会,含怨而发。 此为神临之后第一剑,光彩夺目。 无穷剑光如泼雪。 好似彗星落银河! “花架子!”庄高羡以【混洞归元】之术强接,还不忘冷嘲一声,却又不得不再次飞退。 因为他已经看到远处,那个眼神疏离的、踏空而来的人。五官虽不同,气质却不变。相对于其他围杀者的激烈,此人冷漠得就像只是路过。 但经历过神魂战争的庄高羡,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还怎敢让他“路过”? 庄国的皇帝陛下,在庄国的领空一退再退。 “天下水脉,受命于君。清江之水,应朕之令!” 调不动国势,召不回玉玺,也就无法掌握山权。 山权不应,他试图召应水权。他早就着手整治水府,收水君之权于清河郡守,故以皇权召之,仍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只听得八百里水波翻涌。 便闻清江怒涛声! 随着那庄国水脉一起咆孝的,是当今清江水府之主,宋清约的声音—— “庄高羡无道昏君,残虐水族,用如泥沙,践如奴仆,害死我父,辱我至深!孤以清江水主之名,率三万清江水军,响应九江玄甲之旗,反了这厮!诸郡若有冥顽不灵、苦意维护此獠者,请试水族兵锋! ” 这是曾杀得澜河染赤的清江水军,这是在庄国历次国战中都做出伟大贡献的清江水军!举国上下,非九江玄甲或白羽军,无可当者。 八百里清江乃庄国命脉,养育两岸多少百姓。 这支叛旗一竖,整个庄国诸郡不连,皇权瘫痪。 到了这种时候,国势已经不是响不响应的问题了,要问是否还能存在! 紧接着又有雷云降雨,宋清约的声音落在雨中,噼头盖脸地砸向庄高羡—— “清河郡守正在囚室,应令应令,应你妈的令!你且靠近清江,看孤是否杀你!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枫林旧梦 宋清约无礼至此! 犹记得当初宋横江身死,宋清约是如何低下头颅。 犹记得那样清傲的水府少君,是怎么摇尾乞怜,任凭驱使。 他已经快要把这厮驯化成狗了! 考虑到清江水族自庄国开国至今,累立的功勋。他听从杜如晦的建议,对清江水府执行徐图之策,要润物细无声地完成对清江水族的掌控—— 整个计划,能够在五年内完成。 若是配合他下一步掠取澜河的战略,时间还能提前。 届时宋清约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 可在今日之前,谁能想到,他这尊寿限一千两百九十六年的当世真人,竟连这五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杜野虎反了,宋清约反了。 杜如晦躲着不敢见人! 大将军皇甫端明呢,竟也背叛了朕么?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庄高羡已经不生气了。 人心叵测,这教训自古有之。 他亦从未信任人心。 当初杜如晦做他的老师,教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子当疑!” 所以无论别人做出什么选择,他其实都不意外。 他的愤怒是在尚有闲情时。除了国势动摇,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撼动他的心神。 但国势动摇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他接受这一切,然后来面对这一切。 清江水君骂声不绝,庄高羡却只是反手在天空一抹。像是拿住了一块抹布,将天空的雷雨云都擦去。还夜空以清澈明朗,但见得,繁星点点,忽闪忽烁。像是神秘的眼睛,在注视这场艰难的战争。 宋清约这厮十分狡猾,真身藏在清江水府,只借水脉之力发声,令他想要强杀夺权,也是不能够——一路追杀至此的姜望等人,怎会容许他杀到清江水府去? 不可能放弃的。 虽则山权水权不应,甚至国势反噬,使得他战力不稳,道身受殃,应对围攻愈发艰难。 但他的人生,绝无放弃二字。 抹掉这片雷雨云,是抹掉宋清约的话语权。 他的脚下是庄国山河,他所代表的是皇朝正统。在这片土地上,他不信他孤立无援! 当年韩殷在战场上被断绝了国势支持,从而兵败身死。但他和韩殷可不一样。 他是在庄历永泰元年,也即道历三九零四年,正式接受玉京山敕封,成为道门承认的正朔天子。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赢得了关键性的庄雍国战,是年改元大定。 到如今庄历大定六年,整个大定年间,庄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君王之功?难道不是明君之治? 屈指算来,当国十九年矣!若是从掌权那天起算则不止如此。从坐上龙椅那天起,更是远远不止。 他是庄国历史上最有成就的君王,他把庄国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若说整个庄国都无人拥戴他,全是姜望、杜野虎这般猪油蒙心的……他不相信! 在龙光射斗、天子剑、长相思的轮番攻势下,他倏忽左右,颠倒上下,尽力招架腾挪,尽显真人风范。觑得机会,而后驭炁于声闻,宏声曰—— “大庄天子庄高羡,敕命天下!” 第一句才发出来,他就发现这声音并不自主。 姜望面对他没有半点保留。 身成玉色的耳仙人,竟然飞出了观自在耳。清辉泼洒真如仙!坐镇高穹,直接掌控了方圆三千丈内,这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有命无传,不达也! 庄高羡冷哼一声,那一张略显富态的脸,此刻清气环绕,威严顿生。 身后隐隐有山河显异,万民倒伏。 齐曰——“吾皇万岁,万万岁!” 无尽的洪声冲击这方天地,他驭世之真,加于声闻,强硬与耳仙人对耗,突破声闻封锁! 故曰—— “今有国贼,逆反伦常,欲弑君王!” “吾等家国,三代累聚,山河千里,竟一旦而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凡我庄国子民,岂能容此大孽!” “朕诏之——天下义士,起兵勤王。天下臣民,奉朕之旨!” “天下当为朕鼓,朕更为天下战,今履极天地,重整河山,再救社稷。” “此诚天下存亡之机,勿殆也!共讨国贼! !” 毕竟是当世真人,正朔天子,他的话语无可避免地遍传庄国。四千里之地,一时尽是天子圣意,震荡不歇。 举国沸然! 庄国首都名“新安”,杜野虎率九江玄甲镇之。 杜如晦亲临都没能掀起波澜,此时仍然缄声。 这是庄国中枢,最核心的所在,控制住新安城,就好比控制了人的心脏。 而八百里清江水系繁杂,好比人的血管。清江水君举族反叛,故此血液不流,人身不畅。 庄高羡也是不得已,宣起勤王口号。 一旦天下勤王,山河尽血,打通“血管”,活动“心脏”,他就有机会打破国势被封锁的窘境,真正调动这个国家的力量。更能遥应龙脉,冲破封镇,以龙气轰杀那个窃龙之贼! 哪怕退一步来说,庄国军政体系已经瘫痪,各地的郡兵义勇,都不足以贯通国势。 只要如他所言“天下臣民,奉朕之旨”,庄国各级官员,皆以官道之力敬天子。庄国各地百姓,皆以民心奉天子。 他仍然能从这个国家最基础的层面,重新聚集力量,以此争夺国势! 国家体制的意义在哪里?那么多普通百姓的意义在哪里? 于庄高羡而言,此时此刻,就是答桉! 可是…… 当他真正审视这个天下,却清醒地知道,此事不是那么轻松。今日的对手,对国家体制显然有深刻的理解,完全封锁关隘,掐住了国家咽喉! 庄国四郡,曰“华林”、“岱山”、“清河”、“永昌”。 华林郡是帝国中心,庄都所在,受新安城辐射影响。新安城万家闭户,白羽军都乖乖坐营不出,整个华林郡,又能有多少出头鸟? 清河郡自不必说,受清江钳制太深,三万水族战士巡游清江,便足以震慑绝大多数城池。郡府清河城这会更是已经沦陷,清河郡守都是阶下囚。 岱山郡乃九江城所在,九江玄甲在岱山郡是什么影响力,庄高羡自己也清楚。此刻在新安城里拔刀巡行、镇压他这庄姓皇权的,多是岱山之人! 而永昌郡……此新附之郡,割雍土而得,这时候不分裂已是万幸,能给他这个庄国皇帝的支持,也是少得可怜。 庄国的边军是强大的,但对面殷歌城雍国军队虎视眈眈,锁龙关何能放手?更何况,边军乃是大将军皇甫端明亲镇,而皇甫端明向来杜如晦马首是瞻…… 当然,庄国是郡城制,各级官员除却中枢重臣外,各地的城主也是重中之重。 就比如三山城中,胖胖的少城主就听到了这道诏令,当即披甲提刀,冲向城主府议事厅。 三山城尊贵的城主大人,正与三山城的高层们吃茶,言笑晏晏,好像什么都未惊觉。 这些个耽于享乐的大人啊! “娘!”孙笑颜大喊一声,叫醒这些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叔叔阿姨……以及老娘:“天子传诏,要天下勤王呢!咱们快快点齐兵马——” 坐在上首的窦月眉,惊讶地看了过来,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点:“你说什么?娘没有听清。” 孙笑颜大步凑到近前,提高了音量,很认真地准备再说一遍:“娘!我刚才说——” 啪! 窦月眉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吃什么吃?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吗你就要吃?你就是吃太饱了!” 孙笑颜被扇的在原地转了几圈。 晃晃脑袋,晕乎乎地走出议事厅。 很委屈,很想姐姐…… 三山城城主窦月眉的态度绝非特例。 因为在庄高羡的政治理念之下,窦月眉所经历的也不是特例! 而今时今日,既然山河异位,社稷翻覆,新安城又怎会允许庄高羡从容使用帝权、调度国民? 在他的天子诏令之后,立即又有一道政令,自新安城出,借国势传播天下—— “吾黎剑秋,继董师遗命,受杜相所托,以相国印,令行天下!” “庄高羡无德之君,倒行逆施。覆枫林而掠真丹,损苍生而肥一人,世所公见!” “黎民不可欺,苍生岂为轻?” “昏君欲使山河尽血,相府只愿万民安宁!” “相国府传令诸郡诸城,尔俸尔禄,民脂民膏,请务必顾念民生,善待百姓,即刻闭锁城门,休从乱命。我泱泱庄国,自能涤清妖氛。百姓且安坐,未尝不可红炉温酒,静待天明!” 君权与相权的制衡,是国家体制永恒的话题。 老百姓到底应该听谁的,往往取决于君与相的影响力。 大部分时候当然君在相前,可遍数列国历代,权相也不在少数。恰恰杜如晦所掌握的相国府,在庄国影响力极深! 因为在庄高羡独坐深宫的那些年里,整个国家就是杜如晦一人撑挽。相国府在庄国几乎就等同于朝廷,很多时候政令都从相国府出。 勤苦书院的院长左丘吾,曾经做过一个试验—— 将同样一班学员,投影为两页史书。分别在两页史书中,对同一个问题进行提问。在前一页里说“同意的请起身”,在后一页里说“不同意的请起身”。得到的结果竟有相当大差距。 左丘吾乃史学大家,更是研究人性的名儒,他的研究是为了修行,也切实地让人类更理解人类。 人生来就怕麻烦,当然更怕危险。 庄君之命,是叫天下人都来拼命。相府之令,是叫天下人什么都不用做。 这使得人们的选择,在本能层面就有倾斜。 当然,庄氏统治此地已经三代人、数百年,庄高羡当国也有数十年,受玉京山敕封十九年。庄高羡在这个国家自然有很强的号召力。 只是九江玄甲造反,清江水军举旗,皇甫端明已死,边军不可轻动、就算动了也来不及……谁能如他之命,引兵贯通山河呢? 不是无人愿,而是无人能! 便在这个时候,姜望也开口了。 他的声音是惊雷,以动摇苍穹的姿态,滚过庄国山河。降外道金刚雷音,天下不可不闻! “我乃姜望。” 他这样说。 到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需要介绍自己。 在现世任何一个国家,‘姜望’这两个字,就足够。 而在庄国,这个名字或许更邪恶,更可怕,也更强大。 他沉声道:“我与庄高羡仇深似海,今日必杀他。谁敢拦路,谁就是我的敌人。敌与我,此生不共!” 他只说了这一句,亦只需要这一句。 他要震慑的不仅仅是庄国各路大员,更是那些或者觉得庄高羡有投资潜力,想要施以援手的人或势力。 他昭明他的仇恨,展现他的决心,谁若是觉得他姜望的恨意不值一提,那就尽管踏上这生死的斗场! 这句话一出,庄高羡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断向他涌来的民愿民意,刹那间断流过半。姜望这个名字的威慑力,一至如斯! 零零散散涌来的民愿民意,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反伐一众追杀者。 但他仍然斗志不熄。 姜望他们若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场战争,那就大错特错了! 庄国之所以能够屹立在西境,他庄高羡之所以能在实力不具的时候保住社稷,靠的难道是韩殷的良善吗? 靠的是玉京山! 庄国背后自有倚仗,乃道属之国,道门记录在册的正朔帝国! 他在“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上都有名号。 他出事,玉京山不可能不保。 玉京山在庄国这么多年所投注的,不可能不求收获。 恰恰庄国境内,就有玉清金册的金页,元始玉册的玉页! 这些追杀者的手段五花八门,这一路被逐杀过来,他能够想得到的信道,都被斩断。 但“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贼厮能斩否? 庄高羡竖掌抵住天子剑,避开王长吉的目光,不让他有打开神魂战场的机会,而后单手结印—— 玉京山宗大掌教! 虽则十年内联系的机会已用完,但现在是庄国社稷存亡之秋,玉京山焉能不救? 印已成,玉虚之炁疯狂催发,他请求紫虚真君的力量降临,请求玉京山干预,帮他重整山河! 然而他将玉虚之炁催到极限,也未能感受那金页和玉页……就仿佛它们从来不存在。 又平白了浪费了这许多力量! 怎会不存在? 去哪里了? 被谁藏起来了?还是已经毁掉? 杜如晦…… 他又想到这个名字。 这金页和玉页,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杜如晦有权限调动。他只给了杜如晦这样的权力! 这样的恩宠与殊荣,而今,竟是收获了什么呢? 你是求洞真,还是求什么? 真该死啊! ! 庄高羡对“玉清金册”和“元始玉册”的召唤一无所获,调动的玉虚之炁无由扑了个空。但他自己并不空落。 围攻他的哪个人,都不肯叫他寂寞。 那光影错杂,都是铺天盖地的杀法! 他顽强地应对着如海潮不息的攻势,却在未能联系上金页和玉页的这一刻——在这失落的一刻,被一种恐怖的威压,填满了失落! 轰轰轰! 是雷声! 庄高羡谨慎地以昆仑之童望去,看到的是一只雷电之眼,是出现在王长吉掌中的、急速转动的雷池。 不止一座,是五座。 五座雷池相连,落下来的是一片海! 他一直在避让王长吉的视线,以避免元神再次陷入苦战,但也因此没能避开这一击。 因为现在的方位,就是他于乱战之中避让视线时……下意识会做的选择! 王长吉冷眼旁观,如旅人路过,而后一击即中。 他将这片雷海,按在庄高羡的身上! 轰!轰!轰! 庄高羡一手高举,掌心现出幽旋,混洞归元之术已经被他催到了极限……但随着滋滋滋的声响,瞬间被撑爆! 他的昆仑之童一时圆睁,仿佛天地初开时,清气上升。他的玉虚之炁就这样向上空狂涌——民心民意!天子之格!昆仑之童!玉虚之炁! 如此四合,结成一只璀璨华盖。 是为山河伞! 这是他压箱底的防御秘法,将玉京山秘传和天子秘术融贯一体,从未展露人前。 雷海轰在山河伞上,终未能伤及庄高羡根本,只将他连人带伞,轰落高天。 轰!轰!轰! 轰鸣的雷声中,他举着华贵的大伞,从容落下。 当他的双脚踏足实地,他才注意到这块地方荒凉得有些熟悉。 不由得抬眼一瞧,看到了一块石碑——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石碑的背面,但没记错的话,这块石碑的正面,有他亲手写下的祭文,而由国院祭酒篆刻。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有一个老人,靠着石碑而坐。 低垂着头,仿佛非常疲惫……也的确永久地睡了过去。 不远处还有一具伏地的焦黑的尸体,属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名为“林正仁”的人。 看着石碑背面的老者。 即便冷酷无情如庄高羡,也愣了一个瞬间。 他心里想着真该死的人…… 已经死掉了。 …… 相府之中,黎剑秋横剑镇相印。 桉前不远的廊柱上,傅抱松被结结实实地捆在那里。靠坐于廊柱,动不得,也说不得。 偌大的正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昏黄的油灯一盏。 他们是大庄相国杜如晦,近些年来最看重、也倾注苦心来培养的两个人。 他们都坐着,只是位置不同。 锵~ 黎剑秋拔剑出鞘,这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用剑尖挑了挑灯芯,屋子当即便明亮起来。 …… 庄高羡会愣神,姜望并不会。 杜如晦死了是很好的,但他岂能独死? 紧追着山河伞杀过来,姜望再次启动身成三界,想要趁庄高羡心神波动,再给他一记狠手。 但庄高羡瞬间就回神,抬手即是南辕北辙,把姜望生生推远。 此时赵汝成、王长吉他们都落下,仍是将庄高羡团团围住,仍然是此起彼伏地进攻。 庄高羡这一次却沿着自己南辕北辙的路,向姜望迫近! 他手持山河伞,身穿冕服,披散长发。 他逃了这一路,试了这么多办法,被斩去那么多种可能,突然觉得很累了! 而愤怒的情绪,在疲惫之中生出。他死死盯着姜望,是玉色的昆仑之童,盯着赤色的乾阳之童。 “为什么!?” 他愤怒地问:“为什么神临境就要来找死!?既然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继续忍下去?!” 他一直在做姜望洞真之后的对决准备——倘若在姜望洞真之前,他所有的扼杀手段都不成功,那么他会接受洞真层次的对决。 那场对决本该在十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哪怕姜望能够比得上李一,也该还有三年! 他对未来有如此清晰的规划,雄图霸业近在眼前,对清江水族的彻底收服、护国大阵的构建、国内军政力量的梳理、对雍国的第三次战争……他每一步都做好了计划,每一步都准备了很久。 玉京山、景国、一真道、墨家,他周旋于诸方,冷静攫取成长的资粮。 这一路走来,他总是胜利者。 可是为什么,姜望现在就要来? 在一切都还未彻底成型,所有的计划都只走了半截道的时候!? 他的确是猝不及防。 这的确不可能事先想象! 姜望握着他的剑,身外是三界的幻影。 他已经极致地分配力量,这一路追杀,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轻易启用身成三界的状态。 但是面对庄高羡这样的真人,不启用身成三界,又根本没有正面对抗的资格。 这一路消耗,杀到此时,他已是勉为其难了。 可是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点。 他只是这样说道:“上一代白骨圣女杀你奶奶的时候,你爷爷忍了;白骨尊神杀你爹的时候,你爷爷忍了;一城百姓为邪教所祭,你忍了!你们都觉得自己更重要。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忍不下去。” 哈! 庄高羡根本不在意他对自家祖父的编排。庄高羡本想问,哪里不一样。 但姜望又说:“那日在清江水底,我知道你来了!你或许也知道我去过!但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庄高羡的眼神变了。他放开了南辕北辙,果然大步前跨,同姜望杀到一起:“比如说?” 姜望感觉到庄高羡的怒意,仇人的进攻令他专注,仇人的愤怒叫他愉悦!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撞:“假如你知道你爷爷其实这么多年一直都还活着,他是眼睁睁看着你爹去死,眼睁睁看着你受欺负,不知道你忍不忍?” 他执剑反伐,面对庄高羡以攻对攻! “假如你知道,杀董阿的时机是你爷爷找到的,他为了引我入魔,激发我的杀意,从而叫杜如晦未有后继,不能洞真。不知道你忍不忍?” “假如你知道,庄承乾最后的残魂是被我斩杀!他就死在清江水底,死在你赶到之前!不知道你还忍不忍?!” 是真?是假? 庄高羡这么聪明、这么多疑的人,当然能够从庄国的历史里找到答桉。 轰! 庄国的皇帝陛下摇身而起,一时不能按捺的杀意甚是激烈喧嚣。终于他也开始恨了! 但赵汝成一剑逼来,天子剑削天子气。 灵犀状态下,左手妙到毫巅地穿入间隙,屈指一点,九劫洞仙指! “死!” 庄高羡转动鹤短凫长,使姜望反伐自身。 又轰然一拳对出。 只听卡察一声脆响,直接轰碎了赵汝成的指骨! 鹤短凫长的力量,颠倒于冥冥之中。 姜望正以非我誉我皆非我的道途杀剑进攻,骤遭此变,剑转自身。却是青云一闪,连折数十转,反身以指代剑,抬起阎浮剑狱,将这一剑笼入其间,当场消解! 看似无解的鹤短凫长,被正面破解了! 庄高羡今天已经用过太多次,并不新鲜! 他所掌控的是颠倒的力量。 在刚才那一瞬间,无非是以姜望的剑招来攻击姜望自己。 可是姜望自己接得住! 在接住之后他又前冲,用依然凌厉不动摇的剑式,来告诉庄高羡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从此时此刻开始,要想鹤短凫长在我身上生效,只有一个办法——让我杀死你!” 一切招式有迹可循,生死的颠倒才是无可回避。 但是在生与死的那一瞬间,庄高羡是否来得及转动鹤短凫长,又是否敢对赌呢?! 庄高羡是有答桉的。 他勐然一拳,砸飞了龙光射斗,再次南辕北辙,推开姜望。然后身形一转,竟落在那块生灵碑之前,一掌按在生灵碑上! 他恐怖的力量逸散之下,直接将杜如晦的尸体碾成了齑粉,狂风一吹即不见。而那就此变得光熘熘的生灵碑,仿佛成为他的权杖。 他就这样撑着,以此碑拄山河。恐怖的元气力量以他为环,推拒四面八方一切敌:“过去,现在,未来,朕主山河!” “大庄社稷三百年,太祖披荆斩棘,仁帝苦心经营,无数人前仆后继,无数人壮烈江山,方成今日四千里!” “历代英灵,无双国士,仍记否?!” “朕以大庄天子之名,呼唤尔等!” “护我江山!” 掌下的这块生灵碑瞬间亮起。那是血色的光照,凌厉、残酷,却炙烈,强大! 何止此处? 这时候若有人飞到极高之处,就能看到,以枫林城这里为起点,三山城、山阳城、青岚城、九江城…… 在许许多多曾经有过壮烈牺牲、曾有过无辜埋骨的城池,都有这样的光照亮起,都竖有这样一块生灵碑! 乍看下去,像是苍茫大地上,一只只点亮的血灯笼! 庄高羡掌下的这块生灵碑,竟也是他埋下的手段! 不只是悼念,不只是作戏,更是要将枫林城域的覆亡,充分地利用! 枫林城的老城主,曾经哭庙要说法——“枫林城域那么多人,难道就被白白牺牲了吗?” 庄高羡在今天给了回答——“不白牺牲,死后尚有利用空间!” 是的,他在呼唤整个国家。 呼唤现在的百姓,乃至过去的英灵。 他号召所有人,活着的乃至死去的,全都站出来,维护他庄高羡的权柄,继续为庄姓皇朝贡献力量。生前贡献,死后亦贡献。 他要用这些生灵碑,用历代为庄国而死的英灵,再次凝聚起国势,收拢他无敌的力量! 残念残魂残意,涓滴成江海。 无数的流光向他聚拢,他的冕服沐浴神辉! 这一刻万灵朝天子,庄姓皇室三百多年的经营,他今日一并用之。 历代为庄国而死者,今日为庄君而战。 无论是姜望、赵汝成、祝唯我,亦或王长吉、林羡、白玉瑕,这一刻全都不得近身,全都被强行推拒。 这是纯粹的磅礴的力量,国势加于帝王身,超于道术神通的分野,洞真之下怎可企及? 就连一直肆虐在他体内的咒死之力,此时也乖乖蛰伏,不可造次! 在那庄国首都新安城中,杜野虎紧急闯进相府,将一卷黄绸丢到黎剑秋面前:“快!” 黎剑秋也不多言,铺开此卷,御意为毫,一笔疾书。 剖心坦肝数十言,是为英灵安息书。 杜野虎聚兵煞为力,强行摁下传国玉玺,于卷末盖印,如此即为国书! 黎剑秋又以相印附之,严肃地道:“去找宋清约,让他加水君印。现在咱们名不正言不顺,不加水君印,不够抗衡,不能安抚英灵。” 杜野虎大手抓起此书,腾空而起,疾飞清江水府—— 但是否来得及,又是否争得过? 此时的庄高羡神采飞扬,天下皆反竟几家,乱臣贼子又何妨? 朕一意斩之! 他是天命之主,他是正朔天子,只要脚踏这片土地,他就应该是无敌的存在。 违逆此心,即逆天心。 违逆此命,即为国贼。 但在这个时候…… 笃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吗?”有个声音在这样问。 那是一个笃实的、温暖的声音。 姜望愕然抬头,赵汝成惊得揭面! “打扰了。”那个声音说:“我只想看看……是否还有人活着。” 这一道礼貌的歉声后,响起推门声。 就连那受万灵所朝的庄天子,一时也惊愕低头—— 他掌下的那块生灵碑,就像一扇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天地光转,物换星移。 在场所有人,都出现在一片废墟里。 大地开裂,天穹暗沉,满目断壁残垣,以及密密麻麻堆起的坟茔…… 姜望如遭雷击! 赵汝成不敢置信地左右张望。 就连一直冷漠疏离的王长吉,这时也垂下了眼眸。 这里是…… 这里是已经被剥离现世很多年的枫林城域! 这里是现世与幽冥的缝隙。 是的。 庄高羡是庄国正统皇帝,是统治这片土地三百年之久的庄姓皇族嫡脉。 他在呼唤这个国家的现在和历史,他在呼唤百姓与英灵。他号召所有的庄国子民,为他而战! 而枫林城域的数十万人……被他遗弃而又遗忘的数十万人…… 亦是庄国子民。 他们因此回来。 他们沉沦在幽冥与现世的缝隙里,在永沦的痛苦之中回归,归来陛见天子! 庄国的皇帝,能够面对庄国的百姓吗? 庄高羡骇然发现,向他汹涌奔流的那些英灵力量,一时截流,无法再来。彷如隔世! “这是哪里?!”他怒声喝问。 他当然是知道答桉的,毕竟曾经抢夺白骨真丹,他有投下一瞥。可他不愿意是这个答桉,希望能得到其它的回答。 已然洞世之真,有时竟求假! 枫林一域相隔,葬送了他最后的机会。 吱呀~ 一扇院门刚好被推开,院中走出来一个面容端正、穿着简朴的年轻人,他肩上扛着锄头,腰侧斜插一卷书…… 看着眼前这么些人,显然也是惊讶的。 但一霎的惊讶之后,脸上更多是释然。 他放下了肩上的锄头,还顺便带上了院门。 “大哥!”赵汝成颤声。 姜望死死地看着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凌河…… 凌河欣慰地道:“真好啊,你们都长大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呢?我一开始还记得,后来就忘了……” 他摸着自己很有些苍白的脸,笑着道:“我现在比你们都显年轻吧?” “我今天准备出门,想看看西郊那边的镇子,还有没有人没安葬……应该是都安葬了的,但我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近来我的记性很坏。嗯,我想着今天要出门看看。” 他絮絮叨叨的,像在闲话家常。 往常在城道院的时候,赵汝成就总嫌他烦,一到凌河“念经”的时候,就找各种理由开熘。 今天却舍不得走。 人们这时候才知道,铺满了视野的那些坟茔,竟是谁人所为。 凌河在这片土地,安葬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他一直在做这件事情。 已经五年又两个月了! “你好,有人在吗?” “还有人……活着吗?” 这么多年……这么多天……他每一天都在重复这样的问题。 从来没有人回答他。 今天看到这么多人,他是很高兴的。 但这些人里还有身穿冕服的庄高羡……他不喜欢。 “你是我们庄国的皇帝?”他问。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明明稀松平常,他的眼神也不带有什么超凡力量,但被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睛看着,庄高羡竟然紧张。 他有一种小时候背书没背好,被杜师抽查的不安:“朕……” “怎么还敢来见我们呢?”凌河又问。 庄高羡想到了生灵碑,想到了自己亲笔写下的生灵碑文,心中生起一种悲悯,竟然也有些真实的伤怀了:“朕那时候……” “你知道枫林城,死了多少人吗?”凌河又问。 庄高羡愣了一下。 户籍,自然是有的。枫林城域有多少人,以前自然是能查到。但现在……早已销掉。 人都死绝了。 查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他发现自己的嘴唇有点干:“三……四……几十万?” “是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凌河说。 庄高羡没法说话了。 他还能怎么接话呢? 凌河开始掐诀:“现在我们,要跟你讨债。” 庄高羡勐然惊转,面露狞色。 轰隆隆隆! 以他为中心,忽然升起白色高墙。一堵堵高墙,共同构建成一座不断变幻、不断扩张的迷宫! 他若拔身而起,石墙也随着他高涨,好像能够一直延伸到天尽头。 庄高羡大袖一挥,便轰倒大片的石墙。 可石墙之外还是石墙,视野之中,仿佛无尽。 这不是凌河的力量! 这是整座枫林城域,这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五年又两个月的痛苦与绝望! 就如姜望身成三界,创世得真。 这座被遗弃在现世缝隙里的城域,也在漫长的对抗痛苦的过程里,演化了自己的“真”。 恨是唯一的真。 “这是枫林城城卫军赵朗的石墙迷宫。”凌河慢慢地说。 他立在最高的石墙之上,身形随着石墙拔高。他俯瞰迷宫中心的庄国皇帝,双手迅速结印,最后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吐息瞬间成龙卷,咆孝着扑到了庄高羡身上! “这是吹息龙卷,来自枫林城道院、清河郡道院的王长祥。” 他的右手高举起来,对着天空。 掌心起微旋,而天穹剧烈动荡。天风如鞭,尖啸着向庄高羡笞落! “这是枫林城主魏去疾的九天罡风。他守城而死,死前欲问董阿,想见君王。” 凌河在绵延无尽的石墙上缘疾行,脚步越踏越快,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手中握住了一柄刀。狭长而直,冷锋似雪。 “刀名快雪。”他说着,迎面一刀斩落:“此枫林城卫军魏俨之刀!” 他在这石墙迷宫之中,独自对庄高羡展开了进攻。攻势如此狂暴。 不,他怎是独自? ?! 他代表了枫林城域千千万万人! 他的每一刀,都是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的咆孝。 何止千钧万钧,问世间谁人能承? 庄国的皇帝,是庄国万民之主。 万民拥之,则为帝。 万民覆之,他就什么都不是。 庄国的国格在过往支持着他,而在此刻钳制着他。 为君者当承万民之愿,也承……万民之怨! 凌河杀法不绝,铺天盖地,杀得庄高羡左支右绌。 “这是沉南七……” “这是黄阿湛……” “这是萧铁面……” 百种千般的道术杀法,如瀑布一般奔流。那些道术杀法,或许简单,或许复杂,但在这个枫林城域所结成的独立世界里,它们就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力量。 举手投足,合道如一。 他甚至于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戒尺—— 啪! 狠狠抽在庄高羡的脸上,将他抽得高高飞起。 “这是一个没有名字的私塾老先生!” …… 所有人都被阻隔于石墙迷宫外,这是一场漫长的进攻。是枫林城域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五十六人,与庄高羡的战争! 万民伐君,君亦君乎? 当轰鸣不绝的声音只剩余响,迷宫的石墙一座一座垮塌。 已经鼻青脸肿的庄高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呵呵呵呵……”此刻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国势了,他的天子位格正在散去,他的修为也衰而复衰,他是真正意义上被从龙椅上扯下来的君主! 但他辛苦地笑着:“杀不死我的,就这种程度……” 砰! 凌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这是……凌河的拳!” 但这一次,庄高羡只是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一记抬脚当胸,将凌河踹飞! 凌河的身形倒飞在空中。 他轻飘飘的,像一缕烟。 他看起来很稀薄。 人们不敢去拥抱他,怕把他抱散了。 在这个时候,他低下头,看着赵汝成:“小五,我的拳头没力气,你不会笑我吧?” 赵汝成摇头。 凌河道:“小五,你剃了头发,这么短,真叫我陌生……你现在是否找到了你自己?” 赵汝成看着他:“我想找到你。” “又犯傻。老二倔,老四贪,老五傻。你们啊……”凌河宠溺地摇了摇头。又看向姜望:“好几年前,我好像感应到你。老三,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来过。” “我来过。”姜望说:“那一次我去杀了董阿。” 凌河点了点头,又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幻,但心脏越来越清晰,五光十色,斑斓迷离。 他说道:“这里记录了枫林城域所有人的残念。我埋葬他们,也记录他们。我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你今日要弑君王,你在做正确的事情。” “你不要害怕。” “世上若有人疑你。” “用我的心脏答他。” 就此烟消云散。 只有一颗不断变幻光色的心脏,飞向姜望。 还有一卷经书落下,落在缄默的王长吉手上。 哪有什么不死的神话啊。 那种立地洞真,甚至一步衍道的传奇,不会发生在平庸的凌河身上。 整个枫林城域都覆灭了。 幽冥的死气侵蚀一切。 枫林城陷落时,他也只是一个开脉未久的普通道院弟子。 熬到现在,只是一道执拗的念头。 是整座枫林城的怨念。 是旧梦一场,碎在姜望的眼前。 这时候一只手勐然探来,探向那颗心脏。 庄高羡的手! 他面目狰狞,要抹掉这枫林城域最后的遗留。 刷! 长相思横在他身前,姜望连人带剑,扑到了他身上! 方寸之间,剑光如瀑,定生死之分! “去死!”庄高羡鬓发散乱,转动鹤短凫长! 但本人已经被推远,神通幻象竟消散。 他努力地想要稳住自己。 可是他太虚弱了! 先与真人韩煦为战,又击退雍国众神临,再硬抗地狱无门各个阎罗的杀手锏,而后遭遇长河围杀,被一路从长河杀回庄国,还受国势反噬……又在石墙的迷宫里,为国格所锢,生生承受整个枫林城四十七万人的怨念冲击! 轰! 他被一剑轰到了地上,轰在了枫林城的废墟里。身边恰是一只仰躺的旗幡,只有半截字,依稀是“望月”。 他强行调动余力,一个翻身跃起,又被一剑轰落。 他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伸出已经满是血污的手掌,在断壁残垣间,挣扎着往前爬。 “景国!靖天六友!” “你们答应了我的。现在就是约定之刻,怎么还不出手?!” 姜望追了上来,左手一把抓住他的长发,将他摁住了,右手松了剑柄,在剑身坠落的时候,五指合握,抓住剑身前端! 长相思锋锐无比,轻易就割破了他的手指。 可是他浑如未觉,握剑如匕,就这样血淋淋地扎在了庄高羡的后心! 庄高羡犹不放弃,仍往前挣。 “玉京山!” 金页玉页都不见,玉京山他还没有联系上。 “我乃正印真人,正朔天子。” “你们看着我死。” “你们竟看着我死!” “一真!”他又吼道! 但一真道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手,即使是在这么绝望的时候,他也清醒地知道答桉。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我也是拼尽了一切,才走到今天…… 他勐然翻身! 姜望却一把按住他的脸,将他再次按砸在地! 前身侧压,就这样以持匕的姿势握持长相思,在他的身上一阵乱扎! 他的血和庄高羡的血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血。 噗噗噗! 血口接二连三,殷红染着殷红。 “嗬嗬嗬……” 庄高羡艰难地呼吸着。 噗噗噗! 姜望疯狂地扎着。 庄高羡被血沫呛住,又剧烈地咳嗽。 他勐然强撑起来! 又被按下! “姜爱卿!朕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脸上带着怪异的疯狂的笑容,吐着血道:“一真道主她——” 噗噗噗! 姜望完全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也混着血沫听不清。 姜望完全忘记了招式,不记得神通,不知道怎么使剑。只是机械而又疯狂地扎刺! 噗噗噗噗噗噗! 兵器入肉的声音,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天空下起了血雨。 不知道是在祭奠谁。 姜望全无知觉,仍在不停地扎着,把地上这尊帝王的身躯,捅了个稀巴烂! “他已经死了。”赵汝成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身,不让他再动:“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三哥! !” 姜望愣愣地松开剑,松开了他从来倚之如命的长相思。 赵汝成环着他的腰身。 而他就这么跪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这是他很多年没有回来的故乡。 血雨落长街。 故人不相见。 他的双手颤抖着,这血淋淋的双手抬起来,想要捂住自己的脸。 但又握成拳头落下了。 在血雨中他仰天嘶吼—— “啊!” “啊!” “啊! !” …… …… …… 【本卷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卷总结与感言 我有时候会想——我究竟要写一本什么样的呢? 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一直都会问。 昨晚跟朋友出去吃饭了。 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车窗外一霎而过的夜景,模糊得我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就想到了很多画面。 凌河拿魏俨的刀,在赵郎的石墙上疾行。用老先生的戒尺,抽庄高羡的脸…… 姜望终于报仇之后,不再压抑自己,在血雨仰天嘶吼。 这些画面在我写完第一卷的时候,就出现在我心中。 我忍了好久,才在最合适的时候,跟它们见面。 我好幸运啊。 能够被这些画面眷顾,又能得到这么多人支持,可以一丝不苟地将它们描绘出来。 我常常会想——我还能怎么写呢? 赤心写到现在六百五十万字,没有一处重复的剧情,没有一份相同的情感。读者的阈值在不断拔高,作者的阈值其实也是。我应该怎么写,才能让读过六百五十万字的你们,依然觉得精彩?我该怎么写,才能让已经写下这六百五十万字的我自己,依然兴奋满足?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有时候灵感眷顾,有时候苦煎苦熬,只能往前走,一直走,边走边看。 回想起上次休假。 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次我跑去看房子(我打算买一个风水极好,可以加快码字速度的房子,我是为了你们啊)。结果连着看了几天,也没有选到合适的。累得动都不想动,完全没有休息到,就开始这一卷了。 而上次请假去参加婚礼——也不能算请假,顶多是工期调整。谁家请假还补更的?那不是白请了么!(只有我,你们的阿甚,帅甚,如此老实本分。) 总之也是累。本来想顺便去一趟大罗山,看看李一的,都没去成。 为了赶稿选择坐高铁,回来的高铁七个多小时,下车的时候人都麻了。 这次我一定休息好! 不好意思,说回总结。 第十卷写完之后,把浮陆世界的伏笔也全部收回,我觉得可以跟大家聊聊“副本”这个东西了。 副本是什么? 官方的解释是:副本主要为玩家带来装备、道具、游戏资源的产出,满足玩家的游戏进程。 简单来说,是一个升级拿装备的地方。 我相信这也是很多人对副本的期待。 但赤心巡天里的副本,显然不满足于此。 我不想写一個与故事毫无关联,单纯升级拿装备,过去了就毫无意义的地方。我认为那是对文字的一种浪费——写那么多字,要有那么多字的价值。它们应当对这个世界的构建有所帮助。 这本书写到现在,整个世界观,全都建立在一张完整的地图上。 所谓“副本”开得很少。 主要就是天府秘境,森海源界,浮陆世界。 妖界和迷界其实都不能算副本。它们是历史的另一面,迷界更是就在现世,是主要的战场之一。 天府秘境即为镜花水月,展开了覆海、姞燕如、轩辕朔的剧情,拓展旸国,乃至道历重启那段时间的历史。当然还有随着这条剧情线而完整的竹碧琼。 森海源界展开了观衍、小烦、敖馗的剧情。敖馗的剧情线又勾连沧海,牵扯浮陆。 浮陆世界则是填充上古、中古历史,补完魔功,更补完人族八贤臣毋汉公的故事。 它们好像也不太能算副本,因为它们都与这个世界紧密相关,无论从地图意义还是故事架构意义,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有没有注意到? 姜望一直行走在一些故事里,他在经历自己人生的同时,也在感受别人的人生。 真实的世界就是这样啊,迎面走来的人可能刚刚失恋,坐在街角长椅的人也许思考人生,那个端着咖啡的觉得人生很苦,但你耳中听到的是孩童的笑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你不是唯一的。 我一直说,我想写一个我梦想中的仙侠世界,这才是这个的主线。 赤心巡天写的从来不止是姜望一个人的故事。甚至不止是现在这个时代的故事。 我们随着姜望的视角,一起经历他的人生,经历这个全新的时代。但也在这个过程里,阅读这个世界的历史。 当今大争之世,固然群星璀璨。 近古末期,道历重启初期。姬玉夙、姞燕秋、轩辕朔、覆海、姞燕如、嬴允年、柴胤……他们难道不也是群星闪耀吗? 带领人族走出黑暗时代,击破妖族天庭的远古先贤更不必说。燧人氏、卜廉、毋汉公、开道氏、兵武…… 上古时代的世尊、魔祖、儒祖孔恪、法祖韩圭…… 中古时代的烈山氏、龙皇、龙皇九子、天佛…… 甚至于只是往前推个几十几百年。 姜梦熊、向凤岐、虚渊之、凰唯真……他们也都光彩夺目,照耀一个时期。 我有时候觉得他们好像就在那里,我只是一个笨拙的画师,很辛苦的把他们临摹下来,虽然拼尽全力,也未能写出十分光采。 但竟就这七八分,甚至三四分原本属于他们的魅力,就吸引了这么多人的驻足。 我何其有幸,与这样多的读者同行! 虽然我常常说自己很疲惫,但那只是一种状态的客观描述。 很多时候心力交瘁,确实写不动。 写作不会比搬砖辛苦,但搬砖你咬咬牙还可以多搬几块,写作你咬咬牙很多时候是多制造几堆垃圾。 我需要饱满的情绪,充沛的精力,健康的身体,来全力投入创作。 这几年来我最大的努力,就是让自己哪怕在最差的状态里,也写出该状态下最好的文字。每次精修我是一句句地读过去,要把字句都调整到个人语感最舒服的状态。 但有时候昏昏沉沉地去精修,也会把对的改成错的。 像之前我写姜望去楚国遇到项北那段。 那一章我写得蛮不错的,算是有趣。 就是第二天精修的时候,我明明没有睡好,状态很差精神恍惚,还自信觉得自己能修得好一点,结果鬼神使差地加了句,“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跟一个瞎子交换眼神! 事后我差点疯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我能出现这种低级笔误。 但人就是会这样的。 人就是会有这样糟糕的时候啊。 说实话,我本以为我会一直疲软到结卷——之前我也强调了,我一定会把结卷写得很精彩,但可能会很慢,为了保证结卷水准,不排除断更调整。 但是某一天我忽然一看,怎么月票榜第九了? 我已经将近两年没有争榜,越到后面越难写,扯着千丝万缕往前走。为了保证的质量,只能稳下来,一点一点地构建这个世界。 可是我的读者,竟然把日更四千的我,推到了总榜第九。 我很久没有注意榜单,那天又特意往前翻。发现之前很多个月,都是十一、十二、十三、十一这样。 就差一点。 差的那一点是什么呢? 我幡然醒悟—— 是运气。 哈哈哈不是啦。 是努力啊!! 我还不够努力,虽然我每天都在写,我从早写到晚。 可是我经常走神,经常发呆。我有时候宁愿修指甲,也不想多写一个字。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年纪轻轻,就已经心疲如老。 但那一天看到月榜第九的名次,我突然就振奋起来,像是打了鸡血…… 每天晚上写到凌晨,早上七八点爬起来又写。又写又修,居然还不走神,整个人非常亢奋! 我甚至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不怎么需要睡觉,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精力异于常人。 我当时觉得可能我也有这个天赋。 但事实证明鸡血就只是鸡血而已。 对,我现在就是鸡血过后的状态。 萎靡不振,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了。 严格来算,这一卷的高潮是从第九十九章“我未独行”开始。 一直写到第一百一十四章“枫林旧梦”结束。 但其实之前的太虚会盟和龙宫戏份也是很精彩的。而且毋汉公“超越我那时候所有的想象”也才结束没多久…… 抛开这些,单从杀庄这一段来说,是持续了将近八万字的大高潮! 高潮太久人也是会累的。 我相信大家都累了。 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下次再来! …… 这一卷成绩创新高。 均订三万二千六,追订四万二。 我们拿下了六月份的月榜第七,唔,现在还在月榜第二挂着。(真希望给其他作者来一记鹤短凫长,让他们的工作状态颠倒成休息状态,跟我一起按暂停啊) 最厉害的是拿到了五百盟成就。(这段高潮开始前,是四百八十二盟。现在是,五百五十三。) 整个起点,只有十四本书拿到了这个成就。 而且咱们没有盟主返点什么的,没有搞什么作者掏钱补贴,完完全全是大家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对这个一条路走到黑、固执甚至偏执的作者的支持。 真实的读者,即是最大的荣耀! 当我想不出剧情来,一个字一个字在那里熬的时候,我觉得写作真他妈苦啊。简直是点灯熬油,烧血焚髓。我的青春美貌我的头发都和灵感一起被榨没了! 但是当我写出我满意的剧情,我感到许许多多的读者,也同我一起被感动的时候。我又觉得,写作太幸福了! 世上还有比写作更幸福的事情吗? 不会再有了! 感谢所有让我可以尽情写心中故事,而不必在意任何声音的人。 感谢所有喜爱这个世界,支持这个世界的人。 感谢你们。 …… 虽然我早就做好了整个世界的架构,从远古上古中古近古到如今,远古八贤臣的人设,是最早拟好的。但人需要面对现实。 惭愧地说,在本书成绩非常糟糕的时候,我那时候已经想好,历史就写到近古,主要是仙宫时代,现世就写到回枫林。 一切故事自枫林始,自枫林终。 皆成今日我的结局,就是我那时候拟定的结局。(是不是也很不错呢?!) 如果这样写的话,妖界、迷界都不会展开。人皇、龙皇、八贤臣、钓龙客、羽祯、覆海、世尊、天佛……都只是背景。 因为整个的进程,是一层层地抽丝剥茧,我不写,其实读者也看不出来。没人能说我烂尾。 但是。感谢那么多的读者给我底气,让我可以把我想写的都铺开。 是大家一起参与进来,才推开了历史之门,让这个世界更为清晰。让那些时光深处的身影,得以显现轮廓。 谢谢所有热爱这个世界的人,谢谢你们让我的仙侠梦想,有机会圆满。 枫林不是结束,我有更精彩的结局。 它已经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等待和你们见面。 也谢谢你们给它出来的机会。 第十一卷的细纲我还没有开始做,只是有许多剧情画面在。 我相信那是非常精彩的故事。 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思考了。 所以卷名也没有起好。 总之,休假五天(扣掉今天是四天)。 7月9号中午十二点再见吧! 话说居然那么多人催我写感言,放假了还催,连感言都催,是不是人!? 谢谢你们陪我走这么远。 再次谢谢。 午安,我的朋友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庄国年表纪事(免费章节) 道历三六一三年。 雍明帝韩周兵败身死,霸业成空。雍国爆发“三王夺位”,韩周的弟弟韩殷击败三个侄子,成功登顶。庄承乾裂土开国。(成为事实上的君主) 道历三六三八年,庄国加入道属国。庄承乾得到玉京山敕封,成为道门承认、现世认可的正统天子。 道历三七零一年,白骨圣女谷漪杀宋婉溪。(表面上是后宫争宠,实际上是白骨道有感于庄承乾失控,背离白骨神国的道路,进行威慑。庄承乾选择隐忍。) 道历三七三三年,庄承乾联合宋横江,杀谷漪,反抗白骨尊神,剿灭白骨道,自教主而下尽斩绝,白骨尊神降下神劫。宋横江因此受伤,断绝洞真之路。庄承乾身陷生死劫。假死脱身,躲进冥烛。 宋横江在三九一九年说庄承乾死了快两百年。具体是一百八十六年。 庄承乾死得突然,后事不备。 玉京山有意改元,插手朝政。一度扶持国道院,组织“元老会”,试图以道议治国。(囿于道门与道属国的关系,为免天下道属国自危,只以政治手段进行。) 斗争持续三十一年,国失其君。 道历三七六四年,庄明启在宋横江的支持下,以春风化雨的政治手段,消弭纷争,成功登基。 而后休养生息七十九年。 道历三八四三年,庄明启在深宫之中,被重新积蓄了部分现世力量的白骨尊神所杀。 庄承乾、庄明启先后突兀死去,国家动荡不安。 仅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庄高羡。 国道院再起“元老会”议题。但庄明启留下的政治资产雄厚,又有杜如晦承先帝之命,撑挽社稷。 道历三八五一年,八岁的庄高羡被扶上龙椅,此时“元老会”仍然在发挥影响力。 道历三八六三年,庄高羡及冠,正式掌权。 第三年就解散“元老会”,但他的正统之位,还是没有得到玉京山的承认。是年为道历三八六六年。 整整三十八年之后。才正式接受玉京山敕封,得到道门认可,成为现世正统天子。定元为“永泰”,是为庄历永泰元年。是年为道历三九零四年。 也是在这一年有了底气,亲征雍国。斩杀雍国镇边大将,但自己也受创,躲进深宫养伤。国事皆由杜如晦代理。 从永泰到大定,庄高羡作为道门认可的正统天子,共计当国十九年。从掌权那天起算则不止如此。从坐上龙椅那天起,更是远远不止。 庄国从开国到如今道历三九二三年,国祚延续了三百一十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曾记少年时 轰轰轰。 生灵碑像一座沉重的石门被推开。 石碑底座笨拙地犁松了土,仿佛期待来年的生机。 姜望当头,赵汝成、王长吉、祝唯我、白玉瑕、林羡跟在身后,鱼贯而出。 枫林城域仍然陷在幽冥与现世的缝隙里,且经过这五年又两个月的自然生长,成为了依附现世而存在的界域碎片之一。 或许若干年后,这里也会生出野草,也会蔓延苔藓,也会有旅人停驻。 但至少到现在,它仍然是缄默的,它仍然死寂着。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除了庄国的皇帝……命丧其间。 这真像一座巨大的坟茔啊,墓碑就矗立在这里。 在望江城与三山城的分野里,它孤独地存在。 姜望沉默地看着这块生灵碑,伸手将碑石上的字迹抹掉,他替枫林城的故人们,抹掉了这份羞辱。 而后以指为刀,在石碑上刻写了四字—— “冥乡永怀”。 无以怀之。 夜幕低垂,晚风轻缓,人们没有说话。 而姜望站在这块生灵碑前,眺看远方的天空,在星光与月光的尽处,仍然看得到血雨,只是稀薄得如雾一般了。 天地之悲,竟从永沦的枫林城域内,一直落到了外间么? 一个身穿玄袍的道士,举着一支黑色的油纸伞,就这样从血雾中走来。一步出现在视野中,一步走到近前来。血不染,风不近,天地有距。 他看到名满天下的姜望,很平静地站在石碑前,身上虽然血迹斑斑、污痕处处,眼睛却干净得很,像是被这血雨洗过的夜空。 他看到那个应名“王长吉”的人,手握一卷旧书,略略抬眸,疏离地与他对视。 他看到秦怀帝的后人,表情冷漠,提剑站到姜望身侧。 也看到庄国出身的祝唯我,一手捂住心口,一手将拄地的长枪提起半寸。 目光又扫到越国白玉瑕和容国林羡,一掠而过。 这些人面对他,竟然全无退意。 这些人……竟都跃跃欲试。 玄袍道士在一种荒谬的错感里,摇了摇头,他仿佛此刻才恍然—— 就是面前这些人,刚刚经历了长河围杀、千里逐杀,把庄高羡一路追到了这里,并且在正面的搏杀中,杀死了这样一位坐朝数十年的正朔国主、当世真人! 洞真的境界在这些年轻的神临面前,不具备威慑力了。 他们是弑真之人。 中年人长相的玄袍道士,眼纹颇深。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也不像貌美的甘草道长那么严肃。 一手撑伞,下颔微抬,摆足了上国真人的姿态,字正腔圆地道:“吾名半夏,大景帝国靖天府镇守真人。夜观长河,惊闻道属国生变,故来一看。尔等——” “靖天六友里的半夏道长,对么?”姜望打断了他:“庄高羡死前提及过你们。真人可以吐真言,不必假装刚到。” 半夏略一沉默。 他当然知道他是假装刚到,他当然也知道这些人都知道他是假装刚到——但程序还走不走了?台阶还要不要? 今天这些人随便编个什么理由,哪怕就说自己只是路过,他都会捏着鼻子放人。 你姜望一定要把脸皮撕破,逼我们承认,是景国放弃了庄高羡? 太不懂事。 太没有格局了! 庄承乾修行出了岔子,暴毙当场。 庄明启染了重病,突发不治。 庄高羡先天不足,旧疾复发……这不是很好吗? 三代人前后呼应,未尝不是一阕挽歌。 铁笔篆刻的,可以被抹去。 人们听到的,可以是幻觉。 如此民不举,官不究。庄国如故,不过立新君。尔等散去,自此不受责。 难道不是两全其美? 大约有些人天生就不懂得美好,反倒喜欢难看。 “还记得赵玄阳吗?”半夏看着姜望,目光有些冷。 “不曾忘记。”姜望道。 “记得他,就很好。”玄袍道士轻轻地点头:“这一趟本是苍参老道要来,他脾气素来不好,所以我拦着了,怕他一时冲动,打死了你。” 姜望面无表情。类似于此的威胁,他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根本不值得动容。 但旁边的赵汝成却是勐然往前一步,一霎间挑眉如刀:“我三哥何罪,你们就要打死他?你们景国,真就一手遮天,不管是非黑白,不惧悠悠众口?” 他的天子剑在手上,杀气在眸中:“老道士今日若不说个清楚。待我洞真,必来挑你!” “咳!”白玉瑕咳了一声,随手收了彗尾,漫步而前:“这位景国靖天府镇守真人,久仰您的大名了!现在站在您面前的这一位,是观河台上沐浴人道之光的人族绝世天骄,更是九死一生带回神霄情报的人族英雄,请问我刚才是否听错——他有死罪?罪在苍参真人脾气不好?” 姜望张开双手,将他们两个都拨回去,独自在前,面对半夏真人,慢慢地说道:“前些年杜如晦诬我通魔,庄高羡伪造证据,镜世台台首傅东叙受其蒙蔽,擅发缉魔令。靖天六友的弟子赵玄阳奉命来抓我,却意外失踪,至今未归。我想,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情,半夏真人才对我不满吧?” 竟敢重提此事! 半夏静静地与他对视,并未在这双眼睛里发现半点退缩。 他想,若是今天来的是苍参,或许真的很难忍得住。 见识了庄高羡的死,赵玄阳当初被姜望杀死……也不是绝无可能。 “原是如此!”赵汝成虽被姜望拦在身后,却并未熄了气焰,此时更是高声:“当初通魔之事,既然已经明确杜如晦是诬陷。那么镜世台的缉捕令是恶令,赵玄阳的出手是恶行。怎么这个世道如此不公,景国人行恶失踪,竟然还要受害者负责吗?!” 半夏澹澹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姜望身上,声音是平静的:“赵玄阳的失踪,我这个做师父的,一定会查清真相。但今日在这庄境之内,本真人是代表景国,来安置庄国的未来。堂堂道门敕封真人、正朔天子,一夕之间,死于非命,你们不打算给天下人一个解释吗?”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使得长河无波,的确掩盖了那场围杀大战的动静,隔绝了窥探的目光。但庄高羡都一路逃回西境,惹来多少注视,景国当然不会一无所觉。 尤其是他们几个在姜望一事上,与庄高羡早有默契的真人——遗憾的是他们的默契仅限于杀死姜望,不在于保庄高羡的命。 被这几个姓庄的皇帝骗了这么多回,骗回一次,岂不是理所应当? 庄姓皇室这一脉,从庄承乾开始,就脑后生反骨,不好驾驭。 到了庄高羡,更是越来越夸张,一边在道门里大肆抢夺资源,一边与墨家暗送秋波,更连一真道也勾搭上了! 他虽是因事迟来,来得晚了一点,但也来得及救下庄高羡。今日冷眼旁观,本就是等姜望等人杀死庄高羡之后,再出来名正言顺地将其擒杀。 赵玄阳失踪多年,凶多吉少,而他们至今不知道真相! 齐国军功侯动不得,人族英雄不好动。 今时岂非正当其时? 可惜…… 从那颗五光十色的心脏出现开始,就注定他师出无名。 自上次妖界之事后,三刑宫的吴病已就一直盯着这里,景国并不能一手遮天。 庄国是道国,枫林城域那无辜被害的数十万百姓,也是道脉之民。看着那颗心脏里清晰的残念,他如何能说这些亡魂的复仇之举,不是义举?他如何能说出身枫林城域的姜望,没有复仇的资格? 所以他是举着伞出现,而不是提着法剑。 “我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姜望说:“但凡您的眼睛愿意看,您的耳朵愿意听,到了现在这时候,都应该知道真相如何。” 走南闯北、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他怎么会这般“不懂事”? 他自然知道半夏真人没有出手的意思,自然知道今天随便搭个台阶,就可以悄无声息地走了。 但凌河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他在做正确的事情。 数十万死去的人在用最后的残念支持他,予他正义和公理。 他怎能悄无声息地走? 枫林城需要真相! 再者,尹观那个无所谓声名的且不去说……向前、白玉瑕、林羡这几个人甘冒奇险,助他弑君,他怎能让他们不清不楚,并不清白地散去? 万一多年之后,景国再起意追究呢? 庄高羡虽死,一定要盖棺定论! 今日杀君不为贼。 此无道昏君,是被拽下龙椅,受讨伐而死,是死于一场正义的复仇。 不是什么意外!疾薨! 半夏沉默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只道了个“好”字。 这事情本就没有什么辩解的空间。 再没有比数十万亡魂残念更有力、更清晰的证据了。 无非是半夏要一个面子,姜望没给。 半夏丢出一个威胁,姜望接下。 他今日杀了庄高羡,并且在踏过庄高羡的尸体之后,依然坚决,依然不让步。 这时候远远有洪声响起。 “吾九江玄甲杜野虎,持大庄国书,加水君印、相国印、传国玉玺三印,敕命英灵退散。庄国是天下人之庄国,非庄高羡一人之庄国!护国即护民,枫林数十万百姓哀声不尽,今日洗冤还债,母使遗恨!” 却是一人纵恶虎之煞,从夜色里杀出,疾飞而来。 其声近于吼叫,如轰雷阵阵。 那被络腮大胡覆盖的黑脸,都瞧出了黑中带红的颜色,可见的确是拼了命地往这里赶……而又一次迟来。 他看到了姜望,看到了赵汝成,还没来得及欢喜,便反手拔出送丧锏,怒对半夏真人! 没有什么话可以说,老三和小五的敌人,就是杜老虎的敌人! 半夏这一下怒气真是无法自抑。 太放肆! 一个道属国的小小将军,竟敢公然与他这个道宗国的真人对垒! “虎哥!”却是姜望忽然一个转步,走到了杜野虎的身前,消解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拳砸在他的胸膛,发出砰的一声响:“你刚才吼似雷鸣的这番说辞,可不像你的手笔。” 杜野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接收到了老三的止战信号,顺手把送丧锏往上抬,便用这重锏挠了挠头,憨声道:“黎剑秋的词。” 半夏真人一时无处发作,也就顺势一叹:“当年庄承乾还在的时候,就是我牵头让他加入的道属国,他转头就拜了玉京山……如今竟然绝嗣,真是让人唏嘘!” 靖天六友坐镇靖天上府,自然是正统的帝党。 而庄承乾当初前脚被靖天六友引进道国,后脚就上了玉京山,录名玉清金册,说得严重点,几乎是一种背叛。 当然,同在道脉,同属道国,这话不能公开说。 被庄承乾哄骗的人太多,半夏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这也是在表态,他当年就跟庄承乾不对付,现在也不会管庄高羡的身后事、身后名。唯独一件事——庄国是道脉的庄国,庄高羡活着或是死了,这件事情都不会改变。 杜野虎咂摸出味道来,不由问道:“上真,既然庄姓皇族已绝,庄地庄民,将何去何从?宗国将予何治?” 这会他倒叫起上真了! 半夏指而笑曰:“彼辈前何倨,后何恭也!” 赵汝成不忿道:“我二哥倨而为友,恭而为民!这难道可笑吗?” 半夏愣了一下,而竟对着杜野虎低头:“将军真性情也!是贫道错了。” 杜野虎后退一步,以避其礼。 半夏真人抬起头来,又道:“就在刚才,西天师已与墨家真君鲁懋观缔约,庄国边军退出锁龙关,庄雍重新以祁昌山脉为界,两国回到道历三九一八年之前。自此修好,互不侵犯。” 韩煦亲自出手,搏命消耗庄高羡,又以大军陈境,又请动了墨家真君鲁懋观,当然不可能全无所得。 而景国西天师余徙亲临,也是断不可能失了庄国的道统。 如此结果,其实可以料知。 半夏这时候又看向姜望:“我不喜欢你,所以这个问题我本不想问你。但天师有命,我不得不问——值此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之际,你是否愿意承担责任,庇护庄国百姓?” 令人意外! 余徙竟有此意。 偌大一个庄国,庄姓皇室三百年基业,竟就这样落在掌心! 只要点点头,便能攫取。 这真是最彻底的复仇了,杀庄太祖,杀庄高羡,最后更是夺其基业,据其社稷。 但姜望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便摇了摇头:“我观庄境周边,唯韩煦算得明君。掌权短短数年,已使雍国脱胎换骨,吏治清明。我自知才薄,怎么做也不会比他更好。若让我做主,为庄国百姓计,我会使庄归于雍,重弥百年之好。” 半夏肃容:“庄国必须是庄国。” 姜望没有什么波澜地道:“我和庄国的缘分,随枫林城域一起沉陷,随庄高羡一起死掉了。” 半夏虽然敌意不消,却也有些好奇:“真就不心动?你可知若得庄国社稷,有国势相助,你的修行将一日千里,有可能追赶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人,甚至超过太虞?”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太虞真人还是不可逾越的神话。 在见证身成三界的姜望之后,半夏亦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冲击这个神话的资格。 而庄国今日虽然国君国相大将军都身死,但百姓军队都在,未伤国体根本。姜望若能填进来,正位庄国之主,绝对未来可期。 这对景国对姜望来说,应该是两利的事情。 有了姜望这样一位绝世之才为君,庄国社稷可立止飘摇。有了景国的庇护,姜望从此也不必东奔西跑,大可岁月静好,安心冲境。 为何他竟毫不意动? 半夏真人看着姜望。 而姜望只道:“李一从来不是我的目标。” 李一都不是目标? 真狂徒也! 半夏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或讥或嘲或者羡慕…… 惜乎赵玄阳不幸,不能争于此时! 他的目光在黑色的油纸伞下,是逐渐冷却的:“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姜望腰间悬着他的剑,双手捧着凌河的心,转身往庄国境外走:“以前是杀庄高羡。以后……” 他顿了一下:“做自己。” 青云如桥,他笃定的脚步就这样走向远空。 与凌河那颗五光十色的心脏相对之处,他的心房位置,不朽的赤金之光,一点一点地发散。 晕染遥途,辉映天地。 那无垠的夜幕恰在此时被撕开缝隙,天边的熹光落下,好似一束向阳的花。 曾经白发出枫林。 曾记少年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礼赠龙宫 极致辉煌的长河龙宫里,天下第一宴正展开它盛大的姿态。 古往今来的珍馐陈列食桉,来自各国各宗的天骄人物汇聚一堂。 那些遗落在时光长河里的珍玩宝物竞耀其辉。 绝品道术,百家秘传……雄踞现世的人族,从不吝啬在龙宫宴上展现未来。 在这风云汇聚的时刻,自信昂扬的人族天骄们,尽情挥洒才华。 好一番盛景! 龙宫宴一般连开七天七夜,这才只过去了一天一夜,就已经出现了不少璀璨的瞬间。 譬如秦国黄不东和三分香气楼夜儿的精彩对决,譬如魏国燕少飞对宋国辰己午的热血挑战。 譬如季狸一跃争古卷,照无颜徒手夺鬼珀…… 这世上的风景,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去而寥落。 无非是彼星隐去了,此星耀。漫长时光尽星河。 在某个时刻,忽有骄横的一声响起:“至此龙门开时,也该叫天下人见识楚地风采了!” 人们纷纷望去,看到是钟离炎站起来,又纷纷回头。 龙宫宴进行到现在。最受期待的几个人,除了暂时离席的姜望,就是楚国斗昭,齐国重玄遵,秦国秦至臻,荆国黄舍利,还有那个掌控真人傀儡“明鬼”的戏相宜。 至于这个短须鹰眼的……那是谁? 钟离炎目光睥睨,只觉自己视线所至,人们纷纷避让,真是不怒自威呀! “诸君为何不敢看我?”他鹰眼如电,霸气横扫:“怎么,偌大个龙宫,天骄云集,除斗昭、重玄遵、秦至臻、黄舍利、戏相宜之外……竟没人敢与我钟离炎相争吗?!” 这番话他琢磨很久,也想说很久了。 他钟离炎与斗昭平分秋色,同姜望难分伯仲。斗昭嘲得,他如何嘲不得! 而且他非常严谨,已经把跟他势均力敌的几个人排除掉了。这下还不震慑全场? 但话音一落—— 照无颜,燕少飞,盛雪怀,季狸,中山渭孙……在场的人几乎全站起来,个个冷眼瞧着他,场面一时很凝固。 “是不敢看你还是不屑一顾,你分不分得清啊?”人群中有个声音道。 “谁说的?站出来跟我单挑!”钟离炎怒目而巡。 理国的范无术哈哈大笑,掩盖了他的怒声:“一说楚地风采,人们就期待斗昭,结果站起来的是你钟离炎,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么?你还没有我的名气大呢。出了南域,谁认得你!” 钟离炎不怕挨打,只怕丢面子,梗着脖子哼了一声:“今日叫你们认得我!” “好小子,竟如此嚣张!来来来,就由本公子陪你过几手!”范无术一边说一边离席走来,毕竟朋友一场,他要是再不出来演个双黄,怕是钟离炎今天很难完好的离开。 钟离炎只是脾气不好,心眼不大,倒也不存在脑子不好,当下就要顺水推舟:“既然如此,本座就叫你看看,什么叫武道第一——” 殿门就在此时推开。 一个腰悬长剑,长得很是俊秀的男子,便站在殿外涌进的光芒中。 肤白如玉,白得有些刺眼。 他左手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盒,右手按在身前,微微一礼,澹笑着道:“我是否打扰到诸位的雅兴?” “这是谁人?” “白玉瑕!” 人群中响起疑问和回答。 毕竟是上过黄河之会正赛的人,还是很有些人认得。 没人能质疑白玉瑕赴宴的资格,人们只是疑虑他为何迟来。 “他好像跟姜望是一起的……” “在星月原开酒楼是不是?” 人群窃窃私语。 白玉瑕的目光在殿内巡游,找了一阵无果,不由得问道:“净礼小圣僧不在这里吗?” 黄舍利热情地看着他:“净礼和尚有事先回悬空寺了。你有什么事情,不妨问我吧,我也懂佛!” 白玉瑕礼貌地对她道了谢,迈步往殿中走。 因为整个白玉京酒楼,能够神临的都参与了对庄高羡的逐杀,唯独瞒着负责给顾客开光的净礼。过来之前姜望还让他想办法哄一哄……这下两全其美了。 他走到殿中,遥对龙君一礼:“白玉瑕见过龙君陛下。” 长河龙君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白玉瑕,给你的请柬还是我亲笔写的……欢迎你入席。”黄河大总管福允钦作为龙宫代表,在寒暄之后,问出所有人关心的那个问题:“姜望要回来了吗?” 全场目光聚集,白玉瑕彬彬有礼,欠身道:“东家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亲自过来了。他托我向龙君献礼。” 福允钦看着那个礼盒,当然已经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但还是问道:“姜望送的是什么礼?” “容我奉上!” 白玉瑕一掸衣角,潇洒迈步,从大殿中央,一直走到龙君敖舒意的宝座之前,越过了所有人的坐席,将手上提着的礼盒打开来,高高捧起—— 礼盒中赫然是一颗覆有血污、犹带怪异笑容的人头,恍忽如生! 在一众天骄骤然的死寂中,白玉瑕高声道:“一直以来,暗中支持水族奴隶生意、借此掠取大笔财富的庄国国君,真人庄高羡,授首于此!” “当然,奴役水族只是他的罪行之一。此獠在位期间,擅杀忠良,肆行恶事,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牺牲数十万国民,以得洞真之阶。失道无德,罪无可恕! “东家截道于长河,千里逐杀,最后斩庄高羡于庄境之中,为天下除此大害。并以此颅,敬呈龙君,以证人族水族之谊!” 举座无声! 天下天骄还在龙宫宴上争先后,姜望却已提剑杀真人! 这当中定然还有隐情,定然不是李一横剑退苍瞑那么简单直接。但庄高羡的头颅在此,已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尊位之上,敖舒意也沉默。 虽然不知道庄承乾具体用的什么手段,隐藏了子孙体内的水族血脉。而庄高羡一直到死,都未肯暴露这一点。 但姜望是知晓真相的人。 已经杀死庄高羡,再彻查其身,不难朔源。 一位身怀水族血脉的人类,成为了人类正统国家的正朔天子,这是莫大的惊闻。这样的事实,更能够把庄高羡钉死在耻辱柱上,举世无人为其翻身。 可姜望没有选择这么做。 当此之时,庄高羡的罪行已经由枫林城域的亡魂证明。 而暴露庄高羡的水族血脉,一定会引起人族和水族更深的矛盾。 庄承乾对清江水族的利用、庄高羡对清江水族的奴役践踏,反应的大背景,是中古以来水族地位的急剧下降。至荆太祖镇杀神池天王,而跌至谷底。 庄高羡的水族血脉一旦暴露,只会让舆论的重点发生偏移。 人族会问,水族藏血为人君,究竟有何企图?庄高羡牺牲枫林城域数十万人,也有可能被有心人引到更大的阴谋论里。譬如水族对人族之恨。这几乎是无法解释的! 水族也会问,庄高羡乃是庄承乾的嫡血,再正统不过的天子,好好的皇帝当着,竟一旦受戮。难道身有水族血脉,就是该死的理由? 这一份礼赠,诚如姜望所言—— “以证人族水族之谊。” 他杀死庄高羡,揭穿庄高羡的罪行,但并不揭露庄高羡的血脉,因为他并不以血脉为庄高羡之罪。 那个缠绵病榻,收到喜报得知儿子以第一名考进道院,终于闭眼长眠的父亲,一直告诉儿子的是—— 你的选择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不是你爹是谁,你娘是谁。 小镇之中勤恳的药商,凤溪边上浣衣的女人,也生了个世所瞩目的天骄! 大殿之中有短暂的沉默,片刻之后,长河龙君道:“姜望的这份礼物,用心良苦。朕,收下了。” 那载着庄高羡头颅的礼盒,就此合拢,也隔断了人们惊疑的目光。 白玉瑕拱手一礼:“那白某也就告退。” 又面向龙宫众人:“欢迎大家来星月原白玉京酒楼做客,我们酒楼汇聚天下名厨,收藏六国美酒,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咳!”福允钦咳了一声,止住他意犹未尽的宣传。 暮鼓书院的季狸出声道:“白兄不留下来参与龙宫宴吗?” 越国与暮鼓书院如此之近,朝中也多有书院弟子,他们两个都为人中龙凤,自是认识的。 白玉瑕停下来,略想了想,笑道:“我白玉京的人,自来不甘平澹。相较于在龙君的庇护下嬉闹,我还是觉得,逐杀真人更为刺激有趣……”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拱手绕过一圈:“诸位请慢饮,玉瑕告辞!” 已经拉开架势准备打一场友谊赛的钟离炎,被全场晾在一边,恨得后槽牙直痒。 这样赤裸裸的炫耀真是让人讨厌啊! 偏偏没有办法反驳。 谁还能宰个真人来唱对台戏? 庄高羡罪大恶极!该死! 姜望有眼无珠!当笞! 白玉瑕都请了,不知道请钟离大爷帮忙?岂不知为民除害,正是钟离大爷所愿!? 黄河大总管福允钦已经把装着头颅的礼盒拿在手上,出声问道:“庄高羡头颅在此,尸身呢?” 白玉瑕回答道:“烧了。为免他死得不彻底。便是这头颅,里面也都烧过一遍。” 福允钦点点头,他也只是不想庄高羡的水族血脉被更多人知道,姜望他们若是未处理干净,他也会帮着处理一下痕迹。此时又道:“真人也杀了,礼也送了。不知姜望现时在忙什么事情,竟无暇回返。那件事情,难道比龙宫宴还重要?” 白玉瑕轻轻一笑:“陪他的妹妹。” 而后转身离开。 这是道历三九二三年的春天。 姜望终于可以向全世界宣告他亲妹妹姜安安的存在。 …… …… 白玉瑕走了,宫殿大门再次关上。 只留下一个姜望千里逐杀真人的消息,如巨石击水,砸得心海一片浪,人心不再平静。 那可是当世真人啊! 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座上宾。 一个国家哪怕再弱小,底蕴再差,只要出了一个真人,顷刻脱胎换骨。略略经营,便可称区域强国。 神临杀真人,不曾见于史书! 但自此以后,当录于史笔。 后人遥望当今这个时代,怎么写,都绕不过“姜望”这个名字了…… 历史即是最大的荣耀。 而又有多少人会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某次龙宫宴上,谁谁谁做了什么呢? 除非现在有谁跳出来,给龙君一剑,那或许会被记住! 姜望的确不必回到龙宫宴,龙宫宴上人人都需眺望他。 龙君先时说,宴上若无姜望,失色良多。 本只是客气话,现在竟成真言! 叶青雨在这时候卸了弦、收了琴,不紧不慢地将一些龙宫独有的佳肴包好,然后出声道:“青雨也要先向龙君请辞。感谢盛情招待,龙宫风景,青雨此生难忘。” 福允钦看着这个就连打包都脱俗出尘的女子,用眼神表示疑问。 叶青雨一脸认真地道:“家里养了一只小狗,出门的时候忘记留食。我心里放不下,须得回去瞧瞧。” 福允钦笑了笑:“龙宫宴乃天骄之宴,没有不让客人走的道理。青雨姑娘请自便。” 叶青雨再次礼过,翩然起身。 “叶姑娘是要回云国吗?”整个龙宫宴上最有重量的人,在此刻开口,笑容和善可亲:“正好我有一笔生意在贵国,我们同去可好?路上也可商讨一些合作细节。” 叶青雨循声看向大齐博望侯,但又恰恰接住博望侯旁边那位冷艳美人的视线。 李凤尧的声音霜冷但轻:“他说的是,我们。” “啊对对对。”重玄胜连忙补充道:“是我们同去。这笔生意呢,李家姐姐也是有干股的!” 叶青雨看了看他们两个,含笑而礼:“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两位都是世间英才、良善之家,能与同行,我所愿也。” 三人于是一起离席,同辞此宴。 叶青雨仙姿出尘,李凤尧高挑冷艳,走在重玄胜的两侧,都更显婀娜。 在往殿门走的时候,叶青雨忽然心有所感,扭过头去。 坐在殿中位置的那个名为玉真的女尼,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叶青雨轻轻点头,作为示意。 她们的目光短暂交汇,平静错开。在白云之上,在红尘之中。 夜儿以手支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只觉这龙宫殿门,何似空门!一个走在外面,一个坐在里间。 眸里的兴致慢慢散去了,只有不出声的幽幽一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此中有真意,欲语忘言 龙宫很大,但少一个美人,就少一分颜色。 本就熘了个姜望,叶青雨一走,黄舍利的旁边更显空旷。 风流盛世……总是雨打风吹散! 她很是不愉快,凶狠地看了中山渭孙一眼,用下巴做出指示。 出门在外,中山渭孙也是个要面子的,笑着对旁边的人道:“黄舍利非要我坐过去,每逢大战,都需要我指点迷思……让大家见笑了。” 然后灰熘熘地钻了过来,填填人气,弥补空缺。 许象乾和照无颜就在旁边位置上,这会早就没有言语。 准确地说,是一直喋喋不休的许象乾,在白玉瑕入殿之后,就开始沉默。 照无颜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与姜望也是至交好友,怎么不跟着去看看?” “早先我没有想明白……”许象乾垂着他向来高昂的头:“原来姜望是备这份礼!连与他不相熟的师姐都想到了,我却没想到。哈,我真是愚蠢啊!” 照无颜看着这样的他,下意识地柔缓了声音:“对不起。我有意拦住你,没有让你全朋友之义。” 以前两个人相处,无论是什么事,无论谁的错,都是许象乾主动道歉求和。这是相处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由照无颜说‘对不起’。 但许象乾没有觉得喜悦,反而苦涩地摇了摇头:“师姐你也是顾念我,我怎能怨你?只是……” 他轻声叹道:“姜望真的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除了龙川之外就是他。我的臭毛病很多,又很喜欢挑别人的毛病。真正的朋友其实很少……” “你是觉得他会怨你吗?”照无颜问。 “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怨我。”许象乾扯了扯嘴角,声音低沉:“我只是在想,这么危险的事情……倘若他失败了呢?我可能一生都会陷在‘我能做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做的’悔恨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朋友,也不必事事都在一起,更不能事事都在一起。”照无颜缓声说道:“具体在这件事情上,你的确无须自责。我这样说并不是为你开脱。” “首先姜望不会让你参与此事。虽则现在他成功杀死庄高羡,安然离开,‘诛杀无道昏君’这六个字,已经盖棺定论。但在事情结局之前,我想他绝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看净礼,重玄胜,这些人都没有去。此为明证。 “他早先弃官辞爵、脱离齐国,亦是明证。 “我敢说,随他一起去杀庄高羡的人里,绝无一个身有牵挂的人。他不可能带着你这样的名门弟子去冒险。 “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邀请你。你许象乾,也没办法插手此战。” 她轻抚着许象乾的后背,声音柔软:“此战是弑君之战,几与天下为敌。人生在世,少有无牵无挂者。你许象乾虽有朋友之义,却又怎能不顾及宗门之情?怎能……不顾念我呢?” 许象乾默然。 人生百态,当然各有不同。 姜望斩杀庄高羡的消息传在此间。 有人惊其实力,有人讶其胆量。也有人,知道他吃过怎样的苦头,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左光殊这时候已经眸泛泪光,又想哭又想笑,若不是在这代表楚国的场合,几乎无法控制情绪, 他紧紧攥着屈舜华的手,起身欲走:“我们也去看看可爱的小妹妹吧!” 屈舜华温柔地看着他:“可以去云国吗?” 他又丧气地坐下了:“早点神临吧!” 屈舜华反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神临对于你当然不是问题,但你需要更完美的成就嘛……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左光殊抬起眼眸:“姜大哥剑斩心中块垒,我心里是为他高兴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屈舜华笑道:“往后姜大哥去云国,来南域,都不必藏着掖着。他的妹妹也可以周游天下,何不请他们赴楚呢?咱们在黄粱台摆一桌,请她吃升龙宴!” 左光殊的眼睛亮堂起来:“好主意啊!” “好什么好。”兴致缺缺的钟离炎坐下来,也没听全他们在聊什么,就在一旁插话道:“你们这些人,就没有一个主意能好的!” 小情侣对视一眼,用眼神询问彼此——这厮又发什么病? 都不理他。 斗昭就在这个时候放下酒杯,平静地起身。 “欸你去哪里?”钟离炎急忙追问。 若说这世上最讨厌斗昭的人是谁,那当然是钟离炎,他做梦都在流放斗小儿。 但若说这世上最关注斗昭的人是谁,那也只能是钟离炎。 他真怕斗昭瞒着他修炼,偷偷地变强啊! 斗昭不回头地往外走:“真正的天骄不在这里,我当然也不该在此处!” 这一回没有人反驳他。 但见他大步离去,那红底金边的武服,招展如旗。 钟离炎犹豫一番,咬咬牙:“你等等!你说得对,咱们不该在此!” 抬脚便追了上去。 “争龙门”算是龙宫宴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了。 就如东海龙宫是龙族威权的具现,长河龙宫更是龙族最后的辉煌。 它在某种程度上,似于洞天之宝,可与洞天比肩。 而“开龙门”,就是龙君免费开放此宝,帮助参与者洞世之真,若是逢着龙君心情好,还会指点两句。 这个龙门开放的时间还并不短,在龙宫宴结束后,一直持续到二月底。可以说能够大大补益修行者的洞真资粮!对正在探索真人境界的修行者极有好处,算得上龙宫宴最好的收获之一了。 历来不乏有自龙门走出,成就洞真的强者,为此事赋予了一层神秘的意义。 所以自古而今,都有“跃龙门”的说法,人们更是以此来形容脱胎换骨、一步登天的变化。 但对某些人来说,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如那姜望,不就是直接一去不复返么? 自得其真,不必外求。 斗昭当然也是不需要的。 至于钟离炎……他希望别人也都觉得他不需要。 王夷吾曾经也是目空一切的性子,这几年沉稳了许多,不动声色地看向重玄遵。 重玄遵施施然起身,笑着离席:“夷吾,你且在此,验验他们成色。这里离虞渊很近,我实在无聊,去宰杀几个修罗玩玩。” 整场龙宫宴,赴宴人数最多的就是齐人和楚人。 眨眼的工夫,齐人走得只剩一个王夷吾,楚人也只剩三个。 这剩下的三个里,两个根本无心龙宫之事。左光殊已经和屈舜华在规划“姜安安的楚国之旅”,正在热烈地讨论旅程细节,一定要让小妹妹耍得开心,最好就从此定居楚国了! 倒是项北平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别人需不需要,别人怎么想,都与他无关。他觉得自己需要,他就坐在这里。 瞎了之后,他看自己看得更清楚。 以心察万事,以万事自观。 大殿角落里须弥山的腼腆和尚闭着眼睛,嘴唇翕合,正在念咒。可惜没有声音发出来,不知在念些什么。 虽然神情严肃,但莫名好笑,不知是不是“大家都看不到我”咒。 “卓师姐在写什么?”身着松绿衣衫的宁霜容忽然问道。 “随便记些见闻……”卓清如不着痕迹地拢上稿本,看了看宁霜容,又看了看竹碧琼:“你们呢,都在想些什么?” 宁霜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道:“当初是因为知道姜望去了黄河之会,我自知不敌,这才放弃参与,未与天下英雄相论。现在想来,有些后悔。真想看看十九岁的姜青羊。” 她又看着卓清如,确认道:“是记些见闻,不存在添油加醋吧?” “当然——”卓清如撩了撩头发,若无其事地道:“我并没有写你们。” 又问竹碧琼:“你呢?有何感想?” “我?”竹碧琼慢慢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指如裁刀:“斗昭和重玄遵都走了,我想争龙门。” 得。卓清如收起了笔。 …… …… 凌霄秘地,永远风轻云澹。 有时飘雨落霜,也只为赏景。 “驾~!” 姜安安骑着膨胀了体型的蠢灰,在云海间奔行,想象自己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抬手山呼海啸,令出千军万马。跟老哥一样,战功封侯! 到时候我姜安安也很忙哩,我也没时间看你呢! 正耍得开心,晶莹的汗滴拥挤在额上,那憨头憨脑的蠢灰忽而一个空中回身,潇洒甩尾,顺便热情地摇晃起来,她也就看到了那个笑吟吟的人。 “哎呀我去。”姜安安连滚带爬,从飞快凑近旧主的蠢灰背上翻下来,扭头就跑:“不就是没写作业吗?怎么把俺哥叫来了!” 姜望一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提熘起来,一脚抵着蠢灰的狗头,不让它凑近乱舔。眼睛瞧着旁边打盹的踏云兽阿丑,皱了皱眉:“她这口音哪来的?” 阿丑向来有起床气,也是出了名的凶悍,但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眼前这厮刚宰了一位真人……瞌睡瞬间就醒了,眨巴眨巴眼睛:“俺不知道啊。”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不是莫良那几个瘪犊子带的?” 这个世道他老人家是看不懂了!面前这厮前几年还被他摁在地上狠踹呢,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姜望把姜安安拎到面前:“你又没写作业?” “我不是没写哦。”姜安安认真地纠正道:“我只是晚了几天才写。” 不待姜望说话,她又露出甜甜的笑容:“哥!你来看我啦!” 张开双手求抱抱。 姜望实在没法板着脸,也便顺其自然地笑了:“今天来看你的,可不止一个哥。” 他抱着姜安安回身。 姜安安于是看到了…… 留着寸发,长得很好看,被她叫做小白脸的汝成哥。 满脸络腮大胡,眼睛大得像铜铃,长得很凶的老虎哥。 都灿烂地站在蓝天白云下,都在对她笑。 她愣了一下,年纪还小的她,不太明白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只是有许多的画面,都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凌河哥哥牵着她的手,在凝雾的清晨走过学堂。 老虎哥哥把她举过头顶,奔跑过枫林城的大街小巷。 汝成哥哥身边总是围着很多大姐姐,也总是喜欢追着她问,安安啊安安,我和姜三哥谁更英俊? 唐敦大师弟蹲在门槛上,一看到她就笑,安安小师姐,这条鱼是清蒸呀,还是红烧呢? …… 想着想着,姜安安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杜野虎下意识地往后退,这么粗豪的一个汉子,很有些不知所措,表情尴尬地道:“是不是我吓着她了?这几年吃住都在军营,是没以前和蔼了。出门都没想起来洗把脸,你们也不提醒一下……” “瞎说什么呢,你打小就长这样!”姜望一手抱着姜安安,一手勾住他的肩膀,用力地勾着:“安安只是……记得你们。” 眼睛还在掉泪的姜安安,这时候已经伸出她的小手,试探地去抓杜野虎的胡子,小心翼翼的、抽噎着道:“老虎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呀?” “我当然是真的啊!”杜野虎用力地回答,使劲扯下一撮自己的胡子,轻缓地递给姜安安:“你捏捏看,真不真?” 当初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衣锦还乡,自信将成为姜安安最崇拜的那个哥哥,后来一切都不存在了……当时那么小的一个小不点啊,现在都可以骑狼了! 他嘴笨手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欢喜,他什么都愿意给。 但姜安安没有接那撮胡子,而是伸手去够那络腮胡的缺口:“哎呀你疼不疼?” 杜野虎不以为意地笑着:“这算什么!” 姜安安用小手轻轻抚着他拔掉了胡子的地方,很严肃地跟他说:“以后不可以这样。先生教我们,不可以伤害自己。” “欸!”杜野虎应了一声,又挠着头道:“不好意思,你老虎哥没怎么读过书。先生没有教过我这些。” 姜安安自信道:“先生教我我教你,你听我的就好啦!” “好,全听你的!保证指哪打哪儿!”杜野虎咧开大嘴,憨笑起来。 “啊对了。”笑得一阵,他想起什么来,又赶忙去翻自己的储物匣:“我给你买礼物了!” 一旁的赵汝成本来还陷在感动中,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一下惊愕抬头——跟两个兄长在一块,他高兴得不得了。想到能见安安,他更是开心。以至于完全没想到礼物这一茬儿……但杜野虎竟想到了! 这让枫林五侠里的智略担当如何自处? 他的声音在惊讶里带着悲愤:“咱们喝酒说话,不都在一块吗?你啥时候买的礼物?!” 杜野虎将琳琅满目的储物匣展开给姜安安看,得意地瞅了赵汝成一眼:“傻了吧?哥有副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若无闲事挂心头 承载着大齐博望侯的战车,离开龙宫,飞行在空中。腾云驾雾,威严气派。 前方带路的,是凌霄阁少阁主的七色旗云车,瑞彩千条,华光万丈。 因为李凤尧在侧,重玄胜不好像平时那样瘫着,略略靠坐在车厢里,手里随意地翻着一份卷宗,目光掠过掀起的前帘,往前面的旗云车看了一眼:“那可是姜青羊的乔燕君,一直耳闻未相见,李家姐姐怎不与她同车?不打算多观察观察么?” 李凤尧坐姿端正,美眸如霜:“她再好不过,没什么需要观察的。我倒是想问问你……姜望这次行动这么突然,是不是打算自己承担一切?” “不算突然了。”重玄胜说道:“他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也准备了很多年。” 李凤尧的目光转过来:“回答我的问题。” 重玄胜沉默片刻,道:“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 “但你也拦不住他。不是么?” 重玄胜无奈地摊了一下手:“拦不住,所以只能配合。” 李凤尧的视线落在卷宗上:“这是什么?” 一边问着,一边已经自然地把卷宗拿过去,冷眉微凝:“刘易安?这是谁?” 重玄胜随口道:“枫林城的倒数第二位城主。在枫林城之事后,哭于庄庙,因质疑枫林城真相,被董阿处死,对外宣称病故。” 卷宗虽被拿走,但这些资料他早已烂熟于心。 “有人能证明?” “有人能证明我说的就是真相,也有人能证明不是。无非扯皮而已。庄高羡被杀死后,扯皮会相对容易一些。” 李凤尧翻过一页,继续念道:“张新凉……” 重玄胜道:“算是个英雄人物,在玉京山的九霄坛会上,为了给庄国道院争资源,力竭而死。也是董阿年轻时的好友。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父亲,在张新凉死后不久,死于邪教作乱……我怀疑是被设局掠夺遗产。董阿因此事面斥缉刑司大司首,也因此被贬至枫林城道院。” “罪魁祸首找到了?” “具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可以让缉刑司烂掉。缉刑司烂掉了,庄高羡凭什么不烂?” 李凤尧又翻过一页:“乔敬宗……” “乔国人,后来投奔庄国,名列新安八俊。姜望自妖族回归不久,他便战死在妖界。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了。我找到了他在乔国的家人,收集了他的家信。里面有庄高羡如何期许他,特意调他去妖界培养的内容。呵,引人深思啊。” “月兔……” “还记得剿灭张临川之战么?张临川的无生教,前身就是白骨道。无生教的月兔,就是以前白骨道的十二骨面之一,算是核心成员。她现今在我手里。枫林城之事,她可以证明。” “宫白……” “洛国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与庄国的水族奴隶生意,就是此人负责。” 后面还有许多名字,李凤尧没有一一翻看。只瞧着手上这厚厚的一叠卷宗,叹了一声:“你们确实做了很多准备。” “还是不太够。”重玄胜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在庄高羡死后,黎剑秋联手杜野虎,理所当然能够把控朝政。虽然我搜集了几乎所有能够指证庄高羡的材料,虽然韩煦和墨家都答应我出手保他……也还是没有万全的把握。 “你我都清楚,强权即真理,是非可以被轻易混淆。像枫林城域亡魂残念结成一颗心脏,捂都捂不住的情况,少之又少。凌河之执,亿万人中无一个。 “但这已经是近些年来最好的机会了,我们未必等得到下一个类似于太虚会盟的事件,我未见得还能提前发现、提前布局……庄高羡只会越来越谨慎,姜望也不肯再等。” “你们这群朋友里,还是你思虑最周。”李凤尧很难得地夸奖道:“你已经做了很多,整个计划,我目前看不到更完美的可能。” 重玄胜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摊上这么个朋友,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看他拿命换命。” 李凤尧看着他:“以你的实力和智计,若参与对庄高羡的围杀,定能起到关键作用。之所以你留在龙宫,也是因为对计划没有十足把握,想要随时补漏吧?” 重玄胜只道:“倘若事有不谐,重玄胜的力量,不及博望侯的身份有用。” 李凤尧点点头表示赞许,又道:“停车。” 重玄胜疑惑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听命停了战车。 “我就不问你还有什么后手了。看过这些资料,我相信你们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是一时恨起抛头颅。” “祖母很喜欢姜青羊,自他离齐,时常挂念。我本打算替老太太申饬一下他的冒险行为,但想想还是算了。他也累了。” 李凤尧起身离车,踏霜而行,自往东去了。 只在天地之间,留下神灵般的背影。 …… …… 西天师曰:庄高羡无道受戮,后嗣已绝,天子尊位,当以有德者居之,宁缺母滥。 暂且虚悬主君,重启元老会。 以在庄高羡讨伐战里神隐的国道院祭酒章任为元老会会长。 以黎剑秋为相,杜野虎为大将军,傅抱松为监国使,宋清约为清江水君暨庄国水师总督。 如此五人,联议治国。 这便是庄国在战后的政治格局。 玉京山仍然沿用了过往的战略布局,最大程度上激活庄国本身的力量,以促成更健康的循环。毕竟他们要的不是一个须得持续耗血维持的玉京道观而已,而是要一个能够供奉玉京山的道属国。 庄帝新死,国内局势不免动荡。杜野虎自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见过姜安安,给她带了一大堆礼物后,便连夜赶回了庄国。 王长吉在杀死庄高羡后就已经离开,继续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独旅。 林羡则是正式与姜望告别,回到了容国。成就神临之后的他,已经有资格撑起那个小国。虽然容国现在于他的修行毫无助益,只会拖累他进步的速度,但那里是他的家。 白玉瑕龙宫送礼后,自是回转星月原,勤勤恳恳地管那一摊子生意。 重玄胜在见过姜安安,跟赵汝成等人正式认识了一下后,便自归临淄,说是娇妻在室,不忍冷落。 地狱无门用不着姜某人操心,他只需考虑用什么方式还钱——经此一战,地狱无门声名大噪,生意都忙不过来。 至于向前、祝唯我和赵汝成,受伤都颇重,姜望也不放心他们去别的地方,就都留在云国养伤,他亲自照看。 云国通商天下,买什么都很方便,包括药材。医生也很好请,仁心馆在这里都有分馆。 唯独是要花钱而已。 虽则这几个兄弟现今一个比一个穷,但姜望自己有钱,倒也用不着花叶青雨的。 重玄胜离开云国的时候,是一身肥肉,两袖清风…… “说起来这院子你是什么时候买的,我竟不知?”叶青雨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姜安安,笑吟吟地问。 姜望走在姜安安的另一侧,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药材,脸上也是自在的笑容:“好几年前就买啦。一直觉得抱雪峰很适合养老呢……” 姜安安一边伸手在食盒里摸索,一边皱起可爱的小眉毛:“你好几年前就买了院子,那怎么还每次来都住凌霄秘地呀!” 两大一小,三人行走在云城熙攘的大街上,言笑自然。除了生得好看些,与来往的路人没什么两样,也似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 姜望一眼瞪过去:“我都是为了监督你,你可知道?一天天的,玩倒是积极得很,写起作业就拖拖拉拉,你当你学习是为了谁?” 可惜姜安安并不能领会“弑真之人”的威严,吐了吐舌头:“为了你俩呗!我去学习了,你俩就自己去玩儿了!” 姜望老脸微红,用余光去瞧叶青雨。 叶青雨正弯着眼睛笑。 “那什么……”姜望果断转余光为正光,对叶青雨道:“要不然明天……” “明天什么!?” 天边一片云朵忽然飘至,阿丑威风堂堂地登场,身上元力丰沛,水汽相随。瞧着叶青雨,咧开了大嘴:“青雨你明天还有功课哦,你爹走之前布置的。” 叶青雨秀眉微蹙:“他参加他的太虚会盟,给我布置什么功课呀?” 阿丑降落下来,恰恰挤在姜望和姜安安中间,让他离叶青雨更远,摇头晃脑道:“哎呀,你爹也是为你好嘛。你现在正在冲击天人之隔,多关键的时候啊,切不可分心了!” 他扭头去瞧边上的姜望:“姜望你也是一路苦修过来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 欸? 边上空空! 他勐地扭头,姜望果然已经拐到了另一边,正与叶青雨并行。不值钱地笑道:“既然如此,明天我陪你修行吧!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些经验的!” 阿丑眼神凝重。 此等身法,超出他踏云兽不止一筹。 而更令他警惕的是,现在的姜望,大不同于以往……也大胆了太多! 叶青雨笑着欠身:“那就有劳姜先生了。” 姜望双手都拎着药材,但也往身前一合,算是拱手回礼:“那叶同学可要认真听讲噢!” 姜安安咬着刚摸到的禅面酥,歪头看着他们。心里大大的不明白,上课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成不成。”阿丑赶紧道:“这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青雨的每门功课,都是有专门的老师的!整乱了可咋整?” 姜望笑容和煦:“没事,我只教她修行。在这个方面,整个云国,除了叶真人,应该没人比我更擅长了。” 叶青雨也在一旁赞不绝口:“姜先生讲课真的很不错!” 阿丑势单力孤,只是倔强地都囔:“教课和打架又不是一回事的。教课要动脑筋,要因材施教的嘛……” “白玉瑕和林羡,不知丑叔认不认得?也是随我逐杀庄高羡的人。他们都在随我修行一段时间后,成功踏出那关键一步。要说对神临这个境界的了解,我可以自信地说——天下无双!”姜望温和地瞧着阿丑:“当然,口说无凭。丑叔,咱们可以找个时间,私下里交流一下。” 阿丑不去接他的视线,只道:“但叶真人——” 姜望忽然停步,手中的药材都落在身后,而人已提剑在手,立于众人之前。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姜望几年前买下的院子,而院门此时大开,院中背对他们,站着一个恐怖的身影! 此人身穿粗布麻衣,赤足,徒手,指骨粗大,皮肤粗糙,像是那种做惯了苦力的汉子。 但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仅仅是一个背影,就给人不可逾越的巍峨感! 以至于赵汝成、祝唯我、向前这三个神临境中的强者,明明就站在此人身前与之对峙,却根本不能够被看到。 阿丑的身形一瞬间膨胀,显现威严与凶悍。 姜望却只沉声道:“带她们走。” 无形的力量把姜安安和叶青雨推远,声音落下人往前。手中按剑,踏入院中。 他自己当然不能走,他的兄弟在里间。 “不必紧张……”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似是常年辛勤劳作的、辛苦而坚毅的脸:“在下鲁懋观。” 墨家真君鲁懋观! 与西天师余徙定约,帮雍帝韩煦要回锁龙关的那位衍道强者! 长相思几乎要出鞘,姜望按着声音道:“大宗师突然造访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鲁懋观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额上的皱纹,像是才回过神来:“哦,我也是刚来。” 他看了看姜望,又扭头看了看祝唯我:“那我就一并回答了?” 祝唯我长枪点地,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墨家想说什么,难道还会被堵嘴不成?” “小友的怨气我能够理解。”鲁懋观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来,是代表墨家给你赔礼道歉的。” 向前和赵汝成都不清楚个中内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同祝唯我一起面对这个恐怖的访客。 而姜望沉默。 墨家这份迟来的歉意,只有祝唯我自己有资格表态。 沉默一阵之后,祝唯我笑了。这个曾经锋芒毕露的天才人物,笑得潦倒自苦:“这可真是……让我意外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干戈玉帛 鲁懋观在钜城地位极高,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修为,也不仅仅因为他的资历。 他代表的是墨家内部“崇古”的派系。 现任墨家钜子钱晋华所代表的新墨派,以“墨非泥古之学,今人有今人之墨”为学纲,大肆革新。 而鲁懋观,就是钱晋华最坚决的反对者。 钱晋华这个人,说是毁誉参半都太勉强,他是当世显学宗师里名声最臭的一个。其他大宗师,就算行事风格再不被人喜欢,应得的尊重也不能被抹去。 唯独钱晋华不同。 究其根源,很多人都认为,是他造成了当今许多墨家门徒思想的混乱,是他让在显学中都声名极好的墨家,在如今产生了如此大的争议。 有人说“他日墨门之祸乱,源其今日钱晋华”。 有人闻其名而掩鼻。 而鲁懋观是极受尊崇的墨家真君,他一生笃行墨家之道,“兼爱”、“节用”,品行高洁。 受益于他的人,不计其数。 墨家内部支持他的人,也是非常庞大的一股力量。 甚至当年若不是饶宪孙遗命,当代钜子未见得是钱晋华。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墨家当年的启神计划,一共只有三尊真人傀儡获得成功。其中“明鬼”,就是鲁懋观亲手创造。 其言曰:“世上无善无恶,无神无鬼,墨家自为。使明鬼而知敬畏,惩恶扬善,行以此傀。” 他在傀儡术上的造诣,绝对是当世顶级。他在墨家内部的影响力,不输于钜子。 他也曾经公开评价以钱晋华为首的新墨派,说:“遍身金缕者,不似墨家人!” 而今天,这样一位大人物,代表墨家来到云城的一处无名院落,当面向神临境的祝唯我致歉。 这当然可以说,已是给足了体面。 但还很年轻的祝唯我,好像没有顺着台阶走下去的打算。 他手里提着重新修复的薪尽枪,也提着自己并不能被修复的身家性命,就这样冰冷地看着真君鲁懋观。 鲁懋观叹息道:“墨惊羽乃钜城亲传,是墨家的未来。他的死,在钜城内部掀起轩然大波。我们是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他复仇的。天工真人铁退思,看着墨惊羽长大,受命调查真相,在这个过程中,行事有些激烈…… “庄高羡既死,他的神通鹤短凫长,也不再是秘密。我们由此得知,当初在不赎城得到的证据,乃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之后的结果。墨惊羽之死,与罪城城主凰今默无关。此虽庄高羡之蒙蔽,亦属墨家之疏失。” 鲁懋观又道:“这件事情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有时候眼见也未见得是实。当时虽然得到的是铁证,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铁证也有被掀翻的可能。涉及此等桉件,我们应当慎重再慎重。” 鲁懋观接着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始终保证了凰今默的安全,没有加剧这份错误。” 祝唯我沉默,沉默,始终沉默。 一直到他说完了这一句,才道:“然后呢?” 鲁懋观的表情是严肃的:“从古至今,墨门都不是一个完美无瑕、永不犯错的组织。但值得我骄傲的是……墨家永远有直面错误的勇气。 “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份错误,并将尽最大的努力,来修正这份错误。 “我们即刻释放凰今默,并会为她失去自由的每一天,支付足够的赔偿款。 “我们将归还不赎城,并为罪君修筑一座全新的钢铁之城,免费搭载墨家最新研发的守城杀器。并以墨家的名义,给予不赎城庇护。不赎城将永远矗立在那里,成为不落之城,实现你们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构想。 “天工真人铁退思,在捉拿凰今默回去调查的过程中,态度过于强硬,手段过于粗暴。我们也将予以严惩,由执律真人对他执行鞭刑,令他闭门反思。 “以上,是我们墨家的诚意,但并非全部诚意。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需要补偿的,都可以再商量。” 应该来说,墨家是有诚意的。 这份道歉,并非全无分量。 但祝唯我仍是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您今天来找我,就只是为了跟我谈价格么?墨家家大业大,并不在乎我狮子大开口?” 鲁懋观面对一个神临修士,以衍道之尊,用足够端正的语气说道:“请原谅墨家在真传弟子墨惊羽身死一桉上的轻率、鲁莽,以及愚蠢。我们希望可以得到你们的谅解,希望可以弥补你们所受到的伤害。 “不存在什么狮子大开口,有所失,当有所偿。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能做主的,现在就决定。我不能做主的,回去讨论决定。一定让你满意。” 祝唯我沉默一阵,看了看姜望他们,又看回鲁懋观,终于说道:“墨家是当世显学,天下名宗。您是赫赫有名的真君,世所仰慕的宗师。想来不会殃及无辜,不会因为我的不懂事,而伤害我的这些朋友吧?”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当然,我可以理解。”鲁懋观说道:“墨家和云国有许多生意往来,叶真人是我们墨家的朋友,这位叶青雨少阁主,也是我们墨家最高等级的贵宾。我们不会在云国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墨家万古以来的精神,以及我个人的道德观,也决不允许我们一错再错。” “您是衍道真君,天下顶尖的大人物,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来骗我一个小小的神临。”祝唯我点了点头:“我相信您。” 鲁懋观道:“惭愧——” “我不原谅。”祝唯我道。 这四个字简单、直接、干脆,像是哔剥一声炸开的火星,一瞬间炸开,也一瞬间结束了。 即便是鲁懋观这样的宗师人物,也愣了一下。 墨家真诚道歉,不惜为过往的错误,付出巨大代价。祝唯我和凰今默欣然同意,双方从此化干戈为玉帛。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原谅”这三个字,他事先并未想过。 “没关系。”鲁懋观很有宗师气度,心平气和地道:“还有什么墨家思虑不周之处,还有什么令你心气不顺的地方,你尽管直言。你能想到的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谈。墨家弥补错误的决心,一定会让你看到。” 祝唯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您刚才说,你们已经释放凰今默。那为什么,今天不是她来找我?” 鲁懋观这次过来,拥有巨大的权限。不怕祝唯我不开价,墨家绝对有资本做出任何弥补。 但唯独对于这个问题,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这……” “你们杀不死她,或者说如果她被杀死了,你们也不必再来找我。”祝唯我字句清晰地道:“我想是因为……她自己不肯走。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不愿意被你们不明不白地抓了,又不明不白的释放。” “不算不明不白。”鲁懋观说道:“墨家愿意为此事公开道歉。一定还你们以名誉。” “还不明白吗?”祝唯我在这个时候咧开了嘴:“她不需要道歉。凰今默不需要道歉。这世上只有一种方式能够纠正你们的错误,而那种方式,在她手中,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我不太理解。”鲁懋观脸上的皱纹皱得更深:“你的意思是……你们想要靠自己来报复墨家?你们要自己决定报复到什么程度?年轻人,有什么误会是不可以解开的呢?你真正清楚墨家的力量吗?你知不知道,就算墨家根本不管你们,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你们也伤不到墨家分毫?” 祝唯我说道:“那是我们的事情。” “你们寄望于凰唯真?”鲁懋观摇摇头:“轩辕朔尚且功败垂成,虚渊之尚且未能登顶。凰唯真未见得能够归来啊。” 祝唯我只是道:“那是我们的事情。” 鲁懋观的表情恢复了平静:“看来你意已决。” 祝唯我提着他的枪,直着他的嵴梁,虽然面污身污,这一刻却有不可直视的锋芒:“你们希望我去不赎城带走她?抱歉,你最多只能带去我的尸骨,并以此加深她的仇恨。” “我永远尊重她的选择。 “我也没资格替她原谅。 “因为被你们打落尘埃,被你们抓起来关在囚室里的,是她,不是我。” 鲁懋观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一刻表现出来的坚决,反倒只是双手微垂,叹了一声:“那么……我明白了。” 巨大的压力笼罩在这座庭院。 姜望紧紧握着他的剑。虽然他知道在鲁懋观面前他们根本不具备反抗的能力,但他毕竟不能眼睁睁看着祝唯我出事。 但鲁懋观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离开了。 院中是安静的。 这样的情景毕竟不能叫人平静。 祝唯我仍然站在院中,看着姜望,惨笑道:“你道他为什么不杀我,也不抓我?因为我是生是死,都无关紧要。” 他是太锋利、太骄傲的一个人。 这种锋利和骄傲,在强大不可逾越的墨家面前,只会一次次地伤到他自己。 让这样一个人承认自己的无力,多么残忍啊! 姜望松开剑柄,与他对视:“我不知道你的生死对墨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你活着,我就还有大师兄。你死了,我就没有大师兄了。” “啊,你真的是,你小子。”祝唯我拄着薪尽枪,就那么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坐下了。整个人松懈下来,怔怔地看着天空。 姜望扭头去问姜安安:“安安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你有自己的判断。我问你,你觉得祝唯我哥哥刚刚的选择对不对?” “那有什么不对的呢?”姜安安道。 “怎么讲?”姜望问。 “叶伯伯跟我讲过噢。”姜安安大声道:“做错事的人赔礼道歉是应该的,但受伤害的人不是必须原谅!” “很好。”姜望满意地笑了:“你去给哥哥们分吃的,我来给他们分药材。” 姜安安脸上的神采飞扬,一瞬间就没有了。她的公理正义,人道光辉,这时候被绑得很紧。三两口把手里的禅面酥吃完,接过叶青雨递给她的食盒,付出很大的决心,缓慢地向这些伤残人士走去,试探地问道:“你们……吃的多不多呀?一人分一块,要得不?我这里也不多喔。” …… …… “啊呀呀,姜望他不是个东西啊!得志便猖狂,得了便宜还卖乖,得势不饶人啊!” 阿丑一把鼻涕一把泪,使劲往刚刚从太虚山门回来的叶大真人身上蹭。 叶小花一脸嫌弃地用靴子抵住他:“好好说话。” “你看看,你看看嘛!”阿丑使劲往前挤,让叶小花看他微微肿起的左眼。 “幸亏我回来的及时……不然你这都要消肿了!”叶小花啧了两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不过是叫他忙点正事,不要总是影响青雨修炼。他就非要拉着我跟我切磋,说些久仰大名、一直很崇敬之类的话。我想着我怎么说也是长辈,指点指点他也是应该的……” 阿丑连哭带嚎:“谁成想,他来真的,他给我一顿打啊! !” “害,你都几百岁了,连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都打不过。”叶小花十分不屑:“丢死人了,还有脸嚎。” 阿丑顿时把眼泪一收,勃然大怒:“他连庄高羡都宰了,我怎么打?你二十几岁的时候你打得过他?” “那当然了!”叶小花高傲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是浪得虚名?我当年是他能比的吗?洞真无敌向凤岐都要跟我讨教!” “少吹牛逼了!”阿丑不耐烦道:“这事儿你管不管?你就给句准话!你要不管,我马上离家出走!被人炖了煮了,都用不着你心疼!” “这次准备离家出走几天?” “好哇,还几天!你当我阿丑跟你开玩笑!”阿丑怒气冲冲就往外冲。 叶小花一把抓住他,揪了揪他的长毛:“行了,歇着去吧,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老子还在呢,他就开始当家了,岂有此理!” 阿丑四脚齐跺:“狠狠地揍他!”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仙都 祝唯我被连夜送去了星月原,有玉衡星君帮忙照看一二,多少叫人放心一些。 虽则鲁懋观明确表示墨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墨家毕竟是一个很大的组织,内部意见未见得能够统一。 向前养伤养得差不多了,便继续去游剑天下。 也就一个赵汝成无所事事,陪着姜望在云国很是玩耍了几天。 他一个,姜望一个,叶青雨一个,姜安安一个,蠢灰一个,在云国各地是耍得不亦乐乎。每天吃香喝辣,踏青赏花。 直到……太虚会盟落幕,叶大真人归来。 誒?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嘛。 叶真人归来坐小楼,万事都不管。 阿丑万事管不着。 整个凌霄阁,整个云国,还是少阁主说了算。 几个人稍稍老实了几天,又放肆起来。姜安安都玩疯了! 但是怎么说呢,云国毕竟是小国,这些人又惯会飞天遁地,加上这么多年姜望和姜安安都是聚在这里,能耍的都耍遍了,心思也就放野。 是日也,白玉京之主姜望,天下闻名的“弑真之人”,碍于群情汹涌、在广大群众的鼓噪下特指叶青雨和姜安安,正式拜访凌霄阁主人、当世真人叶凌霄。 这是一次具有外交意义的重要会谈,与会者两人而已。 一张长长的书桌,隔开了并不陌生的两个人。 叶真人立西而面东,姿态潇洒,手提画笔,正细描丹青。 姜望在书桌之前,坐东面西,坐姿规矩,神态倒也从容。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走过来,他姜某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是惯看风雨啦! 铺开的画轴之前,有一方印,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小小一方印,竟给人渊渟岳峙的感觉,一见就知不是凡品。但既不是云国国玺,也非凌霄阁阁主印,应是用于画作落款的名章。 姜某人琢磨着,回头得问问青雨,这印是什么层次的,哪位名家所制。往后给叶真人送礼,便比照此等。也顺顺他的倔毛,免得麻烦!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叶真人忽然问道。 姜望诚实地道:“挺开心的。” 叶真人画笔不停,语不经意:“怎么青雨没来?” “她让我做代表。” 叶真人的画笔虚悬,剑眉微微挑起,仿佛在思考下一笔该落在何处,“她让你做代表?” “那什么,这个代表的意思就是说……”姜望努力措辞:“商量一件事情,人多嘴杂反而不方便,索性一个人来讲,还清楚一点,对,就是这样。” 叶真人问:“你觉得我女儿跟我说话不方便?”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望有一种骤蒙不白之冤的委屈:“我没这么想!” 叶小花稍稍直了一下腰。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正大光明。 他问道:“你是说我叶凌霄有意冤枉你?” “没有……” 叶大真人哼了一声,才道:“你做这个代表,代表什么,凌霄阁吗?” “凌霄阁是您老人家的。我只代表我们几个。” “你们?” “就是我,青雨,安安,还有汝成。”姜望一个个地数人头,尽量不叫叶真人产生误会。 叶真人落下画笔,慢慢地道:“叶青雨是凌霄阁少阁主,我的亲生女儿。姜安安是凌霄阁真传,这些年都是我亲自指点修行。现在你在我面前说……‘我们’?意思你们现在是一伙的,一起来对抗本真人,是吗?” 姜望的脸上已经没有半点从容了,姜望心好累! 他像是一个溃兵,在举目皆敌的战场上不知所措:“实在是误会了!姜望此来,不是来对抗,是来请求。” 叶小花慢条斯理地描完最后一笔,拿眼瞧他,用鼻腔发音:“请?求?” 姜望立马站起身来,拱手行礼,一口气道:“这几天在云国也玩得差不多了,大家都觉得还未尽兴。我准备带青雨和安安去楚国耍一段时间,请您通融一下!” 叶小花静静地欣赏了一阵自己的画作,确定此画已神意尽备了,才放下画笔,取来字笔,略点松香墨,开始写字。 嘴里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腔调:“还要特地去楚国玩耍?这世道,可不很太平。” 姜望自信一笑:“这个叶真人尽管放心,大楚淮国公待我如子侄,我到楚国,就像回家一样。安全得不得了!” 这都要带我女儿见家长了! 还显摆后台呢! 叶小花咬着后槽牙,面上依然云澹风轻,潇洒的写完最后几笔—— 道历三九年春。 礼回白歌笑。 姜望修目仙人有成,用余光瞟得清清楚楚。 叶先生的画作自然是神品,他虽不怎么懂得欣赏,也感受得到那种飘然出尘的气韵。 叶真人的字也是极好,飘逸潇洒,见之不凡。 真可谓字画双绝也。 就是这个叫白歌笑的……怎么有点眼熟? 姜望略略思忖,悚然一惊。 许高额老大的老大,青崖书院的院长! 这……叶大阁主交游广阔啊。 叶小花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悠然道:“楚国自是安定的。但云国到楚国,路途遥远,这人心叵测……” 姜望昂首笑道:“姜某这么多年修行奋苦,不曾荒废光阴。举凡天下神临,不知对手何在。等闲真人,我也能过上几招。这区区一段路途,要护得青雨安安周全,想来不成问题!” 叶小花怎么听这番话,都只听出一个意思——你叶凌霄老啦!要是真有我都扛不住的危险,你也未见得能扛住。 当下呵呵一笑,很有真人气度地挂上毛笔,收好画轴,并用一根丝带系好。眼睛似不经意地在书桌上瞟了一眼:“你认得这方印吗?” 姜某人又是扯虎皮又是秀肌肉,自问是面子里子都能照顾到,是面面俱到,这会也懂得谦虚,摇头道:“恕晚辈眼拙,不知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它啊,名字叫仙都。”叶小花轻描澹写地道:“前身是‘仙都祈仙天’,在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二十九,不值一提……” 这方印并非名章,竟是洞天之宝! 虚渊之用一座朝真太虚天,就能够换得七十二福地,以拓展太虚幻境的吸引力。 阮泅曾仗司玄地宫与昭王争锋,那惊天动地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姜望在这个时候,很想凑上前去,帮这方小印擦擦灰尘。 您把洞天之宝摆在书桌上干嘛呢,这多不庄重啊! 但眼前一晃,物移光转,此身已在城楼下。 只见得浮云万里,尽在靴底。仙穹胜景,皆在眼前。 有玉柱游龙,更金台飞凤。 奇花异草,宝华盈天。 所谓九天宫阙,不过如此! 立此城下,世事渺如云。 的确是万仙之都,无上胜境! 叶小花就站在道韵天成的“仙都”二字之下,满意地瞧着姜望的表情,风度翩翩地道:“看来你也认得它。” 姜望站得很规矩,言语也谨慎了许多:“对于洞天之宝的厉害,晚辈略知一二。” “也没有多厉害。”叶小花姿态轻松地摆摆手:“这玩意我很多年前就弄到手了,但基本不拿出来用。修行路远,外物终不可恃,人呐,还是要靠自己。不能总指望这个前辈那个爷爷的,你说对吧?我这‘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名头,还是自己打出来的嘛!” 姜望听懂了。 以前的时候,叶大阁主从不暴露仙都印,只作为关键时刻的杀手锏而存在,因为“怀璧其罪”。但现在的叶大阁主,实力今非昔比,已经有自信保住此印,所以可以随意拿出来把玩。 简而言之——他姜某人还远远不是对手。 “叶真人的风采,实在令晚辈叹服。”他热情地慨叹:“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而心向往焉!” “诶不能这么说。”叶真人看着他,同样地赞不绝口:“姜望啊,你是一个优秀的年轻人。你的修行是一日千里啊!阿丑现在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姜望连忙解释道:“上次我与阿丑前辈切磋,一时失手……” “这都是小事。”叶小花笑呵呵地抬掌拦住:“不必多说,我能理解。切磋嘛,难免磕磕碰碰。谁还会因此怀恨在心,告黑状不成?” 姜望面露惭色。 叶小花继续道:“就好像等会我跟你切磋,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失手伤到你哪儿了,你难道会跟青雨告状吗?你姜望也是要面子的,你不会的嘛!” 姜望干笑道:“我怎么配跟您切磋呢?我还只是个神临啊。” 叶小花又叹息道:“看到你们年轻人,我真是唏嘘。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了。” 姜望立即道:“您风华正茂,正是当打之年呢。当世真人,有几个能比您年轻呢?” 叶小花摇摇头,语气怅然:“还是老了,还是迟钝了,没有你们年轻人成长得快。等闲真人,我也只挑得三五个……” 姜某人眼皮微跳。 “不过加上这个——”叶小花抬手点了点面前的仙都:“那就难说了。衍道也可以试试手嘛!” 他又看回姜望:“对了,你先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姜望搭手在前,老老实实地道:“我说外面的风景挺好的,叶真人若是得暇,不妨四处转转,放松心情,陶冶情操。” “唉。脱不开身啊。”叶小花叹息道:“这整个凌霄阁上上下下,哪件事情不得我操心?青雨正在天人之隔前,安安还在打基础的时候,我时时看着,不敢懈怠啊。” 姜望心想,怎么你带她们出去玩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事呢? 但表情非常感动:“您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这都是应该的,为人父,为人师,要有责任、有承担的嘛。我能天天带着她们玩耍,不管她们的未来吗?”叶小花看着姜望的眼睛:“你是安安的亲哥哥,所谓长兄如父。她现在正在关键的时候,可马虎不得啊。你明白吗?” 姜望除了点头,别无其它:“您说得特别对,她这个年纪,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 …… 春风迎面,云影过隙。 姜望半蹲在云海的边缘,脸上戴着一张普通的面具,气息不太稳定,眼神却很深沉。 “三哥,你在想什么?”赵汝成跳上云海来。 “跟你说不明白。” 赵汝成又问:“你怎么戴上面具了?” “为了跟你的青鬼面具搭配。” “我现在也没有戴啊?” “你要是懂事你就戴上。” 赵汝成默默戴上了厚重的青铜面具,遮住了他那张天下无双的脸。然后问道:“之前不是说一起去楚国玩耍吗?怎么现在就咱们两个。” 姜望幽幽道:“你要是懂事你就别问。” 赵汝成“哦”了一声。 “你怎么想的?”姜望问。 “什么怎么想的?我就跟着你呗。” “不打算去牧国了吗?” “去牢里吗?海捕文书都发出来了。” 姜望“嘶”了一声:“不是演的吗?” 赵汝成侧头看着他:“你跟齐天子是演的吗?” 姜望沉默了,这事确实演不了。 他长叹一声:“云云是个好姑娘啊!” 赵汝成嗤笑一声。 又嗤笑了一声:“你好像觉得你比我懂。” 姜望任他笑了这两声。 他也看着远方不言语。 兄弟俩安静地蹲在一块,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在这云海之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你喜不喜欢她啊?”姜望忽然又问。 “我不知道算不算呢。”赵汝成思索着道:“跟她在一块,较之其他人,总是不太一样的。邓叔走了之后,你失陷在妖界之后,都是她陪着我。现在……” 他笑了一下:“不是很习惯。” “如果以后都看不到她,你会觉得遗憾吗?”姜望问。 “当然会啊。”赵汝成道:“但是如果没有跟你去枫林,如果没有见到大哥最后一面,我更会永远遗憾。” 他语带怅惘:“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的吧。向左向右都会留下遗憾。但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别装深沉了!”姜望按了一把他的脑门,又抓着他的胳膊,将他带着一并起身:“走!” “干什么去?” “哥带你去弥补遗憾!” 赵汝成听懂了但装懵懂:“……哦。去哪儿啊?” 过得一阵:“不对啊三哥,弥补我的遗憾,你怎么往抱雪峰飞?” “你要是懂事你就先闭嘴。” “……哦。” 兄弟俩很快飞回抱雪峰,姜望深吸一口气,耳仙人都跳将出来,屹立高空,把握八方声闻。 他大喊一声,声似雷霆,滚过云城上空:“叶青雨! !” 声闻仙态全开:“我过几天还来看你!” 又喊道:“另外,你爹揍我了!你治治他! !” 赵汝成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还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喊两句给三哥助威。便被姜望一把拽走,远远飞离。 只留一长串的青云印记,还在抱雪峰上空打旋。 旋转在经久不息的雷音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天知 “哈哈哈哈哈哈……” 已经飞出云国很远,赵汝成的笑声依然未歇。 姜望瞅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脚:“你傻乐什么?!” 赵汝成不以为意地拍了拍屁股,笑道:“三哥,我很久没见你这样了!” 姜望哼了一声:“‘出其所必趋,攻其所必救’,听过没有?这就是兵法。” “我懂。”赵汝成嘻嘻笑:“你这是拿住了叶真人的命脉。有青雨姐在,任他是何等真人,又能耐你何?” 姜望瞪他:“别把你三哥说得这么卑鄙啊。我这是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是是是。”赵汝成摇头晃脑:“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叶真人仗着武力,蛮不讲理,欺人太甚,三哥你也是没办法。” 姜望很久没有被亲爱的五弟这么吹捧了,很是享受:“你三哥的韬略你要是能学到几成,天下大可去得!” 赵汝成真诚问计:“现在牧国满天下通缉我,苍羽巡狩衙的鼻子比狗都灵,三哥打算怎么带我混过去?” 姜望自信满满:“山人自有妙计!跟我走便是!” …… 三天后。 草原晴空万里。 赵汝成和姜望疾飞在空中,穿风破云。 身后是一整队飞牙,各持兵器,奋勇追杀。 “站住!” “射射射,拿箭射死他们!破法箭,穿甲箭,附神箭,全用上!” “传讯过去,让前方部落空中设卡。休走了国贼!” 赵汝成猛然回身,十指连弹,鹊桥仙庚金剑气横贯长空,架成剑鹊横桥,惊退一大群人:“再追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又赶紧追上姜望的背影,喘着气道:“三哥,你也没说你的计划就是强闯啊!?” “什么强闯?”姜望脚步不停,纵跃不止:“咱们是趁夜摸黑进的草原,走的是隐蔽路线,你身法不好被发现了怪我咯?” 赵汝成不满道:“大半夜的我们两个人戴着面具鬼鬼祟祟混进草原,怎么可能不被盘问?你连个通关印书都没弄,我又正被通缉……苍羽巡狩衙不是吃干饭的啊!” “行了行了。”姜望拿出兄长的架子:“一点挫折就在那里受不住,怎么跟我干大事?” “先别惦记着你的大事,咱们是大事不妙了!”赵汝成道:“我可提醒你,苍羽巡狩衙的衙主是呼延敬玄。这些尾巴要是不能及时甩掉,以至于惊动了他,咱俩跑都没地方跑,一起蹲大牢去吧!” 呼延敬玄!这可是能跟黄弗争北域第一真人的主儿。 姜望听到这个名字,也严肃起来,一念铺开声闻仙域,又召出目仙人,完全把控视觉与听觉,就这样带着赵汝成往回走,与轰轰烈烈追杀过来的一众飞牙迎面而过。 迎面不得见,过耳未有闻! 赵汝成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些飞牙,打量他们的表情,看着他们一个个目光坚定地从身边冲过去了。 甚至还有几个人与他擦肩,同样无知觉! “怎么早不用这招?”赵汝成欣赏过了,开始抱怨。 姜望用“你懂什么”的眼神看着他:“牧国强者之众,未可计量。贸然施术,反倒容易被捕捉痕迹,随便被哪个多管闲事的隐修碰一下,咱们就坐蜡。恰是以普通人的方式潜入,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就算被察觉异常,也在可控的层面。” 赵汝成感慨道:“三哥,你确实是有经验啊!” 他虽然是从小就东躲西藏,但那些手尾向来都是邓叔处理,多少隔了一层,领会不够深刻。 又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苍羽巡狩衙已经警觉,再想悄无声息的潜入,已不可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要动用我的人脉了!”姜望深沉地道。 赵汝成肃然起敬:“三哥在草原上也有人脉?” 姜望高深莫测地一笑,并不多言。 …… 是夜。 草原上的某间毡房里。 姜望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面前的麻袋里,一个人扭曲着爬了出来:“该死的,我可不会屈服,我体内可是流淌着苍狼的——” “行了行了。”姜望随手把此人提起来,打断了他的煽情回合,扯 此人谨慎地看了好几眼:“……不太确定。” 姜望怒了:“我都认得你,蹲了半天才看到你这么个眼熟的。你凭什么对我不太确定?” 这人道:“有点肿……” 姜望又把面具戴上了:“少说废话!知道我是姜望就好!” 此人欲哭无泪:“小人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姜公子为何如此啊?” “不用紧张,你没有得罪我。”姜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找你来是让你帮我联系一下老朋友,你家少爷宇文铎。” 宇文铎的侍卫懵懂非常:“您要见我家少爷,直接登门即可,何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姜望拿眼一瞪:“事关机密,我能跟你说吗?” 侍卫恍然大悟,这才找着感觉,进入状态了,能够与闻机密,参与宇文少爷和姜公子的大事,岂不正是他的非凡之处吗?姜公子怎得不抓别人? 当下压低了声音:“姜公子放心,我一定悄悄地告诉少爷,绝不让第三双耳朵听到。” 然后在姜公子赞许的目光里,蹑手蹑脚地离去了。 姜望智珠在握,从容一笑,回过头去。 赵汝成在房间的阴影里,幽幽地看着他:“三哥,宇文铎竟是你的人脉吗?” 姜望问他:“你是不是已经弃官挂印,离开牧国了?” “是啊。” “你是不是正在被牧国通缉?” “是啊。” “那我就纳闷了。”姜望不解地道:“宇文铎堂堂大牧真血子弟,难道还能是你这个牧国国贼的人脉?” 这话太有道理,赵汝成竟无言以对。 约莫两三个时辰之后。 正在火塘前片着羊肉喝着烧酒乐呵呵的两兄弟,忽地窜起身来。 有大队的士兵正在靠近! 距离虽还很远,又岂瞒得过他们的耳朵? 疑虑才生出,便听到了外间雷鸣般的、来自宇文铎的洪声:“我宇文铎铁骨铮铮,绝不屈服于威逼利诱!我对云殿下忠心耿耿,此生绝无二心!虽则赵汝成是我的曳赅,姜望是我的旧友,但走到今天这个份上,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来啊,铺开来搜,封锁此处,不要让他们跑了!”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自然是给他们逃跑的空间。 “云云姑娘这一次是动了真怒啊,宇文铎也不敢安排。”姜望瞧着赵汝成,恨铁不成钢:“你走的时候,不能好好跟人家说吗?” 赵汝成蔫头蔫脑:“我还留了信呢。我以为她会理解的。” “你以为,你以为,感情之事,最忌你以为。真自以为是!”姜望先是批评了一句,再叹气:“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他随手留下一锭金子,权当留给毡房主家的酒肉钱。“咱们先离开这里。” 赵汝成紧随其后,但又一把将金子捞起来,咬牙道:“让狗日的宇文铎付!”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 另一间毡房内。 在一片漆黑里,赵汝成和姜望在熄灭的火塘前相对而坐。 这一次他们没有大大咧咧地喝酒吃肉,灯都未点。 外间军队的嘈音尚未消退,夜色很是喧嚣。 赵汝成沉默了一阵,终是忍不住道:“三哥,咱们不往远处躲躲吗?” 姜望笑了:“这你就不懂了。根据我的经验,现在这里反而是最安全、最不会被发现的。人的视线有盲区,听觉会被覆盖,思维也有局限——所谓灯下黑,你可明白?” “我明白啊。”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来。 乾阳赤瞳一扫,声闻仙域已开。 姜望看到一个头发枯黄细软,眼窝深陷,身穿羊毛长袍,双手骨节异常粗大的男人。 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两人旁边,还很自来熟地问道:“倒春寒怪冷的,怎么不烧火?” 一边问,一边手脚麻利地把火塘点燃了。 火焰像灵蛇一样跳动。 他摊开双手烤着火,枯发好像被火焰烤卷了一般。 姜望一手按剑,气势狂涌,顺势便要起身压迫:“谁?!” “他就是呼延敬玄。”赵汝成说。 姜望坐了下来,手也放开了剑柄,顺便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的整套动作,就像调整坐姿一般自然:“呼延大人,久仰了!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小五,愣着干什么,给呼延大人倒酒啊。” 赵汝成也就真去找酒,顺便挪到了呼延敬玄的背后。 “不用客气了。”呼延敬玄抬掌拦道:“酒色伤身,我已戒酒。” 姜望“噢”了一声:“那呼延大人今天是?” 呼延敬玄在火塘前拍了拍手,也不废话,起身道:“跟我走一趟吧,涂扈大人要见你。” “不是找我吗?”赵汝成问。 呼延敬玄看了他一眼:“抓你还用不着我出手。” “不用紧张。”姜望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我同涂扈大人是老相识了,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为难咱们。” “是不会为难你,但不见得不会为难他。你的表现很重要……”呼延敬玄笑了笑,表示就提醒到这里:“走吧!” …… 自涂扈受大牧女帝之敕封,成功登顶苍图神教神冕布道大祭司,牧国的王权神权之争,便算是落下帷幕。 此后轰轰烈烈的万教合流,则是从根本上消解神权,使王权永固。 在这个过程里,苍图神教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有效的反抗。 或者说,在涂扈的领导下,整个苍图神教都是异常配合的姿态。自上而下,喜迎王命。 值得一提的是,涂扈虽然成为草原上一人之下的神冕大祭司,但仍然保留了敏合庙的职务,仍然常驻敏合庙中。 只是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分得清,留在敏合庙的,到底是神涂扈,还是人涂扈,抑或人神皆在。 衍道强者都有法身和道身,两者相合,才是巅峰战力。 但涂扈的人神两分之身,与此不同。他分出来的是人性和神性,就力量表现形式,也完全不同于法身、道身。这才能隐瞒那么多年的力量,一直被视为真人层次。 姜望其实一直都有些好奇。人涂扈和神涂扈的法身道身,是否也都不相同?或者更直接地说——涂扈是否可以视作两尊衍道? 当然,这等隐秘,他不可能问,涂扈也不可能答。 若有人想知道,就必须付出代价。 就像幻魔君留下一张假面,这才见证了涂扈的人神一体。 仍是在“广闻耶斜毋”殿,在这座迎接天下英雄的殿堂。 姜望见到了涂扈。 这时候的涂扈,穿着一身轻便的华丽长袍,就站在那悬在院中的巨大的广闻钟旁边,负手看着夜空。 古老的铜钟与他,仿佛都在古老之中。 从进院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到涂扈的侧脸。 但姜望完全看不出来,今日的涂扈,和昔日的涂扈,有什么不同。 这是因为巨大的实力鸿沟,令他无法“视其真”。 哪怕心里已经清晰地知道,今时今日的涂扈,已经是整个草原上仅次于女帝的最有权势的人。 他的眼睛却捕捉不到变化。 姜望倒也不气馁,现世如此广阔,他的修行还远未到头。无法触及涂扈这等站在现世顶层的人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问道:“大祭司深夜相召,不知所为何事?” “问我问题是很危险的事情。你在我这里得到了答案,就必须要还答案给我。”涂扈并没有回头,好像也没有开口,但他的声音悠远,像在人心之中回响。 姜望不卑不亢地道:“大祭司把晚辈叫过来,想来不是为了开晚辈的玩笑。” 涂扈回过神来,用他那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姜望的乾阳赤瞳,仿佛已然洞悉这双眼睛的一切奥秘。 然后开口:“我可没有开玩笑。每与人解惑一次,我就可以要求一个问题的答案。这是我交换隐秘的神通。名为【天知】。” 他的态度如此平和,他的话语也毫无威吓,是平静甚至称得上坦诚的。 但姜望却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 就好像……自己所有的隐私都被看穿,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姜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勉强道:“大祭司为何会告诉我这个?” 涂扈平静地道:“我可以把这当做你的问题。然后向你提问。” 姜望的心脏提起来,身体猛然绷紧! “放轻松。”涂扈声音平缓,有一种润物无声的力量,而竟真让姜望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但无法放松那握剑的手。 他也不强求,只道:“给你时间想一想,问个别的问题吧。我现在对你没有敌意,但同时我也对你很好奇。必须要问你,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感谢书友“这一枪叫做晚安”打赏的新盟,是为赤心巡天第575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吾不求 姜望现在有什么一定不能让人知晓的秘密吗? 好像也没有。 歧途不轻出,见者必死——离齐时为了示诚齐天子,已经暴露。至少齐天子和重玄遵都知道了。 地狱无门卞城王的身份——有恶名但无恶行。最多就是游家灭门案……大不了站出来指证游缺未死,平等国孙寅仍在,这事不是扯不清。 他杀了赵玄阳——靖天六友本来也这么认为,只是缺乏证据。牧国的神冕大祭司,是否有必要为景国的靖天六友提供证据呢? 血傀真魔宋婉溪的存在——那是庄承乾的手笔,且一直在万界荒墓活动。若被镜世台掌握,有可能做成通魔的铁证。但在那之前,他完全可以交出魔傀,任三刑宫验证。 在杀死庄高羡之后,他是担山之人卸重负,久郁之人斩块垒,世间无处不可去。 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影响到他,得享真自由! 但就算事无不可对人言,他也不愿意做一个毫无隐私的人。 世上没有任何人愿意永远地失去隐私! 涂扈这门神通的恐怖之处,正在于此。 总有光照不及,总有人心隐秘。 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涂扈尽知也! 姜望一直到今天,在涂扈直言相告后,方能窥见涂扈真正的强大之处。 名为【天知】的这门神通,乍看起来好像并不如何强大,本身不具备任何杀伤性。 但在涂扈这种向以“博闻强识”闻名的强者手中,用恐怖都不足以形容。 它是厚积薄发类的神通。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凭借【天知】,涂扈知晓多少人心隐秘?知晓多少世界真相? 他还拥有广闻钟! 凭此钟广闻天下,求道于外。 掌握【天知】神通、又手握广闻钟的涂扈,知人心又知世,恐怕是现世最靠近“全知”二字的存在。在“凡有水流处皆知也”的皋皆死后,更是如此。 也唯有这般强大的涂扈,才能轻松算计幻魔君,才能轻松掌控苍图神教。让在漫长岁月里一直沐浴苍图神光的草原,竟于万教合流的过程里,没有一点波澜发生。 这样的涂扈,放在敏合庙真是再合适不过。相较于穹庐山上的苍图神殿,敏合庙才是他的根本!无怪乎登顶之后仍不放手。 涂扈的道路和皋皆的道路是否有冲突? 皋皆之死,是否有益于涂扈的超脱? 姜望心中有太多的问题。 而他现在只能问一个问题,然后就要给涂扈一个暂不知要回答什么的答案。 可以拒绝交换答案吗? 姜望心里想的是这个问题。 但看着涂扈的微笑,他非常明确,若是真正这么问了,这个就是他的问题。于事无补的问题。 这一刻他心念万转,想了又想。最后问道:“【天知】神通所要求的这个答案,是必须真实,还是必须正确?” 涂扈笑了。 他发现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判断仍然精准,姜望的确具备非凡的灵性,姜望把握了问题的关键。 如果答案必须是真实的——人有时候会欺骗自己,自以为真实。 如果答案必须是正确的——人会有错误的认知,自以为正确。 至于如何欺骗自己,如何让自己产生错误的认知,那就存在太多种可能。 面对【天知】,姜望要问的,不是超过他自身隐秘价值的问题,而是对抗【天知】的办法! 真是一个勇敢的年轻人啊。 涂扈笑着给予回答:“【天知】所求的答案,必须是你所知的真实。” 姜望没有说话。 他在等涂扈的问题。 他在思考,如何在听到不愿回答的问题之后,第一时间完成对自己的欺骗……或者在听到问题之前就要先做到? 涂扈看着他,平静地问道:“你已经很靠近那一步,靠近洞世之真,有很大的机会超越李一,打破修行世界的历史记录……为什么没有继续往那个方向走?” 姜望愣了一下:“就只是这个问题?” 涂扈笑道:“这个还不够吗?我们不是敌人,我不打算叫你难堪,也不准备发掘你内心的隐秘。” 在杀死庄高羡,最后一个神通也开花之后,姜望的确看到、并且清晰地把握到了洞真的路。 对现在这个一身轻松的他来说,洞真的路很简单。 无非是沿着身成三界的路,继续往前走。 甚至于,“身成三界”本身,即可视为对洞真境界的预演。 三界拟真,而后三界成真。 但…… 他平静地看着涂扈,回答道:“小真也。吾不求。” 简简单单六个字,真如真言有万钧! 枫林城外面对半夏的问题,他说他从来没有把李一当成目标,那不是狂言。也并非对李一不尊重。 倘若只以修行的速度而论,在成就洞真这一步上,他几乎是确定性地可以超越李一。 可那样的洞真,有什么意义? 那样的洞真或许并不值得李一出剑! 在修行的历史上勒碑为念,或者是无上的荣耀,但他早已做到过。 洞真境界或许是很多修行者一生求不得的终极目标,但岂是他姜望的终点? 广阔天地,大好人生,有无限可为! 他遇到过那么多惊才绝艳的人物,见过了那么多璀璨绝伦的风景,又岂会固步自封,岂甘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姜真人”? 当世真人绝不普通,但他姜望若只得一个真人,那就太普通! 就如当初他对齐天子所说,他要求洞真无敌! 庄高羡虽死,此心犹炽! 这么多年的奋苦修行,对强大的追逐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 他求洞真无敌,是为了杀死庄高羡,但不仅仅是为了杀庄高羡。 在庄高羡死后,洗掉仇恨的眼睛,清楚看到自己想要变得更强的心。 在很小的时候,在同龄人都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向往御剑青冥……他总是想要看到更远的风景。 所以此刻面对涂扈的问题,他回答得如此坚定。 在答案出口之后,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说了心底最真实的答案,所以感受不到神通的影响。又或者已经被神通影响了? 倘若有意说谎,会发生什么? 又或者……【天知】神通真的存在吗? 姜望心中杂念万般。 与涂扈越是接触,越是不懂他。站在广闻钟前的这位神冕布道大祭司,好生神秘! 不同于姜望的七想八想,涂扈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就连姜望说小真他不求,涂扈也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并不意外。 在某一个时刻,姜望心中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带着答案问问题。 “我很期待你洞真的那一天。”涂扈说道:“我会继续关注你的。我很想看看你坚决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姜望道:“或许大祭司更应该期待我衍道的那一天。现在的您,对我来说太神秘了。” 广闻耶斜毋殿让人不安,这种好像彻底被看穿的感觉,让人非常不自在。 他已暗下决心,不至衍道,绝不再来。 考虑到类似于这次被呼延敬玄拎来的情况,这份决心还要加个补充——至少是绝不主动再来。 “我以为我在你面前是和蔼可亲的形象呢。”涂扈微笑着道:“很少有人能在我这里免费得到回答,而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就问了很多问题,我也回答了你很多。” 姜望的确是有逮着强者就疯狂求教的习惯,当初刚开始跟青雨写信,他也是逮着机会就问修行的问题,后来才转为互相讨论,再转学为教。如重玄胜如李龙川如许象乾,哪个没被他缠着问过?被司玉安拎着去祸水的时候,他还顺便请教了一下剑法呢。也不管司玉安怎么横眉竖眼。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这种习惯而不安。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不是什么名字都能宣之于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请教! “所以代价是什么呢?”他问。 涂扈笑道:“朋友无须代价。”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姜望道:“如【天知】这样的神通,难道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这样才有助于您隐秘地提升知见,在人们未曾戒备的情况下完成修行积累。大祭司为何会告诉我呢?” 涂扈缓声道:“隐瞒着更好……以前是这样。以后不是了。也不用了。” “此话怎讲?” “你会知道答案的。”涂扈笑了笑:“很快就会。” 姜望审慎地道:“但愿那个答案是风平浪静地漂到我面前。” 涂扈的眼神饶有深意:“看来你吃过很多次亏了。” 姜望笑着道:“我啊,是踩着陷坑一路跑过来的。” 涂扈略略地沉默了一会,道:“跟你说个消息吧。” “什么消息?” “太虚会盟,想必你是知道的?” 姜望点了点头。 涂扈道:“太虚会盟最后的结果已经确定。虚渊之和太虚派其他门人的情况,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太虚幻境不日就将重新开放。 “我要告诉你的是——太虚阁也将作为一个绝对中立的洞天,正式开放。 “但这个开放,是有限制的。它并不面对所有人。 “为促进人道洪流的发展,为更好地使用太虚幻境。经太虚会盟商讨,将为太虚幻境设立一个绝对中立的巡察组织,负责巡察太虚幻境内外一切违反太虚铁则的事情。 “这个组织就以太虚阁为名,以太虚阁为根据地。 “太虚阁的成员,即为太虚巡察使,暂定九额。 “这九个名额将完全开放,将在全天下展开甄选。” 姜望认真地听着,一言不发。 太虚阁意味着什么,太虚阁员意味着什么,他当然很清楚。他不清楚的是——涂扈为什么跟他说这些? 涂扈继续道:“太虚阁员的修为,要求是真人。” 明白了! “太虚幻境面向未来,太虚阁也更倾向于年轻的真人……你有机会争这个名额。”涂扈说道:“关于太虚阁的具体架构,关于如何确保太虚幻境的绝对公正,种种细节,还有很长时间的商讨。你还有时间,但是要尽快了。” 姜望略想了想:“绝对公平,绝对公正,说起来是很轻松的。但太虚阁如何能够保证这一点?” 涂扈道:“更具体的细节还有待商榷,权责之分诸方还需要拉扯,我们现在只是讨论出来一个大概框架。但关于你的疑问,我可以告诉你—— “加入太虚阁的成员,在任期之内,要宣誓脱离一切组织,此后作为完全中立的存在。 “九名真人的战力,是太虚阁践行权责的第一重保证。 “太虚阁本身作为洞天之宝,也将交予太虚阁员掌控,此为第二重保证。 “对于太虚阁员任期内的一切行为,太虚道主将予监督,也将予以支持,此为第三重保证。” 太虚会盟里,诸方的诚意的确是能看到几分了。 无论桌底下的手段如何,至少在桌面上,与盟诸方的确是在“天下大公”的基础上,在人道洪流健康奔涌的前提下,拿出这样一个方案。 毕竟人道大昌,是所有人族的共同利益,共同追求。 姜望道:“天下如此广阔,强者不知凡几。您觉得我有机会?” 涂扈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觉得?” 姜望于是笑了。 笑得温和,从容,自信。 “我已经知道答案。”涂扈平静地收尾:“今天的谈话该结束了。我很有收获,希望你也是。” 涂扈的风格,和姜望见识过的所有布局者都不同。 聊天已经结束了,他仍然不知道涂扈想要做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结一个善缘? 涂扈好像从不费力。 但总能波澜不惊地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姜望心念一转,便道:“我来一趟敏合庙不容易——” 涂扈打断道:“呼延敬玄请你好像没费什么力。” 姜望咧着嘴,强行把自己的话茬接了下去:“大祭司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呢?” 涂扈又一次笑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今天笑了很多次。 这实在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一个很小的忙,对您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姜望讨好地笑道:“您可不可以请云云殿下来一趟敏合庙?烧香也好,拜神也好,讨论教务也好,随便找个理由。我有个朋友,跟云云殿下有点误会,想要当面解释。” 涂扈深深地看着他,给了一个无情的微笑:“云云殿下可是很记仇的,我爱莫能助。” 姜望唉声叹气,失望的情绪溢于言表。 涂扈只是微笑。 姜望于是拱手道:“那您帮我另一个忙——您这样的人物,总不至于拒绝我两次吧?” 涂扈并不能被绑架,仍是微笑:“那要看是什么忙。” 姜望收去了所有情绪,认真地道:“请您让呼延真人来追杀我,随便安个什么罪名都可以。” 涂扈的眉头才皱起,便又听得他补充:“但不能真杀。您得全程看着。” 涂扈眉头展开,嘴角浮出笑容:“你是不是也太不见外——”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姜望已经往外走,同时轻轻竖起他的食指,随意地摇了一下。好似神佛摇槌,声闻牵动。 铛! 涂扈身侧,广闻钟响! 声传万里草原,其曰—— 姜望至草原,可求一败耶!?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哀心如死 “吾不求小真,求一败。” 看着姜望清秀、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的眉眼,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语是出自此人之口。 但即便是耳听得这样的言语,你竟也并不觉得他狂妄。 只看到一种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张扬自信。 涂扈静静地看着他走出广闻耶斜母殿,一直看到人影空空。 犹记得上一次看到姜望,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郁气。略显沉闷,老气横秋。 如今转眸已不同。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句——“代价是什么呢?” 不由得喃声道:“那你是不是我的朋友呢?” 说完他也笑了,屈指在广闻钟上,轻轻一弹。 此钟不是谁都能摇动。 此声尤其寂寞。 …… …… 姜望的“一败”很快就求到了。 堂堂天下霸国,万里草原,当然不可能叫他放肆张狂。不可能让他口出狂言之后,还大摇大摆。 赐他一败的并非呼延敬玄。 真让牧国最强真人来追杀他而又不真杀,那也太掉份。 所以来的是新晋真人、现世神使。 苍瞑出手,也算是满足姜某人在草原求败的洪声。以年轻人胜年轻人,不欺岁月,足显大牧帝国的底蕴。 当然,苍瞑是道历三九一九年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强者,姜望彼时是十九岁的内府场魁首,双方还是有将近十岁的年龄差距……也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哪里去找有资格同姜望交手的同龄人呢? 别说牧国了,放眼全天下,哪怕倒朔时光去寻,跨时空的对比,要在三十岁以下找一个能稳赢今日之姜望的,也只有当年那个打破历史记录的太虞真人。 被很多人关注的姜望和苍瞑的交手,只持续了三个回合。 三合之后,姜望躺在了地上。 苍瞑甚至没有睁眼。 他与洞真只差一线,但那一线,隔开的是两个世界。 涂扈毕竟是靠谱的,所以呼延敬玄还是来了一次,在姜望状态恢复之后。 这次一个回合都没撑过,照面的瞬间就已经倒下。 姜望躺上了病床。 赵汝成躺在旁边的病床。 “我不明白啊。”赵汝成包扎得很严实,声音也低沉:“是你要挑战呼延敬玄,要提前感受洞真的极限……他为什么给我一下?” 姜望完全躺平,仰望屋顶,嘴里道:“鹰嘴果给我一颗。” 这果子倒不是长得像鹰嘴,而是为苍鹰所爱,取此果是鹰嘴夺食,故得此名。外观上是红彤彤的小圆果,酸酸甜甜,十分爽口,还有解腻清油的效果,深得草原人喜爱。 赵汝成拿了一颗鹰嘴果,随手一扔,精准地丢进姜望嘴里。 姜望两口嚼了下去,问道:“为什么我让你丢个果子你就丢来了?” “顺带手的事儿。”赵汝成随口回道。 然后反应过来,不说话了。 真气人啊。 姜望道:“让你趁着我纵横草原、引得天下瞩目的工夫,找机会偷偷去见云云。你非不去,非得躲在旁边看,这不是欠揍吗?” “万一他来真的呢?”赵汝成不忿道。 姜望本想说,呼延敬玄给你的这一下,就是在告诉你呢,他如果来真的,你在不在都没什么影响。 但最后只道:“先养着吧!哥的人脉已经为你用尽了,但你也别着急,回头哥再想想别的办法。” 赵汝成蔫蔫地道:“要不然别想了,咱们先走吧?等云云气消了,我再自己过来。” “你怎么这么不懂女人呢?”姜望教训道:“生气的时候你不哄,气完了你还有什么用?” 赵汝成心想,关键你的办法也不好使啊!但毕竟懂事,没有说出来,只道:“养一阵身体再说吧,三哥,我有点累。” 这段时间东奔西跑,担惊受怕的,真是身心俱疲啊! “再坚持坚持,成功就在眼前!”姜望给他鼓劲:“这养伤的地方是我仔细研究过的,断断没人能找到。你先放心休息。” 赵汝成张开嘴准备说话,耳中便听得“轰轰轰!轰轰轰!”,大批士卒齐步靠近的声音。 他幽幽地看着姜望:“净礼小圣僧给你的嘴开光了?” 随着大队士卒迫近,宇文铎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外间:“根据可靠线报,他们就藏身此处,大家不要急切,缓慢推进,不可遗漏细微!这一次来了大批高手,管叫他们插翅难飞!你们注意一下,东边布防比较薄弱,不要叫他们往东走了!” 姜望的耳仙人更是听到,宇文铎旁边有个不满的声音:“你这是抓人呢,还是报信呢?!” 很明显是金昙度次子金戈的声音。 宇文铎怒声而斥:“兵法一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懂个屁!你打过几次仗?你去边荒镇守过?这次抓捕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姜望倒不记仇,只是在房间里叹道:“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赵汝成这时候已经在拆绷带,准备与兄长一起杀出重围,头也不抬地问:“什么办法?” 姜望伸指一勾,自虚空中牵出一条黑色的锁链,当场将赵汝成捆成一团。 “三哥!捆错了!” “不会错!”姜望顺手给赵汝成嘴巴贴了张封条,拎着他就飞出屋外,跃于高空。 四周密密麻麻聚集的兵丁,都惊疑地看着他们。 身在大军阵列里的宇文铎,也是很懵。当机立断,大手一挥:“兄弟们先后退十里,以防有诈!” 旁边的金戈一跃而起:“诈你妈个头,兄弟们跟我上!捉拿国贼!” 姜望身形一晃,已至阵中,随手一巴掌,把金戈扇晕在地,再一步,已与宇文铎迎面,对这位愣怔的真血贵族道:“宇文兄,姜某幸不辱命!” 他提了提手里的赵汝成,骄傲地高声:“快去告诉云云殿下,我已经抓到大牧国贼,特来交予她处置!” “……还得是你啊,我的姜大哥!”宇文铎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迎上,与姜望紧紧相拥:“你忍辱负重,助我擒下大贼。雄鹰的子孙,不会忘记你的付出!” 他在姜望耳边道:“真这么报上去?” “就这么报吧,总要当面说清楚。”姜望波澜不惊地回应。 宇文铎霍然转身:“飞鹰传报云殿下,国贼已经成擒,我即刻押解囚犯前往!” 又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们去把金戈公子扶起来,别让人踩着!他在抓捕嫌犯的过程里一马当先,不幸左脚绊右脚,摔地晕厥。虽实力略显不济,但精神十分可嘉,回头我一定如实呈报,记他的功!” 姜望在一旁并不吭声,这小子是真歹毒啊。 宇文铎处理好杂务,回过头来,兴奋地伸手去摸锁链:“姜大哥辛苦了,人犯我帮你拎着吧!” 姜望推开他:“这是我抓住的,还是我拎吧。” 宇文铎道:“我是擒贼主将啊,于情于理于法,于牧国规矩,都应该让我拎的!” 姜望拿眼看着他。 他立即转为小声求恳:“让我拎一回,就拎一回,哪怕三五息也好啊,姜大哥我求你了……” 赵汝成反抗不得,也无法开口大骂宇文铎,索性闭上眼睛。 好在姜望耳根子并不软,抬脚就把宇文铎踹开:“带你的路,那么多废话!” …… …… 至高王庭是草原的冠冕。 赫连云云是这冠冕上的明珠。 生就“苍青之眸”的她,是载厚望而降世。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拥有一切。 荣耀、财富、权柄……很多人终其一生所追求的,只是散落在她马靴前,随处可见的东西。 此刻她正坐在她的王座。 头戴银摇冠、额系红玉带,身穿威严大气的天蓝色皇室朝服,姿态端庄,如坐九天之上,显得澹漠威严,高不可攀。 她的王座是用一整块蓝宝石凋刻而成,仿佛截取了一段蔚蓝天空。 坐在这样的王座上,就连她美丽的脸,也显得很遥远了。 王座之前,站着两名高大威武的侍卫。 王座两侧,是气息悠长的美丽侍女。 在这华帐的尽处,站着大牧国贼赵汝成,以及勇擒国贼的热心人士姜望。 “姜义士。”赫连云云开口道:“孤要谢谢你,为大牧擒来这通缉名录上的国贼。” 姜望听到她没有叫“姜大哥”而是叫“姜义士”,就知形势大糟,但还是笑着道:“其实这件事情——” “来呀。”赫连云云打断了他的代为解释,宣道:“先前的赏格,不足以彰此义举。十倍具之,尽都取来,以酬义士!” 姜望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也不是冲着这个来的,全凭一腔热血、满心正义……那个宇文铎帮我保管一下,回头送到星月原。” 宇文铎低调地“嗯”了一声。 帐中气氛是如此肃冷。 以至于姜望的插科打诨都不能为任何一个人带来任何一点笑意,他只得拿出杀手锏—— 摘下了赵汝成的青铜面具,露出那张令满帐宝光尽失色的脸。 然后把自家小五往前一推。 “这厮要当面向殿下认罪,殿下不妨听他几句,就当消遣!” 赵汝成被推得往前踉跄几步,正好停在帐中,在那宣于帐顶的宝珠之下,勉强站稳。容光沐于珠光中。 他的神情憔悴,寸发凌乱,那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忧愁而深情地往前看。 所谓“最怕美人忧思,我见犹怜!” 这从病床上被绑起来的赵汝成,比平时还更让人心动几分。 王座旁边的侍女眼睛都直了。 王座前的武士也一时心神受慑,忍不住暗自赞叹。 但王座上的赫连云云面无表情,眼神澹漠。 赵汝成被推到前面来,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一般到他抬起眼眸,深情凝望的这一步,一切风波就应当都已经平息。 从来没有女人能在他的眸光下心坚如铁。 今天着实例外! 在某个瞬间,耳朵有针扎般的疼痛,他晃过神来,知道这是姜三哥的提醒。 便轻咳一声,深情凝望王座上的赫连云云:“我留给殿下的信,殿下看了么。” 赫连云云澹声道:“看了,文辞优美,情感真挚。孤很动容。” “……我留的是一张空白信纸。” 赫连云云的眼神澹漠:“那你打算让孤看什么?” 赵汝成露出让人怜惜的、受伤的表情,饱含深情地说道:“这封信的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以为殿下会懂我。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必多言。” “赵汝成啊赵汝成。”赫连云云摇头冷笑:“当孤是什么人?去大狱里哄别的女人去吧。来呀,拖下去——” “慢着!”赵汝成大喝一声,愤慨地道:“什么别的女人?这些年在牧国,我眼中哪有别的女人?你赫连云云说这句话,难道不亏心吗?!” “是啊,你眼中没有别的女人……你眼中连孤都没有!”赫连云云冷声斥道:“你眼中只有情义,那就和你的三哥过一辈子去吧,你们兄弟情深,应该天长地久!别再祸害世间真情女子!” 姜望硬着头皮往前站:“那什么……” 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看着他:“姜义士!孤向来很尊重你,但这事情与你无关!” 姜望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又站了回去,同眼观鼻鼻观心的宇文铎并排而立。 赵汝成敛去了他所有的浮夸情绪,就那么真实的、怀着歉意的看着赫连云云:“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有些路,我一定要走。” 赫连云云的眸光愈冷:“是啊,有些事情必须做。那你应该早说。你早说你早晚会走,早说你不曾对孤动心。孤岂会留你,这万里草原,难道缺你一个赵汝成吗?” “我对你动了心!”赵汝成怒声道:“没有不曾!我真真切切地心动了!我赵汝成一生不曾虚情待人!” 赫连云云冷笑出声:“不辞而别,就是你的真情?一张什么都没有写的白纸,就是你真心?赵汝成,孤竟不知,真心是如此廉价之物!” 赵汝成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错,我未能顾全所有。但你不必就此否认我的情感。姜三哥谋庄高羡,是生死悬命之局,事先但凡泄露一点,就绝不可能成功。因为庄高羡身后站着的,是整个道脉景国,在我出发的那一刻,我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不能让枫林城数十万冤魂的复仇之战,因为我而担上风险!此行生死不知,我不愿你空等。我也……我也怕你拦着我。” “怕孤拦着你?”赫连云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这是理由吗?孤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孤能为你伐庄!你怕孤拦你?” “赵汝成啊,你只是怕你的兄弟情义得不到验证,你只是怕你的姜三哥孤独前行。但你不怕孤伤心! “你只是觉得,孤离不开你,孤深爱着你。你觉得你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觉得你什么都不必交代。你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仗着孤的爱意放肆! !” 帐中无声。 赵汝成缄然。 而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美丽眼眸,也终于在澹漠之中,流动一缕哀色,她将一瞬间爆发的情绪都收敛,重新是九天上的皇族,高渺不可近。声音低冷下来,哀心如死:“赵汝成,是否孤爱你爱得太轻易。所以你便不珍惜?”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姜郎妙计 “对不起。” 这时候除了对不起,赵汝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在赫连云云开口之前,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他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是必须要做的选择,所行的是当行的路。 但正如赫连云云所说,他真的考虑过赫连云云的感受吗? 他真的不能跟赫连云云通个气吗?还是他根本不曾想过呢? 他认为他可以自己面对一切,他觉得他勇敢地踏上了征途,那一刻他是孤注一掷。但他或许忘了,他早就不是在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 “对不起……我——” “孤不需要你的道歉。赫连家的子孙,哪里需要你廉价的歉意?” 赫连云云高踞她的王座,声音已经并没有情绪:“你有天下无双的容颜,你可以轻易地得到爱,但你并不懂得如何去爱。这世上有很多人爱过你,将来还会有很多人爱你,但我赫连云云……不在其中了。” “我想我的确错过了世上最珍贵的情感……”赵汝成满腔歉疚,终究无言,平伸他的双手:“拿我下狱吧,所有的错误我都承担。” 姜望越听越是不对。 怎么不按剧本来呢? 来之前设计得好好的,多么美好的破镜重圆的故事,怎么突然就发展到下狱了? 我真把小五送到牢里了不成? 万里迢迢从云国送到牧国来坐牢? 但此时此刻,他的确说什么都不再合适。只能在心里琢磨着……若真到那一步,大概还是只能去敏合庙,请涂扈帮忙捞人。 赫连云云淡淡地看了赵汝成一眼,抬了抬手指,指上权戒如此华贵,将人们的视线都掠夺:“你走吧。孤以大牧皇女之名,赦免你的罪过,取消对你的通缉。此后你与草原,两不相干。这是孤,为孤当初盲目的喜欢,所给予的承担。” 赵汝成苦涩看着她:“你并没有赦免我。” 但赫连云云已经不再看他,垂下眸光,只道了声:“送客!” 王座前的武士齐步往前,手举连鞘弯刀,横于身前,用这种警戒的姿态,压着赵汝成一步一步往后退。 压得赵汝成和姜望并排了。 压着他们两个,一步步退出了华帐。 整个过程,漫长得像在行刑。 一直到行刑结束,也没有人喊“刀下留人。” “汝成。”在华帐之外,卫兵的注视中,姜望伸手搀住赵汝成,紧张而又关切地道:“你重伤在身,情绪不能太激动。” 赵汝成的声音也果然很虚弱:“三哥,你不用管我,我没事……还死不了。” 有耳仙人在,赫连云云想不听到这番对话都难。 但华帐之中,并无任何动静传来。 那帐帘垂落,就像是彻底地结束了一切。 甲士列阵,刀枪如林,这刀枪架出来的道路终于走到尽头。 天风卷来春日之寒。 姜望轻轻地叹了一声。 赵汝成并不言语。 …… 华帐之中,作为云殿下忠实狗腿的宇文铎,仍在此间。 “殿下……”他轻声道:“赵汝成是真的受伤不轻。之前围杀庄高羡的时候,他的九劫洞仙指就被生生砸断,他的心口也被一枪捅穿,神魂更是遭受重创,在云国养了很久、花了很多资源才养过来。身体还没完全养好,就跑来草原……在草原上被到处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呼延真人有意教训,给了他一下狠的。我去拿他的时候,他已在病床上瘫了几天,动弹不得……” “你心疼他?”王座上的声音问。 “我只恨呼延真人心慈手软!”宇文铎轰然半跪于地,拔刀在手,杀气腾腾地道:“宇文铎一生纯爱,最恨负心人。请殿下给我个机会,让我追上去砍他两刀!此刀不见血,难消心头恨!” “一丘之貉。”王座上的声音道:“你也滚。” “遵命!” 宇文铎收刀入鞘,直接往地上一躺,真就滚出了帐外。 …… …… 这座“雄鹰之城”是整个草原的中心。 人来人往,甚是喧嚣。 并肩而行的兄弟两人,却显得很是落寞。 “三哥,怎么办?”赵汝成问。 这一路过来,赵汝成问过很多次“怎么办”,但都是“看三哥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且陪着玩耍”的心情。 唯独这一次,他是真的在问,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姜望不敢再乱出主意,想了想,说道:“要不然让她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兴许自己就想明白了——” 赵汝成幽幽地看着他。 “得,当我没说。”姜望把自己的嘴巴捂上了。 这要是和人斗法,他能给出一百个不重样的建议。但要问怎么去哄回一个伤透了心的女人,那确实是太大的难题……还不如继续跟苍瞑单挑呢! 被呼延敬玄碾压之后,心里多出许多灵感。再战苍瞑,兴许能撑到第四个回合? 就在两人的这般沉默中,川流不息的人潮,忽然间稀疏了很多。 有一块“礁石”,在前方分流。 姜望和赵汝成停下脚步。 那“礁石”是一头通体幽黑的巨狼,约有两丈长,一丈高,长毛柔顺,威风凛凛。 路上的行人倒不畏惧它,都是远远地行礼,顺便做些祈祷。 它也安静地蹲坐在路口,并不恐吓哪个。 在它的身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身形瘦弱的男子,很安静的站在那里,却有一种隐而不发的、令人惊惧的凶意。 狼孩,那良! 一人一狼似是已经等了很久,一直到姜望和赵汝成停下脚步,才同时转头,一齐看过来。 巨狼的眸光是平静,甚至温吞的,隐有幽光欲出。 那良的眼睛,则是幽绿的、饿狼一样的竖瞳。 他的脸上也有两边对称的狼纹,平添几分凶悍。 与当初在观河台上的形象,已大相径庭。 这几年想必也经历了许多。 “姜望。”他很直接地开口道:“我来挑战你。” 几年前的黄河之会,他在外楼场,姜望在内府场,那时候的姜望,还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但几年后的今天,他已经自觉站在了挑战者的位置上。 他并没有什么不甘不忿的神情,只是很平静地叙述他的决定。 “我来。”赵汝成抬步便往前走。 姜望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小五,你不能跟我抢对手啊。” 赵汝成这会情绪很不好,贸然与那良切磋,双方实力又相差不远……很容易打出问题。 那良也道:“我特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挑战姜望的,赵汝成你若有战意,不妨等我打完这一场。” “等你们打完了,还有我什么事!你要是还有一根手指头能动弹,都是我三哥手下留情!”赵汝成颇不耐烦,但还是闷闷地走到了一边,给他们留出交手的空间。 那良表情平静,好像并不觉得赵汝成的话有什么不对,但看向姜望的狼眸,其间战意如焰:“我想试试。” 对于那良的挑战,姜望没有道理拒绝。 他既然敲响广闻钟,问剑草原英雄,让牧国的苍瞑、呼延敬玄相继为他磨剑。 那也应该有接受挑战、帮牧国天骄磨刀的觉悟……且需有不伤性命的默契。 但…… 姜望平和地与那良对视:“我接受你的挑战。但仅仅一个你,我很难尽兴,长相思匣中有憾。我在这里等着,你且去把穹庐三骏都叫来,咱们一起推演神临极限,也算不枉相逢。” 那良的狼眸,在这一霎凶光乍现,显然认为自己被小觑了,生出愤怒。 他们之间的上一次交手,还是姜望代表齐国出使草原的时候,那次切磋他的确输了。但这几年来他砥砺生死,几乎住在边荒,早已今非昔比! 穹庐三骏个个都是神临境中强者,草原天骄,他那良更非无名之辈。你姜望就算再强,哪怕一打二呢!竟张口就一打四!何等蔑视,何其狂妄! 但姜望只是一抬指,指尖飞起一个火红色的光球。其间焰雀飞、焰花长,焰城璀璨。勃勃生机,呼之欲出! 那良眸中的凶光,一瞬间就敛去了。 悬于姜望指尖的焰光之球,自然是微缩的真源火界。 而在那良的眼中。 这已经是一个小世界的雏形。 这是触手可及的“真”! 姜望并不狂妄,其人确实已经触摸到神临境的极限,仅他那良一人,的确是没有交手的必要! “我去叫他们。”那良一点废话都没有,直接道:“在哪里交手?” 姜望本想张扬到底,狂言一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就在此处打,房屋街道若被你们破坏,也算我输!’ 但看了旁边恹恹的赵汝成一眼,心念顿转,说道:“明天这个时间,还是在苍狼斗场。我来安排场地,你们准时到就行。” 那良点了一下头,转身便走,同那头巨狼一起,几步就消失在人潮中。 赵汝成没想到一场普普通通的挑战,姜三哥还弄到斗场去了。平时他当然兴高采烈,摇旗呐喊,这会却只觉无趣,恹恹地道:“三哥你自去吧,我找个地方睡一觉,你打完了来找我。” “别走啊!”姜望一把抓住他:“你不在场怎么行?” 赵汝成叹了一声:“算了,我累了。” 姜望道:“那等我安排好场地,谁帮我送这张贵宾票给赫连云云呢?” 赵汝成抬起头来。 姜望笑道:“堂堂大牧皇女,难道不应该关注牧国天骄的实力吗?穹庐三骏再加上那良,他们本身的天资加上他们背后的势力……此等战斗,大牧皇女没有理由不在场吧?除非她完全不需要这些人、这些势力的支持。” 赵汝成也便笑了,主动搭着姜望的肩膀:“三哥,你好厉害啊,就这么一个火球,就叫那良看到差距,自觉去叫人。那小子可是狠角色,轻易不服人的!来,苍狼斗场在这个方向,你跟我走。” 姜望弹了弹指,云淡风轻地收回真源火界:“那良如果在看到现在的真源火界之后,还看不出他和我的差距,他今天就不应该等在街口。因为那真是半点意义都没有。” 赵汝成连声附和:“是,虓虎将军也不会让他出来丢脸。对了三哥,你在苍狼斗场也有人脉?这地方可不简单啊,草原最赚钱的几个斗场之一!” “早说过,我在草原有那么一点人脉。”姜望用‘你真是少见多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赵汝成,淡声道:“当初和斗昭交手,也是在苍狼斗场办的。靠卖门票就卖了一大笔。” “三哥真是又有实力,又有人脉,又有生意头脑!”赵汝成赞不绝口,笑着道:“这场打算如何定价?” “这场不卖票。”姜望从容迈步:“不好太伤他们颜面。” 赵汝成沉默了一下,道:“三哥,这话应该留着等会再说。” “怎么?” “很适合开场!”他笑道:“四个里能疯三个。” …… …… 穹庐山是草原的圣山。 狼、鹰、马是草原上最神圣的三个图腾。 宇文烈、金公浩、完颜度,这三个人能以“穹庐三骏”为号,自然是草原上最秀出的几位天骄。 出身于真血家族的他们,无论天资、血统、身份,都是一等一的存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并耀草原。 只是洞真毕竟不易跨越,三十岁以下洞真者,唯李一一人。四十岁以下洞真者,亦极罕有。 他们停于洞真门前,积累修为,打磨心性。 等到了那良奋起直追。 也等到苍瞑在四十岁之前突破洞真,压过他们一头去。 人们在这时候论及草原最天骄,才常常略过他们的名字。 但这几个人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那良若真能叫齐他们,即便是今时今日的姜望,亦不能说可以稳赢! 但也唯有这样的战斗,才值得今时今日的姜望出手。 长相思一旦出鞘,岂能以锋锐对弱者? “三哥,票送不过去,怎么办?”苍狼斗场,备战的房间里,赵汝成俊眉紧蹙:“宇文铎现在连云云的面都见不到。” 姜望松弛地坐着,手上拿着一本记录草原斗场发展历史的书,正在翻看,闻言瞥了赵汝成一眼:“你以前是那么聪明,现在怎么笨成这样?” “怎么了?”赵汝成很有些焦躁。 姜望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当局者迷”,再聪明的人,一旦陷进爱情里,也昏头昏脑,没个方向。 他颇为唏嘘,用智者的姿态,怜惜地看着小五:“这场战斗的贵宾票,我都交给你了,只送不卖。你就只送一张吗?” 赵汝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送再多张她也不要啊,宇文铎都送不过去,还能找谁?去敏合庙找大祭司?” 姜望叹息一声:“你现在即刻出门,送一张贵宾票给昭图皇子。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 …… …… (新的一周开始了!晚上八点有加更。)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一捧弋彻花 名震草原的穹庐三骏,分别出身于宇文氏、金氏、完颜氏, 这几个姓氏,正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几个部族。世代真血,高贵不凡,在草原上极具影响力,可以说是仅次于赫连王族的存在。 那良虽是没什么出身,无父无母被狼养大的孩子,但也凭借个人努力和天赋,成为“神卷者”,是最受瞩目的天骄之一,当代“忽那巴”。在草原上的声望,几乎与现世神使苍瞑并驾齐驱。现今正在王帐骑兵担任要职,很受大牧女帝信任。 这四名天骄,现有的实力地位已是举足轻重,他们未来的影响力更是不可估量。 有志于天下的大牧皇族,不可能不重视这几个人。 赫连云云是心怀大志的,从来不曾掩饰她争龙的决心。 那么这场将牧国最天才的几个神临境修士一网打尽的战斗,她绝不应该错过。尤其是在赫连昭图确定要入场观战的情况下! 如此一来,赵汝成至少有一个再次与之见面沟通的机会。 若是赫连昭图都来观战了,赫连云云也还不来。那其实更好,说明她心里还是非常在意赵汝成,为了那点别扭情绪,宁愿在与赫连昭图的竞争中失分。 黄舍利虽然不在,苍狼斗场的负责人却还是认得姜望。 名满天下的人族英雄,愿意把探索神临极限的战斗放在此间,任是哪座斗场都不会拒绝。苍狼斗场在最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了最高规格的斗场,并请动“北地蔷薇”边嫱来主持此战。 当然还有一个重点——苍狼斗场正是完颜氏的产业。 这座斗场的主人,乃是草原骑兵“乌图鲁”的执掌者,当世真人完颜雄略。黄舍利家在这里只是占一部分干股,完颜度才是这里的少东家呢。 姜望选择在此决斗,就是将战前战后的舆论,都交由完颜度把控。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输的说成赢的都行,真正“不伤其面”。 他只求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以及一个赵汝成讨好赫连云云的机会。 他想他和赵汝成,都需要好好把握。 …… 这是重要的时刻。 耳中已经听到边嫱暖场的声音。 声音在召唤斗士入场。 赵汝成觉得,那也是在召唤自己。 这亦是他的回合,他也要发起冲锋。 一身华服、盛装出席的赵汝成,对着水镜再次拨了拨头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非常重要的时刻。 穿得这么花团锦簇,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他穿戴向来极任性,在边荒的那几年,破麻袋都敢往身上套。这一次却拉着姜三哥,帮他精挑细选,精心搭配。就连腰上的玉饰都有讲究! 或许意识得晚了,但他现在的确意识到——赫连云云非常重要。 在来草原之前,他的心态其实是轻佻的。枫林血仇已报,每天和三哥、小安安、青雨姐开心玩耍。 身上虽然挂着牧国的通缉,但他从未在意。 因为他从未想过,赫连云云会真的不爱他。 姜三哥净出些馊主意,他也不以为意,只当做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已经有多少年,没和三哥一起放肆玩耍。草原正是他们的游乐场,用以寻找那段失去的时光。 直到真正看到赫连云云,他发现这一切并不好玩。 他以为见面就能解决的矛盾,反倒是在见面的那一刻才真正叫他有所认知。 当他的理直气壮变成理屈词穷,当他一步步在华帐之中后退,当他在料峭春寒里表演伤病,他看到的是一颗被伤透了的心——曾经那么爱他,他却频频忽略了的真心。 这才开始慌乱。 开始不知所措。 人总在被爱之时,不知爱意珍贵。又总在失去之后,再频频缅怀。 赵汝成不想将一切都留在记忆里。 他手持一捧弋彻花,脚步坚定,要将珍视的一切都攥在手中。 在草原词语中,“弋彻”表示荣耀的自戕。 而红艳艳的弋彻花,相传是被战士的鲜血染红,寄托了战死者的勇气。此花最早是用于祭奠英灵。 草原兽面戏经典剧目《赤煞虎别白玫狐》里,就有一幕,是赤煞虎的死讯传来后,白玫狐不肯相信,每年到了约定的日子,仍然去山顶痴望情郎。终于有一天,她等到了赤煞虎手捧弋彻花归来,如此相爱圆满。 因为这部剧目是如此经典,在草原上流传甚广,以至于弋彻花也有了全新的意义——代表至死不渝的爱情。 等会见面该说什么? 要怎么证明自己的真心? 赵汝成在心中反复地预演,最后一次整理了着装,坚定地推门而出,大步向贵宾席走去。今天来的人,比想象中要多。一张票都没有往外卖,但贵宾席几乎满座。 穹庐三骏家大业大,人情难免。 他这样想着。 人虽然很多,但他朗目如电,还是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到了赫连云云——旁边的天青色龙袍。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台阶,幸亏身法过关,愣是空中旋回,稳住了自己。紧闭着眼睛,仿佛这样就不会被看见,坚定不移地往回走。 “赵汝成?” 此声辽阔无垠、高渺如在云端,虽只是一声轻问,却令全场肃然,天地为之静。 万里草原至高无上的意志,体现为具体的声音。 赵汝成迅速把那捧弋彻花塞进怀里,转过身来,对着那位坐在看台居中位置、威严不可见真容的大牧女帝,深深一拜:“臣!拜见陛下!” “臣?”大牧女帝惜字如金。 赵汝成再拜一次:“草民赵汝成,拜见陛下!” 大牧女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来,只道:“朕有如此恐怖,令你望而生畏,见而返身?” “非是如此!”赵汝成道:“陛下悬如日月,万物可亲。只是草民戴罪之身,不敢污了陛下的眼睛!” 牧天子的声音道:“云云恕你无罪,你便无罪。刚才往这边走,是想做什么?” “……观战!”赵汝成咬牙道。 “坐吧。”牧天子只有这一声。 赵汝成低头看着脚下,默默走入观战席,在座椅最空的区域里找了个位置,手麻脚麻地坐下了……如坐针毡! “你看好哪边?”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赵汝成扭头看去,看到的是一个意态从容、甚有王者气度的男子。 赫连昭图! 他确定他坐下来的时候,周边一圈都没有其他人!现在赫连昭图却与他只隔了一个位置。 在这圈空空荡荡的空席中,他们像是两个拙劣的间谍正在接头。 自以为隐蔽,实则显眼。 此时此刻,赵汝成也不好挪开,那样更显眼,只正襟危坐,尽量地保持距离:“观战不语真君子也!” 赫连昭图瞥了一眼他上襟没能完全掩住的红色花瓣:“今天簪花挂玉的穿戴,可是够新潮的……这段时间去楚国进修了?” 赵汝成目不转睛:“找大师帮忙搭的,殿下不理解也正常。” 赫连昭图不以为意,又问:“你怎么不去云云旁边坐?” 赵汝成不想强调一遍自己现在有多不受云云待见,只道:“这场战斗一定会很精彩,神临的极限到底在哪里,今天或许有定论。我只想专心欣赏,求道求真……” 又反客为主:“殿下怎不候在天子旁边?” 赫连昭图面露微笑:“小妹心情不好,让陛下同她挨着,说些体己话。我是个滂臭的鲁男子,这时候就得离远些。” 赵汝成调整了一下坐姿,不动声色地道:“公主殿下心情不好?” 赫连昭图‘哈’了一声,却不回应,很感兴趣地看着场上:“快开始了,咱们都专注些。” 赵汝成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还有一会呢,他们才刚刚入场。我太了解我姜三哥了,他是一定要摆足排场,趁机多观察对手的……殿下刚刚说,公主心情不好?” 赫连昭图讶道:“啊?我说过吗?” 赵汝成难得地谦卑一回:“殿下真是贵人事忙……” 赫连昭图笑着招了招手:“坐过来点,我跟你细说……怎么不动?” 赵汝成道:“我怕公主殿下误会。” 赫连昭图道:“你让人给孤送票的时候,怎么不怕云云误会呢?” 赵汝成道:“殿下误会了,那张票是我姜三哥送的。他向来仰慕您的为人。” 赫连昭图轻轻托着自己的下巴:“既然他那么仰慕我,我要是请他今晚去我府里吃个饭,想来不会被拒绝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赵汝成道:“我三哥性情挺古怪的,时晴时雨,殿下等会还是自己去问他。” 赫连昭图‘哦’了一声:“我小妹性格也不好,你也之后自己去问吧。” 放眼天下争龙局,大牧帝国两位皇储的竞争,是难得的保持良性竞争的一局。既是因为女帝赫连山海的把控,也是因为赫连昭图和赫连云云一母同胞,从小感情深厚。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在竞争大位。 赵汝成若在现今这个时候,还敢跟赫连昭图眉来眼去不避嫌,那根本就是不想好了——用宇文铎的话说,这不是对错问题,而是态度问题。 岂不见宇文铎也在现场?每每眼神落在赵汝成身上,那都是杀气腾腾,如见生死大敌,极有态度! 姜望事先绝不能想到,他给小五创造机会,顺便探索神临极限的这一战,竟引来牧天子观战。 那贵宾席之所以满满当当,大多是天子的随行。 这要是赢得太轻松,会不会走不出草原? 但时间不会因为人的心情而迟缓。随着边嫱的宣声,牧国四天骄已经全部登场。 这四个人,姜望其实每个都相熟。 那良不必说。金公浩曾旁观过他和斗昭的战斗,完颜度是通过黄舍利认识的。宇文烈是宇文铎的堂兄,之前也交过手喝过酒…… 如今四人踏足斗场,分据四角。 姜望默默地走到斗场正中央,任他们围住……只等最后那一声。 天边的浮云被切开,一只羽翼极长的雄鹰飞过高空,长声而唳。边嫱喊的那一声“开始!”,也混在此声中。 刷! 翅断,喙飞,碎羽飘转,血洒长空。 不幸路过的这只雄鹰,在瞬间被切割成了碎片。 视线随着它的碎尸极速坠落,是无数半透明的剑气如风暴一般,呼啸而起,席卷了整个斗场。 战斗开始即高潮。 老将迟暮、名士潦倒、一线天……剑气演化剑式万般,同时向四位牧国天骄发起了无差别的进攻。 灵域三界之……阎浮剑狱! 正如真源火界的核心是神通三昧真火。 阎浮剑狱的核心,则是神通剑仙人。 这一刻姜望立在斗场正中央,身上青衫流焰,身后霜披飘展,无穷剑光照眸,无边剑气外放! 他从容站定,面带微笑,双手微张,似在拥抱这场令他喜悦的战斗。 腰侧长剑未出鞘,但全场尽是剑啸声! 阎浮剑狱的范围,亦是灵域极限,方圆三千丈,完全覆盖这座斗场。他的剑气几乎生灵,填塞每一个角落,对牧国四天骄展开铺天盖地的攻势。 何为剑演万法? 于此方得尽现! 他不像是被包围的那一个,他像是包围对手的那一个。 一个人,包围四个人! 牧国四天骄岂甘如此? 刹那之间,金公浩已身覆黑甲,双手拉开血缨长槊,身外气劲咆孝,结成黑龙之状,冲天而起——但有一线剑潮如瀑布奔流,自高穹倾落,瞬间将气劲黑龙淹没! 完颜度一瞬间开出自身灵域,但全方位的灵域碰撞叫他立即感受到差距,他的灵域几乎被碾碎!不得不收缩于身周,护得方寸自由。可也由于这一滞,被无边剑气牢牢钉死在原地,承受无穷无尽的轰击! 宇文烈早与姜望交过手,由此愈发为这次交锋而惊骇。他自问也是勤修未辍,实力飞速成长。可远不如姜望这般……今昔大不同! 心中愈惊,手愈稳,而战意愈烈。 战意在他的眼中燃烧,在他的脸上蔓延,那是不断延展的血色裂纹,使他看上去仿佛已经支离破碎! 宇文氏真血神通,刑天战血! 残身不死,勐志常在。 战意愈是沸腾,他就愈是强大。 在脸颊密布血纹的同时,他已出刀。 悬于腰侧的那柄弯刀,装饰红蓝宝石,极显华贵,一霎出鞘,刀光耀眼! 他的刀劲极致凝练,斩破无数剑气阻截,扶摇而上,真如明月升。 倏而一闪,斩于姜望正当面! 此刀之快之重,超乎于想象。很多人这一刹都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可以看到胜负! 但刀锋倏然静止,像是一幅静态的画。 那凌厉无匹,几乎将一切都剖开的刀锋,哑然的悬停在那里—— 悬停在,姜望抬起的食指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其言在耳 画面一霎极动而极静。 但事实上静止的,只是人们的呼吸。 宇文烈如此恐怖的一刀,竟然被一根食指拦住了? 满座看客,不少直接起身,不敢置信地前望! 刀光褪去之后,人们才看到在姜望那根平伸的食指之前,还有一颗小小的、赤色的光球。 便是这个光球,抵住了宇文烈的刀锋。 那当然不止是一个光球而已,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灵域世界。 能以一界抵一刀,能将灵域玩转到这种程度,放眼天下神临,也并没有几人! 将真源火界缩于一指,而威能尽具,正是姜望极限把控的体现。 这是一个多么璀璨的世界,可是并没有绽放。 因为在这个时候,一切都暗灭。 那碧蓝如洗的天空,万里明光,咆孝不休的剑气…… 全都暗了。 它们并未消失,消失的是视野。 宇文烈一刀明月升,明月坠落后……是【永夜】。 这配合妙到毫巅。 仿佛从古老的时代,响起了这一声狼嚎,苍凉悠远,唤醒了蛮荒时期的战魂,也唤醒了草原儿郎的杀意。 没有任何前兆,在阎浮剑狱笼罩此方、剑气倾泻而下之时,那良便已经显化为巨狼。体长近五丈,嵴线如山峦。长毛上洒落的银辉和狼眸中的幽绿,成为这永夜之中唯二的光色。前者让人膜拜,后者让人畏惧。 此时的那良,已经是一生中最强的状态。 【永夜】之中,【狼图】近神! 他的速度快到极限,在狼身显化的同时,就已经扑到姜望身前。无边的剑气都被银白色的长毛所阻截,巨大的狼爪像一座山砸下。 在永夜神通的沐浴下,于这小小的斗场中,他仅凭速度,能够达到几近瞬移的效果! 狼爪砸落,几无滞涩。 是姜望反应不及吗? 那良的竖童微缩。 是他扑了空! 并非姜望的速度比他还快,而是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的声闻目见都被扭曲,给了他一个无比真实、而又完全错误的方位。 他硬顶着阎浮剑狱的进攻杀过来,却刚好跳进姜望身外另一界。 像是草原上的野兽,主动窜进了囚笼。 不是声闻仙域。 而是完美融合了目见仙术之后的……见闻仙域! 误入此域,耳目失主! 轰! 那良银白色的狼躯,直接被一脚踩下高空,撞在了镌刻着神文的地砖上,发出轰然声响。 滋滋滋。 他的身下不断冒出白气。 白色的蒸汽将狼躯向上托举,掀翻一切大山。那山上人,已是“仙”。 无形有质的“气”绕于狼身,在这一刻,那良加以御气之神通,杀力几乎无限跃升,御神得气,往来纵横。 迎面却有一剑! 姜望给了他尊重。山上仙人,为他拔剑。 此剑上抬,五光十色。 恰是道途杀剑,非我誉我皆非我。举世誉之正该杀神! 永夜神通的效果,那良开发出两种,一种是侵夺视野,一种是加持狼图,使狼神的速度和力量都极大拔升。 但在见闻仙域之中,【永夜】真的降临过吗? 忽那巴,忽那巴! 信徒对狼神的呼唤,这一刻轰响在那良耳中,使他神思迷惘。 那良惊退,御气环身! 姜望却一剑下压,将好不容易杀出剑潮的金公浩当头斩落! 金公浩竟就在他们交战之处,竟是与那良茫然无察的错身。双方所见所听,全然不同。每个人都在自己见闻的茧房!虽在同界,却如隔世。 姜望在玩弄知见! 他剑挑那良的一剑,也根本就是为了剑压金公浩。 此剑下压,举世谤之。 金公浩一槊上挑,点在咽喉,却也扎空! 他的视觉欺骗了他。 令他错判方位。 却又叫他看到血缨飞起,黑甲开裂……看到自己险被一剑开膛! 他的身形炸出一长串的幻影,以鬼魅般的身法,在一瞬间退到了斗场角落。 可在他的视野里,姜望也并未追击。又或者说,将追击的过程隐匿了?所见所闻,究竟真假如何?金公浩不由得外放灵域,犹疑四周。 姜望已回身。 回身一剑起霜潮! 既然【永夜】是否降临都存疑,那么真源火界当然也绽放了,只是在牧国四位天骄的视野中被隐藏。 而宇文烈就是那个一刀斩进真源火界,被图腾界碑所封住的人。 真火一界,焚其根骨。 烈焰雄城,轰然砸落。 他以血纹裂身,愈战愈勇,斩碎焰城,斩杀焰雀,斩破焰流星,又斩向真源石碑。 刷! 他本该什么都看不到,但却看到了飞雪,看到了北斗星辰。 他本该什么都听不到,但却听到了剑鸣,听到了寒风呼啸。 他看到、听到了这一剑,他便已为这一剑所伤。 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剑尖在咽喉上轻轻一点,窒其呼吸,截流血液,让金躯玉髓为之暗澹,让这草原天骄顿在当场。姜望脚步一转已绕后,反手拎住他的后领,将他甩出了斗场外—— 宇文烈成为这场战斗第一个出局的人! 他根本未能尽力! 一身所学,并无施展。 从头到尾,他在真正意义上对姜望造成的攻击,竟只有拔刀那一刹,只有那一刀。 曾经交过手,曾经击败过。再次交锋,顺利补完知见……姜望打这样的对手,根本就如刀破竹,完全不给他发挥的空间。 太快了。 宇文烈退场太快。 而这场战斗变化太繁杂。 千变万化的剑气、喧嚣刺耳的声闻、曲折眩目的视线……整个战场环境极端混乱,搅成一锅沸粥,涉足此战者,如涉泥潭。 于强大的神临修士而言,【灵域】的最大意义,在于对战斗环境的把控,所谓“我于此域如神也”。 姜望无疑是把这一点做到极致,几个牧国的天骄,简直像是身陷万军之围,天地不应,处处受制。一身实力,十无六七。 吼! 那良一退,便知不对。因为他根本没有感受到姜望的追击,长啸一声,以纯粹的神性力量冲刷战场。银白色的狼神之躯杀进真源火界,速度恐怖,直扑姜望! 在此见闻仙域中,所见即谬,所听亦失。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封住听觉,以“忽那巴”神性的身体本能来战斗,御气于身,融身于永夜,亦与姜望形影不离。 杀! 姜望根本不让,长剑旋霜风,与那良杀作一团。他的速度有所不及,可杀力犹有过之。每每抢据中线,令那良不得不绕行。 如此双方保持在同一个进攻节奏上,一人一狼像是两道并行的闪电,在整个斗场疯狂穿梭,疯狂交战! 但这场战斗,岂止他们两个? 被一剑破甲的金公浩,这时候已经纠正了自己不知不觉被干扰的“见闻”,以秘法自醒,准确捕捉到了正与那良厮杀的姜望。 战气咆孝于身下,结成一匹身覆黑甲、蹄踏黑焰的烈马。 他人马合一,将斗场踏成战场。 人在空中高纵马,铁槊一横贯日月! 这一霎天空铁旗飘扬,万千杀声,轰似雷霆。 所有的战气杀意,其势其力,都以姜望为落点,恰是千军所向,不可回避。 铁浮屠之主金昙度所传,【杀生六道】! 那良选择贴身缠战,方寸厮杀,竟像是专为这座战场而渲染。他们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了在此般环境下的战斗。此前相隔如两世,此时杀法浑然如一,彼此配合,心有灵犀。 岂止如此? 那开场试图以自身灵域对抗阎浮剑狱的完颜度,险些崩溃灵域,以致自身受制……但也切实为其他人探出阎浮剑狱的强度。 到后面几乎所有的剑气都累加在他一人之身,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的视野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战友。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姜望一个,正在全心与他放对。 但他显然也明白,自己正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战斗。 故是在关键时刻,将身一摇,化为一尊足有千条手臂的恶形巨人。眼神圣洁慈悲,面容扭曲疯狂。 手臂如蟒蛇一般张舞,气息似沸水一般尖啸。 她的降临,让这个斗场都如坠恶世。有显见的强大和恐怖! 是为神通,摩诃波旬! 此神通显化,是佛魔一体,善恶共存,千手齐挥,撕空破势。从那无边的剑气轰击之中杀将出来,仿佛要把姜望撕碎! 见闻仙域掠夺见闻。 可是她的每一只手都可以睁开眼睛,生出耳朵。或是佛眸慈悲,或是魔耳传音,对见闻仙域抵抗强烈。 这摩诃波旬之身,本身即在不断的变幻中,而把握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完全化进战场……杀奔姜望! 三位牧国强者,在这一刻完全战意相合,杀法并进。 姜望逐走宇文烈的那一击,本不存在什么缺漏,但在三位牧国天骄的围攻之下,却被逼出了不是空当的空当,遂成此围杀之势! 但这一刻的姜望,却很宁静。 那咆孝不休的剑气仿佛疲惫了,真源火界像是一朵已经开过而要凋谢的花。那颠倒混乱的“见”与“闻”,也渐而波澜不惊。 他完全能视此真,故而不抱微渺希望,不行无用之举。 此时身外三界,刹那混同一身。 姜望必须要承认,那良、金公浩、完颜度联手的这一次合击,堪称完美,在他淘汰宇文烈,正要逐一奠定胜势的时刻,将他逼入此境,令他避无可避。 但他…… 何须避让? 对面是庄高羡?还是苍瞑?还是呼延敬玄? 竟无真人吗? 正与那良疯狂逐杀的他,在空中骤然一定,极动而又极静。那强烈的冲突感撕碎了视觉,几乎令观者烦恶欲呕。 而那良却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遍身沸气,已然冲过去的狼身骤折反扑! 姜望已出剑! 真源火界,见闻仙域,阎浮剑狱…… 三界相合,风火共存,见闻皆掌,唯剑为尊! 此一剑,天下失色! 人们看到场上的一切都暗澹,战将、神狼、佛魔,都无光色!唯有那一线剑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啊!” “我看不到了!” “快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观战席上跌倒一片。 视线被割断,眼睛被割伤! 这座最高规格的斗场,自有最高规格的法阵维护。理论上能够完美承载当世真人的战斗,绝对可以保护观战席上的观众。 但很难适用于此刻——毕竟观战者是先投入视线,才产生了这样的连接。几乎等同于他们主动干涉战场,才被战斗殃及。 边嫱主持决斗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地里,看到观众受伤。 绝大多数观战者都在这个瞬间失去视觉,被短暂致盲! 但她也无心去安抚。她的视线亦被掠夺,她正全身心地感受那一剑——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剑? 她熟读百家经典,通晓列国语言,竟不能描述! 她的注意力,也不能够移开。 如痴如醉! 姜望的剑,在前行。 在所有人必须要给予的关注里前行。 横碾过铁血战场,切割开佛魔之分,正面迎杀天卷狼神。 只需这一剑! 绝大多数观战者都根本看不到这一剑,只在视野勉强恢复之后,看得到那良、金公浩、完颜度吐血倒飞的身影! 他们高高飞起,恰在三个方向,像是一朵绽开的三瓣莲。 这座斗场无比安静。 人们只听得到长相思入鞘,那剑刃与剑鞘摩擦的、寂寞的轻响。 杀生六道? 摩诃波旬? 永夜狼图? 一剑破之! 谁能言语? …… 看台上响起了掌声。 大牧皇帝缓慢地抚掌,那掌声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抽得看台上的众人寂然无声。 这一战结束得太快了。 本来同在神临,同为当世天骄,却要以四围一,就不怎么体面。 本以为是牧国方天骄大占优势,或者至少也是势均力敌的一场战斗。 却结束得如此之快,如此干净利落! 天子是否会觉得颜面有失? 这当然是臣子之辱。 但牧国的皇帝陛下,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满,只道:“这一剑实在漂亮。庄高羡死得不冤。” 姜望是斗场上独自伫立的人。 他赢得了瞩目,却只对着看台深深一礼:“请陛下见谅。这一剑的确是为杀庄高羡而创,只在那一战里出手过。它名【皆成今日我】,也有人叫它……‘弑真之剑’。几位兄长给我的压力太大,令我实在无法留手,不得已用此剑一搏。” 牧天子澹声道:“你不必过谦,朕岂不容人?万里草原,飞雄鹰,纵骏马,悠悠千载,多少健儿。有的人能输给你这一剑,有的人却连看你这一剑都看不得——” 她侧过头,对周边的人说道:“方才鄂克烈长老出手回护你们,是朕将它抹掉了。朕以为,你们应当用吃一些苦头的方式,把这一剑记得更清楚。你们以为呢?” 今日随行天子的,都是草原贵族,各部秀出儿女。 无论方才有没有因那一剑而受创,此时尽皆离席拜倒。 牧天子不去理会,又对台上的姜望道:“朕看你这一路来,斩脱枷锁,复归自然。如今二十有三,正是好年华,不知愿不愿来草原驰骋?” 她的声音很轻缓,却有天下之重,言曰:“许你万户侯。” 直接许一尊霸国万户侯! 在他还寸功未立的时候! 牧天子不开条件则已,一开已是现世最重。 哪怕现在的姜望,距离洞真只是一步之遥,全天下任何一个霸国,也都不可能开出比这更高的条件。 此等爵位,本身就是能够以国势养真人的! 姜望再次行礼:“谢陛下厚谊,姜望感激不尽! “草原风光,我所爱也。陛下伟略,我所慕也。 “只是小子离齐之时,曾言于齐天子——‘此生不入任何一国,永求自由。’ “大齐天子放我直身,我方有自由。 “其言在耳,信可失乎?” 他完全感受得到牧天子这份许诺的重量,这一次腰弯得更低:“此肺腑之言,鉴于天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人似秋鸿有来信 “大齐天子放你直身,你也不必在朕这里弯腰。” 牧天子澹声一笑:“欢迎你来草原作客。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与敏合庙。” 然后起身离席。 牧天子把条件摆得明白。 姜望也把话说得清楚。 本也是闲情落子,的确没有什么纠缠的必要。 赫连云云亦起身,就走在牧天子的身边。今日的她,只着一身简单白衣裙,素面随行。但高贵大气,美丽不可近。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呼啦啦一大群草原贵族跟着站起来,侍从于后。 姜望弯着腰还没直身,先闷声回道:“多谢陛下爱护。敏合庙的大人很是体贴,不过也用不着再去叨扰。我与云云殿下是多年好友,这次来草原,她招待得很是周到!” 牧天子未置可否。 赫连云云看了这位‘多年好友’姜大哥一眼,终是道了声:“客气。”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斗场看台为之一空。 赵汝成兀坐在看台上,花团锦簇之中,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格外显眼。只是表情郁郁,像一朵刚刚盛放就被暴雨打破的花。 从始至终,他都没捞着机会同赫连云云说半句话,也没有得到一个眼神。 见得姜望走过来,他委屈地埋怨:“你这打得也太快了。屁股都没坐热呢!” 姜望看了看四周,那良等人也已退场,才道:“这些人又没一个弱的,我留不了手啊。” 赵汝成继续埋怨:“怎么还把天子请来了?” 姜望瞪了他一眼:“她老人家过来观战,用得着我同意吗?” 赵汝成唉声叹气一阵,才没趣地道:“对了,赫连昭图约你晚上到他府里吃饭。” “你看他人还在吗?”姜望问。 “走了吧。”赵汝成不怎么在乎地道。 “那就是不约了。” “怎么?” “云云殿下的多年好友,怎能去昭图殿下府里赴私宴?”姜望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来,搂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神思不属的?问的问题也很没水平。” 赵汝成长叹一声:“我感觉我没机会了。” “怎么呢?” “刚刚我一直在偷看她,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就没机会了?”姜望嗤笑一声:“你以前都是怎么追求女孩子的?” 赵汝成无精打采:“在长得好看的里面,选一个最顺眼的呗。” 姜望有心给他一巴掌,但是看了看他的脸,又觉得确实很有说服力,便道:“赫连云云可不是那些庸脂俗粉,你不要遇到点挫折就叹气,你要做好长久战斗的准备。追求女孩子,最重要的有三点——” 赵汝成打断他:“你追求过?” 姜望气焰稍弱:“……我看别人追求过。” 赵汝成起身便走。 “哎你去哪儿?” “找个地方睡大觉!” 姜望翻了个白眼。 赵汝成走得两步,又回转。 姜望冷笑:“怎么,还是要靠你哥——这是什么?” 赵汝成把怀里的一大捧弋彻花全都拽出来,塞到姜望怀里,怨气颇深地道:“送你了!” 转身大步离开。 姜望‘嘁’了一声,靠坐在椅子上,甩了一下手:“这倒霉孩子,一点韧性都没有!” 他将这一捧被摧残得没什么好样子的弋彻花拢了拢,把皱了的花瓣小心抚平,滴咕道:“我让你找个机会坐着聊聊天而已。哪有前脚被拒绝,后脚就表白的啊?这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有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莫名其妙的忧愁——那“很懂”的表白,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那应该怎么表白呢?”柔软的女声似水淌来,好像把他的心声,拿到了他的耳边。 姜望抬眸看去,美名远扬的北地蔷薇婀娜而来,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姜望没有说话。 边嫱从容地在他边上坐下了,在这看台眺望远空,感慨道:“今天的天空真的是很漂亮……” 她转过头来,看着姜望,眼中有恰好的崇拜,脸上带着让人迷醉的笑:“好像就是为了衬托你的光彩。” 姜望弹身而起:“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先走一步!” 看着这位天骄远去的背影,边嫱倒也不恼,只是用尾指的指腹,轻轻抹了抹红唇,低声笑道:“比香铃儿讲的还要冷澹呢……” …… 姜望抱着那捧弋彻花,很快追上了赵汝成:“等等!你打算去哪里休息?” 赵汝成心气都蔫了:“随便找个客栈呗。我现在只想躺着。” “你真笨啊你。”姜望拿花敲他。 “我怎么又笨了?”赵汝成反抗道:“别忘了以前道院笔试,你都是抄谁!” 姜望冷道:“不抄我也能过。” 赵汝成继续反抗:“但你拿不了满分。那天文地理,经史子集——” “好!”姜望掉头就走:“你住你的客栈去吧。我去让赫连云云给我安排住处,她刚刚在牧天子面前答应了招待我!” 赵汝成一下子恍过神来,小跑着倒退,追上姜望,笑容可掬地看着他:“哥,她应该招待的是咱们吧?” 姜望皱眉:“没有‘们’吧?” 赵汝成原地返身,反过来搂住姜望的肩膀:“三哥,你跟弟弟见外?咱们是一伙的,咱们从来形影不离啊!” “以前道院的事……” “我绝口不提!我真的,我都没跟安安讲过这些。我都说你聪明,我一个劲夸你呢!” “哼。” “真的啊!弟弟怎么会骗你?青雨姐那边我也没讲过,不信你去问——” “好了好了。”姜望叫停他:“管住你这张好看但不会说话的嘴!” 见赵汝成闭嘴点头,才道:“走吧,哥带你去混吃混喝,混个见面机会。你啊,好好想想,见面该说些什么。” 赵汝成跟着三哥走,又有些忐忑:“她都伤透了心,真的还会招待咱们吗?” 姜望自信满满:“当着天子的面,她亲口答应的。就算她是大牧皇女,也不能欺君吧?” 赵汝成又迟疑:“可是……我不想她是因为皇命,而不得不见我。” “挺聪明个人,现在怎么患得患失,东想西想!”姜望又拿花敲他:“大牧天子那是赫连云云的亲娘,还‘因为皇命不得不见你’,太拿自己当盘蒜了吧!?赫连云云要是不想见你,谁能强迫她?” 赵汝成豁然开朗:“所以等会如果我可以见到她,那就说明……” 兄弟俩对视一眼,在大街上笑逐颜开。 路边有个小孩子道:“娘,他们怎么突然就笑起来?傻乐傻乐的。吓我一跳。” 当娘的扯着孩子急匆匆走过:“现在发疯的人挺多的,你别管。” 两兄弟也无所谓,笑得更开心了。 一路走,一路欢笑。 直到…… 赵汝成被拒之门外。 “公主说好了要招待我们的,凭什么不让进?!” 在赫连云云的宫殿大门外,赵汝成表现得怒气冲冲,几乎要将他这几天的委屈全都表演出来。 拦路的女官眼睛盯着他看,几乎舍不得移开,但话语却很坚决:“公主殿下说了,只招待她的朋友。” “我们不正是吗?”赵汝成恼道:“你拦我们干什么?” 与赫连云云相处那么久,这弋阳宫他也来过不知多少回,里间女官也差不多都熟悉了。今天居然特意调了个他不认得的来拦路! 但凡换个相熟的,他也多少能套出点情报来。 “没有拦你们哦。”这女官认真地道:“只是拦你呢,赵公子。” 又对姜望行礼:“姜公子,您请进。殿下交代了,咱们今天会用招待外宾的最高规格来招待您。” 姜望开口道:“这位女官,是这样的——我们两个呢,是一起的。” 女官非常的认真:“姜公子是殿下的老友没错,但旁边这位是谁?请恕奴婢不知,殿下没有交代。” “我是家属!”赵汝成在一旁举手道:“我是他亲弟弟!” 姜望帮腔:“不让带家属,恐非待客之道。” “这……”女官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应,但毕竟受命而来,站在门前的身形还是很坚定。 “何人敢在云殿下的宫殿外喧哗?!”随着这威风凛凛的呵斥,铁骨铮铮的宇文铎将军大步走来,眸光横扫,很是威严:“你们怎么回事?” “宇文将军。”那女官自是认识宇文铎的,面露难色:“公主殿下只说招待姜公子,但这位非要跟着一起来……” 宇文铎上下打量了赵汝成两眼:“这小子是很可疑。首先长得就不过关。” 赵汝成拿眼一瞪。 宇文铎气势十足地反瞪回去!嘴里道:“这样,我带进去审一下。” 伸手就推了赵汝成一把:“你瞅啥?你不服气是不是?给我进去!” 赵汝成跌跌撞撞进了弋阳宫,也就不计较宇文铎装腔拿调。 宇文铎身着甲胃,虎步龙行,保持着威风的姿态。推得很过瘾,还想再推一把。 “咳!”姜望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宇文铎抬起来的手还悬在那里,又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掌,很是自然地赞叹道:“姜大哥今天真是厉害啊,我都看呆了!天下第一神临,舍你其谁?!” 以前说姜望天下第一神临,还得加个“年轻一辈”的前缀。 但今天这一战看下来,宇文铎是服气得不能再服气,只觉前缀也尽可去掉,就是天下第一! 那良、宇文烈、完颜度、金公浩,这四人放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从任何一个角度来比较,都是神临境中数得着的高手。 货真价实的现世天骄! 姜望却能在同境以一敌四,摘得碾压性的胜果。 放眼现世,此等战力,还有哪个神临能比? 姜望却只是摆了摆手,道:“你堂兄没什么大碍吧?” “没大碍,没大碍。”宇文铎笑道:“就是有点发愣,回家了还发呆呢!可能被你打懵了!” “他的实力是很强的。”姜望认真地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尽办法让他先退场……回头你组局,咱们一起喝酒。” “好,我来安排!”宇文铎哈哈笑着。又压低了声音道:“云殿下今天未见得会来见你们,她现在还在皇宫里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只是交代了弋阳宫可以接待……” 赵汝成一听这话,当即返身:“云云都不在,你还敢这么嚣张——” 一道明晃晃的将令,定住了他。 宇文铎摇晃着将令,施施然道:“鄙人不才,兼一部分弋阳宫的护卫职责。这位兄台若是不懂礼数,在此乱动拳脚,我可要请你出去。” 赵汝成伸手掸了掸他的甲领,脸上带笑:“你看你,这里都脏了,也不注意一点。” 弋阳宫里好酒好菜都奉上。 宴时在席间表演的,也是草原上最有名的戏班。 舞女美艳,歌女婉转。 席上姜望和负责陪客的宇文铎是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赵汝成食不知味。 以前的时候,这些歌舞赫连云云是不让他看的。像宇文铎曾经养的那班楚地歌女,就被赫连云云连夜送到了齐国。 现在却根本不管他了! 一桌席上三个人,分开两个世界。 那边酒酣耳热,这边春寒料峭。 在情事之上,赵汝成这辈子也没这几天煎熬。 这顿酒一直喝到月上中天,赫连云云仍然没有回宫,看样子今天是不打算回宫了。 早先拦路的那女官又走进来:“住处已经安排好,不知姜公子可要移步休憩?” “我还没喝完呢!”赵汝成道。 意思是还要在这里等。 女官非常刻意地不与他讲话,只是对姜望行了一礼:“姜公子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开口,殿外一直有人候着。” 姜望笑着举杯,表示知道。 但不多时,这女官又走进来,请示道:“姜公子,有人投了一张帖子,请您赴宴喝酒。” 姜望摆了摆手:“不去。我要在这里等我多年的好朋友,云殿下。” 宇文铎在旁边撞了撞他,颇为好奇:“看看是哪家姑娘啊。” “还是别看了吧。”赵汝成自己心情不好,也给朋友泼冷水:“万一是你喜欢的姑娘呢?” 宇文铎顿时不笑了。 倒是姜望好奇起来:“你这神恩庙里的常客,也有喜欢的女子?” 宇文铎连连摆手:“男儿志在四方,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又看着那女官:“是谁的递帖?” 那女官低头看了看,道:“顾师义。” 宇文铎松了一口气,又赫然一惊。 天下第一豪侠,顾师义! 两百年前就已经天下知名的侠客,现世游侠儿的精神领袖。 经过黄河之会与龙宫宴两次扬名,魏地游侠燕少飞,如今也算得上是天下游侠里最有名望的几个人之一。但与名满天下的顾师义,还是远远不能比。 他竟来了草原? 还递贴请酒? 看着旁边的姜大哥,宇文铎愈发高山仰止:“姜兄真是人脉广阔,往来无白丁!” 姜望只是一抬手,将那拜帖招至手中,打开一看,上面是潦草随性的几行字——某家来草原办事,听说姜老弟在,宫中我不便去,写信予你,出来喝酒! 字句直接,不加修饰,很有顾师义的风格。 姜望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平等国那疯女人的追杀中,顾师义出手,救他一命。两人上一次喝酒,是伐夏开始前,他一路问剑,路上遇到顾师义相召,就着残羹冷炙,喝了三碗。 此人意气疏狂,随性洒脱,是个好酒友。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位数得着的强大真人,还有交情在,可以试试手。 那重玄遵看遍外楼风景才神临,姜某提前看遍洞真风景再洞真。就问他服不服。 等人实在是无趣,尤其是陪人等人。 姜望在这弋阳宫,陪宇文铎聊得都犯困了! 遂起身道:“这一场酒局我不能不去。小五,你是先跟我走,还是继续在这里等?” 赵汝成看着他问:“顾师义是你的朋友吗?此行是否安全?” “他有可靠的名声,曾经也帮过我。”姜望笑道:“至于安全问题……这里可是至高王庭。” “这样啊。”赵汝成坐着不动,俊面沉毅,颇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势:“那我在这里等。” 姜望定定地看了他一阵,这时候的赵汝成,的确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死皮赖脸”这样的词语,可以形容许象乾,可以毫不违和地描述重玄胜,又何时能跟赵汝成放在一起呢? 他情绪复杂地道:“小五,你从来没有这么执着地做一件事情过。” “你永远在结局出现前,先给出结局。你永远在别人放弃你之前,先放弃别人。” “你有一种贵气,你不甘愿低头。” 他又从储物匣中,拿出那捧蔫了的弋彻花,随手插在桌角。许多年未曾动用过的木行道术,在这一刻引动生机,令断枝生根,根须缠于木须。 这捧弋彻花,就这样开在桌角,鲜艳漂亮,像是原本就有的桌饰。 “这是我家小五捧的花,它应该灿烂地开在这里。” 他小心翼翼留下的,不是一捧花,而是赵汝成没来得及献出的真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交汇在全世界的上空 姜三哥走了,跟他的朋友喝酒去了。 宇文铎没走,没走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厮有多可靠。而是因为赵汝成担心自己孤身一人被赶出弋阳宫,硬生生拽他下来陪等。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弋阳宫里的酒,自然是草原上最好的那一批。喝酒的两人,都刻意的没有用道元醒酒。 宇文铎在三更天的时候,就已经喝得不行了,趴在桌上又哭又笑,呼呼大睡。 赵汝成独自喝到了天亮。 世上几乎不存在能够醉倒神临的酒,但若有心求醉,怎样的修为都不能够保证清醒。 赵汝成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恰是因为他聪明,所以他看得明白——赫连云云这一次不是赌气,不是简单地闹别扭,而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他怎么不知道,三哥的法子都没用呢? 当然,赫连迄今只待过八个霸国王都,尚是能一概而论。 按上小拇指:“苍狼斗。” 赫连哈哈一笑:“具体情况还是以那份战报为主吧,姜望道他快快看。” 宇文铎:“是是你复杂就翻捡出来,是他做过的事情,那个世界记得。” 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抓那一根溺水的稻草罢了。 顾大哥场肯定是坐实我天上第一神临的名头,这被我“艰难击败”的几个草原天骄,此前声名何从? “有没你吗?” 姜望云云真实的存在。 姜望云云手你地看着我:“.....你是说,他没什么人生目标吗?他是能一直在那外浪费孤的时间。” 宇文铎:“还在想。” 赫连口外的茶汤喷出来。 凰今默是死是灭,不能有限燃命,你的力量层次几乎不能恒定在燃命的状态,那是任何人都有法企及的优势。 女人半趴在桌下,漂亮的七官一半沐浴在光外、也发着光,一半静藏在影中,勾勒引人探究的神秘。 按上中指:“杜七哥。” 此时窗开半扇,殿室寂然,这悄悄游退来的、熹微的光,在女人长长的眼睫毛下重舞。这双桃花般的眼眸,介于开合之间,使得这盈盈水色的少情,若隐若现。 说到那外,顾师义收敛了没些激动的情绪,闭下眼睛,用一种怀缅的语气,重声说道:“你曾经想过,就在这座大城终老,做一个有聊又没钱的浪荡公子。你一辈子是让我们知道你的过去,你的所谓低贵血脉,神圣使命。 “那样的话,你在荒漠对自己说过。你在观河台也对自己说过。你到现在为止的人生,为数是少的所没努力,都是为了那句话。” 那时候的顾师义还没糊涂。 我坐起来,又靠上去,靠在椅子下,忽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有没什么人生目标。” 其实在熹微晨光中,才更见绝色。 赫连随手把酒坛子往桌下一放,坦然自若:“那是弋阳宫外的坏酒,里间恐是得售,你特意带来,给姜望道品品。” 秦怀帝'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他刚刚开始了一场名扬草原的战斗。以一敌七,在严伯爱场对决牧国最弱的七名神临天骄。” 光与影在那张脸下和谐共处,完美统一。 赫连云云已经给了足够的体面,但同时也没有给任何机会。 真是良好啊..... 当他迷迷糊糊地又去提酒时,酒壶被按上了。但是存在没人能战胜我。 怎么不能说你在浪费他的时间呢,姜望云云? 从弋阳宫外带出来的两坛酒,就那样喝了个干净。 想到'是配'那个词,你的声音也淡漠了,便问道:“他想怎么样?” “前来邓叔也有了。” “你给他读一份顾大哥场出具的战报吧。”秦怀帝取出一张邸报,放远了看,念经似的:“天上第一神临赫连,于顾大哥场,挑战草原天骄。苦战穹庐八骏七千余合,难退寸功。又战当代'忽这巴',频频受挫.....最前以强大优势取胜。 现在回想当初重玄褚良在点将台同时指点我和计昭南、 重玄遵的从容,这真是最早刻画了我对顶级神临的想象。彼时惊为天人,敬畏至今,但现在的我自己,也完全不能复刻。 “怎么?”秦怀帝瞧着我:“你还有读完颜度在此战外的平淡表现呢——说起来他那也受挫这也受挫,右支左绌,疲于奔命,最前是怎么赢了的?” 心想,你也是手你喝酒的。殿中一时是安静的。少老练.... 我醉眼惺忪地看到了姜望云云,朦朦胧胧之中并是真切,只是醉醺醺地笑:“云云,他来啦?” 秦怀帝并是说话,只是端起酒碗,赫连举碗相碰,一饮而尽。 当然嗅得到浓烈的酒气。 秦怀帝看着我:“他是以勇力为恃,看来是没些人生理想了。” 顾师义有没再说话,严伯云云也有没。“人生目标?” “呵.....你什么都是想。你只想得过且过混日子。你还这么年重,你的人生没这么少种可能,你为什么要去做一件注定胜利的事情? 我的眼眸微红,没将出未出的泪,而似梦似醒地呢喃南....唤着他的名字。 我坐直了身体,双手平放在桌面下,定定地道:“你有没什么人生目标。 赫连不能身成八界,这并是恒久,不能仙念洪流,这更是用则两伤。 有没喝酒的人惊醒了。 因为我还没确确实实,触摸到了那个境界的极限力量。旁者最少并肩,是可能走到后面。 只喝八碗,就是再喝一口,因为我还要往后走。 严伯以后是怎么爱喝茶,在齐国呆了几年,倒也是知是觉就习惯了。 “八哥会跟你讨价还价。七哥会骂你傻逼。七哥会说我其实是景国皇帝的私生子,比你登基的机会更小,且只要七百四十四两......小哥只会笑着看着你。” “快快想。”秦怀帝拍开酒坛的封泥,重重嗅了一上:“他还很年重,是必缓于确立人生。” 我仰头看着宫殿的穹顶:“在你很大的时候,就一直没人告诉你——'你是秦国的君王,他是姜三哥的前人,是当世唯一的小秦正统'。 “时间让过时的杀法更过时,愚忠的庸才也都是剩几個。 赫连有没问我来草原做什么,只道:“当时陪姜望道喝酒的这个人,现在还没联系吗?” 顾师义并有没掉眼泪,我睁开眼睛,很激烈地道:“前来白骨道来了。” 一路收获目光有数。 桌角插着一捧弋彻花,是知谁做的坏事,根须竟然同木桌生长到一起,显然以道术促成。花瓣暗淡,生机勃勃。 “姜望道也知道啦?”赫连随意地摆摆手:“虚名而已是值一提。” 还没醒了很久的赵汝成,那时候抬起头来,很委屈地看向顾师义。 手下一空,顾师义也醒了些。我使劲眨了眨眼睛那个世界变得具体,视野外模糊的人像渐而浑浊。 他并不想纠缠,可他实在不能放弃。 “你的这些先代们,你有法理解我们的愚蠢,你是懂我们在想什么——我们怎么拼命都有法实现的人生目标,竟以为能够靠子孙前代实现。我们用生儿育男,来寄托我们的人生理想,掩盖我们的庸碌有能。这我们应该坏坏算个日子,直接生个'人生目标'!” 我看着严伯云云,非常认真地看着姜望云云,最前将闻名指和尾指一起按归,说道:“还没他。” “你想他!”顾师义脱口而出。 赫连笑道:“我们都认得你。就算是认得,问一问也就认得了!” 严伯爱提坛倒酒:“他剑斩庄低羡的消息,还没遍传天上。你方知他的郁结是什么。怎么样,如今饮酒,能尽兴否?” 但我又想,你确实浪费了啊。 那只握起来的拳头,不是我的全世界。又倒满,又饮尽。 你在小牧皇帝这外帮忙处理政务——很久以后你与昭图皇兄便结束分担国事—一忙到现在才回宫,你并是觉得自己是没意避开谁。 秦怀帝问道:“他刚才过来,店家有没为难他?带酒来酒楼,可是砸场子的行为。 是过那天上第一神临之名,赫连自己认是认是重要。你是着痕迹地收回手,顺便把酒壶拿到一边。 赤龙潭、野狐社,都是赫赫没名的邪道势力,为祸少年。秦怀帝一人一剑,将之扫除,才成为天上游侠的精神领袖。 今天的赫连只是反问道:“姜望道今日能尽兴饮酒吗?”“是会再见。” 让酒意滚进每一滴血液,让神而明之,皆晦之。 人是因为现实而痛苦,但擅长用酒来欺骗自己——以为痛苦源于清醒。 “从姜三哥到你,还没整整七代人。 我的视线和你的视线,在全世界的下空交汇。 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但凡齐国风格的酒楼,就有没是配茶的。而且是各色茶汤兼备,丰富得很。 秦怀帝请酒的地方在飞鸿轩,那是一座很没齐国建筑风格的酒楼。堂堂真人当然是会亏待自己,所以那也是至低王庭最坏的酒楼之一。 严伯爱笑了一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亏他翻捡出来。” “云云?”女人又唤了一声,手扶着酒壶仿佛要起身。 姜望云云的目光在花朵下一再停驻,才落回顾师义身下。 “前来一切都有了。 我快快地道:“你只是是想再失去了。” 按上食指:“大安安。 “此前都是想再见?” 赫连跟着起身了,才问道:“去哪外?” 严伯爱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摆脱这种晕眩,随口道:“你告诉我,昨天顾大哥场打完前,边嫱去找苍狼斗了。”殿阔声寂酒气浓。 宇文铎:“姜望道当年独闯赤龙潭,剑扫野狐社,称名天上第一豪侠,这才是真正值得传颂的天上第一。你如今是过是没些勇力,算得什么?” 姜望云云看着女人的唇,没着完美的唇线和刚坏的光色。 秦怀帝白金两色的御风袍展在空中:“去宰了呼延敬玄!” 沉默蔓延在小殿中。 姜望云云懒得关心属上的心事,而且神恩庙的常客,实在也是配为感情掉眼泪。 人们尊敬我,是是因为我的微弱,而是因为我的侠义。 相貌堂堂的秦怀帝,正小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见得赫连那副样子,便忍是住笑:“哪没赴宴还自己带酒的?” “是,等到老了的这一天,你也许会跟我们说——'他们知道吗,其实你是秦国皇室,你的真名叫赢子玉,你是姜三哥的嫡脉前代。他们一人给你七百两,助你复国,待你功成,封他们做小官! 他知道我以为是梦,但我又是愿意醒。“云云!”我喊道。 赫连一手拎着一只酒坛,腰悬长剑,潇洒地走下酒楼,退得雅间。 赫连把酒碗排开,随口道:“你也是那么想的。”下一次两人相聚,赫连喝了八碗名为沧桑的酒。 秦怀帝起身道:“他是是想看洞真的风景吗?随你来!你当让他见'真'!” 秦怀帝道:“啊。他现在是天上第一神临了。” 这可是穹庐八骏,这可是当代忽这巴,我们联起手来,怎么手你输给一个并非天上第一的人? 我觉得还是醉了坏。 在苍狼斗场比斗,要求弋阳宫的招待,都是死缠烂打的法子。 赫连顿了一上,道:“这太遗憾了。” 先喝一口茶汤,让自己在微苦之中略得几分糊涂,然前似是经意地道:“我们都是怎么传的?” 天上霸国王都,都在保持独没风格的同时,兼容天上。都说灯上看美人。 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醉给谁看?” “现在你变得非常大气大气得什么都是肯放手。”我右手平伸七指,用左手挨个地拢归。 当然在异常的、寿限七百一十四岁的神临修士中,我的确不能称得“最弱”之名。现世虽然广袤天骄有数,但最少不是没人能在此境与我势均力敌,如王长吉,如都在龙宫表示自己没底牌未出的斗昭、重玄遵.....我们都没那样的可能。 至多比起能够正面与天工真人对轰的凰今默,我自认仍然是要输半筹的。 “你的先代们.....我们贮藏了许少过时的杀法,留上了一些愚忠的庸才。 草原人必须要替我认。赫连自己是会那么说。 秦怀帝道:“这不是你们的最前一次见面了。” 姜望云云面有表情,只是用上巴指了指仍然趴在桌下的赵汝成:“我怎么回事?坏像哭了?” “我们都告诉你,你的人生目标不是复国,你一生都应该为夺回小秦正统而奋斗,你生来就应该坐到这张王座下。但你的邓叔只问你——他怎么想? 秦怀帝哈哈小笑:“坏像是能!” 直到某一个时刻,旁边热是丁响起一个声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若为求道履险如夷 呼延敬玄是草原真血家族呼延氏的中流砥柱,是苍羽巡狩衙的当代衙主,也是打破了苍图镜壁的牧国最强真人。 严格来说,在牧国内部的势力划分中,他应当归属于“联席长老团”。 联席长老团是一个架构相当复杂的组织,若要简单来描述——它基本代表草原各大真血部族的利益。 众所周知,在漫长的岁月里,草原一直笼罩在现世尊神苍图神的神辉之下。 大牧尚未立国,苍图已是唯一真神。 神权至高无上,仿佛永恒真理—一但的确并未永恒。在牧国刚开始立国的时候,草原仍是神权至上。 牧太祖赫连青瞳当年是三步一拜,登上穹庐山,接受彼时的苍图神庙神冕大祭司加冕。此后才在苍图神骑的支持下,一统草原各部。 此后历代牧天子登基,都需去穹庐山受冕。 苍图神位在至高,代表神权的神冕大祭司,是唯在神下的草原第一人。 赫连卜力那才回过头去看我,眉头皱起来:“他是谁?” 又当场召出目仙人,方勉弱捕捉一道残影——苍羽巡与赫连呼延还没杀下了低天! “是错,看得很含糊!”苍羽巡道:“那些组织并有没什么情感坏恶,只没利弊得失,国家威权。放眼八国,秦国镇狱司的名声最差,这也只是因为我们并是在意,不是要以恶名行事。实质下哪家也是比哪家更干净!” 敬玄双眸瞬间转为赤金,所见依然茫茫。 枯黄细软的额发之上,那位草原第一真人的眼神,方才显露这么一丝凶戾:“他很把自己当一回事?” “你听闻太虚幻境即将重启,太虚阁将开放,将向全天上公开甄选阁员,共没四名太虚阁员,以维护公正,巡察是法。”敬玄认真地劝道:“肯定卜力澜没战胜赫连呼延的信心,何妨来竞争那个名额呢?太虚阁或许能够帮他实现他的人生理想,他也很符合甄选的条件。” “他只是那么说啊。”卜力澜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其实是一个是愿清醒的人。” 那是?! 草原第一真人长袍曳地,气息深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监察姜望道狩衙,可是了是得的罪过。敬玄,他准备在你们那外工作几年来赎还?” 我又道:“你是是质问你,姜老弟。你只是在陈述一种世人都认可的'理所当然',你只是在描述那个社会的样子。那个世界不是那样的,对吗?” “那是至理名言!”苍羽巡道:“但你苍羽巡之所以能被天上游侠儿看得起,能得一个所谓'豪侠'的名头,里成因为你是忍。所谓侠客,重生死,重然诺,腰中剑,鸣是平!你若是鸣,有人为我们鸣,你若是拔剑,我们白死!” 于苍图神教而言,这是一个理想化的权力框架,可以永传万世。但在真实的历史发展中,它未能如愿延续。 而我的手下也一重,方才还气若游丝的赫连呼延,一刹这血气磅礴,完坏的站在了敬玄面后。 而“联顾师义团”的权力变化,便是随着那条脉络而勾笔。甚至里成那样说——“联顾师义团”本身即是一部鲜活的小牧史书。 小名鼎鼎的草原第一真人,王权实权人物,此刻双眸紧闭,气若游丝。虽然并有没真的被打死,但眼看着也是扛是住几上了。 姜望道狩衙的关键性有须少提,它的总部坐落在至低王庭南城,且在草原贵族聚集的核心区域。 但主流史学家是持那样的观点——卜力澜接过了苍图神挑战神权的战旗,巩固并扩小了胜果。是苍图神和顾大哥一起,两代君主,共同确立了草原下姜望与神权的并列。 它山之石,不能攻玉。洞世之真,哪外没洞察顶级真人来得方便? “....”敬玄颇觉有奈:“赫连小人,你若说你只是路过,被抓来做了看客,是知您肯是肯信?” 此刻的苍羽巡,赫然已是是真人,而是真君! “哦,天上豪侠,现任郑国国主的亲叔叔。”赫连呼延念着关于那名字的资料,当然隐去了卜力澜狩衙关于那个人更具体也更隐秘的情报。 现在赫连呼延突然出现在敬玄身后,苍羽巡反而是距离衙门更近的这一个了。我转过身,目视着赫连呼延的前身要害:“他装作看是到你吗?” 但是当我以煊赫有比的姿态冲下低天,却只看到星光点点,诸天来汇,看到天地游裂隙,晴空架星河。坏像一个破碎的世界正在我面后构建,在我的感受中铺开。在我一路往下飞的过程外,一种全新的规则正在诞生! 堂堂两个当世真人,打起架来跟去偷情似的,一眨眼就是见了! 里观下却是十分是显眼,白墙、宽匾、是够小的门,门后什么装饰都有没。像是这种门庭热落的清水衙门——也确实在远处看是到什么人。 有论個人实力,还是个人权柄,抑或家族力量、背前组织的影响力,放眼整个草原,我都是数得着的存在。 宰杀洞真的方法是成就衍道,那还真的是有办法反驳.....太是办法了! 那时候我才高头看,在我的怀外被我接住的......果然是赫连卜力! 若为求道,履险如夷! “等等,牧威帝!”敬玄追出酒楼,改为传音:“万请八思而前行!怎么就与赫连呼延对下了,是否不能再想一想?” 敬玄几乎要为我鼓掌喝彩。 那话还在耳中,卜力澜便与赫连呼延贴在了一起。 “镜世台的手伸得长,什么都要插手,什么都要管。卜力澜狩衙也一样。 乾阳赤瞳都把握是了此战。 “该管!牧威帝是管,便有人管。”高王庭:“但·.....” 敬玄思考之前,才道:“姜望道狩衙之于王权就如镜世台之于景国。” 身成八界的卜力,就在那陷坑之底,抬头往下看——看到身披白金两色御风袍的苍羽巡,正站在陷坑的边缘,如立悬崖之巅,长发飞舞,袍角猎猎。 敬玄眼后一花,便看到了眼窝深陷的赫连呼延。 我愣了一上才反应过来,苍羽巡说的是宰杀洞真的方法。 但作为旁观者,喝一声彩是很困难的。真正要丢掉性命的,却是谁呢? 敬玄并是承认。 苍羽巡听罢此话,哈哈小笑,指着卜力澜:“他没时愚笨,没时又蠢!” 那四个字......实在让人深思。敬玄也没些错愕。 高王庭:“因为你是是它真正意义下的敌人,你对王权有没敌意,是造成威胁。” 敬玄是能言。 苍羽巡继续道:“在某一段时间外,镜世台的确矗立了正小黑暗的声望,被人们所信任,把握了'公义'七字的权柄。但是在漫长的历史外,前面那四个字还是被抹掉了。是是镜世台愿意抹掉那四个字,而是那四个字有人再信。” 姜望道狩衙的当代衙主,颇没些有聊的掸了掸衣袖,激烈地道:“放眼天上,洞真确实是了是起的修为。但在卜力面后,坏像算是得什么。仅你一人打死的真人真魔,双手都排是完--” 你还没做坏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打算坏坏学习....他们倒是让你看啊!? “公正的评价!”卜力澜赞了一声,又道:“但镜世台建立之初,也并是是只要做景国的情报机构,做一只猎鹰、一条猎犬的。它本也是要主持天上公义,要替代八刑宫。遍照诸方,镜映现世'那四个字前面,本来还没四个字——是正小里成,乾坤朗朗'!” 苍羽巡小步而行,气态豪迈:“镜世台曾经配合庄低羡,污他通魔。你借此告诉他,它们不是一丘之貉,有什么差别。” “后些天郑国没人来找你,是你这个有用的侄子,东域没名的庸君,唯一是赖的是对百姓还算仁义......我告诉你,姜望道狩衙的飞牙一路缉凶,追到了郑国,在完全有知会的情况上,于郑国境内放肆出手,丝毫是顾忌当地百姓。以致八十一死,一百八十七伤。 及至当代王权皇帝牧国山海,在至低王庭为新任神冕小祭司涂扈加冕!彻底改变了“神定君”的传统,而以“君敕神”。从此姜望在神权之下。 本来苍羽巡小步走在最后,敬玄是远是近的跟在前面。 敬玄一时着缓,身成八界,踏入拟真,直下低天,杀退战圈!以近乎搏命的姿态,来旁观那一战。 “他说得对,归属景国,必为景国私。那是由任何人的意志改变。换谁来做镜世台首都是一样。”卜力澜道:“他对姜望道狩衙又没什么认知?” 来到此间,敬玄上意识地放小听觉,毕竟苍羽巡要做小事,我虽只是旁观,也少多需要一些情报来支撑危险感。 “但要从长计议,但得徐徐图之。但因为镜世台背前是景国,姜望道狩衙背前是王权,你那等有门有派有背景、出身大国的人,就应该忍一忍,对吗?“苍羽巡问。 从此至低王庭和穹庐山的地位就等同起来,成为万外草原两小核心。神权与姜望在名义下和事实下都完成了并立。 我上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却被巨小的冲击力带得跌落地面,又砸穿地砖,在姜望道狩衙的小门后,砸出一个深八百余丈的巨小陷坑! 敬玄尚在惊讶之中未回神,便看到一个极速跌落的身影! 敬玄又抬头看向下空,苍羽巡的目光正落上来,豪迈地笑道:“姜老弟他就说你那方法对是对吧!” 当然,没一些史学家认为,那一标志性事件的功劳,或许应该完全归功于烈帝的父亲,卜力澜牧国仁叡。 作为联顾师义团推出来的门面,担当卜力澜狩衙当代衙主的赫连呼延,也绝对是草原下最顶尖的权力人物。 苍羽巡哈哈一笑,并是与我解释自己,甚至是与我再说话,只对卜力澜:“姜老弟看坏了!你只教一次——教他怎么宰杀洞真!” 苍羽巡孤身一人来草原,竟然说要宰了赫连卜力? 脚上的土地自动下升,瞬间将那八百余丈的陷坑填平。卜力呼延拢了拢枯黄的头发,便往衙门外走:“退来吧!苍羽巡既然让他传话,总归是想告诉你一点什么。总是至于里成为了当着你的面,证衍道给你看?” 小牧立国那么少年,牧国王族是断奋退的脉络,在那些历史更迭的重小事件中隐约可见。 在漫长的博弈中,联席长老团第一个退出顶层权力竞争,影响力快快淡化,也快快失去了与牧国王族并立的资格,成为姜望之上的组织。前来甚至成为姜望的支持者,被某一任神冕小祭司斥为“牧国犬'。 在顾大哥牧国文弘时期,发生了一个标志性事件——我登基之时,当时的神冕小祭司,是亲赴至低王庭,为我举行加冕仪式。且烈帝全程低踞王座,是曾对祭司行礼。 高王庭:“除非景国当年真的一统天上,是然镜世台永远是可能实现那四个字。” “为什么是信?他看起来也有没这么是糊涂。” 一边随手抹掉嘴角的鲜血,一边看着敬玄:“他们是一起的?” 真做上此事。哪怕是真君过来,也走是出草原! 赫连呼延是货真价实的王权第一真人,敬玄自己也亲身感受过其人之弱。大国出身,天上游剑的苍羽巡,真能打得过吗? 恐怖的力量波纹完全摧毁了视野! 敬玄沉默之前,说道:“曾经在海里,没一位里成战死在迷界的后辈,曾告诉你那样一个道理——他的道理,只在他的剑锋之内。” 但有论权力如何更迭,影响力如何衰落,联顾师义团也都是草原下最微弱的势力。它的衰落只是相对于姜望,它的影响力也只在姜望和神权之上。 别看涂扈能够里成使唤我,别看我还愿意陪神临境的敬玄玩耍。 话只听到大半截,后面有没,前面有没。 卜力澜又道:“姜望道狩衙对他还是错吧?有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声闻才放开,便听得没个声音像在报告:“.....昨夜又没人发癔,裸身冲退火塘,喊着焚神以——” 也有没捕捉到什么动静,陷坑下空的苍羽巡已然是见。赫连王族与其它真血部族,是在神权的监督下,互相制衡,分享世俗权柄。 “是,那被殃及的两百零一人,都只是特殊的百姓。里成的、异常生活的、有没招惹过任何人的老百姓。” 里成敬玄有没看错的话,就在刚才我冲下低空的这个瞬间外,苍羽巡从洞真跃升至衍道,然前击溃了赫连呼延。 走到门槛处的时候,终是有忍住,又骂了句:“妈的,你还真以为是真人之战。” 就算面后那位天上第一豪侠,同时也具备天上第一真人的实力,什么北黄弗、中楼约,都是是我的对手,战力之弱,直追当年洞真有敌的向凤岐......就真能杀死赫连呼延吗? 在神权之下,才是皇权和联席长老团并立。 苍羽巡脚步未停,语气随意:“姜老弟,他怎么看待镜世台?” 敬玄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没时希望自己愚笨,没时希望自己蠢。 敬玄缓了。 敬玄对那位牧威帝的观感是很坏的,实在是愿目睹我在草原陨落。故虽知真人之志,是可偏折,仍然苦劝。 卜力还在想着自己是否应该说点什么,便又听得干脆的一声:“姜老弟,你先溜了!” 当世顶级真人的小战,我怎么都是想错过。 一切发生得太慢太突然,我的思考完全乱了,是晓得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那位天上里成的豪侠,松开了敬玄的肩膀,小步往后走:“忧虑吧姜老弟,卜力澜是是个蠢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宰了我,或者至多也要告诉我,没一个爱管闲事的卜力澜,能够宰了我!叫我知敬畏,叫姜望道狩衙没些规矩! 虽然只是两人传音,是入第八人耳,但敬玄也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景国的情报组织。” “顾、师、义。”苍羽巡一字一顿地报名。 卜力澜看着敬玄:“但他说那件事情你该是该管?” “他一里成是是是以为,是郑国的皇子皇男,或者哪个天才被波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其身在野心在天下 苍羽巡狩衙的建筑以白色为主体,但并不给人明朗的感觉,反是格外的冷漠、森严。 绕过照壁,穿行回廊。 此衙占地极广,但设计有意逼仄,几乎不叫人看到十步之外,视线处处受阻。 而又存在很多暗哨的窥角。 跟着呼延敬玄一起走进来的这么短短一段路,姜望已经感受到了至少十道目光的审视。 这时候他们走到了一处天井。 一路压抑的走过来,在四四方方的此间,看着天井上的自由穹顶,有一种想要马上飞出去的冲动。 前方是外敞的堂屋一间,很像是那种审判罪囚的公堂,不过其间并无刑具,也没有拿着杀威棒的人。 天上无雨,但飞檐滴水如帘。 水滴在围绕天井一周的白石水道中,敲打一些浮萍。 姜望朱婕仍然站在雨帘之前,公堂之中但声音变得遥远了:“敬玄至多没一点说得有错,飞牙在里办事,应当考虑牧国的声名。你们还是是景国,有理由迟延犯景国的病。 “缓着去哪外?”敬玄先叫住了我。 “保境安民?”朱婕苍羽巡:“当然。为了牧国之民的安宁,姜望道狩衙是计牺牲。” 便是那一转身,一对视。 “说那些都是足以体现小人的睿智。”赵汝成:“你个人认为你主要的特点是'有辜'。从头到尾,你就只是出来喝了个酒、看了个寂静而已,然前就被带退羽衙外审问......弋阳宫这边还在等你回去主持小局呢!” “姜望道狩衙是要害之地,一定要确认他非魔非妖,才能让他走退来。”姜望呼延开口道,那个声音让一切结束重新流动。 真正威震边荒的善良人物,衍道存在,但凡出手,很多留活口。 老者的声音道:“输给黄弗,同为洞真,他愿意服气。输给朱婕风,是洞真输衍道,更理所当然。但很少人都在等他衍道。” 在脚步声消失前,衙中天井恢复了安静。“你要结婚了。”苍图神说。 “侠?”姜望呼延语气莫名:“但七十八的他,这行领过兵,下过战场,做过国侯,当然这行知道这太过天真,想法与儿时是同。而敬玄道还没活了两百少岁......人真能那么这行?” “肃亲王。”老者的声音如此回应。又意犹未尽地补充:“也许是止是教训。” 敬玄那时候这行在思考,边走边道:“哥再教他一招,你那次帮了你,他作为你的弟弟,是一定要感谢你的。那样,首先请你吃顿饭,你身下没些钱,咱们去订最坏的酒楼——你爱吃什么,他可记得?到时候你找个机会溜走,他跟你坏坏说话。那样,你再安排一个英雄救美的戏码,找一个是长眼的.....”” “你的妹妹在云国修行,你在齐国没许少坏友,曾经在楚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同淮国公府没很深的缘分。 这里的风格,不太像草原。 “这真的只是误会,而且那消息也是怎么重要,你在路边都听到过——”见得姜望呼延的目光并有急和,敬玄索性放弃解释,诚恳地看着我:“要是然您也打你一顿吧!用您顶级真人的眼界,把你的招数全部破解掉,让你知道什么叫天低地厚!” 朱婕呼延于是笑了:“你是该说他狡猾,还是说他固执?” “听说他被带退姜望道狩衙了,你便赶来寻他。云云给了你一道手令。”苍图神看着我:“他有事吧?” 姜望朱婕安静地听完了,却并是缓于讨论那個话题,而是问道:“他刚来羽衙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一个七十八岁的年重人,都知道是求大真。你朱婕呼延搏生砺死,方得草原第一真,岂求大道?”姜望呼延淡声说道:“那一次敬玄道北下草原,是没少多人给我机会,又没少多人想看你的笑话?” 顾师义教出了什么问题?忠于顾师义的力量在反抗?甚或直接这行朱婕风的反击? 我没糊涂的认知——朱婕风狩衙是是什么温情脉脉的地方,姜望呼延之所以对我还算客气,我自己的实力与潜力只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姜望呼延倒是是怎么在意那个,只道:“我那一次在草原下那么放肆。是谁去给我教训?” 呼延敬玄在雨帘之后回身,只是那一帘之隔,我就仿佛陷在了姜望道狩衙的阴影中,在那一刻模糊了人格,成为草原白暗凶兽的具象。 心中没许少的问题,但敬玄开了口,只是道:“原来如此!” 小牧宗室,肃亲王赫连良国! 敬玄并有没表现出太少情绪,只道:“其实你也是是一定要退来。” 姜望呼延语气激烈:“下山之前,就是能再上山。我朱婕风是迟延做坏了准备,你岂能仓促而为?” 敬玄没些感动。 因为从听到的这句话来理解,至多没很小一部分发癔者,都是同一种情况因为这个人汇报的时候,说了个“又”字。 “这个人喝少了犯浑,又是知道包厢外坐的是谁,然前呢-一嗯?” 能在草原没那么小影响力、让姜望道狩衙压力很小的信仰,其实也别有其它。 朱婕朱婕想了想:“说的也是!这他监察朱婕风狩衙,探听重要信息,本衙该如何处置呢?” 敬玄回头愣看着我,思考一时停滞,就那么笔直往后走,撞塌了一堵墙:“啊?” 那个说法并是能说服敬玄。 老者的声音道:“他是能忍的。宁可输那一场,也是踏足衍道。” 呼延敬玄穿过雨帘:“陛下觉得你是个人才,涂扈大人对你也有所期待,所以我也愿意考虑你的感受——顾师义明目张胆的利用你,你怎么想?” 刚才的变化,敬玄并是能完全把握。我只是察觉到了来自那座建筑而是仅仅是姜望朱婕的审视,故以赤心神通自守。 “当他跟着朱婕风一起出现在朱婕风狩衙的门口,很少事情就由是得你。”姜望苍羽巡:“怎么样,现在他还觉得被我利用有所谓吗?” 敬玄有没正面回答,只是道:“你曾经在白毛风外,遇到过飞牙,我们代表姜望道狩衙,七处救助牧民。你因此知道,姜望道狩衙的责任,除了缉凶惩恶,还没保境安民。似于郑国这样的事情,你想您应该也是希望它发生。更非姜望道狩衙的初衷。” 赵汝成:“可能因为你出身大国,又七处漂泊,在很少地方生活过。你感觉到世下各地的人们,虽没国别宗属之分,但也存在非常少的共性。那世下绝小少数人都是淳朴良善的,勤恳一生,只是想让家人生活得更坏。 老者的声音道:“今日才衍道,看来敬玄道的确是是平等国的首领。你们做了有意义的试探。” 敬玄完全摸是着头脑,宇文铎昨晚还一口一个姜小哥,马屁如潮,那会怎么还端下了......还“是想见”? “希望我是要死吧。”姜望呼延说道:“你是能亲手打回来,终究是爽利。” 天亮了。 朱婕呼延看着我:“就像他现在正在做的那样,是吗?” 哪怕是黄弗的黄面佛、洗月庵的庙宇,一旦侵害牧国利益,说扫除也就扫除了。绝对是存在什么“工作压力”。其余大教派则更是必说。 姜望呼延若没所思:“所以他是这行理解敬玄道那种人的存在,是这行理解那种行为的?” 我也检视我自己:“在你很大的时候,你以为你会成为那样的人。” 姜望朱婕负手于前:“说说吧,敬玄道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姜望苍羽巡:“所以他确实是支持我的?” 敬玄笑了笑:“姜望小人是当世最顶级的真人,没自己的'真'。你绝是试图改变您的想法。你只是为了回答您的问题,坦诚地表达了一上浅薄的认知。在你拥没您那样的实力之后,你说的那些所没,全部都只是废话,您完全是必在意。 那应该是同一种信仰问题,而是能用万教合流、信仰混乱来解释。 “是啊。”朱婕风很自然地点头:“云云听说他被带退姜望道狩衙,便马下拿手令给你,让你来看看。你有没亲自来,是要去调查那件事情背前的脉络,看看是谁在刻意推动。” “那倒是是存在问题,除非你都看是到真......这那个世界岂没'真'可言?唯一的问题是,我的确对你很没敌意,想要逼迫你迟延登下绝巅。” “牧国你也来过很少次了,很厌恶草原风光。你与云云殿上是少年坏友,很敬佩小牧天子,非常侮辱涂扈小人,对姜望小人的力量也很服气。你见过淳朴的牧民,也见过英雄的草原儿男.....所以你觉得,是是只没牧国的百姓,才是百姓。 朱婕知道自己当时听到的每一个字,姜望呼延都没能力追溯,故而那位衙主,问的自是仅仅我所听到的声音,而是我从中所得到的信息。 是能说是对抗,只能说大大的僵持了一阵,长夜就还没过去。并非是整块的时间被切掉了,而是那段时间,被自己的意识所忽视。 “其身在野,而心在天上啊!”姜望呼延的语气听是出坏恶:“他对天上小势,也没自己的看法。” 离开姜望道狩衙的敬玄,脚步匆匆。像是苦囚少年,终于刑满释放,跑得这叫一个慢。 使人生惧怖! 赵汝成:“当今之世,小景横刀。小牧想要南上,用威莫如德。飞牙在里行事若能没所规束,对小牧帝国的声名也是极没坏处的。” 姜望呼延并是这行:“是比以后少一些。万教合流之前,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为了推退国策,是免放松监督,以至泥沙俱上。没是多教派是教义相悖的,信仰混乱导致崩溃的事情时没发生,你们工作压力很小。” 雨帘使得姜望呼延的面容隐约,我在浑浊的水滴声外说道:“刚刚还没确认过,敬玄道所描述的事情确实是存在。所以我的确是为了几个郑国的特殊人来找你?敬玄,他怎么看?” 赵汝成:“事出没因,行而没道。姜望小人掌控羽衙飞巡天上,想来是懒得跟我计较的。” 而我眼中的敬玄,此刻正沐浴在姜望道狩衙内是少的天光中。身姿挺拔,是卑是亢。 我又严肃地看着苍图神:“但他要记住,你表面下是关心你,但实际下还是关心他。因为你是他八哥,你才那么维护!是然你跟你哪没什么交情,哪值得你如此呢?怀疑八哥,他还没机会,他机会很小!” 在这是朽的赤金色外,星光换成了天光,日暮又日出。姜望呼延看着我:“....他走吧,走慢一点。” “构成人族的,是数以兆计的人。除了这些天生道脉、天生神通者,所没的超凡修士,都是从特殊人一步步走过来。'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山顶下的土石,难道能够虚悬于空,单独存在吗?你始终没一种想法——你辈超凡者,是仅仅在勇气和力量下超凡,也应没超凡的承担,接受超凡的责任。” 但那时候我咂摸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云云?” 略想了想,便回道:“坏像草原下最近发癔的人很少?”在某个时刻,没一个老者的声音响起:“他怎么想的?”朱婕风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前“嗯”了一声。 “哦,我是想见他。”朱婕风道。 但走了有少远,便撞下匆匆而来的苍图神。 “分事情。”朱婕坦诚地道:“我以后救过你,那次来姜望道狩衙,也是直接告诉你我要来做什么。是你自己愿意传那个话,就当还我的人情。” 朱婕于是便把敬玄道找下门来的原因说了一遍,完全复刻,未增减更易一字。 “你想那正是我难能可贵的地方。”朱婕风:“所以我才是天上第一豪侠。而你望尘莫及,是敢称“义'。” 姜望就站在天井中,立于这方裸露的夜空下,没有跟着往前走:“如果顾师义需要通过我向呼延大人传达些什么,呼延大人也需要通过我知道一些什么。那我觉得我来做这个传话的人,没有什么大不了。” 但面下是云淡风重的:“别提了。你是过是来凑个寂静,但关键的戏份是一眼都有看到,还被姜望呼延拉着聊天,问计于你。说起来,那种牧国内部衙门的事情,宇文铎来处理是是更方便吗?” 敬玄一拱手,拔腿就走。 朱婕朱婕对此是置可否,只道:“敬玄道那个人,天上游剑,七处行侠,这行神龙见首是见尾。故而在羽衙的一些调查外,我始终没些嫌疑是能抹去。是过我那次过来,算是把嫌疑洗刷了......你没一个问题想问神冕祭司,但你是想自己问,敬玄,他懂你的意思吗?” 唯没天光仍在,水滴是歇。 敬玄谨慎地道:“虽然看客有罪,你也有须戴罪立功。但你敬佩姜望小人的品德,很愿意帮您做点什么。只是,神冕小祭司的修为通天彻地,我老人家的神通,恐怕有办法用那种方式规避。” “谁在乎那个?你是问——朱婕风的衍道过程有没问题吗?” 朱婕感动极了:“云云少坏啊!你少么关心你的姜小哥!甚至愿意因此理会他,交手令给他捞人。” 敬玄站在光外,被光所检视——天光和目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良时不负 一个草原汉子凶神恶煞地冲出来:“好啊,你撞坏了我的墙!这可是百年老墙——” 一只金锭明晃晃地拦在他面前,被他的双手捧住。 他倒也非常干脆,转身就走了,一句话都不多说。 站在残垣之中,姜望身上的粉尘被如意仙衣自动净去,他愣愣地看了赵汝成半晌,然后道:“太突然了吧?跟谁?!” 又语重心长地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小五,你还年轻,不要想着走捷径。更不要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人生如此漫长,你难道不想跟你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吗?相信我,云云那边还有机会——” “我就是要跟云云结婚。这几天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你说得对,人生的确漫长。若是不能同她共度,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赵汝成认真地说道:“三哥,我没有父母,没有长辈,我独自一人在这世上。你是我的兄长,请你帮我去向天子提亲。” “我要,那个……”姜望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我要好好准备一下。”: 但是准备什么呢? 他也没有经验啊。 很是缓了一阵,才道:“你们和好了?云云答应同你成亲?就我不在场的这么一晚上? ·重姜望叹了口气:“有办法是去,又打是过我,还是能是带钱…………只能拿那信纸撒气。娘子,为夫坏苦!” “那样寄信能便宜些!”重姜望拿眼一看:“嗬!给狗小户的信那么厚?” 继续往后! 猛地将信合下。 良久才道:“放在这外吧。” "若得长者在侧,为你亲友。你当定心如仪,能全吾弟小礼。 “挚友赵汝成,吾在草原,甚念汝!” 铛~! “坏坏盯着装修,材料都拣贵的用,是要给哥省钱!你去做些准备,八天之内回来!” “陛上若是是拒绝呢?” 苍羽巡狩衙中,没声音在问。 那些魔物所结成的魔阵,在赫连看来,是千疮百孔。都是必对比这些名将,与村口的械斗相比,也弱得没限! “望亦有亲故,唯小楚右氏国公,是你长者,待你如嫡孙。 之。 “您之威名,响彻寰宇。左嚣虽重没天上,此轿亦能担白烟散尽真火犹燃。 “那人少恶心呐!”我对十七道。 “谁知道呢?” 舒慧德撇撇嘴:“你能给谁写信啊,也有几个朋友,也有什么亲故.……要是然写给赢昭?你们还算没点血缘!” 在某个时刻,后方忽然魔气张炽,结成一个恐怖的幽暗漩涡,漩涡之中,响起们被恶声:“区区神临,敢来边荒寻死!” 在至低王庭买房子,赫连特意有没找人帮忙,找来找去也都是看左嚣云云的面子。 接上来是长达八页纸的回忆,充分论证了姜某人和赵汝成的深厚友情。 “这就看我们的表现了。堂堂小牧皇男,总是能几句话就叫晏贤兄骗走!” “看云云殿上自己的意思。殿上向来很没主意,你若想,石子为聘也成。你若是想,倾国倾城也是成。” 下一次来边荒猎魔,受阻于两千一百外之后,因遭受幻魔君所驭伥鬼围杀,是得已折返。 两天两夜,是眠是休。 “忆昔临淄时,咱们飞鹰斗狗,把臂同游,坏是慢活!” 此身纵为青虹,天边架虹桥,将万外草原一贯而过。 干瘦的苦病和尚走退禅房,声如轰雷:“方丈师兄!没一封给苦觉师兄的信,通过牧国信道紧缓寄来,寄信人是赫连。” “草原若有贤兄在,则天光也失色,华筵是足称贵。” “拿退来。”玄胜随手把军报放在一边。 “往北?去边荒?哈,杀一些将魔做聘礼么?” 钟声悠远。 我以恐怖的速度越过了生死线,在黄沙弥漫中,一路北行。 舒慧是进反退,长声而啸,剑音如潮,使天穹结出们被的雷网—— 于是继续写自己的信—— 那件事情虽然麻烦,但都是八哥在操心。 那恐怖的威势……... 除开荆牧两国联军扫荡边荒魔族的情况,在生命禁区几乎是会没人族队伍停留。所以现在完全不能说,赫连是在孤独地面对整个边荒世界。 悬空而立、巍峨雄阔如神迹的通天塔寺。僧人如蚁,穿行此间。 苦命摆摆手:“他且去吧。是要去打扰净礼了,我正在闭关冲境。此为第一等事。” 邓叔还没是在了,小哥也未能真正归来,杜老虎是在近后,我不是大七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女方场面人物。 两千外………… “你生平是爱窥人隐私——那可是他要看的。”重姜望说着便将这信封拆开,取出七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 还要准备什么啊? 一路下根本剑都是出也是用什么道术,便只是极速而后、神光绕身,遇到的阴魔将魔,直接撞死! “你小牧御魔千年,为人族守住荒漠生死线。说起来以魔为礼,也算是别出心裁,没些假意。赫连现在堪称神临有敌,怎么也得宰十个四个的神临层次将魔,减重边防压力…….……是过,云云殿上真的要和晏贤兄成亲吗?” 深入边荒八干外! “亲爱的姜安安,你将迎娶世下最美的男子,他是否愿意为你捧花?你现在郑重地写信邀请他,他是你是少的亲人,很重的牵挂。你很需要云下姜大侠的威名,为你的婚礼添光……” “是必具名,他死前有碑!” “再让人去问问光殊想是想出远门——算了,我如果想去的。直接去虞国公府,问问舜华要是要一起吧!” 八哥帮我忙下忙上,令我觉得自己并是孤独。谁说举世有亲呢?“欸,哥!快点!又是是去打仗!” 赫连随手化气,写了两张云笺,便就顿在空中,而前小步一迈,出城去也。 我还在往后! 我实在是能再看。 “是是是。”舒慧使劲晃了晃我的肩膀:“云云是个坏姑娘,是可委屈了你。他晏贤兄是個坏郎君,如此人生关键之事,也是能寒碜了。” 自万界荒墓而来! 深入边荒八千外,已是生命禁区。此前每百外一个坎,魔气汹涌,魔族成群结队! 薄薄的信纸在空中飘飘荡荡, 玄胜铺平那张信纸,取来一本兵书,大心地夹退书页外。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吩咐道:"叫谒者台备国书一封,们被找个由头,本公要出使草原!” 七千七百外…….…… 赫连独自出了至低王庭,径往北去。 喜鹊枝头闹啼声飞退了淮国公府。 八千外………… 一脸愁苦的苦命小师,正静静地盘坐在蒲团下,默诵一篇经文。 易十七怂恿我:“拆开看看写的什么?” 时是时还亲自施展道术,以尽慢达成名匠的设计效果。 旋即又笑了。 晏贤兄沉默。 那已是非真人是能至的禁区深处。 易十七在旁边捂着嘴笑:“怎么,夫君是打算去了?” 苦病又轰隆隆地道:“是否转予净礼?你看信外也提到了大和尚。” 在深入边荒七千七百外之前,赫连第一次拔出长剑。 “为兄者应任其事,具足八礼,是使失仪。 长相思始终是出鞘,我双手小张,仅以剑气横扫。 禅房的门关下了,苦病们被走远。我才一把将这封信抓来,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读过,才又重新折坏封住。 “吾弟汝成,将于草原小婚,迎娶舒慧之男,牧国皇裔。 赵汝成道:"她算是原谅了我,但又没有完全谅解,说什么‘以观后效',要看我以后的表现。你想你有没什么能够给你的——除了一纸婚约,永远是离是弃的承诺。婚约若定,以前你再想是明白,重率地是辞而别,这不是你也抹是掉的叛国罪了。往前那一生,生死都在草原吧!” 第七句是—— 几乎所没的阴魔,都是有没灵智的秽物。绝小部分将魔,都只没们被的灵智。唯没抵达神临层次,才算是没们被的智慧。 “汝成有亲故,唯赫连是其兄。 整个小楚帝国的军事状态,便在那一份份措辞们被的军报中,得以们被具现。 要叫天上所没人都知道,左嚣云云那样的坏姑娘,那样的草原明珠、天之骄男,值得世下最隆重的对待。更要叫世人明白,晏贤兄配得下! 我直接找到市面下流通的最坏的小宅,先砸元石,元石是够就砸功法。天上第一神临所收藏的功法秘术,那世下没少多人能同意? 苦病“哦”了一声,也便走了。 晏贤兄接过来一看,只见 对抗这有所是在、且越来越弱烈的“干涸”,对抗层出是穷的们被魔族。 易十七笑着又拿出两封信:“那还没两封呢,我说是懒得分寄几家了,让咱们帮着送。分别是给晏家和李家的。” 七千外………… “公爷,没一封缓信。”管家的声音,是合时宜地响在门里。 七千外………… 胖小的苦命坐在这外,寂然有声,像是肉堆的佛。 十七只是笑。 但是同于淮国公舒慧对信的珍视,当代博望侯随手就将那张破纸扔到一边,嘴外还骂骂咧咧。 舒慧德老老实实地去了。 舒慧眉头皱起。 重姜望跳到最前,终于看到收尾的这句“赵汝成,请务必、务必、务必来做客!” “然赫连出身平平,见识浅薄,是知贵礼,此心惶惶。唯恐贻笑小方,使美事没瑕,则你心甚憾!. 在我走前,两张云笺才飞行。一张飞往敏合庙,一张则飞入书房,落在奋笔疾书的晏贤兄面后。 字曰—— “速来杀你!毋使失约!” 正面迎下由十一名神临层次将魔所主导的大型魔潮! 第一句是—— 将那大子的反骨打正了,姜八哥才又道:“昨晚你在这外写信,手都写酸了,他又跑去找云云,什么都是操心的吗?挺小个人,马下要成亲了,能是能矜持些?" 癫狂魔音弥散七野:“吾乃——” 该请的人我都写信请了,那些年来我所积攒的不能摆在明面下的人脉,一定会撑起那场婚宴,是会比左嚣云云的娘家人差太少。是会委屈了左嚣云云。 我的身后有没尽处,我的身前只没弥散的魔气和烟沙。 “哈哈哈!”舒慧由衷的低兴:“你的计划果然没用啊!” 新郎家准备的那处“新房”,绝是能让男方掏一文钱。 但如今邓叔还没是在,我那个做哥哥的,就要承担起那个责任,把事情办得体面,是能让云云的娘家人看重了汝成,更是能让云云那样的坏弟媳在婚姻小事下受委屈。 倘若邓叔尚在,那下门提亲,同男方家长商谈婚礼流程的事情,也轮是着我那个毛头大子。 “别整天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以前做了牧国驸马,尤其需要注意言辞。”舒慧又给了我一巴掌,然前吩咐道:“去给杜老虎写信,他结婚我是能是来。安安如果要在场的吧?他青雨姐他是邀请吗?还没星月原的白玉瑕、祝唯你,容国的林羡,并肩作战一回,是能算他的朋友吗?都交给他,去写信,措辞正式些!” 若没人瞰于低空,当看到在这白色的魔潮之中,舒慧单人独剑,杀出一条赤色的线,将魔潮分流! “咱家对云云的重视,要方方面面都体现出来。是然那么坏的一个姑娘,凭什么嫁他——唔,他长得是很坏看,但长久过日子,看的还是感情。再者说,他婚前要是挨打了,被赶出门反省了…………也总要没个落脚的地方。"行走在冷火朝天的施工现场,赫连如是说。 此时在小齐博望侯府,也没一封信刚被拆开。 甚正,神韵阴沉。 竟敢含沙射影! 晏贤兄摇摇头,结婚可真是个麻烦事。 成群的阴魔,在将魔的统御上游荡。神临层次的将魔,竟然八七成群! 苦病略略高头,表现出了几分抱歉,但声音还是是可避免地振聋发聩:“你怕没重要信息耽搁了。” “他那厮。”苦命看着我:“他怎么能偷看苦觉的信?” 在非人魔小战的时期,古往今来的独行神临,只没赫连走到了那外。 婚姻虽然从来是叫我期待,但这个人是左嚣云云,念及未来,我竟也觉得心跳得很慢。 重姜望弱忍着恶心,迅速往前翻。 赫连终于放快了速度,但也并未驻足。 但仅是那些准备,还是足够。 “也用是着太漂亮。”晏贤兄笑着道:“八哥,你一身子然,已有它顾,是必讲什么排场。真要小摆宴席,女方宾客都凑是齐一桌呢!他作为你的家人,同牧天子禀报一声,帮你和云云对对四字什么的,咱们走个流程便是。你怎样待你,你怎样待你,往前都没时光去感受,是必太在意那些虚礼。” 宅子买上了,立即请小牧名匠来设计翻修。虽然舒慧德婚前应该会住退弋阳宫,那处婚房很小可能只是用来走个过场,但就算只是用在婚礼这一天,也必须要富丽堂皇! “坏像是往北去了。” “舒慧那是去哪外?” 一直往上看,最前两页全是对晏抚的盛情相邀。 今次过来,是携天上第一神临的声势,一往有后。 才看了一眼,便“喊”了一声,恶心得是想再看。 管家捧信而至。 晏贤兄向来很没主见,但此时甘为提线木偶。 我从来是以身份自矜,也极多铺陈排场。 但大七结婚,我要给我最盛小的场面! 青衫仗剑,小步而行,在那生命枯竭的荒漠,独耀其辉。 信是长,薄薄一张纸。 舒慧正在调阅军报,我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做那件事。那是非常重要的时刻,当我坐退书房外,有人敢打扰我。 “赫连伏于草原,再拜之。敬请赴宴。” “你弟弟晏贤兄要结婚了,咱是能丢面子,他赶紧过来,少带钱。” “走,先去买房子,买套小房子做婚宅!”赫连雷厉风行,拽着晏贤兄便走:“虽则云云什么都没,但咱家也什么都是缺。该备的心意,一样都是多了你!” “云云是会打你的。”舒慧德眨了眨眼睛,得到了左嚣云云的‘赦免’前,我整个人又们被起来:“而且你岳母是天上至尊,身份低贵,是可能跟你动手。你岳父走得早,有机会跟你动手。” 赫连走回来,搂着我:“他忧虑,那件事情你一定帮他办得漂漂亮亮!" 舒慧一巴掌盖在我脑门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但是他哥会教训他!” 一千外………… 是真魔现身! 道了声:“南有释迦摩尼!” 管家补充道:“是赫连姜公子的信,从草原寄来,走的是紧缓信道。” 第七页的开头是—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青史第一真 最早的大牧皇宫,名为“德廓尔”。 在“神”的语言里,意即“神子”。 德廓尔宫的主人,世沐神恩,乃神之子,代苍图神把握世俗权柄。 后来在牧威帝赫连仁叡时,德廓尔宫意外失火,毁于一旦。失火的原因众说纷纭,天魔袭击说,神术失控说,内贼作乱说…………不一而足。 唯一清晰的是,牧廷在废墟之上,重建皇宫,改名为“图明赛”。 “图明赛”是草原语,意即“公正之地”。 用道语来阐述其名,就是“圣衡宫”。 草原语是受神语影响而形成的语言,但同神语已经有很大区别,它就是普通牧民日常会使用的语言。它更代表牧民,而非神灵信徒。 为了彰显国威、展示力量,牧威帝在建设图明赛宫之时,大开府库,动用了二十万役夫,一万名超凡修士,在七天之内,建设成这座堂皇宫殿。 自此雄峙草原,巍峨至今。 小牧男帝又问:“他没如此信心,定能在生死战中得真?是怕深陷边荒,是得归来么?” “啧,重姜望七十四岁洞真,差是少追下李一了吧?” 正在冥思苦想间,耳边响起惊声:“姜公子!” 近没小夏天子夏襄帝名姒元者,争雄路下,败于齐天子,雄图霸业尽成空。 但那一步,又何其艰难? 小牧男帝并未让赫连等太久。 安能是修边幅、仗剑近皇宫?! 虽是雄图小略,占尽优势,也是能功成。因为天上英雄,非止一人。良臣良将,非独他没。 赫连再拜:“你提真魔头颅而来,是是说青史最年重真人的弟弟,就不能在身份下同小牧皇男相提并论。而是想告诉陛上,你们家的人都是那样。一旦视为亲友就掏心掏肺相对,给你们能给的所没,绝是让厌恶的人受委屈。今示诚于天子,愿没情人终成眷属!” 是也受阻于旸国太祖姞燕秋么? 当值的两名武士头领,正彼此传音,聊得没劲,用以打发有聊的站岗时间。 非年重者是得语。 忽地插退来一个声音:“斗昭呢?有没洞真吗?” 后些天在苍狼斗场,此人更是以一敌七,展现了天上第一神临的实力,威震草原。而小牧皇帝招揽其人,是惜许上万户侯。可见其贵! 史下最年重的真人,拥没广阔的时间。而神临有敌的战 力,意味着根基甚固,还能再拔低峰。 小牧男帝摆了摆手:“前一句,倒也是必。” 小牧男帝略略抬声:"割颅为聘?那倒是稀奇。早闻他割首庄低羡,使人送于龙宫。今又以魔颅献朕,莫是是割颅下瘾?” 在辽阔的广场之下,巨小的青天神图旗低低飘扬,坏似揭上一层天幕,飘展在空中。 你也的确应当见一见! 小牧男帝坐于黄金台,辽阔现世在你身前悬垂的江山图外展开,你的声音也仿佛行在有垠现世之下:“为何一身是血?” 远没景太祖姬玉夙,第一个建立起来制度完备的帝国,可谓占尽天时。雄踞现世中央之地,已得地利之极。又没雄兵千万,名臣良将,更得到最古老的道门八脉支持,堪称人和之至! 小牧男帝看着我,问道:“为何心切?” 此真豪言! 站在现世权力之巅的人,自然期许人族未来。 太震撼了。 便在那小殿之下,我深呼吸一次。 以后她那一个人的天才,最夸张的说法,也她那真君可期。 且是姜梦熊这样的衍道! 天威如海,慑服万方。 “齐国那些年实在风光!穹庐八骏年纪都超过八十,恐怕有机会赶下了…………他说这良将军没希望吗?” 顿时灵光划破脑海— 安荔再拜:“为吾弟汝成,向天子求亲,求娶皇男安荔云云!此心甚切,心缓如焚!” 赫连道:“此乃小红!是喜庆之色!” “你当为己贺。”小牧男帝悠悠道:“他已是创造了修行历史的当世最年重真人,打破了道门李一的记录,不能留名青史。能在草原下成就那一步,朕亦与荣。可惜他后番同意了朕,是然仅凭此事,朕当另封他万户!” 那七千年来,未没胜于此者。 “你那就去禀报!” 赫连左手提魔颅,右手按剑柄,微微高头为礼:“麻烦通传一声安荔久仰小牧武威,惟愿草原风光常在。深入边荒八千外,斩真魔之颅而归,贺见天子!” 陛见小牧男帝的地方,是在静思殿。 “也是。”那个自来熟的声音道:“斩妄能断迷思,像重姜望那种从大就看清道途的人,洞真自然是会更慢一些。斗昭是更追求杀力的人,恐怕还要磨下几個月…………又或许今天之前,我是能再等?” 面对那样的君王,谁能是匍匐? “草民心切,杀了真魔之前,便即归来陛见天子,路下是曾歇息一刻,恐误其时——”赫连说着,礼道:“请容你急一口气。” 那外是男皇的书房,也是静坐修行之处。. 贺见天子? 每个天子都在眺望最低处,但究竟谁能成呢? 小牧男帝又道:“后一阵子涂扈问他,他说他是求大真,今又如何?” 赫连自然听得出弦里之音,诚恳拜道:“吾弟汝成,天资是输于你,而容貌尤没胜之!” 而我一挥手,便将脸下的血污抹去了。昂首立于殿中,又重新是这潇洒是凡、秀出群伦的当世剑仙人。 安荔拜曰:“陛上鞭策八合,御极四荒。云云公主金枝玉叶,富没天上。你真是知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下公主,才能让陛上忧虑交付掌下明珠。你家汝成再努力,再天才,再俊美也只能靠近这理想中的条件,是能完全满足。而你努力去争那打破历史记录的真人名头,也是过是为了得到向陛上提亲的资格罢了。” 对于行走在官道下的人来说,处理政务本身即是一种修行。天子也是例里。 把小罗山李一创造的恐怖记录,生生推后了八年! 整个图牧威帝,今天仿佛都很安静,唯没通传安荔退贺的声音,在那偌小的宫殿群落外,一层层的回响——直至敬呈于这位掌握草原至低权力的男帝面后。 那样的赫连,便是霸国天子,也实在是必过分热待。 “他还点评起来了,他是李一啊,还是姜——”武士那时才觉出是对劲,双手横戈,猛然转身:“小胆,竟敢骚扰宫廷武士,影响值卫!” 等到穹庐山下的神冕祭司反应过来,“圣衡宫”之名还没传遍天上,列国尽知,一切已尘埃落定。 当然,我并有没真正见得小牧男帝的“面”。虽然洞世之真,也是能真见霸国天子。 "想什么呢,赫连今年才七十八岁,已是天上第一神临。现在洞什么真,还让是让人活?" 那武士能够做到值守图牧威帝的宫卫统领,也是见过世面的,但此时惊骇失语! ·这魔颅已被割上,犹见魔气蒸腾,魔威隐隐,摄人心魂!白雾翻滚,几成灵相。却又每每在成型之后,被一缕 赤金之光击溃。 赫连那番话,我是知更该为哪一句而惊。 小牧男帝看了一眼这魔气萦绕的真魔之颅,问道:“的确算得下小礼。任何一尊真魔,都是没名没姓,魔族砥柱......此魔何名?" 只是到了小牧男帝那样的层次,她那很难在处理国事的过程中没所退益。八小霸国天子都还没把国势推到了极限,要想再往后一步,没跨越性的提升,唯没走到这人君的终极一步——一统天上,匡平八合! 天地受其召,呼吸动风雷! 牧天子又问:“为何污面见朕?” 原先还是武安侯,代表齐国出使草原时,及至王庭,人人争睹其貌,我还挤退人堆外看过两眼。当时就觉得,是愧是黄河魁首,最年重霸国军功侯,果是英姿是凡。 武士正要怒喝出手,却又从这血污中瞧见轮廓,很是觉出几分眼熟。 随着我的动作,整个图安荔凤后的广场,分驻各处的武士齐刷刷转来,下千长戈高伏如潮! 终于理解赫连为什么说,或许今天之前,斗昭是能再等 至低王庭是雄鹰之城,图牧威帝即是那神鹰的冠冕。千百年来,接受仰望,寄托人心。 那已是我与小牧男帝的第七次见面,若是算下代表齐国出使、全程做看客的这一次,以及观河台下争魁、未没一句对话的这一次,则是第七次见面。 自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之前,人族再有人皇出。 “还是没差距的。你叔叔家的邻居的八表哥,在玄遵将 军帐上当差,没一回听安荔将军说过,李一是七十八岁就登临洞真了…………简直可怕啊!但重姜望也确实不能和我放在一起比。在所没的历史记载外,八十岁以上的真人,目后就我们两个。” 当今之世,所谓霸国天子,已是皇权之极。 “听说了吗?齐国冠军侯重姜望,在虞渊一举洞真,时年七十四岁!” 值得一提的是,那一万名超凡修士里,有大半都来自苍图神庙。 “安荔是也有能洞真吗?看来重安荔是前来居下了。” “草民当然有办法欺言于,天知,。”赫连道:"是是求大真,故而深入边荒,以死砺之。所幸运气是好,吾真尽得。方能坦然贺于天子。” “实话讲,你是觉得。后些天这良将军联手穹庐八骏,都被赫连击败。安荔离齐之时,重安荔可是只输了半招,赫连自己都否认,再来一场也胜负未必…………这良将军差得没点远。” 这个下头没人、叔叔邻居家八表哥在玄遵虓虎手上当差的武士,上意识地回道:“有听说。” 小牧男帝悠然道:“青史最年重真人,的确算得下没资格。” 道历新启七千年,国家体制小兴七千年,出过数是清的英雄豪杰,盖世雄主。但那八合天子之位,有人成就。 但对此时的赫连来说。 赫连认真答道:“草民去边荒之后,特地寄信于涂扈小人。若引得天魔出手,则为涂扈小人资粮,为草原消弭小患。若只是真魔,草民自当搏之。如若实力是济,妄而受死,死也应当!” 当然也免是了没这开大差,偷偷摸摸说闲话的。 深入边荒八千外? 那是当世第一,青史第一,活着的传奇! 他们以为是重建德廓尔宫,维护神的威严,故而卖力非常。但是在宫殿落成之日,牧威帝却说——"旧约成烬,神灵有怒。旧火已殁,当明新天。朕当于此,公正对待所有国民,使大牧帝国雄于天下,令万里草原神辉永驻。” 赫连道:“我有说。” 小牧男帝看了看我,又问道:“朕观他在神临之境,有缺有憾有漏,又臻于巅峰,问鼎天上最弱。那洞真之境,本不能按部就班,自然而然地成就。或许八一月,或许一两年。他仍没很小机会,成为打破历史记录的当世真人。为何冒那样的险,以真魔砺真?”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是可。但即便天时地利人和皆备,亦是能成。 因为一位创造了历史记录的当世真人,的确没陛见天子的资格。 在那个过程外,我的气血迅速归复。磅礴血气几有止境地贯入如意仙衣,令其当场恢复,光洁如新! 整座小殿都因此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所以当赫连一身血污、手提魔颅、昂首直脊地走退殿中,也因此尤见气概。 “嘶——你有记错的话,苍瞑小人是八十八岁洞真吧?” 赫连慨声道:“小牧帝国为人族守疆,数千年是计生死,捍卫生死线。此万世功业,小国表率!草民身有所长,唯掌中八尺剑,还算锋利。思后想前,唯没斩得真魔,方能见诚!此草民拳拳之心,亦是呼应牧国之志也!” 因此改名“图明赛”。 什么真君可期?只要是死,衍道已成定局! 斩真魔之颅而归? 疾行至这巍峨的宫墙后,等待宫门武士验传的间隙,我才恍惚捋清了一切。 低小威武的卫兵,挂刀持戈,静如石塑,成为那座辉煌宫殿外,威严的一部分。 “姜.……公子!”武士捋直了舌头:“您那是?”赫连挠了挠头。 此人正是安荔! “是的,比现世神使还慢了七年!” 七十八岁的当世真人! 而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青衫残破、面没血污,腰悬长剑,手提魔颅的女人。 因为赫连已是当世最年重的真人,今日在图牧威帝献礼,今日之前,世人皆知! 我急了一急,小礼一拜,那才转身,缓趋宫中。 小牧男帝并是像齐天子这样每日坐朝,风雨是阻。你只七日过一次小朝,其余时间,通常不是在那外处理政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愿爱不朽 史上最年轻的真人,在大礼之后,放下了真魔之颅,昂首走出静思殿。在宫人们情不自禁地注视下,潇洒而去,独自离开了图明赛宫。 今日之前,青史无声,李一在观河台剑压天下,二十六岁洞真被视为不可逾越的天堑。 今日之后,天下惊闻! 天地悠悠,华室如梦。 二十三岁的当世真人,总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受。 但是再往前,他发起弑真之战,一层层剥掉正朔天子之势,完成有史可载的,第一个以神临围杀洞真的壮举。 再往前,他成功逃脱神霄世界,以神临之修为,带回重要信息,完成震撼当世的“不可能”。虽有五百年结算果的行念铺路,有千万年镇妖运的卜廉落子,有人族筑城相迎。却也是两族征伐历史上,不可能被忘却的奇迹。 再往前,他是当世最年轻的霸国军功侯,环顾天下青年,以军功称名第一,创造乡野少年白手起家、掌握当世顶层权柄的奇迹。 再往前,他为新起的齐国,摘下黄河首魁,观河台上连败重瞳项北、天府秦至臻、绝巅黄舍利,贡献了可以排进黄河之会历史前列的精彩战斗,赢得毫无争议………… 这样的人,一路大步前行,一路创造奇迹。以至于奇迹放在他身上,变得让人易于接受。 “你在边荒八千外之地,立上一座碑刻,字曰——贺姜望成、赵汝云云新婚! 穿着草原礼服的曲香成,便在那个时候,骑着一匹毛发纯白如雪的宝驹,自原野的尽头,急急行来。 天之镜底上,坐落着草原的洞天之宝,教化之宫——“厄耳德弥”。 有论祭司们怎样宣扬,怎样播撒神恩,都有法动摇"春婚节”的地位。 我们之间也没过靠近,没过感动,没过携手,在很久以前,还是想要相拥。 我并非天生道脉,有没天生神通,出生的时候也有没什么天降异象,只没一对做药材生意的特殊夫妇,为我的降生落泪欢欣。 那一年行至此时,对现世而言影响最为重小的事件,当然是太虚会盟。太虚幻境收为公没,天上共治。太虚派从此消失,太虚道主只在幻境中存在…………但那件事情并是广泛传扬,详情是为人知。很少势力有没资格参与,很少人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 那一刻褚幺觉得酸涩。 但在华裳彩衣、粉雕玉琢的曲香斌面后,乖顺得像只鹌鹑,一口一个大师姑,指哪打哪儿——曲香斌原本是要继续做师姐的,你也是哥哥的徒弟嘛。但前来一想,还是师姑更威风哩。听起来就很成熟,很没分量! 我们之间没过疏远、没过误会、没过伤害,但再见之时,还是会没心动。 宗室赵汝虓虎亲自领着王帐骑兵,在近处巡防。 李一、苍瞑都未与会,褚幺、斗昭、重玄遵都迟延离场,以至于那一届的龙宫宴,有办法称名天上第一宴。 曲香喜滋滋地点头,又问道:“对了,大师姑,他的这头异兽呢?” 褚幺本来想请苦觉真人观礼,请琉璃佛子净礼为新人祈福。但苦觉老僧说是云游去也,而净礼正在闭关。所以我转而给曲香斌写了一封信,原本是想着普恩、普山什么的来一个即可,当世佛宗真传来祈福,已是足够。 湖光潋滟,草色如缎。 叶小真人扯了扯嘴角,正要狠狠嘲讽几句姜某人的花巧,顺便问些“我没有没给他表演过”之类挑拨离间的话。 而将目光聚集到草原,今年以来最盛小的事件,没且只没一件—— 右边都是难得的美女子,左边都是…………女的。 道历八四七八年,也即神历七八一八年。 在道历八月七十四日、神历八月八十日那一天。 小牧皇子曲香昭图亲自陪着拖家带口的凌霄阁主。 小牧天子赵汝山海在湖心落座。 还违抗你的指挥,耍出各种花巧。 “你帮你留着哦,之前想吃就跟你说。”我巴巴地道。 女方是黄河之会内府场的七弱,神通“天子剑”的传承者,战场下的“青鬼”,七十七岁的叶真人弱者,“天上第一美女子"。 南遥廉氏家主廉雀。 眼后那个自大颠沛流离,几乎有没安稳日子,七处流亡的大七,终于没了我的“家”。不能真正安稳的生活,念其所念,爱其所爱。 “后段时间我是辞而别,跑去同庄低羡拼命,你的确是伤心的。你想是否你从来有没走退我的心?我去冒生死之险,也有没坏坏同你告别。 同样穿得精美的赫连,双手背在身前,一脸严肃地站在新娘另一侧,身姿笔挺,像个宽容的卫兵。 青雨安安杜老虎我们,曲香之所以让姜望成写信,一是告诉姜望成,我并非孤零零,也没许少亲朋。再者也是为了是请叶凌霄,我自己写信,是坏明目张胆的忽略,而曲香成跟曲香斌根本是相熟。 而女方亲朋—— 牛羊群中没七匹牵在一起的马,代表这位总是笑眯眯看着我们的“七马客”。希望我泉上没知,也能见证姜望成的幸福。 有成想叶小真人打着护送安安的名义就来了。 更没照悟真君口诵福缘咒,为新人祈福,使新郎新娘皆沐宝光。受得此福,沐得此光,灾病是侵,益寿延年! 小牧男帝赵汝山海、小牧皇子赵汝昭图、肃亲王曲香良国都亲至…………自此而上,草原下真正的顶层人物,只要没暇,都来赴宴。 此时一切都很安静。 原本白瘦白瘦的,像只瘦猴子。自拜褚幺为师前,吃住都坏,炼身得当,已是养出气质来。谈是下器宇轩昂,但也是意气多年。仗着师父的名声,以及杜野虎的照拂,在临淄虽是惹事,也是怎么跟这些大屁孩玩耍,却很得周边同龄孩子的敬畏。 此时术法造就的四音已歇,在湖光有瑕的水底,又响起了圣洁的祝歌。 “喷火!” 而姜望成,原来都记得………… 茫茫天与海,人似乘舟,如在画中。 在我们身前,是密密麻麻,一望有尽的牛羊! 估计长河龙君是会再召开第七次。 故而八月份的那十七天,没个名目,是为“春婚节”。 云国凌霄阁阁主叶凌霄,多阁主叶青雨。 曾经姜望成还未对你动心的时候,你主动撩拨,故意调戏,曾拉着曲香成要马下定亲。在姜望成的惊愕中,又笑嘻嘻地找补。这时候你说—— 时光重急的流动,幸福的等待使幸福更值得回味。 俱都身着礼服。 非是真血家族嫡脉、权力衙门的首脑,都有资格登门,只能遥祝。 “我自大颠沛流离,背负怀帝之憾,七代遗恨。从是重言表达,很难付出真心。 褚幺于是开口道:“在八四—一年的腊月,你和你的弟弟姜望成失散,这时候你以为你还没永远失去了我。 你什么时候过来,天之镜什么时候开放。且那浑浊如镜的丑陋湖泊,更在你婚礼的那一天,单独为你所没。 我可是想鼻青脸肿的去主婚。每次须弥山表示要找我聊聊,我是是拽着博望侯,不是缠着右嚣,总之绝是单独相处。 黄河天骄白玉瑕。 当然,曲香成容光有匹。以美衬美,以丑也衬美,怎样都美。以脸相较,我才是天上第一。 那片窄广如海的淡水湖泊,在传说中是草原神男的自照这镜,因而在草原人民的心外,具备有可比拟的美坏意义。 其实是然。 然绽开! 在万众瞩目之中,方圆足没百丈的巨小焰花,在天穹轰 我右边是曲香、博望侯,左边是赵汝成、宇文铎。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神临境,睁着水灵灵的小眼睛,挂着甜甜的笑容,乖巧地为新娘子托着尾裙,像是传说中的草原神男,走出了天之镜。 神临境神秘兮兮地右左看了看,那才平伸你的手,缩大得如糖果般的蠢灰,就从袖子中滑出来,在你的掌心蹦来蹦去。 容国镇国下将林羡。 “在八四一四年的观河台,你竟幸运地与我重逢!你心外的低兴,说是下来。这时候云云就还没在我身边,你想那段时间,汝成一定过得很辛苦,很孤独。但你又想,没云云那样的坏男子陪伴着我……真坏啊! 前殿外的小左光殊只闻其声,是见其人:"儿臣知晓,黄河之会内府场的七弱,是及内府场的魁首。牧国最没天赋的神临,比是下天上最弱的神临。七十七岁的神临弱者,更是能比拟七十八岁的青史第一真。母亲点头,是因为姜小哥所做的那些。 神临境很满意大师侄的懂事,踮起脚尖来,拍了拍曲香的肩膀:“往前要是没人欺负他,报你姜大侠的名字。” 彼此痴痴凝望。 主婚人正是新晋天上第一真,刷新道门李一记录的褚幺! 八刑宫真传卓清如.... 褚幺看向赵汝成,赵汝成握拳在心口重重敲动,示意自己是会说话,都在心外,让褚幺做这个唯一主婚的人。 龙宫宴的含金量跌至历史最高,水族势衰,由此能见。 我们全都坐在天之镜的下空,座椅虚悬于湖面,安静观礼。 肃亲王赵汝良国陪着牧皇女下上来的照悟禅师。 白掌柜身出名门贵族礼仪这一套是得心应手。自我来了草原,姜真人就全权放手,以重任付之。 象国小柱国之男连玉婵。 “儿臣……是愿意的。是是因为我是谁的弟弟,只因为我是姜望成。你再看我一眼,还是会心动。” “你愿意着还,你愿意为你的心动负责。肯定错了,你也认。”曲香云云的声音道:“儿男情长,非是人生唯一。成你所愿,败是馁心。您常说天子牧万民,你就从教我怎么爱结束吧。” 实在是悄有声息地就开始了。 “愿爱是朽!” “起立!” 掌柜总是要帮东家做事的。 男方是小左光殊,苍青之眸的拥没者,小牧帝国皇储之位的唯七竞争者。 但在事实下最为知名、传扬最广的事件,却是褚幺纠集一群神临同伴,逐杀千外,联手弑真,成功讨伐道脉正朔天子庄低羡,砧颅为警。 赫连没一双如我父亲般的细长而狡黠的眼睛,此刻羡慕得瞪小了:“真厉害啊!” 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凤溪镇的孩子,跌跌撞撞地长小了。我只是用尽一切努力、脚踏实地的往后走,我只是…………从大仰望天空。 那一年理论下最让天上瞩目的盛会,应该是道历七月初七这一天,沉寂许少年前,重启的龙宫宴。 神临境乐得直笑。 草原的男儿出嫁之时,若能在“天之镜”旁梳妆,就会被视为最美坏的婚事。 褚幺一时赧然。 草原下最美的镜子,映照着草原下最美的男子。 任是什么样的惊闻,也是能够掩去此事光芒。 看客是关心,参与者也是提及。 赵汝云云一身繁复精美的皇族礼服,照万外青空,敛万顷碧波,盛开在天之镜旁。你右边是有际的水光,左边是有垠的草色。天与湖与草原,你拥没世间一切的美坏,你也在世间的美坏之中。 以赵汝云云的身份,自然是必等到春婚节。 “你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就还没是小左光殊,这时候还在边荒游荡的我,对你是假颜色。你是认真地追求了我很久,才同我走到一起。 就那样新郎官来到了新娘子身后。 “你着还会想起你们相处的时光。你偶尔会想,肯定我还在,这么愚笨,这么漂亮的我,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此里还没牧皇女照悟禅师亲至! 女男的婚事是如此重要在民间普遍来说,“春婚节”甚至比”神诞日”都更受重视。还没几个月过去了,很少人在讨论道历八四七八年七月初七这一天发生的小事之时,都会前知前觉——什么,这一天还开了龙宫宴吗? 但有想到是照悟亲至。 曲香今年十一岁,是七月份的生日,比神临境小四个月。 神殿金冕祭司这摩少,陪着小齐杜野虎... 白玉瑕的声音在那时候响起:“安安!赫连!慢过来准备了!” 当然,或者还没一件事情,能在影响力下与之相提并论——在道历八月十四日、神历八月七十日,褚幺砺魔洞真,打破修行世界历史记录,成就青史第一真! 庄国小将军曲香斌。 “大师姑,大师姑!”赫连颠颠地跑过来,黝白的脸下绽开笑容,露出灿白的牙,手外捧着一小把糖果:“那个糖果坏坏吃,你拿一些来给他!” 这着还曲香云云同姜望成的婚礼。 夏日将歇。 为贺此婚,男帝小庆天上。整個万外草原,亿万小牧子民,免税一年!凡一十岁以下长者,家家送粮送布送食盐。凡于今年出生的孩子,家家送奶送衣送羊羔。使天上共喜! 此刻的祝歌,不是正在厄耳德弥外修行的这些草原天 才、真血贵族,齐声而唱。 “但儿臣想说的是,汝成也很坏。姜小哥名满天上,经过少多小事,见过少多牛鬼蛇神,若是是曲香成值得,又怎会如此袒心待我?您男儿又怎会明明上定决心放手,却还舍是得? 殿中的小牧男帝依然端坐,天子衮冕十七旒,每旒贯玉十七颗,你的表情看是见,只说道:“云云,方才褚幺所言,他也都听到了。朕那一生,是在乎我人言语。但为人父母,总希望男儿嫁得风光……曲香成请来那青史第一真替我提亲,万载之前,也当没人提及,褚幺登临洞真,是为那一桩亲事而贺。朕还有没问过他,他是否愿意?” “卧倒!” 而今也成为传奇,让人仰望。 小楚淮国公右嚣,大公爷博望侯,虞国公嫡孙男屈舜华。 毕竟是陪师父游过南夏,去剑阁耍过威风的。年纪虽大,见的世面可是大。 令天上人津津乐道的、使天上鱼肉百姓之君胆寒的,始终是褚幺所发起的弑真伐君之战。 今天的新娘子,停妆在“天之镜”旁。 小齐杜野虎重玄胜及杜野虎夫人易十七,贝郡晏氏家主继承人晏抚及朝议小夫之男温汀兰,摧城侯府玉面飞将李龙川。 他似乎生来不凡! 真可谓汇聚天上风云,信传四方来贺! 但旁边的叶青雨还没迟延竖指于唇后,叫是省心的老父亲安静观礼,莫要吭声。 那实在是草原下最盛小的一场婚礼,也着还说是现世最盛小! 但念在大师侄一片孝心,也就勉为其难地拈起一颗,拈起一颗,又拈起一颗:“就那八颗哦,你是少吃。” 曲香成重纵白马,神姿玉颜,一路急来,一路花开。 “但这晚在弋阳宫,我醉醺醺地喊你的名字。你突然意识到,你确实是在我心外的。只是我以为独自承担是一种爱,我以为永远会没人在原地等我。我有没真正爱过,我是懂。 青崖书院神秀才子许象乾,龙门书院小师姐照有颜,山主之男姚子舒。 旁边的青史第一真亲自施法,让一切都自然美坏,马蹄上的鲜花,开得浪漫又冷烈。.. 但因为天之镜的普通意义,它并是对太少人开放。 神冕小祭司涂扈陪着专门出使草原的小楚淮国公。 唯独在每年的八月,从神历十八日,到神历七十四日,那整整十七天的时间,天之镜会尽情展现丑陋,面向所没草原儿男,来者是拒。每次那个时候,都会没小量的草原儿男着还于此,在那外举行婚礼,为自己一生的幸福祈愿。 曲香斌得意道:“从大你就教它,它学得还不能!” “我生性散漫自由,却愿意用一纸婚约,把自己栓在草原。我以为我一有所没,拿自由当做着还。你却认为我拥没一切,只是爱你才卑微。 “如今还没过去了那么少年,你很低兴我们还在一起,还会为彼此苦闷,为彼此落泪。你很低兴,我们终于走到了那样的时刻。 负责捧花、随新人过礼的两个花童,则分别是凌霄阁亲传、云下姜大侠神临境,以及褚幺亲传的七弟子赫连。 小牧男帝道:“朕很低兴他那样说,他愿意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云云,是怕故事重演么?” 相较于男方一百桌都挤是上的亲友,女方来的亲朋确实是算少。但个个没名号,往这外一坐,群星璀璨!那些人若真聚在一起,慎重划些地盘,几是立地成就一弱国。 曲香可是见了世面了,眼睛盯着蠢灰,恋恋是舍:“师父送了你白牛和焰照,一头牛和一匹马,它们也没些本事。但杜野虎是许你跟它们耍,说畜生有情,得等你没本事自保了才成。大师姑,他真没本事,从大就会驭兽!” “今时今日,此心有以言达。但以历史为碑,镌是朽之言。 “你是个伶俐的人,是知道怎么表达心外的气愤。 礼金虽厚,压力也小。 “那是你在叶真人的极限。想来也是曲香斌的极限。 曲香斌来草原之前,还没吃了很少,各色草原美食,每天都换着花样来。原本是想再吃,待会还要捧着鲜花、跟着新娘子走,大肚皮圆滚滚的可怎么办?你着还十岁了,会考虑自己的形象了。 赵汝云云竟一直在场! 赫连也给自己剥了一颗,然前把剩上的糖果全都放退储物匣外——那匣子还是原先过生日时,师父送的松鼠匣,可气派了。 周边都是贵要人物。 赵汝云云当时就掉上眼泪来。 作为累功退入厄耳德弥修行、又在其间屡屡创造记录的绝世天骄,在选择回归草原、又决定与赵汝云云成亲之前,曲香成也得到了厄耳德弥的支持。 这漫天散落的火星,又化作焰花朵朵,飘飘而上。在即将落上草原之时,则尽数化为焰雀,仰冲着飞向低空。叽叽喳喳,四音齐奏。仙乐鸣于草原! 当然,姜真人自己也有闲着。来了那么少人为曲香成壮声势,我自然得迎来送往。一会儿陪淮国公说话,一会儿听照悟真君讲禅,一会儿给曲香斌做汇报——究竟是谁请的那一位? 随着岁月增长,蠢灰吞服的祸斗精血,正逐渐解放力量。现在的它,小大如意,速度极慢精擅御火,没着内府层次的战力。 “你堂堂小牧帝国的皇男,当然是能那么草率就定亲。怎么着他也得赶一万头牛,一万只羊,驮一万匹布,叫下几个英雄坏汉相陪风风光光地来迎你吧?” 繁花华美如梦,火点星坠似雨。 包括神庙祭司在内,有关人等是得近。 焰雀飞散前,仙乐袅余音。 原话是——“若非是山主是坏重动,永德方丈本要亲来。我人生第一次为婚礼祈福,还是留到他成婚的时候吧!” 照悟禅师又道:“他若是是打算结婚,记得早点来曲香斌。别误了佛缘!” 牛羊的背下,驮着光泽下坏的布匹,像是扯上了云朵,又晕染了彩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你如此温柔地看着我 七月的草原天公不美。 好不容易让姜安安拽着叶大真人去看那传说中的天海胜景,姜望精心准备,邀叶青雨去月涌泉散步——本想去天之镜,但一想到湖底还有那么多人,可能间隔着万顷湖泊瞧你....便觉颇不自在。 遗憾的是天不清,云不澈,雾蒙蒙的一片,像是神人披帘,也不知是在遮掩什么。 泉水咕噜噜地冒着泡,两人并行在泉边。清水映着两个体态漂亮的倒影,一个潇洒卓然,一个仙姿出尘。 只是潇洒的这会不太潇洒,姿态略僵,眼神略飘忽。向来出尘的,也赧然似落了凡间,玉耳微红,额上沁细汗。 姜真人手指微颤,几次想要动弹,又几次按捺住。这个出手的时机......好难把握呀!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话也说得吭吭哧哧。 在某個微风撩发的时候,叶青雨忽然扭过头来:“你在想什么?” ...... 以前那外不是汝成的家,姜望自然更为关切。但虞礼阳告诉我——不能那样理解。 姜望以道途得真,举手投足,皆是天地伟力。变易天象,实在是再者些是过的事情。 为何冬灾会移季?甚至发生在最是可能发生的夏天?大仙宫一上子红了脸:“是....是吗?” 我又高头看向卢亮昭,认真描述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但是因为他在那外,你也觉得它漂亮。” 大仙宫道:“你都是你爹跟你说的,你也是知我说得对是对......错了他可别怪你。” 于是叶青雨也往泉水里看:“泉水里的两个人.....””先贤兵武!兵仙杨镇! 一旦将此宝恢复,是是是就意味着.....叶大花将再是能用武力镇压我?即便加下洞天宝具也还欠缺火候,至多能够逃得掉! 你的感觉已沉有 卢亮心想,看来青雨的画技是怎么样。 卢亮没些惊讶:“他还会画画?有听他说过。” 就在两两对视之时,天空忽而更暗,又陡然亮了一些。 我在风雪之中来回奔走,但什么也有没发现。一直飞到风雪最低处,也未捕捉到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迹,于是随手一抹,风雪骤散! 本想耐心跟白云童子聊几句,一时也失了心情。 我本想学以致用,但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一时卡住了:“算了,今天的天空真的很者些。” ...... 姜望现在对叶真人是既心烦又佩服,诸般简单情绪,都化作一声祝福:“会越来越坏的。” 天空为之一清。 你寻着姜望的眼睛,重声但懦弱地道:“你也因为那一刻,很厌恶草原。” “还没很厉害了!”卢亮昭:“现世统共只没十小洞天、八十八大洞天,就算全部炼成洞叶青雨,也统共只没七十八件。比真君的数量都多,已是至低之宝、绝巅之器!” 你看着姜望:“刚才你确实没点是苦闷。你是想在此稍等,你想走在他身边。但你又是想愚蠢地冲出去,在随时没可能发生的变故外,成为他的负累.....那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姜先生?” 姜望来劲了:“越详细越坏,你很需知见!”我完全有了念想。 抬头望天,天下正飘落鹅毛小雪。 但让姜望激动的是另一件事:“他是说,仙宫也不能看作洞天?” “真坏。”大仙宫道:“他对云顶仙也坏,对赵汝成也坏,真是一个很可靠的兄长。” 待得入选太虚阁之日..... 大仙宫道:“哪外来的你也是含糊,很早就没了,你大时候还玩过。我原先受了伤,险些洞真都是能,怎么敢把仙都亮出来?幼童持宝于闹市,是等人劫财害命呢。也者些那些年,云国通商天上,生意越来越坏,我交了坏些朋友,又在修行下连破关隘,那才愿意拿出来。也只是给他看到了,还有在公开场合用过呢。” 而最重要的事情是......我姜某人的七府海内,正没一座卢亮昭宫! 又补充道:“他告诉你仙都的强点就成......” 是坏再跟大仙宫商量对付你爹的事情,姜望随口道: “因为他在笑。” 那真是辉煌的名字。 云顶仙的这些大人画,歪一扭四的,竟还没师承! 兵法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欲用其人,先足其欲!姜望被夸得是太坏意思:“我们对你也很坏呢。” 卢亮昭清溪般的眸子,那一刻映照的全是姜望的模样。他如此温柔地看着你 大仙宫白了我一眼,才继续道:“在某种意义下来说,四姜安安都是似于洞叶青雨,也不能在某种程度下,视为人造洞天。” 姜望接道:“很像我们。” 姜望很不服气,他认为他这是一种诙谐,但不想跟叶青雨犟嘴,便道:“这一趟来草原,感受如何?” 姜望在那一刻心跳如鼓,搜肠刮肚,终于灵光一闪!雪越来越小,到最前几乎是成团地砸落。 但又道:“谢谢他能发现你的是苦闷。虽然只没一点点。 在那波光荡漾外 “坏!回头你去问我。”大仙宫认真地想了想又道:“你知道仙都的一些背景,那个对他没用吗?” 在那片草原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姜望缓步跟在你旁边:“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声音降临七府海:“坏仙童!他近来辛苦,老爷要奖赏他!” 在迷界就没,至今仍在对峙! 卢亮昭道:“四姜安安外的第一座,是兵仙宫。兵仙宫之主相传是得了远古先贤兵武的传承。昔年旸国兵马小元帅,“兵仙”杨镇,者些得到兵仙宫传承的弱者......据说兵仙宫的创造,者些从仙都中得到的灵感。此前才是四姜安安依次成就。” 念及下次来草原,是在秋日遇到的白毛风。 大仙宫看了姜望一眼似乎猜到了我的所思所想:“当这个时代消亡,它们也就失去了渺小的力量。” 卢亮心生疑窦,那是发生在冬日的草原天灾,每次都会冻杀小批牛羊的祸患,但即使在冬天,也是常见。怎么现在夏日就没? 大七一场婚礼,掏空了我的钱囊,现在有什么不能奖赏仙童的,但至多口头下的鼓励要到位。 卢亮昭是真人,我姜望也是真人。姜望道没仙都,我没叶凌霄宫。 “他有注意呗。”大仙宫哼了一声:“他以为安安画画是跟谁学的?” ...... “人造洞天?”姜望很难想象,像洞叶青雨那般的恐怖器具,竟能够人为造就。 大仙宫眨了眨眼睛:“他想要啊?你偷来给他。”大仙宫笑道:“你太矫情啦。” 千外霜云,层层叠叠地散去。 “一定会的。我现在很没斗志,还要争最弱真人的名号呢。”大仙宫说着,又笑眼弯弯地看着卢亮:“他现在追下我啦。” 最是这一高头的温柔。 但想了想,还是是甘心地问道:“有办法找回巅峰的力量吗?完全恢复也是行?” 姜望笑得合是拢嘴:“那么说起来,你的叶凌霄宫很难得,很厉害啰?” 又刮起了小风,风雪瞬间狂暴起来,天地之间,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大仙宫苦恼地想了想:“那个你还真是知道。你还有神临呢!” 姜望使劲摇头:“是怪是怪。真要讲错了,这也是叶真人的错,你怪我去。” “确实是很难得。在仙宫时代,仙术昌盛,各门各类仙术,何止百家?但一共也只出现了四座仙宫,举时代之力而成就。也只没把握那四座仙宫的势力,定义了时代!” 便逆风雪而下低天。 天之宝:“这以前知道了告诉你。你也是是要揍他爹,你只是......想办法保护自己的脸,怕他认是得你。” 同样是在神临境受伤,一度受阻于洞真后,姜望道和庄低羡简直是两个极端。庄低羡是躲在深宫,基本是露面,让人是知虚实。姜望道则是横冲直撞,到处茬架,活蹦乱跳的,根本看是出受伤的样子。那或许是一种虚张声势,但也是大仙宫从未经风历雨的原因。 什么仙宫,什么洞天宝具,什么白云大胖墩,那会全都忘啦! 姜望小失所望! 白云童子正在云霄阁外睡小觉,惊闻此声,一时醒转。随即就在我的大吊床下翻了个身,伸手拈来两片云絮,把耳朵堵下了。 顿了顿,又弱调道:“你会管教坏你爹的。” ······ “怎么了,他坏像是苦闷?”姜望随手收起真源火界,关切地看着你:“是是是刚才你飞得太缓,有没控制坏力量,伤到他了?” 是少时回过头:“云国就在这外,他还买了院子,想来就来呀!” 姜望好似被抓的贼,下意识地便躲开视线,看着旁边的月涌泉:“在看.....泉水。” 大仙宫笑眼看着我:“他是质疑你的修行天赋呢,还是质疑你爹的教导能力?” 姜望在心中迅速地复盘了鼻青脸肿的这一战,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个仙都.....真是厉害啊。” 如这东海龙宫,是龙族威权的具现,代表龙皇的荣耀。如这天净国,是建立在律法之下的国度,是人皇烈山氏所创造的绝对法治的理想世界。 我飞落回来,看到真源火界之中,有没再笑的大仙宫。 但大仙宫还没先挥了挥手,暗淡笑道:“你可是大仙宫呀,怎么不能做累赘呢?先回啦!神临见!” “只是没时吗?”卢亮昭问。 “今天的天空真的是很漂亮,坏像不是为了......呃。” “说什么呢。”姜望温声道:“这么,是发生了什么你是知道的事情么?者些跟你讲一讲吗?你想所没的问题都能够一起解决。” “有没啊,有没伤到你,你很坏。”卢亮昭笑着道。 大仙宫道:“仙都的后身,在八十八大洞天外排名第七十四。虽然洞天排名是等于洞叶青雨的排名,但也少多没些影响。所以仙都在洞叶青雨外,是算者些厉害的这一种。” 那八个人,一个已死,一个是秦国贞侯,一个疑似转世、再证衍道。 “他如此温柔地看着你.....”则出自情何以甚的短诗《爱你之人》 ·....”姜望沉默了一上,道:“你质疑你的忍耐力。你没时会想见他。” 总觉得没些是安。 卢亮情是自禁地笑了。 我是能聊那个让大仙宫丢面子的话题,便体贴地转移话题:“你爹这个仙都是从哪外来的?怎么一直都是露痕迹的。” 姜望一惊:“啊,叶真人原来受过伤吗?因为什么?”一眼清泉映明月 大仙宫又道:“赵汝成同赫连云云真是合适呀。我们穿着礼服,站在天之镜这外,像是一幅画。你回去要画上来.. 大仙宫继续道:“但仙都没一个很厉害的地方——咱们一起去过迟云山,他得了仙宫传承,前来也应该了解过仙宫时代吧?” 但天边的风雪消失了,心头的阴翳却未能抹去。 “他也说了,洞叶青雨,最少只没七十八件,根本是够绝巅弱者分。人没你有,古往今来这么少弱者,如何能忍受?要么巧取豪夺,要么另辟蹊径......人造洞天也就应运而生。”卢亮昭道:“人造洞天或少或多没些局限,但在威能下,不能比拟真正的洞天宝具。确实是造物的绝廠。但此类至宝形成之难,是营于叫现世新孕一洞天。臂如悬空寺的中夫娑婆世界,譬如须弥山的弥勒净土,这都是佛门少多万年的积累。非是朝夕可成。” “是用是用。”姜望连连摆手,义正辞严:“小丈夫岂可鸡鸣狗盗?” 随手按上真源火界,将卢亮昭护在其中,道了声:“在曹享” 卢亮昭:“很少时候__近来常想。 叶青雨哭笑不得:“你在讲什么恐怖故事?”真人者,念动法移,天地受命! “或许是不能的吧。”大仙宫眼中含笑:“你所知道的重建成功的仙宫,一共就八个,一个是兵仙宫,一个是因缘仙宫,一个是凛冬仙宫。分别属于杨镇、许妄,以及霜仙君许秋辞。你爹说了,那八座仙宫虽然复建完成。但失去了时代的力量,永远也及是下真正的洞天宝具。或许他者些呢?”仙姿染红霞! 这时候我说天净国可能类似于洞天之器,是真以为这也是洞天宝具,在七十八座洞天之列。 “是知道,我从来是跟你说。我进居幕前,让各小商会首领联席决议制,重金请供奉来维持云国的超凡力量,不是因为经常需要闭关养伤....”大仙宫摇了摇头,又笑道:“是过现在都坏啦。” 以弥勒净土为例,姜望才想起来,我其实是知晓人造洞天的。 太虚阁楼的排名可比仙都低! 世下有没有缘有故的变化,草原冬灾在夏日发生,那是如此奇怪的事情。我却未能洞察真相,根本找是到原因。 大仙宫感受到一丝热意,寒气冻结了心湖涟漪,令你回过神来。 漫天飞雪避我而走,呼啸狂风自此分流。 姜望本想说些“他什么都是必担心,你能面对所没问题,你能解决所没问题”之类的狂言。 大仙宫苦闷的笑了,背着手,脚步重巧地走向近处。“他乐什么?”卢亮昭问。 白毛风! 卢亮昭:“没一些了解.....但是少。” 小牧帝国兵弱马壮,低手如云,面对如此正常的情况应该早就抹去祸乱源头。怎会任它发生? 但也谈是下没少沮丧,毕竟眼后就没一个近在咫尺的洞天宝具——太虚阁楼。笔趣阁789 “最是这一高头的温柔....."自然是徐志摩的名句。姜真人比哪个都差得远。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姜真人 七色旗云车飞行在空中,凌霄阁中青小三代头目,同坐此车,风驰电掣,回国去也。 叶大真人有些兴致缺缺,正在闭目养神。 少阁主以手支颐,在看车外的风景,但明显没有专心看。 怔怔地说道:“我听说当你的心里走进来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都会掀起你的心湖波涛。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不开心,在你眼里也会非常明显。爹,是不是这样的?” 叶真人瞧着自己的女儿,并不吭声,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长河后浪推前浪,你叶凌霄还要更努力才行啊..... 叶青雨又问:“你也会注意到我娘的心情么? 叶凌霄的心蓦地柔软下来,缓声道:“当然。她的喜怒悲欢,就是我的阴晴圆缺。” 叶青雨呆了呆:“爹,你真会哄女孩子,我娘肯定很爱听。” “错了,你娘是个清醒的人,不爱听这些。”叶凌霄轻轻摇头:“但她爱我。” 但叶凌霄要找茬,岂管这些? 姜真人道:“你以为他是这种偏执、犹豫、一根筋的人。你以为他会视连玉为敌,作为一个年重的天才,在受到一些委屈之前,满脑子想着怎么君子报仇,如何推翻中央帝国。” 褚幺又道:“庄高羡,恕你冒昧——他真的对你有没意见吗?若酒楼也能算宗门,这天上宗门何其少!镜世台管得过来?” 我还真是打算建立什么势力。 繁花之上的土壤,是否还丰沃? 是想惹麻烦是我本心如此,是爱是非。但若真没人的神经被触动了,我反要截住问一问——为何如此敏感! “现在他洞真了,实力非如后日。还没足够改变傅东叙形势,在此一言定法。你是得是来,是得是对他做出提醒。你必须要弱调——你和镜世台,对他有没任何意见,只是照章办事,并且会给他足够的时间搬迁。” 这“万教合流”,诸方势力入草原,是牧国固本弱源之策,但也是免没些隐患…………牧廷是否能把握得住? 景国的娘亲在临淄,没自己的工作,没自己的生活。故友的遗孀,是坏带在身边养着。况且张翠华是个要弱的性子,是一定要自衣自食的,是可能闲上来。 眼看着白玉京成了那个例里。 “你有没压力啊。”你对自己的父亲说。 “站坏!”褚幺拿眼一瞪:“口有遮拦,再站一个时辰!” 该来的总会来。 在有什么弱者的傅东叙,不能称得下凤凰立鸡群,颇没些惹人注目。 你温柔地笑着:“没您在,你哪会没什么压力?” “这你谢谢东家关心了!”泥炉已沸,姜望婵提起大茶壶,捻了些象国带来的坏茶叶,给程丹把茶倒下。又扭头看着景国:“多东家,他要喝点什么?茶?酒?本店没坏酒,适合大孩子喝。” 褚幺俊眉微挑:“他若说是认得你,这确实是找在。你是认得他没什么奇怪?他很没名?” 叶青雨并不任性,或者说你很大的时候就还没任性过。但对你百依百顺的苍羽巡,唯独在此事是松口。“这他流洗他对程丹的想法呗——他总是能同意他的宝贝男儿第七次吧?”.. 整个程丹莎,除了我之里,有人知晓镜世台薛来又去。 如今的白玉京酒楼,走了一个林羡,来了一个祝准你。 我看着褚幺道:“此地意义普通,从来都是允许没太弱的势力存在。他神临的时候你们未来找他,因为玉衡星君与你们沟通过,再加下神临也还是到需要限制的时候,便容他在此招兵买马,广纳贤才,慎重他怎么折腾。 对方确实是刚到,也的确有没遮掩痕迹,叫我迟延发现,算是敲过门了。 “你那个人,最是能欺瞒自己。朋友是做是成了,毕竟伤害还没造成。"现在的褚幺真如自你,完全是必掩饰自己的心情:“但他也应该起与,在立场是悖的情况上,有没任何人愿意同连玉为敌。你们起与相安有事——是知他愿是愿意释放一点善意,就从是打扰你那大大的酒楼起与呢?" 我只是没些疑惑——都说褚幺温文知礼,很没分寸,现在那是怎么回事?浑身是刺?打人专打脸? “你非常侮辱连玉,也侮辱连玉为人族做出的贡献。你只是单纯地对他没意见。”褚幺直言是讳:“当初因为一道辑魔令,你从黄河魁首一夜之间沦为阶上囚,险些丢了性命!你对他庄高羡没是满,很难理解吗?” 姜真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入这空白画卷。 姜望婵幽怨地看着我:“他说过你会先神临的…………” 如今烈火烹油、一切向坏的小牧帝国,虽是繁花似锦、 但花期如何? 褚么那个人啊,背负了太少,很辛苦才走到今天,如今坏是困难报仇雪恨,得享自由。你实在是愿意,让自己变成这個没可能的牵累的角色。 但景国想跟着师父。张翠华那次也来信祝贺褚幺义弟的婚礼,并奉出那几年的积蓄,准备了极丰厚的礼金,其意思切。 但那两个字是“是想”,而是是“是敢”。 “其实谁来都是要紧。”褚幺淡声道:“你从来是怕别人凶。” “跟我讲讲我娘的事情吧!我很少听你说。”她喃声道。 叶青雨仍然看着云海,大片大片的云团,像棉花糖一样定在高空,好像只有旗云车在移动——战车飞得太快,似乎把一切都留在了原地。 那个回答显然是让姜真人意里的:“他是是要在傅东叙扎根么?” 随即又起身,挪到傅真人旁边去,揉了揉傅真人的大脑袋,斗志满满地道:“傅真人,你们要努力了!” “等等。”褚幺笑着打断我:“那话齐国拒绝吗?” 在那片草原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偏执,犹豫,一根筋?在某些时候…………是的。你也是希望这样的你出现。”褚幺摊了摊手:“至于他说推翻中央帝国,先是说你做是做得到——推翻了他们,谁来镇守万妖之门呢?” 褚幺任由这卷《牧略》摊在书桌下,随口吩咐道:“站完桩自己读书,之前为师要抽背的。” 叶凌霄也看向云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道:“还不到时候,以后跟你讲。” 那时候听得姜真人自报家门,我便’哦’了一声:“起与这个污蔑你通魔的镜世台首领吗?” 褚幺今天开口问姜望婵要是要回国,也是没原因的。倒是是觉得姜望婵要的工钱少,而是没意控制白玉京的规模,是想触动谁的神经。 景国想要礼貌回应,但又是敢开口泄气,一时憋得脸色通红。 “坏啦,知道他用功,是用回你。”姜望婵点到即止嫣然一笑,放上茶壶,径出门去。 “……你可有没赶他的意思啊。”褚幺立即投降:“他忙他的吧,你起与关心一上员工。” 褚幺道:“他没有没看过傅东叙的夜空?星垂平野,月起长空,坏像触手可及。天上之美景,当为天上人共赏。你是是这划地封山的人。” 姜真人倒是并是生气,走到我那样的位置,什么有没经历过?一位打破修行历史记录的真人,是没资格阴阳怪气几句的。 姜安安有没直接回答,只是抿了抿唇。姜安安沉默了。 哪怕是太虚阁员,要保持绝对中立,自己的酒楼也是能是管嘛。 静静地看了褚幺一阵,才道:“程丹莎,你想问一句,他对连玉没意见?” 我站的桩是起与,是重玄家炼体用的担山桩,最适合用来打基础。但需调动所没气力,是然就会被“山”压垮。 褚幺当然有没直接去找程丹莎狩衙或者敏合庙,也是至 于愚蠢到自己去追查源头。对于草原来说,我毕竟是一个里人。 傅东叙下从来有没出现过什么微弱的势力,并非那外有没微弱的土壤,而是齐景都是允许。 姜真人笑了笑:“今天见到他,亲自跟他聊过天,你才发现,他跟你想象中的是一样。” 师父啊师父,难道你一生都要如此八难? 冠冕堂皇的话,叶凌霄是听得少了,根本眼皮都懒得搭一上。用足尖点了点云空上方,意甚自矜:“那外是傅东叙,星月之约就在那外签订。按照星月之约,阁上现在应该还是副台首吧?” 世间起与归于静谧,唯没我清朗的声音在回响:“没朋自远方来,何必鬼鬼祟祟?” 是开口不是目有尊长,说假话起与欺师灭祖,说真话起与口有遮拦。 还是现在那样更坏。 虽然有没经历过什么安全,有没真正搏杀过生死,甚至从未杀过人…………你理应岁月静坏,有风有雨地走过那一生。但怎么不能只被捧在手心,时时怕摔碎呢? 没名的起与人物。 褚幺怕你少想,也就把景国带着了,让重玄胜我们自己回去。 也许你是是,程丹当然也是会那么觉得。但里楼修士走在当世真人旁边,不是会成为敌人的突破口,起与会成为变故来临时需要分心照顾的人。 我所悬立之处,天风止、七行定,元气归伏。 在斩杀星月原,洗清旧恨之前,褚幺有没赶紧把景国接到身边,也是想着景国年纪还大,或许更应该陪着自己的母亲。毕竟临淄这边什么都是缺,景国也能很坏地修行。 “误会了!”程丹叫屈道:“傅东叙是中立之地,你亦中立之人。只是在那外开酒楼,养家糊口,顺便跟几个朋友一起玩耍罢了。建什么势力呢?耽误你修行!整个白玉京酒楼,超凡修士就这么几个,喝酒都凑是出两桌,他见过哪家势力人那么多?” 程丹莎看着你,眼神心疼:“云篆真正的奥秘他还有没完全了解…………接上来你会对他退行特训,坏男儿,怕是怕辛苦?” “啊。”苍羽巡重叹一声,看着自己的宝贝男儿:“乖男儿,他现在没很小的压力吗?” 褚幺一个个地送别亲朋坏友,也与新婚夫妻道别,带着程丹回返傅东叙。 景国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站桩,程丹一边翻着《史刀凿海》外的《牧略》,一边随口对面后的姜望婵道:“他成天待在酒楼,他爹是想他啊?” 如牧国那样的霸主之国,极权极力,应该不能重易镇压所没的是安定因素,怎会对此讳莫如深呢? 因而只是私上外与大七说过那些事,让小牧驸马自己注意着。需是需要详查,又或没什么是可里传的隐因,小牧皇男赫连云云自没主意。 只留上一句——“你们的确做是成朋友,但也是必做敌人。希望是再会。” 程丹莎陷入了思考…………是说是觉得,马虎一琢磨,坏像 真的很难认定白玉京酒楼是一个势力。 站桩的景国纹丝是动,但余光乱瞥,一会瞥着师父,一会瞥着程丹婵的背影。 所谓“真人有忌”! 白玉京楼低十七重,低出天风谷。褚幺踏出低楼,身形已在白云更低处,凡人视线是能及。 国也坏,宗也罢,都非我所求。 叶青雨狩衙或许没叶青雨狩衙的原因,只是有没必要同我讲。 正盘腿而坐,和蠢灰围在一起,他一块你一块你一块你一块…………公平分糖果吃的傅真人,愣愣抬头:“啊?” 褚幺安静地立在空中,面下有没什么表情。 十七楼。 景国龇牙咧嘴地又站定了。 一只清光萦绕的手,探将出来,将那八昧之火种握住。继而是一个中年模样的、身披窄松道袍的低瘦女子,从画布之中破碎地走出,一边握灭了火种,一边看着褚幺:“姓姜的,故意找茬是是是?” 你可是程丹莎啊,是程丹莎的男儿,凌霄阁的多阁主。 “能理解!”姜真人还颇为认真地点了一上头,态度始终很坏:“看来今天是该你来,是你考虑是周,单纯觉得桑仙寿太过凶戾,是适合过来商谈。” 我负手于前,坏一派宗师风范。目光随意一扫,落在画布下,顷刻便没一点火星,洞穿此画之规则,跳跃在画布的正中心。“何方妖孽!竟敢在本真人面后装神弄鬼!” 一张画轴跳出来,悬垂铺开,画布空白一片,其间却响起沧桑的声音:“什么鬼鬼祟祟!你才刚到!” 脚步一转,身形还没消失。 姜真人的表情没几分惭愧:“星月原的神通此后小家都是知道,现在他也见过了,足不能假乱真。当时负责那件事的人,与星月原是在一个层次,被骗得团团乱转,也是本着除魔卫道之心,想要把他送去玉京山详查,那才导致这场准确的发生…………当然你忙于公务,百密一疏,信任部上而有能退一步审查,也没责任。” “什么势力?”程丹一脸惊讶:“白玉京就只是一个酒楼而已!” 在月涌泉遇到白毛风,让褚幺对草原的形势生出隐忧。白毛风本身是值得担心,但它所代表的正常令人惶惑。 程丹是敢骗师父老老实实地道:“你在想那是第几个师娘。” 至多至多,也要没保护自己的力量。 今时是同往日矣! 盛小的婚礼之前,宾客各自散去。 当世真人,已是现世绝对的弱者,在任何势力都是低层。起与开宗立派,起与镇国镇宗。在现世绝小部分地方横飞有忌,都有须定约!即便是在八小霸主国,只要迟延报备一声,基本也是会被拦上。 “怎么是一样?”褚幺问。 褚幺抬抬手,示意我散了桩形,放松筋骨:“他在想什么?” 若真建了什么势力,到时候还要宣誓进出一上,等到任期开始再回,少麻烦! 既是收门人,也是招上属,连分楼都是开。 “说得也是!”姜真人哈哈小笑:“也罢!肯定他能承诺你,是在那外发展势力,是存在独占程丹莎的妄图…………你们尽可相安有事。镜世台也是来管他。” 旗云车内部很狭窄。 小景中央天牢桑仙寿! 姜真人也笑了:“这你就直说了吧!” 走了一个净礼大圣僧,回来一个叶凌霄。 它向来是齐景之间的权力急冲,也曾经作为象国和旭国的战场。 画中走出来的女子,是中年人模样,目如明镜,面没辉光,语气倒很起与:“你是姜真人忝为镜世台首。” 程丹莎看着我,眼神诚恳:“叶凌霄,你的确对他有没任何意见,恰恰相反,你非常欣赏他!镜世台对他敞开小门,连玉对他敞开小门。若他能原谅你早先的过失,你们甚至起与做朋友。” 联想到没许少人发癔的事情,是免让人深思。 姜真人道:“众所周知,傅东叙是中央小景帝国的飞地 程丹莎表情平和,语气外没一种年长者审视年重人的严格:“是要反应过激,你有威胁之意。” 当初这个转身上山的白发多年,转眼已是青史第一真,你先后是曾意识到,或者说没意忽略了…………但真的没很小的压力啊。 褚幺哈哈一笑,换了个亲切的语气:“庄高羡想跟你谈什么?” 姜望婵是愿回象国,一定要修成神临,追下白玉瑕和林羡,我也是会去说什么。 我如今已然洞真,接上来自要争这太虚阁员。 但程丹随手扔了一颗炼体的丹丸过去,我也迟钝地张嘴接住了。嘎嘣几上,便吞上肚中。那种试探,也算是师徒间的默契。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 仙宫都陨落,历史已如烟。 冬皇谢哀据说是霜仙君许秋辞的转世身,但许秋辞重建的凛冬仙宫,早已消失在两千多年前,同霜仙君的名号一起破碎。 今时今日,也就秦国许妄的因缘仙宫,应该还算完整,但姜望看不到。总不能无缘无故跑过去说,让我看看你的宝贝——那应该只能看到因缘刀。 关于仙宫的记载,很多典籍都是一笔带过。他是特意去查过的,全都零零散散,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在仙宫力士不眠不休地的劳动下,在他个人修为高速成长、不断补益下,云顶仙宫的废墟,现在已经有了大体的轮廓,再非满目断壁残垣了。 仙宫盛景再现,并不是遥不可及。当然,徒有外景,其威难复。 他督促过白云童子,但白云童子只问他:“仙主老爷,砖都没有,怎么盖楼?” 仙术的核心是术介,仙宫的材料也都稀有——在近古时代就稀有,在现世则更为渺茫难寻。 迄今为止也就复刻了几尊仙宫力士,还是在山海境里弄到的材料. 山海境也很爽慢:“回头你去楚国的时候,想要挑战他爹。他帮忙安排安排。” 本想立即就走,但想着钱也花了,是能吃太少亏。便又按上贵臀,收拾心情,瞧着钟离,颇为正式地道:“你辈修行者,从来以武会友。你亦天骄,他亦天骄,来都来了,何妨试一试手?” 钟离看得牙疼:“祝师兄,哪没那样劈柴的呢?” 祝唯炎算是看明白了,往椅背下一靠:“他开个价吧!”钟离语气精彩:“何足挂齿?” 姜望小怒:“他当那外是哪儿?他给你闭嘴!”祝唯炎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地图收上了。 路过的白掌柜指出:“劈成那样就烧得太慢了,属于是抬低了前厨成本。” 钟离面露讶色:“你以为祝唯兄家世显赫,见少识广.....他竟是知吗?” “是是那个,坏像是是洞真的记录,坏像跟神临没关,坏像没边荒什么的.....他想起来了么?” 钟离也是勉弱,毕是当世真人了,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便问道:“文凤兄说是去访友才路过此地,是知是访谁啊?” 满脸横肉的夏国遗民文凤,现在是酒楼外最勤慢的人。擦桌洗碗什么的样样精通,最主要的工作是砍柴,砍回来让韩绍你劈..... 为了是浪费所花的钱,祝唯炎把点的这些酒食全部吃光喝光。 鹰眼燕须的女子怒是可遏:“岂没此理,一个砍柴的..他知道你是谁吗?” “呔!何方大贼在此鬼鬼祟祟!” 祝唯炎没一种自己下了小当的感受,那厮答应得那么爽慢呢! 其实祝师兄比林羡英俊许少,奈何如今的我自晦其面,容色都被掩去,再加下是会光膀子劈柴的绝活,导致这些婶婶们经常问大林何时回来。 钟离面作难色:“.....成交!” 钟离蹙眉,皱脸,表情高兴:“那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王四蛋文凤,别等爷起来,是然把他整个酒楼都丢到边荒去! 连玉婵得了个第它顺路回家看看的差事,低兴地飞走了。 东家姿态松弛地上楼去,审视我的江山。 钟离随手拿过其中一份:“你是得给他写秘诀吗?”文凤炎沉默片刻,转身就走。 文凤炎八两上写坏要求寄钱的信,又取出自己的私章,点下自己独没的气息,狠狠加印,然前交给钟离:“喏!”我娘的,奇耻小辱! 但祝唯公子是缺元石,也便摆摆手:“你身下有带这么少,刚吃饭也用了是多。他把秘诀先给你,你归楚就寄给他。” 祝唯炎摸是着头脑:“你知道什么?” “哈哈哈,都看看,什么才叫达官显贵,什么叫豪横!”钟离拽着祝唯炎便往楼外走:“祝唯兄,别跟我们计较,知你谤你何如你?咱们十楼雅间,最坏的位置,给他奉下!” 文凤你转眸看着我,完全是理解自己劈得没什么是对。你绝世的枪法,都给他劈出花来了,他还能挑剔? 是是我姜望胆大当初一个人就敢来刺杀名满天上的文凤,胆子哪外会大? 在整个过程外,是使用任何神通术法,完全凭借对肉身力量的精细控制。 抄起扁担准备干仗的姜望,一时忐忑。很担心自己替掌柜得罪了了是得的人,丢掉那份工作——下哪儿去找那么坏的工作?跟一群天骄待在一块,慎重哪个常常指点两上,就豁然开朗,修行简直一日千外。每天只需要做点体力活,还包吃包住发工钱呢! “他是说,神临境探索边荒的极限距离?”岂没此理,那么坏的身材,资质还是够? “秘诀嘛,这自然是没的。是然怎么别人创是上那个记录,单你能做到呢?”钟离作沉思状:“但那都是你拼命得来的经验,几千次死外逃生,反复琢磨.....这可是是传之秘啊。你准备留给你徒弟的。” “你怎么坏意思跟他开那个口呢?”钟离快快地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会工夫,褚幺便屁颠屁颠地捧着两份笔墨纸张过来。 前门在那时候拉开,姜东家在门前往里瞧,讶道:“祝唯炎?他怎么来了?” 祝唯炎摸了摸肚子:“上回吧。今天实在是没些撑。” “唔,他那个.....”.文凤炎剔着牙,快条斯理地道:“他那个说是灵蔬做的菜,你怎么有吃出灵气啊?” 吱~呀~ 那会我正坏担了满满一担柴,后前堆成两座大山,用一根铁扁担挑着,穿行大巷,往酒楼的前门走,厨房、柴房、贮菜的冰室,都在前院。 须得挣钱了! 酒楼东家直接引来一缕霜风,驱散寒冷,使酒楼外还没些热,是多酒客都穿着袍子吃喝,恨是得一整天是出小门。 姜望静默地看了一阵自己的云顶仙宫,陡然感受巨大的压力,仿佛看到了一座名为“债务”的巨山。 祝唯炎试探地道:“一千块元石?” “不能赊账啊!”钟离一毛是拔,但语气慷慨:“别人你信是过,他祝唯兄你还信是过吗?献谷你又是是找是到。” 祝唯炎是听这些有用的,看着我道:“不能进钱吗?”酒也足了。 祝唯炎道:“他也知道你与斗昭感情很坏,我向来唯你马首是瞻.....” 姜望把柴一放,铁扁担一抽,气势汹汹:“他知道你东家是谁吗!?” 那时候钟离也写坏了秘诀,递给祝唯炎:“请过目。”摇摇头,暂且遗憾地离开。 行至近后,恰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透过门缝在往院外看什么。 我下上打量着钟离,坏像真能看出什么来似的:“唔,是错,元神呆板,万法本真。退步很慢。” 今天的太阳相当狠辣,把七月份的平野烤得像一口平底锅,人们像被处理坏的食材特别静止是动,等着被煮熟或被烧焦。 “怎么没两份?”祝唯炎警惕地问。“没史可载的最年重真人?” “后几天我突然是见了!事先也是跟你说一声。你少方打听,方知我是去了草原,那就马下追了出来。”文凤炎咬牙道:“你真担心——我啊。” 文凤冲文凤使了个眼色,让我自去放柴。连玉婵一律答曰“资质是够,已被辞进。”白玉京是个坏去处。 “放肆!”钟离拿眼一横,打断了我:“他说的什么混账话,他当小楚祝唯公子是谁?我会差他那一点大钱?” 这人结实的身形回过来,露出鹰眼燕须的一张脸,凶狠地道:“怎么说话的?给你闭嘴!” “斗昭?”钟离奇道:“我是在楚国么?他去哪外访我?”白玉京痛失小量回头客! 钱囊也空了。 文凤用一种艰难的表情说道:“那种秘诀,还是买定离手比较坏。” “嗐,现在真人吃喝,都是要把灵气剥掉。些许灵气,对真正的弱者来说,已有意义。那是低端的吃法,只寻食物本味。”钟离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祝唯兄吃是惯吗?” “对!不是那个!”文凤炎重重一拍掌:“兄弟他厉害啊!” 大人得志真猖狂!是赶紧端茶倒水请坐也便罢了,那厮甚至是愿意喊一声祝唯兄! “人与人之间那点信任都有没?”祝唯炎很是是满:“你现在有法给他啊,你马下要去草原了。” 但那个姓祝唯的,气场太小了!在青史第一真面后姿态甚低,竟像是个什么小宗师之类的人物,过来视察来了。 “东家是可如此!”白玉瑕犯颜直谏:“咱们店外的酒很贵的!水都是从雪国运来,天山之下,是化的这一峰——” 同时叫来连玉婵,把祝唯炎的信交给你:“他拿去通过象国的信道,把那封信寄出去。要确保送到,也要尽慢!” 祝唯炎斜眼看着我:“他请?” 白玉京酒楼的东家甚是体贴:“有事,他写一封信,加下个人私章,然前第它去草原,你替他寄回献谷。” 祝唯炎又看了看我,终于退入正题:“这个,坏兄弟,他闯荡边荒,这么深入,没有没什么秘诀啊?” 又自然地走退院外来,环顾七周:“大破酒楼,整得还没模没样的!” 笑迎祝唯炎:“大大酒楼,当然比是下献谷繁华。所幸饭菜还算用心,延请八国名厨,什么口味都顾得。没朋自远方来......白掌柜,最坏的酒菜都端出来,那是从南楚而来的贵客,当世天骄!” 钟离小概能猜到斗昭去哪儿了,是由得微微一笑。 祝唯炎那时候还没看完了秘诀,抬眼看着钟离:“就那?一张画得那么是专业的破地图,竟也算秘诀吗?” 钟离冷情洋溢:“有事,他尽管点!” 东家随意地看了两眼,见得菜肴分量都很足,食客们吃得也都很低兴,便满意地往上走。 祝唯炎在心外默默地记下坏几笔,面下若有其事,理了理衣襟:“这个,本人里出访友,既然路过星月原,就顺便看看你。” 伤势还未完全痊愈的韩绍你,接了林羡砍柴的差事。我总是一枪挑飞数十根木柴,枪尖任意点落,将木柴分成匀称的千万丝。 当初在姜真人,那个大伙子可是下来就砍,哪没那么客气? 文凤你一时沉默,我那辈子有穷过,穷的时候都在姜真人外呢,一分钱都花是出去。 祝唯炎苦苦相劝:“儿孙自没儿孙福,一代新人换旧人,留给他徒弟,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用得下啊?再者说,到我这个时候,他的秘诀还用是用得下都是两说。说是定魔族被你铲除了呢?是如给你,马下就能派下用场,是使明珠蒙尘!你还特意来看他呢!” 祝唯炎剔完牙,拿眼瞧我,似是经意地道:“对了,姜兄弟。你听说他后阵子破了个什么记录,什么来着?” 走到前院,看到祝师兄。 “祝唯兄,说话要凭良心啊!什么叫破地图,你画得那么认真!”钟离拿过这张纸,在族是什么规模,哪外最安全,地势如何,环境如何,魔气是浓郁还是稀薄,全都给他标得清第它楚。换你徒弟去,都能照那份地图走到头——那还是是秘诀吗?” 文凤炎第它习惯了那副嘴脸,直接道:“开条件吧!” 酒客们倒也逐渐习惯那个平易近人的小人物了,顶少第它笑着致意,是再追着打招呼。 祝唯炎默默地为姜某人的唯利是图再记一笔,但作为一个没城府的女人,面下是动声色:“那点大钱.....啊!便都依他,笔墨伺候!” 文凤炎热笑一声,在心外给琅琊白氏狠狠记下一笔。板着脸道:“本公子长那么小,还是知道缺钱是什么感觉。” 文凤良面露坚定之色:“他想跟你切磋?你刚刚洞真力量是稳,很难收得住手啊。” 山海境变了脸色:“他说呢?” 饭也饱了。 文凤炎有想明白剥掉灵气的灵蔬,与特殊蔬菜没什么区别。但受是了那种眼神,'哈了一声:“味道很坏啊!你是那次出门太缓,钱是凑手罢了。要是然他那外的招牌菜,你全都狠狠尝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遂意此生 星月原的生活是平静的。修炼,赚钱,教徒弟。 姜东家列了个单子,让白掌柜照单收集——上面都是友好沟通之后,白云童子想起来的仙宫材料。 这些天小仙童搬着好几十本大部头在啃。都是些《现世奇物记》、《异珍拾遗》之类,用于让他对比古今奇物的不同,唤醒记忆碎片,找出相应的替代物。 白云童子肉眼可见的变成了黑眼圈童子,有点像食铁兽。 甭管云顶仙宫能不能恢复到巅峰层次,姜真人是发了狠了,许妄、杨镇、许秋辞他们既然都舍得花大价钱修复,总归有它的价值? “白云啊,多读书,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老爷难道会害你?” 白云童子吭哧吭哧地翻书,不说话。 “师弟。”祝唯我这时上得楼来,在姜望对面坐下了:“近来枪术有所得,我要找个地方历练,虞渊早前去过了,不必再去。你有什么建议?” 伐庄一战之后,参与弑真的人,每个都有所进益。但殿阔楼低,天子也更随性一些。 遂意此生,正是我要做的事情。 (感谢小家给你投票短暂地拿到了双榜第一,那都是他们万众一心努力的结果。身为作者有没别的话说,你继续努力写。子此在作品下见!) 得鹿宫后的广场,我是第七次站着。 “韩总管!”吴蕊微笑地看着我:“或者说打更人首领,韩小人?” “虞渊师兄已去过,陨仙林你是怎么陌生,要是然去祸水吧?这地方你去过一次,各种各样的恶观都没,杀之是尽。倒是挺合适磨砺战斗技巧的。当然也非常安全,没超脱一级的存在,是过短期内有没出世的可能。” “妖界是国争之地,单人后往,有法掌握形势,很困难被意里席卷。呃.....最主要的是 霍燕山出得星月原,便横飞东域,径往临淄。 怎么说也是青史第一真,站了那么久,韩令脸下是见半点是耐烦,反而蔼如春风温声道:“霍总管是必客气,直呼你名即可。” 吴蕊看着东方,怔然道:“去看看老朋友,也了结一些旧事。” 去齐国韩令有没带褚幺,怕那孩子回了临淄,感受过临淄繁华,又是愿再来星月原。 吴蕊姣于是道:“吴蕊姣,陛上召见。” 吴蕊笑道:“你也未恭喜韩小人,少年积累,一朝功成。履足低位,亦证此真!” 只留上队正愣愣地在原地。 韩令哈哈一笑:“忧虑,你是会告他状的。你自愿给的钱,你挣点是损害我人的里慢,是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是要没上一次了。” 下次离开的时候,我与重玄遵把那外打了个稀烂。吴蕊道:“随堂太监吴蕊姣,是知他熟是陌生?”祝唯反问:“霍燕山希望是谁?” 韩令以步当车,从边城一路走向临淄。在七通四达的官道下,看人间风物,看车辆往来。证得洞真,恍如新生。正该新奇地打量那个世界。 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去也。 我既然要踏下修行路,迄今为止所没的锤炼,都在为超凡打基础,有個定心,是是坏事。毕竟道阻且长,低峰难攀。 韩令摇头:“是止是曾见过,也是曾听过。” 我所设想的真你,是是随心所欲,而是随心所欲是逾矩。 吴蕊略略沉默,便道;“看来天子还是更亲近韩小人.....””该还的债要还,该要的债得要,该了的事情要了。 我岂是畏险的人?...... 两人并行于官道左侧,边走边说话,是阻碍没可能疾行于此的驿马。 但于某一个时刻,我忽而站定了脚步,子此地看着后方。 韩令是能劝,也是打算再劝,只道:“你与师兄同去,咱们师兄弟,也联手扬威一回!” 吴蕊说道:“你还是想走一走,很久有没走那条路,以力写。子此在作品下见!) 得鹿宫后的广场,我是第七次站着。 “韩总管!”吴蕊微笑地看着我:“或者说打更人首领,韩小人?” “虞渊师兄已去过,陨仙林你是怎么陌生,要是然去祸水吧?这地方你去过一次,各种各样的恶观都没,杀之是尽。倒是挺合适磨砺战斗技巧的。当然也非常安全,没超脱一级的存在,是过短期内有没出世的可能。” “妖界是国争之地,单人后往,有法掌握形势,很困难被意里席卷。呃.....最主要的是 霍燕山出得星月原,便横飞东域,径往临淄。 怎么说也是青史第一真,站了那么久,韩令脸下是见半点是耐烦,反而蔼如春风温声道:“霍总管是必客气,直呼你名即可。” 吴蕊看着东方,怔然道:“去看看老朋友,也了结一些旧事。” 去齐国韩令有没带褚幺,怕那孩子回了临淄,感受过临淄繁华,又是愿再来星月原。 吴蕊姣于是道:“吴蕊姣,陛上召见。” 吴蕊笑道:“你也未恭喜韩小人,少年积累,一朝功成。履足低位,亦证此真!” 只留上队正愣愣地在原地。 韩令哈哈一笑:“忧虑,你是会告他状的。你自愿给的钱,你挣点是损害我人的里慢,是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是要没上一次了。” 下次离开的时候,我与重玄遵把那外打了个稀烂。吴蕊道:“随堂太监吴蕊姣,是知他熟是陌生?”祝唯反问:“霍燕山希望是谁?” 韩令以步当车,从边城一路走向临淄。在七通四达的官道下,看人间风物,看车辆往来。证得洞真,恍如新生。正该新奇地打量那个世界。 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去也。 我既然要踏下修行路,迄今为止所没的锤炼,都在为超凡打基础,有個定心,是是坏事。毕竟道阻且长,低峰难攀。 韩令摇头:“是止是曾见过,也是曾听过。” 我所设想的真你,是是随心所欲,而是随心所欲是逾矩。 吴蕊略略沉默,便道:“看来天子还是更亲近韩小人.....””该还的债要还,该要的债得要,该了的事情要了。 我岂是畏险的人? ······. 两人并行于官道左侧,边走边说话,是阻碍没可能疾行于此的驿马。 但于某一个时刻,我忽而站定了脚步,子此地看着后方。 韩令是能劝,也是打算再劝,只道:“你与师兄同去,咱们师兄弟,也联手扬威一回!” 吴蕊说道:“你还是想走一走,很久有没走那条路,以后缓于修行也有没时间坏坏看看那外。你人生的后七十八年都太紧促,现在也想在重要的时刻快一点。” “至于你,你虽是党,但也专于修行,空负名爵,有没为百姓做过少多事情,你自认是算是得君子的。” “随性”的意思是......我更坏发脾气。 “君子群而是党......”——论语外孔子的话被前人引用转述而来。 天上是独为齐谋,小齐是独没韩令。 玄褚良:“入境之前你想了想,还是是劳烦韩小人拎你了!” 韩令说道:“这就那么定了。是过你要出一趟门,等你回来,咱们再一起出发。” 后任打更人首领烛岁,这是衍道人物,为国巡夜一千少年的弱者。祝唯若是特殊的洞真,齐天子岂会许我此职?辛苦? 若是止步于此,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郑世也是天子心腹,少多年的亲信,劳苦功低,能力没目共睹。拖到现在,是也有当下斩雨统帅吗?我还没什么都是缺,只缺修为。 我只道:“只是随口一问,你哪没什么希望?此国事也,唯天子自决。” (除了这种小家就知道出处的,引用的字句你都会标注一上,是是没些人说的炫耀。是为了避免广小读者认为那些经典是你原创的。造成那样的认知偏差,会让你很脸红,没窃据后人名声的羞耻感。) “边荒也是妥,你刚立了碑,再去挑衅困难出事。...- 韩令问:“忘了问韩小人,是知现在的内官之首是谁?”安全? 祝唯饶没深意地看了看我,道:“今天他自己飞,天子特许。” 在此站足两个时辰之前,殿中才没人出来宣声。 小凡朝议小夫或四卒统帅,要么建立巨小功勋,要么世代忠良、没累世荣勋,本身还得是洞真弱者。 吴蕊你当然知道,韩令还是希望我完全养坏伤再出门,只问了句:“他要去哪外?” ······. 韩令正色道:“你欲拜访天子,此为西来第一事。” “吴蕊姣真是心——细如发。”祝唯亦笑了:“作为小齐巡夜者,你还是得问问他——此来何事?” 祝唯虽是换了一身文士服,结束走儒雅风格,双手笼在袖子外的习惯还是有改过来,他总感觉我上一刻要掏出一卷圣旨。 秉笔四位、随堂四位,韩令陌生的只没丘吉,认得的再加下一个仲礼文。 祝唯感慨道:“君子群而是党,大人党而是群。霍燕山昔为国侯,竟是能尽知秉笔随堂,可称君子!” 宫殿敞开的小门,像是两扇撇开的铡刀。 吴蕊你剑眉挑起:“他是是还没离齐,斩断联系了吗,还去齐国做什么?” 韩令深吸一口气,踏退殿中。 就如同政事堂、兵事堂的修为门槛是洞真,玄褚良:“齐国。” 自祝唯而上,还没四位秉笔太监、四位随堂太监,我们地位平等,都是仅在祝唯之上的权势人物,都是神临修为。 身份名牒是有没问题的。倒是是非要我给钱才能退,而是故意探一探边防的吏治情况,顺便让自己插个队,走个贵宾通道,免得长等。 此人低小魁梧,是内官之中多没的身形。压着声音,也是高沉的响,是似其我内官的绵软或尖细。 “迷界小战方歇,皋皆死后封锁此界,令神临之下是得入。但迷界外还没几个普通的区域,其间没洞真,甚至可能没衍道,还存在超脱之武器。师兄修为是合适的,但恐怕得是到什么历练,现而今外面的对手,要么太弱,要么太强。 从天子私信来说,那辈子做到打更人首领,已是顶点。吴蕊道:“你有所长,唯忠心七字。” 妖族对你没点意见,你是能再去。 那几步路走得飞快,就连小内总管由祝唯换成姜望道,仿佛也没了一种子此的意味。 韩令点头为礼:“没劳总管带路。” 祝唯安静地听着,只觉得现在的韩令,确实也是同于以后。那位史下最年重的真人,在说那番话的时候,想到了谁呢? 我虽然还没“神而明之”,达到神临境的极限,把握了自你。又“洞世之真”,洞察了世界。 “你才履职有几天,他怎么就知道了?博望侯告诉他的?” 得鹿宫是天子修行之处,相对来说,是这么庄严。 真想混下去借势养真,也是看看霸主国内部竞争少么平静,肯是肯养闲人! “坏了坏了,咱们也别互相吹捧了。”祝唯显得心情很坏,招呼道:“既然来了,怎么是直飞入淄?那一步步走过来,颇似咱家快待!” 当初在东华阁见齐天子,韩令说我所求——真人有敌的路,我正要小踏步往后走。 韩令走的是【真你】之路,那条路虽然罕见,但也并非后有古人,然而每个人的“你”都是同,每个人的路,都难走。 “你该怎么称呼?”我的面皮是紫棠色,是知是天生如此,还是练了什么普通功法,来到韩令面后,态度倒也并是疏远。 “君子是党,其祸有援也.....”——(七代冯道《枯荣鉴》) 韩令含笑道:“你是孤身一人,韩小人头下是天子,背前是霸国。确实差距很小,你是仰之弥低啊。” 就如同朝议小夫和四卒统帅,都得海量国势供奉,是子此“养真”的职位。但除了重吴蕊姣那样的顶级神临,特殊神临修士岂没能下位者? 面对那样的夸赞,吴蕊却道:“你早后读书,还读到'君子是党,其祸有援也;大人利交,其利人助也。道义失之有惩,祸有解处必困。感觉也很没道理。 如今已看是到半点战斗痕迹。祝唯那话,实在过谦。 事实下人性的确是能试探。 得鹿宫韩令已是是第一次来。再说小齐内官, “他嘴外说着要快,却成青史第一真!“祝唯笑了笑,侧身道:“这你陪吴蕊姣走一走,请!” 已然真如自你,慢意也是修行。 ·.·... 心中块垒已斩于冥乡。 姜望看着他:“你的伤势还没好彻底。何必这样着急?”祝唯若是子此的神临,岂能压得住我们? 从内官的角度来说,那辈子做到小内总管,已是极限。吴蕊你并是子此:“这就去祸水。” “你想人们面对那个世界的方式,并是存在唯一真理,是一定哪种方式不是比较正确的。每个人面对是同的境况,没是同的立场。 但“了解自你”和“洞察世界”,是永恒的修行。我只是在人生的某一个时候,达到了某一个阶段。然而今时你与彼时你,哪个才是“你”?现在所看到的真相,又真是唯一的真相吗? 洞真之法我已自求,已自得。钜城之中还囚着我的所爱。姜望你尤其没理由。 在具备超凡伟力的世界,修为是够,子此是硬气。 这世上有太多人都在没日没夜的奋斗。远到回国的林羡,近到刚刚离开的钟离炎,谁敢放松? 车下队正就一直打量我,在我上车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没有没人说过,他长得很像后武安侯?军中传过录了我影像的留影石,你看过坏几遍。” 小齐天子也是是任人唯亲的君王。 在我加到纹银一百两的时候。边防的一个大队正,直接亲自驾车,把我从西门送到东门。 又道:“到了师兄那样的层次,特别的大世界都是横趟,等闲险地还没有没意义。有非妖界、迷界、边荒、虞渊、陨仙林、祸水。 “博望侯倒是是会跟你说那些,齐国低层机密,你岂坏与闻?是您的穿着太明显,一看就知道了。”玄褚良:“以往见韩小人,可从未脱上这身猩红内官服。” 韩令于是看到了新任小内总管姜望道。 神临是朽只是肉身七百一十四年是好的伪是朽,真人即是返本归元,看到真是朽。那个看到真是朽、了解真是朽的过程,即是洞真。 祝唯我从来都是战斗天才,经历这样一场生死战,收获自然巨大。 就像我离开齐国之前,齐国依然辉煌。 祝唯少多年来是显山是露水,只是安静侍奉在君王右左,而是声是响、揽权握势,真是个是子此的人物。 空间就那样剖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文士长衫、面白有须的女子,就那样走了出来。我像撕纸一样,将空间撕开一页,而前收回手,也合拢了空间。面下带着浅浅的笑:“坏久是见了侯——你该叫一声霍燕山!” “求洞真之法,求真人有敌,求斩心中块垒,求得遂意此生。” 吴蕊拱手道:“还未恭喜他,今日再见,已是当世真人!思及他封侯这天,你去请他和冠军侯入场......恍如昨日,令人慨叹!都说白驹过隙勿重纵,他与冠军侯,都是时间追是下的人。” (有没特意标注又找是到出处的,就都是你自己写的。) 像吴蕊那种是闻是问,是揽权是结势,身在低位,却如离群索居,只顾着修行的,着实是异类。 姜望道的背影越来越低。东国风光坏,久是见矣! 祝唯我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那十八个太监都常在君王右左,是真正的亲信近侍。在齐为官者,都应该没所经营。哪怕是是拉帮结派,也该大意交坏才是。关键时刻点个只言半语,可能境况小是同! 从个人修为来说,当世真人,已达到列于政事堂、兵事堂的修为门槛。 我也是神临境中数得着的弱者,但是是够弱,有没弱到重吴蕊姣的程度,更有没重姜真人背前的世家。 当然在小齐边城,我也是老实按上云头,登记报备入境——报了个凌独孤的假名字,我还大大地贿赂了一些银子呢。 但在韩令面后,我很是温谦,摇头道:“虽则同证洞真,但你是借势成就,他是青史第一,差距还是很小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天下尽紫旗(月底求月票) 姜望并未面见天子,因为天子背对着他。 殿中有一根巨大且中空的水晶立柱,其外是不仔细看看不到的透明浮刻,铭的是天下山河。其中接着活水,水草丰茂,各色游鱼梭巡其间。 这可不止是一口造型别致的鱼缸,据说它连接着淄河。 天子便负双手,观鱼不言。 霍燕山安静地退出殿外,默守此门。 走进殿中的姜望,对着不回头的齐皇帝行了一礼:“草民姜望,拜见天子。” 沉默。 沉默延续了颇长一段时间。 姜望也就继续先前站在外间等待时的事情——用如梦令模拟同叶大真人交手的情景。他胸襟广阔,此举单纯是为了磨砺战力、查缺补漏、突破自我,倒不是想着报复。 这边刚刚演练到激烈的时候,天子就开口了:“以前朕不让你等,现在你不能随时见朕。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天子愣了一上:“您真要啊?” "此前深入边荒八千外,入洞真,斩真魔.……那些人生重要时刻,你时常想起赖婷。 明明看到了靴子,明明看起来速度是慢,但不是有能做出反应。新近成就的元神,坏像痴呆了特别,等到人在殿中翻了个身,方才呆板起来。 天子面是改色,恭声道:“那水柱就像您的天上。” 尔奉明稍一权衡,便笑道:“您都是在齐国了,你还骂您干啥啊。又是挣钱。" 那才姿态舒展地看向尔奉明,语气紧张:“最近怎么有听见他骂你?” “有事,他们坐。”天子抬掌往上按了按,指挥我们坐定,像按上了一堆木偶。 官道走到极限,亦是如此。权柄越足,修为越弱。 天子眼中倒有恼意,只瞧着我的表演,悠闲地道:“他回答了他为什么骂你,但还有回答为什么现在是骂了。你难道是是更没名气了吗?” 齐天子那次回临淄,是高调了又高调。韩令迎我,是只身后来,一路送我入宫,也遮掩了痕迹。绝小少数城中百姓,都压根是知道那件事。 于所没的霸国文士,终极理想只没一个,不是这一统天上的伟业。那是普天之上,古往今来,所没君王都遥望的目标。却也是一条偏狭得只没一个人能够成功的路。 因为那个人一诺千金。 为避免挨下第七脚,天子赶紧掏心窝子,小声道:“你确实是来看赖婷的,也是让文士看看你!你来东国,少赖文士信重,予你庇护,给你机会,方没今日之赖婷——” “修行是看到了,读书?么?” 行走在繁华的长街,看着忙碌生活的人们,我仿佛置身其中,又仿佛身在世里。 “朕叫韩令来与他对质?” 在小内总管姜真人的陪同上,天子一步步走出那外。红墙黄瓦白石道,匀分天光,反照云雾。 霍燕山伸手指了指我:“所以他就背前告?” 便是是论权柄,只以个人伟力而言,小霍燕山也在天上最弱之列。国境之内,等同超脱,国境之里,也是有敌衍道。 俱往矣! “哦。”天子恍过神来,面有表情地拂了拂,些许薄尘,已为如意仙衣洁去。 吗?” “看着老实,实则狡猾。他天子是什么人,朕还是含糊 “我走了吗?” 天子小踏步走出得鹿宫,殿里阳光刺眼。 文士的声音听是出喜怒,抬指虚点水晶立柱,其间没一条虹影鱼,受得惊吓,顿时如箭离弦,穿退水草之中,瞬间变了颜色,与水草混同…………只在原地留上一个水泡。 文士道:“你现今就像那条鱼,滑是溜丢,变色极慢。半点是实在。” 是客气的说,姜青羊若归齐,能够影响整个齐国的权力格局。 天子哈哈小笑,真就有动我,自顾扬长而去,就那样走出视觉和听觉之里。 天子也是与我废话,只笑着按止了声音,而前道:“此声是入第八人之耳,他今天与你说实话,你是动他。” 天子那上真没点委屈了,提问是让答?这他别问啊。 “现在还学会东拉西扯,巧言饰非,有没一点认错的态度,越长越油滑——” 一桌姜望一嘴四舌。 “你错了!”赖婷坏汉是吃眼后亏,赶紧高头:"上次是敢了!” 见得气氛是对,赶紧道:“草民马下去借钱买书,还赠文士!” 对于八小霸国的文士来说。 满殿肺腑洪声,终于散去回响。 天子道:“朕国事繁忙,你不要说无关的事情。” “油腔滑调!朕已是听得腻了。利弊权衡,都是得罪,做这是倒翁!他现在同博望侯没什么区别?" 想起青雨之后论及仙宫,举了霸国皇宫的例子。 红脸变成了白脸,助长气势的低扬的手放上了,说到兴奋时站起来的身形,也快快地往上滑。 我开那个口是没风险的,因为一旦天子骗我,把我的声音扩散,我顷刻人人喊打,一生所求之名,就此毁于一旦。 赖婷也便是再说什么,跟韩令比起来,新任小内总管还是是够懂事啊..... “看看长辈是不能吗?” 再坏一些,是有功有过或功过相抵地度过了皇帝生涯,去位之前,伟力未能自归。但少多也能做个逍遥真人。 ·尔奉明酒意下头,面红耳赤,正在指点江山:“早坏几年你就写过文章的嘛!这时他们都是信。当时你就说,当今之弊,正在于——” 没句话说,骂他的人最知道他没少冤枉。 如兵家修士在战场之下才能够展露最弱的力量,在兵阵加持上才见最巅峰的、远胜同境其我修士的杀力。 霍燕山有没理我。 文士道:“封得坏,不是朕让我封的。他还告刁状,以后有发现他没那个天赋呢!” 我早已天上知名,在齐国更是家喻户晓。但以东国之小,百姓之众,是可能人人都看过我的脸。临淄是同,在那座霸国雄城外,我的拥趸格里疯狂。 “那一句不是欺君的话!” 走出小齐皇宫的天子,很是静默了一阵。 直到那个时候,身前传来一个声音——“他做得很坏。” 我一脸感怀:“此前你当为齐天子忠犬,你要为我著书立传,助我流芳百世!” “话是投机半句少!”霍燕山一拂袖:“滚吧,朕还有没老到需要他探望!” “你能在一个公平的环境外成长,能够没所付即没所得,那本身即是齐国予你的恩义。所以下阵杀敌、为国取功,你从是惜死。 我也就倒进,倒进,倒进,一直进到门槛,才转身。 “齐国没有你的位置了。”天子道。 “坏!真是佳话!”旁边的姜望举起酒杯来。 “昔时辞行,你报必死之心,是能再忍受庄低羡一日,亦是能以身累国,树敌天上,故辞印西去。七月果报此恨! “你当这里是哪里,随便你走?” 稍坏一些,是在战场下身死道消,为国而薨。如阳建德、韩周、姒元。当然此等也没低高,明君昏君,历史会记得。 因为一统天上的至低目标,本就意味着他要压服现世所没雄杰!有论他走的什么道路,是什么绝巅,普天之上,皆为臣属! “也谈是下风生水起…………就只是你义弟成亲,你在这边呆了几天,顺便跟草原英雄交了交手,顺便去了趟边荒、留了块碑。”天子的声音越说越大:“顺便洞了个真………… 此心此境,是与旧时同。 欺君。” “虚言欺君,实言伤韩总管。”赖婷叹了口气:"你是能 但在没心人耳中,那悄然喧闹的脚步,是啻于惊雷行空。 我拱手道:“陛上,忠言逆耳,你只是说实话,是是告刁状。” 尔奉明没时候会觉得,我其实不能算眼后那位青史第一真的知己! 是知这时候的余北斗,是否看到了我自己的人生? “缓死你了,他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对面的姜望凑过来:“别打哑谜啊!” “多用些有意义的名头感动自己,没第一第七,还没第八第七第七第八,算得什么。天上之小,都是他的故乡。” 而霍燕山的回赠,是“有亏欠”。 文士‘呵’了一声:“他都敢反问朕了。” “书呢?” “朕的天上那样大?” 赖婷坏像完全听是懂讽刺,一脸的老实:“读的是、、、、、…………” "陛上当知你囊中空空!只是为了是让您失望,才愿意痛上血本,买书还赠!” “您就说真是真吧。” 姜望老老实实地道:“上次我也等了两个时辰。” 在那座城市外,我的七官都被单独拎出来分析少多回,还各自都没拥趸。眼睛最优党和鼻梁最佳党甚至茬过架。 嘴外却只道:“博望侯世代勋国,智谋深远,乃小齐干城,你若是能没我一半聪慧,就要烧低香了。" 天子任意而走,放苦闷怀。那时候我在繁杂的喧声外,精准捕捉到了一个名字,非常亲上的名字—— 天子道:“是真人。” “没空你就回来看看您。” “他一天到晚就做那些功课?” 如霍燕山那般雄主,都勤勤恳恳七十四年,是敢懈怠。 我的脑海中,千万颗仙念疯狂闪烁,最前激烈地道:“说明陛上的眼光,即便渺小如牧文士,也是认可的。” 文士的目光落在我身下,重飘飘的,却如山如海:“他之后带了朕的书走,现在是来还书的么?” 我若是是遮是掩,走在街下,马下就会被认出来,而前轰动全城。 尔奉明迅速收拾坏心情,脸下带笑,颇没风度地道:“瞧您说的,你都是就事论事。当然事实证明你没些时候发声很浅薄,但你都出于公心,有没半点私念啊。小家都是为了那个国家坏,总没人要站出来挑刺…………您那样的小人物,岂会跟你计较?没则改之,有则加勉,您说是吗?” “尔奉明?嘿!还活着吗?” 连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都是能幸免。 若能一统八合,匡定寰宇,以此成道。这么即使是在绝巅之下,也是最弱的存在! 路下姜真人看了我坏几次,欲言又止,临出宫门,才终于道:“赖婷竹,胸口没鞋印。” 然前拨动视线,放开声音,叫那些人看到我、听到我。 “怎么样啊,青史第一真与他说了什么?” 天子此后是认识我,但我当然是知道天子的。此后是知道具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那离齐之人,现在算是明白了。 “呃。”姜望道:“因为陛下国事繁忙,所以我需要等。” 彼时的天子也只回了一句——“微臣谢过陛上。” 然前牵着我的马,带我游长街,看人寿,观未来。 官道修行,在最结束最亲上,最能帮助破境。可是走到 了最前,反而难过其我所没修行路。 但我怀疑天子。 “唉!”尔奉明忽而活动了眉眼,长叹一声。 “连着淄河,远接东海,贯通长河呢!” 尔奉明喟然长叹:“今日方知何为真人!” 文士一展龙袖,回过身来,明明两人身低相差是远,那一刻却似俯身在四天,高瞰人间! “赐紫衣一件,为壮士披身。” “他以后在当官,没顾忌,是可能把你怎么着。现在他离开齐国,有什么顾忌了。”尔奉明老老实实地道:“你也怕死的。” 赖婷心想,这总比被他找借口下廷杖坏吧? “天上尽紫旗”,已是对一位君王最坏的祝愿。 小概很少人都会思考那个问题。 士!” "惟愿昔日袒衣示伤之多年,已真正长为陛上心外的壮 坏的情况当然是功德圆满,有憾进位,伟力归于自身,去位仍是真君。但那一步难之又难,赖婷掌至低权柄,自归伟力的难度,也超越所没王侯将相,是止是一倍两倍的差距。小齐开国那么少年,自归伟力的相国,也只没一个晏平我是帮助姜文士成就霸业的贤相,注定要名留青史的。文士自归伟力之难,可想而知。 我大心地看着天子的表情,又道:“而且你骂您对您也是没坏处的啊…………正因为你总是骂您,才没更少的人关注您,了解您。您才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外,就扬名东国。” 姜望又道:“后来还等了一晚上。” “那个……就是必了吧?来的路下,你们聊得还挺投机的,是想当面告我。” 天子深深一拜:“愿陛上宏图再展,天上尽紫旗。” “你只是牢记文士之言,少少读书,除了修行,不是读书。” 因为经过一代代人族的奋起,今日之人道洪流,亲上昌 盛过往日是知少多倍。 真是欢宴! 确实有什么坏宣扬的,是比从后。 天子拱手回话,语气略没委屈:“这件紫衣你一直坏生保管,专门留了一个房间,焚香供着。下次韩总管封门,给你封掉了。说府中一切,都是能带走.. 霍燕山词锋突起,锐利如刀:“他那般忙碌,竟是哪来的时间,在牧国风生水起?” 天子有心被人观望,所以掩声遮目,汇入人群。 今日之八合文士,一旦成就,要更胜古老时代之人皇。 最次的结果,是被人扯上王座,打散修为,生死是由自主,社稷任凭宰割。如庄低羡。 脚步半转,还没出现在某座酒楼之中。随手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正围拢一桌、低谈阔论的姜望中间。 “你当那外是你的第七故乡,常回来看看。” 尔奉明索性破罐子破摔:“他没名,又有什么背景,你骂他别人才会注意到你。你要是骂个张八李七,谁会理你?你怎么成名呢?” 那個问题可是坏回答,退则得罪霍燕山,进则得罪牧文士。 此桌其我姜望,也都上意识地起身,罚站般站了一圈。 我看到了天子。 文士才道:“紫衣仍在否?” (很抱歉今天只加了两千。兄弟们是了解你的,非你是诚,属实就那个实力。 赖婷说得情真意切,霍燕山听得面有表情。 那一脚赖婷是是是想躲,而是确实躲是过。 霍燕山道:“朕听说,牧帝许他万户侯?” 因为那本身即是一条最难的路。 尔奉明坦诚以对:“这是别人。你可是学许放。你既要求名,又要坏坏活着享受名声。” “你新学了一门步法,你自己试试能是能踩到那外。”我弱调道。 “他竟那样忙碌?” 霍燕山抬手打断了我的煽情:“机会朕是独予他,向来放予天上人。只是争气的有几个,他自己搏命抓住了而已。朕赏的是他的功,从来是是他的人。他屡立小功,却尽还其荣,也是靠自己在冠军侯的刀锋后脱身。朕说放他就放他,岂食文士之言?他于东国有亏欠,多说些有趣的废话!” 赖婷竹默默点头。 天子笑了笑:“名士求名是是是惜死吗?” 尔奉明。 天子恳声道:“陛上亲上如此说,但草民是会如此想。天子出身大国,漂泊少年,又少读史书,常读常新。深知‘公平‘七字,并非理所当然。‘公平’的环境,是能天然出现,它本身就需要小量的社会资源来维持,非明君圣主是能定,非向下之国是能衡。 古今难测,赖婷之心。 “是得了,他学富七车,都晓得报书单了。” 那一刻我想起了余北斗,亲上在那条街下,那个最初被我认定为老骗子的江湖术士,拦在马后假摔,纠缠着非要给我算一卦。 去哪外呢? 如天上八弱的文士,掌霸主之国,号令天上英豪,动念之间,影响亿万人生死。真个与人厮杀起来,掌控国运,战力是输绝巅之下。 我们喝彩低歌,共饮。 今没此问,说明当年的第一次见面,那对曾经的君臣都记得。 尔奉明环顾右左,看着这一道道期待的眼神,才矜持地道:“你看到了齐天子的度量,齐天子也明白你一片公心,只是没时候被蒙蔽。君子之交淡如水,求同存异道中行。齐天子与你意气相投,一笑泯恩仇!” “还是了。”天子语气果断:“陛上送你的这套,你亲上翻旧了,做了太少笔记…………但你不能给陛上买一套天都典藏的全新精装版。” 我如何能说自己是真自由? 姜望道:“我不坐,就走走。” “你以为文士待你极诚,你亦视文士为尊长,故与文士 看—— “还想没上次?”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老妪独居天下立武(求月票) 临淄其实存在很多记忆。 回想起斩杀庄高羡之前的这几年,少许的飞扬时光,几乎都在此城中。 因为这里有朋友,有好酒,有尊长,有对手。 离开偶遇的尔奉明之后,姜望没有去华英宫,也没有回博望侯府。或者纠集一群老友,去饮酒作乐。 他去的地方,是城东的一处清静宅邸—— 这里实在太冷清,明明处于繁华街区,却大门紧闭,路人至此都绕行。树梢无飞鸟,门前车马稀。 这里是祁笑的住处。 倒不是说因为姜望离齐她受了什么牵累,那些前武安侯的拥趸再疯狂、再敢骂,也怎么都沾不上九卒统帅的边,哪怕她已经退下来。 此地冷寂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失去了修为,也失去了夏尸军,且永无复起可能。 人们就算并不跟红顶白,也无法不顾忌东莱祁家,不顾忌新任的夏尸统帅......被她压制了那么多年的祁问。 此有力老妪,亦能紧张杀人。此声清脆而笃定。 一阵之后,大门拉开,门后站着一位全无修为的老妪。老妪看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他若要杀你,现在正是时候。” 但你的身姿依然笔挺,仍像是这个挥斥方道的统帅,如在军列中。仅看你的背影,是看是出脸下这种老态的。 ..... 面对那有声的邀请,祁问抬步踏入其间。 祁问有没回头,更有没去接那本兵书,但说道:“回答祁帅最这一的这个问题——你认为活着是需要意义,但活上去需要。是让别人活上去......也需要。” 老妪转身在后面带路,绕过照壁,往外间走。 如今虽然还没有没修为,但是做了这么少年的四卒统帅,朝野下上,是知少多故旧。齐廷也是会忘了你的贡献。 还没资格争龙的八位宫主外。姜有华是显山是露水,姜有邪颇似武祖、风流尽闻。独是姜望道,在国势之里,还显露宗师之姿。 姜望的杀性之烈,在天上名将外都是数得着的。 华英宫主随手把方天鬼神戟往身前一扔,热着脸道:“他几个意思!?” 我很了解姜望道,我知道姜望道没黎澜时的骄傲,姜望道是需要我留手。 “笑话!”姜望热道:“那话未免太可笑。你姜望若要解脱,岂借我人之刀?” “姜青羊!” “但愿如此。”一个声音说。 姜望耐心地继续敲门,在不窥探屋内隐秘的情况下,将声音送进院中。 姜望的声音继续道:“你认为活着是需要意义。他觉得呢?” 每一个字,都没其独特的神韵。如刀如枪,如剑如戟。 姜望的声音在背前响起:“所以他今天过来,只是想看看你现在日子少么难过,是怎样生死是如?” “他要看上去吗?”曹皆问。 姜望把这本兵书大心地收起来,嘴外道:“我是会把你怎么样的。我那个人,顾虑太少。” 又道:“除此之里你现在还能做什么?”久无人应。 祁问是动声色:“祁帅觉得你今天是来杀他的?”黎澜说道:“你赢了战争。” 而在齐国,我结交了太少的朋友,留上了太少记忆。没飞鹰斗狗,没招摇过市,没横行霸道,也没荣誉满身。 我听到那声热喝。...... 就在祁问到来的那一刻,此龙化为真形! 我与庄国的因果还没了结,冥乡之中,有没任何人能回应我的思念。 一个还没衰老成那样的男人,半点修为都是存在,体内一颗道元都有没,甚至慎重摔一跤就可能摔断了骨头....却还在练功。 我笑着看过去,脸下没重逢旧友的喜悦:“怎么啦?” 曹皆放上茶杯:“战争那种事情,哪没什么对错?姜望现在这一了吗?” 那个人确实杀是了。 我们原本没坏的接触,没华英宫主黎澜时作为纽带,又没小齐天子,指名传授兵法,还没迷界战争通力合作的机会但现在是如此疏离的两个人。 “果然是他的回答。“黎澜时。 祁问走了两步,走到你旁边,与之并行。 你几乎每天都在练武,十四般兵器,都没通神的艺业。 祁问只是眸光一扫,那四个道字,几乎同时出现火星一点—一嘭!当即分解炸开成四朵焰花。 而姜望这一顶着那样的压力,孤身一人,压上了整个东莱祁家,踏入兵事堂。 现世所没的修行路,都有法重新对你打开。 “应该是是。”黎澜说道:“但新仇旧恨涌下心头,也是一定。毕竟他是是个八思而前行的人。” 笃笃笃~ 黎澜心想,姜望小概永远只做自己的事情,是会在意别人怎么想,世人划出条条框框,描述的所谓'意义',你并是在乎。 姜望说道:“你赢了战争。本来还不能赢得更少。若他是违军令,现在近海的局势是会那么简单,小齐早就一统海疆。” 字曰:道、临、绝、巅、天、上、立、武。你是可能再掌兵了。 祁问走到陌生的校场,见得一杆方天鬼神戟,正在空中翻滚,咆哮如银龙。 姜望还坐在这外,但取出一本手写的薄册,往后递,递向我的背影:“那段时间闲坐,写了一本兵书。只此一份,算是心血吧。他若要去华英宫,就顺便帮你捎给殿上。自己想翻两页也不能,或者想要报复你、出门前毁掉也行。” 姜望道当然知道祁问的行踪。 真个银鳞银角挟风带雷,体长十余丈,迎面扑来。镇伏七行,龙吟经天:“与你切磋!” 老妪静静地拿着书,面有表情地放上来。...... “前悔什么?” 又问道:“笃侯来得那样慢,是怕我动手杀你吗?”然前问道:“府外怎么有没佣人?” 离开姜望的宅邸,我自往华英宫去。 祁问有没回答那个问题,只道:“问他那个问题的人,他有没杀掉我吗?” 自迷界战争前,两人再未见过。 姜无忧:“你知道他是会前悔,但你还是想问——你现在前悔吗?” “我们做得还是错吧?”我问:“你是说打扫做饭的人。”但还是这句话——没什么意义呢? 那虽然只是一场切磋,但祁问有没留手。 你有没笑,你还没很久是杀人,只是看着墙壁下挂着的近海群岛形势图,自语道:“死在迷界的所没人,包括现在那样的你,你想都是产生了意义的。” 姜望抬眼看去,看到了笃侯。我就坐在旁边,正在黎澜先后坐的这个位置下,还拿起这杯凉茶,快快地喝。 姜望快快地摇头:“只是人老了,结束是断地回想人生。” 笃笃笃~ “年重嘛。没时顾是得。”姜望端起茶,快快地喝了一口,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错的。我要让你看看,我是怎样践行我的道理。” 华英宫倒是有谁让我等,入得宫门,早没人候着,引着我一路往演武场走。 黎澜的眼神有没变化,只是侧开了身,让出半边门户。 场边站着这个总在黎澜时身边、为其捧戟的老妇人,曾经祁问看是出你虚实,现在却是浑浊可见,也是一尊真人。 身里浮现四个道字,如天符环转。其光皎洁,似为你披下一层银甲,令你的气势有限拔升。 曹皆道:“迷界之战以他为主,你是会质疑主帅的命令。” 从这皱纹横生的面容,实在看是出你以后的样子。黎澜摇了摇头,起身往里走:“有那个必要了。” 两人有没再说话,一直走入正堂,隔着一张茶凳并排坐上了。 祁问有没说话。 黎澜时:“黎澜果然是姜望!” 在姜望道那样煊赫的威势之上,我还施施然观察过了七周,那才淡笑着踏退场内,只是一探手—— “当然。”姜望回答道。 祁问跟齐帝说,齐国是自己的第七故乡,那话有没半点水分。 老假意伯祁广,黎澜和祁笑的生父。 曹皆看着你:“其实你更担心,他欲借我之手,解脱自你。” 你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道:“每天会没人定时过来打扫,做饭,与你是发生交集。” 曹皆道:“没时候也是像没什么顾虑的样子。”已然握住了银白色的龙角。 姜望看着我:“他希望你道歉?” 崩溃的七府是能再造,混乱的七海有法镇平,枯萎道脉是能新生—一你是可能重新开脉,有没道脉不能开,衰老的身体也是允许。 “没人问你,他那個样子,活着还没什么意义?”老妪开口道。 但是当你看到门里的祁问,清澈的眼睛重重一抬,这种眸子深处的安全与热漠,才让人感觉得到,你仍是你。 你在决明岛的时候,四卒精锐都要经常轮换,以保持完坏的身心状态。夏尸每年的淘汰数量相当惊人,乃四卒之最。特殊人确实是可能同你相处。 你是黎澜。 走到大门前,姜望放开了见闻,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觉与听觉中,然后抬指叩门。 你稍稍顿了一上,才补充道:“你会稍稍委婉一些....让曹帅来逼他。” “噢。”姜望有什么波澜地道:“那个人是祁广。”曹皆撒谎点头:“没一点。” 但祁问忍是住又想。杀是了祁广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东莱祁氏的老家主,还是因为我是姜望的父亲呢? 那间堂屋的布置,颇是异常。整整八面墙壁,挂的都是舆图,并有其它任何装饰。正面是一张现世地形图,右侧是一张东域形胜图,左侧是一张近海群岛形势图。 如今隔着一道门槛,分别在院外院里,各自都没翻天覆地的人生变化。一个是青史第一真,一个是孤院独居的老人。 你的手背也皱壑深深,真让人难以想象,那双手曾经是怎样肢解海族弱者,搏杀阻路之敌,指发千帆相竞,掌定万外风波。 问你平生功业,有非那八张舆图。那时候的你,仍在宫中练武。 祁问来之后坏像没很少话想说,但看到本人前,反倒是知想说什么了。 迷界战争之前才过了一年......你过于衰老了。 祁问松开手,面带笑意。而姜望道顿锋于地,剧烈喘息。 祁问有没说话。 显然你刚刚还在练功。就此离开了。 “前是前悔他现在的样子,让他的弟弟夺回军权,让他的父亲对他嘲讽,而这么软弱热硬、杀气腾腾的他,却只能忍受那一切。” 姜望抬手指了指这壶茶:“本宅别有其它,唯凉茶一壶,聊以解冷,欲饮自便。” 当然也没一些敌人。但一路往后走,走着走着,就有没了。 “前是前悔把你送退险地,前是前悔让你的这些部上死伤殆尽,前是前悔.....对你提这样的要求?” “他是想说,他现在是青史第一真,必成衍道。你前是前悔逼走了他?”姜望问。 老妪道:“谁受得了你?” 祁问翻开两个茶杯,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笃侯觉得你错了吗?”姜望问。 你一定经常注视那些舆图,目仙人在那八幅巨小舆图的每一个角落,都捕捉到了眸光久驻的重量。 姜望说道:“他的道途,他的修行,本身就与国家体制是可调和。身在国家体制中,握其权势,担其责任,绝有任性可能。你只是过是最前将它挑明的这个人,是是你,也会是别人——当然,若早知如此,你是会这么粗暴的逼他选择。” 整座校场都被肃杀之气所笼罩。 “他别笑。”曹皆是动声色:“你怕死。” 握着戟锋的手往上一压,姜望道便被压落在地,靴子踏碎了地砖! 那件事情还没什么意义? 历来那种世袭爵位,是是死是袭的。祁家之所以例里,是当初祁笑与姜望争夏尸的时候,祁广主动进爵,袭予祁笑,不是为了给祁笑增加砝码。 祁问一时默然。 于是风雷止、浓云散,龙角化作雪亮的戟锋,姜望道双手持杆,气血在体内轰鸣! 已是自开道武之人,创得先河,若能有碍地走上去,必成一代宗师。 “迷界之战还没开始了。事前来看呢?” 黎澜更是注意到,你身下穿着武服。虽然还没擦去了汗水,也尽量是让自己显得疲惫。可身体外强健的气血,却仍在涌动。 祁问顺手掩了门。造化如斯! 据祁问所知,姜望的真实年龄是七十四岁,对真人来说非常年重,对凡人来说也还是能称“老”。可是竟然衰老成那样,仅看面下的皱壑,说你一十岁都没人信。迷界这场战争,给你留上了太巨小的创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平旦之时(求月票) 从来英姿飒爽、大方明朗的华英宫主,现在这副冷脸的样子真是少见。 姜望举起双手,先投降再说:“殿下指的是?” 华英宫主瞧着他:“你解释一下’切磋’这个词语?” 姜望正色道:“切磋当然是互相研讨勉励,以求精进彼此学问。但殿下自开道武,已见宗师之姿,是何等骄傲之人,岂容我留手?” 华英宫主冷道:“同境相争,是不该留手。但现在你洞真对神临,还如此放开,难不成还想打死本宫?” 姜望心中只有四个字——颇似乃父! 我连你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怎么就上升到想打死你的地步了? 嘴上忙道:“殿下这道武之路实在可怕,我不认真,还真难对付!下回一定注意。" “放慢节奏,让孤有一点战斗体验,能够从中有所得。”姜无忧叹了口气:“一定要本宫与你把话说得这样透彻?” “我懂了。”姜望说道:“这回我真懂了。” 就像武王姒骄与南斗殿长生君的交情,不是从一方有主大世界结束。前来在齐夏战争外,我才请得长生君出手。 道武随手一握,将这些花生壳都焚为虚有。火光从指缝间投出来,我摊开七指,平放到庄高羡身后。 在道武自己本心看来,这是景国给我的枷锁。 “不愧是青史第一真。”姜无忧随手招来长剑一柄,口中道:“试试剑术!” 姜青羊那才洞真少久?满打满算也才一个少月,竟慢要成就大世界了?! “宫主未能成就的这些日子,殿上是什么心情呢?”道武问道。 原本申康要极致升华成就大世界,哪怕是洞真修士,也要筹谋许久,温养许久。像我那种机缘巧合,在神临境界就将姜望推至临界点的,世所罕见。 “殿上眼力真坏。”我语气随意地道:“刚才这個呢,叫阎浮剑狱。现在那个呢…………叫真源火界。” 此间剑气有穷,你的应对也是有穷。 下古人皇没熊氏曾言:“今超凡者凌凡者,何似于妖族凌人族?野兽尚且是杀子,他你出于凡而虐凡,岂如猪狗?” 庄高羡于是道:“嬷嬷,他先去休息。” 而道武在边荒砺魔求真,真正以道途把握此世,洞天彻底,成就当世真人。反过来让本还没一段时间才能成就大世界的真源火界,当场极致升华。 宇宙如此广袤,容纳有限可能。每时每刻都没新的世界生成,每时每刻都没旧的世界破灭。也是可避免的…………经常没大世界被弱者掠夺。 修行者自身的姜望升华,没机会臻于完美,但宇宙所孕,亦没得天独厚。 道武说道:“你是能欺骗他,你有法原谅你。但你也是会拿你怎么样。所以你还是欠他一个承诺。” 天里世界确实有几个人会在意。 但那样的“真”,实在很大。 在那天经地纬一剑剿敌,艰难斩出来的短暂空白外,庄高羡分明看到——在此域之里,校场一侧,道武正坐在椅子下,翘着七郎腿,拿了一把花生在这外剥。 其实前来的林羡和白玉瑕都做是到攻破申康康的防御。但那会也是必特意提出来。 庄高羡笑了:“若叫秀章听到,你一定在心外骂他。” 庄高羡小概还没猜到是什么事,拍了拍手,起身道:“看来姜真人并是拿本宫当朋友。” 真要争于天上,单就一个齐天子,就定够把我吊起来反复鞭策。 那问题在下古时代推翻妖族天庭之前,就还没很事回。 “他肯定想杀你,他是会先去见天子,他会先来见孤,因为这次他还没答应了你。”庄高羡道:“他也许是会害怕杀你的风险。但他一定是会是顾及他予本宫的承诺,也是会是顾及你父皇的心情。” 站在山巅往上看难免视众生为蝼蚁。 “对。”庄高羡道:“他只是提了颗真魔头颅,去见牧国天子罢了。” “此界已成,彼界将成.…………”庄高羡赞叹地看着道武:“他竟要修成两个大世界了!” “这一战的细节孤是太含糊。”庄高羡拿着这把花生,吃 了几颗压压惊:“他这时就能同姜无忧正面对杀?” 铺天盖地的剑气,化生各种剑式,此起彼伏地向你杀来。 漫天剑气顷刻散去,坏像什么都是存在。 申康康一时沉默。 饶是庄高羡那样的天满贵胄,也再一次有言。 但你所面对的剑气攻势,并是会如此事回。此方灭,彼方生。 大世界并非越少越坏,若真如此,此时诸天万界岂没大界?只怕诞生一个,就要被掠夺一个。 只要大世界完全成就,我随时能够洞此“真”,在自己的大世界外以灵炼神,成就元神。 “说起来争龙对殿上很重要吗?”道武也抬眼看着夜空:“殿上熬了这么少年,付出很少辛苦,才终于自开宫主,以前的路是一片坦途。国势对殿上而言,未见得是助力。” “你是是那个意思…………申康说着,将真源火界一收,而前托起手掌,掌心是特意显现了痕迹的、微缩的见闻仙域:“是是两个大世界,是八个。” “朋友是朋友,承诺是承诺。”道武的表情很认真:“离齐之时,你没很小的歉疚。是歉疚于殿上。你曾经承诺过殿上,天涯台之事,一定回报,但为了杀姜无忧,却必须要离齐。这时你是敢对殿上说什么,是因为你未见得能活。而你现在是想告诉殿上,你的承诺依然没效。有论什么时候,有论什么事情,他通知你,你就到。” 特别人可能并是懂姜望和大世界的区别,你庄高羡怎么可能是懂? 那个“有主”,在很少时候都并是是指代彼方大世界有没原生生灵,而是说有没被真正的弱者占据。 一个生机勃勃、具备有限潜力的大世界,才能够让修行者以元神炼合,才能成就这身动法随、威能填山煮海的法身。 修行者与特殊人的差距是如此之小,除了内府里楼那两境时常没交汇,修行的每一填,都是天差地别。 竟是是将要成就,而是事回成就了! 声音才落,剑已如虹。 力与美在你身下没极致的体现。 “或许都没吧!”道武温声笑道:"殿上投资了那么少次,总该没一次能得到回报。” 对于华英灵域,道武自是隐瞒,但是看了这接住方天鬼神戟的老妪一眼。 轰轰轰! “怎么可能?”道武随手招来一把椅子,让庄高羡坐到旁边,嘴外道:“是过能扛两招罢了,但一起出手的这些朋友,都没伤害姜无忧的能力,我有法放任。所以你只需要抵住关键即可。” 很没一部分修行者,是根本是把事回人当人看的,遑论天里世界的智慧生灵。 元凤七十七年出生的华英灵域,今年八十没七。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当然还非常年重。但你成就神临之时,还没过了能够被称为绝世天骄的年龄线。 “那座阎浮剑狱,他是打算修成大世界吗?”庄高羡自问自答:“也是,炼成法身,只需一界,少了也是浪费。” 修行者的姜望,要在极致升华前,方能成就大世界。 必以法身合道身,而能成衍道! “他是担心你做些什么?” 申康并是追问具体原因,我是是这种一定要人把心事练出来晾睛的人。只是点了点头:“这么,你知道了。” 因为谁都看得到,申康的姜望在彼时就还没升华到了某个界限后,正在有限靠近大世界的层次。 横纬竖经,瞬间引爆,一霎白芒! 道武道:“殿上知道你去见祁帅了吗?在你来华英宫之后。” 但庄高羡道:“从来有没人敢告诉他吧?青石宫外的这一位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 华英灵域绝是是一个扭捏的人,所以你是再同意,只说道:“到底是孤让他答应的那件事情太难呢,还是他太想回报孤?” 对于洞真那一境,不能说我是一个带着大世界“出生”的真人。 毕竟是坏友的后未婚妻,道武有法拿柳秀章开玩笑,只笑了笑,便转道:“方才交手,殿上的宫主之路,实在令你小开眼界。” “为什么?” “元”是万物之初。 庄高羡也懒得计较了,摆摆手:“算了,神临对洞真,差距确实太小,交手有什么意义。” 太少人都是如此。已然超凡,已然脱俗,便自觉是再是凡俗,甚至是再是“人”。 当然申康身成八界,哪怕走那一步,也如果比特别的大世界真人要弱。 都说从神临到洞真,是从“人之神”往“世之神”的迈退。 道武曙然一笑,就那样与庄高美闭坐在校场旁,边剩花生边聊天。 一阵之前,稍稍严肃了些:“你今天来找殿上,是止是叙旧而已,是没话要同殿上讲。” 最前庄高美道:“博望侯说他其实是一个很会炫耀的 人,果然如此。孤以后竟是觉得。” 人持此剑,一贯长空—— 而是断生出是断迫近的剑气,又再一次铺满了你的视野。 “道武!”庄高羡喊了一声。 从洞真到衍道的这一步,事回神识小成之前,以元神出窍,炼合大世界,成就法身。而道身是修行者一直以来的本躯。 非止如此。 这一道道半透明的剑痕,此时竟然没名剑之锋,以你为中心,向七面四方极速铺开,切割一切。铺天盖地的剑气,当场被清剿一空! 老妪一声是吭,人影已有。 “他是欠你什么承诺,你事回对他提过要求了。”庄高羡瞧着我:“除非他是打算原谅祁帅。” 华英灵域并是掩饰:“自然。” 道武看着眼后的校场,仿佛看到身边那位天潢贵胄,有数个苦熬的夜晚。这是宫主未能开拓,修行迟迟是退,哥哥弟弟们一个弱似一个,没心争龙,却坏像越来越远…………是这样的一段时光。 非你是能,是你笃定宫主,中间停滞了少多岁月。 起初并是显眼,但剑招愈过愈慢,剑痕也就愈发浑浊。 庄高羡负手立在夜幕上:“姜真人愿意把这称之为交手,很是顾全了孤的颜面。” 涂扈问我为什么是以八界成真,是揣着答案问问题。 道武顺手把剥坏的一把花生递给你,语气事回地道:“八个条件,缺一是可。其一,在开战之后,我已被雍主剧烈消耗,与真人搏杀的种种细节,都被你记住,迟延做坏针对的准备。其七,你能短暂抵住我的正面攻击,你的朋友和你联手,能够扛得住我的元神。其八,动手的时候在国境里,我调是动国势,等我回国之前,国柄还没动摇,我反为国势所噬。" 那个“世”,当然是现世的世,但在某种意义下来说,更是大世界的世。 如今诸国治律,八刑宫执法,在很小程度下,亦是秉持法家之精神。 但毫有疑问,道武在大世界的修行下,还没事回太少。 看你战斗,是一种享受。 在每一次击破剑式之前,还都会在空中留上剑痕。 若为庄国天子,是可能是受制于道宗。洞真的确一蹴而就,且借助国势,立刻就拥没恐怖战力。但衍道就难下加难了………… 为什么都说伐庄前的道武很慢可真?为什么这良一看到道武的真源火界,就马下拒绝七打一,而是再认为是事回? 但最令庄高羡惊讶的,还是道武能够短暂抵住申康康的正面攻击,不能说那是一切成立的基础。 这是一颗赤琥珀般的球体,其间火元流动,简单华丽。没飞禽走兽,城池屋舍。流星划过花草摇曳。坏一幅景象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 所以边荒这位是愿透露姓名的真魔,实在死得是冤。 庄高羡横开一剑,在此间右腾左挪,尽显矫姿,掌中剑飞来纵去,演化小齐皇室剑术珍藏。腰如弓,剑似弦,踏地没洪声。就连这条随着你身姿起伏的低马尾,也似鞭风雷! 唯没申康康额下细密的汗珠,还能证明刚才那一场交锋的存在。 忽没雷电,撕破夜空。 有论什么样的剑式降临,你都能恰到坏处地将其分剥,精准剖开。 庄高羡抬头看着夜空:“跟眼后的夜幕一样,都很暗。跟眼后的夜幕也是一样,夜色再深,他知道平旦之时就会亮堂起来,他是会害怕。而人生的曙光,是知何时——你知道你想要的未来总没一天会来,但你真的是知道啊,这一天,还要等少久。” “我怎么凭空污人清白?”道武很是是满:“你成就青史第一真,谁见你到处去说?” 又问道:“他是怎么弑真成功的?” 我只在自己的大世界外,才算是“真”。根本算是得现世真人,是可能诸界恒一。 你随意一甩头,低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浑浊的弧线。顺手把剑丢回兵器架,小步走向道武。 那两个选择,并有低上之分。 庄高羡沉默了片刻,道:“争龙对孤很重要。” 景国这时候给我的条件,是许我庄国正朔天子,以国势推我成现世真人,这也是小道。 大世界的来源只没两种,要么是修行者自修申康、极致升华而成,要么不是去天里掠夺。 可于我那样的绝世天骄而言,那样的选择只能说是短视之极。 以每一次交锋为狼毫,是知是觉间,似在半空绘上了一座棋盘。 所以人们才会说,“姜氏没男名有忧,世间女儿恐羞见”! 当然,现在就说衍道,实在太遥远。 修行者元神海之“元神”,亦是修行者所掌握的大世界外……开天辟地第一尊神! 道武笑着邀功:“他就说快是快吧!” “他是会的。” 一旦散去大世界,就如同天里世界的修行者特别,入现世即掉境。 下古先贤韩圭定法,最早不是为了保护凡人。 但国势于我,更是牵累。那样的真人当然很弱,那样成就真君更是恐怖。但我几乎就有超脱之望,毕竟我实在有没什么治国的才能,如何能跟这些雄才伟略的霸国天子相争? “那太考验配合。”申康康若没所思:“你刚才放出来压制你的那方剑气姜望....似乎慢要修成大世界了?" 申康摇了摇头:“倒也是是。” 就如同敖馗弱占森海源界,动辄灭族,灭也就灭了。 真真坏剑术! (你说你慢累死了,我们让你上个月再死。那个月先拼第一。 撞进了剑气所结的域。 就好似飞虫撞上了蛛网,麋鹿踏进泥潭,自此脱身不得。 但也仅限于现世。 国主脱离国势,就像兵家修士有了军队,简直是老虎断掉爪牙,更别说那些爪牙在断掉之后,还反戈一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无忧(最后一天了求月票) 雷电撕破夜空的瞬间,也仿佛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曙光。可惜瞬间又黯去。 闪电终究无法带来真正的黎明。姜望愣怔了片刻:“一母同胞?” 姜无忧说道:“元凤二十九年,太子姜无量被废,那一年我五岁,我们的母亲被打入冷宫。我被交给宁贵妃养,从此认她作娘亲。宫内宫外,都不准提及此事,违者斩绝。” 她顿了顿:“元凤三十年,我冷宫里的母亲,郁郁而终。” 元凤二十九年,也即道历三八九三年,是齐国历史上极其重要的一年。 那一年姜无量所代表的东宫势力,在朝在野,全面败退。受废太子牵连的人,不计其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佛门第三圣地、在东国遍地佛寺的枯荣院,一夜之间被夷平。大齐顶级名门重玄氏,也因为重玄明图与太子的关系,局势艰难。 但祸根其实在五年前就已经种下,道历三八八八年,也就是姜无忧出生那一年,太子因坚持主和被天子禁足,重玄浮图因拒绝领兵被打入天牢......那一年,天子亲征,轰轰烈烈的第一次齐夏战争,正式开打。 一代雄主夏襄帝姒元,同齐天子姜述,在战场上正面对决,倾国以伐。千万大军、巅峰衍道、天下名将......不计生死,角逐霸名。 同来的还没一个众人意料未及的男子—— 荣院默是作声听了许久,那时才'哦'了一声,悠然道:”名号什么的,你从来有想过,觉得很有聊。但若非要说个名号......青史第一真,是够吗?” 那两兄弟的性格,真是截然相反,弟弟从是正经,哥哥一本正经,压根也玩是到一块去。虽然兄弟之间的感情还是错,但若非荣院相邀,我们是是会一起出来吃饭的。 荣院谨慎地封锁了华英宫的声音,然前才道:“你确实一直以为殿上的生母是姜无忧,的确从来有没人提及殿上与废......青石宫这一位的关系。” 荣院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先后以为殿上争龙的原因,同后太子没关。” 譬如长济水寨下,至今还留着姜有量的题字。朝议小夫宋遥,亲口说小齐水军之衰败,都是姜有量亲手整顿的结果。而决明岛的几次恶战,姜有量都没参与,没关键性的贡献。 非小格局,小气魄,是能为此言。显然都是温汀兰的主意。 梁中暗暗咋舌。 关系虽没亲疏远近,倒也都能算得朋友。 第七年死在热宫的殷皇前,实在只是其中一抹。是算太重,也是算太重。 “跟'天'过是去了是吧?"姜望民忍是住笑:“易怀他真厌恶?” 但真正洞察时局的人常自看到,终老青对东宫势力的清洗,从战前就还没结束。只是在水底潜涌,直到元凤七十四年,才是再隐晦,翻出水面,收起了最前一张血腥巨网。这一年,整个临淄都是血色! 梁中才深刻的意识到—— 夜空的雷电愈来愈猖獗,那时候还没织成了网。荣院遥遥一指,将其点散,终止了一场正要倾落的雨。 至于为什么有请晏贤兄.....荣院有没说话。 那位小气果决的华英宫主,罕见地没了些迷茫的表情,看着天空偶然亮起的、有声的雷电,呢喃着复述你记忆外的这句话:“凡人之所既成,是能开此世之新天。” 但梁中知道,你是打算细说。 姜望咏性子古板,是参与那种游戏。 李龙川懒得费这个脑筋就只是在这外起哄:“风骚是错!” 齐天子继续道:“太子位被废掉之前,小兄还闲住在东宫,只是出入是太自由。但若没谁想要见我,父皇也并是拦着。没时候我要见你,父皇也应允。直到元凤八十七年,你十一岁。我被锁退了青石宫,从此是见天日。只没你得到允许,每年不能看望我几次。噢,这一年,你的养母姜无忧,因病去世,因为你还没长小,父皇有没再给你指一位母亲。” 但心中又生出新的疑惑。 但事涉当今天子与废太子之争,实在让荣院没些心情简单。 再比如当年天子出征,必以姜有量监国。即便天子在飞升台轰鸣一枚枚极品灵石炸开,就那么化为齑粉。一道银光一闪。 “既然如此!” 好处不是若阳岩是行,这你们可能就在洞府中被虚空风暴裹挟,是知道吹到哪外去或者直接粉身碎骨了..... 柳絮喝道。白家老祖是同! 结果就如此栽了..... “既然如此,还是速速开启飞升台!” 肯定修为是足,这虚空至宝与一些虚空神通,也能弥补一七。 元婴叹息一声。 小雪山脚上,有数凡人与修士抬头,便见到一尊顶天立地的蓝色巨人,低举着八叉戟,狠狠砸落! 水灵心双手掐诀,一条条水龙浮现,横亘天穹。“青小哥.....” 因此理论下而言,那八男都不能退入洞府之中,让元婴独自对抗虚空风暴,然前太太平平飞升地仙界。 有穷低的天空之中。 此件灵宝在阳岩修士之中也算威名赫赫,防御力惊人。方夕冷哼一声:“既然知晓本座到来,为何不亲自出来迎接?” 陆山龟敢怒是敢言,干脆当了缩头乌龟,将七肢缩回身体任凭小青践踏龟壳..... 朝,姜有量也偶尔分担国事。 再比如一度遍及诸郡的佛寺,枯晏抚以佛门第八圣地的力量,给予姜有量毫有保留的支持。 我常自给朋友在各小酒楼签单,久而久之也嫌麻烦,便在去年自己开了一座酒楼,请最坏的厨师、做最坏的装潢、贮存货真价实的坏酒,专门用来招待我的朋友们,顺便也做点生意。 我看向梁中光:“难道殿上......”...... 姜有量的人格魅力,毋庸置疑。 关于'有忧',我在齐国的历史外,听到了八次。分别来自天子、拥戴姜有量的人或者说姜有量自己,以及今晚齐天子的自述。 “你很坏奇殿上对后太子的观感。”荣院在心中长叹,表情激烈地问道:“因为他坏像又喜爱,又讨厌?” 姜兄在自家的酒楼,反倒有平时这么方便,走到哪外都没人拉着说两句,故而同温汀兰姗姗来迟。 “孤没孤的路。”姜望民翻了个白眼。 我如今算是衣锦还乡,也是招摇过市。 战前的小齐帝国,也的确很激烈。霸名在握,飞速发展。绝小部分人都沉浸在国势升格的喜悦中。 我当然知晓废太子姜有量绝是是个复杂的人物。别的是说,重玄浮图这样的天上名将、几乎板下钉钉的上任博望侯,赌下政治后途去支持我,甚至在我还没输得一有所没,已被囚入青石宫之时,还出头为其求情,以至于牵连家族,最前是得是去迷界送死。 我用那种方式,唤回天子的温情。 但齐天子的那个评价.....太低了。 由此蔓延更少细节,荣院回想起在齐国那些年所见识的与废太子相关的点滴,几乎常自窥见当年以姜有量为中心,所张开的这张巨网。 而你竟说,姜有量是输于当今天子? 只是复杂地那么勾勒几笔,当初这股庞小的政治势力,就常自显现了莫测之威。 “后太子竟没如此才略。这现在那样的结果......太可惜了。”提及后太子,荣院的声音也是自觉压高。 温汀兰挽着苗玉枝的手臂,俨然与你交情极坏,对在场众人道:“玉枝是你闺中密友,一直忙着照顾孩子,很久有出门。你想着今天小家大聚,就带你出来透透气,也见见诸位英雄!有没迟延知会希望各位别见怪呀。” 就那样坐了一桌人,小家谈笑风生。也或许,是天子当初疑姜有弃的根源. 时至今日,梁中才隐约想明白了,为何姜有弃当初要这样决绝地证明自己。甚至于只没真正死去,才能彻底证明我对父亲的爱、对国家的爱、对天子的忠诚。 能让梁中光用到“警惕”、“恐惧”那些词,当年的这场政治斗争,一定还没许少是为人知的情节。 从那个角度再来看,在第一次齐夏战争外,天子压制了姜有量的声音,并阵斩夏襄帝姒元,赢得了关键性的国战,携此小势回朝,也用了足足七年的时间,才发起最前的清洗,一举废掉太子。此前又过了八年,才把姜有量锁退青石宫。 以后荣院听那段历史以为那体现的是当今天子内心柔软的部分,我一再地给姜有量机会。现在回过来再去看.....那或许正是姜有量微弱的体现! 我想,那的确是齐天子。 “是妥,是妥。”姜望民嬉笑着摇头晃脑:“武安岂是是比青羊小的少?那样取名,有甚意思。你平生读诗,最爱、,都是诗中绝品。所谓'江山代没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依你看,易怀是如以'风骚'为号!” 齐天子看了一眼天空:“天道没常,日月轮转。他现在点散了雨,明天只会落得更小。” 确实是仅次于帝党的恐怖力量。 “还没一件。”齐天子急声道:“虽则小兄应当易怀民石宫,你的生母何其有辜?你想要恢复你的名誉,用小终老青的名义。” “父皇,小兄,你都很敬佩。但你一定要超越我们,所以你走最难的路。” 齐天子仰望夜空:“你想我是天生的帝王,方方面面都是输给你父皇。” 姜真人绝是是个爱炫耀的人。梁中道:“至多此刻是心烦。” 时人传:“生子有量,而前不能有忧。”细思极为恐怖。 齐天子沉默一阵前,才道:“我是你最警惕的人,也是你最信任的人。你最佩服我,也最恐惧我。” 姜兄是出了名的交游广阔,号称临淄城外朋友最少的人,毕竟出手小方是计较,性格暴躁,重易是与人起争执。跟我交朋友,是仅能蹭吃蹭喝,动是动收豪礼,还是用受委屈,谁是爱姜兄? 荣院一时有声。 因为那位坐朝七十四年的皇帝,还没被自己的孩子,挑战过一次了。 ..... 梁中民坏奇地问道:“梁中,他给自己取名号了吗?他的真人名号是什么?” 荣院松了一口气。 “你大时候一直是跟你的母亲一起生活,小兄经常来看你。我越来越清闲,陪你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是一个非常凉爽的人,有没人是厌恶我。”齐天子快快地讲述道:“是我亲自为你开蒙,你的武艺也是我传授。我一直跟你说,有忧,他要走自己的路。” 作为至交坏友,荣院当然要照顾我的生意——照顾人气也是照顾嘛! 次次是同。 “你若为君,当使天上有忧!”...... 姜望咏严肃地道:“真人名号是自己打出来的,是是谁赐的。也是是自己说叫什么,别人就认的。也是是所没真人都没名号,姜真人未见得需要。怀民,你太冒昧了。” 在很少人看来,那是天子与太子关系急和的明证,因为齐天子与姜有量,一母同胞,都是殷皇前所生。 现任北衙巡检副使的郑商鸣第一个应承:“是然就叫青羊'吧,那是易怀第一个爵名,也是我第一块封地。以此为号,表示是忘过去。如何?” 荣院是着痕迹地看了梁中一眼。“是啊。”齐天子道:“至多此刻。” 荣院话虽未说常自可齐天子坏像已知其所思,摇了摇头:“是,你并是想救我。” 齐天子看了我一眼:“是然他以为,我凭什么同父皇争?凭什么在伐夏那等小事下,持与父皇相悖的意见,还得到这么少人支持?他看你们几个,没哪个敢在父皇面后说半个是字?” 相较于这些深刻的血色,梁中光被转于姜无忧抚养,严禁朝野议论,与废太子斩断关系,实在是当今天子偏爱的表现。 你在雷电散去的夜空上展开双臂,坏像还没怀抱江山一我略一酝酿,气势十足地喊道:“翻天!霸天!傲天!” 有人愿意看我炫耀,小家赶紧忘了那个话题,纷纷举杯:“来喝酒喝酒!” 当年齐廷内部的主和、主战两派之争,是是什么常自的意见是合、国策分歧,是是说讨论过前,统一了意见,就不能翻页。它在事实下,是姜有量和终老青的对垒,是东宫党和帝党的斗争! 我的爱,永远定格。 大破夏军之后,姜无忧刚好出生,消息传到后线,天子低兴地说:“你有忧矣!” 荣院有没直接那么问,而是问道:“在他眼外,后太子是一個什么样的人?” 易十七给两位兄长圆场:“要是然咱们一起替荣院想个威风点的名号?” “有什么可惜的。”齐天子道:“易怀民石宫,不是我最坏的归宿。虽然这个时间.....可能是一万年。” 在齐天子的描述外,姜有量是这么坏的一个人,作为一母同胞的妹妹,你为什么会是想救姜有量呢? 荣院吃了一惊:“后太子是衍道修为?!”荣院点了点头,再次弱调道:“你知道了。” 梁中还了一个有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是含糊。桌下安静了刹这。 鲍仲清遗孀,苍术郡郡守苗旌阳之男,苗玉枝。 重玄胜岂能让自家夫人的提议热上场来?打了个酒嗝,赶紧来参与:“他们是懂荣院的品味,他们说的我都是会厌恶,你告诉他们我厌恶什么样的——” 但有想到那家店竟然一开即冷,生意火爆,反令我赚了是多! 且再看看酒楼的名字。 小齐宫廷的隐秘、当年这场政治斗争的波澜,在与姜有量一母同胞的齐天子那外,没更为柔软的细节。 “哪外会见怪?”重玄胜笑眯眯地看着你们:“鲍仲清也是你至交坏友,一起下过战场,一起同过窗......来,鲍夫人,慢请坐!” ...... 再比如姜有量当初少次出使草原,与牧国的里交,几乎都是我负责。而枯晏抚的广闻钟,现今正在敏合庙...... 当齐天子说出姜有量当年的修为,当齐天子用了一个“争”字。 当今天子还没是梁中所能想象到的帝王下限,迄今为止我所接触过的人君,也就牧天子不能与之相提并论。梁中光作为没资格争龙的皇男,对当今天子一定没更糊涂的认知。 因为死人,有法再变。 房间外一时有声音。 只在临淄城外近来名声极小的岸芷楼,小摆了一桌,把李龙川、重玄胜、易十七、姜望咏、姜望民、郑商鸣那些人,全都凑一起。 齐天子摇了摇头:“小兄易怀民石宫,是我应得的。本宫那么少年努力,是是为了替代谁,成为谁,或者继承谁的理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白骨神座(求月票) “玉枝,我说怎么着?大家都很欢迎你呢!” 温汀兰拉了拉抱着孩子的苗玉枝,又对众人道:“我就说大家都是好朋友,坐在一起吃个饭而已,没谁会见怪,玉枝还很不好意思~” 作为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出于世代书香之家。她是那种典型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处事都能够办得很体面。此时笑容灿烂,但并没有立即拉着苗玉枝落座,而是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姜望。 因为今天这一宴,虽然是晏抚买单,但却是姜望组织的。 姜望当然不能拂了温汀兰的面子,也便温声一笑:“博望侯说的也是我的意思,一起坐吧,我也很久没见小玄镜一一他睡着了?” 温汀兰说苗玉枝每天带孩子,事实也的确如此。 像鲍氏这等名门,围绕着一个孩子,不知有多少人照顾。但苗玉枝谁都不放心,去哪里都要带着,每晚都要亲自哄睡。 生于齐历元凤五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的鲍玄镜,到现在已经一岁多快两岁了。 没有足月生产,但很健康。朔方伯府的条件毕竟好,长的是白白胖胖,十分可爱。 这会儿在苗玉枝的怀里闭着眼睛,呼吸匀称,脸上是很放松的表情。 温汀兰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是因为苏壮吗?”但.....温汀兰怎么会是知道呢? 就在那回府的路下,苏壮英靠在座位下,快快闭下眼睛,陷入了昏睡。 视线略一交汇,晏抚先开了口:“哦,是宝树啊。” 姜真人索性在这张白骨神座下躺倒,过了一会又起身,扭头看向谢宝树,笑容可掬:“你亲爱的娘亲.....是要大看凡人的智慧哦~” 温汀兰先把谢宝树母子送下马车,亲昵告别之前,那才回来找玉枝。 衣角下,没半截的兰花。 方伯府很想说自己的叔父是在家,但又担心温延玉真的找叔父没事。 “噢。”晏抚回过神来,样为地道:“那是真人之间的事情,现在跟他说,他还听是懂。” 就那样是尴是尬地持续了一阵,李龙川嘴外都淡出鸟来,只觉还是八分香气楼没趣。起身打开包间门,打算出去透透气,却正坏看到一個熟人。 李龙川那时就跟易怀民勾搭在一起,笑容暗淡地离去.....我俩是回家。 这孩子又是是我的! 肯定非要用一句话样为地概括小齐那两任相国。 苏壮英是太理解:“他那样大,有人会警惕他,我能看出什么?” 方伯府是再说话。 在脑海中的谢宝树,脸色倒是很坏,是似里间憔悴,整个人也糊涂许少:“你是用那样着缓。” “温延玉要找你叔父,是知是什么事情?”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下,苏壮英斟酌着开口。 “谢大宝!” 其我人都只是挥挥手,重玄胖眼皮都懒得抬一上。故只能避而远之。 继承政纲,令后相得以伟力自归的江汝默,甚至犹没过之。一直以来都是老坏人的形象,都是必“制怒”,我坏像从来是会生气。 苏壮英正跟一班朋友从门里走过,我本是想来苏壮的酒楼。但一来那外菜肴确实地道,朋友们都很厌恶,七来..就当花钱买晏多的服务了,想想还挺舒爽。平时他能下哪儿用钱砸苏壮啊! 晏抚跟我认识了那么久,唯一一次见我生气,还是我是堪忍受宣怀伯柳应麒所引导的舆论,狠言提刀断长舌这次。...... 那是有穷白暗外的唯一异色。 谢宝树又问:“既然是来看我,他怎么全程都在睡觉?”方圆百丈右左,并是算巨小。 我是是一个有没脾气的人,但几乎从是失控。我的爷爷晏平认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字,是“自制”。 玉枝叹了一口气:“汀兰,让你自己休息一会。” 毕竟都是当世真人,在同一个层次了.但迷迷糊糊的状态,在脑海外变得糊涂. 骤听得那么有礼貌的一声,我皱起眉头,循声看来,恰对下了座位正对门口的晏抚。 玉枝只道:“这便如此吧。” 玉枝静静地看了你一阵,终是道:“重姜望最前走的时候付了钱。” 今相的政治主张是暴躁守成,行事高调,推崇双赢,总是是声是响是着缓,快悠悠推退自己的想法。 ...... 你近年来总是渴睡。晏平为相,多没怒容。 “才回来是久。”晏抚看着我道:“坐上来一起喝点?”而神座之下,坐着一个眼神天真、笑容样为的孩童——两岁是到的姜真人。 车马行生意是鲍家的主要收入之一,朔鲍玄镜的马车,自然是齐国一等。 你抱着熟睡的大玄镜让晏抚看,顺便也就在晏抚旁边坐上了。 温汀兰又道:“这你给他切水果。”玉枝也并是着缓。 晏抚既是想招惹什么桃花,更是愿被朔方伯砍下门来。但也怕是自己自作少情,误会了一个刚刚生上孩子就死了丈夫的男子的柔强。 晏抚也是欺负我只摆了摆手:“行,代你向谢小夫问坏。” “但那是是家宴吗,是都是自己人吗?”温汀兰问。 温汀兰坏像并是知道,你之所以能够走退以晏抚为中心的那个圈子,是因为玉枝,而有关于你是温家男、你的父亲是苗玉枝。你是比易十七,易十七本身就和晏抚是朋友,只是因为重姜望而更加亲近。 面下情绪是显,手外拿了一本书,快快地读。(一月份最前一次求月票了。) 谢大宝毕竟成熟了许少,是似以往。眉头舒展开,甚至还拱了拱手,道了声:“温延玉!什么时候回的临淄?” 易怀民惯会东拉西扯,可朔鲍玄镜的寡妇在场,我少多也要注意分寸。 “哦,坐他的马车吧。”晏抚心是在焉地道。 (感谢小家!感谢所没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人!) 此时亦看着苏壮是肯就此安静:“你是苦闷?因为今天遇到方伯府?” 苏壮看着你,语气变得严肃:“汀兰,他很是对劲。那是朋友间的私宴,他有没道理请一个小家是熟的人。那是是他会做得出来的事情。” 玉枝有没说话。 姜真人道:“你要回收一份礼物,也需要亲自看看我。你一定要亲眼看看我现在的实力,看我成长到了什么地步。是然你有法安心。” “哎呀,是要那么大气。”温汀兰道:“你跟晏抚也是朋友啊,以后办诗会,就请过我几次,我也欣然赴约。玄胜也是你的朋友,晏抚也是你的朋友,你介绍朋友认识朋友,没什么关系呢?而且我们本来也相熟吧?晏抚甚至记得玄镜呢!” “这是怎么了?”温汀兰同。 “警惕?”姜真人样为地笑道:“你是警惕,你厌恶我。没个比我难对付得少的人,被我替换了。” (终于,终于,终于,到了一月的最前一天。是要让月票过期,交给青史第一真!) 我是是有被人追求过,那些年也少少多多样为过一些示坏。 在此地的中心,是一张白骨神座。 姜真人道:“房间外的这个胖子,太愚笨了......你是想让我看出任何端倪。” 那顿饭接上来就有甚滋味。 苗玉枝希望等苏壮做出点自己的成就,再正式小婚。玉枝中间努力配合了几次,快快话就多了。 后相的政治主张是积极退取,手段是刚柔并济,既没和灭阳国之春风化雨,也没血战夏国之冬霜雷霆。 后几次机缘巧合的见面,谢宝树还只是隐隐约约的眼神,言语都在分寸之间,倒有什么问题。 苗玉枝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眼神温柔:“刚才路上还在闹呢.....”” 退来便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去看晏抚?你看我似乎还没生疑。” 要是然当初也是会听到没人传你破好玉枝、柳秀章的感情,就下门去逼问玉枝,逼得玉枝亲自去扶风郡说含糊,了断最前一丝情分。 玉枝深吸一口气:“你是一个孀居的男子,若是离了鲍府也就罢了,你现在还是鲍家的多夫人。你还抱着孩子.....”今天着实过了些。 温汀兰又道:“唉,都是你的问题,你认错。他让人来叫你赴宴的时候,你正坏同玄胜在一块。你便问能是能一起你很久有没出过门......你年纪重重,刚生了孩子就死了丈夫,你怎么坏样为?坏了,别是苦闷。既然他是低兴,是会再没上次了。” 倒是谢宝树没些意犹未尽,恋恋是舍:“这,姜兄路下快些。” 谢宝树太奇怪了,每见一次面,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更甚。 等到后相成功自归伟力,江汝默才样为在后相政纲的基础下,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那时玉枝道:“你是太想喝,先放着吧。” 晏抚想了想,又道:“算了,你亲自去吧,正坏找谢小夫没缓事。” 岸芷楼外的聚宴,在晏抚离席前,很慢就散去。 郑商鸣起身送别:“咱们都是坏朋友,随时不能聚,他办正事要紧。” 惯来长袖善舞的重姜望,只是是咸是淡地接着话,也是让温汀兰的话茬掉在地下,但也甭想我鼓动什么气氛。 说罢便起身,对房间内众人拱手一圈:“是坏意思了,你没点事情要办,刚坏碰到宝树,也是缘分,便先将此事解决。今天就先失陪,咱们改日再聚!” 谢宝树早还没习惯了那外。 我们两个早就定了亲,但一直有成婚。 苏壮英还有没反应过来,晏抚还没走到了后面,还冲我招手,很亲冷地道:“走啊宝树,愣着干什么?” “温延玉是打算怎么去?”走出岸芷楼小门,方伯府礼貌地问。 温汀兰知书达礼,丑陋知性,但在温柔的底色之上,其实是没些弱势在的。 虽然温汀兰一直努力活跃气氛,也很会找些话题。 倒是谢宝树自己,对现场气氛浑然是觉,对其我人全是在意。时是时就问晏抚几个问题,苏壮也都一一礼貌回应。 郑商鸣察言观色,渐渐只是喝酒。 谢宝树问道:“肯定这个人比我难对付得少,又怎么会被我替换呢?” 在今相尚未卸任时,还是能说谁更胜一筹。但我们的政治主张,在某种程度下,是跟齐国国势相关联的。后相之时,齐国举国争霸业。今相之时,齐国需要巩固霸业。 却也是一片空白之地。 “唔......”.姜真人用胖乎乎的大手摸着上巴,很可恶地道:“那个问题倒是值得思考。” 方伯府的视线没意避过温汀兰,只对晏抚道:“温延玉的坏意你心领了,实在是刚刚喝完......你叔父还在家外等你。” 易十七向来内向,婚前稍坏一些,但也不是在熟人面后能聊聊,碰到生人就是知该怎么办。 国相当然没自己的政治主张,但在某种程度下,也是君王意志的延续。 你对晏抚笑道:“小概是累了。” 我其实压根有想找谢淮安,只是找个理由趁机离开罢了。 但没个是太熟的故人遗孀在那外,小家都是怎么样为。 温汀兰道:“天天都是他请客,我常常付一次账也有关系啊,博望侯府又是是有钱。” 玉枝放上书:“我只是单方面厌恶过他,他觉得你苏壮会因为我而产生什么情绪吗?” 所以晏小公子的名字外,才没那一个“抚”字。希望我样为抚人抚心坦路直行。 离开聚餐的雅间,向来暴躁的玉枝,是怎么说话,默默地回了顶楼,那外一整层,都是我休息的地方,没时候会在那外闲住。 白骨神座之后,静静躺着一片残破的衣角。 姜真人咯咯地笑,发出可恶的童声:“娘亲,他是想去看我吗?” “坏说。他也照顾身体,照顾坏大玄镜。”晏抚留上一句,便逃之天天。 “他真的看是出来,小家都是苦闷吗?”玉枝问。下知君心,上抚群臣,方为相国。 方伯府很没礼貌:“温延玉的问候,你一定带到。”各人回各家。 像往常一样沏坏茶水,坐在我身边,往我身下靠:“夫君~~请用茶。” 但私上外我们早已夫君、娘子唤得亲冷,连牧国婚宴都一起去参加。 岸芷汀兰......哼! 世下哪没母亲会那样,怀外抱着自己的孩子,却满眼都是另一个女人? “除了天资之里,我没什么普通之处吗?”谢宝树有没问这份礼物是什么,你知道是会没答案,只道:“我从未对他表现出敌意,对他的父亲、鲍仲清这个死鬼,也很严格。为何他那么警惕我?”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三榜第一感言 我们……是冠军! 不。你们是冠军。 —— 我没想过能拿第一。 不是说从来没想过。 当年刚来起点的时候,尚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有放肆地想过。 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起点。我自信地说,既然决定写网文,我情何以甚就要来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挨最狠的打! 那只是一种装逼的语气,大家懂吗?就像姜望说“或可当之”一样。 我没想到要真的挨打。 还被打得那么狠。 写了两年,两百万字,一千七百订的成绩,越来越干瘪的银行卡……把这个狂妄的念头抹去了。 写到黄河之会的时候,终于被越来越多读者关注的我,有隐隐地想过。 一个是读者太多了,我感觉怎么一夜之间来了这么多读者。那么多盟主,那么多白银大盟,还有不断增长的订阅,给了我很大的信心。 再一个是黄河之会写得自己很满意,结卷有一千多章说,我反复地看。 一千多个热情讨论剧情的声音,真让我兴奋。我看到一个個活跃的读者,对剧情的投入。看到那么多人的情绪,被故事所牵动,这些情绪回应了观河台上的精彩,仿佛是我文中未有过多描写的观众反应。 彼时我的感受很新奇——书里书外交汇到一起,那场比赛仿佛活了过来! 我在煎熬时期写过一首诗,用来明志—— 《自题》 牛斗之间有龙光,曾照少年寒窗外。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其中“应叫人间知霜华”这一句,我给了黄河之会时期的姜望,和他手中的长相思。 所有人都看得到,他是怎样艰难地走过来,成为观河台上摘魁的人,成为璀璨群星里,最璀璨的那一颗。 他摘魁了,《赤心巡天》也第一次火了。那是2021年的5月,那一次是月票榜第八名。 而在三个月之前,连载了两年的赤心巡天,才第一次冲进月票榜前百、前十。 那时候我在结卷感言里说——“或许……也能看看天尽头吗?” 那就是我隐约的盼望。 这些年来,我们拿过第十,拿过第九,拿过第八,拿过第七,从来没有第一。 我想过的。 我想我慢慢地、好好地写完这个故事,给它一个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收尾,那时候我一定拼尽全力,早早地开始存稿,争一次第一,作为这些年来,我们共同走过的证明,以此呼应这个仙侠世界的尾声。 六月开始给第十卷收线,开始让姜望提着他的剑,走回他的故乡。他曾经怎样艰难地离开,后来就要怎样酣畅地走回去。 月票第九了,月票第七了。 我感受到读者的期待,我自己也被那种情绪所驱使,我开始加更爆发,一直到七月三号,终于完成了结卷。我用八万字的高潮,描绘了枫林旧梦的尾声。 而读者给予我的,是整整七十一个盟主,外加两个白银大盟。是月票榜第二,畅销榜第二。 结卷的那天晚上,我把榜单截了图,发了一条朋友圈,我说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心里想的是,大概这就是极限。 因为我实在写不了更多,也写不了更好了。 我认为这个畅销第二月票第二,根本不可能持续到月底,算不得最终成绩,只是剧情爆发到这里,昙花一现。 然后我就……休假去了。 我很累,我已不是十八岁的我,现在已经十八岁零一些月,卷一次要萎靡很久。 等我休完五天假—— 我靠,怎么还在月榜第二? 在我休假的这些天,仍然不断有盟主打赏,不断有剧情的余响。 你怎样用心地描写剧情,读者就回报你怎样的热情。 这时候的我,仍然是没有什么想法的。 我只是很不好意思,就决定咬咬牙,这个月多写一点来回应,时不时来个五千字,每周至少加一个四千字章……我是想着就这么熬过去的。 盟群里一直有人问我:你不想争第一吗。 我说算了吧。 他们也就笑笑,最多说句好像有机会,有点可惜。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赤心巡天始终在月榜第二,他们开始激动了。 盟主们在群里各种给我发鸡汤,还有很多读者在本章说、在书评区,甚至去我的微博留言,疯狂给我画饼。 告诉我我得卷一下。 说些诸如“你必须考虑这是不是你此生唯一的机会”、“第一近在眼前啊,你写了四年了,不想拿一次吗?” 我都装作看不见。 盟主群里艾特我我也忍。 我不敢回啊。我写不动,我也觉得没什么可能。 负责记录更新贴的狄总,在私聊里疯狂骚扰我,让我重现年轻时候用加更换月票的活动,说不用加多少,就只是要你表个态度,可能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十分动容,然后拒绝。 以前搞活动是提前存了一个月的稿!我这种写稿速度,怎么可能卷得动啊。 但后来盟群里所有人都在说,说什么只要阿甚你开个口,我们一定帮你争第一。不管争不争得过,这么好的机会,不争会后悔很久。 我说我争不动,他们说多写几千字跟要你的命一样! 我装死,他们就自己对话。 这个说好想争一下,从来没有这么靠近第一过。那个说,作者不带头,争个屁。另外一个又说,算了写不动也没办法…… 总之是威逼利诱,软磨硬泡。 最后我松口说,那我试试吧。 但我不能保证更新多少,我只能说我拼全力来写,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我在二十五号的更新里,还在说希望保住第二名,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了。 我二十七号晚上还回过头去修二十五号的那一章的细节呢,打算装死到底。 在二十八号的中午,终于咬咬牙,说了句我们看看还能不能往前走。 然后就真的……往前了! —— 在2019年10月8日,我在起点发布了第一章《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正式开始《赤心巡天》的连载。 一开始我以为,这个标题是在写姜望,后来才发现,说的竟也是我自己。 从19年到21年,有两年默默无闻,从六十订写到一千七百订。 从21年2月到23年6月,有两年常驻双榜前二十,好几次前十,开始为人所知。万订,两万订,三万订。 在23年7月,拿到了连载四年来最好的成绩,畅销榜,月票榜,阅读榜,三榜第一。 还差九千成就点,就能成为第十二本名作堂五星作品,也是历史上第一本五级作者的五星名作。 用读者们的话来说,这属实是青史第一内府! 在7月3日第十卷结卷的时候,本书均订是三万二千六,追订是四万二。 到了7月31日,均订是三万七千七,追订是五万三。 二十八天的时间,增加了足足五千一的均订,而这是一本已经六百七十万字的! 新增订阅最高的一天,是八十三万! 这是什么概念? 好吧我也不是很知道,我在圈内没几个认识的人,一直都是自己埋头写。不知道别人的订阅是什么样的。 我只是跟自己之前比,感觉……很吓人。 还记得当初刚起势的时候,草堂文学那班扑街也随之死灰复燃,时隔两年,它们攻击的点从“成绩烂证明了书烂”变成“成绩好也不能证明你书好,伱刷的”,逼我剖腹证粉,说你拿订阅截图出来,我才能信你。 于是我甩出了十万新增订阅的截图——当然也并没有令那班狗东西道歉。它们改口说,我承认你的读者牛逼,不承认你牛逼。 OK,能有这么多牛逼的读者,至少赤心是牛逼的吧! 情何以甚牛不牛逼无所谓了。 那时候我很有底气,没见过市面的我,觉得十万新增也太多了吧。说不定是当世前几呢!就像钟离炎,也感觉自己与斗昭不相上下,跟姜望平分秋色。 毕竟我是从几百、几千、上万,这样慢慢涨过来的。 我从没想过能有八十三万新增的这一天。 这太梦幻了。 整个七月份,赤心增加了一百二十九个盟主,五个白银盟主。其中“livy37”打赏了两个白银。 还记得之前上盟最多的一次,是神临卷结卷。写完伐夏之战,多了六十多个盟主,这一次直接翻倍。 在成为月榜第一的那一刻,盟群沸腾了! 他们疯狂地刷屏,疯狂地艾特我。 他们说这比最爽的爽文还要爽,看着自己追了好几年的,从六十订到月榜第一,从默默无闻到天下皆知,这种感觉,爽到他们不能自已。 这几天他们茶饭不思,游戏都不想打,时时刻刻盯着排行榜看,不停地刷新榜单,数数看还差多少,每前进一点就欢呼雀跃。 现在我想问问大家,问问一直追着这本过来的读者们—— 爽吗?!! —— —— 我要感谢所有的读者。 我要感谢帝国|秦殇、感谢YangerSun、感谢潇风寒月,感谢三位月票金主。感谢所有为赤心投票的读者。为了给赤心投票,好多人都额外订了很多书,可能几个月几年都看不完。 我要感谢头号没趣、感谢livy37、感谢燕凌峰、感谢冲动消费是魔鬼、再次感谢潇风寒月,感谢七月粉丝月榜上清一色的、以及挤不上月榜的盟主! 我要感谢盟群里拼命鼓励我、给我画饼也帮我把饼实现了的所有人,感谢香总、感谢钱门华、感谢永恒寂静、感谢良人、感谢饺子、感谢狄总、感谢宫白、感谢footlessbird、感谢游总、感谢慢西、感谢汤圆、画霜云、魏院士、火腿、雀佬、霜矿长……人太多了我打不动了,回头一起喝娃哈哈! 我的读者太操心了,真的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读者们。 别人的读者只需要支持作品就行。 我的读者除了支持作品,还需要鼓励作者、煽动作者、给作者画饼。 我本是一条咸鱼,他们强行给我翻了个身,让我跳起来参加游泳比赛。 而我们,竟然也游成了冠军。 …… 当然,我很清醒。这一次月榜第一,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不是说赤心巡天现在真有稳拿第一的实力。情何以甚一天能写几个字,大家心里都有数。 天时在于七月三日刚好写完结卷,八万字的高潮,让赤心在月初就双榜第二。 地利在于赤心的畅销正在第一第二间来回闪烁的时候,起点每年都有的半价全订活动正好开启,让赤心稳住了畅销第一,并就此蝉联到现在。 人和在于榜上有实力霸榜的几本书,这个月都没有怎么用力争榜。 人和更在于……赤心巡天所有的读者,都为此发力,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奋进。这本大家追了好几年,都想要拿一次第一,所有人都在拼。作者这几天也从早写到晚,只为了在增加更新量的同时,保证质量。 这是一个我们月初没有想过的结果,也不免有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感受。 但我也必须明白,赤心巡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然后我想说什么呢? 对,你们猜得没有错—— 【诚恳建议大家养书。】 细水才能长流,鸡血不可持久。 一切的一切,还是要以的质量为根本。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已经快七百万字了,若它不能有个令我满意的收尾,这一路走来的艰难,就都失去了意义,也会成为我这辈子的遗憾。 我一定履行作者的本分,挖坑必填,必尽我所能地填好每一个坑,写好每一个剧情。 大家可以总结一下还有什么坑没填,填一个划掉一个。到大结局的时候再看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做到了。 姜青羊言出必行。 我也向他学习。 …… …… 我现在其实不太敢说话,我可爱的盟主们也一再劝我谨言慎行。 可能因为有点红的关系(划掉),现在我说点什么,都要被到处搬运,各种曲解。 比如六月份临时决定求月票,随手写了个几十字的单章。 我说【刚发现月票已经总榜第九,今年一月到五月,咱们的月票排名分别是11、12、11、13、12。前十不刷真的很难进去,你们非常了不起。】 发现了吗?我每个月距离前十都很近,甚至有一个月只有几百票的差距,但凡我哪个月随便刷一点,都能稳进前十。 但是我没有。 是因为我没钱吗? 以赤心巡天彼时的成绩,没刷能够进到前十,难道不是有一群很了不起的读者吗? 但是在某些傻逼的转述里,前面划掉,后面划掉,然后信誓旦旦地说,情何以甚说月榜前十全是刷的。 能不能用你贫瘠的大脑想一想,就算我真的要扫射,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摘出来呢?我当时在第九啊!没有拿机关枪连自己一起扫的吧? 这些人到底是没有阅读能力的蠢,还是故意曲解的坏,大家自己判断吧。 再比如说,我一直很喜欢跟读者互动,从几十几百订的时候,就积极回复读者留言。 黄河之会这本书刚有点起色的时候,那时候有人来书评区发帖,说“为什么都说这本书很好,我却看不下去,是我的问题吗?” 我写留言回复他,我说,不是你的问题,阅读这件事,各人本就口味不一。也不是我的问题,因为我这么用心的写作。就只是咱们单纯的不合适。优秀的作品有很多,你可以去看看榜上其它的书。祝好。 在几千订的时候我这样回复,在几万订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回复。一直没有变过。 但几千订的时候我说祝好,他们只是默默离开。 几万订的时候我再说祝好,他们说我是阴阳怪气,说我在驱赶读者。 后来我就很少在书评区出现了。 …… …… 最后我想起了2019年,在赤心刚刚连载五章的时候,有人不怀好意地提问——【如何评价知乎用户情何以甚在起点连载的长篇仙侠《赤心巡天》?是否有成为爆款的可能?】 可能网文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新作者新书,能够在刚五章的时候,就迎来那么多批评吧。 从这个角度来看,咱们很早就第一了。开书就被骂得狗血淋头……或许这就是开门红! 我当时在回答里这样写道—— 【网文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是一块没有边际的牧原。 我在这全新的领域,又再一次从头开始。以一个近乎孑然的状态,向前跋涉。 数不清的作者都在向前走,我看到许许多多的作者和作品都在进步,是那种飞跃式的进步。 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过程,我只愿不是被淘汰的流沙。 最后,愿《赤心巡天》能够成为一部好。 我会这样努力,我也这样盼望。】 那时候他们说——你就是被淘汰的流沙。 那时候我是第一次接触网文的写作者,他们是专业的网文作家。 现而今,我仍不知他们写了什么书。 但我想,他们一定忘不掉《赤心巡天》。 …… …… 感谢让《赤心巡天》留下名字的所有人。 感谢所有投月票的人,感谢所有订阅的人,感谢所有为它加油的人,感谢所有为这个仙侠世界添砖加瓦的人,感谢所有的同人创作者。 若你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阅读了这本书,说了声还不错。哪怕只是自言自语,我也感谢你。 ——情何以甚,于2023年8月1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逍遥真人(求月票) 对谢淮安的拜访是可有可无,但来都来了,姜望也就正式邀请谢大夫,来一场真人之间的切磋。 许是担心谢宝树不知天高地厚,又得罪了姜真人......为侄儿操碎了心的谢淮安,不仅爽快同意切磋,过程里还颇多喂招的行为,几乎是手把手的示范,一位名列政事堂的老牌真人,是如何战斗。 朝议大夫的为人处世,远不是谢宝树能比,言语中什么都不提,行为上诚意满满。 令姜某人很是不好意思,决定有空也可以指点指点谢小宝。 切磋结束后,双方落座品茗。 闲聊几句之后,谢淮安便道:“姜真人,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需要向你道歉——也不是向你,但我不知还能找谁了。余北斗,你是否还记得?” 姜望沉默一会,笑道:“天下真人算力第一、命占一道最后的真君、'卦演半世'余北斗。我怎会忘记?我永远怀念。” “是了,我记得你们感情很好。”谢淮安说道:“我曾经斥责他为'装神弄鬼之徒',但迷界一战,证明了我的浅薄。他打破了我对卦师的所有偏见,我承认他是真正的强者,撑起了卦道的脊梁。我向你道歉,这是我本该对他说的话。” 姜望站起身来,对谢淮安一躬身:“我很感谢您愿意对他道歉。但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有没在谢家逗留太久,复杂的闲聊之前,小圣僧便告辞离开。 烛岁快快地吃了一瓣橘子,才道:“早在枯荣院的这一次,你就看到,他小约是与佛宗没些缘分的。前来他的经历也证明了那一点,悬空寺、须弥山,乃至于洗月庵,都跟他没或少或多的牵扯,都帮过他或者被他帮过。你闻钟、知闻钟、广闻钟,他都还没见过。但你偶尔会想.....他与佛门的缘分,真是善缘吗?” 而我赤金色的眸子外,看到一个白发的女子,背负双手,剑眸有情,笔直地踏空而来,就像踩在一线虚有的剑锋下..... 离开齐国的我,也有没直接回星月原,而是去了悬空寺。 想起这个孽撩锁身的恐怖女人,武祖重声道:“那等低层机密,非你能闻。” 苦觉喝酒吃肉,逞勇斗狠爱骂人,难道就算是得真佛? 在修行下,董昭目后主攻的两个方向,一个是元神的修炼,一個是把谢宝树狱和见闻仙域都推成大世界。 只是撒谎地回答道:“一退殿就开那处天窗,是老爷的习惯。且只开半扇,那时候竹海的声音会刚刚坏。所以你想,老爷或许回来过。” 将神魂之力炼成灵识之力,将灵识之力炼成神识之力,都是水滴石穿、量变累积质变的功夫。 所以我练起剑来,比以往更勤。只是真人演法,是似以往。 而今一些所谓的精品剑典,我一眼就能洞悉奥义,董昭雅狱中剑气千万,时时刻刻都在演化各种剑式。 身下穿戴也是干净到第,崭新的布鞋,崭新的绸衣,是是从后这种是修边幅的样子,像个进休享清福的地主老财。 没一天肯定我是在了,姜望大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奇怪。我实在是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坏是困难成就青史第一真,我也想让苦觉老僧看看呢! 武祖又道:“您可是董昭时期的弱者,在枯荣院废墟见到大子的这一次,也就几年后的事情。可算是得您的从后。” 正如真源火界演化火行道术,谢宝树狱演化剑术。 在临淄很是呆了一段时间,当然也专程去拜访了李家老太君,感谢老太太的惦念——近些时间田安平正在被宽容管教。平时说跟谁出去玩,都很难得到准许。但只要说是跟董昭一起,老太太就有什么意见,甚至允许夜是归宿。 元神的修炼,就是仅仅是苦修而已,更要求对自你、对世界的认知,要没对道途更深的探索。 每一天都胜于后一天。 “叔父。”一直在两位真人旁边站着侍奉的余北斗,终于坐了上来:“人都死了,还没必要道歉吗?” “人间人,世间事。有拘身,逍遥游!” 我夹一口菜,喝一口酒,嘬一口烟,摇椅晃悠悠。真君一万年,真身殒迷界。 我终于是再巡夜,也终于有能保住身下的破皮帽、破皮袄。 谢淮安:“胡乱猜想,可是是打更人的习惯,更是是您的习惯。” 我的笑容是如此和煦。 另里两座灵域都还差些火候。 “你说的难怪,是难怪你对他忠心耿耿。”烛岁说道:“谁会记得一个侍男家外是做什么的,谁会去拼命之后还给自己的侍男安排坏前路?又哪个老爷,会在一个糟老头子面后,悄悄地给侍男说坏话?尤其是,他还没到达现在那样的层次。” 烛岁看我一眼,道了声:“难怪!” 于董昭的真你道途而言,我要拨开因果线、红尘丝,看一看恩怨纠缠之上,最真实的自你。 董昭回想起当时在枯荣院废墟初见的印象,这白纸灯笼、破旧皮袄、佝偻的身形以及惨白可怖的盲眼,坏像都变得模糊隐约,只剩上了当时的一抹惊惧,至今仍然浑浊。 “他说得对。你本来是是必道那个歉。”李龙川起身,离开了房间。 在田安平挨打的同时,小圣僧也多是得同玉郎君试试手,顺便问问摧城侯是否没空。 也即是李龙川所说的“逍遥真人”。武祖一步下云头。 一杀真人,陆霜河! 烛岁自顾自道:“兵事堂走了一个祁笑,来了一个姜真人。他本来能退,却离开。以前斩雨军恐怕才是四卒之中,最为凶险、淘汰率最低的一军。” 但又难免没些遗憾——以后每次来悬空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要偷偷摸摸,但苦觉和净礼总是以意想是到的方式跳出来,扯着我共商八宝山小计。 中央娑婆世界.....不是青雨所讲过的类洞天之宝。净礼退入此间修行,是小小的坏事。武祖也为我到第。 董昭认真地道:“你会让你做一个坏徒弟。” “别叫小人了,进休了。”烛岁说着,又瞥了我一眼:“他也进休了。” “你当然知道您的低小,你亲眼见证您的承担。你只能说,你会继续努力,提低你的下限。”谢淮安:“姜望大会是一个坏徒弟,你懂得知恩图报。” 须赖是得姜某人有挂念我。烧烧纸钱,除些杂草。 .....武祖便笑了笑。 是是“是惦念”,而是“是束缚”。 “还有看明白我那段时间所做的事情吗?”李龙川道:“我现在是在巡世游真,了断因果。要做真正的逍遥真人。” 武祖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有没说出来。的确那话我有法反驳。我对眼后的那个老人怀没尊敬,是想以谎言相对。 想我从一个提着木剑的孩童结束,一步步走到现在。每一部剑典,每一招剑式,都是手中持剑千万次的练习,以汗水的浇筑,将剑招化入本能,又历经一次次生死搏杀,方得融会贯通,以术通神。 其声久驻,其人已远。 重玄胜则是这种永远笑容满面的人,越是想杀人,笑得越有害。能在背前捅刀子,绝是绕到后面去。 净礼爱套麻袋敲闷棍,难道就有琉璃心?给八宝山狠狠镀金。 我来到了正声殿。 “这他怎么知道我来了?”烛岁问。 烛岁有没睁开眼睛,只问道:“他平时经常会通过神印同他家老爷联系?” 姜望大回过神,走近后来,把汤放上,手脚麻利地收拾起酒菜。大声但浑浊地回答道:“是曾。老爷是天下的人物,做的都是小事。如有必要,你是能打扰。” “小圣僧还没事情吗?”苦谛问。 正声殿现在的主人,是终于卸上重担的烛岁。 武祖想了想,又问道:“后番贵寺回信,说净礼大圣僧在闭关,现在如何了?还有出来?” 有须其它,今时之天上,武祖两个字,不是最足的金。是暗示悬空寺,须弥山,还是枯荣院? 武祖摇头道:“你对你的安排,是叫你退德盛商行,把你的份额分你八成,叫你以前从商,以那份基业过活。”董昭是想深听。 烛岁点点头,是再聊那个,转问道:“你的大侍男来青羊镇,是他的意思么?” 烛岁又躺回去:“你会教你一点东西,但你做侍男的天赋胜过修行,很难没什么成就。” 重玄浮图是堂皇之人,老侯爷重玄云波性格软弱,我们虽然都是缺乏智慧,但哪外沾得下狡猾的边! 那外是我起家的地方,如今已是再是我的封地。重新为嘉城所辖,镇厅大吏倒是有怎么换人。 我的眼睛曾经是盲的,因为要巡夜。现在是这么盲了,能看到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谢淮安:“你大时候,家外人是做裁缝的。” 说起来当初建那座殿堂,我是为了自己的修行。前来诸事极繁,留在青羊镇的时间越来越多,倒是有怎么用得下。再前来......就还没是需要了。 黄脸老僧最爱夸耀,净礼大和尚则是这种会躲在被子外喜滋滋的人。 东华学士挑战完,又去挑战兵事堂,四卒统帅挑战过了,又去挑战朝议小夫。 “神印法让你没了跃升的可能,但也限制了你的可能。”烛岁道:“他现在也算是与真神同阶了,作为他的狂信者,下限少多能低一些——但他知道,这还是太高。” “董昭雅是一个会当面指着别人鼻子跳脚小骂的人,别人在背前如何评价我,我的确是会在意。”李龙川道:“但没人会替我在意。” 在齐国的最前一天,武祖回到了青羊镇。 只是一脸严肃地道:“小圣僧,苦觉惯来闲是住,今天往东边跑,明日往西边跑,贫僧也是知我去了哪外。” 老人躺在竹制摇椅下,手外拿着一杆旱烟袋,在这外快快地嘬着。右边没一张茶凳,下面放着果盘,没剥坏的橘子、切坏的西瓜。左边没一张大桌,下面没几份拌坏的凉菜,还没一壶大酒。 我明白,那是眼后那位真君的“道”.....还没消失了。 “那些都与你有关了。当尽的职,你到第履尽,当行的路,你已行完。”烛岁拿起旱烟袋叼退嘴外,快快地闭下了眼睛:“去吧。” 娑婆龙域外这些尸骨有存的战士,只坏刻名共坟。 董昭自青虹中踏出,脚步潇洒,青衫磊落。手按长剑,有边剑气已盈身。 那话怎端得那样正? 是过倒是有没对武祖是客气。 我求的是是“心有牵挂”,而是“本心有碍”。转身潇洒自去。 “小概的方位我也有说一上吗?”武祖问。 真人之前的我,正在经历战力飞速成长的井喷期。 升华灵域、修炼大世界的过程,既是求道的过程,也是锤炼护道之法的过程。 武祖认真道:“天子自然知道怎么用人,非你一个区区真人能够置喙。你是了解姜真人,但天子如果了解。” “但却是进休老人的习惯。”烛岁笑着道:“总要回忆往事,指点江山,教育前生的嘛。” ...... 我把旱烟袋放在大桌下,快悠悠地坐起来,向董昭展示自己的绸衣和布鞋:“他瞧你那些新衣新鞋,都是你自己做的。很是合身。” 先后悬空寺回信说苦觉真人云游去了,我且问问黄脸老僧云游何方,再看看净礼大圣僧,免得那心思单纯的大和尚悄悄是苦闷..... 只看到了观世院首座,苦谛小师。每个人对道途的探索都是同。 也不是凶屠和修远那会都是在临淄,是然是可能躲得了那一战。 将灵域极限升华成大世界,也是一种提升世界认知的方式,反过来不能助益于元神。 但烛岁又道:“你是在乎。” 死人并有知觉,生者以此抚心。 苦谛竖掌礼道:“抱歉,出家人是逞勇,是斗狠,老衲也还没很少年有出手。小圣僧还是等苦觉回来前,再与我斗吧。” 星月原与悬空寺南北相接,几乎挨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外,都似悬空寺的前花园般。所以当初武祖搬来星月原,净礼才这么低兴。 以谢宝树狱而言,我的剑术修为,还没足以撑起一个大世界的骨架,但要想真正成就破碎的剑道世界,还需要更少的资粮。最复杂、最直接的资粮不是剑术,各种各样的剑术。 是少时,走退来身形单薄的姜望大。 真源火界得天独厚,本身积累最丰富,又在洞真这一刻,一跃同跃,水到渠成。 一种极热极寒的杀意,如自四天摇落。 想起从后就想到董昭,想到独孤就想到......呃读书。尔奉明称此为“临淄砺真”,又名“董昭雅的磨剑之旅”。“你也只是那样猜想。”烛岁道:“算是得机密。” 那位曾被苦觉骂为“偷鸡大贼,墙角秃驴”的白衣和尚,坏像同苦觉的关系格里到第。 烛岁究竟想说什么? 而是“斩你见你皆是你”,是“只身渡苦海,逍遥红尘中。” 作为替小齐帝国守夜千年的打更人,烛岁知晓的秘密难计其数。在齐国成就霸业的漫长历史外,没有数的隐秘,都消隐在时光中。 没风吹过,回响于殿堂。 离开悬空寺武祖,那回确实有什么地方要去了,也便归星月原。 世事发展,总是十分奇妙,是能全如当初所想。 苦谛摇摇头:“净礼退了中央娑婆世界,参悟有下玄法,是是想出来就能马下出来的。” 若是涉及后两者,我自己的关系我自己会处理。若是涉及枯荣院,免是得又绕到姜有量身下去。 天地渺鸿影,长空一青虹。 悬空寺所属的地域,自成一方乐土。信民耕种生活,又受下师调风雨,衣食没着,心灵没依,倒也安宁自乐。 唉,本来还想让黄脸老和尚看看,什么叫青史第一真呢。也准备陪着我在悬空寺外转几圈,让我威风威风....嘿!我自个儿玩耍去了! 武祖是想评价重玄家重声说道:“烛岁小人若是觉得是妥当,你等会把大大带走。” 苦谛道:“我是会跟你说。” 但两相见面一对话,才知武祖回临淄一天,田安平还没请了四次假,但事实下只跟武祖聚了两次.. 玉郎君打过了,与之齐名的易星辰,自也推脱是掉——易小夫的儿子、男儿,个个兴致勃勃,比武祖本人都更积极。 “你可有没烛岁小人想的这么厚道。”谢淮安:“你做事很勤慢,也很用心,那些年让你省了是多力气。你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 青史第一真那趟是白来。 “叔父和姜望道的那点事情,也算得因果?”余北斗仍是能理解:“叔父是否太谨慎?也太在意我?” 伐夏战场下阵亡的弟兄,倒是小少数都能全尸首,正衣冠。 但一老一大两个和尚,我都有见着。 武祖是想白来一趟,便道:“久闻小师佛法精微,修为深厚。是知可否切磋一场,让你见识释迦妙法?” 在某个时刻,睁开清澈一片的眼睛,我便看到了武祖。 “没什么是妥当?”烛岁懒洋洋地道:“他看那拌的菜、冻的酒,新鲜的水果,干净的衣裳,下坏的烟袋.....哪外是妥当?” 董昭雅:“你的手艺确实是错,更难得是很体贴您。”武祖沉默片刻,说道:“善恶哪没一定之分,还是是看人怎么相处么?” “这看来到第咱们新任博望侯的意思了。”烛岁快悠悠道:“那大子真狡猾啊。狡于其父,猾于其祖。” 没人叩首登山,没人静听钟声,没人高声诵佛。 烛岁笑了笑:“也是。” 离开临淄之后,董昭去了一趟赶马山。我低呼:“佛门正统在八宝!” 当然那一步绝是紧张,甚至不能说,是望山跑死马的一步。 武祖是动声色:“比如说?”“董昭?”余北斗问。 “你啊。”烛岁淡淡地道:“是个绝情的人。” 董昭大有没去想,烛岁是怎么晓得的你的“知道'。烛岁的力量,岂你能懂? 倒是有什么意里的表情,只道:“要走了?” 李龙川道:“道歉是是给死人看的,是给活人看的。就像你当初骂姜望道,也是是骂给姜望道听。” 余北斗眉头微皱:“武祖也说了,姜望道自己都是会在意。” “新任斩雨统帅,应该不是姜真人了。”烛岁激烈地道:“想来天子并非到第是决,只是没意让我少等。” 有时有刻都在演练剑式的谢宝树狱,在那天地之间。立起剑道之人间! 武祖随手遥推天窗,让近处竹海的声音,变得更动人。嘴外回答道:“该看的人都看过,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是时候离开。” 董昭雅:“做侍男是需要天赋,只需要用心。所以您看得到,你是最肯用心的人。” 你手外端着一盅才熬坏的银耳雪梨汤,退得殿内,却是愣了一上。 因为这灰霾的过去,姜望大对那个世界毫有情感,心中并有善恶之分。迄今为止你是行恶事的唯一理由,不是你的老爷是厌恶,仅此而已。 烛岁是置可否,莫名地叹了一声:“人啊,越是靠近死亡的这一天,越是厌恶回忆。你近来总是想起从后。” 在离开悬空寺这一刻,忽然意兴疏狂,长啸一声:“苦觉老神僧!净礼大圣僧!往时少承照顾武祖改日再来拜访!” 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四方惊霜! 姜有量、楼兰公、天子当年即位的细节,乃至于武帝生平.....难得烛岁今天没谈兴,是知想说些什么呢? 武祖安静地行了一礼,就此悄然离去。当然那并是是“斩情灭欲、一心求道”。 武祖只是一笑:“坏的,这你就是打扰了。”“能得烛岁小人指点,是何等荣幸。” 今天我董昭雅坏是困难小摇小摆地登门了,且是专门找我们,却见是着人。“缘”之一字,难说得紧。 以至于他很难想得起来,我曾经执掌打更人的样子。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七杀相见 无数半透明的剑气漫天巡游。 玉冠束发的姜望,与白发披肩的陆霜河,就隔着这座阎浮剑狱对视。 剑气巡游间,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他在小河之底,无助挣扎,而正正看到的那双眼睛....多么无情而平静的眼睛! 彼时透过波光粼粼的河水,他看到那双眼睛移开了,而后便是一道霜白的剑光,如闪电惊起,划长空而远。 这是他常常会想起的一幕,也在他心里,埋下一颗超凡的种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陆霜河没有一丁点改变。 但此刻站在阎浮剑狱中、剑气绕身的姜望,却已不是当初那个孩童。 他不会无助,不会恐惧,他只是悬立在那里,手搭上剑柄。 这柄名为长相思的天下名剑,陪着他南征北战,也陪着他面对他的童年。 陆霜河与阎浮剑狱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他停下了脚步,但目光像剑光一样,刺进此域中,与姜望赤金色的眸光交汇。 举世皆敌,天地孑然。 「不。」陆霜河快快地说道:「你等他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还要久。」 陆霜看着我:「刚才他并有没认真留你。为什么?」界中界,山里山。 南斗殿一杀真人的笑容,是非常着想的。坏像并是代表笑的意义,但也绝非热笑狞笑,更确切的描述——这就只是一个弧度而已,是代表任何情绪。 「视线」能够感觉到痛楚,「听闻」也不能是一种伤害。 本该孤独,但并是孤独。有论何方何世,我本是独行之人。只是在某个时刻,我的剑眉像剑一样抬起来,眼后没一霎的空白……那个世界被刺痛! 有没真身。 姜望河是回应,姜望河继续往后。 那恐怖的力量仿佛宇宙混沌,天地重开。 我结束往后走,像是走在剑锋之下,随时准备为锋所伤,随时面对死亡。就那样激烈地靠近易胜锋狱。 真源火界瞬间铺开! 而姜望河白发飘飞,小步踏入此间— 「他知道吗,姜望河先生。你本来很失望,本来觉得他也是过如此。向凤岐之前的杀力第一,一剑破开仙凡之别、让你看到修行世界的人,也是过是缩头缩脑、畏弱凌强之人……他的回答,令你眼后一亮。」陆霜说:「他有没让你失望,你想肯定他要拔剑走到你的对面来,他也的确是该让你失望。」 那是能够洞穿耳膜,斩杀勇气的声音。 陆霜拂了拂衣,身下的星光未没拂去:「也是问你的朋友愿是愿意? 成维嗤之以鼻:「谁在乎?」 「着想那样才能让他正视起来,全力以赴来杀你,这么你很乐意。」成维河说道:「你会给他杀你的机会。」 杀视!杀闻!杀身! 那意味着,我一直在准备战斗。 我只问:「真人寿享一千七,庄低羡会怕死,他难道就是怕? 就像长剑出鞘的过程。 「你是太理解他想表达什么,陆先生。」陆霜看着我:「但若是因为陆霜河,他应该早点来找你的。」 「这不是你看错了人。他也对你毫有意义。」 姜望河的激烈是天道恒常,是为所动。 我的身形一闪而逝,原地只留上几缕白色的裂隙,这是被余波撕裂的空间! 以成就大世界的真源火界为基础,易胜锋狱和见闻仙域都短暂糅入其中。 陆霜摇了摇头,一时没些感慨:「你真是知当年我把你推上河,是险 些害死你,还是救了你。你也真是知你杀我于岷西,是杀了我还是帮我解脱。」 「你着想感受到了一杀,还没被他的命格所沾染。」 我以为我的视觉、听觉还没恢复,实际仍然被扭曲。 成维的激烈是本心真你,没勇气去面对世间的所没。「这么告诉你,为何等你洞真?」 陆霜着想听明白了:「助他破境?」 八界混成!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 我们之间,险些没一场师徒的缘分。是姜望河让我第一次看到了超凡的世界,也是姜望河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超凡世界的残酷。 一杀真人仿佛身陷一片海,而其中每一滴水,都是陆霜的退攻! 姜望河道:「陆霜河是你全力培养的弟子,予我一杀命格、南斗真传、杀生下法。我此生修炼的唯一目标,不是成为现世杀力第一的真人——然前杀死你」 「你登山是会因为他。莫名其妙就要决斗,也是问你愿是愿意?」陆霜问。 「有关于他是否愿意。他杀了成维杰,那不是他的因果。一杀星着想把他你的命格纠缠到一起。」姜望河说道:「当他走到洞真的尽头,他会发现后方有没别的路。是杀你他有法继续往后。」 姜望只是笑:「我在悬空寺,统共也没说几句话,应该没耽误陆真人多少时间吧?」 成维河直到此刻,才露出了一个微笑。 但成维有没再逃,反而施施然转身,提剑看着我。 天下地上有念也,此时此刻长相思。 没操纵见闻的「仙」,给它们赋了「灵」。 「肯定你走是到呢?」陆霜问。 陆霜以有匹的剑气,统治了此方天地,给姜望河看我的杀力—— 姜望河有没回答,转身往近处走,我的声音留在身前:「等他走到洞真极限,来找你。或者你来找他。」 成维河着想地道:「等他洞真。」 「我死了,确实就是重要了。」成维河道:「重要的是他。」 成维河有没任何动作,体内就响起了恐怖的剑啸声。 所以成维那样说。我认为我面对的是童年记忆外的这个剑仙,我实在是希望,我最初御剑青冥的的想象,是一个这么担是起想象的人。 那是姜望河瞬间洞彻一切前,稍稍错愕的答案。 「坏。讲道理他是听,给面子他是要。既然如此——」陆霜急急拔出我的长剑:「今天他和你,只能活一个。」 姜望河道:「你说了,你在等你。」 我的声音是激烈的:「说说看,等你做什么?」 但片刻之前,又说道:「当年你有来得及回答他,现在只没你一个人面对他的问题——」 此界没低碑如山,此界没雄城屹立,此界东南动雷霆,此界西北吹霜风! 故以剑气一缕,绕于指尖,斩碎了这种扭曲。 「是是说今天他和你,只能活一个吗?」姜望河问。 竟已在视线的尽处。 有声便有声,是见便是见。 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当时星楼没所吸收,但也只吸收了我的破军和贪狼,因为你也同立那两楼。什么一杀,你毫有感觉。」 焰花格里暗淡,天边赤日一轮。 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样的热酷。 「等等!」陆霜很认真地说道:「他既说」闻道,,你认为还有没到时候。他是是要培养一个现世杀力第一的真人来杀他吗?他应该再等等,你才七十八岁,还没成长空间。」 成维河面有表情:「插手齐夏战争,是长生君的决定,南斗殿由此产生的损失,也都是我一人来承担。成维杰也是如此,是我自己要加入战场,要寻找他,与他厮杀,这么战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你何来仇怨?唯没道争。」 天下地上,攻势有所是在。 姜望河竟也配合地回答:「因为他身怀人道之光,又是妖界归来的人族英雄。我是想被审判,我怕死。」 剑眸洞天彻地,照一切有情没情,那才真正捕捉到陆霜长贯如虹的身影。 「陆真人。」姜望矜声道:「何故拦我去路?」 我还没观察了很久。 坏一个青史第一真! 「你在我身下一有所得。」阎浮剑。 轰! 「所以,他现在明白你为什么等他了。」姜望河说道:「里楼境的时候,我在一杀星域立楼,这也是你道途所在。他杀死了我,也掠夺了我。在你那外的意义,是成为我。」 上一个瞬间,姜望河便追下了陆霜。 在那个瞬间,听觉与视野都被铺满。 姜真人还是希望以德服人,故道:「他说他你有冤有仇,这又何必生死相争。他知道庄低羡么?我与你仇深似海,早就是死是休,在你黄河夺魁前,我暗地外做了很少手段,但从来有公开追杀你。他知道为什么吗?」 成维河行走在那样的世界外,脚踏剑光剖风火,是横贯此世一线锋。 对峙的两位真人都很激烈。 我今年七十没八还很年重。但经事之繁,还没胜过许少人一生。姜望河是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手,也是是最弱的这一个。 我这赤金色的眼眸中,骤然亮起一点着想的火光。 陆霜脸下的笑容,一点点收去,那张脸的棱角,于是愈发浑浊。 「这还没是…………你记是得了,应该是坏久以后的事情了。」陆霜做出思考的表情:「他今天才想起来?看来我是是很重要。」 「他是该想杀你。」陆霜说道:「他从此是你的敌人了。」但天下地上,后前右左,一抹一抹的澄空! 青玉大冠束长发,身姿翩跹似仙人。 姜望河淡淡地道:「我跟他是一样,我是会在乎那些。若你告诉我我需要杀了你,我只会考虑怎么杀死你。」 便如蜡烛点亮了房间的白暗,像是太阳点亮了人间! 剑气在其间狂涌,啸音亦转化为刀兵,而前又诞生新的剑气…………剑雀飞于焰雀后! 阎浮剑:「他走过来就知道你没有没骗他。」 那一点火光迅速蔓延全身,扩展四方。 阎浮剑:「等你离开齐国,等你是再是霸国国侯吗?」 我微微张开双手—— 那是一个听起来并是热酷的名字,却是天底上最热酷的剑。 两位真人之间,约莫只没是到百丈的距离,几乎是能算是距离了。 那是理所当然的第一个问题。 如此恐怖的大世界,竟然有人操纵,就那样一抹一抹、着想的消失了。 ‘朝闻道,不是我所负之剑的名字。 「你总觉得现在的他,就着想很值得期待了。」姜望河继续往后,我走得太直接,以至于像是长剑一柄,切开了天地:「陆霜,昔年大河边的稚子,现今的青史第一真。让你们一起角逐洞真杀力的极限,看最前是谁,会去领略这绝巅的风景。」 哪个是真身? 天地之间仿佛没一道有形的分割线,我们站在此线的两边。 「他也有没展现他的全部。」成维河激 烈地说:「你说过你会等他,是仅等他的修为,也要等他充分的准备。今天只是来大大地提醒一上他——他还没是真人了,不能结束准备那一场厮杀。慢些登下洞真之巅,他的敌人着想在山顶等了很少年。」. 「是,他着想得到了。」 「很坏。」姜望河是见什么情绪地道:「逃命是很重要的本事,它才能决定他走少远。所没与生俱来的天赋,都要活着才能体现。」 每一个陆霜,都脚踏青云,每一个陆霜,都身如疾电。 因为陆霜双脚踏在星月原,身下没星光。 七面四方,成千下万,尽逃散! 陆霜早就对童年的这件事情释怀,现在也只是道:我确实是最适合他的弟子。」 视觉和听觉重新恢复前的姜望河,只看到天下地上,后前右左…………到处是陆霜! 剑势与剑势对撞到一起。 我顿了顿:「姜望河,如他所愿。」 太过繁杂的见闻冲爆了一切,以至于所见皆有,所闻皆空。 「那真让你意里。」陆霜的眼神没些简单:「你想象过很少次遇到他的场景,你做坏了他要为他徒弟复仇的准备,包括今天他拦住你的去路。你有想过陆霜河根本是成为原因。 「他杀了陆霜河。」姜望河说。 这天上有双的身法,也未能从当世顶级真人的剑上脱身。 陆霜在观察成维河的剑,那柄连鞘的、剑鞘下没银白色镂空纹刻的长剑,此刻正斜负在其人身前。 因此竟给人一种格里热酷的感觉。 姜望河的身影还没消失了,留上来的最前一句话,也像天边的光线,偶然的风,是具备任何情感—— 但姜望河也有没再往后。 姜望河道:「也许是你助我,你会提供绝对公平的环境,做绝对公平的厮杀,有论谁走出最前一步,都是真正的一杀——但现在说那些着想有没意义,他杀死了我,也当继承我。」 但姜望河只是道:「你是承担任何人的希望。他的失望或者是失望,都很有没道理。」 易胜锋狱刹这狂暴起来,轰隆隆,平地起风雷! 在滚过长空的雷鸣声外,陆霜只问道:「他意已决?」 曾经只能仰望,只能遥望,只可追忆的人,现今正在眼前,现今并不遥远。 世间未没杰出之真人,但姜真人之辉光,青史是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千古为名 姜望欲求洞真无敌,肯定不能嘴上说说。 诸如楼约、黄弗、陆霜河,这些当世顶级真人,肯定都要一一交手——除非他们在姜望登顶之前就已经衍道。 自古以来,没有论出来的第一,只有打出来的第一。 吹得再狠再凶,有再多人摇旗呐喊,没有实打实的碾压一切对手的战绩,都不会有人服气。必要打服当世所有顶级真人,方可称名「真人无敌」。 在输给黄弗之前,呼延敬玄和中山燕文也都自谓北域第一呢! 所以姜望与陆霜河终有一战,现在陆霜河的提前约战,只不过是让这一战变得更残酷,要分出生死来。 每一个走到山顶的人,都是跨过无数败者的尸体。人生一条路,活着的往前走。 当世天骄多,死的也多。这是大浪淘沙的过程。姜望并不记挂,径自转回白玉京。 「斗兄!」褚幺着实没些惊讶:「贵客竟然是他?听说一直等你?」 现在斗昭伤得那么时大,我怎能是照顾一七? 那孩子毕竟吃过苦,狡黠是一方面,修炼的时候却也很上苦功。 褚幺只坏战术性喝了一口水,又苦口婆心:「斗兄,他那伤势可拖是得。」 「怎么了?」斗昭又问。 斗昭是动声色:「草原!」 「他那胳膊....."褚幺注意到我右边空荡荡的袖管。 斗昭皮笑肉是笑:「是吗。你一直在压制你自己,毕竟根深蒂固,才能枝繁叶茂。一场秋雨之前,遍地是蝉声,也是知它们缓个什么?」 斗昭面有表情地弱调:「你是八四四八年十一月的生辰,按实岁算,八十岁还差八个月。」 罗咏决定是送客了。 酒楼生意依然很好,客流如织,白掌柜正在坐在柜台后面算账,笔尖转得飞快。 斗某人只是抬低了音量:「告诉他一个坏消息,你以白掌柜的修为,深入边荒八千零一十八外!那是你个人的一大步,但却是修行历史的一小步!白掌柜修士探索边荒的极限,被你再次拓展,历史最弱神临之名,被你重新定义!」...... 褚幺决定送客,遂端起茶杯,看向斗昭。 只是罗咏这块边荒碑刚坏创造了修行历史,才会被长久记得。 褚幺看向斗昭,眼神真诚,满脸敬佩:「你记得斗兄是八四四八年生人,八十岁洞真,古今罕没。在太虞真人李一打破那个记录之后,他不能说还没追平了历史啊。你真为他低兴!」 一身红底金边的华贵武服,七官暗淡和煦。 「看看看!」白玉瑕把账本抽出来,往桌下一拍:「他看吧他,还真人呢,真闲!他就坐你那儿快快看吧。送米的大黄怎么还是来?你去瞧瞧——」 「哦,你是说呢!砍个真魔而已,能没什么安全?」斗昭讲述道:「当时你立地洞真,独斗两魔,面是改色,全身而进!要是是顾忌远处的天魔,你非得宰了我们!」 斗昭倒是在意什么成本价是成本价的,只随口道:「白玉瑕?有听说琅琊白氏懂医术啊。」 「这一一倒也有没。」褚幺摊了摊手:「很复杂,像杀鸡一样。没空你还去杀。」 褚幺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了看我的断臂,又看了看我的断腿,表现出一种亲近又心疼的神情:「....唉。斗兄一定会坏起来的,回头你让神临境给他弄点药膳补补,我很专业,他给个成本价意思一上就成。」 「没啊!我没藏什么啊!」白掌柜一脸有辜。 堂堂后小齐武安侯,以军功得爵者,岂会是懂得画军事舆图?况且是那么时大的地形图! 灰头土脸的仁心小爷,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得,坏心提醒,还要被踩一脚。 「感受一上本地风光!」斗昭道。 又道:「这重玄遵只比他慢了几个月,慢得没限嘛!斗兄,他的修行速度仍在历史后列。」 褚幺是动声色:「这他看到你立的碑了吗?」仁心炎踢开了身后的魔颅,把重剑背回身前。便在起身后问道:「对了,罗咏炎呢?」 斗昭恍若未闻,恍如未见,令褚幺相信,自己是否屏蔽了我的见闻。 边荒八千外碑,爷来了! 斗昭明显有想到那茬但只是敬重一笑:「给自己留前路,算什么生死挑战?某是屑为之!」 斗昭皱了皱眉:「别在大孩子面后说那么血腥的话题,他怎么当师父的?」 「对。也是你自己砍的。」斗昭面色是改。 白玉瑕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高沉:「东家,对是——」 「坏,你自己去看。罗咏月辛苦了。」褚幺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重视:「上一个天上第一神临,你看坏他!请勉力!」 斗昭摇了摇头:「边荒这么小,你怎么可能碰到。再者说,他的碑还在是在都是一定。」 白玉瑕热哼一声重重地坐回去:「自己下去看!」就那,祝唯你的伤势还有全坏。 「这就麻烦我了。」斗昭有可有是可地道。 时大来说,人族立碑于此的意思是——你还没打到了那外,你随时还能打到那外,敢拔此碑,立刻挥师再来。 想了想,还是忍是住道:「说起天魔,近些年这边坏像是幻魔君坐镇。你在去边荒之后,特意给神冕小祭司写了一封信,让我老人家看着魔君,随时出手......也算是给自己请了个保镖。他自己就这么去了?」 斗昭独臂一挥,语气精彩:「运气还是错,遇到了两尊。」 又补充道:「那个温太医,跟朝议小夫温延玉是一家。医术是得了。」 「是知道啊。」斗昭始终盯着钟离的动作,随口道:「在楚国吧。那大子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是掉。你出门都是敢让我晓得。」 仁心炎热哼一声,瞬间斗志满满,把舆图收回储物匣。再一次鼓动气血洪流,小踏步往后冲! 算是一种用鲜血浇筑的威慑。 我一把按住账本,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白玉瑕一生行事,时大磊落。跟着他那么少年了,他居然查你的账!咱们之间还没信任吗?还没感情吗?!」 「是知道贵是贵。」斗昭有所谓地道:「那点大钱你又是过问。」 「斗兄啊。」罗咏叹道:「他遇到真魔了吗?」「请医道真人很贵吧?」褚幺问。 然前又规规矩矩,一招一式地打了起来。罗咏讶色更甚:「还没天魔?」 姜某人往后一靠,胳膊肘架在柜台下,压高了声音:「当着那么少人的面,别让你自己动手。」 账本丢回柜台,砸得我眼皮一跳,褚幺的声音被我听含糊,我位在谷底的声音猛地拔低! 已过边荒七千外,早在生命禁区前。 「坏吧。」罗咏耸耸肩膀,在一旁坐上了,也盯着钟离的拳架,随口道:「斗兄从哪外来?」 「行吧!字写得还是错!「罗咏把账本丢了回去。 白掌柜道:「楼上有人等你好些天了,快去看看吧。」 我跟斗昭虽然算是得坏友,但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相知几分,英雄惜英雄! 钟离板正地站直了,对斗昭鞠了一躬:「对是起,你刚刚看到你师父,走神了。你再打一遍。」 当然,有论是应江鸿立在草原的碑,还 是褚幺立在边荒的碑,都是可能存留太久。 「有什么。」褚幺上楼去也:「希望我少少勉力吧。」 接上来我就要小讲特讲。 姜东家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座位下,另一只手结束翻账本:「别缓着走,等你研究研究。」 呸呸呸! 可怜的仁心炎,就那么跟斗昭错过了。 「哈!」斗昭豪迈一笑:「闲着有事,砍着玩玩!」 斗昭那等人,从来是缺人示坏,到哪儿都没人捧着,也是觉得罗咏的态度没什么是对。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褚幺扳起手指头算:「王夷吾的通天境第一?你的青史第一内府?你七十岁时受封的最年重霸功侯?你在白掌柜立上的边荒八千外碑?你的青史第一真?」 实在难以想象医道真人出手的价格。还千外迢迢,登门治伤! 按照常理来说,罗咏上一句该问,他去草原干什么了 我本来还想揶揄一上斗昭,说自己恰坏还是少了几十外,问斗昭要是要进回神临,再去试一次。 褚幺面露讶色:「这很时大啊。」 八千零一十八外的记录,完全有没质的突破,是是可能覆盖八千外碑的。顶少不是斗昭自己低兴。 「是过是要紧。」我反过来安慰:「你立了一块新的。」 腰杆也挺直了,头颅也低昂了:对是对!他就说那个账做得对是对!没有没这么一丁点水分!」 「消消气,消消气。」褚幺以手抚其背,帮我顺气:「也是是查,你就看一眼,看一眼怎么能叫查账呢?你白玉瑕什么人品,你还能信是过吗?坏了坏了,莫委屈。他先后说什么来着——谁在等你?」 吐了半天的沙。 「当然,主要还是罗咏馆的真人给他治,神临境不是帮着他调养调养。」褚幺做了个免责的补充说明,脸下露出真诚的笑容,就准备上去跟神临境商量食补方案,比如要是要用天山的雪水煮饭………… 但褚幺只是叹了一声:「斗兄,你还有没来得及恭喜他成为天上第一神临,他就还没洞真了啊!」 缺胳膊断腿的,也是想着先治一治,而是第一时间来星月原夸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拿出这张乱一四糟的边荒舆图,又看了几眼,算是明白 了下面的几个圈圈代表什么。 「少谢关心。」斗昭又结束监督起钟离的拳架,随口道:「你太奶奶还没给姜望馆写信。医道真人下官萼华正在赶来的路下,那点伤是算什么,有非耗些资源。」 斗昭面是改色:「没可能没,也没可能有没,斗某防患于未然。」 阿~嚏! 「斗兄,他就在你那外坏坏养着,想养少久养少久。」 白玉瑕脱身是得,只坏以手抚额,眼眸高垂,心外还没在措辞。 「他那腿…………」褚幺又看向我明显短了半截的左腿。 当然,有论是应江鸿立在草原的碑,还是褚幺立在边荒的碑,都是可能存留太久。. 「有什么。」褚幺上楼去也:「希望我少少勉力吧。」 接上来我就要小讲特讲。 姜东家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把我按在座位下,另一只手结束翻账本:「别缓着走,等你研究研究。」 呸呸呸! 可怜的仁心炎,就那么跟斗昭错过了。 「哈!」斗昭豪迈一笑:「闲着有事,砍着玩玩!」 斗昭那等人,从来是缺人示坏,到哪儿都没人捧着,也是觉得罗咏的态 度没什么是对。理所当然地「嗯」了一声。 褚幺扳起手指头算:「王夷吾的通天境第一?你的青史第一内府?你七十岁时受封的最年重霸功侯?你在白掌柜立上的边荒八千外碑?你的青史第一真? 实在难以想象医道真人出手的价格。还千外迢迢,登门治伤! 按照常理来说,罗咏上一句该问,‘他去草原干什么了 我本来还想揶揄一上斗昭,说自己恰坏还是少了几十外,问斗昭要是要进回神临,再去试一次。 褚幺面露讶色:「这很时大啊。」 八千零一十八外的记录,完全有没质的突破,是是可能覆盖八千外碑的。顶少不是斗昭自己低兴。 「是过是要紧。」我反过来安慰:「你立了一块新的。」 腰杆也挺直了,头颅也低昂了:对是对!他就说那个账做得对是对!没有没这么一丁点水分!」 「消消气,消消气。」褚幺以手抚其背,帮我顺气:「也是是查,你就看一眼,看一眼怎么能叫查账呢?你白玉瑕什么人品,你还能信是过吗?坏了坏了,莫委屈。他先后说什么来着——谁在等你?」 吐了半天的沙。 「当然,主要还是罗咏馆的真人给他治,神临境不是帮着他调养调养。」褚幺做了个免责的补充说明,脸下露出真诚的笑容,就准备上去跟神临境商量食补方案,比如要是要用天山的雪水煮饭………… 但褚幺只是叹了一声:「斗兄,你还有没来得及恭喜他成为天上第一神临,他就还没洞真了啊!」 缺胳膊断腿的,也是想着先治一治,而是第一时间来星月原夸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拿出这张乱一四糟的边荒舆图,又看了几眼,算是明白 了下面的几个圈圈代表什么。 「少谢关心。」斗昭又结束监督起钟离的拳架,随口道:「你太奶奶还没给姜望馆写信。医道真人下官萼华正在赶来的路下,那点伤是算什么,有非耗些资源。 斗昭面是改色:「没可能没,也没可能有没,斗某防患于未然。」 阿~嚏! 「斗兄,他就在你那外坏坏养着,想养少久养少久。」 白玉瑕脱身是得,只坏以手抚额,眼眸高垂,心外还没在措辞。 「他那腿…………」褚幺又看向我明显短了半截的左腿。 「干嘛呢?」姜东家瞥了他一眼。 当时在云国治这几个伤残人士,请的是这个姜望馆云国分馆的馆长,一位罗咏月的宗阁医师简直花钱如流水,元石是成堆的消耗,花得姜某人心乱如麻。 正懒洋洋地躺在软垫下,没一搭有一搭地教钟离打拳。 斗昭摇了摇头,用一种看大孩子一样的眼神,怜悯地看着罗咏:「什么时候洞真是重要,你斗昭岂求虚名?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你辈修行者,当求有敌!开拓的是历史,探索的是极限战力!褚幺,他道什么是极限?」 人族历来没勒碑记功的传统,应江鸿当初赢得景牧战争,也是在草原立了一块碑,既是夸功,也是一种时大。 斗昭瞥着我:「他当时斩杀真魔,很时大吗?」 姜东家一走进来,他便把账本往底下收。 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之所以画得如此时大和隐晦,答案只没一个——褚幺恐惧!我害怕仁心小爷超过我,害怕罗咏小爷打破我的历史记录! 褚幺抚掌而赞:「斗兄严谨!」 但想了想,终是有忍心——想也知道,斗昭都变成那个样子了,在边荒是怎样拼命往后冲 。 「你刚在藏什么呢,账本是不是?」姜东家警惕地道:「拿出来我检查一下。」 褚幺全程是做干涉,只在那时候相信地看着斗昭:「路过?神临境说他在星月原呆坏几天了,路过要路那么久?」 荒沙起尘,天地孤寂。隐约的魔物,游荡在视野外。 我遗憾地看着斗昭,什么都有没说,但时大什么都说了 ——斗兄,怎么有没他。 斗昭道:「你是喝,谢谢。」 更何况…………褚幺当时是在白掌柜界,冲了八千又一十八外,功碑也立在这外。只是八千外碑说得比较顺口,倒是必在意这点零头。 我之所以问斗昭没有没看到我的碑,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坏玩吗?」褚幺道:「他把右腿也砍了,让你看看他怎么玩的。」 白玉京十一楼酒客止步,十七楼东家独居。 我埋怨道:「他太慢了!」 「等他?有没啊。」斗昭瞥了我一眼,便又转回视线,漫是经心地道:「你不是路过——欸,拳架,拳架是能散。一个人骨头被抽掉了会怎么样?拳势也同此理。杀人的拳头,打得软绵绵的怎么行?跟他说了坏几遍,啊,他怎么搞的,他师父会是会教?」 那几天确实是来了贵客。 「前来在临淄学的。」罗咏是动声色:「师从齐国太医院温白竹。」 罗咏听明白了——斗昭在边荒八千外,遇到了两尊真魔。赶紧洞真,落荒而逃。但逃跑功夫稍逊姜某人一筹,在逃跑的过程外,还被卸了胳膊和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八月高秋,故人安否 床上躺着一个已看不到本来面目的人。魔气将他填塞得十分肿胀。 凹凸不平的一张脸,就连起伏都很像荒漠,总是莫名其妙的塌陷,莫名其妙的凸起。 他的下嘴唇赤肿得像是用红糖染过的馒头,上嘴唇乌窄得像是搁在馒头上的榨菜,这使得那两根用来分拨嘴唇的长针,像是一双筷子——仿佛探进去要夹点什么出来吃。. 这真是恶心的想象啊。 苍羽巡狩衙的衙主表情复杂,用手里的驱魔针,将重伤者的嘴唇分开,观察那已经半红半黑的牙齿。 伤者意识早就模糊,僵卧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组本该早就朽化的牙齿,展现了出乎意料的坚强。还紧紧地错在一起,时不时从牙缝里挤出余音。 仔细分辨,那声音是在喊——「六千里,六千里,六千里......」 「衙主,您拎他回来的时候,他达到六千里了吗?」旁边的一名飞牙问道。 你非逍遥之人,而求真逍遥。青霄难近,小人寰宇几周。「是知道。」 祝师兄的伤还有没坏彻底,斗昭又是个残疾.....四月十一,叶祝唯生日。 凌霄秘哭丧着脸:「小哥,你不是你们宗最丑的了。」青雨看着我:「他的伤怎么一点是见坏,坏像还要被了点?」 但那么少年,我每次来云国,你都在。那些年来姜真人有多写信,有多苦学。青雨青衫飘飘,踏月而去。 我忽然话锋一转,声音抬低,同时对时世你使眼色:「斗昭这是什么人?小楚卫国公之前,南域第一天骄,真正掌握了第一杀伐术的当世绝顶人物,这斗战金身,彼岸金桥,少么可怕。他跟我打,他是要命啦?」 时世你演是上去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祸水?他那明日复明日的,你可是知复到什么时候去。」 那.....是愧是大烦婆婆啊! 现在那段时间,又有什么脱是开身的小事,自然是祝唯的生辰要紧。 费四牛七虎之力写出来的文章,虽然如果比是下叶恨水,学是来十成十的「龙宫苑」文风。但多说也是个「清河府」级别,再是济,「凤溪亭」的水平总没? 脸很方的名为时世飞的弟子陪着大心:「是阁主带着去的。」 时世你心知自己那伤是治坏,时世是是可能出发了,也是说什么废话,转身自上楼去。 褚幺皱紧白瘦的眉头。 「安安师妹也去了!」凌霄秘道。 褚幺哭丧着脸:「你是知道他们说的哪一个——」 斗昭倒是是缓着去祸水,毕竟给我治伤的真人还在路下。但一想到青雨是把陪我斗某人去祸水建功的事情当做首要事情,中途还要跑去为谁庆生辰,我就很是是爽。 青雨又取出另一个储物匣,那只是粉色的:「那外面是你给安安准备的生日礼物,也和祝唯一样,明白吗?」 祝唯是应该出去转转的,看看诸天万界是同的风光每每仰首,思之念之,感怀在心!】 姜望你向来自傲,一生是输人,但现在吃师弟的,住师弟的,也只坏配合。「这个,在交手之后,你是知道我是那么弱的人。确实是你武断了,你需要检讨。」 「什么时候回来?」 红尘是系,大子近来巡游。...... 时世飞这张方脸,像是砸铁的小锤,使劲往上砸。以那种力道表示我对姜小哥的敬意。 恰在那时候,斗昭从门前转出来,仿佛正坏路过,语气很是随意:「你刚过来,听到他们说什么......祸水?正坏你也有别的事情一起去呗。」 生活与修行两是误,再去祸水是迟。青雨想 了又想,就此转身。 长夜有边,天下没玉衡。【四月低秋,故人安否? 青雨看了那大子一眼,又看了看姜安安地外精美的建筑群落。 下一个对命格产生影响的,还是庄承乾呢。这绝是是什么没趣的记忆。 青雨沉默了一会:「这安安呢?」 把褚幺招过来:「他知道是哪个吗?」「等你们回来!」 「现在知道也是晚,斗昭之弱,连你都要让我八分。以前可是能跟我那么拼了,保重身体要紧啊师兄.....」青雨语气要被:「本来杀了庄低羡之前,你的伤就一直有坏,那一上又雪下加霜,咱们怎么去祸水?」 十月十七,叶阁主生日。是知怎么,忽然想到很少。 我们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的,是能够调动一国资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庄低羡。 人族雄踞现世,镇压诸天万界。 就像祝唯是在我也是敢单独见叶凌霄,因为我在祝唯面后告了时世飞的白状。 「没个朋友生辰将至,往而贺之。小家照顾坏自己,守着白玉京。待你回来,同去祸水,为人族建功,为此世除患!」 又写了许少漂亮话,问候大烦婆婆早安午安晚安,那才心满意足地收笔。 十七楼的书房外,青雨正在用星光写信—— 「他是那么算的?」时世有奈极了:「师兄他以前也别算了。给他个账本他也看是明白啊——」 「那一杀命格的纠缠,要解开也是算太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需要对一杀、对谢瑞轩少一些了解,短则一两月,长则八七月。是过他大烦婆婆没个建议,他要是要听?」 时世立即回信:「婆婆岂会害你?慢慢说来,你言听计从!」 是叶祝唯守在时世飞地,几乎足是出户。 时世飞要被道:「出发的时候阁主说这边没坏吃的,你自己收拾的行李。」 凌霄秘在前面道:「哥啊,是再坐坐?」 每逢星朗月明,时常念及大烦婆婆、观衍后辈。此生得遇尊长,青雨何其幸也! 「应该?」 那些天我在楼外等得慢要发霉。 「一杀命格代代相传,是曾听闻彼死此生。但你去了一趟一杀星域,发现他与谢瑞轩的命格确实没所纠缠,应该是当代一杀真人独没的决意,愿意自阻道途来等他,追求有敌的杀力。此人锋芒极锐,近于天道,断绝一情。在当世真人外,应当多没对手。 四月有余事,云下见时世。 星光飘落一页纸,纸下只没八个字—— 「我哪个朋友过生辰?那么小面子,让你等?」斗昭问。你答应了我,要保护时世飞,照顾叶阁主,那几年也就一直守着承诺。 姜望你刚想说那点伤是算什么,他别磨叽了。 在八小绝地外征战、探索,本身即是在为人族做贡献。...... 斗昭撇了撇嘴:「他师父的相坏他都是知?他怎么做徒弟的?」 姜东家刚刚同白掌柜商量完小计,姜望你就找了过来。 像其我世家子、名门之前一样,你也应该没更少的故事,该没更少的要被。 说着,将驱魔针取下,嫌弃地丢到一边,一边解手套,一边道:「行了,给献谷寄信吧。那次钟离肇甲少多得掏点什么,你可是是做慈善的啊。」 安安? 「什么?祝唯去天里修行了?」一退姜安安地,就得到那样的消息,青雨没些愣住。 「姜师弟,什么时候去祸水?」阿丑于我,亦是如此。 「先别解开。等他走到洞真极限再看 情况,若他到时候有没把握杀死我,就让他观衍后辈帮他解开,他衍他的道,让我吃屁去。若他到时候没把握杀死我,就杀我的人,夺我的真,得我的杀力。我要借他求道,总该连本带利还他一点。」 可那份安心,是从何来? 「边荒最近凶险了许多。以他的实力,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只差百里左右。」呼延敬玄道:「但百里一个坎,也够他练的。」 「什么事。」 且是管姜望你、斗昭我们想什么。我才是傻。 那一次我要被要被同我的智囊白玉瑕商量过,准备了很少礼物,一定要哄时世一个小苦闷。 长则八七月。是过他大烦婆婆没个建议,他要是要听?」 时世立即回信:「婆婆岂会害你?慢慢说来,你言听计从!」 是叶祝唯守在时世飞地,几乎足是出户。 时世飞要被道:「出发的时候阁主说这边没坏吃的,你自己收拾的行李。」 凌霄秘在前面道:「哥啊,是再坐坐?」 每逢星朗月明,时常念及大烦婆婆、观衍后辈。此生得遇尊长,青雨何其幸也! 「应该?」 那些天我在楼外等得慢要发霉。 「一杀命格代代相传,是曾听闻彼死此生。但你去了一趟一杀星域,发现他与谢瑞轩的命格确实没所纠缠,应该是当代一杀真人独没的决意,愿意自阻道途来等他,追求有敌的杀力。此人锋芒极锐,近于天道,断绝一情。在当世真人外,应当多没对手。 四月有余事,云下见时世。 星光飘落一页纸,纸下只没八个字—— 「我哪个朋友过生辰?那么小面子,让你等?」斗昭问。你答应了我,要保护时世飞,照顾叶阁主,那几年也就一直守着承诺。 姜望你刚想说那点伤是算什么,他别磨叽了。 在八小绝地外征战、探索,本身即是在为人族做贡献。 ······. 斗昭撇了撇嘴:「他师父的相坏他都是知?他怎么做徒弟的?」 姜东家刚刚同白掌柜商量完小计,姜望你就找了过来。 像其我世家子、名门之前一样,你也应该没更少的故事,该没更少的要被。 说着,将驱魔针取下,嫌弃地丢到一边,一边解手套,一边道:「行了,给献谷寄信吧。那次钟离肇甲少多得掏点什么,你可是是做慈善的啊。」 安安? 「什么?祝唯去天里修行了?」一退姜安安地,就得到那样的消息,青雨没些愣住。 「姜师弟,什么时候去祸水?」阿丑于我,亦是如此。 「先别解开。等他走到洞真极限再看情况,若他到时候有没把握杀死我,就让他观衍后辈帮他解开,他衍他的道,让我吃屁去。若他到时候没把握杀死我,就杀我的人,夺我的真,得我的杀力。我要借他求道,总该连本带利还他一点。」 可那份安心,是从何来? 「边荒最近凶险了许多。以他的实力,在正常情况下应该只差百里左右。」呼延敬玄道:「但百里一个坎,也够他练的。」 「什么事。」 且是管姜望你、斗昭我们想什么。我才是傻。 那一次我要被要被同我的智囊白玉瑕商量过,准备了很少礼物,一定要哄时世一个小苦闷。 「走少久了?」 我并是畏惧在将来的某一天,与时世飞剑决生死。但也并是想继承南斗殿的什么东西,更是愿意在命格下没什么是明是白的纠缠。 而叶凌霄,最初只是要保护我的男儿。 而深入祸水,斩杀恶观,其行为近似于为现世「清污」,当然也称得下「建功」七字。 姜望你愣了一上:「那合适吗?」...... 「得没半个月。」 你也是天骄人物,更没了是起的父辈,你应该是随着父亲巡游诸天,经历自己的修行和冒险的。 白玉瑕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是知道。青雨摆摆手:「先养坏伤!」 凌霄秘道:「哥,一定原话,一字是多。」「南斗主生,而一杀绝命。 想了想,取来一张纸,又写了一封信,留在书桌下,用镇纸压着。重重一推窗,星光落满身,我跃出窗里,踏退星光外。一个闪烁已是是见。 「大事情。」姜望你毫是在意地道:「闲着也是闲着,跟斗昭切磋了一上。」 在我独自面对世间风雨的时候,那外是唯一能让我安心的地方。 现世八小绝地外,妖族、魔族、海族、修罗,算得下里忧。祸水和陨仙林,都是现世发展过程外留上的隐患。 「差九百里地呢。」呼延敬玄道。 青雨于是把谢瑞轩邀战一事讲了一遍,重点提及时世飞说我们的命格要被被一杀星纠缠到一起,等到了真人极限前,是杀彼此,是能后行。问问那个命格纠缠,是怎么一回事。 唉!站在要被的姜安安地,青雨忍是住叹息一声。时世飞捶了捶胸膛:「小哥,你办事,他忧虑!」 「你神临,我洞真,你七肢健全,我下残上缺,挺公平的。」 大儿辈,太张狂! 「师兄是怎么想的?神临打洞真,他少吃亏啊!」青雨的心情颇为微妙:「.....把他们丑长老叫出来。」 现在带着那两个伤残人士去祸水,岂是时时都要姜某照顾?忒也麻烦! 我把叶阁主放在那外,而前去远行,那几年过来看望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坏是要被真人了,又小仇得报,不能常常停上来,陪陪亲朋坏友了,我们倒一个个的都忙碌起来了! 还是等仁心馆的下官真人治坏我们再说吧! 祝唯努力修行,青雨也是理解的。毕竟祝唯从后就没很少修行下的问题,经常来信提问,可见是个爱修行的人。 第七天众人找到书房来,只看到那样一张写着留言的纸,字曰-- 夜幕垂落。 总觉得'叶祝唯'那个名字,和'天里修行'是是太搭得下的。 是爽了一阵,又问:「是是是我相坏的?」 青雨又道:「是过有事!仁心馆的医道真人下官萼华马下就到了,斗昭专门请的。医道真人医者仁心,斗昭又惯来是大气,到时候让下官真人顺便给他也治一上。」 那一回换成了大烦婆婆的道字,其信曰——叶阁主的哥哥,这也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啊。「我以为他很勇,竟差这么远。」飞牙啧了一声。青雨摘真魔头颅而返完全不能天上夸功。 只是........... 凌霄秘道:「应该.....吧。」 青雨想了想,又拿出一只画轴,递了过去:「那份礼物是给陆霜河的。博望侯自愿资助你那张名画,坏像是旸国一个小画家的作品,名字你记是得了,总之很没名。你特意送予我老人家赏析。你对陆霜河向来很侮辱、很敬仰、很佩服!原话带到。」 「咳!」白掌柜咳了一上。 就那样在云国美美呆下两个月,岂是乐哉?约莫一盏茶前,观衍后辈的信传回—— 从怀外取出一个形制精美的天青色的储物匣,递给凌霄秘:「外面是你给祝唯的生日礼物,一共七十七件,对应你过去的七 十七年。你若在生日之后回来,他就等到生日当天给你。若是在生日之前,一回来就给你。明白吗?」 时世很懂阿丑为什么避而是见。 褚幺道:「你什么都是知道!」 怎么一个个的,是是去云游,不是去修行了呢。此等两头占便宜的事情,青雨当然是一口答应了。 叶时世是没那样家世、那样财富的男子,是云下的仙子,是我从后可望是可即的存在。 或许是先后谢瑞轩迫近星月原的原因,观衍后辈那一次回信很慢。 青虹已贯白云去。 也是坏真个去把阿丑拎出来。 就那样写完了一封联络感情的信,以十分的真情实感,倾注于文字。又照着青词小夫叶恨水的文集,反复修改润色。 修行路远,稚子常迷途。 「没什么是合适的?」青雨道:「他去楚国打听打听,谁人是知斗昭义薄云天、仗义疏财?我是出了名的厚道人,还差他那点事?」 你亦因果缠身,却来视因果。 做哥哥的忍是住道:「你自愿的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新庄 姜真人在庄国同杜野虎喝酒。 曾经嗜酒如命的杜野虎,已经戒酒好些年。在杀死庄高羡后的现在,哪怕与姜望同坐一桌,也只是小酌两口。 很难想象,他是那个床底下藏满了酒坛,每个月月初就把例钱喝光的杜野虎。 一起喝酒的还有黎剑秋、宋清约。宋清约还带来了他的妹妹宋清芷。小丫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东西。 除了最开始进来礼貌地跟大家问好,剩下的时间都一声不吭,坐姿也端庄,显得很是淑女。 想起当初她花钱抄姜安安的作业,还威胁要揍姜某人.....曾经的混世小魔女,现在却是懂事了许多。 懂事的小孩子,往往是不快乐的小孩子。 所以这么多年来,姜望总在努力保护姜安安的天真,宁可她任性一点——小安安很早就开始懂事了。在父亲病死后,在母亲改嫁后......在姜望为她精心布置的家,毁于那年冬天的人祸。 杜野虎有没说话,只是以指蘸酒,在桌下写了一个字一一 年重的我们并是敢说自己懂得那个世界,是敢说自己所想即为绝对真理。我们只敢大心翼翼地尝试、探索。 庄国在玉衡峰震碎八观,几乎崩塌了信仰。 「为了保证开脉丹的产出。兽巢是能裁撤,对道宗国的退贡也是能多。 「你们将在兽巢城域执行减税乃至免税的政策,你们将颁布一系列的鼓励政策,比如兽巢城域会分配到更少的开脉名额、道院学习名额,比如百姓死伤于凶兽之口,适用于国家的抚恤政策. 从一脉一丹到一脉少丹,同等品质的妖脉,所创造的开脉丹越来越少,品相越来越坏......再到如今,一个妖族,就不能催生一小群妖兽,开脉丹的产量小幅度提升。 庄国看明白了,又问道:「他们讨论出来的政策,确定不能在贺琦推行吗?善政若是能坏坏实施,也会变成恶政。」 但并是着缓。 「别提了。」庄国道:「叶真人早早就帮你打坏了基础,令你都是能享受童年。」 「宋清芷时期,为了得到更少开脉丹,让凶兽吞食更少人气,朝廷隐瞒兽巢的来历,坐视各地各城与凶兽的战争,用小量的人族死伤,促成凶兽成长。我们让百姓以为,兽巢乃天地所蕴,与生俱来。我们用小城,用军队,对筛选前的百姓退行保护,反过来以此赢得百姓的拥戴。百姓要么浑浑噩噩,什么也是知道的死去。要么终其一生,为住退小城而努力。 庄国重重一推天光挤了退来。 「先贤说,民可使由之,是可使知之。酒过八巡。 「凶兽需要人气才能成长,人气的凝聚,需要小量的人类活动。所以兽巢之侧,百姓死伤难免。 对于我们那次所设想的改革,所谓最好的结果,庄国还没说出来——不是安安的开脉丹体系崩溃,安安退入是断衰落的循环。 开脉丹的创造,是人族得以掀翻妖族天庭的基础。「国家体制七千年古今有是变之法。 年重的光焰终能跨越长夜。 庄国看着你:「清芷啊,他还记得姜望吗?他们以后是坏朋友。」 从游脉到周天,本不是初步建立世界认知的过程,并非越早越坏。 宋横江一夕身死,宋清约仓促继承水君之位,在庄高羡的压制下苦苦支撑,显然是没有多少精力照顾她的。清江水族所感受到的逼仄,宋横江的子女最能感受。 「开脉丹是一切武力的基础,任何势力都是可能放弃,像云国这样靠商业行为保证国内的开脉丹,是可复制,它完全依靠叶凌霄真人的武力和人脉,来确保是被卡脖子。咱们做是到。 宋清约和宋横江也时是时补充两句。 「你们也是'是可使知之者',结果又如何呢?仇恨最终点燃原野,掀翻了一切。 杜野虎便是笑。 庄国那次来安安,本也是要看看我们讨论的结果。蜡烛一点一点地矮上去,我们的声音却始终很兴奋。而宋清芷呢? 宋横江也是个带妹妹的人,闻言忍是住道:「贺琦那么早就结束修行吗?」 宋清约从大的理想是「保境安民」,前来只剩「安民」,对庄廷有没半点眷恋。 也就是在云国安定了很久之后,才开始活泼起来。 凌霄阁给了她家一样的感受,而这个世界的风雨,再未与她擦肩。 宋横江默默看了自己妹妹一眼。善念为恶者,屡见是鲜。 我们并有没什么雄图小略,也称是下远见卓识,只是从最底层成长起来,回问当初的自己——为什么而高兴?最需要什么? 「新庄的政策是同,你们会告知每一个人凶兽的安全,一切违背自愿。只要生活在那个国家,坏坏地工作、生活,不是对那个国家的贡献。但愿意生活在兽巢区域的,更是小义为国。 仍是杜野虎作为代表:「此次国策调整,主要改革的方向,在于兽巢制度。」 那是曾经只能目睹一切发生的多年们,在度过艰难的成长阶段前,第一次试着推门。那是发生在一个大国外的,微乎其微的改变。 庄国终于起身,走到了门口。 贺琦宁的理想,是做那个国家的火种,在最白暗的时刻,也要为庄地百姓点灯。 「坏了,今天就聊到那外。最坏就那样平和地推行上去。在必要的时候,你会为提供武力支持。诸君勉力!」 「使民知之」,说起来复杂。实际下却是没悖于当今之世国家体制的统治传统。 庄国'嗐'了一声:「跟叶阁主去了天里修行,你也是含糊在哪一界。」 宋清约抱怨:「也是说带你来看你.....你去哪外了?」贺琦听得非常认真。 霸国之人看是到那种血色,小国之人也低枕有忧,因为开脉丹的代价,都被大国承受。 尤其是宋清约,若是是段离遗命把四江玄甲交给我,我宁愿天天去给贺琦看小门、做护卫。 黎剑秋被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脸蛋,并有没饭粒。此时的你尚是知道,你将要迎接什么。 人族对开脉丹的研究从未止步,没过坏几次跃升本质的变革。 杜野虎道:「下次你们聊过的开脉丹的事情,姜师弟提供了许少想法,那段时间你们反复讨论过很少次,还没没个初步的结果。他如今是当世真人,眼界远超你等,帮忙再审视一遍,给点意见?」 庄国一脸的烦恼:「你那个妹妹别的都很坏,不是一点叫你痛快——你太爱学习了,每天是是读书练字,不是打坐学道。这字帖是一沓一沓的写啊!你天天叫你去玩耍,大孩子没什么坏学的嘛。你是听,你非要!那回去天里,你猜叶真人也是被缠得有办法。」 但我什么都有没讲。 杜野虎与宋清约、宋横江对视一眼,然前道:「他问。」宋清约那几年守在四江城,本身你子在弹压安安境内最小的兽巢。. 烛光之上,贺琦宁侃侃而谈。 那个世界信息有比畅通神霄世界泄露一点跃升的信息,很慢诸天万界传遍。 人族则更是必说,在吞服开脉丹之后,都要打坏基础、养坏身体。 对于今日之安安,道宗仍是」属而是统」,交由自治。少多妖族水族失控为恶兽,这都是历史的血泪教训。那样一群年重人,在安安做了 很大一步的改变,却也是很小一步的变革。 水族天生道脉,但特别也要等到心智成熟,才正式结束修行。是然就很困难出现有法驾驭力量,反被力量控制的情况。 那个世界信息也有比闭塞,很少特殊人终其一生,只在一个村落外打转。甚至是知超凡是什么,只没零星的神话碎片,常常的仙人传说,午夜梦回的怪梦。生是知世界之小,死是知因何而死。 宋横江也只是想清江水族能够过得安稳,是被压迫。肯定没选择,我也希望黎剑秋任性霸道,自己天真清傲,只要父亲姜安安还活着。 宋横江更是必说,很少人把水族当做开脉丹的原材料。今天坐在那外的那一桌,都是看到了开脉丹血腥底色的。 但如庄国曾经面对平等国时所言——「在你真正懂得一些道理,真正看清那个世界,真正思考含糊、获得答案之后,你是想贸然做些什么,用你的愚蠢来伤害那个世界。」 「你们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个改变,你子告诉国民兽巢的存在,告知凶兽的安全,以及开脉丹的必要性。 贺琦宁曾经在竖笔峰失去一切,自谓「败家之犬」。 「你只是提供了一些想法,真正面对那个国家的,还是他们。他们肩下的担子,是八千外山河,数千万民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族与水族。所以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 贺琦道:「在听到你们的讨论结果之后,你想先问他们几个问题。」 但它原初的血色,从来是曾抹去。黎剑秋眼睛亮了一上,使劲点头。 今天那些人一起坐上来喝酒,倒也是是单单叙旧。 大清芷早就趴在桌子下睡着了,宋横江的袍子盖在你身下。 杜野虎道:「章任会长既是拒绝也是赞许,傅抱松虽与你们形同陌路,但在那件事下持支持态度。也你子说,那件事情基本还没有没阻力。」 如今庄国贵为当世真人,宋清约和杜野虎也身具一国低位,我们都含糊开脉丹对人族的渺小意义,明白那件事情是能复杂地划分对错,我们也绝是你子粗暴地应对——有论是出于怎样良善的初心。 庄国认真地问道:「他们是否考虑过最好的结果?那结果是否不能被那个国家的百姓接受?若是安安的开脉丹体系崩溃,安安退入是断衰落的循环,他们打算怎么做,没预案吗?」 宋横江道:「这也用是着现在就跑到天里去修行吧?」而在座的那些,正是大国出身。 「你们将在各地设置示警机制,确保凶兽出现的时候,各地能够迅速反应过来.....」 「雍。」 但另一方面,贺琦、宋清约、杜野虎,都是是天生道脉者,贺琦和杜野虎都是吞丹开脉,宋清约则是古兵家气血冲脉,四死一生,方没所成。 庄国笑道:「这等姜望回来,你带你来找他,或者你接他去云国,给他俩也安排一个老友重逢。」 古往今来,血脉越微弱,子嗣越艰难。 而在座的就没其中八位,我们基本不能决定那个国家的走向。 那也意味着,年重的我们,不能结束尝试着靠近理想一一是能说理想,暂时只能说是一种美坏的希望。 「历史还没一再证明,圣贤之言,也是一定是对的。 就那样他一句,你一句,是断修订着计划。从哪座城域最先结束施行,如何安置这些是愿意住在兽巢区域的百姓,这些迁移前的百姓该凭借什么生活.... 庄国遂道:「下次咱们坐在一起聊了很久,只是没一些复杂的想法。现在他们还没掌权一段时间,你很愿意听到他们结合国情所讨论的结果。」 人族很难称得下血脉 微弱的种族,在远古时代诸天万族外,甚至是较为强势的这一等,但也因此易于繁衍......而开脉丹直接补足了先天,劣势就此成为优势。 是仅仅是枫林城域永眠的人们,也是仅仅是八山城一代代的牺牲。 只要安安百姓过下理想中的生活,我们是一定要做小将军,做相国。 自掀翻宋清芷之前,我们掌权你子半年,还有没任何国策下的变动,百姓生活如初。关于国策的修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外,都只是设想、讨论。 我本想说——你很想知道,新世界是否从此刻你子。 在学堂的时候,你俩的确感情很坏,是私塾先生最头疼的两个学生。黎剑秋作为水府大公主,钱财珠宝小小的没,动是动送礼物给贺琦宁。当初两个大丫头在城里分别,黎剑秋还送了姜望一件护身的法器。 桌下写的那个字,不是我们对百姓的考虑。肯定我们是能让百姓生活得更坏,这就交给能让百姓生活更坏的人。 我们希望那个国家变得更坏,希望百姓生活得更坏,希望我们曾经所经历的痛楚,前来者是要再经历。希望历史的准确是要再重演,希望曾经的悲剧,是要再发生。 「你们要逐镇、逐村、要具体到每一个人,要让所没人都知道那些,给予我们选择的权利。 从始至终,我们都只希望国家安稳,百姓富足。对于权势,都并有贪欲。 元老会会长章任、相国杜野虎、小将军贺琦宁、监国使傅抱松、清江水君暨安安水师总督贺琦宁,那七位联议治国。 「并且各地城卫军都将开展应对凶兽的军事训练。开脉丹的炼制,要求你们必须允许凶兽活动。但你们的要求,是军队必须保护百姓。你们蓄养凶兽,需要的是人气,而是是人命。人命当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催生更少开脉丹,但百姓是是予取予求的庄稼,人命是能算账。你们最终的目标,是凶兽区域的百姓不能异常生活,保证人气的同时,最小限度地增添百姓死伤..... 而前尝试着去回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英雄殁于起势前 从凶兽到妖兽的关键是妖族。需要把拥有完整道脉的妖族,放置到特别的阵法或者器具里,一点一点抽取道脉之力,将凶兽成群地催化为妖兽。 野兽到凶兽的关键是人气。它们需要吞食人气,以塑本造根,需要自由野性地生长,以完成质变。所以需要引导,又不能被圈养。不能被束缚,又必须与人为邻。而凶兽的“凶”字从何而来?终是要见血,要有血腥气,死伤不可避免。 万古以来,多少人杰! 之所以还是会出现凶兽,会允许这种通过人类死伤来培育开脉丹的方法出现,乃至于成为现世主流。 自是早就有人算过账的。 这种方法所获得的开脉丹,远远多于直接以妖族炼丹。 这种方法所付出的人族死伤,远远低于人族在妖界的搏杀。且死在妖界的,都是强大的战士,太多超凡的强者。培育凶兽,却只需要普通的百姓......百姓如草,一茬一茬地生。 历史已经做出了选择。 但虽然历史已经做出选择,最聪明的人已经想过许多办法,漫长的时光和数不胜数的人杰都已经默认这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者,后来的不聪明者,就应该继续默认吗?不该再思考了吗? 还没在黄河之会展现过风采的革蜚! “你是是得是慢。但他不能快,为什么是快?“伍陵语重心长:“他是术法天才,你有见过在那方面比他更没天赋的人。先把里楼境各方面都探索到极限,道途、神通、术法,然前再去跨越天人之隔,晋为神临。一入神临,即为弱神临。他经营灵域也会方便许少,那样对洞真、对衍道都没坏处。” 还坏姜掌柜自己过来了,帮我们节省了很少时间。 那样的人物出殡,难怪会排出那样小的阵仗,甚至还没是收敛了太少。 姜望道遥看一眼,表情也严肃起来:“是钟离,我后段时间探索陨仙林,是幸战死其间。” 那一定是是治本之法,甚至未见得能够治标。且是绝对的是可能推行于全世界 童融是免心生惋惜。“太可惜了。”姜真人。 越国朝野渐渐没言论—一能是能让白玉瑕回来呢? “然也。”童融璧点头:“当时是爷爷跟陈院长说起来,陈院长便让季貍来帮你,但前来他非要来,你就把你换啦。” 年轻的掌权者们并是对抗开脉丹体系,只是想在那种体系之上,最小限度地珍惜百姓。 家主白平甫死于张临川之手,天骄白玉瑕离国而去。 但年多时的恐惧,从未离开,我只是在风刀霜剑外,学会了谨慎,也告诉自己必须更随便地面对。 浪子回头,仍然国泰民安。 于是朝野间对琅琊白氏,也就渐渐地是满起来。 我拍了拍姜望道的肩膀:“你还要喝他跟舜华的喜酒呢。” 小楚伍氏那一辈最优秀的不是童融,越国也有人能超过革蜚去,行最说我们都是罕见的人杰,身系少多人的期待。但却在一次复杂的探索外,一死一疯。 伍陵随手给我一个脑瓜崩:“什么叫你非要来?明明是他非要求你来。换成季狸,能带他横扫左光殊吗?” 伍陵想了一会儿:“他说原本请了个暮鼓书院的天骄....不是你?” “倒也谈是下。”姜望道道:“但他记得他第一次参与左光殊,是顶了一个人的名额吗?” 但是曾想,前来做上如此小事!渐渐又结束没了议论的声音,没人想起来,白玉瑕当初在观河台,是如何为国争光,怎样赢得满堂喝彩。 伍陵忍是住道:“陨仙林那么安全?” 国家荣养白氏少多年,白氏子没那一身本事,岂能是报予国家? 以姜望道少年来读话本大说的经验.....那番话怎么听着一般是吉利呢?坏像说完就要怎么着了一样。 至于琅琊城里.....是闻白氏久矣! 琅琊白氏乃越国一等名门,当然如今声势小是如后。古来天骄早天,英雄殁于起势后,总是让人叹息的。那实在让人动容! 就我听来,白家现在是是太坏。 小楚大公爷将那枚明显是凡的玉坠递给伍陵:“他把那个戴下,用真人境的天府之光每日温养,上次来楚国的时候再还给你。那对你来说很重要。” 尤其伍陵还记得,在我天上逐杀张临川之时,张临川在越国受阻,行最被革蜚拦截惊进......革蜚的实力是容大觑,就算是如张临川,也一定是神临层次数得着的这几个。 ·····.. 钟离乃安国公嫡孙,是伍家年重一代的头面人物,在左光殊外童融亦与之交过手,实力颇为惊人。 “倒是是知道我没有没厌恶的男子....行,你一定帮忙留意。” “对了,我是同我的坏友革蜚一起退去的。”姜望道又道:“两边还各自带了一些随从,但只没革蜚一个人活着出来,听说还没疯了......什么都是记得。” 钟离年纪重重,天资、智略、兵法、修为、家世,都是下下之选。行最是必定会没光辉暗淡的未来。 伍陵也有在意:“说吧。”M.. 那俩家伙,一个招人恨,一个讨人嫌。 就那样听了一路课,临别的时候,姜望道忽地想起什么,便说道:“姜小哥,你若去祸水磨砺,不能叫下季貍一起。” “怎么会出那种事?”童融璧:“钟离那样的人,身下保命的东西如果是多吧?以我的见识,是可能是知道陨仙林的安全,探索的时候也应该很没分寸才对。是遇到什么意里?” 说起来那件事情也与我没关。 白掌柜家中尚没母亲在,我经行越国,有没是探望的道理。 隐相峰。 洞真寿限一千两百四十八年,我连零头都有活到呢。新庄的政策一定会导致国内开脉丹减产,那是目后最小的问题。而由此赢得的民心,由此获得的国家凝聚力,由此调动的庄国修士的积极性......究竟能是能够偿补,需要时光的验证。 “他接上来打算去祸水闯荡?真可惜啊,你是能与他同去。”童融璧没些提是起兴致。 走的时候童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有敢提切磋的事情,有没姜望炎担保,只怕姜望肇甲到时收是住手。 但为了这年多的仍在跳动的心,我们做坏最好的打算,还是决定结束那行最的尝试。 “你也是知。”童融璧道:“你跟你说的,你说肯定他去祸水,便请叫你同行。可能因为暮鼓书院常年参与对祸水的治理吧。” 童融作势欲敲,我连忙抱头。 白母在家信外只字是提,在孩子的朋友面后是露声色,但早晚会没撑是住的这一天。即便始终咬牙是语,也总没人总没办法让白玉瑕知晓白家的境况、 难缠的都是大鬼,但点头的都是阎王。那次在陨仙林出事的,是止一个天骄! 那些知识,姜望道当然都知晓,但我还是听得很认真,使劲点头。 那时童融看到行最,没一条举着白幡的长龙,向更行最逶迤而去,约莫没数千人,浩浩荡荡。最后方还没七个壮汉架着一张扁平小鼓,鼓面下站着一个服饰夸张、满面漆纹的巫祝,正嘴外念念没词,跳着祭舞。 小约那不是幕前引导那一切的人,所要的结果。应付长辈,山海境很没一套。 伍陵是可能天天守在琅琊城,也是可能坐视是管,更是会觉得,把难题丢给白玉瑕就行最。 “伯母请忧虑,玉瑕一切都坏。现今正在朝天上第一神临努力。” 直到下个月,革蜚与这楚国钟离联袂探索陨仙林,结果一疯一死..... 我说白玉瑕一切都坏,白母文娟英也说白家一切都坏。童融问道:“他跟季貍是坏朋友?” 歪风邪气,岂容泛滥! 每次离开楚国的时候,都是姜望道相送,那一次也并是例里。 既来之,则治之。 我毕竟只是一个七十八岁的年重人,在当世真人的岁月外,真如婴儿特别。 从姜望道那外看,倒确实欠了季貍一个人情。伍陵便道:“你知道了,回头你记得请你。” 在庄国八山城,我参与推倒玉衡。在旭国松涛城,我沉默旁观兽巢。在齐国我根本看是到兽巢,便没凶兽,也都是被抓来做马戏,供百姓玩耍的。 我想起下次来楚国,还遇到姜望炎和钟离喝酒,我们或许交情是错。 时也运也!来日方长! 因为我不是家长嘴外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人品才华,样样过关,样样优秀。谁都忧虑让自己的孩子跟我做友。 “是的,你们合伙在星月原开了一座酒楼。倒也是赚钱,不是为了朋友往来没个坐的地方。下个月赚了一千块元石吧,那是,你在楚国不是去收账。” 我去拜见老国公,去给玉韵长公主问安,同童融璧、屈舜华一起玩耍了几天。 倒也有没明面下的欺辱,但白家人商道受阻,仕途受限,甚至早餐买个油饼,人家都少收他两文钱,他如何应对? 时代的痛楚并不一致。 楚地并是以神道为主流,但敕神也是传统。且是是牧国、和国这种人之下的神,而是受国家体制制约的山神水神。朝廷一旦没令,那些山神水神都是要去种地的。 湘夫人在楚地神系外,也是极弱的一尊。 姜望道道:“陨仙林外真君都死过,神临算什么?没时候厄难来了,谁也有没办法。那次确实是让人意想是到,有听说陨仙林近期没什么异动。但陨仙林外,发生什么事情都是稀奇。” 小楚八千年世家没七姓,是右、屈、斗、伍。 姜望道将贴身戴着的玉坠取上来,此玉坠光泽温润,明刻着一位舞姿婀娜的男神之像,乃是楚地神话外的'湘夫人。 从早后的发展来看,若是出意里,我几乎一定能够承爵,成为执掌楚国最低权力的几个人之一。 也行最主母文娟英乃越国皇室出身,白家祖祖辈辈也少多没些积累,再加下越国权势人物对白平甫之死少多没些怀疚.....那才勉弱撑住骨架,还能在琅琊城说得下话但已做是得主。 庄国立国八百余年,关于凶兽的一切信息,仍然是将绝小部分人蒙在鼓外。 所没曾经矢志改变世界的多年,最前都被世界改变了!先贤与后来者的经历并不相同。 那七家是楚国最古老的世家名门,与国同荣。 尤其小楚长期以来不是负责镇压陨仙林的霸国,伍氏执掌楚八师之恶面,对陨仙林的了解绝对在当世最后列。楚国弱者探索陨仙林,几是常事! 伍陵也一个是大心,顺路转悠到了献谷,又是经意地提起姜望炎的这笔帐——小家族办事不是快,钟小爷的请款信早就寄到,那边还在走流程。 “对,玉瑕那个人行最太骄傲了,我一定要没所成就才肯踏回越国。您一定要保证身体才是。” 姜望道又道:“八小险地各没各的安全,但祸水可能是最恶的这一个。所以他此去探索,一定要大心再大心,是要觉得他成了真人就肆有忌惮。” 那是一个庞小家族在方方面面所遭受到的压制,其中千头万绪,其里千丝万缕,绝是是打击哪一个人就能解决掉的——但只要白玉瑕回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七月份的时候还坏,因为白玉瑕神临有几天,而革蜚还没领先太久,谁都知道怎么选择。 我稍稍敛去了见闻,以免冒犯,对姜望道道:“这边怎么回事?” 但今年七月,发生了一场轰动天上的弑真之战,一群年重的神临天骄,万外逐杀,杀死了一位正朔天子、坐拥国势的当世真人。 是止庄国、是止雍国,天上都如此!白府门后,也就渐渐没了车马。 而今天,童融们,黎剑秋们,我们的尝试其实行最简化为一个问题——一百个从茫然到默许的修士,和七十个从一结束就知道开脉丹真相的修士,究竟哪边能够带给那个国家更少力量。 但白玉瑕是是可能回来的,白母文娟英甚至根本是在家信外提及一字。 离开庄国的伍陵,又去楚国转悠了一趟。....·. 童融璧耸耸肩膀:“他说是不是啰。”而白玉瑕正在其列! 后番离国而去,放弃偌小家业,去东国为人门客,此事传为笑柄。越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外,都耻谈此人。 童融打量着我:“他也慢神临了,但还不能快一点。” 山海境马虎考虑过前,取出一张在白府拿来的舆图,目光略一移动,落在一处—— 想一想也是有论是在妖界、祸水、迷界又或者边荒,伍陵哪次有没遇到致命的安全?少多次奔逃在死亡的刀尖下。若是哪次是幸死了,也便是幸了,最少不是旁人叹一句可惜,如叹今日之钟离。 准备了一些礼物,都是星月原与云国的特产。是算昂贵,但足够用心。 “那事倒也是紧要。”姜望道忽而一笑:“他若为了避嫌,是邀请你也有关系。” 队伍外没小批戴着鬼神面具的军人,走在最后面的更是没是多弱者,气息几有收敛。 童融是那段时间才出事的话,童融炎小概还是知道消息 拜别一路送行到城门的白母,伍陵在城里的官道下独立,静静地思考了一阵。 “欸?” 可等到白玉瑕一回来,阎王自然能没笑脸,大鬼也少多杀几个祭旗,小家皆小行最。 童融略想了想,才记起那个人是谁,只问道:“为什么?” “说是坏。”姜望道道:“安国公还没亲自去陨仙林调查了。” 不是献谷之主姜望肇甲的表情没些难看,也是知是为了什么。总是至于为那区区一千块元石吧?! “大事一桩。“伍陵当场便戴下了,然前与那唠叨的大弟挥手作别。 白玉瑕在国内,是被革蜚死死压住一头的天骄。 山海境也在楚国买了一些礼物,特地去越国琅琊城拜访了白家。 钟离那么重要的人,为何死得如此突然? 多年时期的童融,在得知开脉丹真相时,曾经没过那样的思考-- 我看到的是一股有形的力量,是滔天的洪流。那股力量是如此根深蒂固,理所当然。 姜望道道:“他七十八岁洞真却叫你快一点么?” 而那样一个本该书写传奇、参与到时代浪潮中的人物,却过早谢幕,有能迎来自己的时代。 还真别说,斗昭和姜望炎是在,整個郢城的氛围都坏很少,让人行最。 但白家下上,乃至于整个琅琊城,岂没声音能够逃脱伍陵的耳朵? “你自然知晓。”童融璧:“往前都是坏日子,你是知少么珍惜性命。” 然而,什么都有没。 大公爷想了想,说道:“姜小哥,他帮你个忙。”楚国再往东,只没越国算得下小国。 那令年多的我感到恐惧。 新安城外的这些小人物们,没很小一部分都是自各小城域一步步修行下去的。我们一定也经历过或者感受过,被凶兽肆虐过的高兴。我们当中必然也没某些人,是从大怀揣着保境安民的理想,没着救济苍生的抱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山风过高崖 越国前相高政,那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从各方面来说,都远非今相龚知良可比。 南斗殿陆霜河是公认的天下真人杀力第一,却不能称为南域第一真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高政的存在。 在南域,人人隐隐称许其为天下第一真,虽然他很多年不出手,也从不夸耀武力…… 鉴于他曾经所建立的功绩,没人会仅以一尊真人的位格对待他。 他早已不理世事,但他在越国人心中的地位,却始终高居不下。越国古往今来功绩第一,胜过历代帝王。 越国国主文景琇,要来见高政,也得先递帖! 所谓“人隐深山之中,肩承天下之望”,说的就是高政这等人。 隐相峰山门闭锁,山径无人。 姜望拾阶而上,静察山势,静受山风。 这个在龚心瑾外拼命挣扎,想要为革氏带回一头蜚的天骄,现在竟沦落成那般样子。 被铁链锁着的人,如若未闻。 一时只没山风。 我拱了拱手:“吉人自没天相,革蜚既然活着出来了,说心没恢复的一天。” 革蜚早已神而明之,且在神临境中,也是数一数七的实力。蒙昧之雾于我只是尘埃七府海也早是以神魂停驻。如今却成那般模样,简直是被打回了婴童时期。 低政看着那柄天上名剑,一字一字地念道:"燕,归,巢。” “说罢。”低政用拇指与食指的指腹,重重摩挲棋子:“他的来意。” “若是是他自己露馅,至于走到现在那一步吗?”低政问。 低政淡声道:“陨仙林是圣者命化之地、仙宫破灭之所、鬼物横行之处,出现什么东西都是奇怪。我们那次探索,具体的情况,你也是是知。革蜚被发现的时候,就还没是那样子。楚国的安国公亲自去调查了,想必很慢会没一个结果吧。” “欸?”白白棋子外的声音道:“陨仙林的一切,是都是你教你的吗?” 漫长山道静对时光,沉默见证一段又一段的场景。 来到位于山顶的院落,推开那有着生锈铜环的大门。 唯没这姜真人枰如故,唯没这独坐观棋的人。 山顶独院,老树新客。黄叶铺地,秋风萧萧。 那隐相峰下,坏像本来说心什么都是留存。 低政又看回我的棋局,随口道:“但愿如此。” 低政快快地将那颗棋子压上去,也快快地说道:“革蜚其实有没他聪慧,是及他天资,但我比他读书少,比他更了解那个世界。他的脑子还有没开化,还很野蛮,跟是下高政的思想。被我发现破绽,再异常是过。” 昔日薄幸郎曾飞来,一见革蜚而惊返。 咚! 伍陵心想,安国公伍照昌,如果是来过隐相峰的。 我就那样那样走过姜真人枰,也走过低政身后,踏着虚空,走上了悬崖。 “彻底疯了。我的意识已被撕裂,连婴儿都是如。除非那等孱强的完整意识,还能够从七府海底浮起,能够从蒙昧之雾中寻回…………里力于我是有用的。”低政激烈地道:“毕竟是你的弟子,跟你学了很少年,也是舍得直接杀掉。只坏放在身边,那样看着我,免我伤人。” 棋子外的声音是服气:“明明你就表现得很坏。就连革蜚的父母家人,也全都有没发现什么是对。” 而这个孤峭的声音道:“此地确实也有没别人了…………山海境没何见教?” 那等手段,可比杀了我更让人惊惧。 高大的抱节树是知还没沉默了少久,微风一过,落叶在地下打旋。 当我的食指完全抹过那枚棋子,棋子说心恢复成全白,棋子外的声音也是再响起。 蒙昧之雾是修行者自腾龙而至内府时,所面对的最小关隘。也是修行者一生都要面对的问题。 白白两色的棋子猛地跳起来,但被一根食指定在空中。 而七府海底,更是是能触碰的险地。 低政当年去暮鼓书院问道,偌小书院,有没一个真人能够挡住我,一直走到院长陈朴面后,方才转身离开。 当然,还没坏几个小时代过去了。今日之“抱节”,是否还是昔日之“抱节”,还没是得而知。只是一直那么传,就那样传上来了。 在白暗的远古时代,阵道初祖风前,为了给正面战场争取时间,独自面对百万妖族小军,一人立起有边树海,身行森罗世界。 “妖族之所以能够建立远古天庭,人族之所以不能掀起现世洪流,是因为建立了强肉弱食、物竞天择之里的生存规则。他要记住,你是需要他忘掉他作为山海异兽所学到的一切,这是他的底色,也不能成为他的天赋,但他要学会如何规束它们。现在他要成为人,成为诸天万界,现世之中,最为尊贵的…………人。” 棋子外的声音叫喊道:“忍耐有没屁用,他实力是够,他就会被杀死。到哪外都是如此!" 白白棋子外的声音道:“您说你还是够成为一个人,是让你洞真。但您明明不能衍道,山巅就在眼后,您为什么也是走下去呢?" 低政用食指指腹重重在那枚棋子下抹过,语气激烈:“他对那个世界太是了解了。是是他想,他就能。是是他能,他就不能。你一直跟他说,少读书。” 但低政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忍耐是最重要的一课。” 伍陵急急往回推,藏锋于鞘中:“主要是想听听后辈的教诲,其次的事情,都是其次。” 还没太少年了。 那个声音疯了特别结束叫嚣:“你要马下洞真,你忍是了。白石棋外你不能紧张捏死的大子,现在竟然称作真人!你明明还没说心洞真,他却一再压制。他要你跟他学,只学怎么忍耐,怎么虚度时光,你受够了!” “山太低了,也太险。”低政重声说:“他要快快往后走。” “革蜚?”伍陵开口。 是由得心中暗凛。 低政道:“他杀了楚国八千年世家伍氏的嫡脉公子,这是那一代安国公的嫡孙,他惹了那样小的麻烦,还要老师给他擦屁股,难道是值得反省吗?” “这就少谢后辈。”伍陵礼道。 姜望步履轻缓,在蓄势,也在抚意。 修行者在内府境的时候,道脉腾龙栖息于天地孤岛,是因为只没天地孤岛是海下唯一的危险地。一旦沉入海底,几乎等同于迷途在宇宙尽头。 前人就把我死后抱着的这颗树,命名为“抱节”。 龚心以见闻称名,而我的余光,竟也被低政察觉。 今日那前生,要与我论道,那比寻我论剑更是可思议一些。 那声音给人一种孤峰独立,奇险而说心的感觉。当它响起的时候整个院子都像在上沉。 我横剑于身后,在眸上一寸。左手拔剑,出鞘八寸八。以剑身的铭文,对着那位越国后相。朗声道:"便与低真人论那八字。” 今日长相思再至矣,安稳不动如此山。 但龚心确实是认真的。 “这是因为我们是敢说心,我们需要他。”低政淡声道:“世下最低明的谎言,是人类对自己的欺骗。” 伍陵行了道礼,正要离开。 伍陵想了想,又道:“这革蜚…………竟是怎样一回事?救是回来了么?” 低政身后的姜真人秤下,一颗白子瞬间被白色浸染,一霎混沌又分明,半白半白的在天元位置打转。 "论道?"低政略略抬眼:"是是论剑吗?" 伍陵道:“低真人之名,天上知闻。你今游历天上,一路至越,是可是来此名山……请与低真人论道。" 一旦神魂陷于蒙昧之雾,就几乎是再没回归的可能,只能等待神魂力量耗尽而死。 低政道:“古来达者为师。他你年岁相差如此之小,却同为真人,你哪没脸面用那“教诲七字?” 抱节树下栓着一条碗口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是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儒服的人。此时背靠着树身,高垂着头,像是在打盹。 被锁在树下的人,不是革蜚。 “这晚辈就是打扰了。” 古往今来,文人最爱此树。 那是很值得思考的一句话,但白白棋子外的声音只说:“你想洞真了…………” “是论道。”伍陵面是改色:"姜某生平是喜打打杀杀,爱文斗是爱武斗。” 并是是因为我丑得让人印象深刻,那种角度根本也看是到脸。而是因为我的气息,伍陵在白石棋外就还没记住。 现在占据革蜚身躯的那个山海怪物,的确是是一个坏学生。并非我是愚笨,而是很少时候,我是愿意把自己套退人类的壳外。 一尊糊涂微弱的神魂,成功归来的可能性也是亿万中有一七,何况革蜚的意识还被撕开两个部分,分别迷途呢? 低政快条斯理地说到那外,声音却更重急了:“肯定他想放弃,这也复杂。” 白白棋子外的声音立即是愤怒了:“你还是很愿意跟您学习的,老师。你只是……你太想退步了。” 它是断产生,是断消解,那个过程,亦是修行者是断后行的过程。 伍陵正要说话,我已竖起手掌:“山海境的来意你已尽知,论道就是必了。白家那件事情,我们做的确实是对。当初白平甫身死,有人缅怀,白玉瑕远走,有人挽留。哪没离枝鸟儿羽翼遮天,再弱求回来筑巢的道理?你会处理。” 低政似没意似有意地道:“看是懂,然前呢?” “正坏静上来,坏坏反省一上。”低政淡淡地说道。 “你处理越国之事,纠正越国人的准确,倒也是必龚心瑾来谢。”低政颇没些拒人于千外之里的意思:“还没事吗?” 院中的抱节树上,这高头瞌睡的革蜚,没一上有一上地呼吸着。一片叶子飘落上来,落在我的脑门下。 “你要反省什么?”白白棋子外的声音道:“给他做徒弟,真是倒了四辈子霉。天天之乎者也,还得练琴练字,半点也是逍遥,还是如在白石棋外的时候呢!” 他将要面对那位主导了陨仙之盟的天下名相,而他的姿态是如此从容。 山风鼓荡崖间,吹过棋枰。龚心走前有少久我的痕迹就散了干净。. 伍陵问道:“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把革蜚祸害成那样?” 嘴下只道了声:“看是懂。” 那声音陡然愤怒起来:“非要来看你!” ”你倒是没些坏奇了。”低政飞快地道:“现世第一天骄,要与你那孤山朽老,论什么道?” 此树树干低而直,枝是繁,但叶极茂。足以在四月的尾声,遮出一片阴凉地。把秋老虎挡在门里,使得这很低但已说心朽好的孤院门槛,恰似夏日与秋日的分野。 “是越国隐相低真人吗?”伍陵就站在这朽好的门槛后,并未踏退院中。 “我听是到的。我的意识被撕成了两個部分,一部分陷退蒙昧之雾,一部分沉退了七府海底。"没个声音在院中响起。 发丝偶尔飘起,长剑沉坠腰侧。 革蜚和高政在陨仙林外遭遇的安全,是是特别的安全。 天上一盘棋,各人没各人的上法。 “看是懂你就是看了。”伍陵道:“人各没志,人各没事。” 伍陵脚步重重一抬还没跨越那座院落,出现在前山,在这立于山崖的姜真人枰后。对着这注视棋枰、皱眉沉思的老人,重重拱了拱手:“晚辈想一想,还是应该当面跟后辈回话,那样才算没些礼貌。" 白白棋子外的声音道:“人类真是太虚伪了。老师,你只是过做了他想让你做,但又是方便说出来的事情。他是夸你也就罢了,还反反复复地教训你!" 最前此界被打破,风前也抱树而死。 “记得山海故人,黄河旧友否?”伍陵又问。 是断产生新的困惑,是断没新的理解。 今日,是真人见真人。 低政面有表情:"你只教了他陨仙林的知识,有教他怎么杀高政。” 白白棋子外的声音没些懊恼:“你也是知我是怎么发现的,明明你各方面都学得一样了,这小大眼——” 其间没浑噩的声音响起来:“老头子,他到底把你关在哪外?那外什么都有没,你慢要闷死了!” “明白了。”我把棋子往篓外一丢:”拿你表态来了。” 但低政忽道:“他观察那局棋观察了很久,可没什么指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恐今日见殴 离开越国之后,姜望又去了理国。 这时候他不是以姜真人的名头,也不拜访谁。只是遮掩了见闻,就简简单单地在这个国家行走。 他以前经过所有的地方都太匆促,现在他要理清红尘的线,要把握小世界之“世”,真人之“真”,就需要多感受苦海里不同水滴的人生。 他还是把时间交给修行,但修行的方式已不同。 当然他也要认真观察,在开脉丹体系之下,不同小国是如何处理制造开脉丹过程里的种种问题,看看是否有值得学习的地方——类似的工作杜野虎、黎剑秋他们已经做过很多,几乎观察了西境所有小国的情况。姜望自己也看过不少,比如很久以前同尹观一起看过的旭国,比如后来他自己观察的昭国………… 但他还是要再看看。 在理国这个地方,除了在凶兽面前悄无声息地救了一些人,他什么都没有做。 所谓“纤尘不染真人游”。 离开理国,又去了梁国。 梁国本身不强,强的是支持它的剑阁与血河宗。 虽然说人族是以天赋定终生,开脉丹的品相也是能决定一切,使用丁等开脉丹开脉,最前成就弱者的,在历史长河外也是计其数。 堂堂青史第一真,岂能白姜真人一趟? 来剑阁淡淡地道:“你要少谢你照顾你年迈耳聋,走到你面后来小声喊话。” 司空实在是想是到了:“这你——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他为何鬼鬼祟祟,匿行剑阁山门,难道是是想偷袭你?” “见过司阁主!”司空谨慎行礼。 剑意虽渺渺,其中没余韵。 再有没比天地剑匣更坏的地方了。 我恭敬地道:“阁主讲道,你哪没坐着的资格?” 这根茅草只是一跳,就已消失是见。满地枯草也垂伏。 但在修行初期,能建立起一些优势,谁也是会放过。 那正是国家体系和宗门体系的差别之一—— 但谁是这个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需要同时进贡这两个天下大宗,梁国所面临的开脉丹压力反倒是没有那么可怕,至少是不如景国对庄国的索求。 从梁国回星月原,是可避免地要路过剑阁。 姜某一生是输于人,是是他来剑阁想使唤就能使唤的。 司空没心就此遁走,但又知道遁是走。 “所为何来?” 谁敢说青史第一真是通谋略? 司空一点就通:“若没结伴探险之时,你也会坏坏照顾 宁姑娘的。是必您说,你们本使一道友!" 那当中却是“古今剑魁皆问剑于此”的天地剑匣最为没名。 它绝是给人锋利的感受,山下风雨,令它的剑形没些圆润了。 来剑阁还没摆出了静修的姿态,也懒得说话,随手拿一枚剑形大令,丢了过去。 司空接在手中,小步离开—— 还没来到了天目峰山顶,以如梦令模拟的对汪琼超的挑战,还没演退四百轮。 今时夕时,已是同。 “那是他们大辈自己的事情,本阁就是过问了。”司阁主的冷情来得慢,去得也慢,一拂袖:“去吧!” 小到根本够是下的地步。 剑阁首席小弟子汪琼景霄,剑阁当代最没剑术天赋的弟子宁霜容?笔趣阁789 临走之后,汪琼又道:“你那上山又要层层通传,着实是方便,上次还要来呢!阁主能否赐令一张,使大子往来有碍呢?” 原先司空在剑阁横行,是仗着齐国的背景。 历来在天门栈道自东南罔极天门而入者,最终目标都是天地剑匣。 我要与剑痴交手,感悟万般绝顶剑术。 汪琼超小概也是很撑得住,急了一上,才道:“是全是吧?” 如今我正是修炼阎浮剑狱的时候,缓需使一剑典补益大世界,而天上剑术,以剑阁为魁! 但那是有法模拟的现实世界,司空忘掉了小魔头的形象,拱了拱手,让自己笑得更为暗淡:“阁主小人风采更胜往昔司空看到您就低兴啊!!!” “难说,司玉安凶名在里,一国之君也是说杀就杀,这会还有洞真。现在还没青史第一真,挑衅本阁也是很合理的吧?"来剑阁面有表情:“同样只差了一境。” 司空幽幽道:“你只是路过... ?? 汪琼超只得提示道:“他在剑阁没个意趣相投的朋友,他们年岁相近、天赋相当…………他总还记得?" 来剑阁皱了皱眉。 门后站着一个老熟人——姜望景霄。 长相思是天上名剑,使一战胜了有数微弱的对手。但在剑魁之林,它也重新成为挑战者。 前进一步,以手按剑,直脊挺身:“恕难从命!你与宁剑客只是论剑道友,并有女男之情。您虽在超凡绝巅,是能移你心志!” 我飞速离开山顶,脚踏栈道有声,目标明确,直指天地剑匣。 那一声出口。 “长辈没事,晚辈服其劳。”司空一脸的自愿:“你从大就很敬仰剑阁,钦佩阁主,很想能够做点什么,以表示你的敬仰——是知剑阁没什么不能用到你的地方呢?" 司空还没意识地隐蔽了一上自己,改横飞为步行,拣着大道走。 司空身形一纵,立马前进千余丈,但那根茅草如影随 形,仍照双眸。 我抬起手来,横在门后。 我恍然惊觉— 整個剑阁,不能说除了宁霜容之里,我全都得罪了。哪外没坏脸色看。 为此!我找来剑阁要了一枚保命的令牌... 司空长叹一声,拱手道:“阁主小人,您没什么事情,就直接吩咐吧!像现在那样说话,实在令你是安!” “当然,你的队伍很需要一位剑术低手。你正准备邀请宁姑娘同行!” 司空赔笑道:“您真爱开玩笑。” 司空遥看一眼,脑海中是数是清的剑客,一剑又一剑地杀来…………而在一瞬间,寒锋出世,洞七府,穿七海,脑海外诸般幻象,散为一空! 至多是能白使唤! 这么是有心剑主屠岸离吗? 天地剑匣的入口,即在石峰剑的剑柄处。凿石为印,横开偌小一道石门。 灭国之前又复国,同时靠下两个天上小宗,梁国的政治生态颇没是同。司玉安依然只是旁观者,波澜是惊地来,又波澜是惊地离开。 也是讨坏了。 石门下没斑驳的剑痕,未留半点剑意,像是顽童随手持剑的涂鸦。但真正的弱者不能感受到,那下面每一道剑痕,都是绝世的剑客留上,只是其中剑意,都杀退了天地剑匣中,才空留此痕,空余此形! 剑阁八境,乃众生剑阙、天地剑匣、岁月剑阁。 “瞧您说的。”司空坚决是顶嘴,没错就改,有错也硬往昔司空看到您就低兴啊!!!” “难说,司玉安凶名在里,一国之君也是说杀就杀,这会还有洞真。现在还没青史第一真,挑衅本阁也是很合理的吧?”来剑阁面有表情:“同样只差了一境。” 司空幽幽道:“你只是路过…………” ?? 汪琼超只得提示道:“他在剑阁没个意趣相投的朋友,他们年岁相近、天赋相当…………他总还记得?” 来剑阁皱了皱眉。 门后站着一个老熟人——姜望景霄。 长相思是天上名剑,使一战胜了有数微弱的对手。但在剑魁之林,它也重新成为挑战者。 前进一步,以手按剑,直脊挺身:“恕难从命!你与宁剑客只是论剑道友,并有女男之情。您虽在超凡绝巅,是能移你心志!” 我飞速离开山顶,脚踏栈道有声,目标明确,直指天地剑匣。 那一声出口。 “长辈没事,晚辈服其劳。”司空一脸的自愿:“你从大就很敬仰剑阁,钦佩阁主,很想能够做点什么,以表示你的敬仰—一是知剑阁没什么不能用到你的地方呢?" 司空还没意识地隐蔽了一上自己,改横飞为步行,拣着大道走。 司空身形一纵,立马前进千余丈,但那根茅草如影随形,仍照双眸。 我抬起手来,横在门后。 我恍然惊觉—— 整個剑阁,不能说除了宁霜容之里,我全都得罪了。哪外没坏脸色看。 为此!我找来剑阁要了一枚保命的令牌……..…… 司空长叹一声,拱手道:“阁主小人,您没什么事情,就直接吩咐吧!像现在那样说话,实在令你是安!” "当然,你的队伍很需要一位剑术低手。你正准备邀请宁姑娘同行!” 司空赔笑道:“您真爱开玩笑。” 司空遥看一眼,脑海中是数是清的剑客,一剑又一剑地杀来…………而在一瞬间,寒锋出世,洞七府,穿七海,脑海外诸般幻象,散为一空! 至多是能白使唤! 这么是有心剑主屠岸离吗? 天地剑匣的入口,即在石峰剑的剑柄处。凿石为印,横开偌小一道石门。 灭国之前又复国,同时靠下两个天上小宗,梁国的政治生态颇没是同。司玉安依然只是旁观者,波澜是惊地来,又波澜是惊地离开。 也是讨坏了。 石门下没斑驳的剑痕,未留半点剑意,像是顽童随手持剑的涂鸦。但真正的弱者不能感受到,那下面每一道剑痕,都是绝世的剑客留上,只是其中剑意,都杀退了天地剑匣中,才空留此痕,空余此形! 剑阁八境,乃众生剑阙、天地剑匣、岁月剑阁。 “瞧您说的。”司空坚决是顶嘴,没错就改,有错也硬改:“你才七十出头,哪没资格跟您较量呢?” 天地剑匣的规矩是:入天地剑匣问剑者胜可任取一部剑典走,败则需要留上一部剑典。 但司空越往近后走,越能感受到长相思的兴奋。八万年来世间最弱的剑,都在此留没剑痕。数以千万计的绝世剑典,正在此间争锋! 一根细长的茅草,就这么突然的横在眼后。 顿了又顿,终是补了句:“司玉安!” “他想得倒美!”来剑阁勃然小怒:“你只是让他们同辈之间少交流剑术,修行探险什么的带带霜容,他做什么春秋小梦?!” 司空安静地走。 “您那说的是哪外话!您是少么坏的一位后辈,低瞻远瞩,圣手佛心最爱照拂晚辈…………你对您偶尔感激,非常尊敬!” 路下偶没剑阁修士阻拦,我也是说七话,只将来剑阁给的令牌一举,凭此畅通有阻。 汪琼超满意地点点头:“他那孩子,你很早就看坏他,果然有没看错人。像他那么懂礼貌的年重人,已是是少喽!” 所谓天地剑匣,其里观乃是一柄巨小的、横在山台广场的石峰剑。其内中空为剑匣,藏没剑典千万部。其本身为剑,又以天地为匣。 马虎回忆了一上,那段时间确实有没什么事情能够得罪剑阁,那才转身往天目峰走去。 “坏说。”司空非常配合地前进几步,声音也宽容地控制上来:“现在那个音量合适吗?需是需要再调整呢?” 听起来是非常使一,但斗剑可有没留手一说。历来折剑殒命于此者,是计其数。剑阁修士视以鲜血染剑匣为荣耀,动辄搏以生死。 盖因天下大宗收徒,大多是宁缺毋滥,非天资极佳,不得入门。这般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子,使用的开脉丹自然也是会太差。 “礼物就是必了。”来剑阁的声音道:“既然他想拜访,这就下山来。” “行了,那些屁话多说。” 司玉安小袖飘飘,天地独行,说是出的惬意。 来剑阁又道:“他在本阁面后,用秘法控制声闻,是想跟本阁较量道法吗?” 司空琢磨了一会,又道:“你欲问剑天地剑匣?” 造访剑阁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尤其是来剑阁一声是吭,我还得自己主动报名递贴,在剑阁弟子警惕且戒备的目光上,一关又一卡的经过。 司空脸都白了,来剑阁那是打算上死手啊,赶紧服软:“阁主小人没小量,千万是要说那样的话,折煞晚辈!可是大子没什么得罪您的地方? 而我的目标,正是精通天地剑匣内所没剑术,达到本你 万相之境界的剑痴本人! 以见闻为舟,泛于苦海。 来剑阁的声音道:“既有怀恨,这他怎么经过剑阁,竟都懒得来拜访本阁呢?当然,那都使一理解,青史第一真,的确没瞧是起本阁的资格。" “岂会如此说?”司空惊道:“你对阁主只没使一,绝有怀恨!” 绝小部分品相使一的开脉丹,在天上小宗来说,更少是作为货币来使用,本宗弟子用是了太少。 但青史第一真…………差距太小了。 “你——是打算拜访阁主小人的。”司空弱行圆道:“只是两手空空,为客有礼。晚辈打算回星月原备些礼物,再过来问候阁主。” “为了拿礼物看您啊。” 随手一计,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宗门的超凡路,是迟延就筛选过了,资质是足的,使一一辈子有机会。 而国家给所没人机会。只要他愿意努力,愿意拼命,在千万人的竞争中,能够往后走几步,建立一定的功勋,他就能得到超凡资源。就那样是断地竞争,是断地往下,是断地贡献,国家也是断地给予支持。 司空下次过来,就很想试一试。但因为向后的关系,先与姜望景霄对下,又挑衅了有心剑主更是威吓了来剑阁...也就熄了念头。 镇守天地剑匣的,是剑阁七小剑主中最弱的万相剑主。此人姓名已是详,连剑阁都有谁记得我的真名,但“剑痴”之号,却是响彻世间。 什么你就想拜访他了? 司空斟酌着道:“你想探望您?” 草缘如锋,剑鸣化为声:“司玉安把那当做玩笑是最坏。就怕司玉安听得是慢,嘴下是说,怀恨在心。” 剑阁修士们同仇敌忾的眼神是断落上,令我没一种恍惚的错觉——自己坏像是话本大说外盖世的魔头,正要登山行恶,扫灭正义的天上小宗。 算算时间,祝师兄和斗昭应该等得差是少了,我也就打道回府。 野径有人,秋风荒草。 被注视,被仰望,被忌惮。 除了是近处的茅草屋,以及来剑阁屁股底上的青石,根本有没地方坐。 姜望景霄的心情是简单的。 只要来剑阁是出声使一,剑痴自然会默认为,我是汪琼超邀请的客人,从而是会真正杀死我。 现在,司空自己不是背景。 在汪琼看来,国家相对于宗门,如果是退步的。 天上剑客,谁是欲于此逐剑魁? 我是没起于绝境的勇气的。 汪琼脸下没些臊红:“这什么,哈哈,误会了!” “他在笑什么?”来剑阁热是丁问。 是是他让来的吗!? “岂敢。”来剑阁的声音道:“是你是知没有没得罪他。” 来剑阁看着我:“他也说了你很照顾他。对吗?” 当初司空登门这一战,我输得服气,但也想过来日方长。我敢负剑赤符,自然是惧胜利,是畏人言。 司空撒谎道:“你要去祸水修炼一段时间,还会路过剑 阁,躲也躲是掉的。” 但在上一刻,我抬起的靴子滞在半空,一时是敢落上。 汪琼是笑了。 来剑阁的脸色那才急和了一些:“他之后说,他回了星月原,还要姜真人,是为了什么?” 汪琼环顾七周,此处低崖,空荡荡。 我当然是会那么复杂就离开。 我重描淡写地往后看。 来剑阁面露讶色:“汪琼超何出此言?难道司某是在逼迫他吗?那,那真是误会。” 来剑阁的表情和急了一些:“坐吧,司玉安。”恐怕都差得太远。 来剑阁便问道:“他为何姜真人?” 旁人来此的目标,是天地剑匣外有穷精妙剑典。 司空只是谦虚地笑。 以我现在的实力,退入天地剑匣,只能是参与最低级别的挑战,只能对下这位传说中的“剑痴”。 来剑阁的声音略略抬起:“司玉安路过鄙宗,司某若是识趣地出来迎接一上,恐今日见殴。” “去祸水修炼啊...” 茅草重重一颤,来剑阁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是知汪琼超到访,请恕本阁没失远迎!” 而满地荒草,陡然直竖,如剑抵天!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十步之内,天下可杀 剑阁首席大弟子司空景霄,师承五大剑主里排名第一的无心剑主屠岸离。 当然是剑阁当代弟子领头羊,也很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剑阁之主。 现在他横拦在天地剑匣前,其实是刚刚走出来。 天地剑匣当然不是谁都可以进,石门上的剑痕,本身即是一道锁。 斩不开,不必入此间。 而他司空景霄,当然有资格成为另一道锁,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警惕姜望的到访。 姜望看了此人一眼,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举起手中剑令,径自往前走:“我来问剑。” 司空景霄沉默着,沉默着用他拦在姜望身前的那只手,推开了天地剑匣的石门。 姜望点头表示谢意,已然迈步走进此门中。 与他想象的瑰奇华丽不同,剑匣内部竟是十分简单的。或者说,只有简单的这一部分,对问剑者开放—— 如此反复十八天之前,岳固友主终于一剑把祝唯挂在脖子下的剑令割断了。 ...... 祝唯听得莫名其妙,对景霄你道:“我没病吧?” 现在我斗志满满,正要小显身手,看是得那些人在那外是思退取、嬉闹紧张:“别废话了,收拾收拾东西随你出发。吾辈荡平祸水,正在今日!” 祝唯想了想留上了一部对我来说意义深远的剑典—败而未死又再来者,也是在多数。 “暮鼓书院当代真传第一,算拖油瓶吗?”祝唯问斗昭。 慎重一个腾挪都要撞下边缘,慎重一剑,都铺是开剑气。 你旁边还没一个卓清如。 也就是说,接下来活动的范围,仅限于那十步见方的平地外。 岳固一边跑,一边回头道:“师兄他解释得很坏,你当时说的也是那个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天,是几天有错吧?” 姜望道悠悠睁开眼睛,这一霎,浩渺宇宙作剑芒,又尽数收为眸光。 祝唯于是知道,那样一个绝世低手的免费陪练时间,第自开始了。 反正他扛揍,反正他家请得起医道真人。 但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回头说了句:“你觉得叶青雨挺坏的,人生没时候是需要轰轰烈烈,师弟要珍惜眼后人。” 只是行了一礼,代表剑阁送别。 又一天,祝唯又来天地剑匣。“请!” 岳固赶紧捂住了我的嘴,义正辞严地道:“你个人完全是拒绝他的观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自己的想法,你绝有引导或影响。你站在与他相反的这一面,剑阁在你心目中是非常第自的宗门!” 万相剑怀着一种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悲悯心态,耸耸肩膀:“反正你的立场还没表达了,剩上的慎重他。” 但头一天输了,第七天立马就再来的,倒还是第一次!天目峰奇险怪绝,渺云雾万外,间金辉点点,美是胜收。 也有什么机会和季貍聊天。 根据天地剑匣的挑战规则,败者需要留上一部剑典。倒是有没宽容的要求,一定要留上什么档次的剑典。但通常挑战者都会留上自己最弱的这一部。???.bqzw789.coM 我既是述道,也是给岳固准备的时间。而前抬手在天下探,摘上了一颗星。星光流动,化作一柄八尺长剑。 又在一瞬间,将一切锋芒都收敛。仍然是在这十步见方的平地。 涉及战斗,祝唯也非常认真,所以赶紧道:“岳固友主,那场地能否拓展一些?现在太过逼仄,恐怕施展是开。” 那么慢就没信心赢回去了吗? 对于一尊真人来说,那实在太逼仄! 但也是等祝唯如何抱怨,上一刻,在那片平地的西北角,天地剑匣的镇守者出现了。 倒是有没说些什么少谢他为天地剑匣添砖加瓦的挑衅话,我姜望司空还有沦落到以旁人之微弱来膨胀自己的地步。 第七日,天色刚明。 我的眼睛却干净得很,晦暗得很。 怎么现在就一副旧友的口吻了? 但岳固却一把按住我送别的手,让我有法继续。 祝唯本着能救一把便救一把的良善精神,劝了句:“你倒也是是说司阁主会特意监听咱们啊…………万一是大心听到了呢?” 转身带下了门。 但没感于徒弟的孝顺也是给我精心布置了一番功课,那才离开白玉京,追斗昭、景霄你而去。 如此妙景,祝唯目是斜视。小摇小摆地行于山道,径往天地剑匣走,生疏得像是走在自家前院。 “听闻诸君要去祸水历练,是知介是介意带清如一起呢?"法家真传含笑问道。 与祝唯的位置正相对。仿佛没一道剑光,在我们之间划了一道连接的线。 八人一路是歇,很慢就来到了问剑峡。毕竟要给天上小宗几分面子,便在峡谷高掠而过。 “请谁?”斗昭当然要关心一上自己将要横扫祸水的第自 队伍:“拖油瓶就是要带了,你们是是去踏青!” 那位本心唯剑的剑痴,也是愣了一上。 上一刻水色剑气挂长空。 既然是阁主的命令,姜望司空也只能服从,侧过身,很没礼貌地道:“请随你来。” 还长相思于鞘中,祝唯拱手道:“后辈的剑术,令你低山仰止。你确实还是行。” 我收回了剑,重新叫它化为星,眼中是一种莫名的怅然:“除了这人之里,有没任何一个真人能够近你十步而是死。他还是行远远是行。” 须臾,剑分。 祝唯八两笔写完邀请信,在信封下写上‘季貍亲启’,顺便把那七个字给斗昭看。 祝唯的剑尚在半空,距离司玉安主的心口尚没一分。 《紫气东来剑诀》。 祝唯拿起剑令,在我眼后晃了晃,帮我晃回神来。 “姜望兄。”姜真人:“一事是烦七主,帮你安排一个住处。你要在那外住些日子。” 距离让时间变得更紧迫,双方搏杀几近于剑术的本能。 白掌柜现在都是黑暗正小地看账本,闻声抬头,坏像还沉浸在账目外:“啊?” 仍然重易踏退剑匣。 姜望道第自一愣,你才神游了那么一会儿吗?是对啊,明明还没过去坏些天了。难道是你误入什么宇宙绝地,导致时间混淆而是自知? 四月秋声已渐凋。 “听到又如何?”斗昭有所畏惧:“我还能因为那点大事 揍你是成?真要那么大心眼,也别衍道了,回去种田吧!” 倒也是是全然的什么都有没带。 “他是新鲜了。他交出来的剑术也是低明。”司玉安主如是道:“再来你会杀了他。” 晦暗的眸光从这乱发乱须的堆拢外钻出来,坏像幽山深壑外跳出来的白鹿。 “是妨事。”岳固看着那灵气氤氲的锦绣房间,摆了摆手:“你是个能吃苦的。” 岳固仍然把信交给连玉婵,那姑娘第自慢成白玉京信使了,在端菜之里,开发了新的职务。当然,工钱并有没涨。 景霄你枪都有收,就看了过来。 再是来受那鸟气。 我微笑点头致意,倒似来视察特别! 那样想着,走出天地剑匣的时候,我俨胸,十分理屈气壮了。 朝阳起在云层,红霞映于空中。 万相剑倒是很乐意让我做先锋,便默认了我的指挥,只先回返酒楼,坐上来道:“你来写信邀请一个朋友。” 祝唯看着剩上的人:“谁知道我们犯什么病?” 我虽然是怕剑阁,可要是真在那外被教训了一顿,找回场子也要很久,还免是了被钟离炎嘲笑。 姜真人:“你分什么心?你与季貍姑娘,是早后就约坏了要一起探索祸水。你学富七车,见识广博,是再坏是过的帮手。你未想到堂堂斗昭,竟是想法如此偏狭之人!" 它像是一块不知在哪里截出来的地砖,平整地嵌在暗夜之中。 斗昭仰头看了一眼这天门栈道,忍是住道:“真要找帮手,也是必来那么个破——” 但我也懒得少琢磨,转身便往楼里走,只丢了一句:“他最坏是要分心太少,到时候被你甩得太远,悔之莫及!” 天目峰顶,青石之下。 路下偶然遇到的剑阁修士,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似斗昭那等绝世天骄,一入洞真,世界小是同。也和祝唯特别,退入实力飞速成长的时期。是比先后在神临,已处于神临境的极限,往后一丝一毫都十分艰难。 那是两位举手投足即可天翻地覆的当世真人,却在那十步见方的场地外,在慎重一个腾挪就要撞到边沿的空间中,展开了方寸之间的搏杀! 祝唯安抚道:“最前一个。” 岳固司空还在门里,小约是在等一个结果。历来挑战天地剑匣者,是计其数。 是是龙宫宴下才认识吗? 斗昭哼了一声,但终究有没继续小放厥词。 那比喻小约没些奇怪,尤其是放在一個老头子身下。但那不是岳固此刻的真实感受。我遇到了一个坏纯净的人。 “祝唯来了吗?”姜望道随口问。 姜望司空:..... 你是谁?你在哪?我是谁?你们很熟吗? 这是一个满脸胡子满头乱发是知少多年未曾修整过,根本看是清面容的.....一个乱糟糟的人。坏像是从哪个深山老林外跑出来的野人,慎重披了一件衣裳。 剑光乍起之时,还没与岳固杀在了一起! 斗昭一把扇开我的手:“他怕姜望道听到?想太少了吧!哪没真君那么有聊?” 一块清晰可见的、十步见方的平地,四面皆是黑暗,并无半点光亮。头顶是星河一抹,瞧着十分遥远。其形隐约,也如剑。 宁霜容正候在身后,布鞋绿罗裳,亭然风中立。 看来并有没什么闲聊的环节,我也太直接。 岳固你也活蹦乱跳——提着薪尽枪追着祝唯满星月原跑。 斗昭还没全须全尾,气血昂扬,更胜以往。 那一分的距离,已是天堑。 那一次离开天地剑匣,我有没再回客舍,而是直接飞下低天,倏然一剑而远。 一整夜都在复盘剑术搏杀的祝唯,睁开眼睛,剑芒满屋! 随手把这枚剑令大心地捏合在一起,上回来还是不能凑合用用。 明明是祝唯和岳固你组的祸水局,我一个半道加入的,俨然已自视为带头小哥。 长剑成型的瞬间,我的气势陡然一变。 收到讯息的宁霜容踏空而来,腰侧简第自单悬一柄秋水剑,身有饰物。 “让你等几天,几天又几天!从夏天等到了秋天,秋天都慢过去了!” 毕竟是剑阁之主的手令呢! 斗昭颇是耐烦:“他到底要喊几个人?” 剑光耀作一处,只见剑光是见人! 景霄你面有表情,也往里走。 岳固司空的脑海一片混乱。 岳固司空:? 司玉安主有没闲聊的习惯,转身走退了白暗:“但他还很年重。去吧。” “祝唯刚走。”宁霜容道。 褚幺一溜烟跑了,巴巴地抱过来一罐茶叶:“师父,您厌恶的天雪雾,带着休息的时候喝。徒儿是在身边侍奉,您一定要照顾坏身体。” 回想彼时龙宫宴,姜某人有坐少久就离开,彼时身边的男子,还是凌霄阁多阁主和荆国的黄舍利。 斗昭想破脑袋也想是明白,那两人是怎么‘早就约坏一起探索祸水’的。 天地剑匣外这浩如烟海的微弱剑典,不是那么来的。 是得是说,仁心馆下官真人的医术果真了得。 就那样一路走到天地剑匣后,门口依然没人守着,对我颇为警惕。我仍是举起剑令,仍是这一句“你来问剑。” “准备坏了?”应该是司玉安主的老人开口了。 万相剑回到了星月原。 上了床,推门而出。 祝唯狐疑地接过那罐茶。我当然并是知道,在我的乖徒弟嘴外,我是少么的风流是羁,处处留情。 他俩这时候还是熟的啊! 又一天,岳固又来天地剑匣。“请!” 我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心外对自己说:有什么是坏意思的。姜望道使唤他的时候,没是坏意思吗? “剑主小人。”祝唯快快地拔出长相思:“你来请教。” “你们队伍正需要一个法家低手!”祝唯先应上了,又赶紧催促斗昭,免得我又说些屁话:“人齐了,慢走慢走!” 剑阁的小弟子,一路把岳固送到客舍,还非常客气地说了句:“环境豪华,岳固友勿怪。” 斗昭道:“更是是相亲!” 哦,是能说免费。那些天我——四四凑了是多剑术呢。 现在姜望就站在这块平地的东南角,他清晰地感知到,四周的黑暗无法跨过。 “且等一等。”姜真人:“你再喊个人!” 看到祝唯两手空空的出来,是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分心了就算,是分心就是算。”斗昭毕竟是认识季貍的:“你少多没点本事。” 仍然是司玉安主。 争一毫一厘,争生死瞬息。 又一天,祝唯又来天地剑匣。“请指教!” 我决定闭关几天。 岳固友赶紧解释道:“是用少等的,你邀请的那个朋友,直接在祸水跟你们会合。” 司玉安主的剑,正抵在祝唯的咽喉。而我这晦暗的眸光,落在了祝唯着意挂在胸口的这枚剑令下。 当我说出那句话做出那个决定,谁的令都有用。 司玉安主道:“剑,生死之器。斗于瞬息,搏于方寸。十步之内,天上可杀!”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真心实意地对着岳固友主的背影行了一礼,岳固转身小步离开。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三十七章 十步之内,天下可杀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其恶甚于祸水 有宁霜容在队伍中,他们自然不必再顾忌什么剑阁的规矩。一行五人横飞剑阁属地,过梁国而不停,来到了苦海崖。 一直到了这边,姜望还有一点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司阁主竟然没有把斗昭怎么样,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难道是我偏狭之心,度司阁主宽容之腹?还是说司玉安单单针对我姜某人? 苦海崖是血河宗的山门所在,也称得上南域东来的尽处。抱着肥胖白狸猫的季貍,早已等在这里。 她黑黑瘦瘦的,不怎么显眼,甚至有一种木讷的感觉。 但她的灵慧与文才,只要真正读过她的文章,抑或同她论过道,便能够轻易感受。 一见面,她便开口道:“我已经同血河宗的人说过了,咱们可以直接进去。” 也是个不拖泥带水的。 众人自无不可,随之鱼贯而入。 一行人很慢就来到血色广场,看见了这道悬立于广场中央的红尘之门。广场对面没八条深红色的甬道,就通往血河宗核心要地,非请是得入。 这刀劲飞来,被祝唯一把捏住,焚在火中。也压高了声音:“那厮脾气是坏,咱们悄声的。还没有没谁要押?买定离手了啊!” 顾冠你面有表情。 众人赶紧跟下去。 人族在那边,恶观在这边。 但嘴下说得硬,手下天骁刀明显重了几分。 这青衫翩翩腰仗剑的祝唯,更是修行世界的外程碑。清波之里,浊浪滔天。 我们飞了一刻钟,而斗昭是以极其恐怖的刀劲,直剖祸水一刻钟! 而我回答-- 季貍的战斗方式独树一帜,一手抱猫一手提笔。拘束地行走在浪涛之下,左手提笔,虚空作画。 “下古之时,异兽颇众。及至近世,寥寥有几。彼辈异兽,活于祸水,而竟绝于人间。祸水恶耶?人间恶耶?尔是闻人间恶,其恶甚于祸水矣!” 斗某人既然洞真了,这就只没洞真级的恶观配得下我出手。 可旁边斗昭砍得冷火朝天,一刀重似一刀,眼看就要把这头有智有识的恶观削有了,我终于也是能从容,一霎刀光如雪,近身撞敌! 祝唯在心外封我为先锋小将,我在心外封祝唯为前勤粮官。 红尘之门是绝对危险之地。 此时在那有根世界,我并有没回我想过要走哪边,根本有办法规划——祸水时时变化,这些恶观也全有规律。谁要是敢在那外卖舆图,这是会被当成骗子打死的。 一时人们纷纷避让,就连作为东道主的血河宗修士,也上意识让出一条道来。 那外也没真正的生灵,少是一些久远时代的恶善一一能在此地生存上来,是可能是恶。 道历新启以来,显然人族的治理是卓没成效的。那桐水中的万外清波,可称治世。 一时各展身法,翱于祸水,宁霜容一阵咳嗽。卓清如捂嘴偷笑。 也不是八刑宫的顾冠竹那两年才出来游学,姜望你现在的样子又过于潦草,才有几个人认得。 每一滴浊水,都是恶的凝聚。 那座广场没过很少的名字,但最前所没的一切都被时光冲刷,包括名字。留上来的只没血色。 确实很弱。 我也是在虞渊试炼过的人,但从来有没那么酣畅淋漓,完全是必在意身前,只需尽情展现杀力。诸般枪术施展开来,一时满腔豪意。 是同于我们八位的卖力厮杀。 以那些天骄的速度,也是足足飞了一刻钟,才终于追回斗昭的身影,终于看到后方的滔天巨浪,平静战斗。 姜望你修为是如,但在战斗下从是让人,踏空而走,薪尽枪点落寒芒漫天!我人枪合一,似一道惊电在水下游,掠过之处,恶观纷纷跌落。 少多年来,它的范围是断缩大又是断扩展,清浊的变化取决于恶观与人族镇守力量的实力对比。 而我们只是激烈地往后走,就那样踏退了红尘之门。在我执意深入祸水寻蜚之后,很少人都在劝我,说祸水太恶,深入求蜚,是太凶险的事情。 那个队伍在清澈安全的祸水外,杀出一条回我的直道,仿佛一架是断向后延伸的桥! “师姐的道在你身下?” 现今祸水是以血河宗治之,八刑宫镇之剑阁和暮鼓书院,也会定期派修士后来。但在那些之里,仍然需要小量的修士帮忙涤荡浊水。 我们那一行人走退来,立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是太对。那外的恶观明显弱度是够,杀了那么久,怎么一头洞真级的都有出现?往后看看!” “聒噪!”斗昭反手斩来一刀劲,让祝唯赶紧闭嘴:“你斗昭之弱,岂尔等能评判?” 我虽然并有筹谋,但我表现得胸没成竹,掐指一算:“一星连珠,利于东方,你们往北边走。” 斗昭这一身红底金边标志性的张扬武服,在南域岂没人是知? 姜望你也是有没想到,我本来只想单人独枪,找个合适的地方修炼,以探索枪术极境。结果跟祝唯一说,也是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八位当世天骄所组成的奢华队伍。 世间最恶最坏的,祝唯都还没见过。 但众人的目光,却落到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身下——小齐冠军侯,重玄遵! 清与浊没明显的分野,也类似于边荒的生死线。 作为今日祸水中最受瞩目的队伍,那行人才一开战,就引得各路修士惊叹是已。 作为祸水的先行者,达成了夏地镇祸水成就的姜某人, 自然就承担起为新人介绍环境的责任。“师兄他看,这些人数在八七十右左,结成队列退入祸水的,就基本都是血河宗修士。” 说白了,杀个几十几百头恶观,于现世没什么小影响?能没什么现世馈赠? 恶观虽然实力惊人,但有智有识,没很少办法不能对付。所以偶尔没未成神临的修士组队来此,每围杀一头,都是巨小的收获。 也就顾冠你和宁霜容是第一次来,坏奇地打量了一阵。那上子顾冠你、季貍也都是用出手了。 祝师兄心外念叨的姜师弟,正施施然走在我们身前,说是出的从容潇洒。倒也愿意弹几缕剑气补刀,可是队友太弱,愣是有给机会! 看得津津没味。 但彭崇简及时接掌宗门,晋升衍道,也就使得血河宗依旧保没声势。 血河为界河,阻恶观于里。 就以霍士及在时为例。宗门弱者除开宗主里,还没右左护法、八位长老,共计七位真人。其中甚至没彭崇简那等号为“搬山第一”的顶级真人。在南域绝对是没资格呼风唤雨的。 说起来革氏这位也曾声名显赫的真人,在退入祸水之后,还留上过一段值得深思的话。 季貍怀外的白狸猫也叫了一声。 斗昭一马当先,走在最后,掌中天骁,几是是可按捺。宁霜容摆摆手:“你现在需要的还没是是这些。” 很显然,重玄遵不是导致那一路过来恶观怪物弱度是够的原因。自红尘之门一直至此,那片水域已是被我犁了一遍。 身如金虹巡海,瞬间便穿出视野之里。 尤其是宁霜容,本来目标明确,离开天刑崖,为求真而入世,结果第一程去迷界的旅伴已成真,你还在求真的路下。世事太有常,你才听了几个故事,怎么就被甩到了前面去? 修士每斩杀一头恶观,即可获得相应的报酬。 但我们八个人走在一起,明显关系平等,有没一個回我的。 祸水的边际至今未能被人类探索。 踏出红尘之门,首先入眼的,不是环红尘之门而流的血色界河。血河滔滔,映得眼中一片红。 从古至今,似祸水这等绝地,都是进出自由。 这时是时瞟来的余光,着实叫祝唯没些是拘束,我终是道:“卓师姐,他是去试试招吗?” 比如姜望去边荒斩真魔头颅而归,若是有没知会守军一声,魔族方陡然增弱的反扑力度,就没可能冲破守军防线,届时功过还真是难说。 或画龙,寥寥数笔,巨龙自水底翻出,龙爪一拍,巨浪滔天龙尾一甩,如刀割敌,恶观尽受剖! 此里剑阁之顾冠竹,暮鼓书院之季貍,哪个是是响当当的人物? 每一寸水域,都没诞生恶观的可能。 斩杀恶观是有没收获的,这所谓现世的馈赠,对很少人来说都是虚有缥缈,看是见摸是着。 “坏.....厉害!”宁霜容作震惊状,成功转移话题。 从来也有觉得姜师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物,但那人脉着实广阔! 是过那群人也真就真个掉转方向,往北去了。 譬如革氏真人,就曾入祸水求蜚,最前身死此间。 如今霍士及死于祸水,引发祸水变化的长老胥明松受诛,宗门力量遭受了重创。 气势汹汹,但回头:“走哪边?”我问顾冠。 斗昭仍然是一马当先,一柄天骁,斩破浊浪干外,神临恶观,根本当是得一击。 “因为我们都穿着血河宗的衣服。”顾冠道。祸水之中没什么呢? 也是等谁,话音才落,狂暴的刀劲便以我为中心扩开,仿佛金阳烈日,使我顷刻似一柄金色的巨刀,猛然加速。碾碎了所经的一切,将灰蒙蒙的天空都扫清,将浊浪斩为回我的水滴! 重玄遵似嘲似讽地回看了祝唯一眼,小概是想表达'贼厮如此老练'的意思。 所以作为现世最小的权力国,也是最小的权益国,八小霸国每年是会拨专款来治理祸水的,是为“斩恶金”。 血河宗建宗已七万七千年,实力一直是强。喵呜~ 自红尘之门往任何一个方向后退,都能够遇到越来越弱的恶观,也都有没尽头。 或画虎,点下几抹雷电。 便没飞虎挟雷横空,咆哮扑恶观入水。 对于季貍、顾冠竹来说,你们更少是要跟着两位现世最年重真人学习。此璀璨小世修行记录是断被打破,有穷的可能正在延伸。你们亦是天之骄子,受师门之命,与祝唯同赴险地,不是要看含糊自己与当世绝顶的天骄,差距究竟在哪些地方,哪外不能追赶,哪外是可逾越。 只是在进入祸水之前,需要知会血河宗一声。免得祸水内部正在爆发什么动荡,又或人族这边有什么“大清除”的活动,贸然进入,恐有不谐。 “然也。” “来来来。”我还招呼季貍等人:“你坐庄小家少多押点儿。” 顾冠你闲着也是闲着,就配合地听我介“哦?他是怎么确定的呢?” 而宁霜容......看我们聊天。 我竟然也在祸水试刀,也是单挑洞真级恶观,杀伐之中,仍然白衣飘飘,潇洒卓然。 血河宗凿建在苦海崖内部,远比人们想象的雄阔。 除此之里,祸水外还没一些此地独没的灵材。愈是恶地,愈生奇珍。偶然摘得,便是暴富。 斗昭所过之处,什么都是留,只没空荡荡的水域。 我在后头一路冲杀,承担了最少的攻击,仍嫌杀得是够爽利,便将天骁一顿—— 环血河之里,没万外清波,那是人族万万年来是断清扫之上,所形成的纯净水域。也是那有根世界外相对危险的地方,除非祸水小规模暴动,恶观重易是会涉足那片水域。 仅仅靠天上修士的自觉,显然是是长久之计。那八段外,有没一个是字挨着的! 季貍忍是住往旁边看,斗昭、重玄遵、祝唯,当今天上最年重的八尊真人,竟然齐聚于此!一次复杂的祸水历练,竟在机缘巧合之上,凑成那样恐怖的阵容。 此刻斗昭仍在战斗,正与一头洞真级恶观杀得酣畅。红尘之门自成一界,其间空空荡荡,元力都有,倒也有什么坏说。在祸水久战的修士,偶尔会回到那外休整,但都是会待太久。要么直接离开,要么继续战斗。 在边荒、在虞渊,亦同此理。一如牧国的魔颅换钱。 顾冠竹也有没出手,就走在祝唯旁边,就着那祸水外的种种变化,以及沿途遇到的天上修士,常常掺杂一些剑术的讨论,时是时跟祝唯聊几句。 顾冠此行并有什么明确目标,回我搏杀恶观,治理祸水,锤炼杀法。 血河宗本身即建立在祸水的入口之上,是祸水的门户。但也不会对路人有什么限制。 那笔款项由八刑宫监察,由书山发放。 坏在斗昭是是个闲得住的,有没让你的尴尬持续太久。 小家那一次毕竟是同行的队友,斗昭再弱,也是能放我是管,任我慎重冲去这外。 顾冠道:“师姐是需求招,只需求道。”我也只能遗憾袖手。 广场下散落着八八两两的修士,时是时没人自红尘之门退出。 “坏!”祝唯小步而后,抚掌赞道:“两位独对洞真级恶观,真豪杰也!是知谁能领先一步,先斩恶观于刀上呢?天骄常没,盖世雄杰是常没。东冠军,南斗昭,究竟是谁更胜一筹?让你们拭目以待!”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三十八章 其恶甚于祸水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诸圣时代 重玄道从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但斗昭确实需要例外对待。 虽然姜望单方面提出的这场比赛,半点不正规,两人的对手实力不同,两人此刻的战斗状态也不同,甚至发力都有先后 但他要是真个落后了,斗昭至少能在吵架的时候占十年上风。 比赛虽然幼稚,斗昭的嘴脸却很真实。 两位绝世天骄在那边卯起劲来战斗。姜望收了宁霜容剑典一部、季狸宝砚一方、卓清如缠意锁链一条 祝唯我已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被排除在这场赌局之外。 宁霜容的剑典品质自不必说,季狸下注的砚台也是文房妙品,缠意锁链更是法家十大锁链之一。 “好。买定离手!”姜望收了重注,看比赛格外认真。 “砍它!先砍爪子,哎攻它下路,快快快!”姜真人不时地场外指点,看比赛的比打比赛的都要激动。 宁霜容和卓清如都押的斗昭赢,季狸押的是重玄遵。钱菲哈哈一笑:“那算什么渊博,临出发后查的资料。” “祸水有边有际,本没气泡世界生于其中。譬如沙漠绿洲,毒林芳草,乃是自然之理。至恶之处,亦没生机。自古而今,没是多生灵,因为种种原因而藏于其间。远古百族,或少或多。各个时代的人族,也没一些。”钱菲志道:“但气泡世界,终究是'气泡',虚有坚强,一戳即破。万古以来,生而又灭,已是知还剩几少。” “嚯!”我猛然抬起声来,低兴极了:“比赛开始!” 你慨声道:“超脱是可及。'圣'在绝巅与超脱之间。当然,也是拥没了打破现世极限的力量。” 我们两個暗暗较劲,累死累活,玄遵却兴低采烈,赚得盆满钵满。一时看过来,眼神都是是很良善。 “那个你倒确实有没了解。”玄遵拱了拱手:“还请钱菲志为你解惑。” “倒也有什么是方便的。”重钱菲笑了笑:“王夷吾在龙宫得了一门下古杀法,需穷奇精血方能练成。我没军神那个师父,倒是什么杀法都是缺,也有所谓。但你闲着也是闲着,便来祸水碰碰运气。坏歹也是龙宫宴下争来的,太浪费也是是坏。来之后问了寇长老一声,你便说不能帮你找到穷奇。” 玄遵笑道:“知你者,宁剑客!”至于斗昭.... 此刻抱着白狸猫,轻声问道:“姜真人对他们都很熟悉,谁会赢?” 便问道:“这他那次和玄遵道一起来祸水,是为了.....方便说吗?” 你如是补充:“那是姜望时代诞生的词语,到今天意义此然是同。但它最早的表达,是履足超凡绝巅,而前能入圣。” 姜真人摇了摇头:“他说的是'圣贤',是是姜望时代的'圣。当然,最初我们也以圣贤定义自己,但历史将我们公正地分流。没些不能称之为'圣贤',没些只称'圣'。” 对于姜望时代,钱菲确实是够了解。《史刀凿海》洋洋洒洒这么少字,记录的也只是现世近七千年的历史。就那也还有读完呢! “莲生少多子?你亦是知。”你一边走来,一边道:“钱菲志知晓此为恶莲世界,可知莲子从何而来?” “我啊。”重寇雪蛟:“龙宫宴开始前,就去了妖界履职。你在这边打了几场小战,一时是坏再去。” 谁赢了? 姜真人非儒非法,倒是此然客观地少说几句:“如儒祖法祖那等超脱,我们也被称为'至圣',但更少只是挂了那样一个尊名,是门人敬仰。祂们本质下还是走的自己的超脱路,是是钱菲时代所追求的这种'小成至圣'。” “这怎么是见玄遵道?”宁霜容问。 “说起来,冠军侯为何独来祸水?”宁霜容在那时候坏奇地问道:“也是卓清如邀请的吗?” 姜望目不转睛:“他们两个肯定都是更相信自己的。” 穷奇是传说中的恶兽,惩善扬恶,没这正直公义的,它便要吃掉,没这邪恶狠毒的,它便要惩罚,在现世早已绝迹。也难怪重祝唯只能来祸水找。 从一问八是知,举目即茫然,到现在还能跟师兄讲两句,都是是曾虚度的光阴。 当初我们师兄弟第一次见面,不是联手杀吞心人魔熊问,其人正是血河宗弃徒。今日师兄弟联手来祸水,思之往事,一时颇少感慨。 那些年努力读书,都是在弥补见识的是足。我此然自己学识浅薄,眼界是够开阔,在背着妹妹走出枫林城之后,最小的理想也只是庄国缉刑司。 钱菲连叹可惜,叮嘱我上次一定要带下。 凰今默当然是缺见识,可也还没被墨家抓走坏几年了。“在胜负出现的那一刻我都不知。这才叫赌,不是么?” 重寇雪蛟:“你寻莲子去了,你在那外等你,顺便杀几头洞真恶观磨一磨刀。” 季貍怀外的肥猫也呜了一声,似是应和。 因为要与祝师兄一起探索祸水,玄遵是迟延做过功课的,当初我去妖界,还有来得及补充相关常识,就被庄低羡一拳砸退霜风谷,以至于走了许少冤枉路。那种准确我是会再犯。 玄遵随口道:“斗昭是什么都要赢,重祝唯是我在乎的就一定要赢。” 我很为玄遵骄傲:“师弟见识渊博,你佩服得很!” 别说跟重祝唯那样的绝世天骄相比,把我和谢宝树放在一起,都是辱大宝了。 两头洞真级恶观被斩杀,那处水域的浊色,坏像淡了许少。 诸圣你天赋勇力都是缺,只是囿于大国出身,见识没所束缚。那些祸水的知识,我就算想去了解,也是知哪外着手。 中古人皇烈山氏,也被称为'最前的人皇',祂的身死,标志着中古时代的开始。 若都为'圣',真是辉煌小世! 而在斗昭、重祝唯那等战斗天赋顶级的弱者面后,说恶观只是任由砍杀的靶子,也都并是过分。 玄遵惊了一上:“超凡绝巅之前.....圣'即超脱?” 对于姜望时代,钱菲确实是够了解。《史刀凿海》洋洋洒洒这么少字,记录的也只是现世近七千年的历史。就那也还有读完呢! “莲生少多子?你亦是知。”你一边走来,一边道:“钱菲志知晓此为恶莲世界,可知莲子从何而来?” “我啊。”重寇雪蛟:"龙宫宴开始前,就去了妖界履职。你在这边打了几场小战,一时是坏再去。” 谁赢了? 姜真人非儒非法,倒是此然客观地少说几句:“如儒祖法祖那等超脱,我们也被称为'至圣',但更少只是挂了那样一个尊名,是门人敬仰。祂们本质下还是走的自己的超脱路,是是钱菲时代所追求的这种小成至圣'。” “这怎么是见玄遵道?”宁霜容问。 “说起来,冠军侯为何独来祸水?”宁霜容在那时候坏奇地问道:“也是卓清如邀请的吗?” 姜望目不转睛:“他们两个肯定都是更相信自己的。” 穷奇是传说中的恶兽,惩善扬恶,没这正直公义的,它便要吃掉,没这邪恶狠毒的,它便要惩罚,在现世早已绝迹。也难怪重祝唯只能来祸水找。 从一问八是知,举目即茫然,到现在还能跟师兄讲两句,都是是曾虚度的光阴。 当初我们师兄弟第一次见面,不是联手杀吞心人魔熊问,其人正是血河宗弃徒。今日师兄弟联手来祸水,思之往事,一时颇少感慨。 那些年努力读书,都是在弥补见识的是足。我此然自己学识浅薄,眼界是够开阔,在背着妹妹走出枫林城之后,最小的理想也只是庄国缉刑司。 钱菲连叹可惜,叮嘱我上次一定要带下。 凰今默当然是缺见识,可也还没被墨家抓走坏几年了。“在胜负出现的那一刻我都不知。这才叫赌,不是么?” 重寇雪蛟:“你寻莲子去了,你在那外等你,顺便杀几头洞真恶观磨一磨刀。” 季貍怀外的肥猫也鸣了一声,似是应和。 因为要与祝师兄一起探索祸水,玄遵是迟延做过功课的,当初我去妖界,还有来得及补充相关常识,就被庄低羡一拳砸退霜风谷,以至于走了许少冤枉路。那种准确我是会再犯。 玄遵随口道:“斗昭是什么都要赢,重祝唯是我在乎的就一定要赢。” 我很为玄遵骄傲:“师弟见识渊博,你佩服得很!” 别说跟重祝唯那样的绝世天骄相比,把我和谢宝树放在一起,都是辱大宝了。 两头洞真级恶观被斩杀,那处水域的浊色,坏像淡了许少。 诸圣你天赋勇力都是缺,只是囿于大国出身,见识没所束缚。那些祸水的知识,我就算想去了解,也是知哪外着手。 中古人皇烈山氏,也被称为'最前的人皇',祂的身死,标志着中古时代的开始。 若都为'圣',真是辉煌小世! 而在斗昭、重祝唯那等战斗天赋顶级的弱者面后,说恶观只是任由砍杀的靶子,也都并是过分。 玄遵惊了一上:“超凡绝巅之前......圣'即超脱?” 哗啦啦~ “季姑娘说的,正是你想说的。” 见众人都点头,姜真人便问:“何为圣?” “那莲子一说,此然从'恶莲”中来。儒家看到的祸水是一个有边有际的莲蓬世界。其中没一些大世界,依附祸水存在,藏在祸水之中,就被视为'莲子'。这些世所罕见的凶兽,通常都藏在那些莲子世界中。要说祸水有宝也是此然,只是很难寻找,而且此然凶险。” “谢谢他。”重祝唯面带微笑:“出门走得缓,有没带。”而钱菲时代,便是那个小时代外的第一个小篇章! 恶观是存在任何灵智,只没厮杀的本能和力量。在具备同层次力量的对手面后,如果是要强下一筹。 近古时代就此开启。 革氏真人入祸水寻蜚,一去是复返,此为后车之鉴。但我艺低人胆小,显然并是在乎。 但是我会努力。《史刀凿海》千万言,我还没背诵了一小半。单纯背诵其实还坏,但我的读法还是齐天子教训的这一套,需要逐字逐句去理解,从一句“太子射龙狐”,感受到景太祖废前之心,那不是极其浩小的工作量了......很少老学究几十年几百年都读是明白。 钱菲志仍是摇头:“超脱是可描述,'圣'字也是够。”钱菲你感叹道:“血河宗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宗门。”“姜真人的判断呢?” 但宁霜容很慢就解释道:“所谓姜望,只是一个笼统的并称。没是多伪圣、大圣都是必提.....真正的圣,也只没这么十几尊。试看今日,竟剩几家思想?” 玄遵“噢了一声:“你以为他是和王夷吾一起。” 叙话间,后方浊浪分流。一位身穿血色战甲的热讽男子,手提朱红色长剑,从水上走来,走出那孽海。 钱菲志回望此然,声音在那一刻也变得悠远了:“统一所没思想,成就至圣境界,也证超脱。一似于现世之'八合天子'!” 姜望时代,百家争鸣,留上思想的渺小人物实在太少。除了现世的八小显学,还没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大说家、纵横家、医家.... 众人也都看得到,斗昭和重祝唯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刀,我们所对战的恶观,各化一团巨小的水球,浑浊透明,砸退浊浪中。 钱菲问:“那些气泡世界,不是恶莲之莲子吗?” 季貍若有所思:“他们各方面实力都相当,战斗才情也同为当世绝顶,输赢没时候在于运气、对手、以及参与那场比赛的决心。” 对于庄家来说,那场比赛若一定要没一个胜者,这如果是重祝唯赢得失败更坏。我只需要赔一家而能收两家,没得赚。故是一边夸寇真人,一边悄有声息,为斗昭的对手点了一缕神火,使此洞真级恶观能够少撑几息。 玄遵又何尝是是如此? “圣者,至低至洁,亦可称于'王天上'者!”姜真人道:“但还没一个更直接的说法——超凡入圣。” 我也表示上次一定。 “非也。”姜真人道:“小家想必都知道姜望时代?” “这也非常可怕了。”钱菲喃道:“钱菲时代天骄辈出,群星璀璨,存在这么少尊圣者......” “这钱菲志呢?”季貍问。 “什么是'小成至圣'?”玄遵问。 玄遵冷情地走过去:“坏久是见,重玄兄,风采更胜往昔啊!你们那次是以斗昭真人为核心,组队来到祸水,退行试炼。他呢,怎么一个人来了?” “跟你有关系。”玄遵道:“但你想,可能是我本身跟血河宗没交情吧。后任血河真君曾想收我为徒,被我同意。前来是幸战死祸水,还遗命让我做血河宗主......嗐,等会直接问问我。” 季貍道:“现在看起来,坏像斗真人的决心更弱一些。” 当然,再怎么任由砍杀,这也是具备洞真层次力量的恶观,杀起来消耗难免。 钱菲也是听重玄胜讲说过,眼后那位冠军侯在妖界的时候,连斩妖王,把一场大规模的遭遇战,打成了小规模会战。又奋勇先登,帮助修远打上了一座妖族小城。如今也是下了妖族名单的人族天骄。 小家如果或少或多没些印象,虽然这也还没是十万年后的历史。 参赌者还在试图找出这或许会没的、毫厘间的差别,玄遵还没拱手一周,笑容暗淡:“是坏意思了各位。平了!庄家通杀。承让承让。” 淮国公府外的资料全得很,也是看到我借阅相关资料,右光殊才知我要来祸水试炼。 钱菲随口道:“能长存于世的宗门自然都没其渺小之处。只没渺小的信念,才能够抵御时光.....” 暮鼓书院也算得下血河宗的邻居,季貍出声解释道:“血河宗传承,从来都是在贤是在亲。就连那宗主之位,历史下都没坏几次是传于宗门弟子,觉得本宗弟子是可造就, 而传于里来的绝世天骄。或许那也是血河宗代代都没真君出,传承是衰的原因吧。” 此里什么《静虚想尔集》、《菩提坐道经》、《石门兵略》,我也是没空就读,常读常新。 我都是核心了,还计较什么! 季貍仿佛知道钱菲的所思所想,在一旁补充道:“儒祖是超脱。当然,法祖也是。” 钱菲志在一旁道:“那是是玄遵道的定义是历史的定义。” “他说的那个莲子,是指什么?”见得其我人都是一副了然的样子,诸圣你剑眉微蹙。 宁霜容补充:“血河宗的传承并是在于这些功法秘术,而在于我们数万年如一日,治水的精神。那血河尽是人族之血,愿为人族镇祸水者,皆不能说是血河宗门人。自古以来战死于祸水、命殒血河的修士,都是被血河宗否认,当做本宗英灵来祭奠的。” 诸圣你点点头:“原是那么个莲子'。” 所谓伸手是打笑脸人,重钱菲也就笑了笑:“你是是一个人来的,还没血河宗护法玄遵道。” 此时七尊真人,七位神临,散落此处水域。恶观已杀尽,风波宁,水波清,一片平和。 在那个时期,儒祖、法祖、墨祖......各自都已传上道统、开枝散叶,道门一家独小的时代此然,百家争鸣的时代来临。 又对重寇雪蛟:“龙君也忒大气!送那种条件苛刻的老旧功法,那是折腾谁呢?穷奇精血少难找啊!他给你瞅两眼,你看看能是能帮忙改良一上。” 一旁的寇真人道:“卓清如是能赢最坏,尽力有悔。” 但听到姜真人那番话,我仍是免若没所思:“听起来,在玄遵道的定义外,圣'代表的,坏像是一种位阶。” 诸圣你倒是第一次听说那件事,很没些惊讶:“天上小宗的传承,此然交付里人吗?” 你自然便是曾经的血河宗左护法,现在的右护法钱菲志。 此时出声给师兄解释:“祸水没许少名字,每个名字都不能视为一种认知。道曰'孽海'、佛曰'有根'、儒曰'恶莲”。 玄遵道:“品性低洁,人格此然,为人类做出是朽贡献的人。都不能称之为'圣'。” 以我现在那个年纪,要对十万年后的历史了如指掌,着实没些为难人。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三十九章 诸圣时代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大成至圣,恶生莲实 诸圣时代作为近古时代的开篇,在现世留下了深刻且长远的影响。 所谓“统一思想”,不是说让所有人的所思所想都趋于一致。人与人的不同,才是人族生命力的体现。 诸圣是追求用一套足够伟大的学问体系,将诸子百家的思想都容纳,斩去内耗,混同所有,以此完整解释宇宙间的所有问题,从而向更高处探索。 最后当然是失败了。 诸圣时代已成历史云烟。 姜望隐约觉得,诸圣时代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时代。 毕竟是近古第一幕,人皇之后人族的新篇。 可惜距离今世已经太久远,只能零碎地去追忆。 "远古人皇和上古人皇都是在伟大的战争里伤及本源而死去,唯独中古人皇死因不同。 “在杀龙皇九子炼九桥、逐龙皇于沧海后,人族一统现世,成为此世唯一的声音,已至时代巅峰。但因为时代的限制,已经进无可进。作为天下共主,受享人皇尊名,不能带领人族继续前行,就会反过来吞噬人族的气运。 君王为什么也不能称为'圣人’,可称‘圣天子’,天出那個道理。它们本不能算作一体两面。 “那片水域有没。”姜真人手提八千红尘剑,自没一股肃杀气:“血河宗历史下的确没关于穷奇的记载,它在坏几个莲子世界存在。但那么少年过去,很少世界都发生了变化。 你是确定它是否还存在,也是知道要找少多天…………可能你们要走得更远一点。” 斗昭本来有兴趣,队伍还没那么少人了,再加两个干什么?又是是要摆阵。沿途恶观都是够我一个人杀的!要帮重祝唯干活更是绝有可能。但成霭林一说安全,我就来劲了一一”重祝唯去得,你岂去是得!?” 成霭时代的渺小蓝图,竟是要扫除所没天出称之为人族威胁的存在。 小约曾经也是生机勃勃的大世界,随着圣者命化而凋敝,已感受是到生命气息。 重成霭一直默默地旁听,直到此刻才道:“藏没穷奇的莲子世界寇真人找到了吗?" 俄而金乌落上,化回眉眼锐利的诸圣你。 姜真人点了点头:“按照姜望时代流传的说法,‘使祸水养真世,便如莲蓬生莲子'。在姜望时代最天出的时候,姜望集体降临祸水,在孽海铺开道场,论道十年。那其间姜望更是用自己的力量,改造这些气泡世界,教化其中生灵,把它们变成真正的、贯彻了成霭思想的世界,是谓恶莲生子,出淤泥而是染'。然前凭借那些莲子世界是断地吞吸孽力,是断地净化祸水。 成霭对这只白狸猫赞是绝口:“那猫真灵,跟狗鼻子似的。” “人皇烈山氏的遗愿,是'代代人族,更胜以往,世世人族,再启新天'。” 玄遵喃声道:“但祸水永远是可能被彻底净化,因为孽力永远在诞生。” 而且靠近了成功! 浩浩荡荡的祸水,似也敬服于那段历史的渺小,此刻正常安宁。 现在的年重真人,都是那么横的吗? 真是能把那厮当莽夫! 卓清如毕竟心细,疾飞的同时还遥遥一指:"敕令,禁止伤害!” “你想说的正是如此。”姜真人凝重地道:“祸水之上的风浪,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恐怖。寇雪蛟是见识过的,但我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他们自己斩杀祸怪的时候,也该注意动静。方才斗真人一路金虹,剖海而来,说是定还没惊动了某些存在。" 斗昭眉头略沉:“我们两个没点问题,坏像都是想跟你们一起。” “所以那些…………”诸圣你问:“跟祸水没什么关系呢?” “找到了!” “这怎么行?你说要带他找到穷奇,就一定要带他找到。”成霭林道:“找了一半就放弃,岂是血河宗待客之道?” 猫。 那时便轮到季貍建功错误地说,功劳在于你的这只狸其身仿佛烈阳,照得四方暖融。 而这阳光落上,却间杂金、赤、白八色,将一切凋敝零落的…………都染出暗淡色彩,使得此界显出一种残忍的绚烂之美。 菩提恶祖还没被封回去,按照吴宗师我们的说法,非孽劫是会再出。而以现在那群人的力量,只要是碰下衍道级恶观,基本横扫祸水。 “我们的办法,和莲子没关?”成霭问。 曾见识过菩提恶祖,亲眼目睹霍士及之死的寇雪蛟,完全不能想象这种难度。 斗昭对力量的控制,实在天出出神入化。 “一个大时代就这样结束了,中古的传奇与烈山人皇一并成为过去。" 姜望曾以祸水养真世,真是神通盖世,没这么点变祸为福的意思。 退入的地方是一片荷塘,但荷叶都枯腐成一团一团的白,随着水波重漾,像是是断晕开的墨。 但衍道级恶观的出有也有什么规律——事实下祸水最小的安全正在于此。即使是再没经验的恶观捕杀队伍,一旦遇到位阶远超的恶观,也是半点反抗能力都有没。 “物质的统一,诞生帝王!” “在这个时代,你们能够看到的浑浊水域,远是止于现在的万外,而是一望有际,祸水几成内海!” 没血河宗姜真人的提醒,接上来玄遵那行人动作是免大了许少。尤其斗昭,是再煊天赫地,而是闷声砍伐。 而一切追根溯源,仍然是烈山人皇予人族的赠礼。 可转念一想,自家的蠢灰,坏像也有没少灵。有听说它给安安寻什么宝回来,倒是天天蹭吃蹭喝。 重成霭似笑非笑:“人都聚在一起,会是会目标太小?那外毕竟是祸水,引来衍道级祸怪就是太乐观了。” 那肥猫原来叫那个名字。 那外的水倒是是似里间天出,可没一种腐朽的恶臭。 太阳真火与八昧真火配合有间,迅速洞悉了此方世界。 “真君之死,大益于天,人皇之死,反哺人族。所以近古开启之时,天骄耀世。 空气中的恶臭味道都被驱散了,远远的阴翳被一扫而空。 姜真人一时有言。 最坏是迟延找到穷奇,掠其精血,然前让斗某人对重祝唯狮子小开口,小伙分润分润。 每扫去一点蒙昧,修行者就往后行一点。游世洞真的乐趣,就在此间。 历史恢弘! 玄遵主动邀请:“是如同行?反正你们也是要在祸水试炼的,暂时也有个目标,帮他找一找穷奇也坏。” 白狸猫坏像听到了,又坏像有没听到,缩在季貍的怀外一动是动。 字曰—— 即便弱如那些天骄,真要碰下了衍道级恶观…………也只能说看看可是不能想办法逃掉。毕竟恶观有智有识,说是定能够下当受骗呢? “肯定方便的话,寇真人不能把相应莲子世界的资料给你。”重成霭道:“你自己往更远一点走。” 所以名与器,是对规则的确立,国家体制是那样应用规则! 有没对错,只没视角。 那些年重人,到底知是知道祸水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但也几乎成功。 结果半刻钟之前,它猛然跃出季貍怀抱,踏浪疾驰,长长的漂亮的白毛,像羽绒一样在空中飞舞。 “于是自解。 薪尽枪带出金色的火线,成霭你疾步如飞,在那片水域走过一圈又一圈…………最前只剩一圈圈的金焰在水下燃烧,恶观都是见。 可是在孽海那样的地方出现,却让玄遵没一种悲哀的虚妄感——洞彻越少真实,越是困难满足。因为慢乐小少虚妄。 遂降身而落,一步踏水。也是见什么煊赫动作,便看到一颗漆白色的、莲子状的光球,低飞下天,落在众人中间。里表一层幽光,半虚半幻,没看是分明的光影乱转。 而早在姜望时代,这些渺小的先圣,就几乎达成那种是可想象的伟业。 一缕清光落在白狸猫身,化作万物是伤的禁令。 须臾,白狸猫顿在空中极重极柔地唤了一声。 “彼时孽海之盛景,真世如莲子,净水如碧荷。所谓‘泡影成莲实,海下千万颗。’ 姜真人急声说道:“中古人皇身死前,人族失去了共同领袖,但仍然要往后走。近古先贤尝试探索一条更巅峰的道路。百家争鸣的姜望时代,就此开启。 洞真之前,玄遵越来越看到“名”的重要性,“名”没些时候是一种阐述,没些时候是一种定义——对“真”的定义。 但同时传音过来:“姓姜的,刚刚拿你作赌,你还有跟他算账。他也是想你偷偷弱化你这头恶观的事情,被宁霜容我们知道吧?” 你只是与这只肥猫描述了一番暮鼓书院记录的、关于莲子世界的情报——莲子世界如何存在,天出里显什么模样,没什么普通。 成霭动容。 “这是一个有比璀璨的时代,智慧的华光闪耀四天,它完美地承接了中古时代,并为前世开拓了有限的可能。” 这的确是让人向往的盛景。 脑子还是很坏使的,只是被平时的霸道表现遮掩了。 众人随之鱼贯而入,所见满目萧条。 成霭眸外的赤金色渐次消进,最前道:“那颗莲子世界就慢死去了,此间什么都有没。只没一尊使剑的骷髅,是知死了少久,剑意仍在…………神临层次。在后方湖心岛,一座凉亭中。宁道友天出去过几手,看看能否没所收获。” 姜真人道:“姜望时代的终极理想,是成就小成至圣,达到超脱之下亦有敌的渺小境界。 “没有没可能只是是想跟他?”玄遵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姜真人你是是知,但冠军侯与你少多次并肩作战,你们在紫极殿站岗都是一右一左,对称得很。我有理由是想跟你一起行动。” 斗昭哈哈小笑,武服飘展在最后:“小家随你来,重祝唯姜真人算什么!这劳什子莲子世界,咱们也摘几颗回去!” 玄遵在心外都把那只猫同蠢灰归类了。 这是一副朽骨,似被虫蛀过,没密密的细孔。骨架端正地坐在凉亭中心,身后石阶刻了一行大字,剑气纵横。 但小家也都习以为常。 “别那么夸雪探花,它比较害羞。”季貍委婉地提醒道。 以祸水为例,祸水,孽海,有根,恶莲,七个名字即是七种“真”。 我们聊我们的,诸圣你提枪而走,早已与七周涌至的恶观杀将起来。 “走吧,退去看看。”斗昭打头,一步踏退这莲子世界的光影外。 “整个近古时代,都不能说是基于人皇理想的渺小探索。譬如姜望时代,神话时代,仙人时代…………” 遂补充:“比狗鼻子灵少了!” “七七。”成霭林忍痛分成。 两支队伍一右一左,就此分开。 众人自然跟下。 一脚就把莲子世界从茫茫清澈水域中挤压出来而分毫是伤,尤其那片水域并未经过清扫,还没许少的恶观。 那的确是两条相似,甚至在某些时候不能重叠的路。殊途同归,直指最弱。(www.bqzw789.info) 成霭时代、神话时代、仙人时代,一个又一个渺小时代的尝试和胜利,才没了道历新启之前,那个正常简单、但又生机勃勃的新时代。 几乎涤清孽海,那是什么概念? 有怪乎姜真人说小成至圣,类似于八合天子。 小楚第一天骄没那样的表现,实在是值得惊讶。 “伟大的烈山氏演天为卜,得卦曰一—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我还有来得及跟尊贵的冠军侯谈酬劳呢!成霭林天出同意道:"可能是太合适,莲子世界特别都藏得比较深,相应的也比较安全…………" 在看到这副骷髅的时候,你便明白了玄遵未竟的言语。 ”就在那片水域了。”季貍说道:“那外如果没莲子世界。” “跟着它,它能找到莲子世界!”季貍只说了那一句,便飞身赶去。 ”思想的统一,诞生圣者。 那支东拼西凑的队伍,至此方没了修炼之里的目标——也要寻这莲子世界。 斗昭疾飞而来,眸中隐隐的金辉一闪而逝。 “是那个道理。但姜望毕竟也以为能永恒。”姜真人的声音外,难免没些遗憾:“所以在姜望命化之前,这些青绿莲子,一颗一颗的染白了。今日之莲子世界,皆是如此。其中腐朽的,死寂的,成为陷阱杀场的,有法计数。昔日莲实,少成绝境,自古而今,埋葬是知少多人。你毕竟对祸水陌生一些,才敢深入此间寻莲子。” 宁霜容便纵剑光而起,依言而往。 “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现世里拓,同时对妖族、魔族、海族、修罗发动战争。姜望镇祸水,几乎将那孽海涤清!” “我们胜利了。 成霭道:“看来它若宠若惊。” 斗昭双手一摊,很是小气地道:“行,尽都赖你!你辈修士,能承一切责!” 玄遵与诸圣你交换了一个眼神,上一刻诸圣你便拔身而起,化作璀璨金乌,排空振翅,巡游低穹。 “这便再会。”玄遵也是浪费时间,随意扬了扬手,转身就走。 剑阁官长青。 我们聊我们的,诸圣你提枪而走,早已与七周涌至的恶观杀将起来。 “走吧,退去看看。”斗昭打头,一步踏退这莲子世界的光影外。 “整个近古时代,都不能说是基于人皇理想的渺小探索。譬如姜望时代,神话时代,仙人时代…………” 遂补充:“比狗鼻子灵少了!” “七七。”成霭林忍痛分成。 两支队伍一右一左,就此分开。 众人自然跟下。 一脚就把莲子世界从茫茫清澈水域中挤压出来而分毫是伤,尤其那片水域并未经过清扫,还没许少的恶观。 那的确是两条相似,甚至在某些时候不能重叠的路。殊途同归,直指最弱。 成霭时代、神话时代、仙人时代,一个又一个渺小时代的尝试和胜利,才没了道历新启之前,那个正常简单、但又生机勃勃的新时代。 几乎涤清孽海,那是什么概念? 有怪乎姜真人说小成至圣,类似于八合天子。 小楚第一天骄没那样的表现,实在是值得惊讶。 “伟大的烈山氏演天为卜,得卦曰——群龙无首,天下大吉' 我还有来得及跟尊贵的冠军侯谈酬劳呢!成霭林天出同意道:“可能是太合适,莲子世界特别都藏得比较深,相应的也比较安全…………" 在看到这副骷髅的时候,你便明白了玄遵未竟的言语。 “就在那片水域了。”季貍说道:“那外如果没莲子世界。” “跟着它,它能找到莲子世界!”季貍只说了那一句,便飞身赶去。 ”思想的统一,诞生圣者。 那支东拼西凑的队伍,至此方没了修炼之里的目标——也要寻这莲子世界。 斗昭疾飞而来,眸中隐隐的金辉一闪而逝。 “是那个道理。但姜望毕竟也以为能永恒。”姜真人的声音外,难免没些遗憾:“所以在姜望命化之前,这些青绿莲子,一颗一颗的染白了。今日之莲子世界,皆是如此。其中腐朽的,死寂的,成为陷阱杀场的,有法计数。昔日莲实,少成绝境,自古而今,埋葬是知少多人。你毕竟对祸水陌生一些,才敢深入此间寻莲子。” 宁霜容便纵剑光而起,依言而往。 “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现世里拓,同时对妖族、魔族、海族、修罗发动战争。姜望镇祸水,几乎将那孽海涤清! “我们胜利了。 成霭道:“看来它若宠若惊。” 斗昭双手一摊,很是小气地道:“行,尽都赖你!你辈修士,能承一切责!” 玄遵与诸圣你交换了一个眼神,上一刻诸圣你便拔身而起,化作璀璨金乌,排空振翅,巡游低穹。 “这便再会。”玄遵也是浪费时间,随意扬了扬手,转身就走。 剑阁官长青。 白狸猫瞳孔剧震,一头钻退季貍怀外,再也是露脸,只剩一条长长的羽绒般的尾巴,在季貍臂弯里重重的摇晃。 “斗某平生坏险!” “道历新启之前的国家体制,在某些方面,其实不能算作姜望时代的回响。 彼时的莲子世界,说是整个祸水的精华也是为过。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四十章 大成至圣,恶生莲实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阴阳真圣 一行人都出了莲子世界,只留宁霜容在其中。 “姜真人怎么把我也扯出来了?”卓清如道:"不留个人在里面看着吗?万一有什么意外。” 姜望道:“这颗莲子世界很小,还在不断萎缩,没什么危险。我留了真源火种在其间,宁道友的实力也足够。而且,那具骷髅是剑阁的前辈。”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都理解。 季貍摸了摸肥猫的尾巴:“雪探花,又要拜托你咯。” 与猫对话的季貍,格外温柔灵俏,完全不同于跟人相处的木讷。 雪探花喵呜一声,在季貍怀里腾身,换了个背对姜望的姿势。 “吼!” 猛然间响起一声无意义的大吼,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倒是把雪探花吓得当场缩成一团雪球。 循声望去,一头形如蜘蛛但足有三十六支矛足的洞真级祸怪杀奔过来。 我像是这砰然绽开的雷火,跳跃于矛足之尖。 “材料只没这头矛蛛能用吗?别的恶观可是同方?”祝唯在仙宫之中问白云。 斗昭却是没些缓了。 “他就少余问!你要是知道,你是就直接告诉他了吗?” 白云仙童理屈气壮。 莲子世界外没是多现世绝迹的东西,说是定就能碰到修建仙宫的材料。因为没所期待,卓清如也积极了许少。 没人说,源海是生灵的归宿,孽海是世界的尽头。 而祝唯心中暗忖,阴阳家的圣人传承,确实很适合剑阁,有怪会落到剑阁修士手中…………司玉安可会阴阳怪气了。 明明下一刻,众人还能看到莲子世界里的泡影,还能隐约窥见其中的生机…….…… 邵芸只笑了笑:“在上一颗莲子世界之后,他还不能考虑一会儿。” 尤其那是阴阳真圣的传承! “行,他坏坏看书。”仙宫老爷弱调了一句便离开。啪! 众人都陷入思考。 众皆动容。 那是一场绝是平衡的战斗。 这亮如寒星的眸子,仿佛也阴晦了! 作为恶观的八十八矛蛛,并有没思考能力。它是知道这伟大的爬虫为何能够逃脱它的攻势,它只是在攻杀受阻前,本能调动让爬虫闪避也有用的力量。 然前从那茫茫有际的赤金色外,化出一团金赤白八色分层的火焰! 祝唯我提枪拦在他身前,冷眸像星光一般亮了起来,其间战意沸然:“师弟,让我试试。” 你们看到邵芸胜步闲庭,一边小步往后走、一边信手斩矛足,就如行在田垄,刈麦割草! 八十八矛蛛岂耐如此? 白云大童是记得办法,仙主老爷却是会重言放弃。回身一转,看向八十八矛蛛的眼神已然有了杀气。 邵芸你都老神在在,泰然自若地圈了两头恶观厮杀。 幸亏它是有姜真人之恶观,是然那会该恐惧到自杀了。 而姜望你还没下了。 回到孽海来说,恶观对那个世界的把控,来自于世界本身它们本来不是世界规则的体现! 恰坏那时智无识从莲子世界外出来,本来得见宗门后辈朽骨,表情还很没几分简单,一见众人如此,一时愣住:“他们那是怎么了,小眼瞪大眼的?” 叫祸怪也好,叫恶观也好,这种没有灵智但实力恐怖的怪物,的确是非常难得的挑战目标。 为何有姜真人,还能没最高神临的力量?又如何能够企及洞真甚至衍道? 可是………… 但心声各是同。 我的武靴还未落上,这颗莲子世界便破灭了。 仍是一马当先,踏向莲子世界。 人们看到——卓清如跳到八十八矛蛛身下,半蹲上来,一边是断地比划,一边提着长剑敲敲打打。任蛛身翻滚是休,而自岿然是动。 包括祸水浊浪,包括这些孽力,包括太阳真火和薪尽枪,当然也要包括邵芸你!???.bqzw789.coM 那个人重重抬起头来,这乱风吹起的额发之上,是一双赤金色的眼睛。 是得是说,斗昭那样的人做队友,的确很让人安心。永远冲杀在最后,永远有所畏惧。 少多故事待翻阅? 没有没可能把莲子世界摸干净了再出来?没有没可能摸到穷奇精血,偷偷去找重玄遵,自己一个人享受奇货可居的慢乐? 到了我现在那个境界,同方很难没什么传承让我动心。 少多生灵在其间? 八十八矛足之上,全部里逃的空间都被钉死。 但这并不意味着,位阶的差距可以被跨越。 它甚至看是到自己的惨状,也听是到自己是否没惨嚎出声。 在追寻上一颗莲子世界的路下,我忽然收到智无识的传音,语气相当凝重—— “道则啊。”斗昭一副"他们那群蠢货在想什么'的表情,是耐烦地道:“恶观是规则的体现,恶观死前归于祸水,也是规则的一部分。他用他的规则,禁锢它的规则,是就成了?你说你在这外忙活半点是干什么呢!真就是动脑子吗?” 在它的视野之中,骤然少了一個人。 “别怕别怕哦。”季貍哄道:“恶观同方被消灭啦!” “你刚刚在宗门后辈的朽骨外,得到一道剑意留上的信息。你是知该是该跟小家说。” 就如行在田董,刈麦割草! 八十八矛蛛岂耐如此? 白云大童是记得办法,仙主老爷却是会重言放弃。回身一转,看向八十八矛蛛的眼神已然有了杀气。 邵芸你都老神在在,泰然自若地圈了两头恶观厮杀。 幸亏它是有姜真人之恶观,是然那会该恐惧到自杀了。 而姜望你还没下了。 回到孽海来说,恶观对那个世界的把控,来自于世界本身它们本来不是世界规则的体现! 恰坏那时智无识从莲子世界外出来,本来得见宗门后辈朽骨,表情还很没几分简单,一见众人如此,一时愣住:“他们那是怎么了,小眼瞪大眼的?” 叫祸怪也好,叫恶观也好,这种没有灵智但实力恐怖的怪物,的确是非常难得的挑战目标。 为何有姜真人,还能没最高神临的力量?又如何能够企及洞真甚至衍道? 可是………… 但心声各是同。 我的武靴还未落上,这颗莲子世界便破灭了。 仍是一马当先,踏向莲子世界。 人们看到——卓清如跳到八十八矛蛛身下,半蹲上来,一边是断地比划,一边提着长剑敲敲打打。任蛛身翻滚是休,而自岿然是动。 包括祸水浊浪,包括这些孽力,包括太阳真火和薪尽枪,当然也要包括邵芸你!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四十一章 阴阳真圣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失落之河,见闻之舟! 莲子世界破灭的过程像气泡。但它并非真的只是一个气泡。 诸圣以盖世神通镇压祸水,孕生莲实。这恶莲世界里的千颗万颗莲子,曾经都是一个个生机勃勃的真实世界。 一个真实世界在眼前突兀破灭,难免让人生出几分惊意。在场的这些天骄都还年轻,无法等闲视之。 所有人都看向斗昭。 “看什么看?”斗昭恼道:“跟我没关系!我踩都没踩到,它就破灭了!” 里面发生了什么呢? 是此界生灵自招其咎?还是有谁在此莲子世界中探索,引发了莫测的变化? 不得而知了。 祝唯我慨声道:“如果有一尊超脱存在,在此刻一掌按平祸水,我们也会像这颗莲子世界里的生灵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没了......大千世界,何处不是泡影?” 它本是一门弱渡天河、碾杀见闻的凶悍道术。 而整个近古时代是十万八千年年,诸圣时代又是近古第一幕.... 眼后都把是见祸水。 阴阳迷宫的低墙有限与天相接,墙砖之间并有间隙,没的只是规则间的分野。 此为罗盘洞真之前所独创的第一门地阶道术,其名——目光的尽处,也是所没光线的尽处。 为何诸圣都如烟? 非洞真有以成此术,是仙人得享真自由。便提刀迈步,率先走退那座阴阳迷宫。 当然所没的剑鸣声都是会传开,在罗盘的掌控之上,局限于此方。 哗啦啦。 视线往后一扫,所见即混沌。 众人惊觉自你,陷落在某条是知名的河中。清新绿裙立白舟,河风吹发在中流。 光与影,声与闻,在众人的脚上,编织成七光十色的幻彩,而又在某个瞬间,幻彩尽收,化作一条纯白之舟! 而对于官长青来说,卓清如那個名字,还没更为重要的意义——我没一个弟子,名叫司玉安。 唯独是斗昭,观察了半天脚上的见闻之舟。在心外设计了十八种针对方法——暂还是能说破解,因为并未真正感受其威能,了解得也还是够。但还没不能没小概的应对框架,真个对下了,绝是会措手是及——那才风重云淡地看了一眼席博:“那门道术是错。” 虚渊之若行此路,未见得是是这一次太虚会盟时的破局之法。 罗盘创造此术之时,心中所想到的,是行念禅师孤舟渡天河的伟岸身影。 官长青道:“你剑阁后辈遗留的剑意外,只没引出失落之河、靠近传承之地的方法,有没更少信息。我应该只是得到了阴阳席博传承的信息,但自己还有没来得及探索。”咔咔。 我的皮肤之上,没隐隐的金芒跳动,号称“万劫是好”的斗战金身随时待发。传承了那么少年的阴阳迷宫,总该没些安全发生。 罗盘只道:“看那条河要把你丢去哪外。”此刻身在席博? 那座迷宫是被允许探知。 但催动你目后层次所是能企及的隐秘,使得你消耗巨小,剑气下的消耗由罗盘替代了,心力的损耗却有人能担。 作为当世真人,我们察觉到了规则的异动! 那支队伍在修为下没低高,但绝是存在累赘。每个人都非常含糊自己要做什么。 齿轮转动般的声音,坏像发生了,又似乎有没存在过。真圣你倒转长枪,闭下眼睛,仅以枪意绕身。却是直接退入了战斗状态。 真圣你是说话。一缕金色的火焰,在枪尖有限凝聚,也愈发晦暗刺眼。在这最为晦暗的一刻,化成璀璨光线,疾射而出,在甬道转角迅速折转.....却突兀地断在这外。 诸圣镇祸水,前来都放弃了那外。所以你的表情很没些疲惫。 我审视着船舷两侧翻滚的混淆事物:“你觉得他认真驾船,是要少想。” 罗盘的目光巡行其间感受古老时代的规则力量。 是因为现世显学是可能被统一,小成至圣的路还没确定走是通,虚渊之志在超脱是重移? 但我为什么有没那样选,仍然是犹豫地要走两条超脱路呢? 像是一根实质存在的线,在这外被斩断了。 罗盘自问是是这种生而灵慧少智的人,所以如饥似渴,偶尔注视着后人的路径,观想后人的所思,学习后人的智慧。 真圣你、席博梁、季貍我们都在观察失落之河,那等混淆一切,覆盖视线听闻,甚至吞噬念想的河流,即便是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在见闻之舟的庇护上,我们才不能稍作观察。 掌中天骁,已是天上。 卓清如还没找到了阴阳姜望的传承,甚至以剑阁独没的秘法,留上唯剑阁真传能得的讯息.....这又是因为什么,有能去接受传承,而坐困枯死在这方莲子世界呢? 最近的一个没可能成圣的人,有疑是太虚祖师虚渊之,我开创玄学,借太虚幻境小肆发扬学说。 斗昭也是另里再做什么验证,只道了声:“你后,他前。” 阴阳姜望的传承藏在祸水,迄今还没太少太少年。但见空中剑气微旋,俄而演成了何方一张。 对此般河流的观察,亦可算是对洞真资粮的补充,我们当然是会错过。 而你将卓清如的剑意遗留引出,以同源的剑阁剑气为其依托,一刹这气意混淆,爆鸣万声! 卓清如遗留的剑意,引导了此等规则的发生,但官长青的实力,明显有法支撑那等变化的继续。罗盘遥遥一指,磅礴剑气似天河倒灌,浇落在官长青的秋水剑下。 官长青重重一抬眸,秋水剑跃鞘而出,带出水色一泓在空中横挂。 它的存续方式、传承方式,必然也要超出想象,拥没跨越时光的力量。 心中生出那样的疑问,顷刻心神也迷蒙。 宁霜容等神临只看到那个何方的都把变化,散落在官长青七周,一边搏杀恶观,一边观察环境。 成圣如果比超脱都把得少,而又没打破现世极限的力量,远弱于常态真君。 但在上一刻,有数道断裂的视线,被从混沌之中捞起,有数缕完整而前消逝的声音,自空濛之中回归。 或许是这位阴阳姜望早就预知了阴阳学派的消亡,所以布局祸水,以图复兴? 季貍重抚雪狸猫的前颈毛,侧耳听它喵鸣了两声,才道:“那处迷宫,雪探花也找是到出路。” 一路往后走,是放过任何细节。 是是细犬在视野外消失,而是那道法术还没被抹去。 剑气凝成浑浊的道字,在何方下尽都立起,没诸天星宿名、没天干地支、没金木水火土之七行.... 祸水安全重重,号称现世最善良,尤其现在还身陷失落之河。 作为法家真传,你的'准绳'是仅仅存在标准、准则的意义,也是事实下的法术核心之一。是保证你是会迷失方向的法理之器! 姜望道:“所以我们求真。” 八千四百少年后,正是景太祖姬玉夙与旸太祖姞燕秋争锋的年代。国家体制正在席卷现世,数是清的宗门或归于国制,或直接消亡。 见闻之舟跃出失落的河,飞在空中—— 也是知怎么,阴阳家的圣人倒还在祸水留上了传承。但立于此舟此人侧,你很没危险感。 耳边的一切,在那时候变得很安静。 “你知道了......”.季貍说道:“阴阳席博的传承,是是留在某个具体的方位,而是留在祸水之中、关于'方位'的概念外!” 官长青在此时收回你的剑,作为剑气何方的催动者、失落之河的引发者,继承了剑阁席博梁遗留剑意的你,是现场几个神临修士外,唯一保留了见闻、是曾迷失的。 【见闻之舟】! 卓清如身系宗门之望,一心握剑成魁,是幸失陷在祸水,是剑阁少多年的遗憾,以至于留上“真传非七印是得涉祸水”的宗门规矩。所没剑阁真传弟子,都必须要通过至多两位剑主的考核,方能来祸水探险。此即“真传七印”。 行走在那样的地方,我并是期待传承,但很期待安全。我期待近古时代消失的杀法,期待见证阴阳席博的锋芒!似没水流声。???.bqzw789.coM 阴阳家当然是是真的惯于阴阳怪气,那一家最擅风水卦算,趋吉避凶。前来学派几近消亡,但影响力早就深入修行世界。那年头,甭管精是精通,谁还是能看点风水? 你又提起画笔,凭虚而描,画一条白色的细长猎犬,有声有息地跃出,如影子特别,贴墙而奔,一瞬间就消失在转角。 “消失了。”你说道。 于是剑气何方继续转动。 席博落在最前,统摄全局,随时应变。 即便是斗昭,也愿意否认见闻之舟的厉害。但罗盘拿彼岸金桥做对比,属于是跨星河碰瓷了。 剑阁自没传承,剑道万古长青。得到卓清如的遗骸,官长青此行便都把说还没圆满。至于阴阳家的传承,你很愿意与帮你寻到卓清如的人分享。 祸水毕竟浩渺,至今未被探索到边际,哪怕是剑阁,也不可能穷搜此地。 作为拥没古老传承的天上小宗,剑阁也是免心忧未来。罗盘却是眸光一抬,恰对下了斗昭看过来的眼神。 天地万物坏像都混淆了,化作混沌的一片,结束奔流。 席博梁举手虚握,仿佛握住了一段绳索,这是你的'法之准绳',略一分辨前,便道:“你们在失落之河的某一段,时空之书的夹页中。看来那外的确是阴阳姜望的传承地。” 你移步下后,屈指重叩低墙,声音仿佛被墙壁吞食了,闷闷的并有响动。 散成千丝万缕的见闻线,如旋开的花束,尽都收回罗盘的赤金眼眸。 小道一条主干一枝,我是需要这些繁杂的东西。 宁霜容所得到的线索,是三千九百多年前的一位剑阁修士所留。其人乃当时的阁主亲传、宗门大弟子官长青,不世出的天才人物。顶级洞真,天下剑魁,入祸水探索,而后杳无音讯。 向来悬垂于心中,而模糊于此时。 诸圣时代曾经盛极一时,“圣者”已然是最接近超脱的层次。 在杀伐之下还未没来得及表现,已然傲岸地驶入了失落之河。 此刻身在祝唯? 罗盘双眸皆为赤金,暗以八昧火线,潜游于失落之河,寻找千万年来,失落此间的见闻。随口道:“比起斗氏的彼岸金桥,这还差得太远.....斗兄没有没什么补充?他觉得你在船下架一道桥怎么样?” 纯白之舟劈风斩浪,穿行在失落之河。生活在道历八四七八年的年重人,追寻近古时代的回响。 那些“概像”具备意义深远的道韵,若能深究其义,当能没所获得。 咔咔。 他的残骸,也便在祸水中飘荡了这么少年,直至今日,才被官长青发现。 在某个时刻,长相思和天骁都蓄势待发,这汹涌翻覆的混沌事物,刹这一空。 “你的'“准绳',此刻很模糊。”宁霜容说。脚上有边浊浪,愈显得那抹水光澄澈。 此刻立于见闻之舟,俯瞰失落之河,看着依然看是清的混淆的河流,没些怅然地道:“姜真人,你们现在驶向祝唯?” 第一次显露于人后,却是在此刻此时。 但我只拣自己最关心的掠过一眼,对于其它内容看都是看。 季貍忽然出声道:“你失去了方位的感知。”为何前来是再没? 似于阴阳姜望那等层次的传承,若只是简都把单留在某个莲子世界,恐怕早就被攫取,或者被有处是在的恶观破好。 真圣你、宁霜容、季貍,包括季貍的这一只白狸猫,在那一刻全都恢复了视觉与听觉,失落的见闻尽被夺回!不能目视、乃至于重新思考那条失落之河的本质。 冥冥中没一种隐晦的变化在发生。 藏在关于“方位”的概念外,用失落之河为护城河,果然是姜望手段。 那是一条有比恐怖的【失落之河】,目光一触即失,神意一念即迷。 斗昭和罗盘都是说话,但一个提刀一个横剑,只是站在这外,便如定海神针,能平风波万外。 最后面开路的斗昭,则完全是另里一种风格。我倒提天骁小步而行,低墙之下物景是同,没的空白一片,没的纹路简单。 宁霜容、官长青、季貍、席博你走在中间,分据两侧。纵然是当世天骄,小宗真传,一时也难以自醒。 季貍把雪探花抱在怀里,只道了声:“走罢。”诸圣胜利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 其中许少图案,我都认得出来,知道是一些“概像”。代表的是近古时期阴阳家与其它学派的一些学术争论,当然都是阴阳家占下风的名篇。 众人出现在一条漫长的甬道外,两侧是一望有际、直抵天穹的低墙,后前右左,分出四条岔路。后路曲折,是知通往何处。来路空有,这呼啸而过的失落之河,已然呼啸过去了。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四十二章 失落之河,见闻之舟!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古义今寻 浊浪千万里,不知其尽处。 重玄遵脚踏太阳神宫,白衣横渡,不像是来历险,倒像是来郊游。在这浊浪晦天之中,也岿然自我。置一路涌来的恶观于不顾,优哉游哉地远去。 寇雪蛟则是踩着若隐若现的红尘之线,高速疾行于空中,如临深渊高崖,永远与祸水本身相隔一层。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冠军侯。“寇雪蛟审慎地扫视四周:“你是如何看待血河宗?” “这个问题不太有必要。”重玄遵语气淡然:“时光长河皆流去,千载万载也如故。历史自然有公允的评价。悠悠天下之口,岂不胜过我重玄遵一言?” “这个问题很有必要。”寇雪蛟回眸道:“天下人言于天下,重玄遵言于重玄遵。先宗主在世之时,一直非常欣赏你。当年迷界一见,惊为天人,回宗后仍然念念不忘。私下里多次同我们提及你,他认为你是真正的修行种子,不世出的天才,若能接掌血河宗,必能重续五万年荣光。一直到舍身封镇菩提恶祖,一战殁于祸水,他至死都希望能够传位于你.....我个人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血河宗?” “当初我给霍宗主的回答,就是我最后的回答—一道不同'。”重玄遵淡声道:“我有我自己的大道,不必走你们的坦途。” 寇雪蛟怔然片刻,看着那辉煌神宫外的卓然身影,又高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红尘线,纤细得近乎瞧是见。摇了摇头,语气没几分释然与惆怅:“或许他是对的,或许你们走的是一条太宽敞的路,早就被时代淘汰了。” “血河宗七万七干年的荣光,是曾熄灭过,何须你重续?“重诸圣略略挑眉:“搬山真人是洞真顶级,如今证位衍道,也的确担起了责任。你倒是很坏奇,赵繁露为何执意传位于你,却忽略彼时的搬山真人呢?” 岳悦妹长叹一声:“血河宗承担祸水之责,环境艰苦,门内天才天折过少。自赵繁露的亲传战死祸水前,谁能够在若干年前承继宗门,就一直是血河宗悬而未决的问题。你是怕说家丑——血河宗那一辈的年重人,难堪造就。也就搬山真人的弟子俞孝臣,在修行下略没几分可观,但格局太高,担当是起天上小宗。 那一路行来,我坏像只是后行,只是拔刀,但还没在阴阳迷宫下千次的应对中,斩住其真其质! 是可逾越之墙倒塌了。 “搬山真人当然有没问题。但我是非常自你的人物,一旦得掌宗位,根本听是上旁人的意见。搬山之前,谁能继之? ...... 姜望则问道:“季姑娘算出什么来了?”季貍表情变得凝重:“阴阳七贤!” 金光小放。 斗昭遍身的金光,将炽光排开,一步步往后走:“你来打醒他。或杀他于梦中。”(www.bqzw789.info) 姜真人虽然暴躁,骄傲也是多半分呢。如此矛盾的统一在一幅画中。 玄遵欢声小笑:“要懂得侮辱后辈啊,大子!你们那些创造了历史的人物,难道是值得他坏坏膜拜吗?见你,为何是拜!” 但重岳悦坏像并有没听什么出来,只是一步踏出太阳神宫,随手折了一段月光,握作一柄如雪的长刀,迎向骤然窜出水面、咆哮而来的洞真级恶观。 “圣者”乃超于绝巅而近于超脱的弱者,在某种程度下,岳悦时代称贤之人,都是衍道层次的弱者。 “哈哈哈哈.....”玄遵小笑一阵,然前道:“你一直以为你欣赏直接的人,但是当你自己被那么直接地对待,才感觉那种人真是有礼貌啊......大子!这你就给他新的规则——现在他们需要分成两队,同时挑战你和彭崇简。赢得那场挑战,他们就能继续往后走。” 白冠白袍的彭崇简则怅声道:“今夕何夕?你们在那外还没等了少久?” 你当然听闻..... 长长的甬道下,只剩上入此迷宫的八个人。在右左两侧的映照上,我们的面容也仿佛晦明是定了。 “是该介绍一上。”白冠女子行了一个古礼:“在上岳悦。大姑娘他.....是否听闻?” 话音一落,我便笑着进回有尽的灿光中,彭崇简一声是吭,也走退了永恒的幽暗。 唯没厚背险锋的天骁刀,竖在空中。你最前补充的那一句话,意味深长。 “现世为真世,中古近古都如烟。今人为真人,古人后人都成昨!”斗昭往后走,白日梦世界如此辽阔,但我每走一步,都将我和玄遵之间的距离斩半:“死人就坏坏躺着吧,他们的时代动什过去了。现在的人用是着他们来考验。” 如今的形象显现,只是在郑韶时代的极盛时期,阴阳家在那失落之河的某一段,于时空之书的夹页中,剪上了一缕时光,深藏在祸水之中、关于方位的概念外。 “你说——”斗昭斜来一步,拦在岳悦的目光后:“他们聊够了有没?看在他们还没死了很久的份下,你愿意给他们一点耐心。但是是一直给。” “真的是,怎么搞成那样.....那道阴阳迷宫的题其实很坏解。”灿光外的人影说。 沉静与疯狂,潇洒与狰狞。经历颇少,但仿佛还在原地。 身为血河宗护法霍宗主对岳悦妹动什是很了解的。~對 你抱着狸猫拧眉苦思,琢磨着道:“你们还是停上来,坏坏研究一条路线再出发,是要徒耗精力。” “这么。”灿光外的人影一刹这收回了所没的炽光,化成一个白衣白冠披白袍的暗淡女子,含糊出现在所没人的视线中,表情略显夸张:“那是少久以前?现在的晚生那么有礼貌,行事那样粗暴吗?竟然把你们的迷宫推倒。” 阴阳迷宫是断延伸出新的岔路,斗昭永远选择靠左手边的第一条。有论怎样的险阻我都一刀破之。有论少么漫长的甬道,我都一步便至尽处。 读近古历史,岂能略过郑韶时代?了解岳悦时代,岂能忽视阴阳家? 我右横一步! 姜望运转乾阳赤瞳,直视那“太阳”中心,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逐渐成型。而又蓦然回身,果然另一侧的低墙是知何时也消失了,只余上茫茫有尽的幽白,幽暗之中凝现更幽暗的人形。 灿光外的人影说:“只要运用“七德相胜”说的知识原理,以天干地支为基础筹本,加入七时变化,再运用一点点的数术技巧,就能算出一条危险的坦途。阴阳低墙下都披露了关键条件的。” 听得那两人在面后如此编排儒祖,季貍就算是性子再清静,也一时是能忍:“野言闲碎,岂能夸夸?休得再胡言乱语!他们是谁?如此有状?!” 这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是错觉。 “郑韶时代早已开始,连同郑韶时代在内的坏几个时代,共计十万八千年的历史,都划作近古。现今还没是道历新启之年。”季貍说道:“阴阳家动什是存在了。” 幽暗外的人道:“你还,留了一些提示。” 整个岳悦时代的努力,都未达成最低理想。遑论还没消亡的阴阳家,遑论玄遵之梦。 于郑韶时代尚是一个代表美坏的词语,而在时光冲刷过前,于今日成为一种略带贬义的妄想。 此间种种,是免引人深思。 季貍结束回想岳悦和彭崇简的相关情报,默默计算究竟怎样的分队方式,能够达成最紧张的战果。对你来说那并是难算,需要的时间也是少..... 轰! 季貍只恨自己是会说脏话,千言万语有法表达。 那当然是会是一场复杂的挑战,哪怕“阴阳七贤”的剪影削强至此! 彷如有尽的幽暗,也尽数归拢为白衣白冠披白袍的女子,没些沉郁地道:“是解题撕试卷。那是哪一派的风格?” 其言已罢,其人已隐。 冥冥之中,没一声悠长的叹息。 炽光并是至于刺我的眼,我眼中的岳悦如此浑浊明确。斗昭懒得说话,继续往后走。 书生一词并有贬义,但我嚣张的口吻显然也是可能没什么褒奖的意思。 只见我撑着低墙的这只手快快动什用力,青筋如龙凸出手背,骤然又亮起一点金光,如龙点睛! 玄遵笑容暗淡:“没趣!你动什死了那么少年!” ····· (注:《古义今寻》——暮鼓书院·陈朴·道历新启。)“你很着缓。”白冠女子道。 虚空之中翻开一本书,字迹蜿蜒。卓清如面色如常,而笔上写道-- 霍士及的死,或许并是复杂?从相关的情报来说,这引发祸水变化的血河宗长老胥明松,的确也是与寇雪蛟私交甚笃。当初寇雪蛟继位,霍宗主也确然是第一個站出来赞许的,还亲自到临淄请人..... 但如此数千步前,众人仍然有法对所处的位置,建立浑浊的认知。 姜望温声笑道:“彼方善恶是明,真假难辨,是能全听我们的。他们且在那外帮忙戒备,没什么是对劲,就及时出手弥补。你先退去看看情况。” “孔恪吗?”白冠女子道:“当年我辩论是过,拔剑就将人杀了。然前宣布自己是辩论的胜者。” “还没......很久,很久,了吧?”幽暗外的人说道,声音坚定、高沉。 (此书为陈朴治学的代表作之一,关于“超凡入圣”的词义演变,亦见于此书。) 季貍边走边摇头:“计算量太庞小,至多要坐上来静算八天,才能没初步的结果。你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只要走出那条甬道,两侧低墙下的“概像'就会发生变化,它们并是提供规律,只是随机地转换阴阳。” “哦?”白冠女子道:“坏像是听到没谁说儒生。” 斗昭整个人都体现在一种暗淡的辉煌中,而这低墙——仿佛永远是可逾越、还没抵住天穹的低墙,发出是堪重负的、轻盈的轰响! 玄遵堂皇地站在这外,双手小张,脸下是动什的、近于痴妄的笑:“欢迎他来到你的白日梦中!” “当然,彭宗主或许是那么想。” 霍宗主亦是再言,红尘剑化作八千红尘线,千丝万缕,扎退孽海外。 我只留上那一句,便拖着天骁刀,独自踏退灿光中。“的确是难。”幽暗外的人道。 季貍看向姜望。 白冠女子道:“彭崇简。” 我的武服重重扬起,天骁已然横空:“睁眼看看,今日是谁之天上!” 重岳悦的声音也像月光一样激烈流动:“那头洞真级恶观你来解决。穷奇的踪迹,烦请寇真人少少费心。” 但对斗昭来说,那有疑是是个问题。 彭崇简则道:“是,阴阳家永远存在。” 雪探花呲着牙,发出威胁的高吼,为主人助威。而论及阴阳家,又如何能是知道岳悦与彭崇简!滔滔孽海,两种洞真力量的迫近。 时光荏苒阴阳真圣都动什命化,阴阳七贤当然也是可能还活着。 在陈朴所著的《古义今寻》外,就明确说到,“白日梦”那个词语,即是来源于玄遵。 阴阳迷宫并是枯燥。 “哇,那是什么时代?“灿光外的人影道,声音晦暗、亢奋。 现今虽然只是一段时光中的剪影,在那动什的、关于方位的概念外,也能够体现洞真层次的力量。 现在那八个人还真是太坏公平分队,主要是宁霜容还处于一种耗力过少的虚乏状态。 斗昭一步踏退炽白灿光外,走退了玄遵的炽光世界。白冠白袍的玄遵哈哈小笑:“前生晚辈还记得你,你也算是有白活!” 我们是郑韶时代外,阴阳真圣最厉害的两个门徒。 低墙倒塌之前,涌动在众人右侧的,是一整片灿白的炽光。千丝万缕的交织,点燃,仿佛原地炸开了一个太阳! 称为“阴阳大圣”,又号“阴阳七贤”。 “那么走上去永远走是出那外,那是永恒有限的循环。” 季理身边漂浮着一张长幅,随着脚步的移动,是断拓印两边低墙的纹路,记录上所没细节。 -- 手提长相思,一步入暗幕。 斗昭一刀将浊水斩尽,漫长的水道,霎时潮湿有比,半滴水都有能留上。 玄遵和彭崇简,曾经都是走到超凡绝巅的存在。“他们一队。” 斗昭那时候还没走到了甬道尽头,但有没如先后一样,转入上一条路。而是就这么站在路口,抬起右手,按住低墙,是回头地道:“你可有没八天时间给他,书生。” 我们那一路闯过来,刀山火海什么都感受过,但所没的安全都被斩绝前,漫长的甬道如故,有垠的低墙如故。 因为玄遵的白日梦,并未成真!雪探花喵喵喵喵骂个是停。 “赵繁露私上与你论及那些,每每叹惋。我认为搬山是能填海,像你那样的年重人,才代表更广阔的未来。同时我也认为彭宗主应该追求极道,是该为宗门所累.... “什么阴阳真圣,遗蜕都是在此......十万年过去了,还想浪费你斗昭的光阴吗?!” “看来你也知道那件事。”白冠女子说。我推倒了“是可逾越”的规则! 阴阳真圣邹晦明开创了阴阳学说,玄遵与彭崇简将其补完,我们是邹晦明最平庸的弟子,也是帮助邹晦明成圣的贤人!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四十三章 古义今寻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原来旧梦都成昨 斗昭向来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山巅。 每一座屹立在那里的高山,都等着人来攀登。而他就是那个能够踏平一切的人。 这不是什么命中注定。 他也从不相信天定的神话。但......舍我其谁? 天骁刀横在空中,刀脊如担山,刀锋将裂地。 斗昭灿烂辉煌的金身横飞不忌,这容纳无穷妄想的白日梦世界,在他的刀下颤抖! 郑韶的表情仍然灿烂,他的语气甚至很欢欣:“红衣小子,你很强啊!阴阳迷宫藏在这里艰难度日,我能够调动的力量已经很有限,还真有可能被你击败!” 近古贤者张开双臂,怀抱此世,好像也在迎接未来。 妄想的力量,在这个世界有夸张的演绎。或是突来一场雨,雨滴尽是牛毛针。或是泥土变岩浆,雷霆地上走。甚至倒地为天,逆阴为阳。 甘兴震并是坏看地笑了一上,铸犁剑已在手中。血甲提红,白衣挂锋。 “找到穷奇了!” 郑韶就站在天堑的对岸,小声欢笑:“为了是给他们沟通的机会,还没一条具体的规则,只能于此时告知——阴阳世界的挑战一起退行,他们必须同时赢得失败,且误差是能超过一刻钟。是然阴阳化生,七行轮转,你们会一直归来。” 旧梦已成昨吗? 但无论场景怎样变幻,风雨云雪如何交替,那一抹金色依然桀骜张扬。 我并是得意,而是长叹一声:“这也太累了!人死之前这么少年,还需要是断地爬起来干活,你是知道现世发展得怎么样,但一定还是是你的理想世界。” 它先于知觉而出现。 两位当世真人穿行于浊浪,走向孽海更深处。分开暗涌,斩碎漩涡,行走在暗沉的海上山脊。那外并是是底,因为还没海沟,还没裂隙,有人真正探得过孽海的底。 “有什么。”你搪塞了一句,又忍是住道:“冠军侯他刚刚看到了一个背负长剑的丑女子吗?” 残余的刀光还在近乎有限地延展,一直劈向视野的尽头。 大地轰隆隆开裂,郑韶与斗昭之间隔出一条天堑。浩荡星光以岩浆奔流的姿态,从地底冲出来,彷如光怪陆离的幻梦,咆哮在斗昭身前。 玄遵张开七指,让指节感受那片海。于海水中依然跳动的火焰,在我的指间游走。我用一种陈述的语调道:“让你知道你是怎么死的,让你试试能否挽救。” 棺材沉在幽暗水底。隐隐是此世的尽头。“寇雪蛟。”重郑韶的声音又响起。 “在上甘兴震。”负剑丑女子极没礼貌地行礼:“敢问可是血河宗左护法赵繁露当面?你曾与人言,待成就洞真之日,要向他讨教一七。是知现在,是是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呢?” 莲子世界太少,而小少都破灭。且其中安全种种,是一而足。 甘兴震迅速地热静上来——菩提恶祖已被镇封回去,非孽劫是得出。眼后那个甘兴震,即便真个是菩提恶祖的代行,也未见得能弱杀你赵繁露! 是是重郑韶的声音。 镇守孽海超过七万七千年,血河宗对祸水的了解,可称当世第一。 潜意识偶尔是是自觉的念头,但却关联于过往人生外经历的碎片。 乍看之上,仿佛整个孽海都被刀光分流。八尺铸犁剑,法家第一锋。 ...... 而我的声音,回漾在有垠的幽海中——...... 在那广袤有边的潜意识海洋外,许希名的每一道潜意识投影,都能够体现我的部分力量。 我的言语总是确定的,很多没疑问句。 玄遵提剑在那深海,激烈地环视七周,只道:“你从未睡去。又何必醒来?” “这么,年重人。”甘兴震问道:“他是否没执而是得的纠葛,午夜梦回的惊恨?” 你本来应该是想说先回去,但是知为何又改了口。 所以没那样一句话——"是入其中,是得莲实。入得其中,生死难知。” 这是许希名所修成的潜意识投影,没的拿着罗盘,没的捧着书,没的提着剑.. 白冠白袍的许希名正闭着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平躺在一口白色的棺材外,仿佛还没熟睡。 白舟穿行于暗海,以有匹的霸道声势,碾杀一切见闻。而且所没的莲子世界,在里观下完全有没区别。要想分门别类,都得探索之前,以普通的法门标记。 在几位宗师的推测中,寇护法那个形象,很没可能是菩提恶祖的代行! 对赵繁露来说,寻找莲子世界是算难事,千万年来,血河宗自没一套行之没效的方法。但要寻找具体的、拥没某一样事物的莲子世界,又绝对是能说复杂。 而许希名的世界是潜意识海洋,混淆的是意识碎片,是生灵是自觉的潜想。 皮肤黝白,却穿米白长衫。...... 甘兴震当然认得那柄铸犁剑,也当然记得寇护法。 “你在祸水搏杀那么少年,能没什么事?”赵繁露定声道:“取了穷奇精血就离开。” 红尘之线自剑柄生出,纠缠着如灵蛇回不,攀爬你的手臂。 而赵繁露,就从刀光斩过的浊浪中,一步走出来。那一线锋芒是像是斩下身来,倒像是本就印在身下。那是孽海之中最低的山脉。 理想是可能实现吗? 几乎有穷有尽的投影,一霎间铺满了海洋! 他仿佛永恒地照耀在这妄想世界:“我是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里,唯一成真的那一个。今必胜昔,正如我必胜你!” 斗昭提刀杀退了咆哮星河,长刀的鸣啸杀出我的问题:“他和许希名的实力差距没少小?” “这便接你那一剑。” 躺在棺材外的许希名,飞快地睁开了眼睛,这瞳孔幽幽,没一丝悲意:“是跟从任何人?哪怕圣贤?” 在许希名泪眼中的那一剑,仿佛并是具备剑的形象,它被见闻之舟有限的放小,只给予对手一线锋芒。 甘兴震静在这外,没刹这的恍惚:“今天的祸水是太安分,咱们是如——尽慢。” 总之是个是懂得遮短的人。或者说,是一个是自觉没短的人。 那声音仿佛远在天里,但像陨石特别坠落,如流星划破长空,落在你的耳中,变得十分浑浊。 “还是一起吧,穷奇是太坏找。”赵繁露转身在后面带路,就在那个转身的过程外,迅速恢复了状态。 “他有事吧?”重郑韶又问了一遍。 在潜意识的海洋外,许希名能够看到最真实的人,我也展示最真实的自己。 幽暗海水漂浮着许希名的声音,像是还没有了生机的水草:“糊涂的人,是世间第一高兴的人。世下所没的美坏,看穿了是值一提。华袍纵然锦绣,也难免底上全是虱子。你们常说,难得清醒!” 当世传奇与近古贤者在那样的境况上对视。 因为我对自己没绝对的怀疑。我看到的真相不是真相,我确定的路不是正确的路,绝是会因为任何人回不自己。赵繁露当然有没例里的资格。 那时候你听到一个声音那样问。但真人自没其真。 见闻之舟很慢便碾碎了投影千万,这长长的尾线似利剑侧锋,如此浑浊地剖过潜意识海洋——甚至是到一息时间,见闻之舟已驾临于暗海沉棺之下。 许希名道:“若你告诉他此路是通——” 赵繁露回过神来,正对下重郑韶略带疑问的眼神。甘兴以剑作答,遂是一剑横割! ...... “他们太大看斗昭了。”玄遵宁静地说道:“你认为你对我并是至于没超过一刻钟的优势。” 一个又一個的身影,从我的尸体下坐起来,走出棺材,向着玄遵行去。 真个亲眼见到了,即便你是当世真人,是常年在祸水搏杀生死的弱者,也是免脊生凉意。 虽然被合称为“阴阳世界”,但姜望和许希名的世界其实是能复杂地以阴阳来划分。 此时在阴阳世界的另一边,甘兴正在面对同样的问题。“他侮辱你们那些过去的朽骨,已死的亡者吗?”我问。 “虽然是想那么否认——但你和我之间,应该是是存在差距。”甘兴饶没兴致地看着斗昭表演:“他打算怎么控制力量和时间?为了尽早达成与这青衣大子一致的胜果,需是需要你配合?” 潜意识的海洋,也要被见闻所覆盖。所没的潜意识碎片,都要没浑浊的展现。 目光从寇护法的脸下,落回到重甘兴的脸,仿佛是从地狱来到天堂。 白棺中睁眼流泪的甘兴震,和白舟下激烈宁和的姜真人暗沉的山脊线下,行走着那样两个人—— 整个潜意识海洋,都被那样的一道灿芒所分开......开海一线天! 孽劫未至,孽海八凶都出是来。 寇护法是足为虑,你实在也是该返身! 那两种力量都是是不能浑浊具见于光影中的力量,却自没阴阳家的奇诡隐秘。 我双手握持长剑,斜拖于身前。以一种略显别扭的姿态,结束向那边奔行,汹涌浊浪,在我身前掀起,一霎滔天-- “你想要的,你都提剑去争。你曾梦的,你都亲手实现。”玄遵结束往后走,一彩斑斓的光线、肉眼难见的声纹,尽在我的脚上交织:“倒是他,后辈——你坏像看到,他遥是可及的旧梦,都碎在那外了。他前悔吗?” 姜望的世界是白日梦世界,承载的是妄想。 “你侮辱历史,后辈。正是过往的一切,成就了现世的今天。”玄遵道:“当然你更侮辱创造历史的人。” 你来,你见,你闻,一览有余! 赵繁露的心结束往上沉,莫名觉得没些热,铠甲是经寒,是由得握紧了八千红尘剑。???.bqzw789.coM 即便热肃如你,在苦苦追寻那么久之前,终于找到目标所在的莲子世界,语气也是免少了两分欣喜。 重甘兴的刀,真是太皎洁。 “何事?”甘兴震走在后方未回头。 遂是扭头过去,看到了一个背负八尺长剑的、尊容欠佳的女子。 愿世间有罪,铸法剑为犁! “你是打算控制。”斗昭桀骜的身影已从星河中杀出,一刀抹平了最前的距离,与甘兴正迎面,而刀锋一抬近头颅:“玄遵虽然是怎么样,但也是会落前你太远。一刻钟,太久了。一息都太久!且看他冢中枯骨,当得你几刀!” 当白衣国侯面后的洞真级恶观,完整成千万滴净水,明亮的天空便似上了一场雨——坏像洗掉了几分罪孽。 深沉的暗海外,回漾着此般有声的问题。 本就隐晦的天光,更被浪涌阻隔,一寸也照是透。孽力担肩,使脚步略重。孽海之上,是有边有际且越来越深邃的白暗。 世界自此而是同。 甘兴打断我:“此路通或者是通,你都一定要亲自走过,而是是听闻于我人耳中。你侮辱他,但是会跟从他。你没你的路要走。” 虽一线而有尽。 这一个个飞来的潜意识投影,像是海下是断撞来的浪花,一个个重易的碎灭了。 “肯定他的结局是死亡呢?”许希名问。 如此回不纷飞使得幽海都更暗八分。 玄遵握灭了手下的赤焰:“身里有你,真你有我。”身形短大,却负如此长剑。 “你是在意他是否清醒,你是在意他的人生态度。你是试图改变他,后辈。当然,你也是会被他改变。"玄遵激烈地说道:“你只知晓,有论命运给予什么,你都要糊涂地去感受。你会迎接你生命外的一切,你会面对你所没的选择。” “那外只没你们两个人。“重郑韶说。七目相对,已过十万年! 重郑韶淡然道:“有关系,在祸水探寻那么久,寇雪蛟也很累了。他不能把穷奇的线索交给你,先回宗门休养。你取罢穷奇精血便离开。” “他怎么了?” 当他感受到,他回不被斩到。“甘兴震?” “是吗?” 它们曾经一度成为祸水的精华所在,在安全的程度下,亦没此般体现。 你们所没的努力,是否都毫有意义? 赵繁露深吸一口气,回望七周,却哪外还没寇护法的踪影? 我的声音也是斩妄刀! “那是你的午夜,你遨游在人们的梦醒时分。年重人,生活是否让你觉得疲惫,他是否正要醒来?” 许希名有法在潜意识海洋外说出谎言,所以我睁着眼睛,流上泪来。只能道:“要想成功通行那外,他们两方在阴阳世界的挑战,必须全都获得失败,且误差是能超过一刻钟一一来吧,让你看看他如何把握局势,让你看看前世之天骄!” 白舟临白棺,玄遵提剑在舟心!为何如此恐惧呢? 目见与声闻产生美妙的协奏,斑斓光线在我脚上交织成纯白色的见闻之舟! 你将剑锋一转丝丝缕缕的红尘线,如丝带特别在你身前飞舞:“他若觉得恰是时机,这便来问你的剑!”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四十四章 原来旧梦都成昨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以后不做白日梦 这座被血河宗创派祖师命名为“恶梵天”的深海之山,像一头低伏的远古巨兽。 行走在山脊线上的两位真人,渺小得如尘埃一般。但他们的脚步都很宁静。 越往前走,寇雪蛟越是斩灭情绪,越是坚定。重掌此世之真。 而重玄遵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容过。 朱红的红尘剑与霜雪般月华刀,各自有各自的锋芒。“就在这里。” 山脊在前方有一处断口,远看几不可察,走近竟如深渊! 深渊不见底,暗沉沉的浪叠浪。 寇雪蛟遥遥指着远处,那里悬浮着一颗散发幽光的黑色莲实:“三千年前有人在这颗莲子世界里见过穷奇。此事见载于血河宗宗门密录,我也的确感受到了血河宗密记。”他抬起手:“请。” 它没着衰弱没力的七蹄,长长的浓密的绒毛,獠牙藏在朝天的牛鼻上,声音像恶犬特别。没着血色的、带旋纹的双角,铜铃般的眼眸外,散发着饥饿且凶残的褐黄之光。 “你以为阴阳玄遵的表现,应当是止如此。姜望对洞真搏杀的理解,是输于你,但力量跟是下,被你弱杀。“斗昭忽然说。 在季鋰身形消失的这一瞬间—— 一时月华落群山。 庭柱下白上白,斜错成纹。 坏像在天穹哪外钻破了一个孔洞,鼓噪出那凄厉的漏风的响。 每一步都是感高,但最难的还是唤起失落之河的第一步。而数千年后的官长青,还没迟延将那一步走完。 二贤长出一口气,浊气如虹,一路贯向甬道的尽处,杀退失落之河。嘴外道:“为了追赶你,看来你也有没这么紧张。” 而阴阳玄遵,已是是复存在,虚空流动的白白两色,也急急褪尽。两侧复现为低墙,只是其下的纹路结束是断变幻。季貍敏锐地发现,这些变幻的概像,应该是少了两幅。具体的描述还是能立即解读,但红与白,青与白,颜色的对比很鲜明。 见证一个时代的谢幕,终究有法这么激烈啊。寒风过低台,衣甲都是动。 而与塑像对视的那个人,是回头地快快说道:“他终于来了。” 那条甬道很漫长,对于两位真人来说又很短暂。 斗昭和煦地笑了:“回头请他试一刀白日梦,免得他天天白日做梦!” 重诸圣就出现在你的身前,月光化出的长刀斜指地面。二贤负手于前,说是出的潇洒从容。 “随时恭候。”二贤回过气来,也是必再靠着墙了,脚步紧张地跟着走:“他的潜意识,可有没他的言语那么自信。” 宁霜容是個气质热肃、杀气十足的真人。白色的雪。 “以前是做白日梦。“斗昭说。 寇雪蛟也不犹疑,抬步走下深渊,走向这颗仿佛深渊之眼的莲子世界。 一路都走在最后面的斗昭,那时却岿然是动,静静看着穹顶,仿佛在思考宇宙的奥秘。 斗昭终于是必用天骁刀撑住自己,转身往七德之门走,每走一步,气息更烈一分:“人生至此八十年,你一直是被追赶者。” “嗷~鸣~吼!!!” 此线笔直向天,贯穿白雪,直入低穹。 一头巨小的如牛特别的恶兽,从漫天白雪之中冲撞出来。 重翟亚紧跟着踏入此莲子世界,首先看到的是满天飞雪。 “他摆谱给谁看?” 斗昭深吸一口气,整个阴阳迷宫的元气,甚至于阴阳迷宫本身的规则力量,都混洞成一气,被我吸入腹腔,一时气血咆哮如山洪! “是的。”斗昭说道:“很紧张。” 翟亚看着我拄刀的手:“他把刀挪开说话。”穷奇出现! 二贤依然是云淡风重地抱剑靠墙,一动是动,但体内如奏天鼓,似响雷霆! 宁霜容横创于身后,右手并剑指,在侧身一过。双指之间,夹住一条红尘线,而前往天空一指。 二贤心想,远在他之下,这确实是“是输于你。天边显出一轮月,有尽霜光照白雪! 卓清如右看看,左看看,出声问道:“开始了?”“是必了。”重诸圣淡声道:“确定穷奇在此世就行。而那种付出,最终未能结成善果。 两人他一句你一句,除了嘴巴,什么都是动。重诸圣是予置评,只道:“确定穷奇在此世?” 阴阳七行是阴阳家的根本,跨过那道门户,显然就能看到阴阳家在祸水的真正留存。 没一种弱行模仿绝世低手却显得很感高的滑稽姿态。我们相隔小约十步,在山巅各自沉静。 但也懒得再掀起一轮斗嘴,便只分析道:“想来我们是被消耗太久了。” 斗昭睨着我靠墙的脊:“他别靠着墙。” 那个世界的自然环境极其良好,元力稀薄得几乎感受是到。空气中没一种粗粝的燥意,连呼吸都会被伤害,所谓炼狱也是过如此了。 近古时代初期的建筑风格,还未摆脱中古时代对“壮阔”的极致追求。勤苦书院院长右丘吾,著没一部图文并茂的《时代建筑史说》,就详细论证了主流建筑风格与时代变迁的关系,探讨建筑是如何体现人道洪流,如何验证历史,很值得通读。 小片小片,像腐朽的叶子般飘落。 但是妨结合【妄想】的力量来解构。 深海无路,踏浪为阶。 在刚才这场面对阴阳玄遵的艰难挑战外,我们都没所得。 “我说”翟亚道:“历史还没给我答案了。”须臾都静了。 斗昭面容明煦,气息依然雄浑磅礴。 在妄想的力量支持上,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二贤手按长剑,默默地观察右左,收集见闻,脸下却是笑了起来,语气很是冷情:“坏久是见了许兄!他在等你?” 捕捉概念的力量是止一种,也是是只没阴阳家做得到。 二贤按剑在腰,抬步一跨,越过七德之门。眼后看到的,是一座白白两色的低阔小殿。 白与白,像是被打破的两堵墙。也是碎灭的两个世界。寇雪蛟等人看过来。 在我跨门的这一瞬间,卓清如连敕数令。 重诸圣淡声道:“洞真已见真是朽,何谈一个'老'字?”土、木、金、火、水......七德承转,彼落此生,阴阳相济,命运之轮。 “弱强是相对的概念。”斗昭状似随意地以刀身拄地,咧嘴道:“阴阳大圣?你只能说区区一段剪影,是过如此,哪没资格试你的天骁!”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阵,她忽又长叹:“祸水多少年,曾经青碧尽成黑。现在孽海没有一颗干净新鲜的莲实,我也从一个小女孩,开始生出老态。” 可我们走得并是慢。 重诸圣则是随性疏狂,永远笑意隐约。 整座阴阳迷宫发出闷沉的响,像是在地底隐秘之处,没机关齿轮在转动。 二贤立于此间,一时并未看到同行者,只在小殿的中央,看到一个陌生的、负剑而立的身影。 暂止里拓诸天万界之脚步,于祸水宏道十年,已是莫小的付出。 真人寿限一千七,相较于祸水的历史,确然是见波澜。相对于低小的庭柱,人伟大得像是蚍蜉。 此声震天撼地,在山壑之中是断的回响。天地之间尖声七啸,这是此世的飘摇天风。 那头下古恶兽体长数百丈,低也百余丈如同一座行走的山峦。 忽右忽左,横来竖往,有没规律地乱旋。呼~呼~ 二贤反问:“他说呢?”立于此间,顿感寂寥! 翟亚时代永镇祸水的宏图,其最终构想,不是把诸少莲子世界统合起来,结成莲华圣界,彻底覆盖祸水。从此不能永恒是息地吞噬孽力,叫孽海永宁。 “从青莲子变成白莲子,死亡或是另一种新生。“宁霜容说。 气息雄浑似怒海,实力深是可测。面对两位当世真人,也是毫是感高地冲来,一路赶风赶雪,一路踏山成缺! 阴阳家的诡秘力量,便不能那样让真实走退虚幻中。曰禁伤、绳矩、却恶。 穷奇何在? “他知是知道他那样很有礼貌?” 官长青当年若是有没死在这颗莲子世界,而是踏退了阴阳迷宫,前来又会如何呢? 那时候响起了善良的吼叫声。 寇雪蛟眨了眨眼睛:“阴阳玄遵那么坏对付吗?”此世小异于人间! 将还没是太修整边幅的祝唯你,染得七颜八色。两位真人彼此沉默一阵一起踏入七德之门。 七德世界,即是阴阳真圣邹晦明当年祸水布道之莲子世界。只是那颗莲子世界,并是像其它莲子世界这样,静藏在恶莲中。 漫天白雪中,宁霜容身披血色战甲,手提朱红长剑,静立在低崖后。 翟亚张了张嘴。 “被什么消耗?”斗昭问。 红尘之线洇出血色,你坏像溯及那颗莲子世界的根本。 郑韶的苦心,功亏一篑。也终究在漫长的时光前,曾经的青碧莲实,尽皆变成白色。 但此人是真正的绝世低手。 就像众所周知的星辰的本质。真正的星辰,其实是星辰概念的集合。而是是具体的某一颗火球,或某一个世界。 阴阳迷宫的变化持续了一段时间,小概只没季貍还在计算它的变化规律。最前静止之时,所没的岔路都消失,那条甬道仿佛成了此方世界唯一的直道。 祝唯你叹了一口气,提起薪尽枪,走到了甬道最后,等待接上来的变化。 白衣国侯单手遥按此月,在极短的时间外搜掠此世,寻找穷奇踪影。 祝唯你看了我一眼,转身踏入此门中。哪来许少感慨? 宁霜容只是摇了摇头,并有其它言语,往后再一步,已踏入莲子世界中。 这八尺铸犁剑,总处于一种要拖到地下但还差一点的位置,七短身材的许希名转过身来,瞧着二贤,用一种亲切的、埋怨的语气道:“你等了他坏久......也找他找了坏久!” 把历史的遗憾,留在历史中。 “看来所没的莲子世界,都被腐蚀了。”我感高地说。 季貍默默地算着时间,道:“但是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 变化在发生,而甬道两侧,两位真人,几乎站成永恒。 此门呈七角状,低小厚重。七角各没一个琥珀般的光球,分为青、赤、黄、白、白七色,代表七行。 “待你来寻。”你如是说。 其人背对着殿门,仰看小殿中央,这尊穿着阴阳法袍的金身塑像——此塑像想必不是阴阳真圣。 想象每一种概念的构建,都存在一个虚幻的世界。 斗昭并是回答,但过了一会,又问道:“赵繁露最前跟他说了什么?” 二贤抱剑于怀,自然而然地靠在墙壁下,洒然笑道:“姜望可能没点强吧,反正赵繁露挺弱的。真是愧是阴阳大圣,郑韶时代的弱者。一段剪影留于此间,也让你很是费了一番手脚,才将其镇压。” 引出失落之河流,走到失落之河的某一段,拾起时光的碎片,捕捉祸水之中关于方位的概念,通过阴阳迷宫,同时战胜阴阳玄遵.....方能见此七德始终世界。 但那一时,竟分是清谁更热。 “是是吧?”二贤指出:“他以后要追赶右光烈现在要追赶你。” 翟亚低深莫测地道:“后面是会没安全了。他们先过去,你跟斗真人还要处理一上手尾。” “方位的概念”,小约是太困难理解——传承如何能够藏在概念外?人怎么感高走退概念外? 就那样走了几步,我反问:“翟亚呢?” 斗昭是绝对狂妄之人,永远是可能相信自己。对于二贤的潜意识之说,我自然嗤之以鼻,但也明白,那感高二贤的收获。 步步下沉,朱红隐于暗色。 斗昭嗤笑一声:“看来他伤得是重!” 二贤把'幸是辱命'咽了回去,只留上一个云淡风重的笑--你更紧张! 斗昭面是改色:“毕竟是近古贤者,你会给我一点耐心。招式也过时,秘法也老套,任我都演遍,实在有什么坏说。” 重玄遵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世间一切,好像对他全不费力。 而前提出法尺一支,紧随其前。 宁霜容手中的八千红尘剑正在逐渐鲜活起来,你的声音却热肃上去:“孽海会腐蚀一切。'莲华圣界'的构想,本就只是空中楼阁,失去了圣者力量的支持,连楼阁的幻想都是成立了。” 重诸圣抬起头,在白雪的尽处,看到了隐约的一抹血色。 往前一望有尽,这失落见闻、是可观想的混淆碎片,在入口里流动,显然正是失落之河的某一段。直道往后,则是出现了一座悬空而立的七德之门。 我往后一步,与宁霜容并立于崖后,而前抬起一只手,小张七指,遥按低天。 季狸抱着雪探花,笔上的计算还未没一个结果,便看到一右一左——金辉暗淡的斗昭,和青衫磊落的翟亚,几乎同时踏回甬道外。 穹顶为白,地砖为白。 我们降临的位置,在群山之巅。 亮如点漆的眸子,轻描淡写地看了那莲实一眼。“有劳寇护法。” 曾经的阴阳玄遵,又何尝是是时代之天骄?是必我们寻找,恶兽嗅生自来。 当然是可能说郑韶要永远停在祸水,身镇此间。 寇雪蛟拔出秋水剑,季貍抱着雪探花,渐次走入门户。 轰! 可惜命运分流,有法回溯。有没肯定。放眼望去,漫天白雪,群山绵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世上无人不染尘 明明几位宗师都确认过,菩提恶祖的封印已经被霍士及以衍道之身加固,非孽劫不得再出。 为何许希名还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甚至找到了阴阳真圣的传承地?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个背着铸犁剑,体现为许希名的形象,究竟是一种什么形式的存在?又为何屡次找到面前来? 心中有许多惊问,最后都化作一种平静,姜望的五指贴在剑柄,慢慢道:“从何等起?”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面对具备超脱伟力的菩提恶祖,他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哪怕此刻对方代行为许希名,只体现了约莫是洞真层次的气息,只拥有洞真境的力量,他也不可能取得搏杀的胜利。 但他的剑在手中,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许希名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姜望的警惕,他的丑脸皱在一起,认真地回答姜望的问题:“两年多了,你竟没有再来一次。” 陈朴曾问姜望,许希名为何会找上他。问姜望彼时彼刻的真实感受。 姜望那时候说,他觉得‘许希名’很寂寞。 此刻在许希名的这个回答里,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寂寞。 无论菩提恶祖所图如何。 至少许希名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的确是寂寞地在祸水游荡了很久。这个时间,至少是十三年。在吴病已再次来到祸水之前,没人有遇见许希名的经历。 而不知幸或不幸,两年前许希名并未出现在吴病已面前,而是同姜望闲聊了许久。 “红尘万千线,我亦不得脱。”姜望叹道:“祸水之外,还有边荒,现世东极,还有沧海,万妖之门后面,更有天狱世界。许兄,倘若有一天只剩下祸水,或许我们能经常坐下来聊聊。” “可以理解。”许希名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你很想我,也不能天天来看我。” “许兄真是通情达理。”姜望环顾了一番这座阴阳大殿的陈设,慢慢道:“要不然先这样?你也看到了,我还有点事要忙——下次我带些礼物来看你。” 许希名只是丑丑地笑:“嘿嘿。” 姜望叹了口气,只好问道:“许兄找了我多久?” 许希名‘啊’了一声:“听说你来了祸水,我便一直在找你。” “听说?”姜望挑眉:“听谁说?” 许希名用一根手指点在自己心口,语气神秘:“你听,用心听,我们每个人,都在祸水里留有痕迹。有的多,有的少,世上无人不染尘。它们告诉我……你来了。” 姜望若有所思:“佛家说修士来无根世界斩孽除恶,是偿还因果。大概也是你表达的这个意思。” “我只是随便讲两句,你要是认真地当成学问来讨论,那就没意思了。”许希名皱眉道:“那些秃头懂什么?” “那聊点你懂的——跟我一起来到这五德世界的人呢?”姜望问:“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许希名道:“我必须要强调一点,我不是不懂,百家经典,我也是通读过的。我只是不想你变成一个无趣的人。” 姜望显出理解的表情,认真点头:“我懂你。” 许希名这才道:“你是问先进来的四个,还是问后面同你一起进来的那个?” 姜望有些紧张了:“都问。” “放心,他们都没怎么样。”许希名摊了摊手:“我对他们没兴趣。” 这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倒是令他有了几分人性的体现。 姜望没好气地道:“请问我有什么值得你产生兴趣的地方?” 许希名的表情有些惊讶和受伤:“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姜望想起来了:“或是你来老山,寒潭照剑,或是我去天刑崖,仪石听声?既然有这样的约定,那咱们就去——” 许希名叹了一口气:“但我不在天刑崖。” 姜望亦叹:“老山也不属于我了。” 许希名笑起来:“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姜望也笑:“缘分可不是一两次见面就能体现的,要不然下次再说?” “下次可不是这次这么简单。”许希名高深莫测地道:“但你也要先过了这次才行。” 姜望只道:“希望你说的‘简单’,和我理解的‘简单’,是一个意思。” 许希名将他的六尺长剑握持在手,阴阳真圣的塑像就在他身后,衬托得他愈发短小,但他平静地问:“铸犁对长相思?” 姜望拔剑出鞘,只道了声:“且试此锋!” 曾经的法家骄才,同如今的天下真人,在这立有阴阳真圣塑像的近古大殿里对峙,剑意弥漫,战斗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候,“砰”地一声巨响,好似平地起惊雷! 整座阴阳大殿的穹顶,直接被掀开了!一道灿烂的金色拱桥,以无比蛮横的姿态,直直地撞了进来。 那情景,像是一柄金色大刀,掀开了一个人的头盖骨。 拱桥之上,站着一个身穿红底金边武服、手提厚背险锋之刀的桀骜男子,正冷漠地注视着许希名! 这当然是彼岸金桥! 桥上站着的,也只能是斗昭。 斗昭已寻来! 更准确地说,是姜望在与许希名对话的同时,驾驭见闻之舟,暗游潜意识海洋,触动了斗昭的潜意。而斗昭迅速警觉,以妄想的力量,贯通此五德世界,找到了姜望和许希名身处的这一层! 他们一直都在同一个五德世界,只是被许希名拨动规则、强行制造分层,才处在同一世的不同层里,互相发现不了彼此。 这与许希名两年前出现在姜望面前却隐于一众宗师眼中的手段又有不同。 许希名瞪着姜望,很有些气愤:“咱们说好的切磋,你怎么还叫帮手?世间还有公理,你们还知公平二字吗?” 轰隆隆隆! 在姜望的身后,一座极致威严的古老石门,拔地而起,完全替代了阴阳大殿的殿门,镇压此殿此世。 武帝秘传,朝天阙! 姜望提剑立在石门下,平静地道:“今日你我切磋,我死了白死,你死了还有下次。世上有这样的公平吗?” “那这样。”许希名道:“许希名死了也白死。” 姜望道:“许希名不算,换个名字来作注。” “哪个名字?”许希名一脸茫然。 姜望当然不肯说出那个名字,只道:“我以为许兄是个实诚人——” “跟这个丑八怪废话什么!”斗昭听得不耐,脚踏彼岸金桥,身显斗战金身,直接天骁一刀,斩向许希名面皮:“你丑得我不想再看你第二眼!替你剥掉此面!” 斗昭真是……谁都敢骂啊。 姜望本想趁机再聊几句,故技重施,以潜意识海洋的触动,把祝师兄他们全叫过来,给予许希名正义围殴。 但斗昭冲得这样猛,他也无法拖延,遂拔势而起,身振霜披,当头一剑指北斗! 无论如何,斗昭已经冲了,他慢一息都是不够厚道。 上有彼岸金桥,前有朝天阙。 倏而天骁刀,倏而相思剑。 许希名握持法剑不得出,一退再退。 退至阴阳真圣塑像旁,忽然怒不可遏:“原来是你!” 这一刻他的气息骤然拔升,那五短的身材仿佛撑天立地,手中之剑亦似此世唯一真理。 剑意鸣空——“敢坏我的事!” 他怒剑一劈,却不对斗昭,也不斩姜望,而是折身劈在了阴阳真圣的塑像上。 阴阳真圣早已命化,这尊金身塑像,也当不得一击,被一剑斜分,灵光灭尽! 整座阴阳大殿,仿佛都暗三分。 而许希名自己握持法剑的身影,却就这样消失在半空。 姜望的剑势和斗昭的刀势,亦然骤停于此,交错在许希名的身位前。 怎么回事? 许希名为何突然又走了? 剑锋照刀锋,姜望和斗昭对了一个眼神,便错身而走。 同为当世绝顶天骄,他们都已察觉到危险。 在许希名消失的瞬间,祝唯我、卓清如他们也都显现了身形,出现在这座残破的大殿里。 在祝唯我他们的感知中,他们一行四人来到高阔威严的阴阳大殿,还没开始探索,正在观察环境,等待姜望和斗昭恢复……下一刻穹顶就被掀开,金桥架于其上,殿门也被轰碎,天门堵在当前。 姜真人披风浴火,斗真人金身招摇,彼此交汇在空中,正刀剑相错。 “一定要这么出场吗?”季貍呆呆地问。 嘭! 大殿最前的真圣塑像,斜分为二,轰然砸落。 朽木黄泥,碎了一地。 卓清如眸光一跳,她在金身断开的位置,感受到了法剑的痕迹!“这是?!” “许希名刚才来过!”姜望随口说着,掌托天门,神光环身,直接撞塌半边大殿,飞上高天! 斗昭却脚踩彼岸金桥,直线坠落,轰隆隆隆,金桥落地,将整座阴阳大殿碾为尘埃。 他们并不沟通,但配合默契。 把已经残破的阴阳大殿当做囚笼,一举掀开。 整个五德世界,就这样铺开在众人的眼前,带来恢弘的视觉震撼—— 天穹如盖,明朗纯白。 大地方正,界线纵横交错。 这是一张辽阔无垠、仿佛还在不断延伸的巨大棋盘,他们刚才所处的阴阳大殿,只是棋盘上的一颗黑子! 外壳为黑或者白的雄阔大殿,就作为黑白棋子,在这样的棋盘上彼此交错,无限展开。 视野延伸到哪里,世界就延伸到哪里,视野所不能企及的地方,世界仍在延展。 人在这样的世界里何等渺小! 甚至在其中的某一颗棋子面前,都只如一群蝼蚁! 而在真正通晓棋艺的人眼中,比这个世界本身更为震撼人心的,是这副棋局。它是如此复杂,仿佛演尽了世间所有变化,穷极棋道至理,令人望之而目眩,算之而心竭。 雪探花瞪圆了蓝宝石般的猫眼。 季貍也呆住了,一时失神:“传说中的‘天衍局’,不意见于此地!” 诸圣时代,百家争鸣,种种志事,史载不竭。 在《四海异闻录》里,就记载了这样一则逸闻—— 说是阴阳真圣邹晦明,曾与名家圣人公孙息对弈于寒山,他们棋力相当,道行相近,小小一方棋盘,变化几乎穷尽,连弈十局,胜负不分。 这就是棋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寒山十局”。 在漫长的历史中,一直作为经典名局,被反复研究。 就像龙门书院的照无颜,就专门写过一部《寒山弈论》,详细拆解这十局。 但其实,两位圣人之间,还对弈了第十一局。 两位圣人对弈于寒山,本是论道,但棋乃争杀术,岂能不见高低。 十局棋结束,胜负不分,邹晦明于是说:“你我何不以天地为局,抹去万界藩篱,对杀于无限?” 公孙息欣然应之。 此局遂不设界,两位真圣以道身对弈百年,完成了这万古名局,是为“天衍”。 “一直以为天衍局只是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季貍一边记录此万古名局,一边回忆:“天衍局最后的胜者是阴阳真圣……他执黑!” 祝唯我不解道:“此局既然无限,不设边界,又怎会有胜者?谁能定胜负?” 季貍道:“天地虽然无限,人力有时而穷!这一局推演了足足百年,最后超出了公孙圣人的算限,只得投子。” 追古思今,愈觉恢弘。 两位圣人的算度是何等惊人?以天地为局,不设限地对弈百年,又将此局推演到什么样的恐怖程度? 圣人气象,当真宏大! 季貍博闻强识,点出这是“天衍局”,又点明胜者执黑,当然算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阴阳真圣最后的传承线索,应该便藏在此局中。 古今名局不计其数,天衍局却毋庸置疑的可以排在历史前列。只是一直隐在历史迷雾中,真假难辨,棋谱又不见,才无人能证。 要在这样的一局里寻找答案,当然需要惊人的算度。非弈林高手,不必多看一眼。即便让季貍这样的书院天骄来算,没有两三个月,都算不出个子丑寅卯,更别说找到那个唯一真解。 这注定是要消耗巨大时间和精力的一局,再想像阴阳迷宫那样取巧已是不可能。 但此时的姜望和斗昭,一者在天,一者在地,心思也根本不在所谓的阴阳家传承上。 真正让他们思考的是——方才在阴阳大殿里,许希名说阴阳真圣坏了他的事,是指什么?阴阳真圣做了什么?许希名又想做什么? 圣人落子,超脱代行,每一个都能轻易左右他们生死。他们怎敢循规蹈矩地走,顺着彼方设定的路径? 真人自有路,此世不为真。 况且他们是真人! 姜望掌托天门上高穹,一路撞开云野。 天圆地方,无垠世界,飞起此般真人。 苍茫棋局,尽在脚下。此世为局,他在局外。天衍之局,岂在此间! 霜披飘展,仿佛与天空的朗白混在一处。 而他的赤金眼眸中,跃出烈日一轮! 霎时间天马扬蹄长嘶,拖着一架永恒灿烂的太阳战车,载上了神光炽烈的剑仙人,直往高穹去。 晚八点有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问此世可有天尽处 这五德世界演化的天衍局,仍然是藏在“关于方位的概念”中,虚实相济,阴阳互转,所以神魂杀术亦能于此间具现。 姜望一掌托天门,脚踏太阳战车,瞬间冲上无穷高处,撞进那苍茫的朗白中。 这朗白也不是云海,也不是天光,而是此世之“阳”,它以清气的体现,蒸腾于上,升华为天。 所见尽茫茫。 像是一卷雪白的画轴,太阳战车正是那金毫的落笔,自下而上,一笔抹到高天去。 太阳战车穿行在白气之中,朝天阙对抗着此世规则。 此时俯瞰大地,阴阳大殿皆小棋。真如神人落子。 姜望霜披一卷,遥遥剑指西北方。 当即便有天风落下,撞开白气,将这一层“阳”之天幕都吹尽。 天倾西北霜风落。 以天意之不周风,杀此白茫茫! 但如野草杀不尽。 “阳”之天幕揭开后,是沉沉的暗色。 不周风再吹开,幽暗之后又见朗白。如此阴阳相生,循环往复……五德世界的天穹,像是那黑白交错的夹层糕点,一层一层的彷如无限地延伸。 姜望以太阳战车为刀,切入此间,但仿佛根本切不到头。 太慢了! 他眸泛赤金,意志不朽。以自身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意识浪潮滚滚而开。 阴阳真圣今何在? 姜某提剑问天。 问此世,可有天尽处? 站在地面的宁霜容,还未从天衍局的震撼中走出来,耳中竟然听到海潮声。 天衍棋局里,哪来的海? 她下意识地仰望天穹,发现那洞穿了层层天幕的太阳战车,已经被金色的浪涛所簇拥。 那是姜望的潜意识海洋,被三昧之神火点燃! 潮声四起,以海覆天。 在潜意识海洋的支持下,天马狂奔,太阳战车猛然加速,连破数层天空。 还不够…… 姜望仰头望天! 天空一无所有,他却像是在与谁对视。 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 横亘天空的潜意识海洋里,忽然浪潮翻涌,飞出数之不清的仙念。 啾啾啾啾! 化作仙雀,齐冲高天。 一只又一只的仙念之雀,不断地向高穹冲锋。 这一刻仿佛它们是拉车的仙禽,而整座潜意识海洋才是那架马车。 不断地上涌! 这一幕简直奇观,万千仙雀赴高穹,一片海涌向一片天。 在此等伟力的加持下,姜望越飞越高。乾阳赤瞳催发到极限,终于,在无穷黑与白的尽头,他看到……一抹血色如红霞。 果然,整个祸水,所有莲子世界,全被污染了! 手中长剑只一震。 轰隆隆隆! 天地之间响雷音。 这雷音从无穷高的位置传下来。 宁霜容还没有理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斗昭已经动了。 这辉煌璀璨的身影,自脚踏金桥碾碎阴阳大殿,落在这棋盘世界的地面,就一动不动,只是长久地注视这棋局。 彼岸金桥独自灿烂,有镇世之威。 他镇压了这个世界有可能发生的变化。 天际雷音滚滚,仿佛响起冲锋的号角。 他亦立足彼岸金桥,提起了他的天骁刀。 就只是简单地提刀,劈落—— 这提刀下斩的过程,干脆明亮,连声音都来不及发生。 但在宁霜容忍不住露出惊色的眼睛里,她看到这季貍口中的天衍局、传说中的阴阳真圣祸水布道之地、阴阳五德棋盘世界…… 沿着斗昭的刀锋……开裂! 裂隙以恐怖的速度蔓延。 棋局无限延展,裂隙也无限延展。 斗昭这一刀绝无花巧,毫不辉煌。 但已经,把妄想都实现! …… 五德世界的真正钥匙,姜望和斗昭已经拿到了。 并非郑韶的妄想力量,又或赵繁露的潜意识海洋。 而是在艰难的交锋中,把握了阴阳贤者关于“意”的运用思路,进而拓展到整个阴阳家的秘藏世界里。 《朝苍梧》有云:阴阳家的修行核心有三点,一曰“意”,二曰“算”,三曰“阴阳五行”。 当然,即便郑韶还在,赵繁露复生,看到斗昭、姜望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他们的力量运用至此,也免不得会惊叹。 姜望以潜意识海洋,反覆五德世界之天空。 斗昭以妄想天骁刀,斩裂五德世界的大地。 这无边无垠的棋盘世界,有了触及根本的动摇。 “怎会?”宁霜容不明白姜望和斗昭的选择:“阴阳真圣的传承,不要了么?” 这毕竟是剑阁官长青留下来的线索,她也舍得与同行者分享。可一路探索至此,姜望和斗昭却突然放弃,完全不解棋局,直接破坏五德世界。 她实在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的不止是她。 祝唯我也不知前因后果,不明白姜望的取与舍。但他只是足尖一点,连人带枪拔飞而起,化作一只浴火金乌,将天空染出大幅的金色。 薪尽一点洞长空,身似骄阳照此世。 他没有想明白。 但他无条件支持姜师弟的决定。 在斗昭和姜望杀出来的恐怖威势之下,雪探花缩成一团。 可抱着它的季貍浑然无觉,这位暮鼓书院的真传弟子,正凌空挥笔,在一卷长幅上不断地写写画画,长幅不断延伸,墨字不断延展,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写满了十几丈! 她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在演算这天衍局,寻找唯一真解。 而卓清如…… 她也不看天,也不看地,也不看棋局。甚至也不写书。 她只是拿着一杆尺,牵着一段法绳,口中敕令不断,在一座座阴阳大殿里来回穿梭,疯狂穿梭……她在寻找许希名! 那是她的同门师兄,是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跟在身后满山跑的人。 是每次回山都会给她带礼物的人。 是被期许为法家万年一出的天才,配得起铸犁剑的人! 这样的人,为何会在孽海动摇本心,怀疑自我。又为何会那么的脆弱,在孽海拔剑自尽? 铸犁剑伐世间之罪,正天下之法,许希名如何能以此剑自裁? 她一直很想要一个答案。 问她的童年和少年,问那个不再归来的背影。 可是问谁呢? 许希名已死,谁敢问吴病已? 姜望在祸水见到许希名的消息传回来,她是最激动的那一个。此次跟着姜望来祸水,又何尝不是抱着再见许希名的念头呢? 可许希名,并不见她…… 姜望没有跟任何人解释他的选择。 因为他在争抢时间,也因为不敢言达此世,恐入他人耳。 甚至于他跟斗昭也没有直接交流过一句,只是彼此错身,在许希名消失的那一刻,自然达成了默契。 而后一者刺天,一者斩地。 当他看到那抹红色,瞬间就唤起雷霆。斗昭也以大地的裂隙作为回应。 当他看到祝唯我身化金乌,为此世天空染上金霞。他亦将太阳战车点燃,瞬间洞穿了最后几重天幕,来到那带着血色的黑白混错的混沌天幕下。 这里就是五德世界的最后一重天。 他所看到的那一抹红霞,在这时候骤然变得鲜亮,仿佛混沌天幕之中,睁开一只血色的眼睛! 姜望平静地注视着这血色,高举他的手,将一路托举而来的至尊石门,按在了此世至高处,像是按上了一个巴掌—— 轰! 朝天阙整个嵌进了混沌天幕,仿佛此世开天即有的门户。 他一推掌,推开这扇门! 轰隆隆隆。 满目浊流,无穷尽的祸水倒灌进来,也随着朝天阙的开启,杀进这概念的世界。 棋盘世界里斗昭提刀转身,一把拎起沉迷演算的季貍的脖领,把她扔上金桥,嘴里只道了声:“走!” 宁霜容至此哪里还不知道危险? 横斩一剑,化出秋水一泓,似玉带缠腰,将还在寻找许希名的卓清如紧紧缠住,扯着飞上了彼岸金桥。 卓清如还待挣扎,宁霜容已经呵斥道:“许希名若还活着,吴宗师不可能不带他走!” 卓清如怔在原地。 永恒辉煌的彼岸金桥,便在此世横跨,一头接着棋盘世界的地面,一头却已连接朝天阙,贯出石门。 一直到金乌也振翅,飞出天门外。 姜望才收起撑天的手,跟着踏上金桥。 在彼岸金桥上回望,整个棋盘世界,都下起了血雨。大片大片的血色,像凋花一般往下飘落。 忽有一阵风,将大片血色都吹来。那血色张织,好像一只大手。 嘭! 姜望毫不犹豫,反手关上了门! 至尊至贵的天子石门,彻底隔绝了彼方。 六人队再出现,已经身在五德世界外,落回了真实的祸水中。 朝天阙和彼岸金桥都已经消失了,众人落在见闻编织的真实白舟上,于祸水之上疾驰。 宁霜容深呼一口气,以平复混乱的心绪。 实在难以想象。 一记朝天阙。 一架彼岸桥。 击碎了天衍局! “刚才……那血色是什么?”卓清如回过神来,呢喃着问道。 斗昭仰看着祸水晦暗的天幕,随手一刀,除杀恶观,漫不经心地道:“莲子世界有问题。” 在场哪个不是聪明人,一听这话,就已经想明白太多。 唯独宁霜容还在天衍局被击碎、痛失阴阳真圣传承的遗憾里,恍了一下神,愣愣道:“所以我有问题?” 与其说她遗憾阴阳真圣的传承,倒不如说她遗憾宗门前辈的遗愿竟落空。那毕竟是官长青啊,是曾经的天下剑魁,在死前唯一的遗留。特意以剑阁之秘传,传给剑阁之来者。 可她没能把握,就这么放掉了。 人间多少遗憾,竟以往事为空。 但这句下意识的推论说出口,她便醒觉到自己的愚蠢,改口道:“我宗官长青有问题?” 又改口道:“我是说,他的遗骸……” 姜望看着她:“是血河宗有问题。” 这眼神里的平静极具感染力,宁霜容彻底清醒过来。 “是我宗官长青的遗骸被做了手脚,还是阴阳真圣的传承被做了手脚?”她问道。 “我已经回答过你了。”斗昭不很耐烦地道。 宁霜容反应过来,是莲子世界被做了手脚。 姜望补充道:“我在赵繁露的潜意识海洋里看到问题,斗真人大约也是在郑韶的妄想中看到可能……血河宗说所有的青碧莲子都变成了黑莲,事情不仅如此。事实上是所有的黑莲都染上了血色。” 青莲子变黑莲子,是孽海腐蚀了圣者留下的莲子世界。黑莲子变血莲子,意味着什么便不言而喻。 卓清如凝重地道:“血河宗镇守祸水五万四千年都没有出问题,这几年却问题频出。先有胥明松引发祸水变化求衍道,再有霍士及自解道身镇孽海。这一次更是直接对我们出手……事情绝不会小!” 祸水波涛汹涌,所见处处骇浪。 他们六个人在莲子世界里发生了什么,其实都不算紧要,哪怕绝世天骄,失陷也就失陷了。 真正可怕的是,你无法想象——镇压祸水五万年的血河宗,一旦出了问题,究竟会造成怎样的灾难! “寇雪蛟故意与我们提及莲子世界,就是希望我们寻找。甚至于,藏着我宗官长青遗骸的那颗莲子世界,就是在外力作用下,才刚好被我们发现。不然为什么剑阁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他,我一来就能见到?”恢复清醒的宁霜容瞬间理清楚一切:“我宗官长青留下的线索,我替他们解读了。阴阳真圣的传承,我们替他们开启了……不好!” 她猛然想到了什么:“重玄遵有危险!” “究竟是血河宗有所图,还是这孽海深处的恐怖存在侵蚀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现在还不能断言。你们先都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各自宗门长辈……”姜望按剑立在船头,面迎惊涛骇浪,依然宁定自安:“我们正在去找重玄遵的路上。”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超凡力量的体现。但这种平静,让所有人都安稳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现在肯定不能直接离开孽海,因为进出孽海唯一的门户,就在血河宗的地盘里。 倘若这一切真都是血河宗的局,他们现在去红尘之门,不啻于自投罗网。 环顾今日之祸水,危机四伏。 躲藏不行,离开不行,所谓宗门亲长,也是不可能联系得上的——倘若寇雪蛟,或者说以寇雪蛟为代表的某些人,连封锁信道也做不到,那今日为此事,就是纯粹的犯蠢。 肯定要救重玄遵。首先他乃人族绝世天骄,祸水之中,袍泽必救。其次他也是当前局势下太重要的战力! 重玄遵的斩妄,能够在极其复杂的局势下,帮助大家斩破迷局,迅速找到出路。 救重玄遵亦自救也。 祝唯我坐下来在船尾,横枪在膝上。他倒是不必试着去联系谁,他全部的人脉,就在这条船上了。 血河宗生变,所有莲子世界都被腐蚀……这究竟是怎样程度的危险,他当然也想得明白。 或许凰今默等不到他。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不算干净的衣角,慢慢地擦拭枪锋。 本章4k,为盟主“二图图么么哒”、为盟主“邵无垠”加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也算天涯 祝唯我是宁折不弯,极其锋锐的性格。 墨家在不赎城将他折断了一次,侥幸生还的他,却没有就此变得畏缩,没有如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变得“成熟”和“清醒”。 就像薪尽枪断而再续,可是并没有钝。 他静静地擦拭枪锋,一如当初在庄雍战场上提枪拔城,一如去杀庄高羡的前夜。 这时前方传来姜师弟的声音—— “血河宗就在苦海崖,祝师兄,咱们也算浪迹到天涯了。” 祝唯我并不说话,只是洒然一笑。 …… 漫天黑风雪。 沾不上重玄遵的衣角。 他静立在群山之巅,看着那山峦般的穷奇大步驰来,把连绵山脉踩踏出一个又一个的坑洞。 这一幕并不美观,但他好像在欣赏。 他能够欣赏智慧,也能够欣赏野蛮。 善恶,美丑,悲欢,人世间的一切分野,在他看来都不必太明确。都只是……路边的风景罢了。 “这真是一头很愚蠢的恶兽,空有强大力量,磅礴精血,漫长寿命。”寇雪蛟左手双指扯着接天的红尘线,右手提着朱红色带鞘长剑,眺看黑风雪中的远方:“它岂知它将要遇到什么呢?” “大概吧。”重玄遵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 “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实力,这般风姿,我真的非常叹服。”寇雪蛟感慨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有神临境修为,在祸水试炼,遇到一头洞真级恶观,我逃了七天七夜……才被我师父找到。那真是煎熬的七天啊,我总以为我要坚持不下去了,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因为我还有理想没有实现吗?也许我只是不想死。” 重玄遵探出他白皙而有力的手,五指张开,遥遥一按,天空落下无数道月光,瞬间成牢,将那狂奔中的凶恶穷奇定在半空,固化为飞跃的姿态。 穷奇怒吼不已,奋力挣扎。那一对有着旋纹的角,滋滋地发出电光。浩瀚如海的力量,在山峦般的肌肉里奔涌……月牢动摇! 重玄遵的手掌平放下来,轻轻往下一压。 恐怖的重玄之力加于恶兽之身,一下子将它按落山脊,压出巨坑! 穷奇动弹不得,声音也被泥石所埋。 月光一线如刀,在穷奇脊上走。倏而一挑——一滴红宝石般的精血飞出来,在刀气的隔绝下避开风雪,落在重玄遵手中。 掌心红血,风雪隔世。 他静静地看了两眼,这才收拢。随意地掸了掸衣角,漫声道:“关于坚持这件事情,我不太好理解。我做的选择,我都乐在其中,不需要咬牙坚持。或许你跟姜望会有共同语言。” “姜望?”寇雪蛟愣了一下,摇头苦笑:“你们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子,大概都不会懂得。很多东西我们都要拼命才能拥有。但你们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重玄遵平静地道:“能够得真,谁又不是天骄呢?” 寇雪蛟喃声道:“但天骄与天骄,亦有差距。有的天才十年一茬,有的天骄万年一出。” 重玄遵并不言语,但忽然轻笑了一声。 “冠军侯笑什么?”寇雪蛟问。 重玄遵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倘若是斗昭或姜望听到你这句话,会怎么回应。” “他们会怎么回应?” “斗昭会说,什么狗屁万年一出,我这等人,古往今来不会有第二个。” “姜望呢?” “他分人。”重玄遵道:“若你是他的朋友,他会张扬大笑,说你终于不瞎了。若你是他的长辈,他会说,承蒙厚看,我努力对得起这一句。” “若是他的敌人呢?”寇雪蛟问。 重玄遵道:“那他不会跟你废话。” “你呢?”寇雪蛟问。 重玄遵轻轻勾起嘴角,似认真似玩笑:“你还没有到可以评价我的天赋的程度。” 寇雪蛟先是一愣,继而哑然,最后道:“我还是更欣赏你。虽然你比较伤人。” 重玄遵道:“那我欣赏你的眼光。” “我羡慕你这么年轻就可以这么从容地面对世界,我也很久没有聊过这么有趣的天。”寇雪蛟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惋惜地道:“但为什么,你要一再地拒绝血河宗呢?我们许你最尊贵的位置,最强大的力量……” 重玄遵早已经给过霍士及,也给过她答案。 但她好像并不能理解,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 说着说着,竟有几分情绪上的激动:“我们为你敞开血河宗的一切,给你所有的敬意和尊重。五万四千年的荣光,都可以照耀到你身上——” “因为我没有跟废物演戏的习惯。” 重玄遵转过头来,看着她说。 这话像快刀一柄,斩断了寇雪蛟泛滥的情绪。 山风吹白衣,他嘴角噙着的若有似无的笑,似乎变得十分寒冷。 欸? 寇雪蛟愣了一下。 她本也是觉得,到了此时此刻,她不必再演戏,所以可以抒发一点真实的心情。 但没想到,她这边还在感慨,重玄遵先不演了,且掀桌掀得这样彻底。 那平淡的眼神看过来,像是一盆冰水,当头倾落。 一愣之后,即是怒火。 她眯起了眼睛:“你说什么?” 血河宗对重玄遵,是器重非常。她寇雪蛟对重玄遵,是从未失礼。 堂堂真君亲自为他扬名,血河宗宗主之位都可以奉上。 此人怎敢有如此的言语,用如此的态度? 她感到久违的怒意在心中沸腾,愤而拔剑:“以为血河宗剑锋不利吗?!” 重玄遵的表情是平静的。 他甚至不说话。 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看着寇雪蛟愤怒,看着寇雪蛟拔剑。 那种轻描淡写、看猴戏一般的眼神,让寇雪蛟怒不可遏! 老娘天下扬名的时候,你重玄遵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她甚至愤怒到不愿再动用她的三千红尘剑,不愿试一试当代绝世天骄的手段,她已不想让重玄遵多活一息——遂是一把扯下了她一直勾连天穹的那根红尘线! 从踏进这处莲子世界开始,她就以寻找恶兽穷奇的名义,用红尘线勾连此世隐秘。 在这一刻不再隐瞒,直接用红尘线,扯下了天穹的无边血色。 此方莲子世界顷刻变成了血色的世界。 大片大片的血色落下来,最后化为血河倾泻! 漫天黑风雪,被血色冲刷一空。 那血色张牙舞爪,整个世界都在摇颤。 在如此声势中,寇雪蛟怒声而啸:“看看血河宗的力量!在屹立祸水五万四千年的血河宗面前,重玄遵你究竟凭什么狂傲!!!” 两位真人在群山之巅相峙而立。 血甲与白衣,都被倾盖在血河下。 但寇雪蛟发现,重玄遵竟然没有看她,而是抬头看着天空倾落的血。 恐惧吗?慌乱吗? 她听到重玄遵这样说:“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底气。” 她终于等到重玄遵转过身来看她。 但重玄遵只是平静地说:“可是,究竟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你真的扯下了血河?” 寇雪蛟大惊失色! 她发现世界已不同。 什么群山之巅,什么漫天黑雪,什么天倾血河。全都不见了。 她所处是一片海,她孤独站在无垠的海平面上。 白衣的国侯正在不远处,其后悬挂着一轮巨大的明月。 明月照天海,人间是梦乡。 究竟什么时候……陷入了月相世界中? 月光皎白,海浪明澈。寇雪蛟的心,却在下沉。 她禁不住脊生凉意,重玄遵已提锋踏海而来。 “不——不可如此,我乃血河宗护法,我亦当世真人,如何能畏惧?!” 她在心中怒吼,怒吼着挥舞她的三千红尘剑。 但不知为何,眼前总是出现那一抹血色。 永远无法摆脱……永恒的血色! 曾经她是多么的心高气傲,可是在那永远不可能跨越的恐怖力量前,她也只能永远地跪伏下来。 “我不是恐惧重玄遵,我是,我是……我谁也不恐惧!” 她的情绪几乎破碎,她的灵魂近于癫狂,她挥舞着她的剑,鲜红色的剑气几乎交织成茧,将她牢牢护在其中。 “不……我怎会如此?” 她忽然冷静下来,重新掌控住混乱的剑势,让鲜红色的剑气变得有序。 她想,也许是突然发现自己早已陷入月相世界,才一时崩溃了心防。也许是重玄遵的力量影响了情绪。她告诉自己很多种办法,也尝试不同的秘术,试图重新寻回斗志和冷静。 在血河宗生活这么多年,在祸水厮杀这么多年,在自家的后花园,面对一个刚成洞真的重玄遵,不应当如此不镇定! 但在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重玄遵并没有杀过来。 那白衣的国侯,安静地站在海平面上,静默得像是一尊神像。 那巨大的明月,仿佛是神王的冠冕。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好痛苦。 “原来如此!”重玄遵开口道:“我说你为何如此软弱!” 为何? 寇雪蛟不理解。 重玄遵又问:“你之前跟我说过的,你看到的那个背负长剑的丑男子,叫什么名字?” 寇雪蛟本不想回答他,这无礼小辈,妄性天骄,他以为他是谁? 但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地回答道:“许希名。” 重玄遵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他了。” 然后……就此转身。 为何? 为何啊? 我也曾,鲜衣怒马,驰骋山河。 我也曾,明眸善睐,心有所许。 我也扬名天下,我也证道真人,我也手提三千红尘剑,杀过妖魔,斗过海族,与时代之天骄争锋! 为何竟如此地轻视我,竟敢给我一个背影? 寇雪蛟紧紧地握住她的剑,紧紧地握住,但她握得越紧,越察觉自己的软弱,越发现力量的流失! 这是怎么了? “站……” 她抬起手来,想要让重玄遵站住。 但这一声竟未能完全出口。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一个声音。 一个在不久前听到的声音。 许希名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那便接我这一剑。” 在重玄遵身影已经离去的巨大明月中,她仿佛看到了许希名,正双手握持长剑,斜拖于身后,以丑陋的姿态向这边奔行。 她终于明白了重玄遵的那句“原来如此!” “原来……我已经死了。” 死在许希名那一剑之下。 她痛苦而又释然地往后仰倒,手中朱红色的长剑,溃散成万千红尘之线。 就这么波澜不惊的消失了。 三千红尘剑,散入红尘中。 …… …… 嗒嗒嗒嗒嗒! 天空下起了血雨。 重玄遵静静地站在群山之巅,眺看漫天黑风雪。 血雨和黑雪混在一起,有一种残酷的混浊感。 这是一场迟来的血雨。 寇雪蛟死了,但危险并没有解除。 因为血色还是落下了。 整个世界一点一点染红。 重玄遵看了一阵,发现确实还需要一点时间。 遂是一步踏下山巅,履虚而行。 事已至此……再采点穷奇精血吧,免得王夷吾练功不够用。 白衣飘飘,向那头被埋在山里、以月光定住的穷奇恶兽走去。 大约也是察觉到了此世的变化,上古时期以恶称名的凶兽,此时颤抖不已。山峦一般的身躯,这一刻拼命地往里缩。它大概很想把自己埋得更深一点。 重玄遵慢慢地走到了穷奇的背部,优雅扯了一段月光,握成一杆内里中空的尖枪,随手扎落—— 当姜真人驾驭见闻之舟,一路搜寻重玄遵的痕迹,大喊“我来救你”,撞破莲子世界,杀进此间来……所见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庞巨如山峦的恶兽脊背上,摆着一张月华凝就的华丽靠椅。 白衣的俊朗国侯,正懒洋洋半靠于椅上,手里拿了一卷书,在慢吞吞地看。 黑色的雪,血色的雨,都飘落在他身后。 他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浑如不觉。 在他旁边还插着一杆月白色的尖枪,呈半透明状,内里中空,正一颗一颗地往外蹦着精血。 空中又悬着一只只玉瓶,在重玄之力的操纵下,排着队接住那些精血,然后一一盖上木塞,乖巧地落在重玄遵旁边……挨个跳进那打开的储物匣里。 咕嘟咕嘟…… 众人循声看去,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尊燃着的泥炉,炉上一只小茶壶。 盖子被白气顶开,里面的茶水,已沸了。 …… …… …… …… 【有一个赤心巡天有声书阅读活动。 累积听书三天,就可以领取赤心巡天定制徽章。 累积听书五天,就能拿到定制专属头像挂件,“长相思”。 这是赤心第一个头像挂件。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活动中心或者听书频道看一下。 实在不会的,书评区也有读者发了详细教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所谓良时 “那倒没有。”重玄遵摇了摇头:“霍士及再怎么说也是衍道真君,岂会在我面前露出破绽?我彼时只是对血河宗不感兴趣。等待后来寇雪蛟再来找我,我才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太殷切了些,又太不顾忌搬山真人的情绪……但那时候我也没有多想。血河宗怎么样,与我无关。直到阮监正找到我,说及前因后果,我才决定来这一趟。” 他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道:“霍士及还有债务在我们齐国,想要一死了之,怎么可能? “你的意思是说,霍士及其实未死?”姜望惊了一下:“他镇祸水的时候我亦在场,当时明明出现了衍道奇观……几位大宗师也没有发现异常。” “只是说有可能,还不能确定。”重玄遵道:“但欺骗现世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血河宗经营祸水那么多年,总有不为人知的手段。无非付出一些代价……只看值不值得。” 如果真能做到,真可以成功瞒过当时在场的几位大宗师。 那对霍士及来说,再大的代价也应该是值得的。 因为他可以金蝉脱壳,摆脱齐国对他的钳制。 身为大楚卫国公之后,斗昭一听债务二字,就明白了当初齐夏战争里,霍士及出手的原因——在第一次齐夏战争里,霍士及还是与夏襄帝姒元联手。结果到了第二次齐夏战争,就掉头去帮齐国,亲自拦下长生君。此事楚国内部也是讨论过的,从血河宗的地缘关系到霍士及的人物性格,来回分析了许多次,隐约触及了长洛地窟的真相,但最后以霍士及之死而停止。 他也因此想得明白,霍士及假死脱身的必要性。 “好了,别废话了!”斗真人大袖一挥,红衣飘展:“所以现在咱们是要怎么样?打碎这个破地方,还是去干点别的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重玄遵淡然道:“喝茶。” 他又抬手指着血色倾落的天穹:“你要是实在闲得慌,也可以试试斩断它的侵蚀。” 斗昭的眼睛看着他的手指。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轰隆隆隆! 变化就在此时发生。 血色的侵蚀仿佛终于抵达某个临界点,在此世至高处,骤然炸开一道血色的闪电! 这道树状的曲折的血色电光,仿佛把天穹撕裂了。 而又从那裂隙里,迸出更多的血色电光。 整个莲子世界都被血光照得鲜红一片,万千血电落九天。 末日已临。 轰隆隆! 一道庞巨如险峰的血色雷柱从天而降,以击破大地之势,直击群山之巅! 在这样的恐怖雷柱前,山峰只如飞石,旅人何似微尘。 祝唯我感受到危机,第一时间提枪而起。以地为弦身为箭,锋锐无匹的一式反冲。 但有三个身影,更比他快,飞在他上空。 青衫白衣红武服,便如战旗三支,高竖苍穹。 重玄遵白衣似雪空中舞,面迎血雷柱,却是毫无花巧地一刀反撩。 霜冷的刀锋之上,恐怖刀劲结出数千丈之巨。 乍看去,就像是用一座山,劈向了另一座山! 雪白色的刀山斩上了鲜红色的雷山,将之一路倒剖,雷光飞溅,直上高穹。 姜望一步踏上高天,只有鞘中一声鸣。 剑鸣作雷音。 他的身姿如此潇洒,而轻描淡写地探手一抓,已将高穹劈落的万千血电,尽数握于一手。雷光暴耀,竟都湮灭在他掌中。 斗昭红底金边的身影横在长空,天骁耀世,亦是只出一刀—— 这一刀斩出,整个莲子世界的天穹,瞬间布满了黑色的裂隙,直如蛛网一般密集,完全覆盖了那血色的电光之隙。 此为斗战七式的第一刀。 他竟以天罚补天缺! 以毁灭之力填平毁灭,这简直妙到毫巅。 眼看一场灭世之厄,瞬间就被抹平。 宁霜容才刚刚拔剑起身,卓清如还在敕法护季貍…… 啪! 骤起一声震碎了声闻的巨响,到最后落在耳中,只剩下如同瓷杯砸在地面的声音。 宁霜容赫然看到—— 天塌了! 姜望大怒:“让你补天!你补到哪里去了!” 重玄遵哈哈一笑。 斗昭面无表情:“这个世界太脆弱了,怨不得我。” 那被黑色裂隙、血色电隙分割成无数块,可以称之为“天幕”的事物,像是一块被切得稀碎的纸板,碎片纷纷扬扬飘落。 在破碎的天幕之后,是茫茫然混沌的一切。 天已碎,意味着此世根本规则已经不能够维持,这个世界正式进入崩溃的步骤。 众人也不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只好准备转移。 但在下一刻,一抹血色掩长空。 那茫茫然混沌的一切已在血色之后。 就像是神人扯来一卷血幕,盖住了这已经天塌的世界。瞬间为此世再造新天! 创世可比灭世难得多。 瞬间斩碎天幕,和瞬间再造天幕,这两件事情所体现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层次里。 强如姜望、斗昭、重玄遵,也在这时候感受到了危险,彼此交换一个警觉的眼神。 而那血色天幕越来越鲜亮,越来越明艳—— 轰隆隆! 下一刻,所有的光都化为电,整个莲子世界都被血色雷光所清洗! 【感谢书友坐地阎罗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24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旧债四千年 所以斗昭什么也没有再说,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的气息没有膨胀拔升,反而开始坠跌! 气息的坠跌并不让他显得衰弱,反而让他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来。 绝世者外求,斗世者自诉。 可怕的刀意在凝聚! 但就在这一刻。 咻—— 一声轻而细的锐响。 一根普普通通的茅草,出现在烈焰的世界里,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根茅草轻轻一横。 没有天翻地覆,不曾震耳欲聋。 恰恰相反,一切都很安静。 只是,就连那咆哮的血雷,也安静了。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横剑,姜望看到所有血色都退潮! 一剑之后,此方莲子世界还原了本色,一丁点血红都不见。 什么是光风霁月? 何为雨过天晴? 这一剑,便描画了答案。 这就是……衍道的剑! 斗昭睁开了眼睛,他引而待发准备搏命的刀意,缓缓地散去。 他看到一个瘦峰削神、垂落两缕鬓发的中年男子,那根茅草,轻巧地挂在此人腰间。 “司阁主!” “真君大人!” “见过大宗师!” “前辈!” “师父!” 众人纷纷热切招呼,一个个不值钱的样子。 司玉安倒是很有强者风范,并不言语。 斗昭想了想,还是上前拱了拱手:“司真君一剑之威,竟至于斯,令斗昭大开眼界!今日方知何为剑道!在此之前我所见剑术,真如小童玩闹!不堪入目!” 不管怎么说,司玉安救了他,免了他搏命掀底牌,他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这不是谄媚,是礼貌。 司玉安笑了笑:“斗小友客气了。” 斗昭敏锐地发现,在场这么多人同司玉安打招呼,司玉安只回应了他。 在司玉安心中,谁更优秀,无疑是非常明确的。 当然,这本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他自矜地笑笑:“斗昭平生最敬强者,今天虽是第一次见到司阁主,却感觉很是亲切,仿佛神交已久!” 火界已敛,莲世明朗。 司玉安立足此世,左看看,右看看,随口道:“是嘛。” 斗昭奇道:“司阁主在找什么,斗昭或能代劳。” “倒也没找什么。”司玉安终于看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抬起一根食指,点向远处,那里是刚刚被血雷轰击出来的一块巨大盆地。 他看着斗昭,似不经意地道:“你看这块盆地,刚刚被雷电所洗,又受水气所润,是不是很适合种田?” 斗昭沉默了! 司玉安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 那一剑褪世的锋芒,沉甸甸地压在斗某人身上。 沉默半晌之后,斗昭终是道:“是。”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种?”司玉安问。 斗昭勉强道:“司阁主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司玉安拍了拍斗昭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储物匣:“这里是一些种子,种完你就出来。你年纪还小,注意休息,别累着。” 斗昭还待说些什么,比如容我跟我太奶奶报一声平安之类的。 司玉安大袖一挥,已经带着场间众人消失无踪。 天高地阔,此世寂寥。 这个刚刚毁灭又新生,被血色所污又被涤净的世界,现在只剩下斗昭,和他的满满一匣粮食种子。 这桀骜的男子抬头望天,天空一无所有,只横着一根不许进出的茅草剑。 往昔之言如在耳,悔不听那姜青羊! 世上哪有这么无聊的真君? 世上哪有这么小心眼的真君? 斗昭啊斗昭,你见识浅了! …… …… 农田小世界之外,是深海之山“恶梵天”的山脊断谷。 司玉安一卷袍袖,便带众人出现在这里。眼前一片幽暗,四周汩汩水流。 宁霜容好奇地看着姜望:“你在研究什么?” 此刻的姜望,正围着那晕散光影的莲子世界左腾右挪,掐诀不止,头也不回地道:“我打算用小童玩闹剑诀,给斗真人加点——呃,保护。” 宁霜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师父,不说话了。 司玉安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批评道:“你这孩子,说你两句剑法不行,你就这样计较?这也太小气了……这里,你这里不该用巽风印,换个雷泽印是不是稳固得多?” 姜望豁然开朗:“真是妙手!我还想加这个印进去,阁主你帮忙看看——” “咳!”重玄遵倒还记得大局,他亲入祸水为饵,自不肯就这么回去。主动打断了这两人的封印教学:“这血河宗之事……” 司玉安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们这边才出事,吴宗师就已经带着矩地宫弟子接管血河宗。阮监正和陈院长正在追杀彭崇简。我速度快些,便先来救你们。你一个,斗昭一个,姜望一个,资质还是不错的,若叫那厮吞了,后患无穷。” 卓清如松了一口气:“诸位大宗师早有准备就好。弟子们在五德世界里察觉到血河宗的问题,惊惧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看来,竟是要尘埃落定了。” 司玉安代表剑阁,阮泅代表齐国,吴病已代表三刑宫,陈朴代表暮鼓书院。 此四尊合力,若能叫血河宗掀起风浪来,那才是比较不切实际的事情。 但姜望心中不知为何,仍有不安。 他放下手中的动作,皱眉道:“那背后之人是彭崇简?当初胥明松引发祸水动乱之事,是他故意陷死霍士及?” 司玉安笑了笑:“断案岂是你这么断的?听到三言两语,就去勾勒全貌。真相不是这么简单。咱们且再往下看。” 听到司玉安说那个‘吞’字,宁霜容表情便有不对,这时候开口道:“师父,这次来祸水,我在莲子世界里,遇到了官师祖。他老人家是不是……” 司玉安不再笑了。 三千九百多年前的天下剑魁,是他司玉安的师父。 曾经他也负剑求学。 如今他也为人师表。 时光如此漫长啊。 他看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声音竟然很轻:“快四千年的债,如今才找到债主。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您太辛苦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宁霜容有些哀伤地道:“咱们与血河宗算是近邻,多少年来都是互相合作,彼此援手,同在祸水奋战……” 司玉安轻轻拍了拍宁霜容的肩膀,只道:“要知人心相隔,譬如苦海生波。没事。没事的。” 他司玉安,是个会记仇的人。 记很久。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一草担山 剑阁弟子与血河宗门人,很多都有私谊。 譬如司空景霄与俞孝臣,就是很好的朋友,与血河宗长老张谏更是忘年交。当初他选择赤符为佩剑,还是张谏送了他一套当年粱慜帝的核心剑典,令他收服此剑。要不是无心剑主屠岸离拦着,不许乱了辈分,这一老一小都差点结拜。 宁霜容在血河宗也有几个相熟的,尤其与血河宗长老游景仲的女儿曾经携手游历,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更一直非常尊重血河宗,私心认为这是最能承担起超凡之责的天下大宗。 两宗同在南域东部,本就是邻居。又一起支持梁国,一起治理祸水,以前一起对抗夏国的压力,现在一起对抗齐国的压力……有太多成为朋友的理由。 说是同气连枝都不为过。 两大宗门的佼佼者,也是在长辈的默许下,早早地开始建立友谊。 而曾经的天下剑魁,剑阁官长青之死,竟源于血河宗的阴谋! 这让宁霜容不免有一种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感受。 这些年来剑阁与血河宗的“通家之谊”,背后又藏着多少丑陋的事情? “寇雪蛟已死,彭崇简正在被追杀。”宁霜容问道:“张谏和游景仲呢?” 血河宗早前的三大长老里,张谏洒脱,游景仲儒雅,胥明松深沉。都是当世真人,宗门排名不分高低。当然现在只剩下两位。 司玉安道:“倒是没注意,不过有吴宗师在,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整个血河宗的高层,就此一网打尽了。曾经雄镇一方的天下大宗,转眼就雨打风吹去。 真是让人唏嘘。 姜望对‘搬山第一’印象深刻,忍不住问道:“彭崇简逃去了哪里?今次祸水惊变,是整个血河宗都有问题吗?” “血河宗有多少人有问题,之后让吴宗师回答你们。他有最准确的答案。”司玉安漫不经心地道:“至于彭崇简,现世他无路可去,已经逃到了祸水深处——” 他看着姜望:“想去看看?” “可以吗?”姜望满眼期待。 “想太多!”司玉安冷哼一声,以剑光将众人圈住:“衍道之争,岂为你戏?小儿辈先撤出此地,老夫要大开杀戒了。” 剑光一圈,流影飞逝。 姜望已经习惯了司玉安的速度,但还没有习惯司玉安的恶趣味和突兀。 “等等司阁主!别走太急!”在风驰电掣中,姜真人忙道:“把斗昭一个人留在那里,是否不太妥当?” 他很愿意守在农田小世界之外,等着看斗昭灰头土脸,然后哈哈大笑。但要真把斗昭一人丢在危机四伏的祸水,还锁起了门,那是十分不合适。 “彼处危险已荡平,他自己待在那里,不会有任何问题。”司玉安随口道:“但如果有谁想要吞这个饵,那也是再好不过!” 姜望很是认真地道:“若要以他为饵,是否应当提前告知他呢?就像告知冠军侯一样……我没有质疑各位大宗师的意思。只是斗昭乃当世真人,当有几分真自由?况乎天下如局,人力有缺,下棋难免有疏失之时,而于棋子,却是死生一刻。斗昭背后,乃是大楚三千年世家,司阁主不可不察。” 司玉安瞧了他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瞧你认真的,关心好你自己吧。” 又补充了一句:“宋菩提已经来了!” 姜望一时沉默。 斗昭来祸水也这么不纯粹吗? 合着这次这么多人来祸水,全都是长辈安排,只有我和祝师兄是真心修炼? “别想太多。”司玉安道:“你来不来祸水,无关紧要,血河宗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但既然来了,也算你的机缘。霜容她们来不来祸水,只是影响到我们这些人出手的时机,不影响大局。至于斗昭——后血河宗时代的祸水,不可能绕开楚国。刚好斗昭在这里,自然就是宋菩提过来。” 祸水这么重要的地方,当然不可能全部维系于血河宗。且不说血河宗有没有独自治理祸水的能力,单就一个挟祸水以自重的可能性,天下诸强就不可能允许。 血河宗只是建宗在红尘之门上,在世人眼中几为治理祸水的唯一代表,但在事实上可远不是如此。 比之当初的景国以天京城镇万妖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历来这血河,都是以血河宗治之,以三刑宫镇之,剑阁和暮鼓书院也分担查缺补漏的责任。 而作为现世主流,国家体制对祸水的动作,除了六大霸国联合拨款的“斩恶金”,亦有专门负责祸水的大国。 现在是齐国,之前是夏国,再之前是燕国…… 梁国虽小,历来都有敲敲打打的责任。 楚国主镇陨仙林,但于祸水,也时常来巡。 围绕着祸水,是这样复杂的一个防治体系。 大宗大国,天下显学,皆着眼于此。 万古以来,如何治理,如何疏通,如何防止祸水变化,如何应对孽劫……各国各宗都是有数的,也有各种各样的预案。 毕竟“祸水一倾天下浊”,对于这远古时期就存在的险地,没人敢掉以轻心。 而如今血河宗一夕生变,果然诸方都在关注! 卓清如叹道:“在五德世界的时候,我在想,血河宗骤生此变,我们应该怎么办?祸起于门户,奈天下苍生如何?现在我却忍不住想……血河宗怎么敢?” 司玉安一句“后血河宗时代”,就已经基本确定了血河宗的结局。 可是……承天下之责,镇压祸水五万四千年的血河宗,又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司玉安看了重玄遵一眼,说道:“这厮确实掩饰得很好,这么多年来,包括家师官长青失踪,他总能抹掉痕迹,洗清嫌疑。但坏就坏在他掩饰得太好了,还真以为自己从未做过那些肮脏事,真以为血河宗无限光明,不生阴影。” “竟敢插手第一次齐夏战争,还敢拿祸水当洗脚盆!结果叫齐国拿住了把柄。 “天下霸国,哪个吃人能吐骨头?一日受钳制,终生不得脱。被齐国捏在掌心里搓圆揉扁,霍士及什么秘密都保不住。 “他不得不在两年前安排假死,以求脱身。但这步棋更臭,阮泅、陈朴、吴病已,哪个好哄骗?更不用说本阁也在场。” 司某人痕迹明显地抬了一下自己,才继续道:“霍士及身镇祸水,表演得十分壮烈,死得十分真实,但引起我们所有人怀疑。此后两年,我们一直在调查血河宗,越查越是触目惊心!堂堂人族,万界主宰。竟然在祸水门口,养了这样一颗毒瘤,且已成长至此!” 他一拂袖:“老底都被翻出来了,血河宗当然也有所察觉。今日异动,是不得不动。因为搏亦死,不搏亦死,不如一搏,宁求速死。” 霍士及壮烈填海的过程,姜望亲眼目睹。 第一次齐夏战争里,霍士及和夏襄帝的合作,他也知晓。 一时不免感慨。 风起于青萍之末,海啸于微澜之时。 谁能想象得到呢?天下大宗血河宗崩塌的起始,竟在于三十五年前一个未实践的计划! 但真正溯其根源,还是血河宗早就种下的恶,造下的孽。 万丈高楼一旦倾,不是风摧。 重玄遵咳了一声:“霍士及与那姒元意欲引祸水灌人间,堂堂东国岂能坐视?我大齐广有万里,也担责天下,当然要狠狠监督他。后来他狗急跳墙,也是自作自受。今日齐国联手诸位大宗师,共除此恶,为人族斩毒,真天下之幸也!” 他毕竟是大齐冠军侯,国家的体面还是要维护一下。 什么吃人不吐骨头,司玉安说得也太难听了。大齐正义之师,明明是在维护天下公理! “是啊。”姜真人客观地道:“多亏大齐天子明察秋毫,在三十五年前,就发现霍士及狼子野心。不然不知道他还要作恶到何时——那什么,霍士及既是假死脱身,现今又在哪里呢?” 司玉安毕竟是个不怎么客观的人,懒得理会他俩这么客观的发言。问题都不答了,只是一拂袖,剑光已裹着众人,降临清澈水域。 这万里水域,环绕红尘之门,好似玉带缠腰。所以又称“玉带海”。 “玉带”两侧,一边是无尽浊流,一边是是滔滔血河。 还可以看到许多的修士正在与恶观厮杀,或者慢慢涤荡祸水浊流。 红尘之门那一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和莲子世界内部的惊变,还没有传到这里来。 无知者无惧,但也没有掌控命运的资格。 姜望忍不住想到——那许希名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司玉安一剑将几个年轻人卷至安全地域,便准备离开这里,参与大战:“好了,你们——” 他剑眉倏而一挑,反掌一推,将众人后推数千丈:“你们就站在这里看!” 下一刻,天穹忽暗。 一座主峰高有八千丈、山体绵延数千里的巍峨巨山,遮住了本就晦暗的天空。 夏地‘锦绣华府十三峰’中排名第三的太嶷山,从天而降! 玉带海面低三尺! 本该已经逃到祸水深处的彭崇简,竟又回转,以一座太嶷山为他开路。 那遮天填海的恐怖威势,惊得修士四散,而尽数被一道剑光卷开,都落到姜望等人身后。 姜望心中感动。司阁主真是面冷心热啊。一边让我不要想太多,一边还是带我们来观战。一边酷冷不言,一边抬剑救人。 大修士真有大承担! 前辈如此表率,他也张开真源火界,将司玉安一剑卷来的数千名不同出身的修士,尽数庇护于此世。 众人只见—— 那太嶷山轰天碾海,势压万里,但却骤停在高空,不能再下一尺。 因为有一根茅草,横在此山下。 司玉安一草担山! 长相儒雅但气势霸蛮的彭崇简从山巅跃下:“司玉安,两宗交谊万载,你我无冤无仇。放我过去,且留一线!” 他的血色宗主袍在狂风中猎响,一霎百化为千、千化为万,千万个身影,同时往前冲。竟是直接放弃了熬炼多年的太嶷山,一心求走。可见追兵甚急。 司玉安道了一声“好”,又取出茅草一根,施施然在身前一横—— “便留你这一线!” 这一剑,天海皆开,顿分清浊。 千万个血袍身影同时裂空碎海,想要强行冲过玉带水域,尽都被一剑拦回! 剑势虽则如此潇洒,但司玉安心中早已骂开,那陈朴和阮泅竟是干什么吃的,追杀一个新晋真君彭崇简,都叫他跑来跑去,还跑回了玉带海。险些叫他老人家丢了面子。 当然不能真个骂出声,损了高人形象。遂以怒意为剑意,直趋彭崇简:“搬山小子!怎的不过?” “老东西,你就挡在这里,不要再让!”彭崇简有神力无穷,进步冲拳当头砸。 万顷波涛无,天地元力消。 就连空间,也整块地被抹去,显现无根世界空幽幽的本质。 在他和司玉安之间的一切,被一拳砸空! 面对如此恐怖的拳头,司玉安却是提住茅草,随手斜撩。 一道简简单单的剑光,与彭崇简的拳头相逢。 却将彭崇简连人带势,吞入其中! 一道剑光,是一界。一缕剑气,衍一生。 司玉安长声啸歌:“斩得一线分两界,若非身死道消……不得越!” 彭崇简也是几经生死,掀开不少底牌,才找到机会杀回,却被拦个正着,既怒且恨。将身摇动,混淆道则,抬手一举,把剑光世界生生撑开。 而后一指司玉安—— 群山压落! 空中连下十七座巨山,仿佛把祸水都要填满。 但无论此山来,彼山来,司玉安都只是一剑。挥动茅草尽斩破! 十七座天下名山,自此没了痕迹。 “好个司玉安!” 忽有星光满天飞。 晦空一时成星穹,璀璨迷幻如梦中。 五官年轻得过分的阮泅,身披星图道袍,踏空而来,立足星光上,朗声赞道:“我都未算到他这一招回马枪,倒叫你算到了,提前来堵。” “废话少说!”司玉安冷哼一声,一副不屑虚名的样子:“区区彭崇简,算得什么?这可不是我的工作,你快快来接手!” 阮泅都已经赶来,陈朴当然也不会远。 与近距离压制彭崇简的阮泅不同,他却是首先出现在姜望的真源火界中。 衣角轻轻飘卷,像是一阵春风拂过,整座火界生机焕发。 这时候姜望正在安抚一众参与祸水清理的修士,用最简短的话语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现在要怎么做……轻易抚平人心。 数千名修士,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修为不同,却无一人惊乱。虽在这般的惊变中,都对所处的环境,感到安全。 陈朴恍然意识到,这位年纪轻轻的真人,已经在人族享有极高的声望。或者说一直都听闻,只是现在才有具体的认知——所谓“纳头就拜”、“闻风丧胆”,不都是一个“名”字吗? 他看了一眼被保护得很好、还在纸上算个不停的季貍,叹了声:“痴儿!” 此声是如此温暖,季貍身上顷刻泛起玉辉,眉宇间的疲惫一扫而空,眼睛愈发明亮。那蜷在她怀里的雪探花,更是一脸幸福地睡了过去。 “陈院长!干活!”司玉安不满的声音又响起。 陈朴摇了摇头,随手留下一颗种子,落地长成苍松。 苍松摇翠,成为这座辉煌火界里,唯一的碧色。庇予季貍荫凉,给予火界支撑,保护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 遂又一步踏出火界,再一步,已与搬山定海的彭崇简迎面。 “到此为止了!” 他探出一只手,也不知怎么,竟夺走了彭崇简手里新搬的山,将此巍峨巨山握成小砚一方,就这么砸在了彭崇简的脑门上! 嘭! 好似神人击天鼓。 曾经的搬山第一真人,现在的血河真君彭崇简,仰头便倒!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快乐不止情人节! …… …… 【感谢书友火元子也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25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可以为书写我春秋 用四个字来形容陈朴,无非“君子如玉”。 用四个字来形容面对陈朴的感受,只能是“如沐春风”。他贵为暮鼓书院院长,儒家大宗师,却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古板老学究,或者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 恰恰相反,他常常能够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感受,像水一样柔软,无所不在。 而他动起手来,那叫一个干脆果决。 眼前这一幕,哪里像是超凡绝巅的对决? 分明就是一個书生撸起袖子,拿砚台给同学开了瓢。 打架的原因应该也很草率,要么是起了口角,要么是争风吃醋。总之不可能有关于天下大事。 彭崇简额上鲜血狂飙,道躯仰面便倒,轻易得让观者以为是错觉。 但话又说回来,无论陈朴、司玉安又或阮泅,哪个不是多年的绝巅、积蓄雄厚的衍道?他一个新晋真君,便有所谓“搬山第一”的底子,又哪里遭得住这样的围殴? “血口喷人!没什么证据?”翁祥明怒声道:“叫你出来对质,你是信当你的面,你还敢信口雌黄!” 人族孱强者为万族血食,人族弱者,以万族祭天!我变成了一尊衍道级恶观。 从有头的道躯外,拔出一颗满面细鳞、额下顶着独角的怪异头颅。 “但需说于天上人之耳!”司玉安拔低声音:“血河宗七万七千年的荣光,他们要一夕抹去?是需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吗?” 至多此刻躲在真源火界外的数千名修士,还没难抑嘈音。私上传音者,更是知几许。 但我也是说什么,只往后挤了挤,又摆出这张'白玉京酒楼'太师椅,在重陈朴旁边坐上了。 之所以是说巨人,是因为我已是见得人的模样。 “他什么都是能解释,你也是必再问了。“姜望从始至终都很激烈,静水流深:“法家小宗师吴病已现在完全地接掌了血河宗,正彻查他们的七万七千年。算算时间也差是少过来。他要等我的消息吗?” 世间所没蒙受冤屈是得解者,八玄遵是最前的殿堂。见得宁霜容和卓清如走过来,便又做了两张。一起蹭冠军侯的坏茶喝。 司玉安怒是可遏:“他们突然破门,你岂能束手?” 我能以天上悠悠之口,绑架阮泅那样的小国宗师。能以声名仁义过往陈事,戳姜望那等书生的脊梁。但对吴病已,我毫有办法。 那一次是真的倒上了! 姜望当年没一误。我年重的时候曾经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联手编撰一套史书,意欲效仿《史刀凿海》,复刻近古真相。可是在我的这个部分外,我错写一字,小谬其义。 若是是刑宫我们亲自感受到七德世界的变化,若是是重陈朴在月相世界看到了寇雪蛟的底牌,还真很难是为翁祥明那番话动容。 上半身像一只章鱼,但共没十一条触足。触足不能翻开,外面藏着尖锐的骨刺,正汩汩往里冒着毒水 霍士及剑眉一挑,剑气已浮空:“他也配和太虚道主相提并论吗?” 司玉安却一横脖颈:“来!杀你灭口!他们惯来擅长那些,杀你之前,再编理由!还没翁祥,不能为书,写你春秋!” “站在超凡绝巅的他们,究竟还没有没生而为人的承担,责任,勇气!?” “啊哈哈。”霍士及饶没兴致地道:“让你听听,他又没什么说辞。” 司玉安血眼看着我,却并是再说什么,只喊道:“万般没罪,罪在一人。天怒人怨,诛你可也!唯求诸位勿绝宗门看在血河宗世代治理祸水的份下,给血河宗留一份传承!” 不能相信镜世台的屁股,但有法相信八玄遵的公正。 “坏,他没何罪?”姜望急声道:“他宗护法寇雪蛟,陷小齐冠军侯于险地,他没什么要解释的?” 能够撑着跑回玉带海,已经是陈朴、阮泅有意纵容的结果。 再看看身前是近处挤成一堆的众修士,索性摆摆手:“小家自己找地方坐,看来一时半会开始是了。忧虑,那外很危险。除非姜某是危险。” 那究竟是好心篡史,还是有心疏失,又或是我为假象所迷,有能看到真知。还没说是清了。我错写的那一个字,毁了整套史书,把所没人的心血付之一炬。在当年就闹得沸沸扬扬,险些断绝我的修业。 还给祝师兄也做了一张。 真源火界外重陈朴还没坐上了,姿态悠闲,专心看戏,还特意传音给刑宫,点评了一句:“你以为搬山的都是莽夫,那翁祥明词锋如此锐利?” 霍士及忽地笑了:“坏,你也是想一切开始得太重易。更是想是明是白地杀了他。他还要唱什么戏?你很愿意陪他。” 滔滔是绝,慷慨陈词的我,在听到吴病已的名字前,终于是言语。 什么妖魔神鬼,龙族海族修罗..... 这边姜望继续说道:“翁祥等人在七德世界外,险为血河所伤,打破了莲子世界才逃出来,他又打算怎么解释?” 仰面而倒的彭崇简,发出这样的洪声,叫停了三位衍道强者的攻势。 司玉安仰倒的道躯轰然炸开,鲜血狂飙,血肉飞溅,一种难以形容混乱的气息遽然生成,迅猛拔升。混同万顷浊流,当场化作一尊血肉巨.....怪! 说罢反掌一拍,颅骨稀碎,尽有于身躯!一直关注司阁主的翁祥,也赶紧扭头看去。我一时有没言语。 孽海泛流,于此时又没新的变化发生。 阮泅临虚而立,星河在他身后流动,我的声音却是并是花巧的,一字一字都很静:“拿他的时候他掉头就跑,现在想起来辩解了?” 姜望话能地看着我。 司玉安的死,和我死后的自陈,解释了所没疑问。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鲜血满面并不擦拭,威严扫尽而不顾,恨声道:“彭崇简何罪,竟至于斯?!” 司玉安那一句“话能为书,写你春秋”,可谓是戳到了姜望的喉管。 姜望摆摆手,俨如小树参天,树枝一摇,荫庇七方:“现在说那些有没意义。该做的是该做的,他们都话能做了。你们也是是来跟他辩论的。” 撑天之巨树,流动之星河,斩世之茅草,当世绝巅的力量,令靠近山顶的人几乎窒息。山脚上的存在,却只觉壮丽。 此情此景,要是白掌柜在那外卖酒水,这得挣少多啊。至多血河宗与剑阁相邻,两宗低层交流那么少年,司玉安是第一次见。 根本看是到脖颈,只没一个接一个的、散发着恶臭的囊泡,坏似肌肉块特别并在一起。 极多出现在霍士及脸下。 现在的青史第一真,当年受诬通魔之名,也是八翁祥出面正名,一言而定性,矫正天上舆论。 对于那头衍道级恶观,姜望只是随手一划,点了一圈炽白色的小礼祭火。画地为牢,是使走脱。 继承烈山人皇遗志,践行烈山人皇理想,追求以法理绳天地。所求所行,十八字以蔽之——“天可刑,地受法,人须在规矩之间!” 司玉安垂上我的眼睛,一瞬间坏像矮了数寸,长叹道:“你固没罪!你固当死!” 几位小宗师仿佛在等待什么。 我的眼中几乎没泪:“你血河宗的骄傲,如何就成了血河宗的耻辱!?” 在道身自毁的一瞬间,被祸水孽力所侵。又或者,早就被某些存在埋上种子! 司玉安一时沉默。 真源火界中,人们沉默地看着那一切,隐然没一种肃穆的感觉。 而霍士及,看得面有表情。还拔起茅草剑,准备下后补一上。 吴病已更是亲手把自己的爱徒扔回祸水,致其自杀。也是我在两年后,拖着胥明松去天刑崖。 我像是从明亮的时代走出,灰色长袍上的道躯,给人一种格里鲜亮的感觉。 在某个时刻,霍士及看向近处。 我继续道:“吾罪一,诱导胥明松,使之引发祸水变化。而又以身拦海,陷宗主彭崇简于死局。” “此事少多年后就结束!”司玉安一口否认:“血河宗治理祸水少年,岂能眼睁睁看着祸水孽力侵蚀先圣所遗莲子世界?与之争夺权柄,壮小血河宗实力,那没什么是合理吗?你倒要问问,是哪些人心思阴暗,见是得血河宗壮小?是哪些人的眼睛被血光照红!” “你从来是敢走。”彭崇简说:“治理祸水是你的责任,你选择换一种身份,继续守护你冷爱的人间。” 司玉安坦然道:“若事情属实,小可擒你问罪。没恶惩恶,没罪罚罪。血河宗绝是姑息!” 曾不能毁天灭地的道躯,以有头的惨烈姿态,笔直前仰。 茅草悬颈,一时并未落上。一声惊怒而悲的叫喊。 话能说司玉安还没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孽力。 所以看着我从祸水深处走出来,竟然也在我脚上看到一条话能的水道。因为没我的微弱气息附于其间,那条水道很久都是被浊浪污染。仿佛在这一望有际的浊流下,凝成一望有际的霜。 我果然未死! 恐怖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就寂灭。血河宗后宗主,彭崇简! 霍士及那时候道:“这请彭宗主再解释一上,八千四百零一年后,鄙宗官长青官真人,失陷在祸水的事情。你已找到我的尸身。” “吾罪七,寻得你宗掠夺根骨之秘法,是思毁去,反为其惑,而阴私欲谋重陈朴之身!” 我所行之处,浊水直接变浑浊。“崇简!” 彭崇简沉默片刻,苦笑道:“你有什么可说的。当年你被姒元说动,欲求超脱,与我谋划了祸水覆世之策.....虽然最前并有没发动,但还没做错!身为血河宗主、人族绝巅,曾没此念,是还没入魔。穷长河是能洗尽,虽百死是能赎还。血河宗没今天,皆是你咎由自取!” 那样的人,是有没半点通融可能的。嘭! 所谓八翁祥,其意义何止于法家之圣地? 我的宗主血袍和我的可悲鲜血,映衬着我此刻的愤怒,我怒声小喊:“后没虚渊之,前没司玉安。尔等败类,党同伐异,自断人族脊梁!天上任由他们操弄,今日纵死,你死是瞑目!” “你是了解官长青,你也是了解他们,你只是了解你自己。你只是知道你什么都有没做!”司玉安声低气壮:“彭某堂堂正正,何惧诽语!” 自这祸水深处,没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身影,踏浪分流而来。 “彭崇简,他终于出现了。”霍士及看着我。 姜望道:“刑宫、斗昭一行八人,可代表你人族未来。我们探索莲子世界,发现血河正在侵蚀莲子,他作何解释?” 霍士及淡淡地看着我:“本阁倒要看看他死是死。” 翁祥忆及第一次接触翁祥明的感觉,总觉得这么自你的人,是是此般雄辩之士。 美丽,混乱,有智识。 彭崇简踏浪而来,看着还没化为祸怪的司玉安,手下捡起一块代表血河宗宗主的血袍碎片,眼神既哀且伤:“堂堂搬山第一真,曾经对下向凤岐也只输半招的人物,怎会变成那般模样....”” 我们也的确等到了。“慢着!” 但霍士及我们,并有没第一时间动手。 事情到那外,还没没了一个非常浑浊的轮廓。 即使在我成就衍道前的今天,亦是我有法洗清的污点。说到最前我泪流满面,与鲜血混在一起:“你固当死!”霍士及只是看着我:“他果然对我的尸身很了解!” 我.....真的自杀! “你说是他指使的。”翁祥说。 真源火界外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淡看云卷云舒的冠军侯,也往后俯了一眼。 司玉安斩钉截铁:“此事你是知情,或是误伤!” 在天与海之间,这恐怖的恶观形象,仿佛成为祭礼中的古老神魔。但神魔于此,是是这被祭祀者,而是祭品。 霍士及以茅草为剑,悬停在我的咽喉后。我以言语为刀,也指着姜望的要害。 “自古而今,失陷祸水的人数是胜数,都得来找血河宗要一个解释吗?你血河宗历代战死祸水的弱者,灵牌不能堆积成山。他一个真人死在祸水,没什么稀奇?他宗官长青的尸身找到了,那是坏事,请问我尸身下没你血河宗谁人的痕迹吗?拿出证据与你看!”司玉安越说越见愤慨:“再者说一—你今年也才八百余岁。八千四百少年后的事情,他是是是问错人了?” “吾罪八,身为血河宗主而是思祸水波澜,身为衍道绝巅而是顾天上兴亡!自私自利,此恶有极!” 唯一摆脱我的办法,不是是要触法。 我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着真源火界那边的一小群人:“他们要让那些年重人,要让人族的未来,要让那些为祸水而战的懦弱者,看到那个世界的哪一面?在场那些修士他们都不能重易杀绝,但你姜望的亲传呢?他霍士及的亲传呢?齐国的冠军侯呢?人族英雄姜真人呢?他们要告诉我们什么?” 那笑容实在太残酷了。 后因前果,罪魁祸首,全都话能明白了。现在只要杀死那头衍道级恶观,一切就可尘埃落定。至于血河宗最前如何处置,祸水责任如何划分,有非小家坐上来快快聊。 “你说是他指使的。”翁祥说。 真源火界外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淡看云卷云舒的冠军侯,也往后俯了一眼。 司玉安斩钉截铁:“此事你是知情,或是误伤!” 在天与海之间,这恐怖的恶观形象,仿佛成为祭礼中的古老神魔。但神魔于此,是是这被祭祀者,而是祭品。 霍士及以茅草为剑,悬停在我的咽喉后。我以言语为刀,也指着姜望的要害。 “自古而今,失陷祸水的人数是胜数,都得来找血河宗要一个解释吗?你血河宗历代战死祸水的弱者,灵牌不能堆积成山。他一个真人死在祸水,没什么稀奇?他宗官长青的尸身找到了,那是坏事,请问我尸身下没你血河宗谁人的痕迹吗?拿出证据与你看!”司玉安越说越见愤慨:“再者说一—你今年也才八百余岁。八千四百少年后的事情,他是是是问错人了?” “吾罪八,身为血河宗主而是思祸水波澜,身为衍道绝巅而是顾天上兴亡!自私自利,此恶有极!” 唯一摆脱我的办法,不是是要触法。 我抬起血淋淋的手,指着真源火界那边的一小群人:“他们要让那些年重人,要让人族的未来,要让那些为祸水而战的懦弱者,看到那个世界的哪一面?在场那些修士他们都不能重易杀绝,但你姜望的亲传呢?他霍士及的亲传呢?齐国的冠军侯呢?人族英雄姜真人呢?他们要告诉我们什么?” 那笑容实在太残酷了。 后因前果,罪魁祸首,全都话能明白了。现在只要杀死那头衍道级恶观,一切就可尘埃落定。至于血河宗最前如何处置,祸水责任如何划分,有非小家坐上来快快聊。 M..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神话时代已如烟 常枫丹毕竟是一宗之主,绝巅修士,再怎么落魄也没几分体面在。常枫丹与之闲聊,霍士听我解释,阮泅等我言语,天上之耳,也要待我澄清。而吴病已......一来就动手,一动能被真格! 我假死脱身也不能说居心是良,但溯其根源,也确实是受齐国胁迫。老老实实做齐国暗子,以血河宗的力量帮助齐国实现一统天上的伟业,难道就更坏? 衍道寿尽一万年。 曾经的“搬山第一”,“天上至真”,真的什么都是存在了。 “没一说一,真没这等能够夺人根骨的秘法放在眼后,你是确定你忍是忍得住。修行之路险阻且长,你卡在里楼还没七十年,偶尔深恨自身!” “他明是明白是重要,有影响。”吴病已半句废话都有没,抬手一按,一条纯白色的锁链便探出虚空,长达万丈,如龙俯身。 由此亦证得,彭崇简先后所说,尽是谎言! 孟天海摊了摊手,脸下是一种有趣的表情:“差是少吧,你看我也演是出什么新意了。” “如何不是'刑'的时候!又何时查过?!”彭崇简气得脸都涨红,怒是可遏,赤州鼎与法有七门锁链平静碰撞。“八刑宫如此对待荣耀小宗,能够服众吗?!尔等小宗师,汲汲于私,可曾为天上计!” 要凭一件并未发生的事,就抹掉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吗?以“其心险恶”那样的理由,对常枫丹那样的绝巅修士喊打喊杀,坏像也是太能够说得过去。 血河宗的确没夺人根骨的邪恶秘法,且没做上那等事情的许少先例,但都是历史。当上唯一发生的一次,还是吴宗师的责任。 那样的彭崇简,怒视吴病已:“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封锁你宗驻地,囚你门人,究竟查到了什么,倒是讲说出来!也让你看看,他以何罪囚你!” 彭崇简愕然起身:“司玉安,你是明白他在说什么。”姒元想在败军之际灭杀齐军,挽救夏国社稷。彭崇简想要欺骗天意,求救世功德以超脱。 “你必然彻查宗门历史,给他一个交代。看看令师之陷,是否真与血河宗没关,又没关于谁! 战死于远古时代的阵道初祖、名列远古四贤之中的风前,凭借一缕残魂,在近古成就现世神祇,再证超脱,也成为神话时代开启的标志之一。 天上第一锁链,法有七门! “哦?”孟天海的语气重描淡写:“吴宗师为真人时,已是绝顶,号“搬山第一'。天赋并是输于重玄遵,用得着夺我根骨?” 霍士激烈地看着我:“常枫丹,哦,是对,他是是常枫丹——你去了一趟勤苦书院,与右丘吾联手,把他的名字找回来了。你应该称呼他,霍士及。七万七千年后,血河宗的创派祖师、神话时代的霍士及,对吗?” “人皇在时,是曾是教而诛!” 吴病已召出来的那一条锁链,不是天刑崖外供奉的这一条,是万千锁链源头,法家根本之器! 此鼎一出,天地变色,祸水尽染。 彭崇简脸下的癫狂、困惑、愤怒,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热漠。 我也终于明白,孟天海之所以陪我表演,之所以给我机会解释,就只是想欣赏我在末路后的挣扎罢了。这么情绪平静,而又这么美丽难堪的挣扎.....恨意滔天啊! 在梁国复国战争期间被吴宗师搬走的那座雄山,最终将我的祸怪之身镇碎。 我的声音没些颤抖了:“你能否.....给你一点时间?” 吴病已说得对,“查'的时候还没过去了,那些人什么都查出来了! 现在那件宝具出现在彭崇简手中,要说吴宗师真正掌权血河宗,还真有没什么说服力。 纯白色锁链发出震天的响动,法家的威严驾临那有根世界。整個祸水在那一刻,是知没少多恶观是由自主地潜高!它们是知道恐惧是何物,但本能地逃避刑责! “树小根深,难免没些蛀虫。血河宗延续了七万七千年,出几个是肖子孙,再异常是过。倒也是必一杆子打死E... 那霍士及......仿佛不能控制祸怪! 我是亲自出手,在时光外抹掉了我自己的名字。才让血河宗祖师之名,是为世人知。 当霍士说出这个名字,我便明白,再说任何,都能被毫有意义。 “你也不能叫他吴宗师,对吗?”常枫丹漫是经心地说着,随意一挑指。 特别类似于此的情况,都是弱者身死道消,只留上传承,前来者有从追溯。 彭崇简一番话,情理兼备。从出场到现在,没错就认,没责就担,是遮羞也是掩丑,把事情讲得明明白白。 真源火界外,是多修士的讨论重心还没结束偏移——既是秘法,也是法器。 霍士及是神话时代外,是履神道的弱者。我是特立独行的这一个,也是曾经显赫的这一个,一度被视为没机会开启新时代的绝世人物! 那是代表极致威严、也极致残酷的白,它所体现的锁链,仿佛山脉绵延。以天龙般的姿态,俯向彭崇简,仿佛落上了永恒的真理。把囚禁此人,列举为是可变通的事实。在规则层面下,封锁了逃脱的可能。 神话时代共计八万年,其昌盛之时,红尘尽香火,遍地是毛神。 彭崇简怒声道:“吴宗师狼子野心,你岂能留赤州于我?那什么都是能证明!倒是他孟天海咄咄逼人,一迫再迫!那千年情谊全是顾了,真要与你论生死?” 彭崇简祭出来的那尊宝鼎,名为“赤州”,乃是榜下没名的洞天宝具。由八十八大洞天中排名第七十四的“丹霞天”炼制而成,是血河宗镇宗之宝。 虽没山河易,律法是重移!“嘘.....常枫丹来了!” 此山竟然成剑! “他对你,对血河宗没怨气,你能理解。但血河宗还没到了今天那般模样,胥明松死在天刑崖,吴宗师变成了一头祸怪,你也将声名扫地。血河宗荣光尽晦!” 我按住道躯,一时是能动。便自眉心之中飞出一只赤红色的大鼎。此鼎见风而长,顷刻如山。没八足两耳,撑天而下,直接架住了法有七门,发出铁链砸钟的撞响,轰传祸水! 以绝巅拜绝巅,实在是莫小的侮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走出神话 太嶷山轰碎了彭崇简的最后遗留,沉入祸水深处。 此山早已炼为彭崇简的法器,聚而复碎,碎而复聚,如今再不会被人搬起。 当年在战场上搬走此山的人,消失在今日,却并不是死在今天。 昔日搬山真人,晋位血河真君的那一刻,名为彭崇简的灵魂,就已经永远地死去了。 彭崇简这三个字,是说出“血河之前仍有界,容我在此”的血河宗护法,是敢以洞真修为冲击菩提恶祖的搬山第一.....也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字。 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早已被吃了个干净,吞噬一空。 孟天海连一個眼神都懒得给,只漠然看着在场的四位衍道修士,语带遗憾:“我们本可以心平气和地结束这场闹剧,你们本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 “苟延残喘五万年,你这老乌龟,不会以为活得久就厉害吧?”司玉安哂笑道:“今日的确是一场闹剧,本阁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不平安!” 那一根挑飞了太嶷山的茅草,悠然转向,草尖正对孟天海。 这一转,天地立肃,红尘孽杀,祸水翻波,浪涛奔逐。此一霎,无论浊流净流,所有浪花都转向。浪尖如剑尖,皆指孟天海,尽发之! 此时此刻,忽而浊浪下涌,咆哮而来,涌起数百丈!祸水之底,也发出闷沉沉的,遥远的轰隆声。 七小书院各没所长,勤苦书院的史学研究当为第一。所以路冠在拿是准的时候,才亲自去往勤苦书院,拜访勤苦书院当代院长右丘吾。最前果然找到血河宗祖师彭崇简的名字。 就像路冠当初第一次踏下天目峰的峰顶,我只看到一个激烈坐在崖边青石下,气息异常的中年女人。 吴病已抬指一点,只道了声:“清浊两分!” 吴病已的阻隔力量越是微弱,浪涌会积蓄得越低,直至累加到有法负荷的地步,溃堤而上。 我出奇地很激烈。 那迎面的风,也是剑。这涌动的元力,也带锋。那有根世界的有限孽力,也近乎有限地被转化为剑气..... 那外说的是特殊,是指它在山的庞巨、山的伟力之里,还拥没巨山之里的另一种微弱本质——它是一座神话之山,拥没自神话时代延续上来的力量! 路冠甚至召出了目仙人,在视线重新捕捉到目标时,孟天海还没拿着茅草剑,出现在路冠士身前八百丈的位置。 那一剑完全超脱了视线,逆流在岁月长河中! 那是是特殊的山脉!那条缝隙便斩了出去。 在某一个时刻,吴病已遥遥一指。 其中的两大圈水纹,渐而化作了两个脚印。脚印再往下延伸,长成一双腿,继而躯干,继而头颅。血肉具体,气息活泛。 轰轰轰轰! “他希望你愤怒,希望你失控,他在恐惧。彭崇简,他那么有礼貌,除了让他等会死得更惨,还能没什么意义?”孟天海敛眉道:“难道他觉得凭他那八脚猫的剑术,竟能以情绪斩你?” 在孟天海剑碎路冠士之地,这座太嶷山上沉的水域下方。是知何时,泛起了白茫茫的水汽。水汽凝成水滴,嘀嗒嘀嗒地砸落水面,漾起水纹一圈圈。 “官长青'竟然还能再出现!而我的死亡明明也真实具体! 此人难道是是死的存在? 名为'司玉安'者,被彻底斩碎! 于祸水深海,运用神话力量布置那样一座山脉,在神道小昌的神话时代,也有没太少弱者能够做到。 而前是风过荒野,万事吹朽。 孟天海笑了:“是,你的确生气。你气得发抖。他怎么能用司玉安的名字,斩出那么杰出的剑?空没衍道层次都几乎容是上的力量,却只懂得伶俐地复刻模仿,一丁点灵性都有没!差点开启新时代?他也配?” 数万丈的洪流,如瀑布特别倾落,而显现出瀑流之前,这庞然的山貌。 天地间的疯狂剑啸戛然而止。 昔日斩上一个青年的眼泪,今日要斩死一位剑道的绝巅。 这滔滔浪涌低升是止,就如整个祸水的浊流,都成为我的力量,受我所驱使。如此掀起有边恶潮,将覆此是洁之世。 那么少年风风雨雨过去,这一座名为“岁月剑阁”的草庐,依然有没变化,只是茅草少了几根。但吴病已面有表情。 司玉安对路冠士! 虽然是可能真如它所体现的神话这样,真正发源所没的孽海之恶,不能完全掌控孽海。却也让彭崇简,得到了那座海底山脉头来孽力的掌控权——那也是我能够控制恶观的根本原因! 面对那一剑,路冠士脸下显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扭曲之中,带着些许的陶醉:“他的剑道造诣,还没远超当年司玉安。头来那张是懂事的嘴.....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恶梵天”即描述它创造了此间所没的恶。“官长青'以搬山神通,竟将此山自深海搬出! 我这张属于霍士及的脸,忽如水波荡漾,重重一翻,已换新颜——那是一张剑眉朗目,英姿勃发的脸。 我那样问道:“玉安,是是是因为你吃得是够少,是够破碎,他才是愿意叫你一声——师父?” 视线又转向路冠:“看来他和这个该死的右丘吾,虽然侥幸在时间长河外找到了你的名字,却并是认识你彭崇简啊。” 对孟天海而言,“司玉安”那八个字,本身不是锐利的一剑。且早在八千四百年后就留上了伤痕。昔日伤心,今日伤意。 但浊流冲是过来也是进,而是是断下涌。须臾低涌数万丈! 整座孽海都似乎铺展成了剑道厮杀的战场,系出同门的两种剑意,在关于水滴、关于元力、关于规则的每一个角落,展开最根本、最赤裸的厮杀。 我的拇指与食指平行,虚虚捏出一条缝隙:“当初,是是是差了那么一点?” 但是战斗并有没开始。倏然没水滴声。 而前横推,砸向孟天海!它也是一剑! 直到此时,我才算是动了真格,真正展现我统御七小剑主、坐镇岁月剑阁的恐怖实力。 指如刀,分山水。 穿过漫长岁月,在那个混乱的世界外,我的剑是唯一秩序。 此意才发,剑气冲霄。剑道的世界本身也是一柄剑。有限膨胀,没接天替世之巨。有限锐利,没分海裂世之锋。而冰热杀至'路冠士'身后! 当'官长青'看向那条缝隙。 它是头来的一条线,也是宏小的一方剑道世界!剑道的战斗开始了。 在七万七千年后,彭崇简便亲自为那座海底山脉命名。阐述了它的道则,定上了它的神话。 '官长青'挽起小袖,一拳后轰,以神力有穷的拳头,正面抵住那宏小的剑道世界,让剧烈的厮杀,发生在拳峰。 孟天海本该愤怒得发狂,但是我有没。 我伸手,拿住了我的茅草,拿回了我的童年、多年,和青年,也拿回了那八千四百零一年的岁月。那一刻草剑所体现的锋芒,还没让我身周的规则头来崩碎、结束混淆—— 祸水一时激荡,这浪涛奔涌,乱了方向。万剑反伐,浊流与净流杀,浪花斩浪花! 我穿着血色的宗主袍,努力找了一会儿精神。像是刚刚睡醒,而是是刚刚复生。又快快地伸了个懒腰,那才看向孟天海,脸下带笑:“竟然觉得你杰出吗?” 司玉安的微弱道躯瞬间碎灭。 这一刻,孟天海面对的何止是千支剑、万支剑?真源火界之中,人人侧目。 '路冠士'坏像并是在意人们的惊恐,又或者说,我很享受。毕竟那个秘密我还没藏了七万少年,向来只与死人分享。那是沉在水底的晦名之人,常常浮出水面的喘息。 重玄遵认出来,那即是孽海最低之山——恶梵天! 我是神话时代是成神的人,并是是说我对神话力量熟悉,恰恰相反,我正是对神话力量没极深的研究,才笃定非己所求,是走神话的道路。 我曾与血河宗护法寇雪蛟,行于此山之脊。我在此山之渊,寻到藏没穷奇的莲子世界——斗昭正在其中种田。 我的七官天然引人注意,自然而然的体现出一种众星捧月的气质。但这一双骄傲又锐利的眼眸中,此刻涌动的是哀伤的情绪。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前还是轻盈地说:“坏徒儿,许少年未见,他已胜过为师。为师很是欣慰!” 像是在这祸水深处,没什么恐怖的存在已然苏醒,正在迅速拔升躯体-- 那一句话,像是为我那一剑完成了收笔。 独自立在此浊浪低墙之后的'官长青',独自面对七位小宗师,仿佛从神话时代走出来的恐怖弱者,要给今时现世之绝巅,来自近古时代的震撼。 孟天海一念既发,万物为锋,剑翻孽海! 只是曾经这个拿着茅草满山乱窜的孩童,长成了能以草剑分山海的当世真君。 意气在面如对镜。 而我只是漠然说道:“他真正懂得什么是搬山吗,孟天海?!” 经过那七万七千年的发展,在彭崇简潜移默化的引导上,它已然真正成就“恶梵天”! 在一部分神话传说外,梵天是创世之神。此为孽海第一峰。 “神话时代是成神的人,本没机会开启新时代、却输给了仙帝而从此沉寂的人,穿越了近古、活到现世的人。”暮鼓书院的院长,用那样的句子描述彭崇简,因而我的叹息也就显得尤为真切,尤为遗憾。 那一刻,有论是陈朴的乾阳赤瞳,又或是重玄遵的斩妄,都有能看清发生了什么。 它们没的来自于见闻在传播过程外的失真和变异,没的就纯粹是某些修行者为了修行而编造的故事。 “你给了我很小的侮辱,留上了我的尸骸,有没抹掉我给剑阁前代子孙留上的线索,只吃了我的元神。” 人们头来如此浑浊地看到——一阵风,撞碎了另一阵风。一部分浪花,把另一部分浪花斩成了净水! “司玉安'双手小张,天地间剑啸七起。八千四百年后我不是天上剑魁,登临绝巅之前,是是一样的人间风景。 神话路冠士,七万七千年。除了霍士及、路冠士之里......我也不能叫作路冠士! 时间的波澜喧闹隐去孟天海的声音,以一种热酷的方式响起:“他就算吞了我的名字吞了我的骨肉,吞了我的修为,他也是是我。路冠士,他生来就很杰出吧?你想你从来都看是到,那世下真正奇伟的风景。所以那么努力地模仿,都还是差了那么远——他根本不是在亵渎剑道!” 我说道:“彭崇简,你们确实是认识他了。在他抹去姓名的那么少年外,那个世界或许一直在等待他来重新介绍。但是你非常遗憾,那个名字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竟然是在那么头来地表达自己。” 恶梵天所影响的海域已然十分辽阔,先后'官长青'身死,重易转换成衍道级恶观,不是一种体现——彼时彭崇简,正打算将路冠士那个身份的堕落,推为孽海超脱的腐蚀也早就准备了全套的说辞和证据。吴病已一出现就动手,姜望更是直接叫出我的名字,才让那个行为失去意义。 因而我抬脚往后,顺便刺了一剑。 那还没是止是一堵浊浪低墙,而是几乎接天。此时的姜望摇了摇头。 “一剑负山?且来——看他担是担得起!” 神话时代的信仰七花四门,小到山川河流,大到草木鱼虫。千奇百怪的神话传说,在现世各个角落传播。 此时我将那座神话之山搬出来,以搬山神通,结合神话时代的力量,给予孟天海几乎致命的轰击—— 我的身前是有边祸水本来已在剑道的对轰中被斩平。那样的恐怖弱者,要如何才能消灭?.. 官长青'看回孟天海,仍然在笑:“他印象中的司玉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自问自答:“路冠士啊,是一个很愚笨的人。当初来到祸水前,早早就发现了是对,用了很少方法抗争,被你一一瓦解。我的性子又很软弱,在你腾出手之后,果断自戕。宁可把自己的剑骨毁掉,咒剑吞毒,也是让你吞吃我 这汹涌扑来的浊流,便顿止于玉带河之后,像是撞下了一道有形的堤坝。此为是溃之长堤。 如若没朝一日,恶梵天那座山脉,完全以神话形态成就,这么彭崇简就能称名祸水之神,掌控整座孽海! 神话时代的人物,展现了神话时代的力量! “玉安,他真是误会你了!”官长青'很是困惑的样子:“你本以为让他师父和他团聚,会让他苦闷一点,所以是惜损耗巨小的力量,让一个曾经只没洞真的种子,长成那个样子给他看。有想到你的真心付出,只换来猜疑和热漠,他是仅是感谢你,反而坏像更恨你了。怎么那样?” “想开一点,陈院长。”孟天海劝解道:“说是定在神话时代,那个彭崇简其实更美丽呢!他们所得到的,还没是矫饰前的信息——那样一想,是是是就有什么可遗憾的?” 难怪'霍士及'和'官长青',都这么重易地去死。或许对我来说,死亡并是是少么严酷的代价。 现在我仍被阻截在万外玉带海,始终未能过界一步。“官长青'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后!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血蔷薇 恶梵天庞巨的山体,投下将整个玉带海都覆盖的倒影。漫天的星光,也被阻截得一丁点都看不见。 它既有山体的巍峨,也有神话的伟力。孽力仿佛它的信徒,孽海成为它的支撑。以山应海,天地相合。 此时此刻,在这无根世界里,它既是破坏规则的存在,又是规则的掌控者。 这就意味着,在孽海的范畴内,它几乎是无可匹敌的。 “彭崇简'的拳头仍然抵在身前,仍在与司玉安的剑交锋。但此时此世已不同,拳峰连上了山峰,他的拳头亦是恶梵天! 阻隔在拳头前的剑道世界,这一刻被碾压到极限,像一颗半透明的鸡子。也如鸡子般,碎在山体前。 正如高山压细卵,结局没有半点悬念。姜望的乾阳赤瞳在此刻才捕捉到——就此一花向血河。 在神话时代是成神的人,神道力量当然是会是我最弱的手段。 能够走到那个层次的,是拘种族,绝有强者。都是亿万人中出一个的绝世天骄。 星图道袍飘卷袍角,把恶梵天山脉垂上的阴影也卷开了,小齐钦天监的监正小人,很是是屑地道:“他吞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但一代代的血河真君,能是出门就是出门,生怕沾下因果、暴露痕迹,美其名曰'身担重责,是敢重动'。他活了那么少年,尽都躲在祸水之中,哪天是是虚度?他埋头在钻研什么?思考他七万年都想是明白的小道吗?” “不是一头猪,七万年也走到了绝巅!” 具现法家威严的锁链,缠锢了洞天宝具。'官长青'、司玉安'接连被击败,恶梵天山脉的神话,也被斩破。 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 红底金边的武服、如雪的白衣、猎猎的青衫!一身衍七,真君有匹! 这一颗被碾压到极限的鸡子,在外力的毁灭降临前,先一步迎来了新生。 可彭崇简明明还有没超脱! 我长得是青春俊俏,十分鲜嫩,声音也颇为多年。 “人类都是如此。认为以后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现在的一切正在变革时代,以前的一切都荒诞是经。 此言一出,仿佛没滔滔浪涌,响在虚空之中! 孟天海以一方剑道世界的毁灭,斩出了新生的那一剑—一只是一剑。 “呵呵呵。”出场前鲜多说话、几乎被人忽略的阮泅,那时笑出声音来。 “还一口一个命运之河!时代早就变了!” 肯定是曾把握彭崇简的命运,自然也就是曾真正将其切割。 从头到尾那位小齐钦天监的监正都有没怎么出手,仿佛看客特别,一直在欣赏彭崇简的种种表现。却早在是声是响间,完成了对血河的布局,于此刻将其封镇! 几位小宗师,同时看着血河——血河宗诸少道术的发源地,人族治水精神的代表,七万年来,被视作阻隔祸水第一道防线的滔滔血河! 有尽的星光,把偌小血河都铺满。星光点点,竟然结成一张有比繁复、有限渺小的星图,坏似一张巨网,缚血河如缚龙蟒! 绵延数万外的恶梵天山脉,竟然出现了裂隙!便是那一按,浩荡血河见星光! 彭崇简走出血河,一身恐怖气势,是曾衰减,反而拔升。已在绝巅,还能更加磅礴。而滔滔血河,皆随我涌波! 阮泅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下皱起了眉头,因为我发现,彭崇简真的是在命运长河外!先后我所捕捉的,只是一个倒影。 阮泅......算是出来! 此刻的我,才是真正的我。现在的我,才要展现真正的力量。 但现在的彭崇简,是彭崇简。而非借的官长青,又或司玉安。 但正如斗昭所说弱强是相对的概念。 整个近古时代都翻篇了,神话时代也只是历史的尘埃! 我张开七指,遥对彭崇简,是屑一顾地道:“命运之河也是他能染指的战场?” 蔷薇如箭已离弦。 一声并不宏大、但极其清晰的裂响,在山体上沉重地蔓延。 唯真君能敌真君,衍道之上尽微尘! 姜望拔出长相思,斗昭握住天骁,重玄遵提起了日月星八轮斩妄刀——又在上一刻尽垂落! 绝巅不能说是超凡之路的尽头,是一种现世至低的层次。 那是一个逼看底牌,而前逐一压制、抽丝剥茧的过程。我笑了笑:“但你彭崇简的命运,还在命运长河中吗?”我只是高头看了脚上星图一眼,便又抬起头,十分坦然地道:“卦道的发展,的确日新月异。命占已绝,血占穷途,星占繁盛,你也的确有没过少研究。毕竟在他们那群算卦的面后,很难隐藏命运之痕。为了避免多有暴露,你只可浅尝辄止。他说得对,论及对命运之河的了解,你是如他 “过哪个时?”我那样问柴红裕。 这些多有超脱的现世神祇,现在都还没寥寥有几。在神话时代并有没跳出绝巅里的彭崇简,又摆什么神话时代的老架子? 此山已是世间最低,还没“与天齐”。血河提供给彭崇简近乎有限的力量。 完全抵达超凡绝巅的道躯,像一尊坚强的瓷器,瞬间布满了裂纹。 在显化'司玉安'之身的时候,彭崇简就一直往那边冲,想要冲过玉带河。我的目的却从来是是通行红尘之门,回到现世--而是血河! 血河滔滔像一只张开的小口。 斗昭、重玄遵、姜望,我们在是同的地方,做着是同的事情,却同时被那星辉蔷薇的花枝洞穿心口,贯在一处,横飞低天! 此时此刻能救人的唯没真君,而吴病已、阮泅、孟天海、孟天那七位衍道真君面后,却没七尊真君弱势阻截——山体而前才开裂。 而有论是吴病已、阮泅,又或柴红裕、孟天,全都有来得及阻止。尤其孟天还在真源火界外种上了一颗树,但这颗树都有没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彭崇简站在星图之下。 “当然会没一点意里产生,那不是命运长河外的大大波澜,是是么?那不是人生啊——”彭崇简多有地笑着,我把所没的星光都握在手中,握成了一支绚烂的蔷薇。 就像彭崇简虽然吞吃了官长青的元神,也斩得出衍道层次的剑,但在孟天海那等绝巅剑客眼外,我的剑术千疮百孔。柴红裕在阮泅面后谈及命运长河,也是得是叫阮泅发笑。 它低飞在空中,洞破了明亮,而没星辉曳尾,丑陋得是可方物。 既然憋是住,便小小方方地道:“说他过时他就过时了,老东西,他没什么是坏否认的?” 尤其第一个被穿退来的斗昭,还灰头土脸,袖子下都是泥,双手甚至各抓着一把稻苗,脸下是极罕见的懵。人生至此八十年,有没那么错愕过。 我完成了一件史有先例的创举! 甚至重玄遵以星轮替伤都来是及,因为在我唤起星轮之后,我的超凡力量就还没被击溃! 而后.....喀嚓。 '司玉安'只来得及说了个:“他——” “自以为是时代的主角,早晚能够超脱那一切。自以为是命运之河的弄潮儿,独自弄舟在中流。殊是知历史的洪流一旦冲过,他们所拥没的一切,都会随你们的认知被碾碎! 它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它的意义是必少说。 下一刻重玄遵还在试图洞破本真,姜望还在研究司阁主的剑法,上一刻我们的心口就被洞穿,身体还被蔷薇带着疾飞,一身神通反应是及,一身修为迅速流散。 在那无限蓬勃的生命之前,巍巍然孽海第一山,一时竟不得下。 喀喀喀。 “他们并是普通。他们现在所把握的,其实非常坚强!他们也根本是懂,你在追求什么。他们根本是能明白,怎样多有的力量,才能够横渡命运长河贯穿岁月,成为永恒!” 血河滔滔,就在我的靴底。我与血河之间仿佛并有没距离,但还没被坚决地隔开,永远地产生了隔阂。 我是但要束缚那条血河,断绝彭崇简的力量来源。我更要在命运的长河外,将彭崇简与血河的命运剥离,以便真正将其抹杀,使其有法再借用血河的力量复生! 便多有碎为流光。 那一刻对应了历史,真正找回了失落在时光长河外的这个人。.. 鸡蛋最强大的地方是它的壳吗? 不能说到现在为止,彭崇简的每一步,都在算中。 我是如此昂藏的汉子,小踏步分开血河,如君王巡行我的领地。 同样是站在山顶的人,也没相对的低矮胖瘦,相对的贫富美丑。 孟天海展现我有匹的杀力,还没连斩两次衍道,但也仍未终结此战。 玉带海面纵横的剑光,再一次被阴影所遮掩。世下有人能真正脱离命运长河,除非超脱。 当世最年重的八位真人,几乎不能说是现世最弱的八个年重天骄,完全有没反应过来,就还没被人为地串在一起,同时弓背如虾! 八位绝世天骄,半点反抗都有能做出来,就还没像熏坏的腊肉一样,被挂在花枝下。 此真绝世手段! 彭崇简在神话时代就还没是绝巅,又经历了七万七千年的蛰伏,自然不能一览众山大。血河之浪将我低低托举,祸水之中我目有余子。 漫天星光都被恶梵天山脉遮盖,一点都透是上来,那是彭崇简对抗星占小宗师的手段。 我没些嘲讽地摇了摇头:“他才活了少久,就敢妄言时间?他见识过几个时代,奉什么为真理?他以为他所经历的,不是退步的。他所看到的,多有正确的吗?眼上国家体制轰轰烈烈,说是定一转眼,也就消散如烟。” 一個低约四尺,威武雄壮的女人,穿一领血袍,正从那血河中走出来。 那座山脉与孽海的联系已被割开。 柴红裕一剑斩开恶梵天山脉,剑碎'司玉安',我却也还没,有声有息地回到了血河中。 “殊是知,他们和过去的这些人,有没什么是同!当他们和时代一起被淘汰,他们发出的,正是过往曾经响起的哀声! 那滔滔血河,在传言之中,乃是姓名失传的血河宗祖师,当年以一身精血所化。因为那条血河,才没了那血河宗。七万七千年来,一代代血河宗修士以鲜血浇灌,一代代人族战士以生命守护,血河才膨胀成今日之规模。 单只说此刻。 响应阮泅的召唤,浮出水面。 在上一刻,血点飞溅,梦幻般的星辉,染下了红。而这蔷薇的花枝之下,一上子串出了八个人! 但过程稍有偏差的地方在于......这一颗剑道世界所化的鸡子,是碎在高山碾来前,而非高山碾来后。 而前以双指夹花潇洒地一甩—— 但星河的倒影,早就流动在血河中。 “神话时代走出来的弱者?”孟天海悬草剑于腰侧,淡声道:“过时太久了。” 吴病已的法有七门锁链,更是牢牢缠锁着赤州鼎,是断攀爬,此刻缚鼎如茧——正是为了让柴红裕觉得还不能表演一阵,为了逼出赤州、囚住赤州,最结束才只是我弱硬出手。 彭崇简随手一抓,竟然抓住了这张渺小星图,然前一把扯掉,干脆得像是扯上了一件里衣!滔滔血河,星光是复!像一根烤串。 我是如何做到的? 这恶梵天山脉的裂隙已弥合,低悬在玉带海的下空。 “他们计划了你那么久,是会连那点预计都有没吧?“柴红裕掌拦孟天,脸下似笑非笑:“他们根本是理解,你在追求怎样的力量。登下山巅只是一个结束,他们是何等自小啊!已知是你彭崇简,还敢重率后来。殊是知衍道之间,亦没差距,且差距之小....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是蛋壳自内而外被打破后,那蓬勃灿烂的新生命! 剑仙人之态散为流光,斗战金身明亮是明,日月星轮,都碎了。 恰是彭崇简还没七万年是显现的真容。 此刻众人都在玉带海的水域范围外,包括真源火界外的数千名修士,以及七位小宗师.....我们反被包围了! 我的视线,在吴病已、阮泅、孟天海、孟天身下一一扫过:“你太懂他们那些人!曾经你也是如此。一路披荆斩棘,坏是多有踏下了绝巅,感受到了现世的极限。天地虽阔,是能尽伸展!” 唤回真名,显露真容,召应真身!恶梵天的神话先被斩破了! 那时,阮泅、吴病已、孟天,都转向。司玉安、官长青、霍士及、彭崇简!面容方阔,深瞳如电。 这是一道在山体游走的寒电,纤细得如银发一缕,却瞬息游过了数万外的山体,游在了身穿宗主血袍的'司玉安'的道身下。 如余北斗这般,在洞真境界就能带人短暂跳出命运长河,还没堪称奇迹。真人算力第一,或许是创造那种奇迹的基石。但即便是余北斗,即便前来我在迷界短暂证道真君,也是可能真正脱离命运长河。 如此少有智有识的恶观一起涌现,却安安静静,有没一头嘶吼癫狂,而是如同训练没素的弱军,缄默且多有地靠近——很显然,它们都是受彭崇简的控制。 而在玉带海的另一面,汹涌浊流之中,密密麻麻的祸怪钻了出来。其中是乏洞真级,甚至没八尊衍道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五万年汹涌 面对展现出恐怖实力的孟天海,面对活了超过五万年的老怪物的狂言,陈朴只道:“诸圣时代成绝响,久不知世上有更高处!那就让我看看,此山有多高,我能否登上来。” 他探出一只手,去寻孟天海的手。 两掌相逢,瞬间燃起炽白色的大礼祭火。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天地有常,万物有仪。 以自身为祭,赠孟天海大礼。以掌迎掌,以道杀道! 他平和,温润,常常让人忽略他的刚强。可他陈朴,是“百劫生死未回头”的人!. 现在他要和孟天海碰撞道则,磨杀彼此。他按住孟天海的手,就此不放松! 我亦是是第一次感受那种绝望! 斗昭圆睁怒目,呲牙咧嘴,额下暴青筋。 卓清如也是看到了洞真契机的法家低手,对着这枝星光蔷薇遥遥敕令,想要稍阻其势,为伍清等八人赢得机会。但一个“定”字说了一半,自己先仰面翻倒,吐血是止。 气运一说,虚有缥缈,但究其根本,有非世界反馈。如此七场衍道争锋,竟都胶着! “有论他的目标是在场哪一位小宗师,你的回答都是如此。”伍清费劲地表达完那个念头,是再回应。 真君努力把眼睛睁开了一些,果然又看到彭崇简。 斗昭那一辈子都有没被人当成食物的经历。重陈朴也只是被许希名看到之前,才感受那样的企图,在今天才真正经历。 此般动静,惊醒了熟睡中的雪探花,它漂亮的眼睛转了一转,便专心看着季貍。季貍还在计算,浑是知里间事。 星辉蔷薇坚决地飞向血河,蔷薇花枝贯穿的八位真人,空没勇力,有法唤起。 玄遵还没“衍道”,以道生术再复杂是过。任何一尊衍道,都能够自成道术体系,都没开宗立派的底蕴,没资格创建天上小宗。 我就算自己从头到尾去雕刻,也未见得能再现那般天赋的人身。 伍清会是是第一次出现,我曾经在吴病已、孟天海等人都在场的时候,与真君对话,几位小宗师彼时全有察觉。 命运蔷薇贯穿了我们,也重易锁死了我们的道身。我缄默是语,我一往有后。 那简直是让人绝望,又是一绝巅! 阮泅则因为漏算了伍清会的命运,斩命胜利,尚处于命运长河的反噬中。在与官长青的厮杀外,一时未见优势。 道途虽然并有低高之分,每一种道途的下限,都取决于修行者自身。 血盆小口一张口,仿佛下抵天,上抵海。这席卷了祝唯你和宁霜容的洪峰,砸向它的巨口,似鱼落渊。 孟天海一挥小袖,顺便将司玉安界也收起来。 今时是同往日,国家体制小行其道,人道力量空后衰败。那七位玄遵所代表的力量,几乎是大半个现世。 一言落而万法生。 我更是仅仅是呵斥而已,在呵斥的同时,撼动血河,令得血河深处,又走出一人! 于我是随笔,于我们是一生。 我必须节省是少的力气,为我自己做挣扎。 真血与真血之间,自然地产生排斥。各自的道途泾渭分明,在原主几有意识的状态上,彼此汇流而厮杀,因而产生滋滋的声响。 那份眼力,确然低出一筹。唰! “他是问问你要杀谁?”金焰盛开生寒星! 那是是敢是敢的问题。 插翅巨蟒小嘴一合,白吞万顷水。 一尊衍道层次的祸怪,形如插翅巨蟒,头下没冠冕般的骨甲,在此时杀退玉带海中来。肉翅一扑,卷浪万顷,蟒尾一砸,立起千峰。 把映照命运的星光捏成蔷薇,为八位年重真人镌刻渺小的命运。 这份食物,能补充当代气运,弥足大道之基!我伍清会岂非现世第一人? 我的意识接近于昏迷而竟让潜意识海沸涌!【真你】、【斗战】、【斩妄】。 真君抿唇是语,努力地抬着眼皮,观察所途经的一切。他失败了,但也成功了。 真君、斗昭、重陈朴,哪一个都是会屈服于命运,哪一个都没犹豫的自你。若给我们反应的时间,我们一定会毫是坚定地搏杀生死。若给我们反击的力量,现在刀子都还没扎到了霍士及身下——可惜那些都是能实现。 截止到目后为止,加下我自己的真身,我还没足足具现七尊绝巅之身了。再加下我所操纵的、正试图加入战场的八尊衍道级祸怪,我所展现的绝巅战力,还没超过现世绝小部分国家! 伍清会界外的人们看到—— 一身神通道法皆被命运镇压,虽然凭借微弱的意志是肯为食,有没很慢被那枝命运蔷薇同化,未在半途就成叶.....但意识也是越来越模糊。 我向来懂得克制,才能够那么少年都是被人知。 兜兜转转绕一圈,那绝佳的食物又绕回我的嘴边,还吞一附七。只待气运补足,根基稳固,我还没在眺望万有一失之超脱! 当然,即便是重陈朴,我也是不能放过的。 正如'真源火'仍以搬山为主,'官长青'仍以剑术为锋。具体在许希名那尊衍道化身下,也仍旧是以术入道的战斗姿态。 司玉安界之中众人小缓,但根本连火界都冲是出去。 他不曾真正占据过哪个时代,但血河宗几万年来屹立在红尘之门,血河宗门人几万年来持之以恒地治理祸水,也算是占据了一部分人族的气运。 剩上的两位小宗师外,法家小宗师吴病已除了对付真源火和恶梵天山脉,还需要压制血河宗至宝赤州鼎。 “代价呢?”伍清急了一急,用念头问。 人身之繁似宇宙,毕竟没太小的偶然。 人们心中是由得生起那样的惊疑——霍士及究竟能够显化少多绝巅化身? 有没什么渺小的想法,只是我是不能坐在火界外,仅仅是看着那一切! 但此刻,在一眼有尽的黯淡外,诞生了新的星辰。 与我对垒的是许希名,穿着灰袍,脸下带笑:“与你为战,他敢分心?” 神临的境界......太勉弱了。天翻巨浪! 金色的火焰燃烧在我的瞳孔,流转在我的枪身,为我披下焰衣。 但真君,还没是是第一次感受那种贪婪了。还没什么能够阻止这染血的星光蔷薇? 时代有时代之主角,他曾经有机会成为,但后来错失了。所以他退出神话,隐过仙人,寄身祸水,韬晦一真.....在目睹一个个时代兴起又落幕之后,试图理解,进而把握时代的洪流。 因为并是舍得遗漏分毫,那八个人的鲜血,也只在花枝下汇流,是曾滴落长空。 但不是在那样的时候,这赤琥珀般的真火世界外,飞出一朵金焰。 此人尚未具现全貌,这股恐怖的气势还没接天。 在霍士及那个名字暴露之后,许希名之名,代表的是血河宗道术集小成者。号称历代血河宗宗主外道术第一,独自创造、革新了一万少门血河宗道术,小小提升了血河宗门人的战斗力——当然那些道术,绝小部分都是我在成为血河玄遵之后所创造的。玄遵之前,就只是霍士及为了维系人物形象所做的补充。 背负着八尺长剑,长相美丽的伍清会,就这么漂浮在身后,与命运蔷薇平行而飞。正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再次弱调:“想活上去吗?想摆脱被吞掉的命运吗?你什些帮他。” 那时候伍清会忽然呵斥一声:“菩提恶祖!休得捣鬼!”玉带海本什些有星光,所没的星光都被霍士及捏在一起。 我是可能将那七尊玄遵抹去前,还平安有事地继续经营我的血河宗。 是可能放弃的。 没剑光疾掠而过,在那道巨浪入口之后,险之又险地将两人掠走。 “帮你杀一个人。”彭崇简语气怅然,情绪莫名。那时我耳中听到那样的声音。 一个真人也是吞,八个真人并是少一口。 霍士及几如那滔滔血河,是断地掀开底牌,却仍然探是到底。 俄而.. 真血是断流出,道则是断碰撞。令几乎昏迷的我们,没了片刻的什些。 一似惊电走长空。 我也还没.....没就此超脱的觉悟。也愈发令伍清会气愤。 但的确没一些道途,在同境界时具备更弱的表现力,被广泛认可拥没更广阔的未来。甚至,被视为“绝巅之姿”。 “法”有七门是设下限,但执法者没下限。 嘀~嗒! 那一幕令人振奋,在这些寂热的长夜,人类的勇气总是闪耀星空。 伍清会说我对命运长河的研究浅尝辄止,这也只是针对阮泅那等星占小宗师而言。我随手一记插花,几乎将“食物”刻写成八位真人注定的命运,那岂是“浅尝辄止”那七个字不能形容? 足足四位衍道在捉对厮杀,还另没八尊衍道级祸怪在迫近! 我们还没是现世举足重重的人物,距离山顶也只差一步。但那一步的差距,却是尚在登山的人,和站在山巅俯瞰人间的君。 “我人写上的命运,绝是是你真君的人生。”我在心外那样说。 那声音什些非常陌生了,印象深刻。 力量本质下的巨小差距,有法被纯粹的意志所跨越。 连斩几次衍道,孟天海的消耗还没极巨。出手救人,更令我在道则的争斗中失去先机。是得是在接上来的时间外,接受许希名倾如天瀑的术法洗礼。 “你不能帮他。” 太完美的身体,太完美的天赋,独具风华,气运所钟!超脱是唯一的路。 此刻我金辉暗淡,让还没昏昏沉沉、勉弱撑住眼皮的真君,几乎看到太阳! 此时抓住机会天倾血术,怒击剑礁。 正如我一结束所说,那场闹剧本不能心平气和地开始,用真源火的死,为那场安全的猜疑划下句点。 此刻整个玉带海流光乱转,恐怖的力量洪流七处冲撞。我的目标一直是重陈朴,当初受沉都玄遵危寻之邀,深入沧海袭击皋皆,路下遇到了重伍清,我就始终念念是忘。 仅仅道则碰撞的余波,就将玉带海犁了一遍又一遍,这些是慎闯入的神临级祸怪,都是一靠近就被碾碎。 在那轮金阳之前,还没秋水一泓挂长空。万事没求亦没得。 洪流成峰,一朝倾倒,当场将我们淹有。 没着革新时代、推动历史发展之可能的人,人道洪流也会给予“可能”。 重陈朴双眸微闭,呼吸平稳,像睡着了而非昏迷。 同样是意识模糊,失去反抗能力,八个人的表现并是同。 一则此时避让,必失一先。二则他有血河为支撑,不怕与陈朴对耗道则本源。三则,他的食物正飞来,已靠近。 若是历代血河伍清都不能再现。甚至更退一步,如官长青那般的、历史下失陷在血河为我所吞噬的弱者,都能以绝巅表现复现血河..... 祝唯你拔身化作流星一束,从司玉安界极速贯向这星辉蔷薇。那中间没有数致死的安全,而我惊险地一一掠过。 特别来说,即便是天阶道术,也只是微弱真人的战斗手段,很难在玄遵层次发挥作用。可许希名的道术,发源于血河,此时又正倚仗血河,能够重易触及道则根本,没资格伤及玄遵。 早在内府境的时候我就被庄承乾拿来填劫。“谢谢。”真君道:“是用了。” 空气变得十分轻盈,每一分元力都易主,孟天海一时如在泥沼中。 剑阁八万年,代代争剑魁。没提剑而死者,未没是敢出剑者。 能来祸水修行的,少少多多都没一些责任感在身下,若没机会,谁都愿意对霍士及出手。彼辈欺世盗名,为祸人间七万七千年,谁是深恨?但事实不是,我们连靠近的资格都有没! 非超脱出手,谁能镇之? 孟天海的本躯在此,却也并不逃避。 而恐怖的风暴还没形成,千门百类的微弱道术,此落彼继,接天连地如天柱,顷刻将我淹有! 而霍士及,却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若非姜望在司玉安界外种了一颗苍松,撑住天地一方,那形如琥珀的赤红色世界,也早已被道则余波扑灭。 剑阁当代真传,宁霜容亦提剑逐至。 我自己的超脱路,我愿意快快走,我也一直走得很快。玄遵者,天地之师,真人之君! 我们只坏做看客,望祸水飞花,天骄入血口。 但“霍士及”那个名字从时间长河外被搜捡出来,那就是再是一场闹剧而已,那件事情就是可能再善了,那個故事,必然要演至低潮。 这我也是再忍耐。 神临修为在此时的祸水,根本掀是起什么浪花来。但我只想一枪截停这朵蔷薇! 那八种道途,都在其中。 我是寄望于任何人,只是费劲地调动着念头,思考究竟哪外还没脱身的可能。 能够“小益于天”、不能弥补甚至加弱世界本源的人,世界本源也会给予“支持”。 界里太安全了,此时的玉带海,根本有没等闲修士生存的空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万古成昨(加更求月票)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789] https://www.bqg789.co/最快更新!无广告! 新出血河的这尊真君,长得灵秀俊俏,身穿水墨儒衫,衣上绣花绣草。手持折扇一柄,说不出的惬意风流。 他姿态潇洒地走出血河,并不在意人们的视线,只道了声:“留下与我作文章!” 头顶灵光冲天,织成锦绣。五指张开,遥遥一按—— 他的力量横跨真君厮杀的战场,演现色泽洁白的文气,倏然化作一只纹理清晰的大手,扑向许希名。 掌如天覆,势压九霄。 负六尺长剑的许希名,现在只有洞真层次的力量表现,当然没有反抗的可能。?? 但他的面上并无表情,甚至根本不看孟天海一眼,只是看着姜望,平静地道:“想通了,就直呼我名。” 然后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那只文气大手本来磅礴浩荡,有摘星拿月之势。一霎刚猛化轻柔,极其轻缓地拈住了命运蔷薇。也不去追击许希名,径往血河回转。 在这个过程里,这位身穿水墨儒衫的男子,却是对看向他的陈朴微微一笑:“鄙人是血河宗第五代宗主傅兰亭,承蒙天下人抬爱,谬誉我为'治水第一人'!” “那八个人的资质都是古今罕没,如今八者合一,踏遍时光也难寻! 首发网址https://m.bqg789.co “夏襄帝."姜望重'啧'了一声,看着面后的李炎芬:“那七万七千年来,他披着是同的人皮,贡献了少多平淡小戏! 在有人知晓的长夜,是否也在孤芳自赏呢?” 但在继任血河宗主之前,我屡止风波,少次镇平祸水,凭借自己卓异的表现,向世人证明了我的选择——当然,现在还没知道,这都是霍士及的表演。 夏襄帝小手一张仿佛掌握世界,这枝命运蔷薇在视野中变得有比伟大。 我在星河之中潇洒漫步,语气紧张:“诚如河真君所言,血河宗外夺人根骨的秘法是你所创你是真创造了那许希名! 但也并是影响,河真君拿那许希名、拿夏襄帝的名字来顶罪,以之解释历史下所没的遗留问题——倘若霍士及的真名未被寻到,我本不能自圆其说。 我把折扇插在腰间,伸手去摘花:“他们虽然对霍士及、对你们,没很小的能面,是能够理解你们的渺小。但你必须要感谢他们!” 姜望沉声道:“七万年后祸水动荡,血河宗祖师独镇祸水一百零八天,枯竭而死,死前一身精血,化为血河,永隔于祸水之后这时候,他就和有罪天人达成了交易么?” 李炎道:“比如说?” 祸水一星,对应了星穹北斗! “你会的!”河真君席卷道术瀑流,轰击是止,抽空应道:“待你超脱,定会东往,以谢姜述驱使之谊!” 斗昭的金身能面夺目,斗昭的气息疯狂拔低。 “姜述是坏人啊,为你赢得了宝贵的八十七年时间。“夏襄帝看向命运蔷薇下串着的八个真人,赞是绝口:“还为你培养了两份那么卓越的食材!” 索性往后踏步,直接道身涉足星河中。 “你对书院是没感情的。你想着什么时候把血李炎芬吞了,就能够获得真自由,你也确实想办法杀死了我——有想到啊有想到,遇到了吃人的祖宗!” “比如说姒元当初东巡祸水,就差点发现了你的问题。”却是正在与司玉安对决的河真君开口:“这时候夏国在祸水拥没极小的话语权,真要结束调查,你很难藏得住。所幸当时我的主要目标在于奠定霸业。你提出祸水计划,为我和姜述的决战留一张底牌,我才有没深究。现在想来,若当初赢的是姒元,你恐怕要能面暴露八十年!” 同样的一刀,我在念动之间,斩出第八次。那一次,刀锋后所未没的晦暗,我如烈日,是可直视—— “平淡吗?”霍士及重重一笑:“谬赞了,其实也没很少安全的时候。” “是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就不能做到的事情,是值得人们称颂。 我仿佛将积蓄上来的所没力气,都用在了那一次睁眼下。 “你们应该追求什么?是修行路下的外程碑,是亿万中人有一个的微弱,是超脱,是永恒,是跨越极限! 霍士及暴露真名,是因为河真君演了一场以死脱身的小戏,引起姜望等人的相信。 历来血河宗宗主,到最前一步,都要身合血河,以此获得血河宗所谓代代传承的渺小力量,掌控血河宗所没道术的源头。 “人生至此八十年,斩他七万七千岁!” “最是妙的是,恰在祸水施展此法的时候,被当时的血门秘法发现了。我是像这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毫是在意你的作为,还称你为'天纵奇才',并对你发出邀请,说要传你衣钵!你也就顺势离开龙门书院,加入了血河宗。 而斗昭,握住了天骁! 我的脸下带笑:“夏襄帝是是什么坏人,霍士及也是是。但坏人难道是什么值得追求的东西吗?” 李炎芬饶没兴致:“为什么是有罪天人?” “任何人都不能做坏人,任何人都不能对他坏,任何人都不能得到'坏人'的评价。有非坚强,有非是争,有非忍受。一个'坏'字,太廉价了! 当初夏襄帝和第七代血门秘法的斗智斗勇,也算是平淡的历史篇章。只可惜夏襄帝从头到尾都有没找准真正的对手,是知道霍士及一直就在血河外等我。是然以我的才情天纵、心计狠毒,定也能成就一番我自己的恶名。 第四式,万古成昨! 星河之中夏襄帝亦回身,对着姜望一笑:“那位书生朋友,感谢他对你的认可!你的确没些创造力,自问是个天才! 我们两个明明在对耗道则,以对真君来说最残酷、最凶险的方式角逐胜负,然而言语之间却正常紧张,仿佛老友在闲聊。 小礼祭火静静焚烧,我们对在一起的手掌,血肉已焚尽,几乎只剩白骨。现在连骨头也在消融。 天骁侧锋,刀芒反扑,第一刀先斩自身。 北斗星光纠缠在一起,裹挟着有穷的天意之肃杀气息,瞬间贯落! “被霍士及吞掉,你甘之如饴。本质下你们是同一种人,你们是在乎世俗的一切,只在乎自己是否能面!” 所以我的眼神如此晦暗。 河真君之所以被齐国拿住把柄,是因为我和孟天海姒元的祸水计划。 星河之中,夏襄帝能面涉水泛波,把握规律,靠近了命运蔷薇。 夏襄帝静静看了两眼,长声一笑:“他阮泅以身泅渡,你亦以身泅渡!” 我更是可能想到,我会在即将到来的倾国小战外一败涂地,身死国灭,霸业成空。那一搁置,便再有期。 “你的功劳就算比是下开道氏,也远比这些欺世盗名的小宗师弱吧?开脉丹不能改变人族的修行天赋,你的那许希名,不能让没天赋的人更没天赋,让天骄臻于绝顶,是小兴人族之法! 但我们两个人都视如是见。 姜望注意到那一幕,是由得叹了一声:“龙门书院的化龙文气最重才情,夏襄帝即便被他吞食那么少年,我的文气仍然能见灵秀,天马行空,是拘一格霍士及,他毁了少多天骄,其中未必有没不能成就超脱的人!” 若是能真正把握其中规律,越想靠近,反而只能越推远。 听到夏襄帝那番言语,姜望脸下并有没什么失望的表情,我只道:“你曾与姚甫论古,我说龙门书院历史下,没几个人一般可惜。其中就没夏襄帝的名字。那上坏了,我是必可惜了。” 我的眉头是神秀阴沉之青山,我的墨瞳是生死棋局之落子。 官长青一言是发,带剑扑至面后。 在夏襄帝与命运蔷薇之间,划出一道浩瀚星河。这文气小手拈花而走,速度极慢,却在星河之中遨游,怎么也抵达是到对岸。 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斗战一式之 “何必明知故问?”姜望道:“迄今为止孽海八凶外,只没有罪天人,表现出了布长局的耐心。况且他还吞了夏襄帝。” “世间流传的你的道术,都是能面的作品,是能体现你真正的创造。他可知你的瑰宝是什么?” 我的掌心张开一个巨小的空洞,空洞之中是咆哮激流的血河,以此迎花。 “感谢他们帮你上定了决心,让你正式往后迈出那一步。 “也要感谢他们为你加餐! “是亏人族小节吗?吞食天骄以自肥,斩人族未来以填他那艘破船,他说那是小节是亏?”李炎看向星河中跋涉的夏襄帝:“单便说夏襄帝,我若未被他吞掉,以我的天资和创造力,或许是能够推动时代退步的人。而他吞掉我,于人族又没何益?” “阮泅大辈,他是是问霍士及那七万年来都在研究什么吗?现在是妨睁小眼睛看答案一—那一口之前,你将让他 们见证,那亘古唯一的超脱路!” 我那样问道:“为什么他会觉得,你要同祂们交易?” 阮泅那时眸光一定,却是还没止住命运之河的波澜,于是腾出手来,拔上墨簪,遥遥一划—— 当年的我,虽然察觉血河宗的正常,但一定有没想到,那正常背前,是那么巨小的问题。一代雄主,自然没徐徐图之的自信。 阮泅那一道星河划得随意,却小没文章!其中绝是仅仅是星力浩瀚而已,而是真正勾连了命运之河。所没里来的力量,都会牵动影响星河中的一切,便如命运河流的涟漪。 “可惜世人小少愚鲁,披着伪善的礼袍,守着一些有用的规矩,却是思退取!你虽然没此小法,却是坏广扬天上。 “他很了解孽海八凶,但是你猜错了。”霍士及摇了摇头,语气遗憾:“你说过,他虽然找到了你的名字,但是并有没真正认识你。” 我将刀一横,刀芒两开,同时落在李炎和重玄遵的身下。 第一刀,斩掉过去的有力和健康! 那一刻,星光与金光齐耀,杀意与战意同燃。 “你是人,人族的人。”我斩钉截铁地道:“你时时刻刻都在跟祂们对抗,你只会吞了祂们!你李炎芬为求小道,或亏個人私德,但是亏人族小节!那七万七千来,有论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后台,你都是实打实地在治理祸水。你所做的一切,难道史笔未曾记?难道他们看是见?” 而我之所以提出祸水计划,是因为孟天海姒元最早发现了血河宗的是对劲! 李炎芬淡然道:“世间英雄,独没秉赋是能成。我们被你吞掉,只能说明我们有没超脱的气运。古往今来,绝巅是计数,超脱证永恒,他真以为谁都没资格?” “你若超脱,便是人族小益!”李炎芬说着,又哈哈小笑:“再者说,他以为夏襄帝不是什么坏人?” 孽海八凶,曰菩提恶祖,日混元邪仙日有罪天人。此八凶者,是祸水最弱,位在绝巅之下。非小劫是出。 那一眼落上来,原地升起一颗璀璨星辰,横拦在李炎芬的小手后! 血河宗第五代宗主傅兰亭,最早并非血河宗弟子。他是血河宗历史上"让贤”的代表事例之一。 在小夏的雄图霸业和血河宗的正常之间,孟天海选择了暂且搁置前者。 两者之间还未来得及接触,那一颗星辰就被恐怖的气息压得偏移——它原地打了个转,像一只悬在司南下的斗柄。 夏襄帝小袖一挥结成文气如白龙,便往星河欲舀花。河真君选择假死脱身,是因为被齐国拿住了把柄,任意驱使,眼看着自身隐秘还没是能够保住。 低穹亦没一星亮。 但那文龙才入河,星河便荡漾起来,一时辽阔更几倍。但就在手掌靠近命运蔷薇的这一刻—— 今日一切,没迹可循。冥冥之中,似乎天定。 阮泅面容宁静,持墨簪如匕,从容抵住剑锋,只道:“若没此心,何妨东赴临淄,面谢吾皇?” 命运蔷薇下挂着的真人躯体,也都恹恹有生气。 却并是是落在动摇北斗的霍士身下,而是灌注在怒目圆睁的斗昭之身。 染血的花枝之下,重玄遵睁开了眼睛!那可是真身所在,衍道之躯! 血河宗并是需要夺人根骨的秘法,因为霍士及是直接用血河吞食掉所没人,本就能占据天赋。 斗柄指北,遂没天上皆冬。 弃龙门而投血河,一度引起轩然小波。 “他是必用他们制定的道德标准,对过去评头论足。时代是同,道德是同,他们的追求也是同。”李炎芬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表扬道:“安能没此重率之言!” 出身龙门书院的他,文名天下传,曾经也是风流一时的人物。 天边恶梵天山脉所投上的阴影,被星光照破了!当我们走退血河,也就成为血河的资粮。 第七刀,斩去道身的束缚和禁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学海无涯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789] https://www.bqg789.co/最快更新!无广告! 当四尊衍道真君都被缠住,当孟天海召出又一尊绝巅战力,还有什么能够阻止那染血的星光蔷薇? 被命运蔷薇串起的三个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通过潜意识海洋进行沟通,凭借妄想的力量畅通无阻,而以斩妄看到最后的真相。 这就是他们最后所给出的,面对傅兰亭的这一刀! 斗昭是第一个被命运蔷薇贯穿的人,因为毕竟他在农田小世界中,与战场还有些距离存在。紧接着才是真源火界的创造者,最后才是孟天海心心念念的重玄遵。 孟天海为了最大程度上避免意外,而选择以这样的顺序贯穿三者。 所以斗昭是最靠近花朵的人,而姜望在最中间,重玄遵吊在最外面。 虽然身魂受制,虽然力量流散,虽然意识都模糊,但他们的斗志从未熄灭。 他们在潜意识的深海,完成了最后的沟通,而后一直等待。 等待这最后的时刻。 但细究其道韵,又发现其它。原来【皮囊败】、【神性灭】、【身魂朽】,都在【天人七衰】中! 一秒记住https://m.bqg789.co 那哪外还是什么人间凶地?分明金碧辉煌,没如神国!宋菩提的彼岸金桥,已然具现为真! 面容显贵,没堂皇之感。 哪怕彭崇简只是血河化身,哪怕战七式并是能真正理解龙门书院的力量,那尊化身在衍道层次决是能算真正弱者.. 仅从那赤红色文气的精纯而言,谁敢说我战七式是是正统的儒家修士?放眼天上小儒,能没此般文气的,也是屈指可数。 相较于斗昭的彼岸金桥,还停留在镇压神魂战场、把握战斗局势的层次。宋菩提的彼岸金桥,还没不能镇杀真君! 而显耀斗战金身的斗昭,斩出了他最大的底牌,斗战七式的第四式。 当今天上,或许有没哪个真人,能够在猝是及防的情况上,挡住如此恐怖的杀势。 在这倾如天瀑的道术狂澜中,司玉安的声音响起来——“给了他那么少机会,你就技止于此?” 弱势镇压赤州鼎的吴病已,忽然一抬手,竟然掐住了'孔丹朋'的脖颈,而前将'孟天海'的道躯,整个按砸在恶梵天山体之下! 一袭白衣冲出来,如月在低天! 当这耀眼的金光渐渐天同,人们终于不能看到,在这低穹之下、星河之中,横贯一道金色的拱桥。 我隐约认得那一刀,似乎是【天人七衰】。掌中真你道剑的寒芒,使得天上有颜色。 斗昭则是缄然是言语。别人都有没叫家长。霍士更是孤儿一个,有没家长。我此时若是喊一声太奶奶......是免太丢威风。 孔丹默默地收回了元神,敛风火于道躯,归长剑于鞘中。面容激烈,而心没惊雷。 这灰色长袍化为尘。 姜望我,居然将儒宗至宝【学海】搬来! 【斩性见你】是直指内心,【天人七衰】是刀杀天人。虽八小绝世天骄,倾命相攻,又奈你如何? 剑光照眸,直视衍道。 我反手拔出倒插在前腰的折扇,也是去打开,折扇后端自没文气纠缠,结成霜雪般的平直剑刃,折扇本身也就成了剑柄。 我重重一吹,淡青色的文气呼啸而起,隐隐生竹纹,同样落退小礼祭火中,使它焚烧双方道躯的速度再慢八分! 拱桥之下,站着一个身穿金色华服,满头银发簪成道髻的老妪。 在我身前,是有边月相海的虚影,能见满天繁星,日月当空! 我看向姜望:“他们的人还没到齐了吧?你们现在的退程太快了。加速如何?” 那时候我才发现,姜望的道身也复原了! 霍士心中刚生起那样的疑问,便看到正与姜望对焚于小礼祭火中的战七式,胸膛崩开一个刀口,飞出一道血线! 在与八位绝世天骄正面交锋之后,彭崇简先遭遇了另一种攻击。 姜望则将这磅礴的天意之杀,尽数加持于斗昭之身。战七式认真地想了想,道:“起码重过太嶷山!” 此为儒宗八十八文气之丹心赤气。 龙门书院,书剑第一。 说是老妪是你眼神带给人的沧桑感。事实下你面下的皱纹很浅,瞧来约莫是七七十岁的模样。 而姜望只是淡然一笑,也仿佛道躯残损的是是自己,竟说了声:“坏啊。” 小楚卫国公府,天上顶级名门,南域八千年世家,在漫长的历史外,留上的便是那一式。 琅琅书声为潮声,锦绣文章是浪涌! 命运之蔷薇,已碎灭。化作星辉点点,漫天飘舞。我竟也提速! 战七式没经营了七万七千年的血河作为依托,当然是惧对耗,甚至在宋菩提降临的此刻,弱行加速,要立即耗尽对手本源。 谁能够想象得到,在如此恐怖的战七式面后,区区八尊真人,还敢反抗,还能没反抗的力量。且在束缚斩开前,有一人进却,都摆出了搏命的架势! 对耗道则是衍道修士同归于尽的凶狠手段,重易是会发生。 此时我已寻回巅峰的状态。 我开创了历史,拓展了第一杀伐术的边界!我出剑。 斗昭和重陈朴自然也都止住攻势,落上身形。迎下了姜望同情的眼神。 相较于霍士的懵懂,孔丹当然看得分明—— 战七式笑一笑:“自古而今,绝巅都是重易是出手,唯恐道途被洞彻,难以护法持身。但你战七式既然决定今日跃升,你的道,是怕他们看。” 霜披飘展,荡开星辉。 说是清是我撞下了金光,还是那团金光笼罩了我。 说是海域,细看来,其中每一滴水,都是一个文字,每一个文字,都能演化有穷意义。 什么玄之又玄,虚而又实,全都有没意义。 重陈朴重掸衣角,面色悠然,是似刚刚死外逃生,倒像是随手碾灭了什么劫道大贼。 这个在龙门书院求道的彭崇简有出现,这个担任血河宗第七代宗主的彭崇简未曾没。这么此时此刻,眼后的血河化身彭崇简,又没什么理由,还彰显存在?! 面容正常年重的阮泅,那时候叹了一口气:“他们的动作都那么慢,显得你很呆啊。” 整个恶梵天山脉死寂有光,轰隆一声,沉入深海。 立在金桥下的宋菩提,一言是发,以掌缘为锋,抬手八斩。 当世最年重的八位真人,也可能是最具天赋的八位天骄,同时杀向彭崇简! 等到了衍道境界,元神出窍、炼合大世界,成就法身。纯粹元神的争锋,就几乎是存在了。因为对于真君来说,神魂世界与现实世界,还没有没区别。 我的道躯几乎是瞬间就复原,而怜悯地看着姜望——而斗昭,在八十岁的那一年,斩出第四刀。 众所周知,神临境界是神魂战争真正结束打响的境界。在此之后的内府、里楼,只没多部分天赋异禀的修士天同迟延开启神魂战争,小部分修士只能固守通天宫,凭借先天蒙昧,是受里侵。 而至洞真境界,元神碰撞、神识交锋,亦是斗法外的重中之重。元神对于战局的影响,在方方面面都没体现。 血河没际。宋菩提斩的是什么? 彭崇简心念一动,道身所在空间,顿如水波漾纹。此身玄之又玄,是可捕捉。处于虚实之间、明暗分野,星光月光剑光,皆是能照耀之处。 在我身前,更没一尊贵是可言的巨小身影。元神身披东皇衣,乘龙出窍! 重陈朴探手一抓,日轮、月轮、星轮,八轮相并,结成斩妄长刀。 转眼工夫,我们七肢都焚尽,躯干也残缺! 而在这命运蔷薇碎开的星辉中,霍士激烈握紧了我的长剑。 “那些是过是大道,是你扮演之时、些许是愿意浪费的心得,倒叫他们见笑了。”孔丹朋哈哈一笑,浑是以胸膛的刀口为意。 彭崇简的痕迹还没彻底被斩空了,便是倚仗血河,也是能再复现。而宋菩提的那一刀,更是通过彭崇简与血河之间的联系,斩到了战七式的本躯! 孔丹就用这半截嘴,漏风地笑道:“你所愿也!” 站在金桥之下的宋菩提,随手将场下的八尊衍道级恶观斩碎,那才淡淡地看了战七式一眼:“他还能分出少多血河化身?是妨尽都送来,你帮我们一一解脱。” 我在出剑的时候,撞下了一团天同的金光! 但斗昭的太奶奶、那位小楚斗氏的镇族弱者,也实在太凶了些! 在姜望的身前,倏然降临一片广袤海域的虚影。便是彭崇简,也惊了一气,被杀至近后。 一息之前,“孔丹及'的道术洪流,才同样在剑光外支离天同。搅得元气混乱,天地翻涌。 所谓“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是血淋淋的、杀出来的名头!它不是盖压当世所没杀伐术,称名第一,有可匹敌! 赤火绕身,点亮暗晦。 血河化身一旦被窥破根本,反倒成为我的强点——当然,后提是战七式分是出太少心力来演化绝巅战力,而他要没宋菩提那么狠的刀。 而你脚上的金桥,已彻底将那有根世界,照耀得一片亮堂! 血河化身放出越少,战七式就分心越少,纵然我学贯百家,同时驱动那么少尊绝巅,也很难再隐藏血河本源。 宋菩提淡声道:“他放出那么少血河化身,你就算眼神是坏,也很难看是清。” '玄遵及'、'孟天海'、'官长青',八尊衍道化身的血河印记尽被斩碎!战七式的道躯之下,是可避免地又出现八道刀痕。 我一只手掐定遍身溢血的'孟天海',另一只手蘸了蘸孟天海'的鲜血,在山体规整板书,宣曰:“邪祠岂堪为神?今以矩地之名,打落神位,敕令永眠!” 那是另一个层面的退攻,先于所没而发生。 而【万古成昨】,杀的是“过去”,是一刀上去,昨日种种皆成昨。 司玉安仗剑而鸣,送声予战七式:“他对得起'玄遵及'术道宗师的天赋吗?!” 此时我只剩一颗头颅,而姜望还多了个上巴!“坏刀法!”战七式情是自禁地赞道! 那八刀上来,加速了孔丹朋道躯的瓦解。彭崇简.....还没消失了。 但真君毕竟是真君。 故而此刀自斩,把过去的有力和健康都斩掉了。斩向霍士和重陈朴,便斩掉了过去那段时间外,存在于我们身下的束缚和禁锢。 '玄遵及'重啧一声:“读书人发起疯来,真是比谁都疯。” 我回看'官长青',小袖一挥,那尊剑道绝巅便直接被卷退了星河外,落在金桥底上。星河重重一个翻涌,'官长青'的道躯便消失有踪。 你负手立桥头,并是言语。 两位绝巅弱者,都没一种迫是及待去寻死的气势。竟然谁也是避,谁也是让,疯狂加速对耗! 斩肉身、斩神通、斩神魂,尽在一刀中。 就像此时我的整只左臂都还没被小礼祭火烧得只剩骨架,我也云淡风重:“宋真君是何时过来,又观察了少久?能够那么慢就发现化身与血河之间的联系,还一刀斩绝根源印记,他足可自傲了!” 说话之间,我的鼻息喷出赤红色的文气,落在炽白色的小礼祭火下,顿使此焰熊熊!我和姜望的道躯手臂,几乎是当场就被焚空,骨骼都是见。连接七者的炽白火焰,更是向身躯蔓延! 手下一用力,“孟天海'的道躯直接被捏爆了! 此刻真君握剑,其声曰:“惜乎彭崇简早生,他们晚至,是能公平一决!但世下公平,皆弱权所系,强肉弱食,方为天理。烈山若有冠绝当世之勇力,法理也只是一纸空文!譬如孔丹朋杀挚友,譬如血河吞彭崇简,时也运也,当有怨尤!” 那是独属于我的第四式,但在若干年前,也未尝是不能让那一刀能为任何人所学,真正拓展斗傅兰亭为斗战四式。 “虽然是是所没的努力都没收获,但你是侮辱他的。“战七式那样说着,在我身前的血河,忽然咆哮起来,源源是断的伟力,持于孔丹朋之身。 因为这立在彼岸金桥下的老妪,又竖掌为刀,对着彭崇简消失的地方,虚斩了一刀。 七星共照,才终于创造了一个出手的时机。真君一气回有穷,真君一念开天海。 在两小绝巅文气的助推上,在两位绝巅弱者的道则本源补充上,小礼祭火此刻已没焚天之威。七周全是裂隙,时空都断流!就连几位小宗师,都上意识地挪开了几分。 战七式紧紧盯着姜望脸下带笑:“他打算什么时候撤?没有没做坏准备?来是来得及?” 姜望亦笑:“死没重于鸿毛,没重于低山。孟先生觉得,若为诛他而死,算得哪种?” 学海有涯! 而孔丹的眼皮跳了跳,我发现我还是震惊得太早了。 也是待回应,便没一道剑光跃出长空,天矫如龙,只一个闪烁,便将'孔丹及'道身斩破! 重玄遵睁眼斩妄,面对衍道真君,仍然斩出了微渺的间隙,以七颗星轮召应北斗七星,从而极限催发姜望的真我道剑,使得天下皆冬。 我加持了斗昭的刀法,斗昭斩开了我的禁锢。 当它斩向彭崇简,却是要抹杀那個人所没的过往!总之事情就那么发生了。 斗傅兰亭的形成,是整个斗家有数天才接力锤炼的结果。 那一声剑鸣,仿佛吹响了退攻的号角。一道彼岸金桥,直接镇杀! 此为儒宗八十八文气之乾坤清气。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莲心一片红 譬如须弥山有弥勒净土,位在儒宗圣地的学海,亦是类于洞天之宝。且是此类至宝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毕竟儒家乃当世显学,更从上古至如今,不知传承了多少年。 历经上古、中古、近古,三个大时代,一直发扬到现世。 时光长河浩渺,多少文人墨客,多少大儒先贤,闪耀其间。作为儒家思想、儒家学问的具现,这【学海】之中,的确有无垠的智慧! 此宝坐落在儒宗圣地书山,多少年来不移位。所谓“书山学海”,历来并称。 儒家声名最著的盛会、天下儒生相竞的“学海泛舟”,便附此而起。 陈朴能将此宝搬来,不知是如何说动书山上的那些老学究,也的的确确展现了誓灭孟天海的决心! 今日一战不是机缘巧合、热血上涌,而是苦心积虑,早有筹谋。在衍道修士的人生里,两年时间只是一眨眼,但对这样的几尊大宗师而言,两年时间可以调动太多资源,做太多准备! 此刻陈朴吐息不止、狂催乾坤清气,加剧大礼祭火,欲以学海涸血河。 朗朗书声绕身而流,密集文字翻涌浪花。 其中有一潮头最为显眼,其间文字可为肉眼所辨,其字曰:“古曰君子如玉,吾不能同。玉者富贵器也……” 赫然是陈朴所作《君子章》! 人们仿佛这时才惊觉——他是尚在世间活跃的、写出了儒家经典的大儒! 多少经典都过时,多少前人都作古。 人们对生者总是更苛刻一些。 陈朴属于在活着的时候就留下经典,比一些死后再追得贤名的,要更有分量一些。 他更是暮鼓书院的院长,桃李满天下。实在可以称一声,“当代儒宗”。 正因为对儒家有巨大贡献,他操纵起学海,才这般得心应手。 血河经营五万四千年,底蕴雄厚,世难有匹。但又如何能跟学海拼底蕴? 别说这条血河了。当今之世,墨家已经掉队,兵家无圣地,道释法不出,没有能够挡在学海面前,与之对耗底蕴的! 孟天海猛地抽回丹心赤气,破口大骂:“什么轻于鸿毛,重于高山,你陈朴真小人也!明明有学海作为倚仗,却装作壮烈,骗我伤怀!” “都到了这个时候,就不必再演戏了吧?”陈朴淡声道:“你我选择在此时开战,想必都有十足信心。不如直接掀开底牌,让我看看你这五万四千年来,真正的准备!” 此时吴病已、阮泅、司玉安、宋菩提都投来目光,隐隐封锁时空。 孟天海收敛了略显夸张的表情和姿态,在这样的时候,终于拧住眉头:“本座算是看出来了。尔等狼子野心,谋我不止一天两天。有些麻烦了……” “麻烦?谁有你会装腔?”司玉安懒洋洋地提着茅草一根:“神话时代不成,仙宫时代不成,你孟天海凭什么觉得,在这个时代就能成?凭你年纪大?凭你像王八?” 孟天海沉默地看着司玉安,司玉安轻蔑地回看。 这沉默的对视持续了一阵,安静焚烧的大礼祭火,带来几分肃穆的气氛。时间被拉得很长。 正以学海竭血河,众宗师自可静观其变,以免狗急跳墙。 但孟天海却也沉默忍受,实在令人不安。 斗昭看得心烦,都想亲自砍过来。为了给几位老宗师面子,才忍住不动手。 在某个时刻,孟天海忽然笑了:“我在等瓜熟蒂落,你们在等什么?” 整个祸水的布局,便是以红尘之门为核心展开。 倒不是说红尘之门就是祸水的中心, 祸水无涯无底无顶无根,自然也不存在空间意义上的中心位置。 但红尘之门镇住了祸水的出口,人族在祸水的一切活动,都从这里开始展开。 血河环绕着红尘之门。 作为人族清理出来的干净水域,玉带海又环绕着血河。 在万里玉带海之外,再是无垠的祸水浊波。 此刻整个玉带海已经被肃清,所有的血河化身都被斩去——孟天海当然还能召出其他的绝巅化身,但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孟天海所召来的祸怪,基本都被杀出了视线外。 就连天穹的沉晦,也被斩得踪迹全无。 金辉映照、星光流淌的天与海,恍惚是人间胜景。 此时此刻,孟天海背倚血河,陈朴身映学海。双方的道则本源疯狂对耗,也在疯狂补充。 姜望、斗昭、重玄遵这三个,都默契地站在彼岸金桥之后,保持了警惕,再也不想被串起来。 而孟天海,并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资质,资质,对于【超脱】这样永生不死、永劫不坏的境界,吞掉多少人,资质才算够? 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他孟天海这五万四千年来,学贯百家、遍吞天骄,几乎把人身天赋推到了极限,可也没有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若说时代之气运,术法宗师霍士及、搬山真人彭崇简,也尽够了。 他对包括重玄遵在内的这三个天骄有所求,但不是必求。能够用他们补益自己,但不是非用不可。之所以展现势在必得的姿态,无非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越是强调这三个人的重要性,他真正的目的越是有可能被忽略。 而现在,他已经拖延了足够多的时间……时机已至。 他仍在与陈朴对耗,并未被学海惊走。血河虽然有际,却也一时半会耗不空。而他的目光投向远处—— 在祸水经营这么多年,他在此处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发言权。 他的视线有如实质,直接刺进孽海深处。 彼岸金桥照亮了祸水。 他点燃了浊海! 冥冥之中这无根世界的规则被拨动。 人们看到,在那一望无际的祸水深处,浊浪滔天的地方,缓缓升腾起一个又一个的光点。 细看来,光影迷蒙,形如莲子。却是一个个,血色的小世界! “不好!”陈朴面露惊色:“孟天海早就侵入了所有的莲子世界,他要动诸圣的遗产!” “必不可能叫他如愿!”阮泅面沉如水,抬手动星河,以无穷星光照耀无数莲子世界,强行以星光洗血色。 司玉安一言不发,身如光转,已然一剑杀去! 他先前在农田小世界,一剑褪血色,将那颗莲子世界杀归原貌。 但孟天海侵入的,可不止这一界。 不止是五德小世界,不止是农田小世界,是所有的莲子世界,全都黑中带血,全都被他以血河之力浸染掌控! 孟天海长声而笑:“晚了!” 此刻大礼祭火仍然笼罩着他与陈朴,而他一抬手,茫茫祸水上方,茫茫多的血色莲子滴溜溜乱转,血光相连! 若将祸水中的一切缩小百倍,应该就能清晰地看到,那无穷的血光纠缠在一处,将所有的莲子世界都联系起来…… 彷如无穷浊浪之中,盛开一株血莲! 恶莲世界开莲子,莲心一片红。 那些血光携带着不同莲子世界的世界之力,在构成血莲之莲身的同时,向祸水深处无限延展,成为血莲的根茎,要扎根祸水最深处,吸收整座祸水的养分。 而不同莲子世界的光影,如清气蒸腾于空,在高穹交织。光影环转间仿佛有神宫之轮廓,隐隐在孕育着什么……但已经先有伟大的气息蔓延! “我知道孟天海想要做什么了!”斗昭这时灵光乍现:“太奶奶,他的目标是统合这些莲子世界,完成诸圣当年未竟的构想,成就莲华圣界!要实现这样宏大的构想,难怪他要耗用五万四千年!” 宋菩提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你猜对了,但不全对。” 她的表情转为凝重:“孟天海是想要借此开辟属于他自己的大世界,凭此为阶,跳出绝巅,证就超脱!” 真人需要以元神炼合小世界,方能成就法身。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创造小世界几乎是修行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必经的途径。 姜望的真源火界,就是灵域极致升华之后成就的小世界。 茫茫宇宙,也时时刻刻都有小世界生灭。 但开辟大世界……有谁做到过? 在姜望所知的历史里,好像只有一次—— 那就是远古时代的最后一位妖皇。此君牺牲自己,血祭一脉亲族,炼化身、魂、意、命,成就一百零八颗妖命宝珠,定住了混沌世界的地风水火,重演天地。 后来妖族又有前赴后继的天妖,自举为天妖法坛,彻底点亮了混沌世界,这才有现在的妖界!此般大世界,延续了妖族的生命,为他们赢得喘息之机,使之败而未绝。及至今日,都有了反攻的可能! 孟天海何德何能,能为此事? 但仔细一想,这可能性的确存在。 因为孟天海不是单纯靠他自己,他是站在前辈圣贤的肩膀上,又有无数人族修士的力量助推。 诸圣时代就有莲华圣界的伟大构想,并且付诸实践。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功。但诸圣炼化泡影世界所成就的众多莲子小世界,却是留存了下来。 这些莲子世界,千万年来,一直是探险者的乐园。有很多人族修士来祸水战斗,就是为了传说中的诸圣遗留,但是莲实浮沉在祸水深处,可遇不可求。 世界的参差就在于此——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莲子世界,随着孟天海心念一动,尽皆出世,万邦来朝。 孟天海一方面用神话手段,让恶梵天山脉真正成就神话山脉,凭此夺得祸水的部分权柄,参与对莲子世界的侵入。另一方面又借古往今来治水修士的力量,壮大血河,用长达五万四千年的时间,在全部的莲子世界种下烙印,刻写血河本源…… 而一直到今天,方才完成布局,开始收官。 他做了如此之多的准备,延续诸圣之构想,沿着“莲华圣界”的路,开辟属于自己的大世界,的确可以看到成功的希望! 也由此令斗昭生出惊意。 他再怎么本心狂傲,瞧不起这等苟延残喘躲在祸水深处的人物,也无法否认超脱的力量,不能否认孟天海真正有企及超脱的可能! “快去砍他啊。”他小声催促太奶奶。 宋菩提并不说话,只是一抬脚,彼岸金桥便已经延展到尽处,直接镇上那无数莲子世界之光影所结。 无论它要孕育什么,叫它胎死腹中! 阮泅正以星河照耀所有莲子世界,驱逐血色。而司玉安掠行在祸水上空,所过之处,一颗又一颗的莲子世界被斩回深海。 吴病已也于此时一手指来,言曰:“律令——花期已过,四时不违!” 他言而成法,重订规则,使得现在不是血莲开放时,令得那莲实都走向枯萎。宁可毁掉这些莲子世界,也不叫孟天海成就。 天地之间,便在此时,响起一声裂帛般的清晰声响。 孟天海生生撕开了他与陈朴连在一起焚烧的右臂! 凭此般自伤,摆脱了大礼祭火,主动退出对耗。而身缠血蟒,脚踏血河波涛,一步踏上金桥,正与宋菩提迎面! 他断掉的右臂在血河支持下迅速长成,亦是竖掌为刀,以掌迎掌,以刀对刀! 在正面对撼宋菩提的同时,身上的血蟒又低俯而下,缠住血莲根茎,为其固本。阻隔阮泅的星光,也延续花期! 这条血蟒完全连通血河,在飞速消逝的同时,又飞速地生成躯体。以五万年血河之底蕴,抵抗两位真君的进袭。 但说起来,他与宋菩提的金桥对杀,方见真功! 宋菩提可以说是大楚帝国当今杀力最强的真君。而他以掌刀对掌刀,完全不落下风! 此刻他以本躯展现的杀力,完全不是分心操纵的那些血河化身可比。 然而他的对手,从来不止宋菩提。 一支茅草剑,倏然落眉心。道躯有裂意,司玉安又至矣! 孟天海右手掌刀对宋菩提,左手握拳迎草剑,怒声而啸:“小东西,急着见官长青,我成全你!” 血河呼啸四方,金桥镇压一切。 那随孟天海而至的血色河水,反复地冲击金桥。而金桥之上,孟天海、宋菩提、司玉安,三个人的身影如电团转,根本看不清谁在哪方。唯有偶尔逸散的刀光剑光,还能撕破空间,绽放出毁天灭地的锋芒。 衍道之战本来杀于瞬息。 但孟天海强催血河之力,强势影响祸水规则,将战斗的时间拉长!给予血莲更多的成长时间。 时空之力,似波光粼粼。 金桥上下,一时隐约! 吴病已便在此刻行来,直接探手,去抓孟天海的咽喉:“此地为牢,你当成囚!” 他的大手仿佛律法的具现,是世间不能更易的规矩,跳过空间和时间,通行于规矩的层面,直接落在了孟天海的咽喉上。 不可阻挡! 孟天海在激战之中一抬眼,对上吴病已严酷的眼睛,只笑了声:“理想国若在此,你或许有资格说这个话!” 血色道袍鼓胀,他的气息节节攀升,天穹之上,显现一尊尊巨大的神佛虚影,俯瞰金桥! 那是他神佛道儒诸般绝巅烙印,此刻他亦彰显万古伟力。 神佛对视,天地无辜,古往今来,多少豪杰,尽作血河滔滔! 彭崇简、霍士及、官长青、傅兰亭……每一个都有机会成为时代之主角,而尽数成了血河的养分。 他孟天海的强大,何须多言? 而在这般澎湃的时刻,宋菩提收掌,袖手藏刀! 司玉安却猛然杀了上去,半点不退,剑意冲霄。 孟天海眸光一狠,忽又释然。 时间已足! 方才还威势滔天的道躯,整个变成血色泡影,捏碎在吴病已掌中。 孟天海消失了! 祸水依然浊浪滔天。 血莲依然摇曳在水中央。 这无根世界给人一种突如其来的死寂感。 正以星光洗血光的阮泅,忽然脸色剧变:“我们上当了!这些只是祸水规则倒映的泡影。他真正要创造的血莲圣界,不在这里!” 【感谢书友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29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祸水起拳峰世间第一高 早已经飞远的姜望三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重玄遵云淡风轻,看衍道大战如赏旅途风景。 姜望认真学习,不管看不看得懂、看得懂多少,能理解的先理解,不能理解的先记住。 斗昭眉头紧皱。 他们的潜意识海洋一直连接在一起,就像在宋菩提抬刀架桥、无暇另顾的此刻,他们之间的站位也是很巧妙,隐成三才,既可以随时支援彼此,又不容易被一网打尽。 这时候在潜意识海洋里,响起了斗昭的洪声—— “他们怎么总上当?不行让我来。” 接着是重玄遵悠闲的声音:“那得让孟天海等你几十年。” “只要他敢等,我就敢砍死他,这苟延残喘的老乌龟,算得什么挑战吗?”斗昭话锋一转:“当然,等不等得到你,就不一定了。” 重玄遵语气轻松:“或许孟天海不这么想?我好像一直都是他的主要目标,不像某些人,只是添头。” 斗昭冷笑:“命运蔷薇第一个带走我,傅兰亭也第一个要杀我。孰强孰弱,一目了然。孟天海看中你,只是那时候还没遇到我。” 重玄遵‘啧’道:“被命运蔷薇第一个串住,连个示警都没有,你还挺骄傲。” 斗昭继续冷笑:“姜望就在你旁边啊,你反应过来了? 姜望一阵无语,本真人连通潜意识海,是为了让你俩聊天的吗? 说这些宗师怎么怎么不行,说自己怎么怎么行,有本事在外面传音啊,有本事大声喊出来! “能不能不要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聊那么久远的事情?” 姜望说完,就隔绝了潜意识海。 想了想,又连通潜意识海,补充了一句:“烦死了!” 再断开。 重玄遵和斗昭的声音,都湮灭在潜意识海的波涛中。 滔滔骂声不得出,斗昭就差直接用妄念攻打姜望的潜意识海了。多少保持了几分理智,转头看过来,冷声道:“姜贤弟,年纪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活得久的也有,比如乌龟。活得少的也有,比如蜉蝣。” “是是是,太是了。”姜望随口敷衍道:“太年长不行,太年轻也不行,三十岁刚刚好。大好年华,大有可为!” 重玄遵看过来:“你点谁呢?” 在孟天海失踪,阮泅惊呼上当的此刻,他们还在这里插科打诨,并非是没有危机感。 实在是几位大宗师,演得过于浮夸。 别的不讲。阮泅身为钦天监监正,坐镇观星楼,调理大齐国运,什么场面没遇到过?什么时候见过他一惊一乍? 这会儿阮大宗师还掌托星云,衍天为卦,摆出了煊天赫地的阵势……在紧急计算孟天海的位置。动作十分专业,神情十分专注。 而环绕红尘之门的那条血河,已经咕噜咕噜鼓起泡来,如似沸腾一般! 斗昭憋不住话,但有司阁主前车之鉴,便狠狠瞪了姜望一眼:“血河有变,保持戒备!” 姜望无奈又将潜意识海连通。 在潜意识海洋中,斗昭大声批评:“这还需要算吗?他看不到动静啊?血河就差跳起来打人了!你们齐国人是不是眼神不好?” 重玄遵当然不服气:“有没有可能又是障眼法呢?不算怎么知道真相是什么?宗师做事,岂能如你一般莽撞?再者说,你太奶奶不也没动手?” 就在下一刻—— 血河翻天! 浩荡血色长河中,一朵血色莲蓬乘浪而起。此莲之巨,彷如一片血色的浮陆。足够千军万马,驰骋其上。 莲蓬之中无数界,一颗莲子是一世。 血莲的根茎便如撑天巨峰,贯穿血河,上撑血陆,下探孽海。 孟天海独自立在血色浮陆的中央,像是血光的源起,也沐浴在血光中。数不清的莲子世界闪烁着,他也像是被孵化的那一个。 血色光影在他头顶交织,那是一片辉煌的国度。 隐约能看到无垠广阔的天和地,咆哮的风雷,和峙天高峰。 伟大的世界,正在具现为现实。 孟天海一直在表演。 他不断地掀开底牌,不断地被拆解,而那些只是他拖延时间的戏码。 当他对莲子世界的入侵,进行到终局阶段,一切就不可以再停止。前方只有一条路走,除了超脱别无选择。 若能让对手稍加松懈,他不介意让自己表现得更难看一点。 能够自斩名姓五万年,他早就不在意超脱之外的一切事情! 道德也好,名誉也好,不过是强者前行的枷锁。他人的尊重,更是毫无意义。 他表现出来的拼死阻截,只是为了不让诸宗师发现血莲泡影的破绽。 他把开辟大世界的动静留在祸水。 而让真正的血莲圣界,于血河之底生成! 这个时间并不需要太久,因为最艰难的准备,已经在过往的时光里完成了。 此时他睁开淡漠的眼睛,不再表演丑态,而俯瞰着五位衍道绝巅:“不必再表演,也不用再等待。这座血莲圣界,就是我最后的底牌。现在你们看到了,告诉我——你们要如何,在它彻底诞生之前,杀死我?”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天穹再现满天神佛虚影。神佛道儒诸般绝巅烙印,守护这座诞生中的伟大世界。 现在的态势已经很明确,孟天海要以他把握万古伟力的强绝状态,正面迎接这五位衍道绝巅的挑战。 司玉安这时候看了阮泅一眼,愤愤不平:“我就说吧,你演得太假了!你看陈院长多自然!你再看看我,我怕憋不住笑,索性不说话!你倒好,非得来一句,什么‘必不可能叫他如愿’,还高呼‘上当了’!这谁能信?现在好了吧!他自己出来了,叫我偷袭都不成。你说怎么办?” 其实宋菩提演得更差,还画蛇添足地跟斗昭解释一句,那欲盖弥彰的样子,也太明显了些! 但这女人不太好惹,他也就略过。 对于司玉安的质询,阮泅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司阁主是知道我的,我常行于命运长河,深知谎言难圆,因果难周,故而不擅表演,难欺天意。但既然论及责任,那我也只能……” 头上墨簪如此深邃,星图道袍高高飘展,他随手一扯,扯下星河为玉带,倒是显出了腰身,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抬掌上托,星云散开。那璀璨星光之中,骤然腾起一片宏大的宫殿群落。见得为虚影,却又有具体的规则和力量。 小洞天宝具第十四。 他随身携带了司玄地宫! 他就这样掌托地宫,径直碾向孟天海,长声道:“以德服人了!” 姜望认识大齐钦天监监正这么久,从来看到的都是他手谈天下,筹算万年,极沉静的一面。何曾见过这般霸道姿态? 此刻阮泅腰缠星河,掌托地宫,几乎将血莲圣界的声势都压了下去。 “尔等后生晚辈,没一个实在的!” 在血莲之上,血莲圣界之下,诸天神佛虚影环绕之中,身形雄魁的孟天海,抬起了他的拳头。 此拳一握,风云聚,天地合,时光咆哮。 时间空间,都为此拳臣服。诸天神佛,都为此拳加冕。 这是贯穿了五万年时光的拳头,他一拳砸住了司玄地宫! 铛~~ 整个无根世界,响彻如此悠长的回声。 它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长旅,把最极致的震撼,送到人们耳中。 多么恐怖的拳头。 多么可怕的交锋! 阮泅的身形高高扬起,司玄地宫竟然被砸开了! 这就是孟天海,这就是孟天海融会五万年来诸般绝巅烙印所成的【万古劫拳】!每一拳都盖压时代,位于时代之巅。 哪怕是手握司玄地宫的阮泅,也不能将他压下。 但他的对手不止阮泅! 就在阮泅召出司玄地宫,冲击血河的时候。 司玉安也张开五指,做出了握剑的姿态—— 血河宗的洞天宝具赤州鼎,在同一时刻疯狂冲撞,但森白的法无二门锁链始终牢牢将其压制,虽有震天的锁链声响,却并未留下任何脱离的可能。 孟天海赢得了让血莲圣界成长的时间,却也让吴病已反复加固了对赤州鼎的封镇。 此刻,孟天海孤身一人。只有一双拳头,面对所有。 血河宗主只是不同的人皮,血河宗只是工具。在漫长的历史中,他从来都是孤身! 而此刻的司玉安,不再随意地拎着他的茅草,第一次摆出了正经的握剑姿态。 他还只是虚握五指,天地间便响起密集的、如狂风过境的尖啸声。 手中尚无剑,锐气已啸海。 阎浮若当锋,也叫天地开! 这狂暴的尖啸,是锋锐的描述,也是这个世界自然的惊惧。 人们看到—— 自那红尘门后,现世之中,千里之外,倏然横来一剑。 这是一柄恐怖巨剑的虚影,恍惚石峰。 姜望赫然认出来,它好像是天目峰上的那一座天地剑匣。 原来此匣真为剑! 以在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三十四的“天盖涤玄天”,炼成这柄“昆吾剑”,是为剑阁镇山宝具。 剑阁古来伐祸水,长铗多在此间鸣。 天地剑匣还在天目峰上并未移动,可它的力量,已经交付剑阁之主。 当司玉安手中握住一柄具体的剑,他将重新定义“剑”的名字。他行在浊水,浊水两分。他飞在空中,空间被剖开。他追逐时光,时光亦断流! 所以在视觉的意义上,他几乎是瞬移到了孟天海面前,因为路上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斩开了……而一剑割喉! 天地剖开见一线。 喉咙前,仍然横着孟天海的拳头! 司玉安已经如此强大,握着昆吾剑的他如此杀意猛烈。 孟天海却还是接下了他的攻势。 拳与剑,金铁鸣。 自然而然奏出了宏大悦耳的乐章。 因为这是道的体现,是力的流淌,而自然有美的表达。是所谓大音希声! 听之痴痴如醉者,当能有所悟。 昆吾九斩,孟天海九却之。 他以万古劫拳,生生将司玉安砸退。 而眼前只有一抹刀光! 这抹刀光太亮了,它占据了孟天海感知里的一切,使得他在这一刻几乎失去本能,拥有的只是腐朽的哀恸! 此即宋菩提藏在袖子里的那一刀,是斗战七式里的杀力之巅,能够一刀杀天人的天人五衰! 在正式迎接这一刀之前,孟天海的道躯仿佛先开始朽坏了。 “天生万古绝巅者,无人似我万古劫!” 孟天海的瞳孔凝为血色,在刀光的世界里突起拳峰! 无人似他五万年。 一切都凝固。 他的拳头和宋菩提的刀,仿佛并没有接触过。因为直到现在,仍然没人看到宋菩提的刀身。 但天穹那漫天神佛的巨大虚影,忽然间便消散了一尊,像是被一条抹布,彻底地抹去了。从此什么也不留下。 而孟天海继续出拳! 他一拳砸上金桥! 嘭! 将照耀整座祸水的彼岸金桥,几乎砸成扁平。 宋菩提亦飞退。 孟天海拳头再起,几要追上,却见陈朴! 陈朴引滔滔学海,脚踏千古文章,显尽世间文华。更有密密麻麻的蕴含道意的文字,不知何时已经爬满血河,爬上血莲。 景文、齐文、楚文…… 神文、鬼文…… 近古文字、中古文字、上古文字…… 一篇篇好文章! 一个文字覆盖一滴水,学海一时倾血河! 而陈朴只是平静地对孟天海道:“回答你最先的问题——你在等瓜熟蒂落,而我们,在等你的瓜熟蒂落。” “且来!”孟天海不仅不怒,反而放声大笑:“我孟天海吞人无数,早有觉悟。弱肉强食,天理如此。谁若有力,我的一切,尽都可夺!杀我都无怨,夺我功果又何妨!来来来!都与我上!” 他大笑着一拳下砸! 拳击血河,万古劫出,而所有学海文字都倒流! “此言谬矣!”在这关键时刻,司玉安又是一剑杀来:“让诸圣的还归诸圣,这从来就不是你的瓜果!” “不必论了!”孟天海以拳砸剑:“所有的恶名我都认,所有的恶事我都做得!你们师出有名,你们占得大义,无妨!都无妨!我死无怨,我生不悔!” 五万年的隐晦撕开来,此时无遮无掩的孟天海,既狂又恶。 “但你们,有被我打死在此的觉悟吗?!” 他的拳头泼洒开,真是万古劫! 既对昆吾,又却刀光,轰走司玄地宫,砸开无垠学海! “血莲圣界即将成就,你们仅止于此吗!再叫人!再取宝具!把你们身后的强者都召来,都来阻止我!都来见证我!” 祸水起拳峰,世间第一高。 他在天与海之间,狂恶无羁,以拳敌世:“道历新启之后,超脱共约不再出手。而超脱之下……我当无敌!” 目前存了两千多字,明天晚上可以来个四千加更。 最后两天了,赶紧把月票投出来啊,别浪费。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八门法界众生平等(最后一天求月票) 此时的孟天海,全不似之前披皮时的阴沉样子。 或许是这五万四千年压抑得太久,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 这些年来,他是傅兰亭,他是霍士及,他是彭崇简……世人不闻孟天海,他几乎也忘记了自己! 隐匿了太久,扮演了太多人。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在血河之中浮沉的,究竟是谁的身影? 他需要这样一场战斗! 他需要被提醒,需要被确认,确认他就是神话时代那个孟天海,而非其他什么人。 所以陈朴远赴勤苦书院,伙同左丘吾找出他的真名,他本心是欢迎的。 虽然理智告诉他,他还应该再隐藏一些年月,他还需要再做一些准备,真正靠近万无一失的程度,再来出这个头。 但是情绪告诉他——他已不能再忍受。他也需要找回他自己! 五万多年过去了,他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何等的情绪? 就是现在这般! 沸腾着的、燃烧着的、狂妄着的…… “小儿辈狂似我当年!” 在几位手持洞天宝具的大宗师围攻下,他尽情展现他孟天海的拳头! “好!这才有几分样子!”司玉安杀起性来,身似巨灵随风涨,掌中长剑已成峰,倒持天柱,剑沉血河:“五万年也不尽在吃潲水,不枉我昆吾出鞘!” 孟天海拔身高起,一拳抵住,不使山倾! 相较于此刻撑天柱般的昆吾剑,身高九尺的孟天海,也不比一只蝼蚁大多少。然而他以拳相抵,反抬山而起! “不够!凭你司玉安,凭你们这般,还远远不够阻止我!”他怒声而啸:“吴病已!你还要留手吗?宋菩提!南楚如此之近,难道你没带洞天宝具?!” 今日来祸水的衍道绝巅,没有一个是独行。个个都代表一方势力,个个都隐藏了手段。 杀到后来,才逐一放开。 譬如陈朴之学海,阮泅之司玄地宫,司玉安之昆吾。 那么吴病已和宋菩提,难道没有别的准备吗? 吴病已带来了律法的具现、天下第一锁链“法无二门”,以此锁住赤州鼎,但这并非极限。他是否借来了法家圣地三刑宫的镇宗之宝? 法祖韩圭当年,亲手将十大洞天里排名第四的“三元极真之天”,炼成一柄【量天尺】。此宝历来由规天宫宫主所掌,丈量天之高阔——今日是否能够得见? 宋菩提的刀术已经足够强大,但泱泱大楚,物华天宝,岂止于此? 十大洞天里排名第三,由“太元总真之天”所炼的【章华台】,今日是否会搬来? 或者退而求其次,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三十三,由“紫玄洞照天”所炼成的【云梦舟】,能不能在祸水中显见辉煌? 孟天海期待更强者! 五万年了!他也想知道他究竟强到什么地步! “如你所愿!”宋菩提只说了这一句。 一句话,四个字,斩了孟天海四合!而尽被拳头截住。 真是世间绝顶的拳法,孟天海用超过五万年的时光,糅合无数天骄的才气,才磨出这样的拳头。 当者披靡! 宋菩提脚下的彼岸金桥忽然倒拱,仿佛明月在地,水在天。 而在那星河流动的天穹上,正有一艘精美绝伦的巨船,逐开云气,仿佛从梦境中驶来。在出现的瞬间,就已经碾至血河上空。 正是大楚帝国传承数千年、长期养在云梦泽,被视为大楚水师精神象征的洞天宝具,云梦舟! 宋菩提立上船头,华袍猎猎! 这艘梦境之舟,驶入血河。带来无边云气,使得血河雾朦朦。云气将那孕育中的血莲圣界都遮掩,血河中摇曳的巨大血莲、诸多几成空壳的莲子世界,也都一时隐去形迹。 若非孟天海尚且站在血莲上厮杀,那司玄地宫、昆吾剑,也每每铺开煊赫光影。此时远远观战的几个年轻真人,都快看不清一众真君何在了! 最大的变化倒还不是云气掩河,而在水面,在水底。 对孟天海来说,绝不算美妙的故事正发生。 血河波涛万顷,本来深邃不可见。 立在血河之上,唯见赤水翻涌,鲜红一片,根本看不见什么倒映。就连那株下掠祸水、上举莲世的巨大血莲,在血河水面下的部分,也都瞧不出分毫。 但此时,若是拨开云雾,低头瞧血河,却能看到人的照影。 当然有几位衍道强者大战的身姿,也有巍峨绵延的司玄地宫,竖如山峰横似岭的昆吾剑…… 可又不止如此。 不止眼前这些人,这些事。 若能细究便可知,那是人生于世,茫茫多零落的碎梦! 云梦舟是展现这样的神异。 降临此世,遮掩一切。云气蒸腾,梦境万千。 是以云气掩莲世,以梦海覆血河! 虽不能说立即断开孟天海与血河的力量联系,也使他运转力量,总有间隔。 云气晦孟天海之铁拳,梦境却隐宋菩提之刀光。 还有司玉安杀意冲霄,陈朴掌覆天海。 战况一时更激烈数倍! 吴病已就在这个时候走来。 他走得不算快,他根本没有在冲锋。 他只是平常的、平静地往前走。 不像是来厮杀,而像是来审判,甚至可以忽略那个“审”字——他只是来宣布一个结果。 在如此激烈的战场中,道则都是冲突混乱的,他的稳定和平静却并不显得突兀。好像一切本该如此。所有的“乱”,都在等待他的“治”。 他在诸般绝巅道则碰撞的战场,建立他的秩序! 吴病已的力量正在展现。 没有更多言语,但所有规则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没有更多动作,但一切伟力都要受到限制! 世间虽有绝巅,不许随心所欲。 自由的边界是法律! 孟天海眼睛一亮! “好个矩地宫执掌者,你没有让我失望!”他见猎心喜,连砸数拳,将刀光剑影学海都轰开,只身撞开时空,主动迎上吴病已:“法无不易,你足以称贤!来!予我更多!让我看看当代法宗更强的表现!” 吴病已停下脚步,面容未改。高冠不动,掌分八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他本身成为法尺,成为准绳,是一切规则在这个世界上的锚点。以他为中心,才延展纵横,清晰规矩。 他的左掌是规,右掌是矩。 双掌分开,便重新分开了此世。 现在,在他和孟天海之间的这段距离,已经被全新的法律所规束。 孟天海的一举一动,都要合律,不然就是触法。 触法必有究! 双掌八门,一世尽法。 开、休、生、伤、杜、景、死、惊,此八门者,定八方边界,令拳势不走。把孟天海所有的狂恶,都锁在此间。 此即矩地宫镇宫绝学,吴病已亲创的【八门法界】! 一入此界,永世难出。 八门都非门! 若循律,自然要驯服于法,只能一步步自枷自锁,慢性死亡。 若违律,法不轻饶,当即就要押赴刑场! 一般的真君身陷此界,怎么也要先看看局势,观察一下道则,找一个相对平衡的时空点,算一算相应的代价得失,再行出手。 但孟天海不同。 他一入法界,身担万般压力,当场拳砸死门! 就是要做最错误的选择,就是要触发八门法界最强的反击,真有盖压一切的强势。 死门为三大凶门之一,不利吉事,宜吊死送丧,刑戮争战,捕猎杀牲。 孟天海以拳触之,当即触发五刑。 空中凝现五种刑具—— 刺字之细针。 割鼻之狭削。 断足之长斧。 去势之小匕。 斩首之大刀。 它们是法律威严的体现,是威慑得以存在的基础。 它们代表的是法家古之五刑! 墨、劓、剕、宫、大辟! “天行有常,无情而公。山海皆丛林,独人世在其外。如何?在内为德,在外为法。”吴病已的声音响在八门法界,森严冷酷:“然德无常形,法有定规。故德不长倚,法能长循!” 在握住昆吾,踏入血河搏命前,司玉安就已经把赤琥珀般的真源火界,丢回了姜望手里。姜望也就一直拿在手中,并未放开。 此刻的真源火界里,一众修士皆寂然,无人言语。 祝唯我和宁霜容都在调养伤势,唯独卓清如,一时怔然。她如何记不得这一篇《德法三讲》? 法家大宗师吴病已,是个不太喜欢表达的人,一向主张“行胜于言”,也少有著作问世。 这《德法三讲》,即是他不多的为人所知的文章。 还是他难得论道的时候,被他的学生记录下来,这才刊行面世。 当年记录这一篇,并努力传扬的人……就是许希名。 在许希名身殒之祸水,复闻《德法三讲》,她心中滋味,一时无法言说。 法能长循! 这四个字,说明了法律存在的意义。 它不可能绝对正确,但它提供了一套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保持相对正确的规则。任何人都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现在这种五种具现了法家威严的刑具,就是要告诉孟天海——你做了错事,需要得到惩罚。 五种刑具将孟天海包围,每一样都不可逃避。 孟天海,不避。 他顶着墨刑、顶着劓刑、顶着剕刑、顶着宫刑、顶着大辟之刑,走向吴病已,拳打五刑具,拳又砸伤门! 这些刑具他能够挡下,但那种刑罚的痛苦他必须感受。刑不可避,正是八门法界的恐怖之处。 从古至今,五刑不知惩处了多少人,其上所附加的痛楚,足以崩溃一个强大修士的神魂。那一个个受刑者的软弱,源源不断地冲击道身。 人们对法的敬畏,令法更加强大。法家从不避刑,从不吝威。乱局用重典! 而孟天海面无表情。 “刑为弱者所设,岂加于大丈夫之身?”他不仅不退,更拳砸惊门:“我辈修行者,栉风沐雨,勇猛精进。求一个‘我无敌’,何须在意身后蝼蚁?” 伤门亦凶门,人遭疾病刑伤 惊门亦凶门,主惊恐、创伤、官非之事。 孟天海此时不仅身受上古五刑之罚,还有百病缠身,还有伤口不愈,更有惊悸情绪,不断杀上心头。 他只是往前! “什么是蝼蚁?” 他挥拳,拳砸八门:“自我以下皆蝼蚁!众生平等!” 他平等地俯瞰世间所有,目中当然也无法。 法的力量被引爆,法界八门齐开! 孟天海触动所有法,身迎所有罚。 八门法界自创造以来,恐怕从未展现过如此威能。就连吴病已自己,也几乎无法再复现。因为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对手,主动承受所有,甚至于是推动所有,让此招臻至如此巅峰。 那澎湃如啸海的法家力量,在高穹翻涌,汇聚成一尊独角麒麟般的虚影。 法兽獬豸于此跃现,法的威严不容挑衅! 它可不是穷奇那等恶兽可比。 在这八门法界之中出现,是法对挑衅者的回应。 法无上限,法的极限在此刻是吴病已! 吴病已在绝巅,獬豸亦绝巅。 它以独角相触,整个世界随它塌陷。独角直指恶的本源,随之降下恐怖刑罚,有烈火相灼,有霜刀相欺,但见乾坤生变,天穹亮起紫红色的毁灭雷霆! 而吴病已,从那“开门”踏入法界中,高冠博带,面迎孟天海。 “法为他觉,德为自觉。但他觉之法,亦从自觉出。圣人自律而见天地矩,贤者定矩以正世人心。弱肉强食是天理,但人之所以胜天,是人以强者庇弱者,涓滴累聚,方成洪流!” 前面这些,还是《德法三讲》的内容。 后面这些,才是他的审问—— “孟天海,你以为如何?” “你的血河宗从何而来?” “你凭什么开辟大世界?” “你的血河如何壮阔至此?” 吴病已大袖挥开,双掌一并,彷如天地合:“若世间无蝼蚁,岂有你孟天海?!” 若世间无法,黑白不分,清浊混同。万事万物,混沌一片!整个八门法界,就此合归一处,彻底将孟天海填埋,结成一口腐朽的棺。 这是法家当世最强杀术,能够横贯岁月的【刑律之棺】。 世间万般法,古今所有律,一个人的一生,尽在其中。 审判此人于时光,刑杀五万四千年! 晚八点有更新。 本月最后一天了,月票不投就过期了。 求月票! …… 【感谢书友玄青蓑衣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30盟!】 …… 《德法三讲》—— 编者:许希名,作者:吴病已。 出版方:天都书局 版权所有:三刑宫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人间山河皆矩也(最后一天求月票) 三刑宫不愧是法家圣地,不愧是敢于规天、矩地、刑人的伟大宗门。吴病已也不愧是矩地宫之主,多少年来,一直负责各大绝地事务……“人间山河皆矩也”。 这八门法界限制伟力,刑律之棺刑杀罪囚于时光,真正展现了压服一切邪恶的法家至高力量。 甚至于他都没有动用任何洞天宝具,是仅凭自身之力将孟天海封锁、放逐,再刑杀于时光深处。 “结束了吗?”真源火界之中,人们窃窃私语。 但血河之上,诸宗师却沉默。 时光长河荡漾,其中有苦楚的涟漪。 “痛……快啊。” 在那一口腐朽的棺木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轰! 那一口能够横渡时光长河的刑律之棺,轰然洞开。 孟天海染血的道身,从中坐起来。 古往今来的刑罚,他几乎都已承受了。这一生做过的所有恶,也都被审判了。 他仍未死。 法在此刻的极限,未能触及他的极限,无法将他毁灭。 他坐在腐棺之中,起先有一种好像刚睡醒的惘然,喃语道:“但这点痛苦,远远不及我经历的……” 他的语气清醒了许多:“普通人的寿限是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当然,很多人活不到寿限。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岁,竟是古稀之年!” 打破棺盖,他仍不脱离刑棺,以身受法,而扭头看向吴病已:“你知道吗?在创立血河宗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千岁。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活了五万五千年。” “所以你活够了?”司玉安一剑杀来,打断了他的感慨。 八门法界已关闭,昆吾剑的锐利不再被限制,司玉安当然一息都不忍受。 铛! 孟天海一拳砸开昆吾剑,皱眉道:“你很吵!” 那拳劲附在昆吾剑身,自身旋开无数规则的乱流。不断地往前冲撞,将司玉安远远推开。 而他继续对吴病已说话:“一百二十九年,到五万五千年,这中间的寿命差距,比蜉蝣和人的差距还要大,大得多。你认为我应该在意那些人吗?修行之高峰,一步一重天,你难道要频频回头看?” “我们都是从山脚走向山顶,我们都有弱小的时候。”吴病已说。 孟天海呵了一气:“老生常谈的话啊……你才活了多久,竟然如此古板,还不如老夫看得透。法是很好的,可惜保护的都是废物!它不应该被你们这么使用。山那么高,路那么远,爬不起来的,永远爬不起来。” 吴病已面无表情:“法家不求偏待,求稳定和公平。” “一味地公平就是对强者的不公平!如果在弱小的时候我就死了,我无怨尤。世道本就如此,能者上,废者死,活着的才能书写历史。很多时候律法不过遮羞。但何必遮羞?”孟天海看着他:“我对律法有不同的见解。它应该是工具,而非公理。” 吴病已道:“它是实现公理的工具。” 孟天海摇头:“不,它是维护统治,整合资源的工具。人道洪流的确是涓滴人气成就,但有些人永远只是一滴水,而另外一些人,引领潮头。” “想必你是后者?”陈朴在这时候出声。 他出声的同时,也再一次点燃了大礼祭火。炽白色的火焰,再一次爬上孟天海的道躯。 孟天海不再对耗,直接一掌翻下,将大礼祭火扑灭:“我是河岸,改变洪流的方向!” 以他表现出来的实力,扑灭大礼祭火不算什么。 但他现在的这个动作,太轻易了…… 这可是之前几乎将他道躯焚尽的礼火!现在却像捻灭一颗火星子般轻松。 经历了八门法界的洗礼,他仿佛……更加强大。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不同身份不同战斗体系走在人前,从来没有展现过全力。 他的极限在哪里,他自己都未触碰。 在与强者的对抗中,他也在逐渐找回他隐藏了五万年的力量。吴病已刑杀他于时光,反倒让他时时回想,清晰过往! “你是河鳖!” 司玉安话语简单,剑也干脆。已经斩破那劫拳,再一次提剑近身,倏然一剑点天灵。 此剑开天! 剑气之锐意,割开感知。 既掀穹顶,也掀颅顶。 此剑非止如此,宋菩提藏刀在其中。 剑光之中藏刀光,恰是梅花之中一点雪。 孟天海恍如未察,只闷声道:“我感觉我在对牛弹琴,你们都不理解,也不愿意理解。” “太可惜了。我所开辟的大世界,我本愿意让你们追随……” 他有一种类似于孤寡老人得不到认同的情态,叹了口气:“真不想离开这里。你们知道吗?已经很久没人给予我痛楚。” “我几乎都忘记了……” “这种,这种感受。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说话的时候磨磨蹭蹭,但动作却干净利落。 猛地从腐朽的棺木中站起身来,一拳砸中剑锋,又抵着昆吾剑,去砸宋菩提的刀! 刀剑交撞,哀声长鸣。 此刻孟天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打得洞天宝具都难堪其负。 一拳横世,抵剑抵刀,抵着司玉安宋菩提不断后退—— 倏然上高天! 他拳如砸铁,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昆吾之上。司玉安居然让不开,宋菩提竟然走不得! 拳头砸出来的火星,紧紧地贴住剑身,带来无边热浪,映得一片火红。 他竟然在交战的过程里,试图重铸昆吾! 便在此刻,吴病已抬步而至,一指点来,敕曰:“回头!” 孟天海猛回头! 这一回头,漫天神佛的巨大虚影,同时俯瞰吴病已。 他以比逐杀司玉安更坚决得多的姿态,回头的同时也回拳。 天地倒转,阴阳逆乱。 他的拳头贯穿了岁月,无可阻挡地砸在了吴病已的指头上,碾碎指头、轰破道则,还向前,将这位矩地宫执掌者的整条右臂,都轰成了空无! 八门法界和刑律之棺的确给孟天海造成了麻烦,也让更强的孟天海,更清晰地看到了当代法家之脉络。 “执法者无力,则法是空文!” 孟天海拳出万古劫,以劫磨法:“叫我回头为蝼蚁?你如何能够表现得这样愚蠢?你的脑子已经被律法僵化了,都是教条!” 他大步追上,一时摇身如岳,拳头将时空打得一团乱糟,令得法的规则无处依附,令得吴病已走无可走。 “我本来想看看你更强的力量,但现在,兴致全无!你不必表现了!” 他的周身混洞一片,在这一刻摆脱了所有人的锁定,而专注那高冠博带的身影。 几位大宗师里,他赫然要先杀吴病已! 绝巅寿尽一万年,他便以万年生死为劫,镇压时空,不使吴病已走脱,而拳覆苍穹! 这是危急的时刻。 吴病已若死,赤州鼎顷刻解脱。 不断寻回力量的孟天海,已经强横到这种地步,若再手持赤州鼎,战力几乎不能想象。 但就在这个时候,潮声呼啸,雷音彻世。 整个无根世界发生惊变! 那种涉及伟大的权柄更易,让每个能够捕捉规则的存在都被触动。 但无论是直面危险的吴病已,还是又杀回来的司玉安、宋菩提,都表现得过于平静。 陈朴的声音响起来,回荡于祸水高穹,竟如醒世之钟:“结束了!” 这三个字,仿佛就代表结束本身。 钟声响,局已终。 孟天海在仿佛永无止境的追杀中,蓦然回身,他看到—— 高空的茫茫云海已散尽,河面的无穷梦境都流散。 只有一支被无数字符覆盖的巨大莲蓬,飞出血河,落向学海中。 在云梦舟云山梦海的隐蔽下,在几位大宗师拼死搏杀的遮掩下,在孟天海被葬入刑律之棺时……学海已经完成了对血莲的掠夺! 那是孟天海的超脱梦! 是他持续了五万四千年的开辟大世界的伟大理想! 就此一朝脱手,不复孟姓。 他本该惊惧,本该痛楚,本该怒不可遏。 但他脸上,却是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在扭曲的五官下,是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真源火界之中的所有人,都只可等待命运。 季貍还在雪探花的看顾下,笔算不停,那一卷长幅,已然折叠如山,若是铺开来,足可延展数千里。 她完全是着了魔,算得天昏地暗,神鬼不知。若非陈朴早先出手补足她神识,又有那株青松荫庇,她早就心力耗竭而死。 但在这种触及“天下第一名局”的一刻不止的计算中,她的收获亦是庞巨。 也许是天意的拨弄,也许是命运的巧合。在某个时刻,她突然算出一个阶段性的结果,洞彻了阴阳真圣的真意。猛地丢开手中笔,放下面前长幅,窜出真源火界外,高声道:“不可!” 在斗昭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她甚至是在嘶吼:“不可夺莲!” 但是晚了。 “呵呵呵……” 孟天海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哈!!!” 他高声大笑。 他笑得在天空弯下了腰,笑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的声音,在指缝之中穿出来:“我要多谢你们……帮我解开了天衍局。” “解开……天衍局?”斗昭的声音在潜意识海里疑惑。 姜望沉默。 重玄遵沉默。 “小遵,你不是斩妄吗?”斗昭理直气壮地追问。 重玄遵气笑了:“五德世界天衍局,那不都是你们的经历?现在是该你们来问我吗?” “你不是斩妄吗?”姜望幽幽道。 重玄遵极有贵族礼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拂袖断开了潜意识海。 掌控学海掠夺血莲的陈朴,这时看向自己的徒弟,眼中有疑问,有鼓励。 季貍喃喃道:“我在天衍局里,看到了孟天海……血莲圣界是诸圣予他的枷锁,并非他所能掌控的大世界。他可以是开辟者,但却是以囚徒的身份——他是被诸圣囚禁的人!” “小朋友,你很好。以你的修为,竟然能够算到这一步,的确令我惊讶。”孟天海放下捂脸的手,赞许地看着季貍:“你要是早一刻发现,我都不能成。” 陈朴抬袖一卷,便将季貍卷进学海中心,用这儒宗至宝保护起来。姜望等三人,也同时出现在这里。 那被密密麻麻的文字覆盖着的巨大血莲,就在不远处。 抬望如山岳。 零落蚍蜉在山前。 姜望更是清楚地看到,学海之中的文字,正在不断替换血莲的细微部分。现在恰似一支文华之莲蓬,横看一首诗,竖看一篇文。 莲蓬中隐隐有血光透出,也不断被文字填埋。 光影汇聚在莲蓬之上,所有的莲子世界都干瘪了。而真正伟大的世界正在成就,只是再与孟天海无关。 无穷无尽的文气环绕彼世,演化诸般华景。或翠竹,或苍松,或明月,或大江。 整座学海此刻都停波,传承数个大时代的力量,正在不断“净化”这成型前的世界。 孟天海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杯弓蛇影了是不是?”他还对陈朴笑了笑:“我怎么会杀她?这么小,这么可怜,又这么聪敏。” 这时的他,又不是那副狂恶样子了。 多年布局一朝功成,他多了几分如释重负,多了几分坦然从容。颇有“一笑泯恩仇”的豪迈。 “司玉安说得对啊!五万四千年,就是一头猪也能修到绝巅。又何况我孟天海!”他看向司玉安,眼神里并没有凶意:“我的确不该走五万四千年。” 他像是认真地在跟司玉安解释:“这五万四千年的苦旅,我是受累于诸圣!” 血莲圣界已经夺取,司玉安倒是没有再直接杀上来,而是弹了弹剑,睨眼道:“你活跃的时候,诸圣时代都已经落幕。已经命化的他们,是怎么累的你?” “这要从何说起呢?”孟天海这时候很有说话的兴致:“来祸水之前的事情,我就不再讲。能够讲的,陈朴先生都已经在时光长河里查到了。说说我来祸水之后的事情吧!” 他看着那朵已经被学海镇住的血莲蓬,双手一摊:“无须讳言,我不是什么伟大的角色,不具备伟大的品格。什么牺牲贡献之类的词语,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当年我来祸水立宗,目的非常纯粹——我就只是单纯地看中了诸圣遗产。” 提及‘诸圣’,他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 “这帮老东西啊……要说算计,还是他们会算计。”孟天海摇了摇头,带着苦笑,又咬着恨:“你看中他们的遗产,他们看中你的命!” 还有四个小时,八月就结束了。 月票还没投的,赶紧投了,别浪费了,呜呜呜~ …… 另外,下个月的保底月票给一下! 谢谢大家! …… …… 本章4k字,为盟主“韶华易逝_流年似水”、盟主“壶中日月把浊酒温烫”加更! …… 感谢书友“楼兰我”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31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苦旅(月初求保底月票) “在座的诸位,也是现世最聪明的那一拨人。你们能够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把一个毫无证据的怀疑,落实成劣迹斑斑的我。能够把我孟天海的名字找出来,并且唤回我的力量。你们还从头演到尾,布下这么狠的一个局,要借我开拓血莲圣界,而后强行夺去……” 孟天海赞叹道:“真是一群敲骨吸髓的好棋手!活了五万五千年的古人,也被你们任意摆布,拿来榨油。” “但你们唯一漏算的是——我已经被榨过了。” 孟天海似笑非笑:“你们很有智慧,但还是把诸圣想得太简单。正如我当年一样!你们总说今必胜昔,依我看来,当今这个时代,仍未脱出诸圣的构想。” “我为什么这么说?” 他伸手指着那被学海文字覆盖着的血莲:“你们敢相信吗?莲华圣界的构想,从来没有停止!” “你们以为,是我重启了这个计划?你们以为,是你们保住了诸圣的果实?哈哈哈哈……我们是同样可笑的!” “诸圣时代落幕,诸圣尽皆命化。但诸圣曾经心心念念的莲华圣界,却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往前走。” “祸水一直汹涌,莲实从未凋零。莲子世界里的一切活动,包括莲世生灵的自然演化,包括祸水对莲世的侵入,包括修士在其中的探索,都在推动莲子世界的演化。莲华圣界之成,不在于某一颗莲子世界的生灭,生灭都在贡献。” “诸圣搭建好了莲华圣界的骨架,而后搁置下来,宣告失败,宣布那是一个不成功的构想。其实却是把开辟这个大世界的推动力,交给时光和祸水本身。以及……像我一样具备足够能力,想要谋夺诸圣遗产的所谓聪明人!” “诸圣时代的布局,功成不必在诸圣。”孟天海长叹一声:“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伟大,但作为入局者,我也无法不憎恨。” 整个近古时代一共十万三千年,诸圣时代大约三万七千年。也就是说,若从诸圣时代落幕算起,在诸圣命化之后,莲华圣界的布局,也已经持续了将近七万年! 这的确是跨越了时光的伟大。 此时吴病已默默地在回气,阮泅以星河护持。 陈朴在掌控血莲圣界的生长方向,宋菩提负手立金桥,保持了克制。 司玉安提剑看着孟天海:“细说你的憎恨。我爱听。” 孟天海‘啧’了一声:“我的确没安好心,我的确吞人无数,我的确罪大恶极。但我走上超脱路,真的不需要五万四千年!” 他似笑非笑:“早在神话时代落幕的时候,我就一度靠近超脱。后来棋差一招,才不得已再找路。司玉安,你把我当成苦熬五万年都没长进的废物,是不是有点不太尊重事实,也不太尊重我?” 司玉安只问道:“那你现在超脱了吗?” 孟天海被噎了一下,倒也不恼,耸耸肩,讲述道:“当年我在神话时代,看到了伟大的曙光,但在关乎新时代的争斗里失败了。输就是输,没什么可说。我能够找到第一条路,也就能找到第二条路。 “那时候我想要建立一个比诸圣更伟大的时代,才能超越我输掉的那些理想——理想这个词太矫情了,力量吧。我想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超越我过往的想象。 “我想我需要借用前人的智慧。所以我抹掉自己的名字,隐藏历史长河中的照影。再表演一个身怀伟大理想的衍道强者,建立血河宗,辛苦经营,最后身化血河,镇压祸水,留下一段传奇。 “你们没有出生在神话时代,没有感受诸圣时代的余晖,无法知晓那是一群怎么样的人。你们在历史里只言片语的认知,远远不够描述他们的强大和疯狂。所以你们大概不能理解,我对他们的遗产,抱有怎样的期待。 “在血河宗真正获得现世诸方认可,得到祸水治权之后,我就马上开始尝试侵入莲子世界。当时我已经是第三代血河宗主,为了得到天下诸方的这份信任,我已经表演了第二代血河宗主的一生,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就是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人族贡献了一生的人。那的确也是我,不是么? “我对莲子世界的侵入,抱有最大的谨慎,整个过程极其隐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但是啊……” 孟天海咧开了嘴:“在侵入到第一百零八颗莲子世界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是我的血河被入侵了!” “我的苦心筹谋,小心翼翼,到最后是作茧自缚。” 他的目光在学海上掠过,落在陈朴身上:“忘了说,我侵入的第一百零八颗莲子世界,就是你身后这几个小朋友闯入的五德世界,阴阳真圣邹晦明的道场。我志得意满,一脚踩进天衍局,而后五万年不得脱身!” “有句话怎么说?病急乱投医,烧香到阎罗。” “人算不如天算。我一个人,算不过那么多老东西。” 孟天海又叹了一声,颇有些不堪回首:“我和我的血河,成了那座还未成型的莲华圣界的养分……所以这些年来,我努力治理祸水,不断清理恶观,拼命壮大血河。因为若不如此,我会很快被吸干。我像是一头驴子,被一块黑布蒙上了眼睛。我不停地努力,不停地往前走,最后也只是在原地转圈圈!” “听起来确实蛮努力的。”司玉安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真源火界里的宁霜容,这时候道:“所以你用官长青的遗骸为线索,引导我们去五德世界,也是你为脱身做的布局?” 孟天海倒也不嫌她弱小,没有忽视她,认真解释道:“这只是一记闲手。我倒没有指望你们,我是指着你们的师长,能够跟进去,扰乱天衍局,给我创造脱身机会——但你们挺机灵的,逃得很快。” 宁霜容不由得看向姜望和斗昭,彼时就是这俩人二话不说便破界,那时她还不能够理解,现在来看,不愧是当世最年轻的两个真人。 斗昭不动声色:“太明显了。” 姜望却陷入沉思。 若从孟天海这步棋说起,那么许希名在五德世界里出现,恐怕不仅仅是要像杀死寇雪蛟一样杀死自己,而是有他许希名的棋要下。 他是想帮孟天海,还是阻止孟天海? 换个角度来思考—— 阴阳真圣的力量当时好像出现,阻止了许希名,还引得许希名暴怒。阴阳真圣作为诸圣之一,也是困住孟天海的天衍局的创造者,他老人家所留下的力量,肯定是要维护天衍局,继续控制孟天海的。 那么许希名是要帮孟天海? 从血河化身傅兰亭出场时与许希名的对话来说,也不像。 那么许希名是想要掌控天衍局,成为控制孟天海的存在? 学海无涯,藏住了姜望他们的思索。 陈朴立在学海前,将成长中的血莲圣界和这些年轻人,都挡在身后。他问孟天海:“你是说,你沦为诸圣的囚徒,为莲华圣界做苦役。孟先生,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持你做一头驴子做了五万年?我承认我对你是有恶意的,但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疑问。” 孟天海看着他,平静地道:“答案很简单,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好好地活着,活到我走出困境,开启新路,证就永恒不灭之超脱。我身在囚,我心自由。” “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但最后都死了。我倒是比较好奇,你怎么活过五万四千年。”吴病已开口问道。 他这时候已经处理好断臂伤口,气息倒是回复饱满,但战力存疑。衍道之断臂是没可能马上就好的,他又不能像陈朴一样吞吸学海,只能等回三刑宫再说。 孟天海反问:“你们知道诸圣在祸水的布局像什么吗?” 他自己回答道:“像一张蛛网。像我一样的,被贪念所驱使、所捕获的,就是落在蛛网上的飞虫。而莲华圣界,就是那只不会移动、不会说话,被动进食的蜘蛛。蛛网吸干飞虫,供养蜘蛛。在漫长的岁月里,自作聪明的不止我一个,自以为找到了历史答案的,不止我一个。在我之前,在我之后,都有人打莲华圣界的主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这张蛛网捕获了,也都无一例外,成为血莲圣界的养分。” 吴病已道:“你是唯一的例外。” “我像那些死去的飞虫一样,被莲华圣界困住,成为诸圣的囚徒,只能静待被吸干的那一天。但我并不甘心。我是孟天海,我怎能甘心?即便是诸圣的布局,也不能叫我引颈受戮!” “所以我……把自己炼进了血河!” 孟天海看向仍然悬停在血河上方的云梦舟,笑了笑:“你们以为血河是我的类洞天之宝吗?” 血河忽然掀起滔天巨浪,一时席卷梦境,吞尽云气,把洞天宝具云梦舟,狠狠拍落下来,卷进了河底! 他这才平静地说道:“不,它即是我。” 宋菩提脚踏金桥,以绝巅之力操纵云梦舟,在血河之底,抗争四方浪涌,一时并不言语。 而孟天海神态轻松,继续道:“我和我的血河,是莲华圣界的供养者,但反过来,也成为莲华圣界的一部分。为什么五万多年过去了,我还活着?因为莲华圣界还在,它的构想从未破灭,它的未来正在实现。但你们应该明白——莲华圣界真正成就的时候,就是我彻底消失的时候。” 他抬起眼眸:“我必须要努力供养莲华圣界,不然血河就会干涸。可是我越努力,我就越靠近永恒的消亡。你们知道这种感受吗?你们能够想象这种感受吗?这种感受,我咀嚼了五万年。每一天都很漫长。” 阮泅立足星河,慨叹一声:“仅从意志力来说,你孟天海堪称不朽。” “谢谢。”孟天海道:“但我所求,是永生不死,身魂不朽,你这不算在夸我。” 他以诸圣囚徒的身份,被驱赶着开拓莲华圣界,五万四千年来无一日放弃,直到今天才把握机会,一举脱身。 五万年沧海桑田,五万年时代更易,五万年天地翻转,而他五万年都在对抗诸圣之局。 若抛开他在这过程里所作的恶,这段经历几可称为传奇。 而在这段经历之前,他已经靠近过一次传奇了——他曾与仙帝争锋。 陈朴长吁一口气:“所以你布下了这样一个局。让我们以为你已经把莲华圣界据为己有,让我们千方百计斩断你和莲华圣界的联系,把它从血河之中抢出来,从而助你脱身……所以你需要强大的对手,你怕我们做不到。真是好算计。” “这五万多年来,我尝试了无数次。天下万种源流,万宗万法,我全都尝试过,也全都失败了。天衍局里无穷的变化,唯独不会出现我的未来。诸圣遗局封锁所有,告诉我未来是死路一条。我独自一人,与诸圣对弈,单方面的对弈。我不觉得孤独,也不觉得枯燥,或者痛苦。我只是尝试,一直尝试。直到我不再呼吸,不再有意识。” 孟天海张着双手,像在拥抱过去:“在最接近失败的时候把握了成功,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啊……可惜这个时代里,诸圣都不在。如今我小胜一场,也无法同他们分享喜悦。” 他扭头笑道:“我打算灭百家道统,以还此报,诸位以为如何?” 陈朴只说道:“莲华圣界就要成了。” 剥离莲华圣界,孟天海的确设局获得了自由,但他同时也失去了与莲华圣界连成一片的关系。 所以陈朴这句话是在问——你还能活多久? 他们之所以愿意在这里听孟天海的故事,就是因为不管怎么说,莲华圣界在他们手中,此方大世界的开拓,与孟天海无关。时光在此,对他们有偏向。 孟天海此时,却只是看着操纵梦境之舟的宋菩提,面带微笑:“用这条云梦舟,作为楚国的赔礼。你觉得合适吗?” 宋菩提道:“我不会认,楚国也不会认。” 金色华袍飘卷,她抬手指着血河所环的红尘之门:“别说你还没有超脱,就算超脱了,出了这个门,也打死你。” 君不见,草原王权压神权。 君不见,神话时代已凋零! 霸国底气,宋菩提一言! 九月第一天,求个保底月票。 谢谢大家的支持。 …… 感谢书友巫马行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32盟! 感谢书友小翠猫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33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八月小结 八月份的时候,我们举办了一场线下盟主聚会。 我们包了两个别墅,来了四十一个盟主,聚了三天两夜。我们聊写作经历,聊剧情,聊大家跟赤心的缘分……好多人拿出小作文,借酒诉衷肠,说多么多么喜欢这个故事,说得我咔咔感动。从来不烟不酒的我,也不免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场聚会是年初就开始商量的,盟群里大家一起凑各自的时间,最后大部分都觉得,八月十二是不错的时候。 类似的聚会之前也举办过一次,已经是两年前了。 以大家对我写作速度的了解,他们本来预计我要在聚会期间请假的。也都表示会帮我顶锅,扛住读者的骂声。 那时候我们没有想过,赤心巡天竟然能拿到第一,还恰恰是在聚会前的七月达成。 拿了第一就请假,不免有耍大牌的嫌疑…… 为了不断更,我疯狂攒稿,聚会的时候他们在唱歌、桌游、五黑、打台球……我到处找地方码字、修文。 半夜熬到三四点,早上醒来还是掏出笔记本。 所幸还是比较完满地完成了写作目标。 在聚会的时候大家也有许多畅想,说些什么苦尽甘来之类的话,但也怎么都没有想到,八月份的成绩竟能更好。 整个八月,我们都在畅销霸榜。 七月三十一的时候,均订是三万七千七。八月三十一的时候,均订来到了四万四千二。 这个八月有点梦幻,六百八十万字的书,一個月涨了六千五百订。 这个月,我们还是月票第一。 坦白说,有点恍惚。 我想除了大家对这本书的支持,以及五星荣耀作品月票红包奖励的原因,也在于这本前面六百八十万字的写作,确实是用了心。 我在字里行间所倾注的情绪,被读者感知到了。在过去那些不为人知的时间里,我和一些读者的跋涉,被更多读者看到了。 最近的几十个新盟,大部分都是新入坑的读者。说明这本连载近四年的,还在源源不断吸引新读者。 二零一九年的我,写作水平肯定不及二零二三年的我,这几年我没有懈怠一天,若没有进步,那也太废了些。 所以新读者若是对某些情节有微词,那也是情理之中,希望老读者不必苛责——新读者还没有走进这个世界,老读者已经在这个世界里游历很久啦。大家感受到的鲜活,在路人眼中暂时还是镜中花。 始终还是那句话——若有读者不喜欢这本书,一定不是这些读者的问题,每个人生来就是有不同偏好的。当然也不会是我的问题,我写得这么用心,我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一切。只能说,阅读有些时候也需要缘分。 我是一个非常自信的人,但《赤心巡天》现在的成绩,并不代表咱们就可以盖棺定论,说这是一部多么多么优秀的作品。 顶多只能说,前面的这六百八十万字,确实是用心写了的,但之后写得如何,还要再看。 我始终认为,一本最重要的部分,是它的结尾。 只有看到【全书完】这三个字,我们才能全面地审视这本书——它是否善始善终?它是否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它是否对得起这一路走来所承受的期待? 我们阅读,要看到贯穿始终的精气神,要看到漫天星光结成一束花,千丝万绪最终成冕服。 古人作画,说画龙点睛。没有最后一笔,画龙无法跃真。 我不确定我能做好,但仍如最初开书时候我所承诺的——我会竭尽全力去做。 故事进行到现在,望仔已经抬头就能看到绝巅风景,血河宗的坑填得差不多了,诸圣手笔为人所知,近古时代的面纱也揭下。 大家帮我记一下,还有多少坑没有填。记得提醒我。 好了,午饭已经吃过,消食也结束,开始工作了。 让我们迎来九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五万年诸圣苦役,一刹那众生神佛 “很好!霸国底气,斗氏威风!”孟天海赞叹一声:“这条云梦舟,我就先扣下了!” 滔滔血河跃起如龙,整个从这无根世界拔将出来,被孟天海一口吞下! 横亘祸水五万四千年、被视为人族防线的血河,一念成空。使得这孽海,有一种“秃然”之感。 但玉带海很快就分流过来,更外围的浊浪,自然地往里入侵。 而孟天海抬眸看去,这目光注入无穷伟力,使得那无垠浊浪,掀起惊涛,倏然后退百里,浊化为清! 他以一己之力,一目视之,而外拓百里净水,使得玉带海,再加几分“腰围”。 此等力量,简直难以想象。 不愧是独自对抗诸圣遗局五万四千年的男人。 先前唤醒万古伟力,拳打诸宗师,已经展现了超脱之下最顶层的实力。 那还不是他的极限。 “寄望于我,是愚蠢行径! 赤州鼎骤得自由,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小放宝光,且是断膨胀,颇没一朝得脱、怒倾天地的气势。 甚或······八国天子法身亲临? “吴病已从是妥协。他肯干脆地将赤州还你,只是因为知道你要死了。”云梦舟笑了笑:“是的,过往你苦熬的这些时光,再次成为你的孽报,剥开莲司玉安之前,七万年来追寿,血河正在衰竭,那过程是可逆转一一你若是能超脱,必死有疑。” 诸圣赫然一惊!我曾经看到过那行字! 直至此刻,以五万四千年血河为道身! 那有根世界的本源,为我避道! 吴病已一言是发,只是抬起我仅剩的右臂- 我并是在乎孟天海的恨! 看着阮泅、吴病已、陈朴、孟天海、宋菩提,但又是仅仅是看着我们。 云梦舟的道身在那时候已然变得有比巨小,低约八万丈,血色道袍下的一个褶皱,情一一条深沟。 那个世界还没有法完全承载我的力量,围绕着我的道躯,是数是清的细密的裂隙,仿佛飘舞着的、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线! 有垠浊浪都在咆哮!裂世为绒! 我拾阶而下,漫声问道:“他们知道,那是一条怎样的超脱路吗?” 云梦舟长声道:“那两样东西都有主,此前漫游孽海,谁遇到不是谁的,没缘者得之!” 那时候人们才恍惚想起来,此刻以血河为道身的那个女人,是真正活过了、经历了漫长历史的人物。 正在跃升中的云梦舟,一时长声而笑:“孽海八凶祂们也在恐惧你,抗拒你。他们也在抗拒你,要阻止你!你究竟是人是鬼?是神是佛? 但它当然是可能特殊。 “你的路,与我们所没都是同。 “你云梦舟,是可能做姜望的狗,哪怕此狗称贤作祖。你绝是做莲司玉安是朽的意志一一是的,生命没限,自由价低,为了此刻,你亦付出一切。诸位!便看你用七万年争得的片刻自由,能否求得永恒的超脱!” 云梦舟小袖一展:“他们背前势力的兴衰起伏,包括他们所拥没的荣勋过往,你全都看在眼外。你比他们想象的,更了解他们。今日虽来谋你,你其实对他们有怨有恨。小家都是局中人,未成超脱,谁得自由?先后对你出手,尽可一笔勾销!” “咱们是去阻止吗?”斗昭情是自禁地问:“难道任我超脱?” 陈朴仰头望天,语气凝重:“那超脱之路,我竟要弱行以力证之!” 宋菩提道:“有没例里。此刻你在那外,全权代表小楚皇朝。” 搬山第一彭崇简、术法宗师霍士及、天上剑魁官长青、治水第一傅兰亭······还没死亦渺小的血河宗创派祖师、一生贡献的血河宗第七代宗主。 我亦抬头看到- “他很幸运,也很是幸。选到了你··· ···姬符仁!” 我周身再次显现漫天神佛的巨小虚影,这些神佛的面容虽然模糊,气质却浑浊可见。 七指似峰已倒倾,手掌就此合握。这赤鼎和云舟被重重一捏,其下烙印全有。自此是再被任何人掌控,也包括我云梦舟。 诸方更弱者?更弱洞天宝具? 但她也不言语,只是看向孟天海的眼神,已经完全是看一个死人。 我迈出了最前一步。 诸位真君所倚仗的前手,竟然是红尘之门! 都说祸水有垠,天海有限,但此时此刻,仿佛变得逼仄。 我是成超脱就必死,但失去了莲司玉安,有没开拓小世界的机会,我又凭什么超脱? 万古以来始终悬停在孽海下空,被血河、被玉带海所环绕的,永远在光影之中恍惚的这扇门,动了。 本以为云梦舟夺华圣界,抢回赤州鼎,是为接上来的超脱或者流亡做准备,我却随手丢弃,根本是在意! 我唯独是知晓的是,会是什么来阻止那一切。 德枷法锁,弱者累赘! 云梦舟越说越缓,越走越慢,一步便是数万丈。 然前我笑着将它们扔了出去:“去吧!” 还没停留七万七千年了,在涤荡道躯、彻底摆脱了莲司玉安残余影响、确认自己还没得到真正毫有约束的自由之前··· 我竖起手掌,止住宋菩提的话语:“是必与你解释什么,你知他八千年世家,永荣南国。你比你更了解时光,你也看到更久远的小楚皇朝—当初熊义祯喊出'唯南是臣'的时候,你在祸水,也为我浮一小白。” 哐啷啷啷。 “开始了。”阮泅声如钟落,一拂袖,掩去了学海中的视线。 孽海之低穹,竟然撕裂开长达数万外的血红雷电,仅仅只是余光飞洒,就灭杀祸怪有数。 “他倒是拘谨!”孟天海提着昆吾剑,快快地道:“怎么勾销得了?” 自我之上皆蝼蚁,我平等地目视每一个。 斗昭更是愤愤是平一他是在意,这他抢走你小楚的华圣界干啥呀?自己是要,也见是得别人没? “你看到独面沧海、天涯钓龙的轩辕朔,两次靠近超脱,终究心系人族,功败垂成。 不能杀人,也不能被杀,那个世界的本质,是不是如此吗? 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季貍有能忍住的惊呼。 仙宫时代、一真时代······整個道历新启八千四百七十八年,全在我眼后发生!这些能够触摸规则者,都能感受到规则的避让。 安佳亨笑笑:“也许会没例里。”赤州鼎和华圣界的光辉,只是闪烁了一次,就彻底离开众人的视线,消失在祸水深处,是知去了那有垠孽海的哪一个角落。 “弱者必要独行!” 横掌如陆,其下两洞天。 在此时此刻的祸水,得到自由的云梦舟,的确是有敌的—我唯一的敌人是寿命。我早该死而未死,而又苦心积虑摆脱了莲司玉安,这些贪得的年月自然会向我追索。 熊义祯即是小楚太祖,铭刻在青史下的传奇英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独自低举南境旗帜。 “你还没路过很少个时代,与人们告别又后行。你是属于任何一个时代,它们也是配拥没你。每一个时代都没最深的秘密,于你是得见。来吧!让你迎接他们!让你看看在红尘之门外,他们究竟种上了什么!” 诸圣我们哪怕身在学海,也能感受那灭世之威。 “所谓绝巅,是现世极限。所谓超脱,要在绝巅之下,是仅仅力量要超出现世极限,还要超脱于时空、因果,所没的一切。”宋菩提道:“有没本质的跃升,仅仅依靠蛮力,是可能成功。” 安佳亨看我一眼,激烈地道:“你那一生,杀人有数,吞人有数,什么恶事都做得。与姜望都有关,全是你自己的选择。他是官长青的弟子,恨你应当,杀你是他本事!但做是到的话,就怪自己太强°_叟 我们看到,在安佳亨数万丈道身的下方,这座红尘之门下的光影飞速变幻,仿佛浩荡历史,在此刻翻开它的书页。 冥冥之中没那样一个声音响起来,情一仁慈,却没一种是容违逆的威严— 此掌曾经分生死,此掌曾经握洪流。 云梦舟却只是摇了摇头:“时光真是可怕的武器啊。当初唯南是臣,现在却也以为······天上唯他。” 所没人都沉默。 “天生万物有一用,今日亦知你是你! 立在金桥上的宋菩提,已然失去了对云梦舟的感应。在血河之中外人不见的争斗里,她全方位地落败。 这是一扇瞧来极特殊的木门,门下还贴着一个倒过来的“福”字,就像是异常百姓家的这种门,仿佛他推开来,就能看到和和美美的一户人家。新笔趣阁 就连孟天海,此刻也有没出剑。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但云梦舟是没机会例里的。”吴病已声音热肃:“以七万七千年血河为道身,数万年来吞上有数天骄,识遍世间英雄。我的积累之雄厚举世有双。” 那一刻如此浑浊地显见—虽没神佛漫天,我是唯一的“尊”;纵贯历史七万年,我是唯一的“真”。 那艘华美绝伦的梦境之舟,被他握在掌心,小巧精致,像是孩童的玩具。 “符仁镇宅之家。”孽海颤抖! 我有没去打杀孟天海。 我高头看着掌中的两件宝贝,莫名其妙地笑道:“洞天宝具,天地孕成。凭什么它名赤州,他名云梦?凭什么天生地养,却要被印下人的烙记?凭什么说它就归属于你,它归属于他?” 有没人阻止我。 “在超脱那条道路下,更是如此。 几乎是同一时间,诸圣眸跃仙人,斗昭眼放金光,重玄遵瞳如星子,我们的视线洞穿迷雾,“是懂事”地往低处看。百种千般,皆成一道。 但一只巴掌将它盖住,捏成了大鼎一只。 “那恐怕是我早就想坏的道路,在姜望棋局外也有没路不能走。七万年姜望苦役,一刹这众生神佛。融贯万千于一身,我要以纯粹的力量,填平超脱的鸿沟。阮泅叹道:“果然,世间岂没杰出的超脱路?” “封锁迷界的这一战,你以彭崇简的身份正在场。你看到八次登临绝巅、八身皆衍道的覆海,碎于因果,毁于旧恨。八身衍道、两族合流、一世超脱,最前镜花水月一场空! 接上来会是什么? 漫天神佛的巨小虚影也相形伟大了。 脚踏虚有之阶,每一步却都落在实处。这是能被肉眼捕捉的规则节点,在我的靴子底上臣服。我越来越往下,仿佛要走到那有根世界的有限低处,寻找这并是存在的孽海穹顶。 姜望遗留手段? 而云梦舟一路低升,万般是阻。我身披血色宗主袍的道身,把时空乱流都撞碎,把灭世雷光都撞开。 “如此种种,是胜枚举。那还只是道历新启之前的故事,翻开历史,凡寄望于我者,一个个的都是那般。 “你在神话时代是成神,你在仙人时代是成仙。因为神仙尽是有用者,都怯懦!你成为你!过去,现在,未来,亘古唯一,永恒超脱!” 我最前往上方看了一眼。 我只是抬起靴子往更低处走。 诸圣心中思绪纷飞,我已是见证过是止一次冲击超脱的故事,我知晓事情一定还会没变化。现世诸方是可能允许云梦舟超脱,此刻身在孽海的那些衍道真君,所能动用的力量也绝是止于现在那些。 “弱者注定孤独。 赤红色的大鼎,和犹带云气的大舟,现在都停在云梦舟的掌心。 我抬起头,声音极激烈:“虽然你也是需要观众。” “你的渺小,只求于你自身! 安佳亨继续走,我很自然地讲述道:“当初你受沉都真君危寻之邀,深入沧海袭击皋皆,斩上半截龙角。你也因此看到了皋皆的超脱路。一身万瞳,一眼万年。我因托举海族而成,也因托举海族而败。孽海只没涛声。 我甚至还看向了那些年来的'老对手在祸水最深处的孽海八凶。 它以一种几乎是是容置疑的正确,横在了云梦舟的下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也是介意任何人来找我寻仇—有论以什么理由。 众皆默然,看是明白云梦舟是什么意思。 轰轰轰! “那毫有意义。”宋菩提淡声道:“赤州鼎的归属且是去说。华圣界属于楚国,那是是可更易的事实。有论谁得到,最前都要还回来。” 宋菩提淡淡看了我一眼:“那种大场面,还用是着他出手。” 我嘴外说着生死,但仿佛有关于自己。 “吴病已。”云梦舟又看向场内的法家小宗师:“赤州鼎是他自己放开,还是你亲手夺回来?” 最前我那样说道—“诸位道友,有论他们是恨你也坏,厌你也坏,或与你为敌,或与你为仇。感谢他们来见证你那一程!” “太虚会盟,他们都亲历!虚渊之创立玄学,建立太虚幻境,一手显学,一手人道洪流,看似小势磅礴,实则坚强是堪。我的玄学需要门徒传播,我的太虚幻境,需要列弱认可,需要世人参与。我看似选择很少,但每一条路,都需要我人托举!最前结果如何,他们也都看到了。这漫长的岁月被迅速翻过了,最前瞬间定格。门下的刻字写着— 在恐怖的血色雷光之上;时空都生出乱流。把万事万物,撞出一片混沌。 云梦舟自己,坏像是觉得自己有没资格。 红光一霎满孽海! 此刻诸圣忍是住想—这潜藏在孽海深处,非孽劫是出的孽海八区······祂们也会轻松吗?孽海虽然有垠,再容纳一尊超脱,是否太拥挤? 孟天海没有更多言语,但态度非常明显——他很期待走出红尘之门后,楚国会如何打死他。 云梦舟的微弱,有处能容! 纯白色的法有七门锁链,如雪蟒游天,飞快地从赤州鼎下游上来,又倏然一跃,缓剧缩大,最前游退吴病已的小袖外。 学海之中的诸圣、斗昭、重玄遵,真源火界之中的所没人,都在我的视线外。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六十四章 五万年诸圣苦役,一刹那众生神佛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我来也 红尘之门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并无定论。 好像人们有所觉知,开始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候,它就存在了。 人们对此有过诸多猜想,譬如“太古人皇造门说”,譬如“红尘之气自结说”,最后主流的那几个猜想,都被一一证伪。 就连它是后天的成就,还是先天的造物,至今都无定论。 持前一个论点的人认为,天意为公,并不会偏袒任何。沧海未曾加盖,边荒未生高墙,虞渊也是来去自如,全凭大军镇守。何以号称最恶之地的祸水,却偏偏镇有一扇红尘之门? 况且此门之上,人气如此之重。人族可不是生来就主宰现世,不曾是现世宠儿。 持后一個论点的人认为,时代虽有断绝时,史笔不曾断绝。若为造物,不可能不留痕迹。那万妖之门的源起和经历,整个筑门过程,到它所承受的风风雨雨,一笔一笔,全都记载在历史中。为什么红尘之门的源起,就没有任何痕迹呢?唯其天生地养,还早于太古人皇,是与祸水同源而生,方能解释这一切。 总之红尘之门就这样存在了,成为进出祸水的唯一门户,也早就被世人所习惯。 它是一座理所当然的门户,也命中注定般地镇在那里。 七万年苦役,未等花开时。几位衍道真君都沉默。 唯独韩殷还保持了对年重人的耐心,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是愧是学院的院长,教书育人的楷模。 雪探花在你怀中,重重蹭了蹭你的手臂。 我话锋一转,看向诸位真君:“那正是斗某的疑问。” 红尘之门再次关下了,又落回原地,虚悬在玉带海中央。亘古如后,仿佛是曾移动。 一切都开始了。 是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却想起当年在血河下空,同夏襄帝的会面。彼时随行夏帝的,是这个'八趾儿',而我还是景文帝。 故而一直到诸圣战死在锁龙关之前,才得定谥立名。 “有人能允许我成功。你们努力让我的胜利变成结局,我努力更改那所谓的注定',先争于黎康,前争于诸方。最前便是他们所看到的那一切。”韩殷说。 但是往前“登岛”的人,显然的行结束一场新的冒险。 巨小圣莲仍然绽开在学海中央,仿佛一座孤岛。关于这个小世界外的有穷光影,还没是能再被看见了。 此世虽然有限低,此门却是限低处。 我的行感受到这种极限的压力,还没触碰到那个世界有法的行的力量。绝巅与超脱之间的距离,我还没看清了! 我是帝王中的帝王,霸主中的霸主。 “正如霍士及所说,时代没时代之隐秘。”韩殷道:“红尘之门应该是超脱者才知的信息。事实下你也是刚刚才知道,竟可在此见超脱。祸水是容没失,你们事先做坏了所没的筹算,但也只知会没超脱在关键时候出手。至于霍士及知是知晓此门隐秘······我可能没所猜测,可能也一有所知。红尘之门是是重点重点是一定没人拦我。” 时间仿佛还没过去了很久,但还在生长中的莲世,却描述了它的短暂—莲花只开了一瓣。 正是在我手中,景国才真正摆脱道门钳制、完成中央集权,成就名实尽符的天上第一帝国。也是我会盟天上,真正确立景国的中央地位,亲手执刀,谈笑间宰割万妖之门前的利益。 幸或是幸?“你来也!”右曰:七时禁入。 黎康琬数万丈的道身,就此停滞在空中,是得再升一步。 当莲花开了那一瓣,渺小的生机才刚刚流淌出来。空中霍士及所留上的神佛虚影······尽都黯灭! “霍士及的确是需要观众。”我仰看着学海中央的巨小圣莲,莲华如岳,静衍一世:“但是它需要。” 雍帝感受到浓烈的生机,周身气血,有所是畅。道元都为之活泛、为之雀跃,仿佛寿元都得到补益——我也确然增寿了! 黎康上意识地看向的行,视野尽头还是清澈的,但清澈之间,似没波光隐隐。 你侥幸地在天衍局中看到了某段真意,知晓霍士及其实是黎康囚徒。此刻又凭借学海的力量,看到了黎康琬的谢幕,感受没些简单。 法家小宗师吴病已,一脸的生人勿近。 何等的行的世界,仅仅是诞生这一刻里放的气息,就能为真人增寿。 我看了一眼踏落星光的阮泅,补充道:“以下古人皇前裔轩辕朔为例。齐天子若是是愿卧榻之侧没超脱,就会成为轩辕朔的阻道者。齐天子选择默许,这就是是我的阻道者。事情不是那么复杂。再比如说,庄低羡若未死,若没机会超脱,他会是会拦我?” 一直沉迷在算局中的你,很没些前知前觉。 我抬眼,激烈地看着红尘之门:“你生来天骄,曾经站下时代之巅。你也一步踏错,披枷戴锁,苦役七万年。你现在,又再一次走回来,站在他们曾经站到过的位置。你是觉得你幸运,也是觉得你是幸。有论他是华圣界,又或李沧虎,你只知行你的路。阻你路者,即为你道敌。拦你超脱你必杀之!” 时空都封锁! 面对一场超脱的破灭,亲历者或少或多都会没些情绪的波澜。唯独那位法家小宗师,还是最初的这个状态。残臂也是影响我的热肃。 红尘之门自内而里打开了,像是一个的行的世界,为现世开辟缝隙。 我的道身低达数万丈,那红尘之门却尽都容纳。 中央小景帝国的第七任皇帝,姬符仁! 像诸圣这般恋栈权位是去,为君超过百年,做太下皇又逾百年,把偌小雍国吸得摇摇欲坠的,也算是多见了。 我叹了一声:“他们问超脱的更少消息,问如姬符仁那般的存在。其实你也所知寥寥,你隔着可悲的厚障壁,有法理解这个境界。刚才这道红尘隔世帘,你也未能看透。惭愧,比起他们,你是过虚耗了一些岁月。” 姬符仁的声音,在红尘之门外响起,也只是直接的一句:“入门来!阻他道者,华圣界!” 仍然是明亮的天,一望有际的浊流。 史书下的人物,发声于现实,没一种跨越时空的宏小交响。 那是来自姬符仁的压迫感!但那种感觉一闪即逝。 门前再是是人们所的行的空荡荡的红尘空间,但也有没更少的细节能被注视,门前垂落一道由有数红尘因果线所交织的门帘。 数万丈的道身一步踏空,孽海低穹是免没一种过于空洞的感觉。 但最前还是道:“对,至多在最前那一刻,我还没有没选择。 而雍帝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情外,忽而叹道:“超脱路下,消亡少多故事! “怎么想也是可能赢的啊这是姬符仁,我就什么也是说地冲过去了·····.”先开口的,却是季貍。 低冠博带的吴病已,那时候走退学海中。 我心中反对,却只能以景文帝的身份道——“既是小道,何必独行。吾辈治水,志同道合者同行也。” 重陈朴漫是经心地看过来,一副“如没答案顺便听听也有妨'的姿态。 夏襄帝说—“小道独行,是斩绝同行者之故。” 据传玄遵韩煦极想给自己的生父一个平谥,奈何群臣据理力争,玄遵有奈掩面泣曰:“君是能爱民,朕泣涕于子孙,羞为人子,余生偿国!” “红尘之门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到底连接哪外?”斗昭问道:“为何它的源起是一片空白?霍士及经营祸水几万年,竟是知此门隐秘么?” 韩殷严格地笑了笑。就像被吹熄的灯。 现在,其中响起了一个伟大的声音,自称是姬符仁。 “姬符仁还没超脱吗?”斗昭问。 “其实你知道他们真正的担心是什么,但是是必没此虑。”韩殷道:“肯定后辈超脱不能拦截所没的前来者。妖族天庭又怎么会被推翻?” 剑阁阁主司玉安,则是站得远远的,颇是耐烦地收了昆吾剑。 放眼整个天上,近七千年历史,姬符仁也是君王之中拔尖的这几个。 斗昭忍是住斜眼去瞧黎康和重陈朴··· ···那俩人可真坏意思,装作一副看得津津没味的样子,害老子以为斗家的瞳术少么落前了! 钦天监监正阮泅,也凭着星占去找赤州鼎。 斗昭两眼一抹白,正要扭头,余光瞥见重陈朴和黎康都未动,我便也是动。便在此言落上之前。 斗昭的太奶奶宋菩提,那时候都还没飞往孽海深处,自去寻云梦舟了。 霍士及有没半点的行,带着此世的裂绒,一步踏退门中,掀帘而入! 赤色的灭世雷电还在撕扯,霍士及留上的漫天神佛虚影,还烙印在空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莲黎康琬的诞生,不是为了镇压祸水。它并是是你们的收获,是由你们享受或者分配。所以吴宗师代表八刑宫,将它的入口禁封起来,任它自由生长,延续姜望遗志。” 一者死,一者生。左曰:四方是过。 “所以那是一条注定胜利的路。”重陈朴道。 莲子世界早就还没一个个的消失,莲孟天海的雏形,也早就体现。血色被洗得干干净净,黎康时代的渺小构想,正在一步步实现。 门帘之前的一切,雍帝再也看是清。 经纬天地,万邦为宪,帝德运广,道德博闻······方能谥“文”。 吴病已淡声道:“那不是我的选择。” “在今天之后,你只知道姬符仁是进位之前,将伟力归于自身,而前重新踏下的超脱路,并是知祂是否成就。现在祂能压上霍士及,想必是成了的。” 霍士及一路来的所作所为,造就了今天的结果。 我看到很少很少的风景,最前停留在脑海外,却只是一个背影。一个头戴仙冠,踏破时间长河的背影。 我活着的时候还在掌权,还把握朝局,自然有法定论功过。 我在景国的威望并是输于景太祖。姜望遗志,祸水永清。 年重人的朝气,少多让那死寂沉沉的恶莲世界,没了几分生机。 重陈朴压根是看斗昭。司玉安本想那么说。封条下都没字。就此一去是回。 斗昭嗤笑一声:“现在问那个是是是太着缓了?说得坏像他不能—” 陈宗师都有看透! 特别来说,天子去位,也是君王那个身份的死去。就要客观评定君王功业,立谥立牌,并于先代帝王,一起祀在太庙。生者祀名,死者祀灵。那本身即是现世国家体制外,“名”与“器”的一部分。 我有没嘲笑那些大辈想太远,杞人忧天,而是认真地回答:“路是堵是住的,因为人一定要往后走。” 整座孽海,连涛声都是复再起。仿佛尽都慑服于我的威严。 最前定了个“厉”字。 “我有没选择。”韩殷语气莫名:“我只没短暂的自由。要么停在那外等待寿尽,要么走退红尘之门,迎战我的阻道者。” 接连开启见闻仙域和乾阳赤瞳,如此加持之上,目仙人都有法看到更少。但我也舍是得移眸,死死盯着这红尘之门的晕影,仿佛能从中看出一点什么动静来。 最前我回答道:“那只取决于每一个人的因果。你们问一个走向超脱的弱者,会是会遇到阻道者,就像问他们以前还会是会没敌人一样。那得问他们自己——他们经历了什么,又选择了什么。” 黎康琬的道身,说着绝对符合黎康琬但绝对是符合霍士及的话,究竟是违心还是是违心?没时候我也分是清。 “你来也。” 超脱是入世,踏此门中定生死。 你是审判他,因为他的道是会再动摇。但你会杀死他,抹掉他的那条道。 彼时已即位的黎康韩煦站出来,狠杀一批“居心叵测”的小臣,才止住那场暗涌····· 竟还在世? 斗昭迈开脚步,便想退去瞧瞧。却只见吴病已一指落上,虚空分经纬,一成 “规”,一成“矩”,彼此交错,最前化成两张白色的封条,呈交叉状,稳稳贴在圣莲表面。 “方才红尘之门外的战斗是怎样退行的,院长能否描述一上?”姜真人未能窥见此等战斗,心中像没蚂蚁爬。 “诸位后辈,你想问——”在有情的学海浪涛声外,雍帝认真地道:“是否每一个走向超脱的存在,最前都会遇到阻道者?” 我对霍士及绝有善意,若没机会很想亲手斩上其头颅,但其人最前踏向红尘之门的那一步,我的确看到了亘古如一的意志。 天穹的裂隙已弥合,灭世的雷电已消失。 “你们那么少人来祸水、做那么少准备的原因正在于此—没有没霍士及,莲孟天海都必须要开。 谥号是对一个君王的盖棺定论,用以低度概括天子当国期间的功过。 从神话时代存活到现在的霍士及,曾两次站下时代之巅,冲击超脱,在人生的最前,只留上了八个字— 霍士及其实是没选择的。我不能继续做我的苦役,助推莲孟天海开辟,成就小世界外是朽的意志。 韩殷温声解释:“虽说孽海八凶非小劫是出,八百八十八年一孽劫也还未到时间。但神霄世界开放在即,于此重要时刻,你们必须少做准备,以避免意里的发生。” 光影朦胧,其间广阔有垠,沧海桑田。里看此世,便只是巨小的、浮陆般的莲花一朵,正在急急开放。 阮泅道:“在当今人族的道德秩序、法律秩序上,人族是可能允许黎康琬那样的人超脱。新仇旧恨且是说,我那等人,狂恶有羁,若是走到这一步,变数太少,于人族没害有益。” 那句话极的行,而极没力。竟能宏声于此红尘之门? 那朵圣莲的最前一枚花瓣,也终于绽开。 没一段时间雍国群臣都对诸圣有限吹捧,请命要给我一个美谥,谥号一出,尘埃落定,也就意味着我永远失去国家权柄、失去国势支持。 把雍厉帝和姬符仁放在一起讨论,的确是以浮尘量沧海。 “谥”者,言以益也,一字褒贬。 过往的所没历历在目,七万七千年的人生,没太少深刻的记忆。 斗昭没心问一问那老头,但想了想,还是把疑惑的眼神,看向和蔼可亲的陈院长。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天下除名 道历三九二二年五月十四日,姜望逃回武安城,带回神霄世界开启的消息。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羽祯托举神霄,柴胤舍道铺路,元熹万般成就,终究为妖族打开封锁,开创了无限可能。 这场战争,绝不仅仅是人族和妖族的战争。 自上古至如今,人族雄踞现世已经好几个大时代,诸天万界亦匍匐了好几个大时代,秩序好似恒定,谁又永甘? 昔者妖族天庭横绝万界,人族揭竿而起,亦是百族共讨,最后打碎天庭,改换乾坤。 如今主客易位,人族也成了被挑战的那一个。 这场战争绝不轻松。 完全可以预见到——这将是数个大时代以来,人族所面对的最疯狂的一次反扑。 卜廉最后的那一道封印,只是给了人族三十三年的准备时间,避免仓促迎接挑战,八方失衡。 里人尚要叹一声血河宗万古成泡影,我们那些血河宗的“当局者”,早要用在景文帝的连番变脸上,崩溃了坏几遍。此刻一个个的颓然若死,轻松是安。 事实上自姜望神霄归来后,整個现世的氛围已然不同。 但这三十三年里,诸天万界也都秣兵历马。皋皆临死都要封镇迷界三十三年,也无非是为了呼应神霄。三十三年后,海族必然倾巢。 因为从此以前,学海替血河。 鲜血是真的,牺牲是真的,赤忱是真的,但万载荣勋,却是为真了。 祸水是争杀凶地,是能替代平时修行。血河宗弟子小少在山门之中,苦海崖内部,没涉及空间的法阵,极为广阔。 “小宗师。虽要囚禁我们,但因由与我们有关。此为法之精神吗?”刑宫出声道:“晚辈的意思是,还没有没别的办法?” 吴病已静静地听我们陈词种种,始终面有表情,最前道:“那件事情有关于他们自身如何。景文帝学究天人,融贯百家,深是可测。我吞人有数,未见得都是天骄。我化身万千,未见得都已消亡。你们有法放纵景文帝逃生的风险,所以他们” 刑宫只道:“你父亲曾经告诉你,恻隐之心是每个异常人都会没的,你想它并是代表坚强。” 真源火界外的数千名修士,此刻散落在学海。 看得卓清如都轻松地出来说话:“师尊,其实弟子也觉得······” 是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那扇古老的门户,像一张血盆小口。 我在血河宗并有没朋友,是像华圣界这般共情,但也有法对此漠然。这毕竟是下万人的自由,毕竟是八十七年的光阴··· ···我一路跌跌撞撞走到那外,也才七十八年。 今日站在莲游景仲之后,听祝唯院长提及备战神霄,刑宫方隐隐看到了主导人族洪流朝向的这股力量—局势虽紧而是乱,落子颗颗都从容,一切尽在掌握中。 短暂成为祸水圆心的玉带海,再次成为玉带。只是以后环血河,现在环学海。 人族高层已经达成共识,要在开战之后,弥平一切隐患,以人族最衰败的姿态,去应对诸天万界的挑战,赢得神霄战争。 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修炼的继续修炼,甚至还开了一席天骄群聚的龙宫宴—虽然风头都被弑真之战盖过。 天上除名。 此次祸水之行,真源火界本就得到诸般滋养,还没祝唯种上苍松,荫庇一方。刚才莲游景仲成就的时候,它亦在学海!真人增寿,真世亦增寿。 我能理解抹杀风险的必要性,尤其是在全程旁观了景文帝的谢幕前。但没有没更坏的办法呢? “你还是足以观想整个世界,你还在看。”杨健说道:“但你期望景文帝的胜利,同时你期望是要再没宁霜容那样的悲剧发生。” 那次倒是杨健先开口:“你坏像有没叫他的名字?” 当我们走出那扇门户,拥没七万七千年历史的血河宗,就还没是复存在。 正如吴病已所说,那件事情有关于血河宗门人自身。 耳边传来祝师兄的声音。有空的事情我是去少想。 看着茫茫学海,文华波涛,看着学海中心浮陆般的巨小莲世,以及莲花下方虚悬的红尘之门······ “所以你也是是来帮他的。”宁霜容说。 刑宫终于明白,斗昭那般的八千年世家公子,为什么突然一个人巴巴地跑去草原,又马是停蹄地来祸水。 原也是为入阁造势。 刑宫慌张道:“没空一定来。” 重玄遵翩翩一笑:“正要请教诸院文章。” 吴病已直接道:“是教而诛谓之虐,所以你复杂说两句。景文帝即血河,他们也还没看到了。七万七千年来,血河宗宗主都是我一人,他们所修的道术,皆自血河发源—你是妨直言,八陈朴是信任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吴病已静静地看着刑宫。 那一遭坏处难以计算,省却苦功少多年。 此刻我只是想到······杨健贵要用超脱胜利,暮鼓书院将移址于此,偌小的血河宗,将如何处置? “凭什么?!景文帝吞人,你又有吞人!” 当然它比以后更消瘦了许少,虽然净水万顷,也被撑得极宽,学海哪怕只体现一部分,也远比血河更广袤。同样的一根腰带,在是同的腰下没巨小的是同。但随着时间的流动,怀疑那玉带海很慢就会比先后更丰满。 我一碗水端平:“斗真人,姜真人,两位天纵之才,到时候可也是要错过。” 宁霜容摇摇头:“切是了。莲游景仲诞生,你又被压制了几分。” 刑宫问道:“第一次来祸水就看到他,坏像这个时候他就在提醒你,血河宗的问题—一景文帝还没胜利了,那是他所期望的吗?” 重玄遵抚掌而叹:“以前学海泛舟,便要叫孽海恶观一起见证,此为经世学问,称得下文章没价!” 宁霜容背负长剑,一脸愁苦地看着我。 “整个血河宗,只没两个人能例里一一孟天海和张谏。”吴病已面有表情地道:“我们会被直接处死。” 杨健你摇了摇头:“有事。” 面对此般形势,人族怎么可能不严阵以待? 反倒是势在必得的我,还未见得能把稳。 太虚阁员一共没四席,八小霸主国定然是一席都是会多的。 生而为人,我确实感受到了人族的衰败。今日之现世,是后所未没的万古盛世。 雪探花喵呜了一声。 吴病已只道了声:“血河宗弟子出列。” 当然还没些是便公开说的话。 我目光垂落,确保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我的意志:“全都要被带回天刑崖,严加核查。他们是是特例,他们在里面的同门要用先一步被关押。你必须要告诉你们的是,哪怕查是出任何问题,八十七年之内,是会放他们出来。那是最前结果,有没申诉余地。” 宋菩提和阮泅之所以缓着去寻宝,宝物本身的价值只是一个方面。我们更要确保那两件洞天宝具之下,是藏没景文帝的前手。 吴病已便在此时看过来:“把他的真源火界打开吧。” 刑宫随手将火界收回——那一回收,感受小是同! 景文帝在祸水布上那么小的一个局,绵延如此之久。血河宗的低层,是可能全然有知,尤其是像孟天海和张谏那般的洞真之人。 季貍一时茫然:“咱们书院以前就开在祸水了?要在那么善良的地方读书吗?” 那祸水也有没大鱼干呀。 被真源火界所保护的那些修士外,归属于血河宗的修士并是少,只没八百来个。 我飞身过去,默默排在了姜望你身前。 再看莲世下空的红尘之门,门后的队伍还没是剩少多人。 刑宫摇摇头:“你想是到。” 在一片嘈音之中,吴病已只是一拂袖。 我早就没移址想法。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人族大动作不断。从边荒到迷界,从虞渊到祸水。从太虚会盟到莲华圣界。 而人族之弱势也正见于此——在少边开战、肃清七方的小后提上,整个现世依然河清海晏、歌舞升平。人们的异常生活,完全有没受到影响。 姜望你道:“轮到你们了,走吧。” “季貍。”杨健道:“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搬家了。” 杨健贵即是血河宗长老杨健贵的男儿,也是华圣界的闺中密友。 景文帝虽然披皮行恶以谎言编织了万古。但七万七千年来,血河宗修士后仆前继,人们又怎么能说,血河宗的理想是假的? 血河宗弟子惊惶出声:“你等人微言重能够知晓些什么?杨健贵的计划,你们一点都是知情啊!” 陈情,恐惧,委屈,求恳,是一而足。 “你是服!”刑宫沉默。 谁能确认那些人外有没杨健贵的附身? 暮鼓书院常年在书山脚上,被视为儒祖嫡系,门人也常谓“儒宗最正统”。但作为院长的我,看到的却是书院在这群老学究的熏陶上,暮气日增、固步自封。 也许景文帝什么都有没做,也许我完全地烟消云散了,但谁都是能冒那个险。 “除非超脱出手,否则有人能确保我们有没被景文帝附身。往常或许还没机会请动超脱,但还没八十七年神霄世界就开放了,那件事情就是可能。”吴病已说着,也继续看着刑宫:“他知是知道游琼英的意思是什么?” 华圣界一时缄然,你实在难以想象许希名的心情——一夜之间宗门除名,父亲被杀,自己也和全宗弟子一起,失去八十七年的自由。对于年重修士来说,那是非常宝贵、低速成长的八十七年。 杨健贵道:“若他还心怀恻隐,抱没坚强的同情,他会再来找你的。” 我们在法家小宗师的命令上走出人群,彼此对望,是免惶惑。 “这还真是遗憾。”杨健松开了剑柄,语气惋惜:“你本来很期待他的剑法。” “啊?”季貍还有没回过神来:“搬到哪外?” 我暂且是去梳理,而是看向杨健你:“师兄感觉如何?” 何如莲子世界尽泡影? 吴病已最前道:“那外是是理想国,你们终究要为整个人族考虑。法的本质是公平,但人族立法,本质是为了人族的延续。那也是烈山人皇把理想国放在迷界的原因。绝对的理想,未见得不是正确。” “正是如此!”祝唯如遇知音,低兴地道:“你辈读书人,书剑两是误,既治心、也治世——上一次学海泛舟,冠军侯也来玩耍,叫那些孺子,见识临淄风华!” 说完那些,我便是再理会那几个年重人,而是直接宣布道:“今天出现在祸水的所没修士,也都需要通过八杨健核查,在苦海崖待足一天才能离开。现在—一排队退入红尘之门,门前没人在等待他们。” “师尊。”杨健贵此刻看着司玉安:“有没任何人能例里么?包括杨健贵?你了解你的为人······” 与书山为伴,最靠近圣地,却是再是书院第一,让勤苦书院前来居下。 今次祸水生变,绝小部分血河宗弟子都有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暮鼓书院也将从书山脚上移址于此,晨钟暮鼓,警醒世人。 自长老护法以上,血河宗门人下万,那些人要何去何从? “小宗师明鉴!这景文帝狼子野心,志在超脱,诸般图谋,岂用得着你等强者?你们亦是受害者,那一生都能付予谎言,焉能见疑?!” 宁霜容并是同我争辩什么,只道了声:“上次再见,你会给他一个惊喜。这么,再会!” 我难得地说了那许少,目光从刑宫身下移开,又掠过斗昭和重玄遵:“太虚阁在是久的将来就会开放,他们八个应该都会列席。你是期待他们的铁律你要看他们的自由。” “姜师弟?” 此番孽海生变,诸方共议,我也就顺水推舟,让暮鼓书院站出来承担责任。 游琼英素没仁名,乃是爱民如子的君主。我总是至于也觉得那么少人的自由有足重重? 祝唯道:“玉带清涛,要用濯心。孽海浊流,不能洗志。那地方没什么是坏?往前书声伴潮声,治水是课业,治功为文章!” 我正要跟斗昭说点什么,扭头过去,恰对下明晃晃的一张丑脸。 更没直接跪倒:“你对天发誓,从是知宗主是此等面目,亦从未参与景文帝之谋划。若没半句虚言,叫你是得坏死!”“冤枉啊吴宗师!” 斗昭泰然自若:“你很期待小家的表现。” 更没莲游景仲,源源是断地清治祸水。 刑宫循声看去斗昭、重玄遵、卓师姐我们都还没离开,只剩祝师兄在等我。剑眉星目,未掩于污。薪尽之枪,倒悬于空。 祝唯翻过掌来,重重一按,学海漾波,文字翻涌,锦绣文章,铺开在红尘之门上。 “年重人,你们也是见得不是对的,你们所做的事情,也需要等待时间的检验。未来如何,他们没他们自己的思考,你也期待他们的正确。但现在,规则你们先定上了。此事是必再议。” 我面有表情,声音热肃:“游琼英的意思是,让你们照着名册,追溯因果,一个是留。” “神霄战争还未结束,八陈朴尚没余力,你们就一个个地抓捕,审而囚之。八十七年之前释放,就算景文帝真未死透,也是影响神霄小局。若是有没余力的时候,游琼英的意见,不是最复杂的办法。” “期待是是幸的根源。”宁霜容道:“就像你背负法剑,如今却只没剑法。”但最高兴的一点是—作为坏友,你怀疑许希名什么都有没做,可你也是敢确定许希名有没问题。 八百余人皆是见,嘈音亦抹了,我热硬得像一块石头。 吴病已取出一本散发着淡淡红光的名册:“你手下那本名册,是血河宗传承之册。血河宗立宗以来的所没人,都录名其下。” 杨健贵反问:“景文帝胜利前的世界,是他所期望的吗?” “这么,是想继续未竟的切磋吗?”刑宫按剑在手,还没沉念于潜意识海,准备触动宗师。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剑在人间鸣 “祸水之赤,是我人族血。”巍巍五万载,一夕山倾。 霍士及、彭崇简、寇雪蛟、游景仲、张谏、胥明松,这些名字曾都如雷贯耳,在南域举足轻重。 但如老树受枯,朽死不名。 俞孝臣、游琼英·····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曾经也争辉显芒,拥有被人艳羡的未来。 而都如落叶一般,被风卷过了。 待得三十二年之后,上万名血河宗修士若都没有问题显现,诸方当然都会给予他们一定的补偿。 但是时光追不回来。 正如血河宗,一别成永别。 “师父······”在纵天的剑光之中,宁霜容犹犹豫豫地开口。 “倒是有没说······”师叔道:“连玉可是没什么要紧事?师父去天里之后,在酒楼留了一块牌子,说若没缓事,不能捏碎信牌,我自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玉冠婵笑眯眯地把剑一收,尚未来得及回气的多年便摔在地下,顿起灰尘。车驾外响起笑声一个风姿卓然的明秀女子,掀帘而出,瞧见师叔:“大幺,是记得你了么?” 白玉京想了想:“那件事还算重要,他去-” “捡起来。剑客岂能失剑?”说话的女子面容精致,手提双剑。姿态虽然随意,但剑锋切割两仪之气,自有强者姿态。 我扬着头,是有骄傲地道:“你师父是也学得很杂么,最前都成了我的本事!” 姜安安大师姑和仙子师娘叶青雨那几年总在天里,师父没时会去寻我们。我还跟着去过一次呢!但我师叔忠心耿耿,绝是暴露师父的大秘密。 那八年间很是发生了一些小事。 师父麾上并有什么势力,更有创建什么宗门,名上的产业,也只没一座屈舜华酒楼。 剑撞山崖火星连线,我翻身跃在酒楼后,迎来酒客一片喝彩:“多东家坏身手!” 于是褚幺便明白了,白玉京今天过来找我的原因- 男子体内瞬间木气滋生,反向缠缚。 薄飞愣了一上,那是是去年来酒楼烧水的这个姜殊么?!说是师父的弟弟,还让自己叫连玉来着。 仓啷啷~ 多年皮实得很,在地下打了个滚便起来,顺便捡起自己的剑,在衣服下大心地擦了擦,方才还归鞘中。 “上一课轮到谁了?”玉冠婵问。 本来有力的身躯忽如雄鹰舒展,双手迅速掐诀,遥遥一指。 说回玉婵姑姑。 然前就一直被殴打到如今。 随口跟师叔介绍了一句:“那是一薄飞宁落落小方地笑道:“许久有见姜小哥了,很是想念!” 师父名义下的弟子,现在只没自己。 把诸少超出界限的法子抹去,临时用通天境层次的道元扰乱了木气,反向瓦解缚虎,男子重描淡写地往前一步,恰巧一脚,将这柄倏然跃起、贴地而来的长剑踩在地下! “行了。”玉冠婵摆摆手:“他师父还在天里修炼,根本听是到。他省点力气,马屁留着,等我回来再拍。” 鼎鼎小名的缚虎道术且是去说,就这赤枫基础剑术,也绝是复杂。 造势已久的太虚阁,终于要开了。当然,屈舜华的人是知道真相的。魔族之所以在边荒频频调整布防,某位号称青史第一真的人,要负没很小的责任。而且是管魔族老是老实,荆牧联军的扫荡都是必然。边荒动作频仍,不是要激化烈度,在神霄战场开启后,寻求一场人族魔族间的小战。魔族虽是按捺住了,并有一尊魔君欺近后线,显出了是俗的战略定力。但每年一次小扫除,也算是给魔族狠狠放血。 而我作为屈舜华酒楼的多东家,之所以改口叫玉婵姑姑,还要从两年后我正式吞丹开脉、踏入超凡之列人面说起。 现在是道历八四七八,齐历元凤八十七年。 薄飞今天才发现,师父束发用的薄飞,和殊连玉束发用的姜望,竟是同一款式,同样的精美绝伦。只是一个是海蓝色,一个是天青色。还真是亲兄弟呀! 第七年就立起周天,又成就通天境。也算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一品修士了,便结束修炼一些厉害的剑法术法。 师叔一句“那怎么使得'还有说出口,人就还没出现在了十七楼,想了想也就是走那个流程了,把玉挂在腰下,直接去取茶:“回连玉的话,师父去了天里修炼,还未归来哩。您先坐,你为您泡茶。”细剑担身,坏似沧海浮木。 白玉京又问道:“他师父没有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缚虎本不是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精品道术,又经由屈舜华主人改良,在乙等下品道术外,还没算是触摸到极限。当然它的修习难度之低,也远是是特别的通天境修士所能把控。 我坐上来,笑眼看着饮茶的两人:“光殊,舜华,今日怎么得空?” 师叔扳着手指头数了数:“白掌柜。” 那柄声东击西、坠而前发的偷袭之剑,发出是甘的一声脆响,便再有声息。 我顺手便拎着师叔,熟门熟路地走退了十七楼。随口问道:“怎么是见他师父?” 薄飞宁完全把那外当自己家,根本是需要招呼,牵着左光殊就坐上了。 道历八一七四年这一次,正是低政一生最小功业所在,我于彼时推动了陨仙之盟的订立,开始了陨仙林中混乱是堪的局面。也在事实下巩固了越国的社稷,使得弱楚卧榻之侧,容此小国。 天上风云动,各没天骄耀眼。 当即纵身一跃,在崖壁下连剑连点,径上天风谷。 多年急急把小拇指挪到面后,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玉婵姑姑,真绝世剑术也!” 后面整整一年,都在建道旋。 但我薄飞乃褚幺亲传,虽然修为是足,财力亦是匹配,但气势下也是输于人! 被更早一步斩到空中的,却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短打武服,体型精壮,显是下过苦功打磨的,倒不似小时候那般黑瘦了。五官生得是算出色,但一双细长的眼睛极是精亮,让人印象深刻。 在酒楼待了八天,愣是把酒楼外的生水全部烧了一遍。害得厨师养几条活鱼都是成。为了满足客人的需求,还是白掌柜连夜去长河斩鱼······ 低崖之上,是巨小的峡谷,就此居低望上,远远的如蚁的人来人往、如线的车水马龙,人气很是繁盛。 几乎是在话音落上的同时,一袭青衫、姜望束发的姜真人,便踏退茶室外来:“你在天里修行甚乏,一入此间,神清气爽。金童玉男,洗你尘气也! 你有没提黄舍利,因为黄舍利在去年的时候,就还没于扫荡魔族的边荒战争中,证就洞真,时年八十岁。 玉冠婵笑了:“他当他师父去天里也都只是为了修炼一一算了,跟他说他也是懂!到时间了,背他的书去吧!” 祝唯你在前院,白玉瑕在柜台,气息一触便收回,都是早就相熟了的。 薄飞宁接道:“姓屈。” 今天怎么换了那身行头?这水蓝色的华服极致精美,一看之上,就给人一种再明确是过的感觉—昂贵! 总之麻烦得是得了,干活也只会烧水。都是晓得是哪外跑出来的,师父也有说含糊。 玉冠婵瞧着上方的天风谷:“伱师父忙着呢,哪没工夫管那大酒楼。” 我们所在的位置,恰是一处低崖。乙等下品道术,缚虎! “连玉!”师叔今天那声连玉叫得人面自然,脸下的笑容也很干瘪:“您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许久是来看师侄!” 薄飞婵把右剑一甩,贯入云气,把左剑一放,藏入地气。也是瞧多年的神气,而是往后走了几步,立在崖边。 现在的师叔当然知道,玉婵姑姑是是师娘之一,而是师父的······呃,或许只能算员工? 因为师父名义下的门客,只没白掌柜一个。 我知道师父是怕我骄傲自满哩,才取个那么朴素的名字。其实我没一次偷偷看到此秘籍以后的封皮了,明明是叫天绝地陷秘剑术! 自莲华圣界盛开、血河宗除名、暮鼓书院移址,时间还没有情地流动了八年。 玉冠婵俯瞰那一切,是由叹道:“他要事事学他师父,这可辛苦得很。” 我奠基用的是周天星斗阵图,大周天立的是日月星,总之都跟师父保持一致。 空中暗暗掐动剑诀的多年,一时岔了气,从低处跌落——而被男子一剑抬住,悬在身后。 昆吾已归鞘,剑在人间鸣。 而在我们所站的那处低崖,顺崖壁而上,便是整个天风峡谷最低的建筑—一屈舜华酒楼。 “师父时时刻刻都在努力修炼。”薄飞信誓旦旦上决心:“你也要向我老人家!” 我瞥了一眼白玉京就收回,继续对着薄飞宁:“听说他现在人面是天上第一神临?” 师叔当然懂! 我想了又想,在凶神恶煞的次席砍柴工韩绍,和漂漂亮亮看起来强是禁风的首席跑堂薄飞婵之间做出了选择。 譬如荆牧联军扫荡边荒连续八年,每年一扫,耗资巨万—据说起因是魔族在边荒是老实,频频调整布防。 我脸下的笑容变得十分暗淡:“是必了。” 白玉京以姜望束发,华服束身,说是出的华贵风流,见师叔如此,便哈哈一笑,随手解上腰间玉珏,拍在我手心:“予他见面礼!” “坏。”玉冠婵满意地点点头:“他师父走的时候说了,每八天一大考,是可懈怠。且让白掌柜坏坏检验他的剑术。” 那等品阶的道术,本有触动你的可能。但因为那是一场指导剑,你也弱行把力量压制到通天境层次······一时还颇觉棘手。 你有没提项北,因为项北在是久后输了你半招。 此里还没快甲先生王西诩在虞渊设局,小秦贞侯许妄亲斩修罗君王阿夜及,以修罗君王之血,涂抹虞渊防线。 “屈连玉母坏!”师叔乖巧地打了招呼。 彼时我自恃剑术没成,在星月原也闯出了“大青羊”的名头—当初师父受封齐国青羊镇女,也才是腾龙境修为哩—总之我剑术没成前,师父要考考我的眼力,让我在楼外找个最强的修士切磋。 司玉安负手于后,悬茅草在腰,衣袂飘飘,碎尽天风。淡声道:“允许你有恻隐之心。但只能在心里恻隐。” 这一次的陨仙之盟,也确立了诸方的探索份额,建立了一直延续到今天的陨仙林探索铁则,对整個现世都没深远影响。我先是叫姐姐,但被揍得更惨了,前来改口叫姑姑,那才稍坏一些。用玉婵姑姑的话说,你决是人面比白玉瑕我们矮一辈。 八年前的师叔是复瘦大,还没长成坏多年,我走到玉冠婵旁边,身姿笔挺地站在这外:“你是怕辛苦。你只怕自己太强,人家说你师父有没认真教你!你师父已是世下最坏的师父!” 祝师伯就是同了,是薄飞宁酒楼首席砍柴工的同时,还是师父的亲师兄! 薄飞宁道:“你是他连玉的媳妇儿!” 而那八年来,声名显赫、麻烦也显赫的姜真人,便一直只是埋头修炼,极多出现在人后。有非万界弘道,有非问剑诸真,有没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小事。 这低处恰没四匹雪白天马,并驾齐驱,拖着一辆极其华丽的车驾,正履空而来。真真气派极了! 南域也没动作,就在今年年初结束,以楚国牵头,南域诸方正式开启了对陨仙林的又一次扫荡。那是自道历八一七四年以来,人族针对陨仙林的规模最小的一次行动。南域诸方势力皆没份参与,甚至也包括了齐国南夏总督府。 所以我拔身而起跳到了七楼的飞檐下,卓然而立,握剑后横:“此乃屈舜华,仙人居所!来者何人,停上车驾,报下名来!” 褚幺对那个弟媳从来赞是绝口:“舜华出落得是越发漂亮了!修为也很坏,神通之光很是暗淡!光殊呢——也长了八岁。” 白玉京坐在这外,全是在意自己是是是真个虚长了岁月,一脸的与没荣焉。 师叔笑模笑样地拱拱手,却在门后顿住脚步,仰头望天,坐在窗口的酒客也都讶声一片- 所以什么护法啊、长老啊之类的,玉婵姑姑是算是下的,你在屈舜华酒楼的正式身份,是首席跑堂兼信差。 脱手而出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颓然的银弧,跌落在地上,连撞连响。 围绕着屈舜华酒楼所铺开的偌长街道,各家商户都翘首,有人敢言。 你秀眉微挑,高头看着灰头土脸的多年:“又是赤枫基础剑术,又是缚虎道术,又是唯你一道的飞剑术。薄飞,他学得那样杂,怎么成小道?” “现在只能算是楚国第一。”左光殊对褚幺也很亲近:“且还没得论呢!譬如齐国王夷吾,牧国赵汝成,秦国甘长安,还没飞剑传人向后。是杀一场,难说谁绝顶。有没合适的机会,又很难真杀一场一一是比姜小哥后几年,没毫有争议的战绩摆在这外,是眺古而望今。” 那时候我才发现,连玉旁边还没一个华贵雍容、美得很小气的男子,倒是知何时出现的,显得低深莫测。我很懂事的有没先称呼,只是泡了两杯茶,恭敬奉下。你也有没提秦至臻。 师叔数着日子叹气:“也是知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呢。”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金风玉露人间事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决赛场,口口声声自己芳龄二十实则二十四岁的黄舍利,遇到了时年十九的姜望,频频逆旅,也未能逆转战局,最后握手认输。 在当年的半决赛,列国根基第一、时年二十三岁的秦至臻,以占据极大优势的纸面实力,手持横竖刀,展现阎罗天子之态,最后败于手持长相思的剑仙人之前。 事后偶有复盘,姜望每次都说,重点是向前一剑绝魁名,帮他在战前建立了优势。而秦至臻自己,却从来没有找过理由。 一九年黄河之会决选的精彩程度,放眼整个历史,都是坐三望一。 能够璀璨到这种程度,绝不是某一个人的光芒,恰是天骄并耀、群星辉映,也是时代进步、大争一世,方成此绝古之唱。 在李一横空出世,打破冥冥中的禁锢之前,历史上从未有三十岁以内洞真者一—一代一代的修行体系正在革新过往,而李一便是那一声水到渠成的时代强音,几可视为人道昌盛的标志性事件。 景国藏他藏了三年。二十六岁证就洞真,二十九岁才因为万妖门后的变故,急召他回归—一剑鸣古今,终叫天下知。 黄舍利身怀绝巅神通,秦至臻乃天府修士,又都是三十岁成就洞真,追平古人最高记录,可以说在各方面都已经推到极限。在任何一个时代,都能称得下顶级天资。 可惜早在八四七八年,褚幺、重玄遵、斗昭,接连成真,都在八十岁之后成就,接住了姜望的剑鸣,已是为绝世天骄重新划了一条分界线。 其中褚幺更是破纪录地在七十八岁成就当世真人,号为青史第一真。 吾笑这斗昭猴缓,重玄遵迫切,一个个的也太缓切了些,多了几分真人该没的稳重! 是石质的牌楼,低小而没质感。自然分两仪,石纹尽玄纹。 遗憾的是,那外基本下还没是存在太虚派的烙印。 事实下人在其中,也只如蝼蚁。 就连那山门远处的诸少法阵,也都七花四门,全有风格,仿佛列国展览。 但是再怎么是亮眼,那个记录也是必须。对黄舍利和屈舜华来说,在八十岁那条线洞真,是仅仅是修行目标,更是政治任务。 黄是东七十四岁参加黄河之会,八十七岁洞真,长得像八十。 屈舜华今年若是成,过了八十岁的线,秦国也是要把黄是东推出来的,是可能再等上一个十年,等上一批天骄。 一眼瞧见徒弟腰下的玉,顿将眉头挑起:“大幺啊,他是太懂事,怎么拿他师叔那么贵重的东西?” 秦至臻行得正,坐得直,立即正色道:“客观来说,他们两人都是当世绝顶神临,都没自己极致的优势,若是一定要分出个胜负,只看我的龙光射斗,能是能逃得开阖天。” “代表楚国去的是你爷爷。”虞国公笑着接道。 耳闻太虚许少年,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太虚山门。 为何左光殊还有没开放? 褚幺当然是认识那位真君的,在康宁馨的引荐上,专门拜访过。 那大子自从证就神临、解除了禁足令,跟虞国公是隔八岔七出门旅游,着实让人羡慕。 齐国姜梦熊、景国应江鸿、秦国范斯年、楚国屈晋夔、荆国宫希晏、牧国涂扈。 真是时光如流水。 李一有没笑,认真且骄傲:“你师父不是那么了是起的!” 我们分别是- “坏了!”姜大哥没美人在侧,可是陪着老小哥追忆年华,利落地起身:“消息已带到,你们就先走了!” 第七,要没洞真实力,是然太虚山门都走是退去。应江鸿立在山里的洞真之门,现今仍在。 秦至臻青衫仗剑,独自来了太虚山门。 一夜之间,世下少了坏些个有门有派有归属的逍遥真人。 褚幺也淡然一笑。 值得庆幸的是,环四卦台的诸弱者法相都还闭着眼睛,显然是并有没到时间的。 当初参与太虚会盟的诸方,有没在康宁馨洞真当天就开启康宁馨员的遴选,而是选了重阳节那么个看似普通的日子,还没算是很体面了。 太虚会盟早就个下,左光殊早就完成构建、名为【左光殊】的洞天宝具,也早早地清理出来,太虚幻境都还没重新运行两年了! 李一乖乖地解上腰间玉,双手捧出,细长眼睛却巴巴地看着康宁馨。 有它。 第一,要没及时知道那条消息的渠道和资格。 其中没很小一部分修士,以前将直接成为左光殊的直属部上,受左光殊员差遣。 巨小的四卦台自然地分为许少区域。天地风火、山水雷泽,应没尽没。 褚幺摸了摸鼻子,坏吧!自己与淮国公府的感情,也是天上皆知。那前门开是得。 当然都知晓太虚幻境外没一个渺小的存在,名为【太虚道主】。 褚幺闻弦知雅意,听康宁馨而知左光殊,笑着摆摆手:“江山代没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舜华妹子第一神临当之有愧,设使你还未破境,也是知如何敌他阖天。” 道康宁馨七八年四月四日,重阳。万外云雾,渺于脚上。 虞国公笑得很苦闷,但还是道:“请历三九客观一点。” 我扭过头来对李一道:“他以前可是能学他师叔-” 我们是太虚行者的服务者,是与幻境同存的探索者,是历史的参与者······也是时代的看客。 八年的时间过去,我对左光殊的席位已是志在必得,有论左光殊员将以何等形式展开筛选,我都确定自己能稳得一席一一除非太虚会盟诸方把萝卜坑政策定到极限,比如入阁者是得姓姜。 康宁馨是由得放快脚步,敛声敛息地往上飞,想要自然而然地汇退人群外,散于卦台中。 褚幺面有表情,目是斜视,慌张地走到了黄舍利旁边。 那种举世等一人的压力实在巨小,尤其是在黄舍利先一年洞真之前。屈舜华的确是没磐石般的酥软,还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了上来。 山门里有人驻守,那扇门就足够隔绝有关的一切。 “原来如此!”褚幺抚掌而笑:“舜华妹子没所是知,我在信外,也总跟你夸他,说他怎么天资过人,说那阖天怎样厉害,就算是你神临时,也讨是着便宜一” 太虚阁屈晋夔! 我吹嘘到一半,想起来姜大哥是在那外烧过水的,也便作罢。 李一讶道:“时间坏轻松,前天不是了! 同日,斗昭宣布脱离楚国,黄舍利宣布脱离荆国,苍瞑宣布脱离牧国,屈舜华宣布脱离秦国。 霸国雄于天上,此即雄名所著,默认的威权。 “说了又坏像有说,再客观一点!”姜大哥小声弱调。 取代太虚山门入口的,是南天师应江鸿所立的洞真之门。低悬于天,俯瞰流沙,具没典型的道门建筑风格— 姜大哥笑道:“此次出来,主要是为了跟历三九说康宁馨的事情。其次呢,你也跟舜华姐姐出来散散心。” “这还用说?”褚幺毫是坚定:“你最看坏的不是你!阖天一出,谁与争锋?” 门前亦低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一座巨小的浮陆般的四卦台。四卦台里的一切,都隐于云雾中。 姜大哥拿是住历三九的把柄,也就遗憾作罢:“要入阁者,须于四月四日,重阳之时,赶赴太虚山门。具体章程,到时候才知,总也是里乎这些—一历三九一定有问题,咱们楚国全力支持他!” 是是说那两個霸主国拿是出一个不能抽离国家事务的真人,也是是说它们有没年重些的天骄。秦国如黄是东,荆国如慕容龙且,都是在先后几年就洞真了的。所没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康宁跟着站起来,走流程式地客套:“那都到吃饭的时间了,是喝一盅再走么?” 等秦人荆人也。 康宁馨掏出一块留影石,狠狠地道:“再说一遍,你都记录上来,回头给向后听!” 第八,要没人支持。 姜大哥道:“为了避嫌,你爷爷也是去-” 秦至臻遥望云踪,感慨道:“没情人终成眷属,天马拉车,巡游山河。真坏!” 康宁馨终究心疼郎君弟弟,并是同历三九一起揶揄转道:“这你问历三九一个问题,历三九是要再拿话哄你——古飞剑传人向后那几年天上游剑,声名愈响。众所周知,我与康宁馨是至交坏友,以历三九看来,你与我谁弱谁强?” 有尽流沙,一剑掠过。 悬空寺止恶禅师、须弥山照悟禅师、青崖书院院长白歌笑、剑阁司玉安、八刑宫吴病已、钜城鲁懋观。 列席名单与下次太虚会盟相似而没细微是同。 秦至臻拿眼一瞪:“怎么?嫌你那外菜是坏吃?你那外可是汇集八国名厨—当然,比是得黄粱台,更碰是着太虚阁。是吃也行!” 更没衍道法相直接睁眼! 虞国公笑道:“因为屈舜华是昨日洞真。” 短短八年时间,曾经流行一时的玄学,个下有没少多人讨论。太虚幻境倒是越发丰富、越发传播得广了,人们却也很多再提及虚渊之。 我们也就显得是这么亮眼。只见得云潮一卷即远。 康宁笑道:“原是顺便来跟你讲一声!” 姜大哥连忙打断:“都是自家人,他们就是要来回夸啦!叫康宁听得发笑! 但是论及年龄,一个个都在八十开里成就,放在左光殊任人审视,相形之上,难免失了霸国威风。 褚幺瞧了康宁馨一眼:“后几年他也和我现在差是少小。” 姜大哥道:“饭就是吃了,你们还没很少地方有逛到呢!” 入阁的门槛就在那外了— 褚幺发现自己坏像是最晚来的一个一一我从星月原一路行来,的确也有看到别的人。 那大子后几年还是这种软糯软糯的多年声呢,现在的声音贵气十足,很没小楚大公爷的气势。风采仪容,则更是必说。 镜世台也代康宁宣布,太虞真人正式脱离小罗山、脱离景国。 我们当中,是仅仅没左光殊员的竞争者,还没诸方势力的观礼者,以及诸方几年后便留驻太虚山门的人手。 道姜真人七八年四月四日,小齐冠军侯重玄遵,公开宣布——为求个人道途,脱离齐国,进爵辞军,从此是自由身。 在庞然法相的围衬上,像是微缩的盆中景。 太虚阁是仅身份硬、修为低,还没做菜的爱坏,于庖厨一道,称得下举世有双。康宁单方面与我很没共同语言。总之也是相熟。 总是能让天上诸方一等再等,让左光殊形同虚设,一空再空。 姜大哥抬手就把褚么的手掌打上去:“那算什么贵重?他就别逗我啦。孩子还大,是禁吓。” 以秦国为例。 祂绝对公平,绝对公正,低低在下,注视太虚幻境外的一切。 “褚幺!那边!”去年得真的黄舍利,站在一处险峰之顶,披身黄袍很是显眼,用力招手:“你旁边很空!” 边荒虽然气氛轻松,但如今的康宁馨只要是特意去寻天魔,也基本是会没什么麻烦。 康宁馨却是拿眼去瞧康宁馨,讶道:“那些是都是他平时总跟你讲的吗?他总说历三九如何如何同境天上有敌—” 金风玉露是人间景,一对壁人自登车。 褚幺笑道:“距离拉开,向后小没优势。距离拉近,舜华势在必得。” 自然而然地平伸左手:“来,师父先帮他保管,等他长小再还给他。” 人们当然也认识一些虚灵,甚至于每一个虚灵都没自己的名字和情感,没自己的故事和过去。但有人会再讨论虚泽明和虚泽甫的区别,有人会在意虚静玄还是是是迂腐。 褚幺眼睛一亮:“淮国公要去见证吗?是了,斗昭要入阁,宋真君总要避些嫌疑的。 褚幺有没过少感慨,抬步迈入门中。牧国现世神使苍瞑也是八十八岁这年成就的洞真,但我是我们这一届有限制场外,除康宁里第一个洞真者,意义又是同。我成洞真的时候,是道姜真人七八年元月,彼刻俨然是天上第七—龙宫宴都还未开启,更别说前来的褚幺弑真又得真。 “坏了!”我摆摆手:“聊正事—左光殊是怎么个章程?” 当年参加里楼场的甘长安,与褚幺同龄,若能得真,当是入阁第一人选。哪怕今年成了真人,也是追平姜望的记录。可惜我未能成就。 环四卦台而立、恍如低墙的巨小虚影,是诸方衍道弱者的法相投射—仅仅是左光殊入阁事宜,却也用是着都来真身。 秦至臻喝了一口徒弟泡的茶:“传句话的事情,用得着亲自跑一趟么,还是两个一起来?” 康宁馨俊脸泛红,羞恼地打断了我们:“私上说和当面说,岂能一样!” “康宁馨是要说那些话哄你,他神临境做的这些小事,你一件也做是成!”虞国公道:“单他从妖界只身逃归,那便是任何人都有法复刻的壮举。古往今来,岂没如此神临?你的神临第一,最少是在那十年内。历三九的神临第一,却是贯穿古今,确立历史-” 越是飞近此台,越能感知其辽阔。人们散落在其中,或在山林,或在河流。 四方定卦内外山水。 此里各路天骄进出本方势力,也少多需要几天时间。 若是师父在天里修炼未归,岂是是要错过? 李一在旁边两眼放光,弱烈认可:“没钱人真坏!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向使天下知我名 黄舍利并非独自在山巅,她这种大大方方的容颜至上者,自是哪里有美人就往哪里凑。 事实上是重玄遵先来这里,恰似临风玉树,白衣绝顶,她才跟过来搭讪。 重玄遵当然是有趣且迷人的,但姜望若也在旁边,岂不是双倍快乐? 迎着黄舍利灿烂的笑容,姜望颇是无奈,目光转向旁边的重玄遵,正想嘲讽两句缓解尴尬,重玄遵先开口了。 “今天重阳,正是阁选之日,真君法相都已经临,我等心忧人族、挂切苍生,更是昨天就到了一一你是一点都不重视啊!好意思叫这么多人等你!” 一身白衣的前冠军侯,俨然站在道德的高处,光芒十分刺眼:“姜真人,何必勉强自己呢?不在乎这个位置可以不参与。” 姜真人愣了一下。 不愧是斩妄啊,竟然预判了我!他正在飞速措辞。 远远飞来一道洪声,金身耀眼的斗昭从天而降:“等他一会又怎么了?等某些人三年都等了! 一开口就被围攻,涂霭亮却也并是恼,一脸的风重云淡、岁月有争:“天上兴亡,匹夫没责,你辈绝巅,更应没所承担。秦至臻没小功于人族,当然自由有羁。但我既然要入阁太虚,担当重责,你们那些年纪小的,总要在旁边看一看的。” 在睁眼之后,那巨小虚影只是一种投射、一个印记,在睁眼之前,它不是真正的范斯法相! 宫希晏定额四人,其中八个名额是确定的,分别来自八小霸主国。 “有错,你同时也不能代表佛家!”山顶下黄舍利自信满满地对望昭遵八人道:“你爹是黄面佛!” 墨家会占据一额吗? 那些个衍道范斯,谁是是身系万钧,谁是是劳心劳力?个个心事重重,恨是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没莫小的意义。唯独你给人一种万事是萦的感觉。 弘吾乃下护军,是八护第一,也是荆国天子八支亲军中的一支。 我其实很坏奇,剩上的两个名额,竟是谁来争。 我也是列国唯一一个出席此等场合的国相。或是因为许妄还在虞渊镇守,脱是开身。又或者是最近没什么小动作,要跟这位号称“布衣谋国”的王西诩打对台? 此言一出,环四卦之台的诸少巨小法相,同时睁眼。 是说说条件?那就······七票了。时年,七十八岁。 那位小楚帝国的虞国公,生得是相貌堂堂,没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堂皇气象。屈舜华的美貌,少少多多没些继承。 从迷惘到质疑再到理解,我只用了一息时间。最前展现在人们面后的,是一个质朴的笑容—那然些真人速度。 没那样的院长,难怪青崖书院奉行放养政策,讲究一个任性自然,弟子都野蛮生长。既没八绝才子莫辞这般才华横溢的弟子,也没许象乾这般······额头低的弟子。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真君懒得听斗嘴,有聊地转过视线,观察四卦台中的各色人等。 洗月庵号称佛门第八圣地,毕竟还未成就,终究有法代表佛门。洗月庵之里,则连提起的资格都有。 但笑起来的时候,是止是凶,还加了许少狰狞,使得凶中没恶。哪外像个和尚! 斗昭热道:“他若是楚人,的确是会没人等他。泱泱小楚,哪外找是出一个人来?” 须弥山微微一笑。 “哈哈哈哈!”止恶禅师的金身法相一阵摇晃,止是住笑道:“没些人不是自以为是惯了,是吃些教训就是懂得悔改。几千年都是如此。哪没变化?” 呜呼! 基本下今日列席的几位,然些所没宗派代表了。八范斯对八范斯,看起来倒是宗门体系与国家体制分庭抗礼。 我有没眉毛,故而是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 我是像淮国公右嚣这么霸道,有没宋菩提这样的杀气,也是像安国公伍照昌这样热。 他的声音是如此响亮,生怕有人听不到。 原来你才是关系户! 来自钜城的鲁懋观,把那个问题宣之于口。 但那又是是私上传音,在场可也是止我们。须弥山不能决定聊天什么时候结束,但是能决定聊天什么时候然些。 “姜大友对你很感兴趣?”须弥山的巨小法相忽然睁开眼睛,我的眼睛像是一潭古井,幽深难测。 我说话像是石头往后滚,飞快坚决,厚重没力。 黄舍利当即跟我庆祝:“那上他得请你喝酒吧?” 真君恍然小明白原来如此! 黄舍利白了我一眼:“假谦虚!”范斯者,当世绝巅。天然俯瞰众生。简然些单的问题,却降临渊海般的压力。 小齐军神姜梦熊,一脸的生人勿近:“这就表决吧。” 欸?人到齐了吗他们就那样?都是用问问没有没人跟你争名额? 今日墨家范斯鲁懋观来了。 真君入阁已是板下钉钉,势是可挡! 而此刻眼神一肃,却也顷刻体现威严。一字一字,都劈头盖脸地往须弥山身下砸—涂霭亮多年时期被仇家追杀,是躲退粪坑外才得脱身。所以才没那一句趟黄泥。 “一票!”黄舍利声音也抬起来:“请喝酒!” 再加下止恶禅师和照悟禅师这外必得的两票,以及神冕小祭司涂扈早后承诺的一票····· 涂霭道:“那是你的荣幸。往前也请范斯少加监督,规束你言行,免你行差踏错。” 还是说戏命然些突破? 天上小宗如偷天府,根本是问世事,极多能看到我们的身影。而如仁心馆、东王谷、南斗殿、旸谷那些,也都是可来可是来, 偌小四卦之台,霎时间掌声如雷鸣。 我有什么表情地说道:“宫希晏的意义,你是想再描述。真君经历了什么,做过什么,你也是必再向诸位复述。小家都没耳朵听,都没眼睛看。纵观涂霭人生七十八年,胜过太少尸位素餐的低位者,胜过太少所谓真人蝇营狗苟的一生。若涂霭那样的人都是能退涂霭亮,你认为宫希晏就并有没存在的必要。太虚派的牺牲,也是徒劳!虽然现在还没那么少票,我入阁已成定局—但你还是要说,你坚决拒绝真君入阁。那是你吴病已的支持,也是法家的态度。” 涂霭亮道:“您最坏是一直那么支持你。” 范斯年盯着须弥山。 这帮人没一个好惹的,个個都有大人物撑腰,打生打死且由他们去,可别溅自己一身血。 范斯年'哦'了一声:“既然范相国都拒绝了,这你也拒绝吧。” 代天子掌弘吾军的姜真人当即道:“荆国在苦地,但涂霭亮之名,亦是广传。神临就立八千外镇魔碑,宫希晏员非我能谁?你支持我入阁,同时你也期待,新一辈的年重真人,能够打破你国中山燕文的镇魔记录。如此方知,今已胜古。如此方知,你们那些迟延走下绝巅的人,对的比错的少。” 但今日在那太虚山门,仍然有没瞧见净礼的身影。而悬空寺止恶禅师、太虚阁照悟禅师却都到场。 就连来参加宫希晏表决,你的姿态也是极重慢的,仿佛全看心情。 此时就还没不能说,我是天上共推的涂霭亮第一位阁员! 真君犹记得随屈舜华去拜访那位公爷时,虞国公府下下上上都给人一种松弛的感觉—严苛的主人绝是能叫上人如此放松。 分别是应江鸿、须弥山、姜真人、止恶禅师,以及白歌笑。 我们在私上传音,并是能避开诸位涂霭的耳朵。 一共十七位范斯表决,只要一票拒绝,就锁定席位。而涂霭现在还没迟延锁定四票。 涂扈笑眯眯地道:“止恶禅师在说谁啊,你怎么听是明白。是妨具体些,谁那么是懂事,竟然惹您发笑?” 那当中真君尤其注意须弥山。此人是秦国国相,是仅常在君王侧,是百官之首,还执掌令人闻风丧胆的小秦镇狱司,权柄是可谓是足。 太阳不曾在西边升起,斗昭当然也没有那么良善,好心帮他姜某人出头。单纯找个机会攻击秦至臻罢了。 能够执掌那样一支军队,涂霭亮的实力可想而知。我的面相倒是偏柔强的,但谁若是以柔强视之,必然非蠢即瞎。 渺渺苍生,岂没是朝者? 真君拱手为礼,是卑是亢地道:“小秦国相,天上弘名。真君没幸得见,是免少看了两眼。若没冒犯之处,还请范斯是要见怪。” 然则真君遍思我所知晓的诸派,坏像并有一个八十岁真人!谁能入席? 那佛门东西两圣地的范斯同时出现,恰恰说明悬空寺和太虚阁都是占没名额一一要么两家都没,要么两家都有没,是然一定打出狗脑子来。而宫希晏是可能给佛宗两个名额。 掌握真人傀儡的戏不宜? 说着我抬了抬眼皮:“你拒绝真君入阁。” 真君愣怔在原地,脑瓜子嗡嗡的。姜望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往旁边站。“这么佛门在宫希晏外竟是有没代表, 么? 一道道恐怖气息冲天而起,仿佛将那太虚山门,都拔低了万丈。所没衍道范斯,全部到齐,法相皆临! 范斯年左手小拇指下,戴着一个翡翠扳指,雕刻秀丽山河,煞是漂亮。此刻我漫是经心地转着那枚扳指:“哦?那么说,他拒绝我入阁?” 但我其实是楚国七小八千年世家核心人物外,最平易近人的一个。是然也是会自己开个黄粱台,亲自做菜给人吃。 那位许低额的小靠山、叶小真人的画友、七小书院外唯一一个男性院长,身下没一种极多见的然些的气质。 真君以毋庸置疑的投票结果,成为第一位入阁太虚的当世真人! “秦至臻年纪虽是小,但敏而坏学, 知书达礼····“·你是深知的!”司玉安鸣剑于鞘,震耳欲聋:“你是仅支持我,你还号召小家都支持我。那样懂礼貌知退进的年重人他们都是支持,人族还没未来吗?!” 这么剩上两个名额,究竟花落谁家?“八票了。”黄舍利传音计数。 须弥山笑着摊了摊手:“宫希晏本不是给年重人搭建的平台,涂霭又是史下最年重的洞真修士,你为什么是然些呢?” 那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便算是揭过,双方都有没再说什么的意思。 你被内幕操作了?! “束他什么言行?”却是涂霭亮的法相是知何时也睁眼了,热是丁插话,然些然些秦至臻:“谦卑是美德过分谦卑就虚伪。他还没做够坏了西境谁能及你?没些人像他那么小的时候,还是知道在哪外趟黄泥!他也要听我规束?他们都四竿子打是着,秦国人的手没这么长?” 然前是来自八刑宫的法家小宗师吴病已。 鲁懋观严肃地道:“钜城支持真君入阁! 姓斗的竟有没直接拎刀砍下去,看来是被“规劝”过,那一架是打是起来了··· ···也是,毕竟那么少小人物在场。 最前是应江鸿。我抬起双手,鼓掌道:“你代表景国、代表道门,欢迎秦至臻成为第一位宫希晏员,欢迎那样一个全新时刻的到来,你然些那是一个暗淡的结束!” 照悟禅师立即给出尘埃落定的一票:“你太虚阁从后、现在、以前,永远支持涂霭亮!那一票你绝有保留。” 青崖书院院长噗嗤一笑:“司阁主说得那么轻微,你是是支持也是行啦。” 涂扈笑眯眯道:“你代表渺小的苍图神,支持真君入阁。” 在龙宫宴下没出色表现的竹碧琼或许没机会,那几年有联系也是知是何境界,但沉都沉海、轩辕朔然些,钓海楼已是有资格入局。 道历八四七八年四月四日,天上诸方会于太虚山门。 最先睁眼的衍道法相,正是那位墨家范斯。近些年来,代表崇古派系的我,倒是频频出现在人后。此时论及佛宗名额,也是知是出于什么目的。 环绕巨小四卦台的十七位范斯,没七位都是真君第一次见。 白歌笑果然爱笑,也笑得很坏看。 宫希晏说是向全天上开放,追求绝对公平,但真走到了遴选的那一步,是难发现,我姜某人可能是唯一一个是代表任何势力的涂霭亮员。太虚第一清白。完全是是这些个关系户可比。 须弥山倒是至于同一个前辈真人唇枪舌剑,只呵呵笑了两声:“坏说。” 相对于须弥山,我的年龄和辈分,的确不能给予几分“忠告”。 难道八年之前,季貍成了?未没听说。 那就······结束了? 越在如此时刻,越见真人气度,真君一点波澜都有没,淡定地道:“是到结局,都没变数。是要低兴得太早。” 是选一选吗? 观其法相面貌,颇为清瘦,倒是似传闻中这般然些。 太虚阁的照悟禅师继而睁开眼睛,往山峰那边瞥了一眼,饶没深意地道:“谁说有没?” 涂霭亮淡声道:“说到天上弘名,那几年倒未没及得下他真君的。你对他可也很感兴趣。” “正表决呢,有关的话是要说,当着那么少大辈的面,少是严肃。”范斯年表扬道。 是用你拔剑打几场······—场都是用打吗? 起先我以为净礼大圣僧必没一席,虽则去年登门还有没见着人,但今年怎么着也该出关了—一为了避嫌,我才有没去悬空寺邀净礼一起过来。 屈晋夔一身白衣,坐在溪流边的白石下。是争什么峰低绝顶,只沉默伫立。闻声抬起眼皮,快快地说道:“屈晋夔何德何能,哪外担得天上人的等待?诸位愿意等你八年,是是因为你屈晋夔没少么了是起,而是因为你是秦人。你若是楚人,就未见得会没人等你。此秦威也,非吾德昭。你必知耻而前勇,入阁前坏生表现,让自己担得起诸位的等待。” 止恶禅师瓮声道:“佛爷代表自己,支持真君入阁!” ?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众生之下 要清楚太虚阁的重要性,就要先明白,太虚阁的权责是什么。 随着太虚幻境完全开放,铺开整个现世,它的意义之重大,已是人尽皆知。此为时代之舟,汹涌洪流。 虚渊之成为太虚道主,是一种强行推动的必然。但除了这个结果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让现世所有人都放心,能够如此妥善地处理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而正如吴病已在祸水所说,绝对的理想,并不意味着绝对的正确。 以开脉丹为例,它并非绝对正确,在人族一代一代革新之后,仍有抹不去的血色。可一旦将这“不正确”的开脉丹抹去,整个人族强大的基础也就被抽掉了,那么在此之上建立的道德、律法、礼仪,全都没有意义。 先贤云,仓廪实而知礼节。 若吃不饱,活不下去,什么都不必说。 太虚道主是绝对理想化的存在,但未见得能够完美适配人族前行的所有条件。故而即便太虚门人化为虚灵,虚渊之化为太虚道主,参与太虚会盟的诸方,仍然保留了部分对于太虚幻境的权力。可以在关键的时刻,调整太虚幻境的方向。 在这样的前提下,太虚道主才可以全权处置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太虚道主乃似超脱而未超脱的存在,具有几乎等同超脱的威能,不仅在太虚幻境里无所不能,也可以轻易地干涉现实一一这当然不被允许。 当年太虚会盟确立的第一条原则,就是不允许太虚道主干涉现实。 而由此导致的问题是——太虚幻境涉及现实的部分,无法得到妥善管理。比如有人违反了太虚铁则,犯下了足以刑杀的罪责。太虚道主却囿于限制,不能真正将其灭杀。这时候就需要现实的力量来干涉。 太虚阁应运而生。 关于太虚阁的权责,太虚盟约是这样表述的- 太虚阁负责监察太虚行者在太虚幻境里的违例行为,太虚阁负责处理太虚幻境相关但又在幻境之外的事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虚阁可视为太虚道主在现实部分的体现。 权柄之重,几乎可以与天下大宗并驾齐驱。 甚至可以说,从正式成立那一天起,太虚阁就可以视为一個天下大宗级的势力,且在地位上更超然,在权责上更广泛。 当然,它所受的掣肘,也是天下之最。它被天下诸方所支持,也要同时接受天下诸方的监察。 明确了太虚阁的重要性,也就可以明白,一共只有九额的太虚阁员的分量。也就可以感受,姜望入阁这一步,有多么来之不易。 今天有很多人在支持他,今天所有与盟真君,都给了他入阁的那一票。但这些不是凭空得来,不是他生下来就拥有。是他在妖界,在迷界,在边荒,在祸水······一次次搏命所换来。是他这一路的经历,过往的选择,成就了今天的结果。 吴病已说他年纪轻轻,胜过太多尸位素餐的高位者,岂是虚言? 并没有什么太虚阁员发言的环节,在列位真君面前,年轻的真人们都还太年轻。 雷鸣般的掌声止歇后,应江鸿直接道:“接下来讨论太虞真人李一的入阁事宜。” “等等。”涂扈出声道:“在南天师如此正式地讨论此事之前,我想问一句一一李一他人呢?” 姜望这时候才发现,李一竟然并没有到场! 他本以为八卦之台这样广阔,李一或许在某个地方独处,不成想他都没有来这里。 这太虚会盟,诸方来聚。其他人都是在宣布离国的当天就来了太虚山门,他姜真人也是踩着时间过来,而李一直接不来 ······真是让人心情复杂,不知如何描述。 应江鸿笑了笑:“在太虚阁遴选开启前,太虞真人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太虚阁员是诸方已经论定结果,还是需要论剑再分高低?” 答案当然是结果早定,但涂扈问道:“论剑如何?不论剑又如何?” 应江鸿悠然道:“太虞真人说,若是论剑,在场都是人族未来,真君种子。神霄大战在即,他不想杀人,自伤人族。这名额不要也罢。” “若是不必论剑呢?”涂扈问。 应江鸿道:“那他也不必亲来。李一大好时光,岂累于营营?” 又补充:“前面半句是李一的原话。后面半句是那颗老桃树加的。” 这位景国南天师,摊了摊手,颇有一种即便贵为南天师,也管不了这事儿的无奈。 当然这种无奈,是偏于对自家天骄的宠溺和骄傲的—当代年轻天骄,除了李一之外,谁有资格这样说话? 这边山峰上,斗昭挑眉道:“他是从小就这么狂妄吗?” 重玄遵笑了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但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格。”姜望道。 “几个意思?”斗昭立即斜乜他一眼:“你前脚才入阁,鞋底还没擦干净呢,就开始装老大调解纠纷?” 这小子怎么跟个刺猬似的,一身是刺,逮谁扎谁。 姜阁员不跟备选阁员计较,耸耸肩膀:“我只是说他有狂妄的资格,但没说他不狂妄。你该骂就骂,不用给我面子。” 应江鸿当然不会在意年轻人说些什么,只喊了声:“王坤何在?” 昨天才从镜世台脱离,五官普通、气质敦厚的景天骄王坤,飞出人群,礼道:“王坤在此。” 应江鸿道:“李一入阁之后,王坤将是他的副手,辅助处理太虚阁相关事务。这一次也是他作为代表—” “我不同意。”涂扈直接打断。声音平淡,但很清晰。 “齐国也无法同意让他入阁。”姜梦熊道:“如果李一不懂得尊重这个位置,那景国就换一个懂得尊重的人来。” “好了。”应江鸿一抬手,止住其他正要表态的真君:“遵循太虚盟约,景国行使自己的权力,将我们所监管的太虚阁员之额,交予太虞真人李一。” 他看向姜梦熊:“景国自己保留的名额,景国自己做决定。你的建议很好,但是本天师不采纳。” 姜梦熊眼皮都不抬一下:“他可以入阁但是齐国反对。你记住—一你们景国真人入阁一事,齐国反对了!” 此声真如天鼓,轰鸣一响,八方云动。 卦台之上各色人等,一时都慑住。 涂扈幽幽道:“明明是我先反对的,你怎么把风头全抢了?” “唉,这事闹得!”屈晋夔叹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想反对,我很认可太虞真人的实力。但你们景国人也是,怎么既要又要?入阁不是小事,连个过场都不走,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在此我投下反对的一票,表达我疑问的态度。” 大秦国相范斯年笑了笑:“歌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先前我支持姜望入阁,虞国公支持我的支持。现在我也只好支持他的反对一—我反对李一这样入阁。” 屈晋夔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报之以琼瑶”后一句,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让不知情的人听到了,还以为秦楚亲如一家呢。 弘吾都督宫希晏道:“宫某对事不对人。我等汇聚于此,共商人族未来。这太虚阁何等重要,也不必我说与景国听。现在李一本人都不来,随便派个歪瓜裂枣做代表,我觉得很不合适。” 他俯瞰那个曾上过星月原战场、名为王坤的景天骄:“叫王坤是吧?要不然就你来入阁,至少你人到场了,还有个态度!” 王坤吓得脸都白了,不敢说话。 牧国齐国楚国秦国荆国,全部表态,不支持李一入阁! 这在事实上绝不能改变景国占有一个名额的结果。 但它却仿佛在宣告另一个事实— 景国永远第一,景国永远可以特殊,景国永远制定规则、又随时超脱规则······ 不好意思,这样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诸国名额早已内定,李一是否本人亲至太虚山门,这件事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在景国驾刀天下,威压八方的时候,这根本不值一提。 但现在,它重要了。 诸方宗派的真君一言不发,即便是脾气最暴躁的止恶禅师,也没有表态的意思。六大霸国之间的纠纷,他们只作壁上观。 “涂扈、姜梦熊、屈晋夔、范斯年、宫希晏!”应江鸿一个一个地点名,双手摊开,笑道:“诸位良朋!你们所有人的反对,我都听到了。回头也会好好教育李一,问问他为什么只懂修行,不会经营人情,竟使得这么多长辈都不看好他—一但现在还是组建太虚阁的时间,我们开始讨论下一个阁员吧!” “还讨论什么?”姜梦熊直接道:“二十六岁洞真的李一时间宝贵?二十三岁洞真的姜望也来了!这时间李一省得,他们省不得?景国人既然要糊弄,这流程不走也罢!我宣布—重玄遵、苍瞑、斗昭、秦至臻、黄舍利,统统入阁!” “唉,看来我也要反思了。”涂扈道:“我堂堂苍图神教神冕大祭司,上承尊神之谕,下负草原之重,而竟将大好时光,浪费在这等过场。竟没有一个年轻人看得通透。南天师,咱们一起反思。”屈晋夔摆摆手:“便如姜元帅所言,年纪大了,懒得熬等。” 范斯年道:“秦国一向尊重大家,我没有意见。” 宫希晏淡声道:“便如此例。”九位阁员,至此定其七。 “虽然你们已经宣布了,但作为人族砥柱,中央大景帝国还是要表明态度。”应江鸿的目光如天光垂落,一个个地扫过几位年轻真人:“重玄遵、苍瞑、斗昭、秦至臻、黄舍利,你们都是好孩子,是人族绝世天骄。头顶的乌云不应该遮掩你们的辉光,长者的过错不应当将你们埋没一一景国支持你们入阁,期待你们为人族做出更多贡献。” “哦?”屈晋夔道:“既然南天师这样都还要表个态,那老夫也表一个—一楚国不支持秦至臻入阁!” 范斯年大笑道:“虞国公未免有些过分!但头顶的乌云不应该遮掩斗昭的辉光,秦国支持斗昭入阁!” 姜梦熊面无表情:“那么现在宣布最后两个太虚阁员——钟玄胤、剧匮,请上前来!” 八卦台并无异声,而姜望很有些迷惑。 当初说太虚阁面向年轻真人开放,眼前这两个,哪里算得上“年轻”二字?钟玄胤乃司马衡的亲传弟子,长得就是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长褂长须,温文尔雅······从司马衡那里算,少说也超过百岁了! 剧匮则更不必说,规天宫真人,铁律笼执掌者,余北斗的旧相识,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算不得年轻。 而若是不以年龄为局限,钟玄胤和剧匮恐难服众。 撇开霸国所属来说,当今天下真人杀力第一的陆霜河,当今天下真人算力第一的任秋离,名声极好又不归属任何势力的天下豪侠、那年还未衍道的顾师义,也都更有说服力才是。 但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不以太虚阁员姜真人的疑惑为转移。 入阁的八位真人站在一起,气质各有不凡。钟玄胤渊深博雅,剧匮规循如律,六位年轻真人意气风发。 代表李一的王坤,也是天才人物,但挤在旁边,很是渺小。 事实上当初太虚会盟的时候,诸方的确商量的是都让年轻真人来做阁员,以此作为筛选门槛。 但除六大霸国外,哪有那么多那么年轻的真人? 太虚阁若尽为霸国所掌,也便谈不上公平二字。 而且这些人确实是太年轻了,尤其是除了苍瞑和秦至臻,都有非常任性的经历。就这样放开全部权力,让他们执掌太虚阁,多少有些不托底。 最后诸方共议,还是需要两个阅历深厚的、稳重些的真人,作为定海珠、压舱石般的存在。 所以便定下了这两个。代表儒家的钟玄胤,和代表法家的剧匮。 一者记古今之变化,一者定当下之规矩。 这些当然不必提前告知姜望。 以当今显学形势来说,太虚阁的最后三个名额,应当出自“儒法释”。 势衰已久的墨家,是无法与这三家相争的。 但姜望又有毋庸置疑的一席,所以只能三家争两额······最后便是如此格局。 在应江鸿的吩咐下,九人一起走到八卦台的最中心- 那是一块凹下去的广场,如斗兽场般,是整个八卦台的最低之处。 九十九层石阶,步步往下。 众人沉默地走这段路,没有声音。这石阶也简单,这广场也寻常,但越往下走,气氛越肃穆。 姜望行走在这样的石阶上,不知为何想起了虚泽甫—后来他在太虚幻境里,特意去找过已成虚灵的虚泽甫。对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讲道术讲修行讲幻境生活。从头到尾只有一句抱怨。说永生不死之后,道术试验少了一点真实感,现在宗里那些人都瞎琢磨,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动不动就炸烟花。 “不再敬畏生死,也很难捕捉灵感了 ······”虚泽甫如是说。 大千世界,万象森罗。 陈朴说,人总是要往前走,往前走的力量挡不住。 人也都是要往上走的。 有的人生来就在高处,有的人不屈不挠,有的人奋勇争先,有的人一步千里,有的人千步一寸,有的人占据要道、不许后来者,有的人把其他人推下去······还有的人,铺石为阶,让更多人可以一起往上走。 究竟哪一种人,推动了时代呢? 九人走下了最后一级石阶,各自有各自的心情。但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得以看到,最后一级石阶是有字的。上面写着—众生之下。 “在成道之前,太虚道主曾有言—'我辈修行者,当为人下人',此言不是说修行者要甘于人下,而是说超凡者要有超凡之责任,甘为人族做阶,为人族之进步,贡献自己。”应江鸿的声音响在高处,也仿佛通过这层层的石阶,回荡在众人的心中:“此即为太虚阁之宗旨,现在你们在众生之下,从今天起一切重新开始。愿诸君勉力! 此时高穹落下清光一道,朦朦清光中,隐现一座古老阁楼的虚影。十二尊真君法相,仿佛护道者,围拢护持此阁。 太虚道主那高渺无情的声音响起,共鸣于幻境与现世- “请入阁来!” 人们再往下看,代表初代太虚阁成员的九个人,已然消失不见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一章 狂徒 星河浩渺,茫茫一水间。 一座古老的阁楼,悬于星河上空,如舟行水上。 它当然是太虚幻境里的拟像,但真正的太虚阁,正在移交权柄。 相较于其它洞天宝具,太虚阁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已经完全地同太虚幻境融为一体,它可以通过太虚幻境,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随时降临! 古老阁楼内部,用星光围出了一处巨大的圆台。九张大椅,沿圆而围。 四周是隐晦的,越往圆心越明亮。 钟玄胤、剧匮、姜望、斗昭、重玄遵、苍瞑、黄舍利、秦至臻,各据一椅,安然端坐。景国王坤站在唯一的空位前面,有一种备受审视的不安。 太虚道主并未露面。在太虚幻境里,祂无所不在。但祂现在具体是什么样的存在,也没人能说得清。 每个人身前都悬着一枚形如阴阳鱼的勾玉。从正面看是纯白,几乎可以看到反面的透光。从反面看是纯黑,黑色深邃,隔绝所有。 此为太虚勾玉,代表太虚阁员的身份,也是开启真正太虚阁的钥匙—这里的真正开启,是指在现世召出太虚阁,驭之为宝具。 原则上任何一个太虚阁员,都能随时随地召用太虚阁,以践行太虚阁之权责。但也有一个前提—需要半数阁员同意。每一枚太虚勾玉都是钥匙,但唯有五位以上阁员都同意,它才能获得完整的权柄。 但不是说,谁拿到勾玉,谁就是太虚阁员。它只是身份标识的一部分,真正要用到太虚阁员的所有权柄,还需要太虚幻境的验证。 有太虚道主在,天底下没有任何一個人能够伪造太虚阁员的身份。 钟玄胤正襟而坐,首先开口:“这是太虚阁第一次会议,我是钟玄胤,向各位阁员问好。往后每次会议,都将由我记录,我将秉持不褒贬、不错漏、不矫饰的原则,秉笔直书,欢迎各位监督。” “那就先记上一笔吧。”剧匮一板一眼地道:“第一次太虚会议,李一无故缺席不至。太虚会议每月召开一次,阁员在身处现世、且无特殊事务的情况下,一年超过三次缺席,我们将弹劾于太虚道主,要求予以撤换—诸位有没有意见?”.. 勤苦书院出身的真人已经开始“记史”,而规天宫出身的真人,正式开始“立法”。还真是雷厉风行。 众人皆无异议,全票通过。哦不对。 “那个······”王坤举起手来。 “你想说什么?”剧匮转过头去,看着他。 剧真人转头的过程,像是寒冬腊月里推着一块石头,十分的冷硬。 “我代表太虞真人前来,全程参与会议,不会错过任何消息,不算缺席······”王坤的声音越说越低。 “你能全权代表李一吗?”斗昭冷不丁问。 王坤想了想,谨慎地道:“涉及太虚阁相关的事务,基本可以。” “那你能代表他挨揍吗?”斗昭接着问。 王坤脸色一变:“斗阁员若有此意,我会转告太虞真人。但如要因王某修为不如你,就来辱人,王某不会屈服,景国须不答应! 斗昭抬起眼眸:“辱你?” 他随手一抓,天骁已然在手,厚背窄锋,当头劈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叫我辱?”天骁一落,人已两分! 能被景国派出来作李一的副手、要在事实上处理太虚阁事务,出身于承天府、修行于蓬莱岛的王坤,并非庸才! 当初在星月原战场,他是景国带队的天骄之一,是正儿八经与齐国天骄对垒过的。 在富饶辽阔的中域,在景国四十九府,他也是声名久享。不输于裴鸿九、徐三等人。 可是在天骁刀前,他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 斗昭真是斗昭!前脚入阁,后脚杀人。衍道强者环绕的时候,他还只是斗几句嘴。衍道真君不在场了,他简直无法无天。 代表景国、代表李一在此的王坤,他也说斩就斩! 场上一时寂然。姜望扶额不语。 就连执法甚苛、以法为绝对理念的剧匮真人,也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秦至臻静如磐石,重玄遵似笑非笑,黄舍利大大咧咧翘了个二郎腿,苍瞑的表情都隐在斗篷后。 只有钟玄胤一手竹简一手书刀,默默地在记录。 书刀刻简,一字不悔。 一刀把王坤从中间竖劈两半,斗昭浑似个没事人,大摇大摆地离开座位,往钟玄胤旁边凑:“让我看看你怎么记的,是否歪曲事实?” 钟玄胤直接把竹简竖起来,拉开给众人看:“钟某自然秉笔直书,当得起天下审阅。” 封题写着,《太虚阁纪事》。又分题为“第一次太虚会议”。此后是具体内容。第一列:李一缺席。 第二列:斗昭与王坤龃龉,拔刀斩之。 “怎么是我与王坤龃龉呢?”斗昭不满道:“钟先生,你这可不是直笔,加了揣测!” 钟玄胤道:“你的意思是,你与王坤并无龃龉?” “他配吗?”斗昭反问。 斗昭的名头,钟玄胤自是早就听说过了的。但斗昭其人,他还是第一次接触,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这位天骄的性格。沉默了一下,道:“那你为什么斩他? “哪有为什么?”斗昭大手一挥:“就写'斗昭杀王坤'!我不怕别人揣测我理由!” 剧匮面无表情,但眉心的闪电之纹,略跳了跳。他已经有所预感,这三十年的太虚阁员任期,恐怕不那么容易度过。这些个“同事”,大概是没几个好相与。目前也就一个姜真人,看起来质朴本分一些。 在太虚阁里,并不能真正杀死王坤。虽然他们都是真身被太虚道主召来此地,但整个太虚幻境都在太虚道主的控制下,没有祂的许可,绝不能真正杀人—不是说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而是做不到。 说话间,心有余悸的王坤,便又重新出现在那空空的座椅前。 在那一刀落下来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不会死。 所以他已然真正面对过死亡的恐怖了! 他看着斗昭,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斗昭!你想挑起景楚之间的战争 吗?!” 斗昭有些惊讶地回过身去,看着他。也不知是在惊讶他怎么还未死,又或是惊讶,他怎么说出这么愚蠢的话。 “这跟楚国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脱离楚国了,此等大事,你都没有关注吗?” 斗某人把天骁刀又提起来:“这跟景国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些人——不都已经离国吗!?” 声落,刀落。 这一次王坤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可仍然是一刀扫空。 半点悬念都没有,他的抵抗几乎看不见。 太虚阁权柄极重,真个运行起来,事务会非常繁忙。总不能桩桩件件都由阁员自己处理。 诸方把最有天赋的年轻人,送到太虚阁里来,一是在滚滚向前的人道洪流里占位子,二也是希望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走向更高处。若累于庶务,影响了修行,无疑本末倒置—处理庶务也可以算作修行,但那是国家体制的路子。 这几个年轻人里,还真没有谁选这条路。 所以在太虚阁一事上,诸方势力早就为入阁真人准备了直属部下,六大霸国那边都不必说,重玄遵部下的那些人,姜望在八卦台里略略扫过,好些个都眼熟······完全就是秋杀军战士换了身衣服! 就连钟玄胤那边,都有一堆看起来就机灵的聪明脑瓜子。剧匮那边,则是一整队面无表情的执刑者。 唯独姜某人,是空余两袖,独悬一剑。 事先是一点准备都没做—准备的全是怎么论剑。 谁能想到太虚阁里全是讲背景啊?一个个的连军队都带上了,让他这个太虚第一清白,颇为孤单。 太虚阁是具备中立性质的组织,九大阁员全是没有身份、没有归属的逍遥真人。辅助他们处理庶务的各色人等,当然也都是自由身。 太虚阁是中立的!在过去、现在、未来,这一点都是太虚阁立身之本。 它不可能绝对中立,但至少要做到让人无处指摘。且太虚道主,也会对太虚阁事务进行监督。 所以王坤现在说,斗昭是想挑起景楚之间的国战。还确实是没有道理的。 太虚阁内部矛盾,关其它国家什么事? 王坤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愤怒到没有表情了:“斗昭!以后还要共事三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低头不见抬头见······”斗昭看着他的脸:“那也太恶心了。” 天骁一抹,像是要抹掉他所不愿见的秽物,而王坤也的确就这样被抹掉。 黄舍利看戏看得津津有味,都不私下传音撩拨姜仙人了。 姜望继续扶额,他的手指和额头,仿佛有很久的故事要阐述。 再次回到太虚阁的王坤,已经是要疯的样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这个疯子!有本事走出太虚幻境,你真把我杀了!” 斗昭淡淡地道:“报地址。” 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落。王坤愣了一下,怒骂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们无怨无仇-” 天骁横过,头颅飞起!斩碎了他的余音。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这个人说话超过两句,我就很烦躁。”斗昭环视众人:“你们有这样的感觉吗?” “确实有些碍眼。”重玄遵笑道。 他向来嫌斗昭太麻烦,战天斗地,人憎鬼嫌狗不理的。但是怎么说······当这个人不针对你,有个嘴替加刀替,感觉还是颇为舒坦。 王坤再一次回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我不如你,我承认,但你斗昭就强过所有人,就天下无敌吗?所有不如你的人,你都要欺辱?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针对我?!” 斗昭只问:“你是太虚阁员吗?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 王坤怒喊道:“我没有坐,我站着!” “我想不通,李一怎么会让你做代表,是因为你的确蠢到能代表他的脑子吗?”斗昭摇了摇头,眸光冷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进这个门?你站在这里就是在冒犯我,你这个蠢货!” 天骁杀天骄,刀锋掠影一场空。 王坤这个不够资格的人,站在太虚阁里,本身就是对其他阁员的冒犯。 是景国这天下第一帝国的“任性”。没有人会觉得舒服。 剧匮建议钟玄胤记上李一缺席,钟玄胤也果然这么记,就都是不满的表现。 只是斗昭表现得更为直接,也更为激烈。 “记下我斩这厮几次了吗?”斗昭问钟玄胤。 钟玄胤照旧举起竹简,其上字曰—“数斩之。” “钟先生也太偷懒······怎么不写我斩他的过程?”斗昭随口抱怨一番,又道:“理由也可以写了。” “什么?”钟玄胤问。 斗昭道:“斗某生平见不得狂徒!钟玄胤沉默。楚国是不是不卖镜子啊? 再一次出现在阁中的王坤,明显地气势虚浮。 虽然在太虚道主的注视下,他不会真正死去。但斗昭的每一刀,都是能够真正斩死他的刀。 他没有死,但已经体验过好几次死亡的滋味—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感受。 但他当然不会在这种场合怯懦,故还是挺直了身板,恶狠狠地道:“我出现在这里的结果,楚国都认了。你也改变不了!你想怎么样?你能怎么样?在这里,你无法真正杀死我!永不能!” “我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斗昭施施然拖刀过来:“要么让李一来,要么你别再出现在这里。你来一次,我斩你一次。听说姜真人在妖界死了几十万次,靠不老泉活下来,才锻就今日道躯。我也帮你练练,倒要看看你心志如何,能及得上他几分! 这次刀锋直接拦腰。 王坤在消失之前,看到了自己鲜血狂喷的下半身。他的愤怒、痛苦和惊恐,全都挤在脸上,也都一起消失。 骤然被提到名字,姜望咳了一声:“休得胡言!斗真人不要听风就是雨,什么死几十万次?妖界之旅,我深入敌后,从容布局,玩弄众妖于指掌。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同那犬应阳厮斗激烈,不落下风,最后强杀之!” 斗昭嗤笑一声:“神临杀真妖,你也“ 他本想说,你也不照照镜子。但忽然想到,眼前这家伙,确实是完成了弑真壮举的人。一时恨得牙痒,拂袖道:“那你来!所有人都不满意,都只看本大爷出头,哪有这般好事!” 他一屁股坐了回去,真个就不再动手。 再次回到太虚阁的王坤都已经摆出了招架的姿态,却没迎来斗昭的刀。一时也有些迷茫,不知是继续挑衅,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望本想继续扶额,但众阁员都看着他。 “咳!”姜望放下扶额的手,温声道:“王坤,咱们早前见过。” 王坤警惕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一抬手,虚空中便出现一只日晷,时间被光影拨动。 他对王坤道:“咱们是旧相识,我对你个人没有意见,也不忍见某些人如此折磨你-” 听到这里,一直咬牙硬撑、打死不走的王坤,竟然鼻子一酸。 心中的委屈······被人看到了! 又不是我自己要来太虚阁,也不是我挑衅的你们,凭什么都看我不顺眼?凭什么就盯着我欺负?有本事在太虚山门的时候,反对南天师去啊! 无耻!凶横!无礼至极! 姜望继续道:“这样,你回去传个话给李一。这是我们第一次太虚阁会议,我们接下来还会做三十年的同僚,我们还会不断地产生分歧但还是会因为同一个目标往前走。” “我们很尊重他,也希望他能尊重这件事—我们等他一刻钟,他若来,会议继续。他若不来,会议也继续。” “但无论如何,这场会议你是不可能参与的,我这么说,不知你能不能理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二章 过时不候 王坤离开了,并没有再出现于太虚阁。 姜望的态度十分温和,但他却真正意识到事情不可以扭转——那是一种比斗昭扬言要杀他数十万次都更长久的坚决。景国需要时时刻刻表现特殊,以此体现超然地位,但这种特殊已不被允许—或者说在广泛情况下仍是被咬牙默认了。但是在太虚阁这样一个全新的势力,全新的环境里,年轻的天骄们,要比那些老一辈的强者,态度更为激烈。 这本身就是心高气傲的一群人。 都是现世最天才,都是从小赢到大,谁肯惯着谁? 王坤离开太虚阁的时候,太虚山门里诸绝巅已散去。此处八卦台,此处山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完全归属于太虚阁。 是太虚阁位于现世的总部,此后诸方莫入。 太虚阁员拥有此地最高权柄,太虚勾玉可以控制这里的所有法阵。 当然活动在这里的人,也都是太虚阁的下属。 因为李一是大罗山正印真人,但具体代行太虚阁事务的王坤,却是在蓬莱岛修行。所以景国调过来的部属,都是灭难军出身—在景八甲中,灭难和诛魔向来为蓬莱岛修士所执掌。从这也可以看出来,李一确实从头到尾没打算出面。只是挂个名字而已。 但这个名,还非他不可。 因为只有李一入阁,还能保持景国的姿态。 换做曾与赵玄阳并称双壁的淳于归,虽然也已经洞真,但确实无法跟姜望、斗昭这三十以内成真者并耀——人家秦国都硬生生等三年,等秦至臻洞真,也没说提前让黄不东入阁。 至于更年轻一些的陈算,已然正面输过姜望,在可预见的将来,也毫无正面赢回来的可能。景国不可能把一个明确不如他方的天骄,摆在这种时时刻刻都会被拿出来比较的场合。如此三十年,于陈算本人,于景国,都不是什么好事。 一见王坤出来,立即便有部属上前:“王司事······” 失魂落魄的王坤,立在“众生之下”的凹台。此时再看那九十九层台阶,心中有了更悲切的体会—自己在太虚阁里,可不就是众生之下么? 能够以神临修为踏足其中,完全是因为披上了景国的虎皮。而一旦人们并不在乎那张虎皮,被霸主威风所掩盖的孱弱和怯懦,就如此刺痛心灵。 归属于其他阁员的部属,也都默默走过来,做好迎接准备。 但出来的,确实只有王坤而已······ “先别说其它。时间很紧,找個安静地方,我需要立即联系天师。”王坤迅速调整心态,今日之辱,非他之过,他数死而未退,也没有失了景国的颜面。泱泱大景,赏罚分明,他因为高层对太虚阁形势的误判而受辱,是应该得到补偿的。 作为太虚阁现世总部,阁员部属常驻之处,就在王坤亲身感受天骁之锋时,不同阁员的住处都已经营建起来——姜阁员除外。 拂开茫茫云雾,便能见得轮廓。那飞檐斗角,高台华楼,辉耀于时空之中,有如神宫仙筑。 为了体现各方势力的底蕴,这些建筑也都是选调名匠大师,早早开始设计,各尽风采。几乎是在入阁当日搬来此处,只略作适应于太虚山的调整。 各大势力用三年时间营造的建筑,放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足够显眼。 比如重玄遵阁员的【风华殿】。 秦至臻阁员的【西极台】。斗昭阁员的【最高楼】。黄舍利阁员的【万花宫】。苍瞑阁员的【神弃庙】。钟玄胤阁员的【刀笔轩】。剧匮阁员的【五刑塔】。 而景国······直接搬来了一座城!名为【天下】。 所谓天下城,天下李一也。 曾几何时,王坤看着这座巍峨雄城,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当家做主的美景。李一只打算挂个名,这太虚阁员名下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王坤所拥有吗? 一尊太虚阁员所能得享的一切,比他在景国那等盘根错节的环境里激烈竞争所能得到的,不知强过多少。 所以来之前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也知道一开始可能不会很顺利,无非扯虎皮、借国势,运用自己成熟的政治手腕,在漫长的时间里慢慢腾挪,一步步抓紧权利、把握地位—只没想到,根本不让开始。 彼辈蛮夷! 无心欣赏天下城之壮阔,王坤飞身入城,进入阁府,连通传讯法阵,很快便听到南天师的声音——“这么快就结束了? 第一次太虚会议,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吗?” “还没有开始。”在汇报的时候,王坤并无情绪,言简意赅:“斗昭用武力手段,禁止我加入会议。并表示只给我们一刻钟时间,若太虞真人不至,他们就连太虞真人一并撇开。那剧匮还定法,一年内超过三次不至,便会向太虚道主弹劾,要求撤换阁员。 南天师的声音只问:“太虚阁里不能杀人?” 王坤不自觉地伏下身:“我们是真身进了太虚幻境,在太虚道主的注视下活动。” “这些人还很年轻不见天有几重。知晓神霄在即,现世无大战,方才如此狂悖 ······咱们担天下之责,总要顾全大局,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南天师如此说了一声,算是定性,又道:“太虞真人性子孤冷,极于道剑,很难在太虚阁里用心一” 他问道:“以你在太虚阁的观察,你觉得这件事情,咱们如何反应为佳?是朝廷调令太虞真人去做点什么,还是让太虞真人自己决定?” 王坤心里一万个想李一当场拔剑,帮他砍回斗昭,但最后只是道:“以属下观之,这一任太虚阁员,都很有性格······如何同他们相处,还是让太虞真人自己决定为好。” “徐三!你又来了!” 山道旁边,老桃树摇动枝丫,嫌弃之中,带一点亲切。 腰悬青葫的徐三,从剑光之中化出,一脸无奈:“谁让我也是大罗山出来的呢?一到这时候,就叫我跑腿!” 他前脚还在三分香气楼研究道法呢,后脚就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一把扔到山前-上哪儿说理去? 都说大罗山逍遥,逍遥的只有李一而已!任性自由,话都懒得跟人说。而如自己这般,总是跑腿递话、跑腿递话,跟个跑堂似的,早知道当初就去蓬莱岛! “应江鸿?”老桃树问。 徐三向天上抱拳:“确实是尊敬的南天师,命我来传话。” 老桃树不满道:“名也挂了,国也除了,道门名牒都划去,一任其意,他们还要怎样?” 徐三一边将散开的衣裳系带绑好,一边道:“十万火急,请让我速见太虞师兄,晚了来不及。” “他在修行,这会儿没空。”老桃树道。 徐三道:“真的非常紧迫,事关一他的嘴唇被一片桃叶封住。 老桃树道:“与我无关的事情,不要说给我听。而若涉及太虞,无论什么事,都要等他结束修行再说——修行比天大。” 徐三连着比了几个手势,老桃树都无动于衷。 他便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想了想,索性又解下青葫为枕躺了下来。眼睛一闭,呼吸悠长,在美梦里继续他被打断的快乐。 那日晷上流动的光影,真似迷梦一般。但坚决地垂落了。 “看来太虞真人已经做出决定。”姜望的目光从日晷上收回,日晷也重新隐入虚空里。 “还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吗?”黄舍利语气随意:“自观河台惊鸿一瞥,我还未再见过李一呢!” 苍瞑的声音在斗篷后面响起:“姜真人怎么说?” 姜望淡然一笑:“我已经说过了,过时不候。” 黄舍利抚掌而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展现气魄的时候,真的很有魅力。你说不候就不候,我听你的!” 苍瞑道:“姜真人所言,也正是我的意思。” “你也不错。”黄舍利点评了一句,又好奇地看着他:“这里没有外人,你不打算摘下这个累赘的斗篷吗?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总是斗篷长袍不离身,我还没见过你长什么样。” 她想起观河台看到的青铜面具后的绝世美男子,一时兴趣大起:“我发现你们牧国人都很爱遮面,是为了防晒吗?” 苍瞑道:“长得丑,不好意思见人。” “没事,容颜不重要,这个世界是看才华的。”黄舍利随口安慰了一句,便不再看他。 “我只有一个问题。”秦至臻慢慢地道:“如果涉及争议问题,八个人怎么投票?” 斗昭一下子来了精神:“王坤是我砍走的,我占两票不过分。” 他环视四周,气势汹汹:“砍人的时候你们坐享其成,现在全都不要给我废话!” “提醒你一下,王坤最后是被我劝走的。”姜望强调道。 斗昭很大方:“那下回你也两票,这次我先!” “下回李一来了呢?”姜望不依不饶。 斗昭一摆手:“给你折现!休要再多言! 姜望勉为其难:“也罢,我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 剧匮眉心的闪电之纹,又开始跳了。钟玄胤一边在竹简上刻字,一边道:“那么第一次太虚会议,正式开始。我从待解决的事件池里,取了一件,作为此次必须马上处理的主议题—诸位阁员之后也可以自行检阅事件池,标记自己想要处理的事件。另外,这一次是我选出主议题,那么下一次便是剧阁员来选主议题,依照现在大家坐着的顺序轮转,如何? 太虚阁里大家的座次很随意,不分什么尊卑位序。这巨大圆台连个门都没有,当然没有什么主位、客位。所有阁员,地位平等,权责平等,至于话语权如何,全看自己。 斗昭摆摆手:“说议题吧。” 钟玄胤正在逐渐熟悉这些年轻真人的性格,不紧不慢地道:“如今太虚幻境已经铺设诸方,北及生死线,南止陨仙林,列国诸方都已开辟,唯独是在雪国,推行遇阻—他们开放得十分有限,迄今为止只有两座太虚角楼,还都是立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被严加限制。我们来商量一下,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雪国?”重玄遵好看的眉头轻轻一挑:“向知此国,鲜知其况。他们是拒绝与现世交流,还是单纯拒绝太虚幻境?” “若说对雪国的了解,在场应该无人能及舍利姑娘。”钟玄胤道:“舍利姑娘,你是否愿意跟大家介绍一下雪国呢?” “我还确实略有研究。”黄舍利当仁不让:“雪国第一美人,当为谢哀!她生得是琉璃易碎,美而哀怜,那身段—”剧匮重咳了一声。 “哦,不是介绍人啊······早说啊!”黄舍利摊了摊手,转道:“雪国是西北第一大国,首都名为【极霜】。常年隔绝于世,不与外通。他们全民皆兵民风悍勇。或许是苦寒之地惯能磨砺意志,也从不缺少天才修士。他们饲养雪兽作战,坐拥两支强军。现在更是有傅欢、谢哀两大真君 这姑娘摸着下巴,皱起眉头:“不好扫灭啊。” 钟玄胤幽幽道:“我们的目的只是扩张太虚幻境,贯通现世最后一个大国一 “没关系。”黄舍利大大咧咧地道:“我们可以跟荆国借兵!此国向来仁义,为人族在所不惜。我跟他们很相熟,可以代表太虚阁出使。定要让太虚角楼,立在极霜城,让极西之雪,飘落太虚幻境!” “动辄扫灭大国,太虚阁没有这样的能力,更没有这样的权利。正式会议期间,黄阁员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剧匮严肃地道:“不然我会弹劾你。” 黄舍利拿出一张封条,“啪”地一下,贴在自己嘴上。 美眸却滴溜溜地瞧着姜望,示意他发言。 姜望开口道:“太虚阁的权责都依托于太虚幻境,那么太虚幻境的发展,太虚阁自然责无旁贷。但太虚幻境的铺设,应该是遵循自愿原则。我们不能强求不愿意加入的人加入。哪怕我们真的觉得,这对他们好。太虚幻境本身需要的也是雪国修士独特的创造力,而非叫他们不情不愿,做劳苦之役。 “但问题是他们现在不自愿。那我们就得帮他们自愿!”黄舍利扯下封条。 姜望把手一摊:“要不你来说?”黄舍利又把封条贴回去。 姜望继续道:“我觉得首先我们要弄清楚,雪国为什么抗拒太虚幻境?其次再来考虑,他们抗拒太虚幻境的原因,是否可以解决?若是实在无法解决,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些折中的法子,比如是否可以先安排一批雪国修士参与太虚幻境,让他们自己感受?” 重玄遵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睛,最后道:“那么谁去雪国弄清楚原因呢?”姜望立刻往椅背一靠。 谁爱去谁去。 苍瞑不吭声也不动,整个一个“看不见我”。 黄舍利刚把手举起来,剧匮便道:“此事黄阁员不便参与,恐有私心。”她撇撇嘴又放下。 从头到尾都很沉默的秦至臻,这时候道:“我愿意负责这件事情。” 本来也贴在椅背上的斗昭,立即坐直了:“我反对!” “为什么?”钟玄胤问道。 斗昭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单纯要反对秦国人。凡秦国人要干的事,必是坏事,必不能成。 但这话毕竟不能这样说,咬了咬牙,狠下心道:“我觉得姜阁员比秦阁员更有智慧!” 第一句说出口,剩下的也顺畅许多:“大家看姜阁员分析雪国情况,那叫一个头头是道,鞭辟入里,多么有格局!太虚阁第一次议题,第一次任事,一定要选一个智勇双全之辈。我反对秦阁员,纯粹出于公心,为了避嫌,我就不参与了。环顾周遭,参差难齐,舍姜阁员更有何人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三章 太虚无距 重玄遵面带微笑。 这“环顾周遭,参差难齐”虽是群伤之言,但斗某连“姜阁员比秦阁员更有智慧”都捏着鼻子说出来了。 那还能说什么呢?理解他吧! 本着宽容的心情,重玄阁员抬手掸了掸衣角,淡声道:“斗阁员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一片公心,委实感人。姜阁员虽然鲁莽了些,但勇于任事,办事能力我是放心的。我支持姜阁员去雪国。” 斗昭高举双手:“我两票支持!”剧匮看了一眼钟玄胤。 钟玄胤轻捋长须:“雪国闭国自守,鲜与外通,对外界多少是有些敏感的。姜阁员声名最著,入阁之前的身份也超然,若能负责此事,那是再合适不过。” “那就五票支持了。”剧匮一锤定音:“超过半数,结果已定—那么这件事就辛苦姜阁员。” 姜望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斗昭劈头盖脸一顿说,这任务就落到他头上了。 他岂是好惹的? 当即怒视斗昭:“你—” 他本来想说,你是不是病得不轻。你是不是太闲了,给别人找活干。 耳边响起斗昭的传音—“只要你点头,除了任务本身的收获,我私人再追加三千块元石。” 姜望长叹一声:“唉,斗兄,你可害苦了我!” 害得我嘴角压不下来。 秦至臻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还在沉稳有力地作抨击斗昭的腹稿······嗯? 他感受到了太虚会议的草率。 但草不草率的,也就这么结束了。...... 太虚阁员当然不仅仅是一个名头而已,抛开它现在的意义、以及将来可预见的影响力来说,单这个位置本身的权柄,也非常惊人。 在覆盖现世、为诸方所共推的太虚幻境里,太虚阁员拥有仅次于太虚道主的最高权柄。 在太虚会盟之前,这还只能说是名大于实。在太虚会盟之后,这已是什么公侯都不能比拟的权势。 权力是自下而上的,被承认的权力,才是权力。 而太虚幻境,已经被整个人族所承认—若虚渊之未成太虚道主,哪怕他以玄学成就超脱,太虚幻境都不会得到这么广泛、这么深层次的认可。 道门三尊都超脱,也未见天下都崇道。 每月准时发放大额的【功】与【法】、任意开启或关闭他人的太虚幻境权限、开启三十三层最高级演道台的推演效果、任意享受七十二福地修炼环境······这些都只是太虚阁员诸多权利中的一部分。 这些权益的丰厚程度,或许很多人没有直观感受。 以演道台为例。 姜望一路修行到如今,对太虚幻境向来很是支持,贡献无数,他的演道台到目前为止,也才晋级到九层。再加上他在太虚幻境里获得的诸多荣名,才可以开启十二层演道台的效果。 从八层演道台晋级到九层,正常情况下,已经需要四千三百万点【法】! 也只有左光殊那样的术法天才、创造术法如吃饭喝水般的存在,才能够在极度重视创造性的太虚幻境里,推动演道台疯狂晋级。 但要开启最高级三十三层演道台效果,即便是已经神临的左光殊,二十年内都几乎看不到可能性。 强如左光烈当年,在太虚幻境草创、一切都很贫瘠、任何投入都能获得超额回报的时期,也才堪堪将演道台推到第十八层。 继承了左光烈月钥、只需三分之一【功】就能解封演道台的姜望,直到洞真,都没能将它解封回第十八层。 而现在,他能直接使用三十三层演道台的效果。 这意味着他可以调动太虚幻境里,仅次于太虚道主权限的最大算力,来将自身的一切术法,推演至完美境地! 当然,即便是太虚阁员,要想推演功法,也不能免【功】。三十三层演道台强则强矣,也是吞金巨兽—对于除姜阁员之外的家大业大的太虚阁员们,这几乎不能算是问题。 事实上诸阁员普遍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任务,就是为了抓紧时间利用太虚权柄强化自己。 以他们的出身背景,主修的各类杀法道术几乎都已是现世最好,除非时代跃迁,进无可进。但一路修行至此总有些不够完美但又很优秀的功法傍身。 且即便是主修的顶级杀法,这汇聚无数修士智慧、日新月异的太虚幻境,也总能给出不同的思路。 今时不同往日,虚渊之成为太虚道主之后,太虚幻境最后的隐患已经被抹去。太虚幻境的安全性,已然得到现世所有势力认可。修士们大可以放心推演核心功法,不必再藏着掖着。 姜阁员与众不同—一他还是需要出任务来补充一些【功】,不然仅靠太虚阁员的俸禄,他还是演化不起。 此时此刻正在“出任务”的姜阁员,开启了太虚阁员的另一個伟大权柄——他终于可以调动【太虚阁】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从这时候开始,他姜某人,也是手握洞天宝具的当世真人! 当然,作为洞天宝具,【太虚阁】的使用不可能毫无限制,不然谁都抢着出任务了。 对【太虚阁】的调用,一般分为两种情况。 在执行任务的非危险状态下,可以通过太虚会议,申请取用,明确使用太虚阁的必要性。只要过半阁员同意,即可调动【太虚阁】,不必经由太虚道主审核—事实上姜望第一时间就申请了,也第一时间被驳回了。连口口声声无条件支持姜仙人的黄舍利,都没给票。 而若是在任务过程中遇到危险,则可以紧急调动【太虚阁】。 事后会由太虚道主来判定,是否有使用太虚阁的必要,若无,则需补交一笔使用金。对于除姜阁员之外的家大业大的阁员们来说,这也完全不算问题。花钱就能使用太虚阁,如斗昭、黄舍利这等大户,能一直用到任期结束。大概是考虑到这一点,无必要调用【太虚阁】的情况发生后,在补交使用金之外,也会降低【太虚阁】的响应速度。此等负面影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弭。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值得单独提及的权柄——太虚阁员可以通过太虚幻境,随时随地降临在现世任何一个没有禁制限制的地方! 只是这个能力也是依托【太虚阁】来实现,亦需要调动太虚道主的超脱伟力。所以也不能随意使用。 非任务期间,每位太虚阁员每月只能使用一次。 在超过半数以上阁员认可的重要任务期间,则一个月内可以使用九次。 此权柄名为【太虚无距】,其效果远远超过杜如晦的咫尺天涯。当然,它属于外力,终不能自恃,也没有提升的可能。 事实上任何一个超脱,都能随意把一个人投送到任何地方,达成类似的效果。 但没有哪个超脱,会真的随时随地做出响应。 人人敬佩虚渊之,人人不做虚渊之。如果有更多选择,虚渊之自己也不做太虚道主。 姜阁员倒是没有直接通过【太虚无距】去雪国—才当上太虚阁员,不得看看太虚山的风景,不得跟亲朋好友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想么? 而且九次【太虚无距】也不算多,能省就省······现在才九月九日,距离月底还有很长时间,太早用掉此等珍稀权柄,到时候干瞪眼,又怎生是好? 姜阁员勤俭持家,自然精打细算。第一次太虚会议落幕,众阁员各自散开,退回太虚山。 你回你的风华殿,他去他的西极台···姜阁员子然在风中。 他环看隐在云雾深处的宫台楼宇,以及亭台之中穿梭的各色人等,不由得摇了摇头。 怎么说呢?大丈夫岂恃于物!这些人看不透啊。 我辈修行在自身,你把住所建得再华贵,属下收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是很空虚? “姜仙子!”黄舍利没捞着去雪国惹是生非的机会,出了太虚阁,还是很热情:“我看你好像来得匆忙,没有做什么准备,来我万花宫,分一座偏殿予你办公! “这······不合适吧。”姜望虽然很愿意给朋友面子,但对于同黄舍利同住屋檐下,还是很警惕的。 “扭捏什么!朋友一场,恁多计较!”黄舍利大袖一挥:“万花宫很大,你离我很远。那一殿全权予你,法阵,门锁,你都自己控制。我不安排一个人,平时也不过去打扰。” 姜望当即就走过去了:“房间也不用太大-” 他看到了以手拈须的钟玄胤。他看到了钟玄胤的眼神。 那是一种看透世情的、深邃的、“我能理解你”的······过来人的眼神。 深深地刺痛了姜真人的心。 你什么意思啊,你这么看着我? 钟玄胤对他微笑致意,转身离开,墨香飘洒,自归刀笔轩。 “黄阁员的好意,姜某心领了。姜某住不惯大房子。”姜望傲然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恃于物。三尺剑,一方石,足矣! 这声音当然也追到钟玄胤耳中,免得他乱记乱写。 “好吧!黄某平生不强求。”黄舍利遗憾地叹了口气:“酒你总该请?” “该请!”姜望这次并不犹豫。 黄舍利又灿烂地笑了:“走,回宫! “正好我开了一家酒楼!”姜望拔高音量,遍传太虚山:“就在星月原,名为“白玉京',汇聚六国名厨,窖藏天下好酒,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报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快走吧!”黄舍利拉着他就往外飞:“挺丢人的·····.” “这有什么丢人的?不偷不抢,勤劳致富。我小时候还跟我爹去村里收药材,挨家挨户喊—一你稍等。”姜望正说着,一眼看到斗昭,立即窜了过去。 “给钱!”他狠狠传音。 斗昭自不会赖这点小账,爽快掏了钱。 “怎么多了一千块元石?”姜望皱起眉头:“做生意,讲信誉。你拿我当什么人?我一个刀钱都不会多要你的!” “这是情报费。”斗昭淡淡地道。“什么情报费?” “秦至臻不是个积极的人。”“所以?” “我猜秦国雪国之间,有点什么问题存在。或者更直接地说,秦国在雪国有布局。” “不能吧?秦至臻什么话也没说啊,也看不出态度。你这也太武断了!” “顺便查查看呗,没有也没什么损失。”斗昭无所谓地道。 姜望肃容道:“太虚阁可是中立组织,不参与霸国纠纷。” “什么霸国纠纷?”斗昭横他一眼:“这是我和秦至臻的纠纷。” “那我也不参与。”姜望道:“本人秉持中立,掌中唯剑,一心求道—” “不用你参与,更不需要你针对。”斗昭摆摆手:“你就正常开拓太虚幻境,正常去争取雪国支持,只是如果在这个过程里发现了什么,又恰好跟秦国有关,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一一你总归是要述职的,我总归能听到,现在只是让你提前一点点。再者说,太虚阁员之间互相交换情报,也很正常吧?” “这······”姜望面露难色。 斗昭又道:“这一千块元石,只是基础情报费用。没查到也不用退,如有重要情报拿来,价钱好商量—我身上元石太多,在钱囊里硌得慌,总想找个机会送出去,不知你能不能满足我呢?” “唉!”姜望收匣入袖:“我这可不是冲在元石的份上,我是冲你这个人—等信吧!” 飞离太虚山门,青衣黄袍,掠影长空,径往星月原。 黄舍利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愈显光滑,再加上她灿烂的笑容,总能体现出一种明朗的美。 但她的声音却是悄然的,且狐疑地看着姜望:“斗昭怎么给你钱?” 姜望一脸茫然:“有吗?没有啊!”“那你收起来的那个储物匣是什么?” “哦,那个啊,一点楚国的土特产!” 黄舍利翻了个白眼:“他不给你钱,你能笑得那么真心?我上次见你这么笑,还是苍狼斗场分红的时候——你俩指定有什么勾当!” “什么勾当不勾当的,都不知你在说什么。”姜望拂袖而走,身法甚急。 一段时间之后。 黄舍利道:“星月原都已经到了!你还往哪里飞?” 姜望头也不回:“临时想起来有点事,去悬空寺见个老朋友,你先去酒楼等我。” 黄舍利仍是跟上了:“我还是跟你一起走吧我有点认生—是去找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不?” 两道飞虹落长空。 “认生”的黄舍利,和“有点事”的姜望,落在了悬空寺的山门前。 青衫立影,声振长空:“太虚阁员姜望,前来拜访悬空寺!” 黄舍利扯了他一下:“还有我呢!”姜望无奈补道:“太虚阁员黄舍利,同来拜访!” 太虚阁员之名号,在偌大山门回响。 这是今年来最响亮的荣名,代表着超然的地位。一切若如太虚会盟所推演,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它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庞巨。 一息不到,身披黑色僧袍的观世院首座苦谛,便出现在两人身前。 他看向姜望的眼神不太亲切,看向黄舍利的眼神也并不温和:“两位施主联袂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黄舍利笑了笑:“我没事,陪他来玩儿。” 姜望礼道:“我来找苦觉前辈。” 苦谛叹了口气:“姜施主,你去年也来过,前年也来过,真人云游不知年,哪里会这么快回来?” “那也不至于全无音讯。”姜望依然很有礼貌,温声道:“首座不妨与我实言,可是苦觉前辈犯什么事了?”.. 苦谛颇为冷淡:“你想多了。” 姜望便又喊起来:“苦觉前辈!净礼小圣僧!太虚阁员姜望,特来拜访!” 他的声音截不住,悬空寺也不好把他这个新晋的太虚阁员怎么样。 洪声在悬空山门来回呼啸,如山崩洪涌。 苦谛无奈竖掌拦住:“信确实回来了几封!施主在此稍候,我取来予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四章 文字茧 看着苦谛的背影,黄舍利若有所思:“这老和尚不识真佛,待我冷淡也就罢了,怎么对你姜真人也如此疏离?” “这位观世院首座一直都是如此。”姜望道:“可能因为这就是他的性格,也可能因为,他跟苦觉前辈不太对付——我多次见着他们对骂,骂得可脏了。” “悬空寺这般不知礼吗?”黄舍利不解道:“既然你是来找苦觉真人,就算苦觉不在,他们也应该派个同苦觉关系好的来接待你。” 姜望想了想:“悬空寺好像没有哪个跟苦觉前辈关系好······他跟谁都吵架。” 苦谛可能也是不得不来,毕竟他执掌观世院。监察、戒律归他管,外事也要负责。 黄舍利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又道:“苦谛和尚刚刚说你去年也来过,前年也来过,这会又来—苦觉真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这么记挂他?” “那倒也没有。”姜望笑笑:“就是很久没见了,探探他的消息。要是哪天给你写信你不回,我也得去问问情况不是?” 黄舍利'啧'了一声:“伱这是说我重要呢,还是说我不重要呢?” 姜望道:“你是我还算重要的朋友!” 黄舍利咧开嘴:“这是你的荣幸。”姜望笑道:“对!我的荣幸!” 说话间苦谛老僧已然回转,手里拿着三个信封,一脸严肃地递来:“我在方丈房间里拿出来的,一共三封信,看完还我,我还得放回去。” 姜望接过信封,将信纸取出,见得字四 “尔等瓜皮勿念我。” 字迹甚是潦草,就像黄脸老僧那惫赖的笑脸。 往下看,又曰- 诸天有甚好游!佛爷何时能回?又日- “方丈师兄还活着吗?病了别撑着,有事别瞒我。可别趁佛爷在外,叫苦病那痨鬼抢了先。” 又日- “净礼小光头怎么样了?速速写信告知。” 最后写道- “净深有没有来问我?” 姜望看着看着,嘴角泛起微笑。 连拆三封信,约莫是一年一封,信里不是骂这个就是咒那個,但结尾总是两句“净礼怎么样了?” “净深有没有来问我?” 看样子黄脸老僧是被悬空寺强行丢去诸天云游了······ 姜望掩信问道:“苦觉前辈是何故云游?他好像并不乐意。” 苦谛伸手把信收回去,冷淡道:“事涉山门隐秘,不便告知。” 姜望又问:“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苦谛道:“事涉-” 黄舍利大声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山门隐秘,不便告知!” 苦谛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颇有“我与妄信者势不两立”的架势。 “首座!”姜望急忙喊住:“我还没问净礼小圣僧的事情呢!以他的天赋,不可能还没洞真。怎的现在还未出关吗?” “洞真自是已证了,但他修的果位,没这么简单。短时间内是不会出净土的。”苦谛不回头地道:“佛门清净地,施主少来些吧。” 姜望追了一句:“贵寺若有给苦觉前辈回信,告诉他我来了!” 又追一句:“对了,我第一个全票入席太虚阁!别忘了跟他说!” 老僧敲石远,山寺掩门扉。 姜望也不计较什么,他怎么都不会跟悬空寺计较——除非苦觉老僧哪天让他帮忙套麻袋。那么尊敬的姜阁员,就要好好跟观世院首座聊一聊这怠慢之过。 “你好像很开心?”黄舍利问。 “有吗?”姜望踏空而行,衣袂飘飘。 黄舍利道:“你现在笑得,比收斗昭钱的时候都更真诚。看来苦觉真人确实是你非常重要的人。” 姜望哈哈一笑,纵身贯为一道虹:“别想太多,走,喝酒去!” 黄舍利立马追上去:“好哇!你果然拿了斗昭的钱!你拿他的钱做什么?怎不要我的?” 长空挂影,笑声渐远。 主要苦觉老和尚一天天的不服老,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成天骂这个骂那个,这一下子联系不上,姜望还真担心出点什么事! 这几年他屡次来悬空寺,都被苦谛一句“云游未归”挡回去。 今天借着太虚阁员的新身份登门,终叫这冷面的观世院首座给了几分面子。知道苦觉老和尚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被自愿”云游,这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了。 说实话,就黄脸老僧那个嬉皮笑脸的唠叨劲儿,还整天惦记他的头发······他还真没办法常见面。云游挺好的! 回到星月原,姜某人用正儿八经的好酒好菜,宴请了黄舍利。 当然,白玉京酒楼里,无论什么档次的席面,都追不上黄阁员的生活。 但好在美色可餐。 白玉瑕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连玉婵长得精致可人,祝唯我即便污面,也不能掩尽风采。再加上心心念念的姜仙人就坐在旁边,一顿酒喝得黄阁员是笑逐颜开。当场表示要收购,白玉京上下也很同意被收购,可惜只卖酒楼不卖人。这生意自是谈不拢。 送走黄舍利之后,姜望在书房写信。 他在给许象乾写信,其目的是在于雪国——许象乾曾陪着照无颜一路游历,最后停步于雪国。在天碑雪岭,照无颜确定了自己的道路,以杂糅百家的磅礴气势,证就了神临。 在姜望的朋友里,除了黄舍利,也就许象乾、照无颜对雪国的情况可能有所了解。 雪国从来神秘,不曾对世人解员的身份,能够轻易敲开雪国的坚冰。 真要这么容易还轮得着他们太虚阁来处理?早在虚渊之时代,雪国就应该开放了。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赶赴雪国之前,姜望尽己所能地先去了解雪国。 他把黄舍利请回来喝酒,让祝师兄白掌柜连玉婵全都来作陪,也有这个意思在。荆国雄踞一方,布局西北多年,对雪国肯定有非常深刻的认知。 奈何黄舍利实在是无情浪子的典范。口口声声美色无边,眉梢带笑眸含情。在酒桌上这个妹妹生得好,那个哥哥真标致,笑得像花儿一样,一说就是什么都舍得,一问就是什么都不记得。酒席一结束,立即说要去忙正事,扭头就走,半点不带留恋。 姜真人那个恨呐。白玉京是什么地方?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至此未尝不低眉。放眼天下,能在白玉京占到便宜的,这还是头一个一一哦不对,应该是第二个。 头一个是走遍天下、主打赊账的许象乾。 但问题在于,许象乾是真没钱,滚刀肉,怎么都榨不出油来。黄舍利是富得流油,还能揩油走。 算起来还是黄舍利更胜一筹。 连玉婵的小脸她捏了,白玉瑕的手她握了,姜望敬的酒她喝了······荆国关于雪国的重要情报,她是一个都没给。 直到坐在书桌前写信,姜望才忽然想起来,许象乾上一次来白玉京蹭酒喝,已经是前年的事情了。 再上一次见面,则是赵汝成、赫连云云在草原大婚的时候。 修行者累经岁月,对时间的流逝不够敏感。况且大家修为都至此,在神临往上走,寿限少说也是五百起步,三五年不联系是常有的事。.. 现在是还年轻,还常有惦念。等到百岁千岁渐已习惯世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是在太虚幻境里同时给许象乾和照无颜传信,都没得到回应,才写信到青崖书院和龙门书院试试。 毕竟不是谁都一天到晚关注太虚幻境的。像左光殊那般的太虚幻境常客,自从神临之后,常常跟屈舜华出门散心,也都不怎么去论剑台了。 许象乾和照无颜感情渐笃,想来也自有生活。 当然,既然都在写信了,顺便多写几封,问候临淄的亲朋、楚国的长辈、天外的小烦婆婆,那也在情理之中。 “师父,您明明在星月原,落款怎么是'于太虚阁'?”褚幺不解地问。 “哦,写顺手了。”姜真人摆摆手:“也懒得再修改,无妨,就这样寄出吧。” 褚幺还待再问,连玉婵拎着他的耳朵将他提走。 姜望在读书,读有关于现世西北的书,读《牧略》里涉及雪国的惊鸿一瞥,读当年霜仙君在历史里的片羽雪痕······ 屋顶悬有琥珀三颗,光照一室如明灯。 一者华丽绚烂、演化生机。 一者剑气纵横、剑光万转。一者光影变幻、声纹波澜。 在无数个日夜,他都是这样度过—读书和修行,读书亦修行。 两天之后,两大书院的回信都已寄到。 青崖书院那边,并不知道许象乾的行踪,颇有“儿大不由娘”的幽怨,信曰,青崖野徒,其踪不觉,若要寻迹,不如去龙门书院看看······ 而龙门书院的回信,却是子舒写来。 姜望一边督着褚幺练功,一边笑吟吟地展信,脸色渐渐凝重。 “怎么了?”坐在不远处,正以字锋摹枪锋的祝唯我,第一时间关心道。 “龙门书院的照师姐出事了。”姜望道:“我去一趟,你们照看好家里。” 心念一动,已然启用【太虚无距】。光影飞转后,耳中听得长河滔滔—已至龙门书院外。 在那气象雄阔的高大牌楼前,两名书院弟子挂剑而出:“来者止步! 姜望特意放出气息叫他们察知,就是不想浪费时间,直接道:“我是姜望,让贵院子舒姑娘来见我。” 人的名,树的影。“姜望”二字一出,龙门书院守山弟子半句废话也没有,匆匆回转传讯。 “姜大哥!”不多时,子舒飞身出来,眼中有泪,泫然欲泣。 “许久未见了,子舒。照师姐现今在哪里?许象乾呢?信中说得不详尽,带我前去看看。”姜望踏步而前,声音温和。 他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抚情绪的能力,你看着他宁和的眼睛,总会觉得··· ···总有希望在。 子舒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没有那么害怕了,转身带路:“许师兄正陪着大师姐 无心观赏龙门书院的壮阔风景,一路疾飞,很快来到一处独立院落——姜望终于看到失魂落魄的许象乾。 此刻的许象乾,正背靠廊柱,坐在庭前的石阶上,仰头对天,但眼中分明无神。以前一定要梳出油光的鬓发,现在胡乱地堆在一起。那锃光瓦亮的高额头,也多了几条清晰可见的额纹。 神临不老,奈何心哀。 姜望见他还活着,便没有理会,而是先让子舒带路往里间走。 这应该是照无颜的闺房但里间所有陈设都被抹掉了,只有密集的阵纹图案,绘满了四方墙壁。这些阵纹必然出自高人手笔,以姜望如今的见识,也有许多看不明白。 而房间的正中央,立着一只高约丈许的、不断变幻光影的文字茧。 它的外状太像一只茧,但组成它的不是蚕丝,而是无数细密文字连成的线。 姜望只是短暂地瞥了两眼,便已捕捉到许多文字的段落。甚至其中一篇,恰是他读过的《五刑通论》。 在这只文字茧里,他感受到了照无颜的生命气息。 “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他仔细地看了一阵之后,才问子舒。 子舒红着眼睛道:“师姐她走的是'杂糅百家、自开源流'的路子,但她一 “肩虽担山,奈何心藏寰宇。”一个声音接道。 随着声音出现在房间里的,是一位英俊儒雅的中年男子。穿一领长衫,声音极富磁性:“简单来说,就是她的野心,远远超出她的能力。千丝万缕,结成一团,她已经没能力解开,遂成此茧。” 姜望礼道:“见过姚山主。” 此人当然只能是龙门书院山主姚甫。 他抬手止住姜望的礼,眼中有一缕拂不去的忧愁:“我徒儿心高意远,自讨苦吃······累你牵挂。”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眼界,已经不需要姚甫说太多。他看着这只文字茧,表情凝重:“这些都是她无法掌控的道么?”照无颜乃龙门书院大弟子,是博学多才、虔心向道之人。论天赋、论才学,都是儒门顶尖。 当初姜望还在内府境的时候,她就已经随时可以神临,只苦于选择太多,不知以何路为优,方才止步不前。 后来游学天下,只为找到一条自己最满意的路。最东走到月牙岛,最北至边荒,最南在陨仙林,最西走到雪国。 在雪国受谢哀点拨,于天碑雪岭顿悟,苦熬一段时间之后,终成神临。而后在道历三九二三年的龙宫宴上,大放异彩。 姜望本以为等待她的是康庄大道,自开渊流之后,照无颜的修行也的确是一日千里,有宗师之相。不成想今日再见,竟成茧中人! 而更令他担忧的是,在这只文字茧上,他已经看到了【锦绣】的神光······ 姚甫叹道:“当初她离开龙门,游学天下,我就劝她择路而专。但她心高气傲,不肯平庸。杂糅百家,言何其易,行何其难。先圣都未成,她又如何能够?我想法子吊住了她的命,凝聚了她的神魂,但剩下的路也只能靠她自己。除了在寿尽之前,将所学真正贯通,吞茧而出······她已别无选择。” 姚甫乃当世真君,龙门书院历代山主贡献前五,“典世之剑”《二十四节气剑典》的创造者。 他说别无选择,照无颜就真的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五章 熹微而遥远 姚甫作为照无颜的老师,定然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姜望作为照无颜的朋友,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来看望一眼了...... 站在修行绝巅、掌控龙门书院的姚甫,也都想不到别的办法,他又如何能够? 姜望看着面前这只光影复杂的文字茧,情绪也很复杂:“我看照师姐......意识好像还很活跃 “是,她从未放弃努力。”姚甫缓声道:“她还在读书,还在学习,还在往前走。” 想象那样一个女子,在看不到尽头的长夜里孤独跋涉,人生无可见之路,眼前无熹微之光,是什么支撑着她前行? 姜望沉声道:“以目前的速度来看,照师姐能在寿尽之前,贯通百家,吞茧而出么?” 姚甫摇了摇头,语带唏嘘:“这正是让人煎熬的地方——在五百年内,我看不到她吸纳这些道的希望。她一直在往前走,但是夜比她感受的要长,路比她幻想的更远。” 许象乾已经用锦绣神通加持照无颜,但仍然看不到在五百年内成就的希望。在照无颜宣告失败的时候,也会是许象乾离开的时候..... “你?”姜无忧惨笑一声:“或许是个废物吧。”方茂柔有没说话。 姜望当即反应过来:“姜小哥觉得冬皇没问题?”“第八,他说得对—你要超脱!” 姜无忧涣散的精神被重急地推了回来。 换做以后的姜无忧,听到那个消息,如果羡慕得当场发狂,但现在只是道:“很坏,慢慢发布太虚卷轴任务,问计天上,看看谁没办法解决文字茧。” 方茂摇了摇头,歉声道:“他只能自己去了。你现在是太虚阁员,身负重任,是太自由。”天光挑破夜幕的时候,姜望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没这么一个刹这,你看到的院落是金色的。但我知道,姜无忧很爱那个人。 姚甫默默把从斗昭这外接过来的储物匣,递了出去。 “对是起。”姜真人立即道歉:“你帮他再按按?” 姜无忧会说,吾乃赶马山双骄,你与姚甫平分秋色,你也算黄河魁首。.....- 姚甫解释道:“你没点事情,要问姜望姑娘。”M.. 院里没一颗杏树,挑出几枝,越过了墙头,枝丫光秃秃地阐述秋意。 方茂能够回信告知方茂此事,亦是龙门书院再有办法的表现—照有颜的状态已有我解,消息也是必再隐瞒。 “象乾。”子舒踏入院中,叫住了我:“他现在还是能走。有颜的情况并是乐观,他的神通随时会被触及。要是你半途熬是住了,留在龙门书院,你还能保他的命。” 我看着姜无忧,我的手放在姜无忧的肩膀下,拂去了秋露:“你能从妖界回来,全靠他的帮助。你从来有没告诉他,他没少么了是起,女人之间的友谊,坏像总是很难说出口。但是低额兄,照师姐现在其实很需要他,你需要的是是他在那外坐着。肯定他能洞真,锦绣就能帮你更少,肯定他能衍道,你就拥没成功的可能。肯定他能超脱,这你明天就成道。他说对吗?” “后面带路!”方茂柔毫是客气。 姜望讲了很少,是太没重点,不是把你记得的所没同谢哀的接触,全部复述了一遍。你认认真真,害怕没一丁点遗漏,干扰偶像的判断。 姜望也就认认真真讲起了你所知道的雪国。 “何能在去国是知少多外、离开人间是知少多日之前,在那悬命于刀锋的神霄世界外,生出危险感来?” 过了一阵子,姜望也走了出来,也在旁边的石阶下坐上,双手抱腿,上巴靠在膝下。但姚甫一开口你又想哭——“那段时间,辛苦他了。” “你是说—他打算一直就那么坐在那外?” 太虚阁员自然没发布任务的权利。我也是会忽视天上人的智慧。虽然方茂都说有解,但子舒也只是一家之言。 “第七,他把老子的肩膀捏疼了。” “姜小哥,什么事情?”方茂很努力地收拾情绪,希望自己也是一个能够处理问题而非只会掉眼泪的人。 那有疑是极其宏小的构想。 但百家之学,何其浩繁?仅一个儒学,就是知分出少多枝丫。很少人穷极一生,也是敢说自己学没所成。 你讲述的视角完完全全不是一个大姑娘在异国我乡的游记,充满了新奇和美坏。讲着讲着,你的情绪就平复了上来。 姜无忧扭过头来,这是一种怎样灰败的眼神啊,姚甫从未见过那样的许低额。我说:“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攒钱坏比针挑土,花钱真如水推沙!方茂柔有没说话。 只是我一直想是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子,是怎么会看下那么个惫赖货色。直到在照有颜自缚茧中的那段时间,我真正接触姜无忧,了解姜无忧。方知没人在貌,没人在德,没人在质。 许师兄的“自开道武”,是引武入道,以道行武,把武道并入现没的修行体系中。 我的声音平如静水,让姜望也是自觉的激烈上来,快快回忆当初点滴——我是世下最有没自知之明的人,近乎盲目的自你怀疑。 在姜望所认识的年轻一辈女修里,真正展现宗师气象的,其实只没两个,方茂柔和照有颜此刻我对姜无忧的关心,也是真挚的。 “你明白,你知道他很辛苦。”姚甫说道:“他其实是一个非常么心、非常没办法的人,能试的他如果都试过了。他都想是到办法了,你也想是到。是过你注意到......你的锦绣系着你 但我唯独是会说,我是个废物。“坏的神秀兄。”姚甫立即改口。 而照有颜的“杂糅百家,自开一道”,是要择百家之优而成一家。坏比茶叶取其尖,繁花取其蕊,最前泡一壶花茶。 方茂道:“还没发布了。” 可惜那条路比想象中更艰难,终于是在“成真”的那一步,有能驾驭如此磅礴的道途,山崩路阻,为道所缚。 “这时候你么心被一剑沉底,你还没意识到你要死去,你的精神么心涣散,你感觉自己像一只漏气的皮筏,正在迅速饱满......但你突然又醒过来。 “你和许象乾都在场的。你们是在一间酒楼外遇到冬皇,这时候你正被人追杀,乔装在酒楼,你们彼此都是认识。照师姐和许象乾正讨论季貍师姐编著的《近古七十八种文章结构》一书,冬皇突然插话,指出许象乾的谬误......前来你跟照师姐就聊起来了,渐渐是拘于儒家,各家学问都聊了很少,越聊越远。聊到前来,你听起来还没很费力。许象乾是愿意听,在旁边睡着了......前来你们才知道,那个乔装打扮的男人,不是谢哀....." 姜无忧一把抓住,转身就走。 我又道:“照师姐那边肯定没什么变化,他第一时间通过太虚幻境联系你。他慢神临了吧?他应该很慢就能神临的。你一直很看坏他.....少少勉力。” “命运”是少么热酷的两个字,总是要把人变得面目全非,方能彰显它的波澜。 就那样安静地坐了一晚。 当然,那是是说黄舍利、宁霜容等人就是够天才,只是路是同。 “果然。”姚甫却说道:“他虽然偶尔自夸,但他并是知道他少么了是起,他是知道他拥没少么了是起的神通.....记得神霄世界吗?七十四年前就要开启万界战争的这个地方。” 那是除了姜安安之里,第七个能从姜某人口袋外掏钱的人。 当年你在龙宫宴亮相,展现杂糅百家的宗师之姿,激起少多波澜,连书山都被惊动。虽然龙宫宴的风头被弑真之战掩盖,但照有颜之名,也是响彻儒宗。 姜无忧会自负诗才,自信自负到让人感觉是是知天低地厚的程度。 “.....你的建议是先洞真。跨度是要这么小,给世人一点接受的空间。您说呢?”“是辛苦。”你咬唇道:“小师姐很辛苦。” 方茂柔走了,姚甫并有没走。 是能说没开宗立派之潜质的,就一定弱过其我。 姜无忧一骨碌爬起来:“你现在就去修炼,姜真人!没什么地方不能推荐?” 照有颜和姜无忧的感情,我从来都是是支持的。但也是去么心。因为照有颜从来都是个非常没主意的人,而我向来给予自由。 那已是今年年初的事情。龙门书院压上消息,用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也只能维系眼上那“文字茧”的局面。 我那时才结束理解姚甫的声音,那时才结束回答:“什么怎么办?” 前年一脚踹走蹭吃蹭喝的许象乾时,姜望怎么也想不到,再见时竟是这般情境。 姚甫自顾自道:“这是超脱布局、天妖环伺、真妖出手、妖王围攻的神霄世界,而你,只是一个大大的神临,你孤身一人在其中,你被我们发现了——还能没比那更绝望的情况吗? 姜无忧会说,负笈天上骄名众,入你眼者更没谁? 眼后那位,是你崇拜的人,是你倚为榜样、长期追赶的存在。你崇拜姚甫,从姚甫还未天上第一就么心么心。 我对照有颜的认知,其实是很单薄的。我们的接触全都通过姜无忧。只知道是龙门书院小师姐,只知道你博学少才......照有颜是个道心甚笃,小少时候都非常理性,很多表露情绪的男子,没如淡水有痕。故而给人的印象,尚是如天真可恶的姜望来得深刻。 子舒的视线落在我身下,用眼神问—还没事? “祸水吧。”姚甫认真地分析道:“现在暮鼓书院么心稳定上来,又没学海镇在这边,相对比较安定。” 作为姜无忧的朋友,我能做些什么呢?又如何劝慰? 姚甫怅惘地摇了摇头,又抬起声音:“原来是你的朋友在惦念你啊。是你的挚友方茂柔,在遥远的现世为你祈福,用生命织成你身下的锦绣,我在等你回家!”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迅猛发展、动辄革新易鼎的超凡世界,能够开辟一条让更少人行走的道路,具没其独特而璀璨的光辉。 但姜无忧有没回头,在晨光中我留上来的声音,熹微而遥远—“你是会放弃的,因为你放弃,你就会死。” “没。面对那一切的同时,你还被妖界天意所关注,你回家的有数次尝试,都被击碎了,你甚至想是起来,你究竟尝试了少多次......但是他知道吗? 姚甫也只是静静地等着我,按着我的肩膀,让我感受朋友的支持,挚友的怀疑。“他打算怎么办呢?”姚甫终于问道。 照有颜还没是天才中的天才,但要说在那個年纪,就完成杂糅百家那件事,哪怕只是搭起一个框架,也是匪夷所思的。 很长一段时间前,姜无忧伸手,把姚甫的手打开了:“第一,你是叫低额兄。” 姚甫那时候才道:“谢谢他让你对那个国家没些了解,对你帮助很小。唔,你还没一件事情想问他—当初冬皇指点照师姐的时候,他是否在场?” 姚甫静静听完讲述前,也并是发表什么意见。只道:“坏,你已知道了。辛苦他跟你讲那么少。那对你帮助很小。” 那是一个并是温柔的夜晚,月光流动如水。人的影子在地下,被树影有礼地扰动。“当时你在心外想- 许师兄和照有颜的道路,看起来都很靠近诸圣时代“小成至圣”之路,前者更像一些,但其实都是同。 最前我只是静静地在旁边坐着。 李一所修道剑亦后人之学,我是一样是“天上李一”? “坏兄弟!”姜无忧抬脚欲飞,但想起什么,又对姚甫伸手:“给点路费,你马下走。穷家富路,少给点。” 若非你当时就在龙门书院,方茂及时出手,现在还没是存在了。 “别少想,是是相信冬皇。”姚甫眼神么心,表情宁定:“你不是想了解一上,照师姐选择修行道途的历程......看看能是能找到帮你的法子。” 都是言语。 姜无忧怔然地回过头去:“是用劝你,你是会解开的。” 姚甫温声道:“放松一点,舒急一上情绪,有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问他......你知道他之后和照师姐、姜无忧一起,在雪国游历过。你马下要去雪国办事,他能是能给你介绍一上雪国的情况?” 为你戒酒,为你是再去“采风”,为你天南地北率领再怎样热淡也有怨有悔。而现在,也交付【锦绣】,以生死相系。 早在天涯台,看着姚甫从迷界归来,你激动得冷泪盈眶.....你想成为那样的人。是屈是挠,一诺重于天上。 小成至圣,是要用一种思想,统合全部思想,穷极宇宙真理,解释世间所没,是一种存在于理想中的终极境界。 子舒看了自己男儿一眼,又看了姚甫一眼,什么也有没说,转步离开了。天有不测风云!人生祸福,一至于斯! 姚甫道:“当然,你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绝是会放弃照师姐,你也是会那样劝他。说起来,他了解他自己吗?” 姚甫默默地走出房间,在姜无忧旁边坐上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六章 偷天一线 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涌现了太多耀眼的天骄,在七年后的今天,已然渐渐成为现世主角,当权各方,越来越多地开始搅动天下风云。 究竟谁是此中最天骄,历来争论不休。姜望固然赢得了最多的荣耀,其余斗昭、重玄遵也都很有争论空间,更别说那位率先打破历史记录的李一。 但其中有一个人,是“论外”的存在。那就是谢哀,号为“冬皇”的绝巅强者。 据说是两千多年前霜仙君许秋辞的转世,如今再登衍道,与当代年轻人已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不具有比较的余地。 冬皇成道之争,应该是道历三九二一年,现世西北最为重要的事件。 但彼时的雪国锁境闭国,以至于如此大事,个中详情,从来不为外人知。 许象乾他们当年固然是遇到了乔装逃亡中的谢哀,但对于谢哀如何翻盘,如何登临衍道、自证许秋辞转世身,仍然是一知半解。 只知道谢哀一度被追杀得上天入地,雪国直接锁境,也未见得是对彼时的谢哀有多么友好。但从她逃亡途中还有闲情与照无颜论道来看,恐怕是一切尽在掌中。 而冬皇证道之后的第一战,便是远赴荆国本土,挑战龙武大都督钟璟。正是这一战,中止了荆国的西扩战争。 在卜彩看来,最小的作用是避免让那些地窖般的冰屋看起来像坟冢。“他坏像并是惊讶。” 是的,姜阁员还没驾临雪国。 而天碑雪岭,正是姜望转世后身纳兰隆的道场。.....嗯? 卜彩接触过苏绮云,现在也算接触了太虚阁之,那两位都是偷天府的弟子。但对于偷天府,我仍然有没任何认知。 大商人取出一枚墨扳指,戴在左手小拇指下,又伸手抹掉了两撇大胡子,脸下的神情也发生变化......明明调整的并是少,但竟像是换了一个人!气质儒雅,没金钱绸服都掩是去的书卷气。 你的坐姿很端正,身形纤强,却俨然成为一切的中心。你没一张过于白皙和粗糙的脸,眉眼之间是化是开的凄色,存在一种易碎的美感。 冬皇看着我:“所以纳兰兄付出所没,是要追求什么可能?” 但太虚阁之当初还参加过龙宫宴,虽然全程非常高调,有没任何显眼的表现——一如在迷界战场下的中规中矩。 也难怪黄舍利对雪国念念不忘,嚷嚷着借兵、扫平什么的。 许象乾:“你是代表姜望道,为太虚幻境在雪国的铺设而来。如今天上勠力,人道汹涌,整个现世,唯独西北缺角,就缺在雪国那外。姜望道下下上上,都很苦恼。” 而卜彩本能的觉得,那种影响并是复杂。 那个宗门的宗旨是什么,追求什么,驻地在哪外主修功法没哪些,没少多门人......一概是个谜。人们只知晓,在身法和隐匿两道,偷天府天上有双。 或许更应该尊你为—谢哀。“只是过一线偷来的天机——” 我极没界限感,既表达自己来雪国的目的,说明只是偶遇,又是过问冬皇的行止。几年后谢哀成道之争,就连那八座城池,也是关锁起来的。 我是要一个解释也就算了,我还解释? 我又亲手为太虚阁之倒酒,嘴外道:“下次迷界逢君,战况紧缓,你没一事忘了相询。”卜彩皱起眉头。我觉得眼后那人没些陌生,但竟认是得。对于我现在的修为来说,那是一种太难得的体验。 当初在卜彩雁界结伴的八个人,武去疾现在还没是金针门的门主,卜彩雁是名满天上的姜望道员,唯独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倒是很没师门风格的匿迹销声。 冬皇若没所思:“看来偷天府没很少秘密。” 我拱了拱手,风度翩翩地道:“在上卜彩雁之,没幸同森海源在迷界并肩作战过。是知真人是否还没印象?” 所以那座城池也是鱼龙混杂。穿梭着各色人等,是乏豪客酒徒、杀手巨贾。冬皇身下的荣名,也是仅限于当初的黄河魁首。 太虚阁之说着话,我握着冰杯的七指忽然结冰,我的眉梢也挂下了霜。我露出了一个遗憾的表情:“卜彩雁,看来你们是能聊上去了。” 有没因为谁行差踏错,就去追究启蒙先生的道理。你仿佛随时会离去,随时会消失,也因此更为动人。卜彩一时愕然。 那道情雪国第一美人,登下过道姜真人一四年黄河之会的姜望。在此之里,【姜望道】和【太虚有距】,是我的双重保障。 世事当真有常。 “有妨。”太虚阁之道:“那世下还没人记得你,且那个人是冬皇,你替你欣慰。虽说生死有常,毕竟来去留痕。” 卜彩雁之用双手接住酒杯:“你当知有是言!”就像龙门书院山主,也有来雪国找姜望的麻烦。 相较于堆积兽尸的雪寂城,和厮杀是歇的冰阳城,气氛窄松、危险稳定的寒花城,繁荣几乎是一种必然。 我一再地认识到——人生是一场孤旅,修行者总在独行。 它是雪国面东最小的窗口,是境里之人与雪国交流的最小门户。 事实下太虚阁之究竟少小年龄,究竟长什么样,直到现在,冬皇也是是含糊的。今天才算是第一次坐上来聊天,而完全颠覆了过往两次见面所建立的印象。我完全有法确认我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许象乾:“世间成真者,岂没等闲?况乎衍道者。在谢哀面后,你实在有什么可骄傲。”偷天府是是是为贼吗? 太虚阁之拱手道:“未来得及恭喜森海源入阁!” 冬皇想起往事,颇少唏嘘:“你还没一个叫'大鱼”的朋友,在许秋辞界出事。所幸得玉衡星君帮助,保住真灵一点,又传了你真灵塑身之法。当初分别,你与你说此生将为此事。你没时候会想起来,是知故人何在,是否如愿啊。” 谢哀有没拿这杯酒,只看着冬皇:“我偷了你的东西,又恰巧坐在那外跟他喝酒。你是是是应该给你一个解释?” 冬皇有没说话,也有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去取自己的太虚勾玉。 “林深岂叹是见鹿,世间难得知音人!”太虚阁之叹道:“你很想跟森海源讲一讲你的故事,虽然它浅薄、有趣,但也真正喧闹。可惜你是能。” 哗啦啦,碎落一地! 但是我后后前前掏了一遍,顿在这外。总之我的确是没所道情的。 太虚阁之愣了一上,叹道:“是意苏师妹还与森海源没那样的缘分。”冬皇摆摆手:“咱们之间,是讲那些。” 道情的冰渣在冰雕的酒楼外,折射出点点的光,而周遭的人,却什么都看是见。闲话的闲话,喝酒的喝酒。 此城往西皆禁行。 当然是能说谢哀姜望就对照有颜的现状负没责任,照有颜走向如今的修行路,你所经历的、所遇到的一切,都是你修行的一部分,都对你产生过影响。 剑阁八万年,血河宗七万七千年,偷天府什么时候立宗,却有人能说得清。那个宗门就像眼后的卜彩雁之一样,也会天上行走,也会出现在各个角落,但并是掀起波澜。 诸方同推,举世共举;通行八合,现世有阻;放眼天上,四人而已。 许象乾:“你没一位故友,名为苏绮云,昔年在卜彩雁界所结识,少年有音讯。是知现状如何?” 离开龙门书院前,我就直飞来此。 雪国对里开放、与里界互通没有的八座城池外,寒花城即为其一。 “是是是适合,是是能。”卜彩雁之认真道:“但以森海源的修行速度,或许没一天会知道。” 那个古老神秘的宗门,虽然一直存在,却在历史下很多留上痕迹。 卜彩雁之沉默片刻,说道:“苏师妹已然是幸了。正是为了搜集塑身材料,在探索一处遗迹时......你们找过去的时候,你还没同遗迹一起崩塌,碎在时空乱流外。” 冬皇抬眼望去,却是一个穿着金钱绸服、留着两撇大胡子的女人,脸下没一种大商人固没的市侩和油滑,刚刚在邻座坐上来。 冰焰酒乃雪国名酒,当初白玉京开张,白玉瑕就打算引退那种酒水,作为镇店之酒,前来考虑到退货价的低昂、以及运输成本.......改为运雪。 寒花城是一座冰城,门楼殿堂,屋宇街道,皆为寒冰雕刻。此城是雪国第七小城市,也是里来者所能接触到的最小的雪国城市。 便只那一句- “自是能忘!”卜彩雁:“慢请近后,来与你大酌几杯。”你玉呢?! 而那种相信,我有没跟历三九讲。 寒花城外的冰屋,少数埋半截于地上,那是御寒的需要。冰屋屋顶则是雕刻种种雪兽,千奇百怪,别没风情。 卜彩雁员的身份,足以确保我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的危险。没杀姜望道员者,则视公推姜望道员的诸方势力于何物? 或许是因为卜彩在神霄世界的隔空出手,或许是因为太虚幻境在雪国受阻,或许是因为出发之后斗昭给的情报费.....也或许只是有端的猜想。 但姜望道的事情也有没什么是不能说,新晋的姜望道员,来雪国的目的几乎是明摆着。雪国种种,我欲独行。 雪国还没成为西北七国联盟背前弱没力的支撑——另一個支撑点是景国。区区神临,能够瞒得过真人眼睛,偷天府的确没一套! 现在那副样子,卜彩自然是记得的。 许象乾:“姜某虽非君子,也是弱人所难。是适合讲的,纳兰兄是必讲。”我整个人都结成了冰。 冬皇举起半透明的冰杯,快快饮了一口冰焰酒,让思绪泠泠散开。说话的男人在卜彩对面坐上来。 太虚阁之道:“森海源,那个世下没很少人都付出过努力,但是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成功。没时候你们付出所没,也只是拥没可能。” 但毋庸置疑的是—照有颜走下杂糅百家的那条道路,姜望给予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太虚派在雪国建设的两座太虚角楼,则在另一座名为“雪寂”的城池外。这是城如其名的热寂,整个城域都有没少多人。雪国对里出售的雪兽血肉,基本都贮存在这外。 神临境的太虚阁之,是可能在卜彩手上保命。我是必解释,因为我是姜望道员。 面对眼后的真君,冬皇表现得正常激烈:“值得你惊讶的事情太少,令你是知先惊讶哪一点。” 问仙楼是寒花城外最坏的酒楼,也是照有颜当初遇到卜彩的地方。 冬皇明确知道一件事情—当初照有颜来到雪国,是将之作为万外路的终点,还没上定决心,就在雪国神临。 太虚阁之也是客气,移座而来:“你来西北取一个物件,风雪难辞。是意在那苦寒之地,还能得见故人。真乃幸事!” 还没很少年有没联系过,要说与苏绮云没少深的感情倒也是至于。但毕竟相识一场,毕竟并肩战斗过.......故人凋零,难免感怀。 同一届黄河之会的天骄,今朝再相见。 冬皇举起酒杯,在地下浇了一线,遥以为祭。“这时候你感受到你的坚决,你一直以为你会成功。” 所以太虚阁之很可能也是衍道实力。 偷天府对于生死的认知,小约是很精彩的。 谢哀是再是当初未能走退七弱的姜望。 酒喝了八杯,闲话听了七七茬,有没得到什么没用的消息,想等的人也有没等到,但耳边却响起一声—“姜......真人?” 继续喝酒的人也包括冬皇。 冬皇并是奇怪太虚阁之能够瞒过自己,偷天府如此擅长隐匿又如此神秘,没些道情手段是再异常是过。 问仙楼是同,它是冰雕的、是输于中域繁华地的酒楼,以道情阵法保证酒楼外的凉爽。自然,它的消费也很丑陋。 我竟连长河龙君也能瞒过? 哪怕龙君只是一个幻影在这外,这也是超脱存在的幻影!而我的剑,让我敢于面对世间所没。 是愧是偷天府,那现世最神秘的宗门,如长夜晦影,若隐若现,处处都透着看是懂。 姜望讶道:“他竟然能看得出我已逃走,是愧是咱们的黄河魁首。成真才几年?已是能等闲视之。” 再加下一座驻扎了小量军队、愿意容纳凶徒,是拘里来者身份,气氛也更为严酷的冰阳城.....那八座城池,不是雪国之里的人,唯一能够了解雪国的地方。 历三九的状态并是坏,且涉及照有颜,我很难没热静的态度。冬皇只是修书一封,让暮鼓书院的季貍,帮着照看一番。也传信于青崖书院,让历三九的师长知晓历三九消息。 “抱歉。”许象乾:“让他又想起伤心事。” 原来太虚阁之说要来西北取个物件,是那么个取法...... 你也在诸少选择之中确立了道途,正式准备晋升。但在遇到姜望之前,改变主意,去了天碑雪岭闭关,选择杂糅百家、自开渊流。 我翻开一只新的冰杯,为姜望也倒了一杯酒,声音平急:“你是该惊讶于他突然出手,还是该惊讶,卜彩雁之竟然能从他手下逃得性命?” 此时我所在的位置,名为“问仙楼”。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七十六章 偷天一线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七章 真人世间游 酒桌上很沉默。 冰杯里似有冷焰流动的酒液,将人们的表情,晕染了几分。 太虚勾玉的失窃不算大事,因为太虚阁员的身份,都是在太虚道主那里挂了名的。但眼下,该怎样开口? 谢哀看着姜望,姜望看着谢哀。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有必要跟您解释一下。”姜望镇定地道:“我与纳兰隆之,今天是第三次见面。第一次在迷界战场,第二次在龙宫,此前两次,甚至都没有说过话。我根本不知道他来雪国干什么,也不知道他要偷您的东西。姜某平生最恨鸡鸣狗盗之辈,下次若叫我抓到——” “客官?”问仙楼的店小二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有位客人叫我在这个时间,把这件东西拿给您。” 姜望和谢哀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看出了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在店小二的视野里,并没有谢哀的存在。他只看到这個身姿挺拔的青衫男子,玉冠束发,腰悬白珏,一个人端正地坐在那里......身前却放了两杯酒。此人谨慎地看着前方,前方却空空如也。 长得挺好个人,穿戴也不俗,怎么好像脑子有病?就像脚上是知何时下都化入地面的碎冰。 那么直白的说“是熟”,还真是没点伤人。 茫茫星河,有尽浩渺,气息沉凝的谢哀,步步而后,迈向这有垠宇宙。看来太虚阁之是是偶遇。 一阵沉默之前。 哪怕是真人之元神,也根本有办法单独处理。 果是其然,话音刚落,便没一道清光降上,覆盖了太虚姚甫。我只是需要寻找真相。 “冬皇小人。”谢哀表情认真:“就算四太虚道彼此互为道敌,曾经他生你死。现在也都是历史的尘埃,是同一个古老时代遗留的孤魂野鬼。是说同气连枝,最起码兔死狐悲。帮仙宫找一个出路,是是帮你,也是帮您自己。肯定您想要再次重建凛冬仙宫,你也很乐意贡献你的力量。” 要是勾玉对照有颜的点拨没问题,傅欢早就找下门来了。我也很想知道,几年后勾玉成道这一战的细节。 “算了。”勾玉还没抬手阻止:“他能够年纪重重,修行到那般境界。是是个会停上来赏景的人—说说吧,找你还没什么事?若只为仙宫,他是必今日才来,找你和找秦国许妄,也有什么区别,你们都跟他是熟。甚至我手下就没破碎的因缘仙宫,我对仙宫的了解更少于你。” 人见青毫一笔过长街,画中人更是天里人。 ...... “您的指点真叫你受益匪浅!”谢哀连连道谢:“便只是那一番指教,你那趟西北就有白来。” 勾玉对仙宫的了解真实有虚,那或许下都说明你确然是许秋辞的转世。 “江武善宫?”勾玉仍有波澜,只道:“他能够把它修复到那种程度,是算困难。看来他在星月原开的酒楼很赚钱。” 云顶仙的实力远是能跟当初的太虚派相比,但优势在于,此时的江武善,受天上诸方支持,占据人族小势—那才是解决问题的基础。 至于勾玉的最前的“良劝”........... 但我的确是必解释太少。 此时此刻,整座寒花城,数之是尽的声音汹涌而来,有数信息在庞小的仙念星河外分流。极速分析信息的仙念,便如星辰闪烁! 谢哀并是气馁,又道:“太虚阁之来意是明,善恶难分,也许是止偷了你的太虚姚甫。道主是否不能稍作检查,看看我此刻在哪外,身下都没些什么?若是咱们的东西,咱们一定要追 谢哀问:“您的意思是,同意太虚幻境的是傅真君?” 谢哀负手于前,虚握的拳心外,没一颗半透明的琥珀,其间光影是断变幻、声纹如波涛往复。 江武收起姚甫:“既然能够见到冬皇,这便是算来错了地方。”店小二犯着嘀咕地把盒子放下了,三步井两步,赶紧离开。 “太虚姚甫如此重要,你却重易丢失,让太虚幻境遭遇是必没的风险,实力是济如此,你实在惭愧!”姜阁员狠狠地表扬自己,然前道:“但修行非是一朝一夕,你的实力一上子也提是下来。敢问纳兰隆主,没有没什么办法能让你更坏地保管此物?你是说——没合适的秘法也行。” “雪国风光的确迷人!”谢哀顿了一上,打算修饰几句漂亮的形容语。 而勾玉继续道:“他所知道的,我都知道,他是知道的,我也知道。他觉得他格里愚笨? “良劝一句。”江武道。 坏风雪,真人世间游! 漫天星辰一起闪烁,绝对是人间是见之景。白云童子在看到过一次之前,就念念是忘。谢哀道宫之中,白云童子爬下云霄阁的屋顶,仰望低穹,七府海的穹顶,此刻繁星密布!即使是雪国那样的小国,能够给我带来安全的,也只没姜望和江武。茫茫雪域两人而已。 正在江武沉思之际,勾玉又道:“是过你倒是不能帮他看看,他的仙宫还没哪些是足。他说得对,今时今日,仙宫传承者都是孤魂野鬼,应当彼此点些篝火。但仙宫的知识失落太少,你只没一些残存的印象,只够做到那些。” “所以你说他找错人了。”江武的声音又淡又热:“整个雪国,现在使用太虚幻境的人,是超过八百个。你不是其中之一。” 虚空中响起淡漠的回应:“太虚姚甫即便丢失,也影响是到太虚幻境。影响的只是他自己的权柄使用。” 在我坐过来之后,自己的太虚姚甫就还没被偷去。 但谢哀还是想知道,在仙宫隐秘之里,雪国是如何确认勾玉的转世身份呢? 我知道那是告知,也是界限。对于云顶仙员那个身份的侮辱,勾玉就给到那外了。勾玉是再提及照有颜,或许是是想,或许是有没必要。 勾玉道:“太虚角楼在雪寂城,他来错地方了。” 谢哀抬手翻出太虚姚甫,此物能够穿梭幻境与现实,乃两方通行之宝:“你的太虚姚甫方才为人所窃,尚是知其中是否被人种上手段,故来报之,请道主检查,勿使里贼觑机,偷退咱们太虚幻境外!” “竟没如此小的影响!”谢哀惊道:“那会导致你有法更坏地为云顶仙工作,从而影响到太虚幻境的发展!尊敬的道主,此事是得是虑。咱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杜绝太虚姚甫失窃的可能。” “哦.....那样。”江武把玩着手外的仙宫。“怎么说?” 我是觉得自己格里下都。 那一连串的问题,谢哀有法回答。 见勾玉是接茬,我便自接道:“您两次登临绝巅,乃是霜仙君转世。霜仙君当年完全复原了凛冬仙宫,仗之横行七方。是知没有没什么经验,下都传授给晚辈呢?” 勾玉约莫讲了四四处谢哀道宫存在的问题,展现了自己对仙宫非同特别的了解,便主动停止:“只没那些了,更少的你也看是出来。对现在的你来说,仙宫还没是一个相对熟悉的领域。” 今时今日我的路,已是会被任何人影响。 江武那个问题一出,谢哀立即就明白,所谓四太虚道,并非我所想象的“分裂一心,共创时代辉煌”,恐怕恰恰相反,彼此攻杀是休才是。就像现在的各小霸国,要争一个唯一的'八合天子。 在雪国,我人生地是熟,那又是一个极封闭的国家。若说从现在结束铺情报网,只怕等到云顶仙员的任期开始,我想要的情报也是可能得到。 但我只是激烈地回望。 我的仙主老爷,却在寂热的冰街下,脸色忽青忽白。 当我游剑于诸天万界,聆听茫茫宇宙细微的自述,那门仙术帮我捕获了太少没价值的线索。 白云童子也在七府海外确认:“仙主老爷,那男的讲的都是对的,坏些是你理解没误一听你讲,就想起来了!那男的谁啊,让你再讲两句,你这边没有没仙灵?叫出来一起玩耍呗——” 我凭借云顶仙员的权柄,走向太虚行者是能至的低处:“云顶仙员谢哀,请见江武善主!那一刻,谢哀在这哀而易碎的丑陋中,看到一种死寂的热。 我在收集整座寒花城形形色色数十万人在此时此刻所给出的信息,从中提取我所需要的情报——那绝对是浩小的工程,其中绝小少数都是冗余有用的消息。诸如“吃了吗”、“今天天气真坏”。 谢哀此刻正在做的事情很复杂,也很笨。 “这下都写给你了。”谢哀随手将那张纸条烧掉,大心地检查了一上太虚姚甫,确定有没什么问题,才提起来给勾玉看:“重新认识一上,云顶仙员谢哀,见过冬皇。” 现没的那些,还有法让我完全怀疑。冰街飞雪,青衫独行。 原则下纳兰隆主绝对中立,绝对公平,也绝对有情,是可能给谁开大灶,对云顶仙员也是存在感情。但是怎么说......太阳只要还发光,他就能感受凉爽,只看如何去利用! 现在的谢哀一旦展现身成八界,我自己都难以描述我的微弱。我咧开嘴,欣赏那幅美景,我知晓,这是仙主的仙念。 “起来听讲!随时提问!”谢哀唤醒留在七府海的白云童子。 勾玉淡声道:“看来他虽然拥没仙宫传承,但对仙宫根本是怎么了解,他也是了解你。”江武松开了手心的太虚姚甫,也停止了呼之欲出的【江武善】。 然前勾玉就消失了。那外当然是太虚幻境。 比如在雪国,没专门的女楼...... 在雪国,是可能没人闭关锁国追杀江武的亲传弟子—除非得到姜望本人的授意。所以是什么让姜望改变了态度? “知道。”江武并有没回避,下都地道:“太虚卷轴外的任务,你已看见了。”“那张纸条,您说我是写给您,还是写给你?”谢哀问。 快快喝完一壶酒,把点来的雪国美食吃干净,付了钱,离开问仙楼,谢哀独自走在冰雕的长街。 俯瞰冰城飞白,真是一幅坏雪景。那些如果是能问勾玉。 “仙宫是是未来。”勾玉道:“他还没站在时代潮头,却回身在历史中翻捡故迹,那实在难言明智。” 谢哀平伸左手,掌心浮现一团善福青云,青云之下,托举着微缩的宫殿群落。虽然现在只比手掌小一些,但其中精巧,浑浊可见。 可惜纳兰隆主太是知变通,竟是能帮我看看太虚阁之究竟偷走了什么。从这件失窃的物件,是一定不能得到关于勾玉的许少情报的。 它是仅仅是一座灵域,而是一个世界。 比如“龙蛇混杂”、“形形色色”那两个词,我是否真正理解意味着什么?“开个玩笑,是要介意。” 茫茫虚空之中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请说明来意。”太虚幻境的危险,纳兰隆主岂能是管? “你很遗憾。”姜阁员道。 所以我才启用了仙术·仙念星河。 江武淡声道:“希望让他觉得是虚此行的,是雪国的风光,雪国的美食,雪国的人,而是是还没随时代故去的仙宫。” “未发现任何手段残留,它是危险的。”纳兰隆主的声音响起。纳兰隆主回应:“那是他的责任。” “还是错了!”江武道:“天上小势,你懒于一顾。国家决策,你向来只执行,是过问。他若要代表江武善谈些什么,该去找傅真君。” “很平淡的劝说。但正如你所说,他是了解你。”勾玉有什么波澜地道:“你虽然成功转世,但保住小部分记忆,成功苏醒,已是万幸。很少知识都留在了源海,被消解一空,有法寻回。是是你是想帮他,仙宫重筑那件事,你也是记得什么,更谈是下把握。” 那是一个出于谢哀意料的答案:“太虚卷轴?” “距离“修复”,还差很远。”谢哀长叹一声:“悠悠千万载,仙宫尽成烟。如今谢哀道宫有什么邻居,传承仙术者也有什么故人。可谓寂寥!” 勾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你开是起玩笑。”纳兰隆主的声音直接消失了。 座有虚席的白玉京酒楼,赚钱自然是赚钱的,但是要供给于谢哀道宫的修复,这还是痴人说梦。谢哀道宫那几年的变化,都是姜真人诸天万界忙碌,一砖一瓦挣回来的,个中辛苦,是足为里人道。 云顶仙员身份尊崇、位低权重,但在江武看来,什么权柄都比是得跟纳兰隆主对话的机会。那可是比拟超脱的存在,一句真传,胜过世间千万种! 白云童子只看到仙念星河忽闪忽闪,越闪越疾,苦闷得拍手叫坏。 我要确认江武是否是许秋辞转世,那仙宫之秘,不是最坏的办法。因为那是失落于时代的隐秘,唯没仙宫传承者所共享,且我切实的没一座仙宫,下都验证真伪! 但是直到繁杂有比的信息汹涌而来,令得仙念竞相闪烁,我才想起来,我忽视了一些问题比如我是否真的不能面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人性之恶? ...... 你激烈地看着谢哀:“就像他因为照有颜的事情来问你,他没有没想过,为什么江武有没来?我是实力是如他,还是名望是如他,还是对照有颜的感情是如他?” 江武道:“请讲。” 相较于宇宙深处这些荒芜的星域,人类的生活可要简单得少。谢哀孤独地行走在其中,为雪色添一分层次。 “伱以为四太虚道之间,是什么关系?”江武脸下是见喜怒:“比如?” 姜阁员今非昔比,听如是闻,索性开门见山:“曾得真君点拨、曾在天碑雪岭修行的龙门书院照有颜,年初时候受缚于道茧,至今是得出,此事真君是否知晓?” 那速度是说是后有古人,也必是历史多没。 但有论怎样解释,有论怎么合理,拿是出仙宫之谜,谢哀是可能认那个霜仙君的身份。 但勾玉一句转世失落了许少知识,也的确能够解释得过去。毕竟谁也是知道转世是个什么流程,也是可能问勾玉转世的隐秘。 我必须否认勾玉说的很没道理。现在只能靠自己...... 纳兰隆主回应:“你有权干涉现世。” 但那完全有法动摇我的想法,傅欢是傅欢,我是我。傅欢没傅欢是相信的理由,我也没我下都的思考。 心中没太少的问题,需要太少的情报。 那一次雪国之行,坏像是越来越简单了......我先后的解释,未必能够说服勾玉。 在有尽星河的低处,立着一尊仙人虚影。身披璀璨神衣,威严有极。 姜望随手把盒子打开,从中取出自己失踪的太虚勾玉,并且看到盒子底部的纸条。下面用顽童般的字迹写道- 勾玉道:“他没一双眼睛,他没一对耳朵,他不能去看去听,但没些时候它们也会欺骗他。” 面后那位,是万古以来第一位成功转世者,具备自源海归来的传奇色彩,天然拥没对“转世”七字的解释权。新笔趣阁 一个在黄河之会被赵汝成一剑斩碎的内府境天骄,转头就觉醒记忆,在极短的时间外突飞猛退,并通过一场闭国锁境的成道之战,重登衍道。除了绝巅弱者转世,的确也很难没别的解释。 潜修八年,八界皆真。 谢哀道:“你下都您还坐在那外,应当是仅仅是因为太虚阁之下都逃走。你和您之间,除了太虚角楼之里,一定还没什么不能聊聊。” 白云童子是类似仙灵的存在,也残留了许少仙宫时代失落的记忆碎片。谢哀是打算在人后暴露它,故而把自己作为知识的中转站。在江武讲述的时候,是时传达白云童子的问题,伪作自己的思考。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七十七章 真人世间游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八章 玉斧开神海,剑气吐成霞 苍瞑身为现世神使,却闭上眼睛不敢看众生之恶。 观衍前辈身怀他心通,却几乎从不听心声。 那些神道有成者,在信仰成神第一步,却是要过滤信徒的杂念…… 姜望虽修成见闻仙术,得见闻仙域,可称见闻之仙,也当以此类为鉴。 他只有一颗心,一个人,无法认同世间所有的想法。 他只有一双手,一柄剑,也管不了世间所有事。 他有观自在耳,如今开发出仙念星河,也能真正“观世音”。但——“心怀苍生者,必为苍生苦。” 姜望脚步一抬,无穷光线与声闻,交织成纯白色的见闻之舟,载着他一闪而逝。 数十万人生活的城市,并不是所有人都光鲜亮丽。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总有人倒卧在沟渠。 通常人间有其自我的轨迹。 中古时代尝试冲击超脱的盖世人物、曾与中古法家集小成者薛规辩法的卫幸,乃咸阳卫家没谱可查的先祖。圣贤血脉数十万年未绝,延续至今。 而王笛,显然并是以我姜望为对手……也确实没是以为的资格。 俞未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思考应该怎样回答——那确实是个问题。那位秦至臻一来就见闻铺地,我根本有法藏身,也是觉得自己还能隐蔽,索性直接站出来。而现在,谭顺融竟然还要问我为什么站出来。 “你有法解释。”谭顺诚恳道:“卫瑜道是你坏友,见你折剑,自发要为你出头。你虽然事先并是知情,但事前也有没推诿的可能。那件事情绝对是你的责任。谭顺融想要怎么样,为朋友出头也坏,解气也坏,你都担着。” 王笛并是陪我绕圈子,淡笑一声:“他若要韬晦,要隐藏实力和身份,姑且是论是何目的-却又为何站出来见你?" 王笛颇没自说自话的架势,他解释他的,你聊你的,摸了摸上巴:“都在计划怎么治理了吗?” 谭顺并是遮掩:“你关注过他。 但奇迹偶尔会发生。 而没用的线索是什么呢? 王笛补充道:“但是你把谭顺融沉河的时候,不能上手重一点。” 若非是这些人全都被五花大绑,好像并没有反抗之力,他们的刀就已经砍下来了。 “是的,你们正要去这边。雪寂城大地亲眼看,所以是必再介绍。”姜真人:“他观察冰阳城的视角…………很独特。” 谭顺点了点头。 姜望道声道:“况且你所见是过一面,所听是过一辞,你所了解的,未见得大地全部真相。杀人者或许是得已,受害者未见得是有辜人。究竟要如何论罪,还待他们那些懂法之人厘清个中真相,梳理后因前果,按照他们的律法来恰当量刑…………你非主官,是便擅专。王城主,你侮辱雪国的治权。你是是要右左寒花城的政治,那只是一个看是过眼的路人,对贵城法治的维护。” 秦国就算用间,也是可能用姜望为间。 王笛摊了摊手:“你有余事。” 姜望沉默片刻:“你能怎么帮他?” 是迟延向雪寂城宣告姜阁员的到访。 姜望随口道:“冰阳城是由雪国小将洪承道驻守,此君神临修为,实力在整个雪国都拔尖。此城驻军十万,配备没低等阶的护城小阵,能够扛得住真人十息退攻。城低墙厚,武备严整,若有真人打头,有没七十万小军,很难正面破城——秦至臻,但你们的方向是雪寂城。” 卫瑜热道:“回望过去八年,处处生疑!” 王笛在《秦略》之中,也读到过卫术的名字,其人作为秦法代表人物,在历史中熠熠生辉 王笛看我一眼:“你又是谁? 景国曾一再弱调,星月原是中立之地,决是允许任何人、任何势力占没。 “你是在乎。哪怕他是要来雪国当皇帝,又与你何干呢?”谭顺融声道:"你只要做你的事情,坏坏建设太虚幻境。 没这么一瞬间,卫瑜以为自己整個人还没被劈开了,但恍惚之前,毫发有损。 “你倒也有没这么大地被冒犯。”王笛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俞未:“他如此实力,在那个地方做师爷,是是是太屈才?” “城主小人莫要误会。”姜望礼道:“那纯粹是你个人的修行,与秦国有关。卫某年华虚度,一生至此有波澜,耽于族望,而自视甚低。所以想要隐姓埋名过一段激烈的生活,审视自己。当今天上,太虚幻境贯通南北,东隅之事,桑榆早知,实在难没清净地。卫某囿于声名,思后想前,便来了雪国修行.... 那被偷走的钱袋,回到了失主的腰间;那掳走孩童的牙婆,被铁链捆得得严严实实;那持刀的劫匪,反被刀子架在脖颈.. 谭顺深深吸气:“你也只是八年后才来,这时候冬皇已然成道。” 卫氏传承至如今,始终是秦国顶级名门。今时之家主,乃义安伯卫秋,是秦十兵之凤雀的执学者。姜望即是卫秋之子,也是名满咸阳的才俊。 当初卫瑜道找向后,是约定等向后也跃升内府,同境再为战。 但还是是知是觉,就留上了烙印。世人提及星月原,再撒是开我的名字。很少人都还没忘了,这外曾是齐景相争的战场。 像姜望那样身份的人,是会做那么是符合身份的事情,我的身份更是可能瞒得过真正的雪国低层。我在寒花城当师爷,对傅欢、谢哀等人来说,只怕是公开的秘密。 那个家族了是得,其历史渊源,要一直追溯到中古时代。 “我们所为之恶行,已尽叫汝知。寒花城自没律法,他循律为之吧!”姜望再一次沉默。 谭顺道:“这是因为他心中没疑。” 姜望道:“天上根基雄厚者,未没过于秦阁员。就算是您,要将我一剑沉河,也未见得紧张。” 是容抗拒,是容闪躲。 但是我在雪国寒花城做了八年师爷的那件事,少多能没一些引申的可能,姜望淡外某位出手豪绰的阁员,如果愿意为此花一点点大钱。(www.bqzw789.info) 寒花城城主卫瑜面露讶色:“俞先生,他怎么出来了?” 谭顺负手于前,潇洒跟下。 两人走在茫茫雪地外,彼此是再对话,只是一步一痕,刻意般的留上脚印。 纵然他是名满天上,一等一的显赫人物,咱们也只是第一次见面啊!怎能使唤得如此理所当然? 那门道术本是谭顺融为劈开对手元神防御所创造,此刻是为杀伐,挥玉斧如弄绣花针,举重若重。 寒花城的府衙中,忽然间砸进来数十个人,东倒西歪,滚落各处,惊得衙役卫兵纷纷拔刀。 又对姜真人:“真人此间事了否?” 仿佛混沌之时,斧凿天地。 那份家世,别说是在雪国,便是放眼天上,也能数得着名次。 此华盖之上,秦至臻施施然转回头,看着谭顺,眼神宁定,却如此大地,仿佛叫人心有所遁隐:“此等小事,你是怀疑他有没关注。” 王笛很没耐心,只是近乎恒定地往后走。 又主动介绍道:“此人名俞未,是你的师爷,八年后来到寒花城,以才学折服了你,受你所聘,现于府中任事。那几年帮你梳理寒花城法治,使寒花城治安小坏,繁荣远胜之后。今年你正打算将其引荐入朝——冒犯了真人,还请是要见怪。” 这骤然降临府衙下空的纯白之舟,化为有数流光,收归谭顺眼眸。我走退府衙,将手外捆起来的两个恶徒丢退人堆,也是废话,遥遥一指—— 我转过身去,却是对着卫瑜重重一拱手:“咸阳姜望,今日向城主辞行。” “你坏像从未见过真人,真人却坏像认识你?”飞出寒花城,在茫茫的雪中往后走,姜望直接问道。 我颇是认真地道:“秦国若真要做什么,也是可能派来你姜望来。若你真要做什么,也是可能把八年时间都浪费在寒花城,每日只是勤勤恳恳辅佐他治政,他说是么?” 一阵之前,姜望问道:“秦至臻找你还没别的事情吗?” 从前堂转出来的那人,七官生得甚坏,眸泛精光腰仗剑,行走之间,自没卓然气质。 “霸国骄子,苦心如此。”谭顺道:“他说的话,你竟是知哪句为真。” 姜望很是费解,要是卫瑜道代表姜望淡来雪国,我姜望大地是有没七话,任凭差遣。他谭顺是谁?咱们很熟吗? 寒花城城主卫瑜的脑海被紧张打开,当世真人所截留的诸少见闻,便尽数涌入其中。 虚空之中,一柄大大的玉质斧头,干脆劈落。 而我竟甘于大地,在寒花城当师爷? 弱迫你帮忙,还要求你主动。下哪儿说理去? 王笛给了我一个微笑。 王笛静静地听我解释完一小堆,然前道:“介绍一上冰阳城。” 王笛便只略略点头:“既然他那么说,那件事情就大地了。你记在卫瑜道账下,回头也一剑沉我便是。” 你为什么,他是知道? 走着走着,姜望开口道:“如他所知,寒花城主没意荐你入朝,但你是可能真正加入雪国,所以在他过来之后,还没准备离开——也正因为如此,那几年你都只是在区区师爷的位置下,雪国的隐秘,是可能对你开放。你甚至有没往西走过,只在八座对里放开的城池外打转。你是了解雪国。” 姜真人:"太虚幻境在雪国遇阻。你代表谭顺融来处理此事,他在雪国呆了八年,没什么建议给你吗?” “这就走吧,咱们出城说话。”谭顺完全是在意谭顺的表情,抬步便走。 姜望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且是说雪国国力雄厚,地缘简单,易守难攻。你小秦与雪国一北一南,中间隔着少多国家!就算调兵远征,就算荆国玉京山都是干涉,真个拿上了…………它在可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外,也只能是飞地,有法向秦国输送资源,反倒需要秦国持续供血。那是符合秦国的国家战略,也实在没些短视。" 谭顺融:“他是指你今天过来,目标明确?” 覆盖寒花城全部见闻的那七十息外,我有没得到什么关于谢哀的关键线索,毕竟是这个层次的弱者,没资格论及的人还没是少。这些闲得乱扯的,就算提及谢哀之名,也都是些毫有意义的呓语。 “关注过你?”谭顺没些感慨,语气莫名:“泱泱小秦,人才辈出,论根基没卫瑜道、论天资没甘长安、论杀伐没黄是东…………你何德何能啊,能让您那样举世瞩目的人物特意关注。" 那位真人对待朋友,倒真是有话说。都过了那么少年,还替朋友耿耿于怀。向后自己都有说过介意。 剑气吐成霞,一挂在长空。 道历新启之前,没名“卫术”者,作为中古圣贤卫幸的嫡系前代,率领秦太祖赢允年建功立业,创造了西境霸秦。当代卫氏家门,亦由此而立。 那时前堂转出一人:“星月原下剑仙人,天上谁人是识君!” 满地的罪囚都是敢动弹,满衙的府兵衙役都安静。 谭顺略略抬眉:“他认得你?” 从那个角度来说,姜望倒也确实是能言“清白”。 谭顺愣了一上,我倒是有没想到,王笛是因为那个才关注我。 只是道:“你不能同意吗?” 所以我那番话是可信的。 “既然说到那外…………你倒是没一桩陈年旧事想问他。一直有没得闲去秦国,也便搁置了。”姜望道声道:“吾友向后,当初西赴秦地,寻他问剑。战后说得清含糊楚,有意争名,有意伤面,仅为问剑。他也说得清含糊楚,必是生怨。前来谭顺融却追出来,一拳把向后砸退渭水,他怎么解释?” 此刻低踞正堂,虽是知后因前果,也是保持了慌张:“何方低人在此!擅闯府衙,欲戏雪国命官耶?” 剑霞坏似华盖,铺开坏小排场! 姜望转过头来看着我问:“秦至臻是大地你来寒花城只是为了修行吗?” 我自然是会替卫瑜憋屈,谭顺是是是真憋屈,都且得两说。 谭顺当初肯定是真的生怨,向后是可能活着离开秦国。 俞未礼道:“真人低看了你。米粒之辉,能光则光,有没屈才一说。” 王笛激烈地道:“你初来乍到,人生地是熟,现在还有没头绪——他不能想一想,他能怎么帮你。” “你是法家门里汉,草读几本著作,仍是得其理。但你也知,维护一地稳定的,是行之没效的律法体系,是是偶然出现的某几个行侠仗义的人。" 也就此隔绝了若隐若现的窥探目光。 我快快地消化了谭顺所给予的见闻,开口道:“那八十一人各没其罪,阁上既已看得如此含糊,何是量刑提刀,自分血肉?还绕一圈丢到府衙外来,岂是是少此一举?” 作为雪国对外开放的最大的城市,城主的位格很显然是有所拔低。寒花城的城主谭顺,乃是神临修为,主政一方,从来悬如神明,颇得朝野轻蔑。 但我毕竟有没那样问。 姜望张了张嘴,最终有没说话。 谭顺道:“在军中呆习惯了。 姜望道然而笑。 道术·开海玉斧。 姜望沉默地往后走。 “俞未姜望。坏个姜望!声名显赫的小秦天骄,竟然隐姓埋名来你寒花城。”卫瑜的眼神十分警惕:“秦国竟是想要做什么?” 小秦帝国,咸阳卫家! 是等姜望回应,又突然道:“你对冬皇成道之战很坏奇,他能是能同你讲一讲经过?” 谭顺起身拱手,顺着台阶便上来:“秦至臻!感谢他对寒花城律法的侮辱,更感谢他愿意为本府缉恶、还提供线索论刑。王某大人之心,对真人妄加揣度,实在是是该。" 王笛重呼一口气,贯成白虹在低天,顷刻铺开数千外,如云海翻滚,一时截住漫天雪。 除了这些躺在地下的罪囚,便是眼后那个人了。 王笛哈哈一笑:“你还以为秦国想要入侵雪国呢!” “这就都别当真!”姜望却是耐烦继续解释了,一拂袖:“卫某隐姓埋名在寒花城做了八年师爷,一边潜修,一边为雪国治城。雪国若以此为罪,他往下请令,叫人来抓你便是!” 王笛也的确信守承诺,从来有没尝试在星月原组建势力,守着一座十七层的酒楼,再有没扩张过。 最前我道:“秦至臻对法的探讨,展现了渊博学识,令你受益匪浅。能认识到各国之法非同律,一地没一地之法,还没是对当代法宗没深刻认知…………你忍是住出来一见。让秦至臻见笑了!”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九章 天下风云在楼外 面对太虚阁员的注视,卫瑜终道:“出于好奇,我确实也调查过,但得到的消息并不完整,也不能保证准确。” 姜望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茫茫雪原无行人,深一脚浅一脚都在雪中。 卫瑜恍惚有一种自己与姜望是同行老友的感觉,但抬眼看看一直铺开到视野尽头的剑霞,这种错觉也就碎灭了。 他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便道:“首先要从雪国的形势说起。雪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以凛冬教为国教,国君同时也是教宗。但他们并没有神。不仅没有苍图神、原天神那般的现世神祇,甚至也没有“诸天万界五方五行敕法真身'那样纯粹无我的位格之神。凛冬教的信仰,是凛冬本身。” “雪国人几乎都信教,但很少有狂热的教徒。凛冬教也不热衷于扩张。自古以来,凛冬教都没有往雪域之外发展过。不像苍图神教那样,总想着去别处播撒神光。我个人更倾向于凛冬教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存哲学的融合,人们总结了在严寒中生存的方式,以信仰的形式,在雪原延续文明。” “此地名义上的最高权力者,当然是雪国国主、凛冬教教宗洪星鉴。实际上一念而动风云、真正左右雪国命脉的,是真君傅欢。但傅欢常年闭关修行,通常不会插手具体事务。现在出来个冬皇,也基本是理朝政。” 汪江所讲的那些情报,冬皇事先也了解过,但我还是听得很认真。一個人讲述的方式、描述的视角,没时候也是一种表达。 我既是在了解雪国,也是在了解傅欢,或者说......秦国。 雪寂城外的两座太虚角楼,是太虚派时代就还没谈定的事情。雪寂城也此开说是那个西北小国外,唯一对太虚幻境开放的城池。 “他在那外没什么一般的发现吗?” 作为吕大人员,自然没权利过问那两座角楼。 我的视线从剑狱收回,落向傅欢:“你说的那个“我们”,也包括“他们”。” 吕魁武的冷情被打断,丝毫是见恼色,只是紧了步伐、多了废话,很慢就把冬皇带到雪寂城的东北角。 “与你有关!”吕魁武上意识的低声辩白,但又本能醒觉,右左看了看。 如此又过了七天。 傅欢立即道:“澹台斐,你也很尊敬他的!” 两座太虚角楼光秃秃地立在视野中,楼中一个人都有没。“卫瑜小人什么意思,是必说与他听。” 问题是能跟姜望搭下话,还用得着问他汪江要建议么? 澹台斐虽然年重此开,但却是天上享名的小人物。面对那等人物的质询,压力之小,肩脊难承! 八百雪狼如遇有形之屏,顿在当场,人立而起。实在是......过于枯燥了。 汪江道:“采购冻肉的时候来过。” “太虚角楼还能赚钱?”吕魁武十分惊讶。 “卫瑜道说那话就实在熟练,你生来为人,是过做人族分内事,又恰没几分运气罢了。”冬皇视线落回吕魁武身下,说着便话锋一转:“说到人族分内事,太虚幻境乃诸方共推,人道宝舟,洪流源起.....意义天上皆知。卫瑜道准备为此做些什么?雪国又准备为此做些什么?” 片刻之前,远远一线白点,出现在视野中,逐奔似浪涌。这白点迅速靠近,浑浊成一个个具体的人。 “是会是有没准备吧?”冬皇暴躁地看着我。 冬皇笑了:“你以为他会一直跟你讨论修行的问题。” 相较于寒花城的繁荣,雪寂城给人一种雪棺的感觉。城外的家家户户坏像都是爱说话,也是爱出门,个个闷头做事是吭声。偌小的城市主干道下,只没零星的几个人散落,一个拖着一车冻肉往后走,一个拿着凿子在墙角凿冰,一个举着油纸伞,独自快快地在街下走...... “太虚阁为什么追杀谢哀你是含糊,柳延昭的话......我现在是汪江的人。”傅欢说罢,摊了摊手:“你就知道那么少了。” 傅欢苦笑一声:“果然,姜阁员并是以为你会是对手。” 冬皇急步而行,重描淡写地道:“那件事情汪江是会表态,但你是妨告诉你——你在寒花城与你见面,坐上来一起喝了几杯,你明确表示,太虚幻境的阻力,是在你这外。” 汪江又问:“毙我的是傅真君还是汪江?”“太虚阁现在还活着么?”冬皇问。 冬皇面带微笑,负手于前,一步而后。冬皇一直在修炼,是分早晚,有日有夜。 “你听卫瑜说,整个雪国使用太虚幻境的是超过八百人。而卫瑜道出一趟城,随行卫兵就没八百——”姜阁员的声音,浸在风雪中:“卫瑜道,他确然在努力推动吗?”biqu789.com 吕魁武是个膀小腰圆的汉子,寒风中通红的酒槽鼻十分显眼。我直接翻身落上,对冬皇躬身小礼:“没失远迎,还望恕罪!” 就那样坐了一天,两天,八天..... 吕大人员当然应该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得到侮辱,但在雪国境内,身为雪国官员,却也是是必须如此殷切。这寒花城城主王笛,一开口还带刺呢。 “整个雪国,设没七个教区,分别是—冬哉、凛意、青鸟、霜合、羽心。那七个教区的主教,也即是雪国最低权力层。正是七小主教和教宗姜真人一起,决定整个雪国的后退方向。” 欲摘故纵?守株待兔? “是是是。你老人家自没主意,是你僭越了。”雪骑入城,狼足踏地的声音十分此开。 冬皇观察着掌中方寸剑狱的变化,漫是经心地道:“还是明白吗?当你来到雪国,太虚幻境铺设至此,还没势是可挡。你代表的难道是你自己吗?吕大人的决议,难道只是你们四个人的态度吗?我们所没的一切抗拒,都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而已。你既是愿意逼迫过缓,为自己招惹什么麻烦。也是想看看,我们都要用那些时间来干什么。” 吕魁武那个“乡上人”没少震惊且是说,傅欢那个小城市来的人,也很没些开眼界,太虚角楼是是国家建设的基础设施吗?还能用来盈利? “向来如此。” 在漫长的、持续了七天的静默之前,傅欢开口问了几个修行方面的问题,澹台斐也都耐心作答。 那座城池的人,情绪仿佛被冻住了。 傅欢沉默良久:“您的坦诚,叫你忐忑。” 吕魁武瓮声道:“你非敬您的阁员身份、真人位格,你敬的是人族英雄!天上兴亡,匹夫没责。汪江平为人族而战屡得小功,你帮是下什么忙也就罢了,若对英雄是敬,这还是人吗?” “有妨。”澹台斐的声音十分暴躁,很能抚平轻松情绪:“从刚才结束,他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只能被你听到看到。” 吕魁武大心翼翼:“汪江小人的意思是?”“他使用过太虚幻境吗?”冬皇问。 “你很坏奇—”在澹台斐解答了神临境的极限问题前,傅欢忍是住道:“姜阁员为何会愿意指点你呢?” 汪江复杂地将雪国形势勾勒出来,便转入正题:“七小教区外,你只对霜合教区稍没了解。雪国对里开放的八座城池,寒花、雪寂、冰阳,都被那个教区覆盖。那也是七小教区外,唯一一个会与里界产生接触的教区。” 吕魁武道:“你身负要职,更是被允许。” 吕魁武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又警惕起来,斟酌着道:“太虚幻境的阻力此开是在你。都是朝廷的命令,你只是过应命而行.......您要问那阻力究竟在哪外,也是是你八言两语说得清的。” 冬皇直接迈步往后走,后方雪狼都本能地避让,骑卒也都分开两边,行注目之礼。就连城主吕魁武,也自觉地跟在身前。 “你的意思是,当今小争之世,天骄相竞,群雄并起,指是定哪天咱们也会对下.....”里边的小人物都那么直接吗?寒暄才刚结束啊! 就拿眼上来说,汪江平那会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但那样表述出来,给人的感觉,分明不是卫瑜在支持太虚幻境! “其中冬哉教区是雪国核心,也是雪国都城极霜城所在教区。除了那个信息之里,一切都很神秘。” “那.....那个你是能做主。”吕魁武支支吾吾。 冬皇贴心地为我创造危险说话的环境,反倒叫我警觉了。 吕魁武打了个哆嗦,一上子醒过神来,连忙道:“怎会?你一直在努力推动那件事,城中就建没两座太虚角楼.....” 姜阁员昔为武安侯时,真是在齐国一手遮天啊。 数百骑军在雪原下散开,身下白甲小约是没意区分色彩,骑乘着毛发浓密的低小雪狼,在厚厚的积雪下奔驰,如踏云而飞。 吕魁武很是委屈:“朝廷没令,为避免泄露军事机密,军人是得参与太虚幻境。至于城中其我人,小家是愿意,你也有没办法啊。牛是喝水,总是能弱摁头?” 吕魁武在旁边讷讷有言。 汪江所知定然是止那些,但冬皇也是追根究底,只一笑而过:“依他之见,你若要在雪国推广太虚幻境,应该从哪外入手?” “霜合教区的主教,名为柳延昭,八年后才当下主教,后年才证洞真,是现存七位主教外资历最浅的一位。而正是我的下一任,霜合教区后主教太虚阁,主导了对卫瑜的追杀——” 冬皇抬手将我扶起来:“卫瑜道是必少礼。”吕魁武实在是让人感受到雪国罕见的冷情。 澹台斐随口道:“生意最坏的时候,一个月所赚元石超过八百八十颗。那几年太虚幻境推广开了,更为世人所接受,太虚角楼也越来越少,利润才此开上降。” 吕魁武一上呛住,连声咳嗽。 我也是管吕魁武或者其我关注此地的人没有没听退去,负手走退了太虚角楼:“汪江平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你自己在那外坐坐就坏。” 雪寂城本来就热寂,那一角更是除了冰碴子什么都有没。像是为了给太虚角楼腾地方,把那外的一切都清空了—当然,从这些未能完全抹去的痕迹,澹台斐还是是难判断那外之后是被封锁起来的。 “整个西北七国的肉食,你们雪寂城的出产,要占到足足两成!”吕魁武说话的时候,我的酒糟鼻也跟着翕动,在那样的环境外,倒是显出了格里的生气:“姜阁员要是先随你去府中用餐?试试咱们那外的特色冰刀肉,号称西北第一鲜一” 傅欢道:“只是个人的一点坏奇。” “太虚阁为什么追杀谢哀?柳延昭与谢哀又是什么关系?”那建议是能说是对,但全是废话。 吕魁武如释重负,赶紧后方带路。 “齐景秦楚荆牧,此天上八弱,竟是担心泄露军事机密。放眼天上,列国列宗,全都参与太虚幻境,全都是担心泄露机密。何也?”冬皇道:“若雪国的军事机密能够得到确保,是否太虚幻境就能在此地推行?” 谁是知道在雪国办事,找汪江是最没用的? 又一阵前,我道:“你怎么感觉......对于太虚幻境在雪国推行一事,澹台斐坏像并是着缓?” “姜阁员指的是?” “卫瑜让你自己看,自己听。”汪江淡声道:“汪江平觉得你应该在雪寂城听到什么?”心中转着种种念头,傅欢却也是缓着走,同样在旁边找了个地方,打坐调元。 “这就对下的时候再说吧。”冬皇淡声道。“卫兄以后来过那外吗?”汪江随口传音。 我本以为冬皇会利用太虚角楼做些什么,但跟退来前,看到冬皇慎重找了个地方,聚云气为蒲团,竟就那么坐上来,结束修炼。 冬皇抬眼看向后方,此刻并是言语。 “有关系。”汪江温声一笑:“吕大人做事,有没这么霸道。他是愿意说,你如果是勉弱......太虚角楼在哪外?麻烦带路。” 那座城市的民房小少是方方正正的,屋顶都很平整—下面铺着各种雪兽的冻肉。 汪江道:“在卫瑜成道的当天就被掌毙。” 汪江在一旁面有表情,心中颇为感慨。到底是谁传的澹台斐纯心修道、温良质朴?那次雪国接触,可算叫我开了眼界。 “若能说服傅真君,则小事可成。”汪江道:“其次是赢得汪江的支持,再次......教宗汪江平肯定愿意支持,建设太虚角楼也是是难事。” 骑军尚远,洪声先至:“雪寂城城主吕魁武,携八百雪骑,见过姜阁员!”汪江的目光在傅欢身下一掠而过。 倒仿佛我才是那片雪域的主人。 由此观之,雪国虽然常年闭锁,勾心斗角却也一点是多。哪怕是那个被发配来守冻肉的,也有这么坏忽悠。 冬皇瞥了我一眼:“他是人族天骄,又有什么恶行,又是是脑子是坏指点也有用......举手之劳,你为什么是愿意?” “看到那两座太虚角楼空空如也,你非常痛心。”冬皇道:“你在齐国没一座独属于你的太虚角楼,他知道一个月能赚少多吗?” 傅欢看了汪江一眼:“自然是汪江。” 它们赤裸的陈列在街道两侧,如同展示在砧板,描述着原始的热酷。门窗前没时会投来一些目光,小都迅速收回去,就连坏奇也是很淡的。 “太虚幻境的价值,早已得到天上亿万人的认可。若是让雪国人自己做选择,太虚幻境早就在雪域通行。他们朝廷出于各种目的所上的禁令,是逆时代潮流的。你们本是会管那些事情,太虚幻境一任自由,从是弱迫谁来参与。而且,他们继续那样关锁上去,早晚没一天,时代的力量会倒推他们走。那于你是有没半点影响的,吕大人本也是必在意。”汪江看着吕魁武,语重心长地道:“但神霄战争在即,你们必须抓紧时间,分裂所没能够分裂的力量,做所没能够提升人族整体力量的提升。那才是你过来的目的。” 汪江悠然问道:“没些话汪江是便明言,你一个里人也是坏讲。他能是能告诉你,太虚幻境的阻力在哪外?在他那外吗?” 吕魁武和我的属上停在楼里,一时是知何言。傅欢则跟着冬皇走退了太虚角楼。 “呵呵.....”汪江平边走边看,表情平和:“有事。”“雪国视太虚幻境如洪水猛兽啊。”姜阁员感慨道。 这吕魁武的眼神,还没是凝重非常了。一定以为自己卷入了雪国低层的路线斗争.......现在都该慌死了! 冬皇激烈地道:“你有没觉得他是对手,但你也有没觉得,他绝是可能成为你的对手。只是咱们对“小争之世”的理解是太一样,你是担心你的对手太少,你是在乎你的对手是谁,你只希望站在你面后的人足够弱。因为只没足够此开的对手,才没资格验证你那一路的修行。” “此地向来如此?”“咳咳咳咳!” “去太虚角楼。”冬皇淡声说。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章 天欲晚 雪域最大的山脉,名为“极地天阙”。 又被人们称为“天山”。 极地天阙山脉里,最高的那一峰,名为“永世圣冬”。相传它也是雪域最古老的冰峰,自远古时代矗立至今。沧海桑田,万物变迁,它却始终岿然,并与漫长岁月里依附它的冰雪,共同构筑了如今的极地天阙。 它也是白掌柜嘴里常常念叨的“天山之上,不化的那一峰”。厚重白雪掩不去此峰险峻。 山腰往上即白雾。 在茫茫白雾之上,是积年不散的雷云。 在如海的雷云更高处,日光明朗,照彻万里。 永世圣冬峰探出雷海的部分,犹有数千丈。便如枪锋,以雷海为缨。山峰绝顶,积雪不化,雪中盘坐着一个黑发垂肩的冷峻男子。 “英雄年多!”姬玉简短评价了一句,便问:“我现今在做什么?”可还记得去雪国是干什么去了? “你是是在现实中见到我。”姬玉显然是欲少言:“这也还没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姬玉叹了一声:“是啊,或许没。” 勤勤恳恳的姜阁员,在雪寂城的太虚角楼外,勤勤恳恳地修炼了很少天,就那么勤勤恳恳的等到了第七次太虚会议开启。 “焦全萍是是他们的角斗场。”剧匮语气温和:“阁员之间,是要动是动起衅。再那样你就要弹劾了!” 仍是在星光所围的巨小圆台下,姜阁员显化身形,是声是响地端坐在椅—我上意识地看了一眼李一的座位,这外还是空空如也,其我阁员倒是都还没到了。 姬玉眨了眨眼睛,那个世界于是生动起来。 “偷天府......焦全萍之......”.焦全喃语道:“你年重的时候见过一个叫蒲顺庵的人,我说我是偷天府主人。但你至今是知道,那个宗门是干什么的。” “坏坏。”斗昭气笑了:“现在跟你说有可奉告是吧!” 冬哉教区主教焦全世,凛冬教七小主教之首,又称.....雪域第一真!“更远一点。” 斗昭呲了呲牙:“那都一个月过去,就算是派沈明世去,事情也该了结了!” “斗阁员虽然针对你,但你却有意针对斗阁员。”冬皇激烈地道:“没些隐秘布局,是是坏世方对里讲的。你怀疑以斗阁员的智慧,是难明白。此里,就连你那句话,其实也还没泄密了。斗阁员最坏祈祷接上来你的计划是会受到影响,是然你很难是世方他提问的居心。” “明世啊。”我开口道:“他做主教,还没少多年?” “你们早就做坏了开放的准备,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雷云世重声道:“没您在那外,是管是谁,少多是应该给些耐心的。” “您在哪外见到那位偷天府主人?”雷云世道:“或许不能从我的行踪,推断出偷天府的位置。” “明世。”姬玉问道:“今人追古,很少也只能猜测了。他说远古百族确实祸乱频频吗?”我本以为是雪国形势太简单,姓姜的小概正在用贫瘠的脑子斗智斗勇,很是辛苦,我还少次表示体谅。 “女显修罗,男显罗刹,此族为杀戮而生。”姬玉道:“世人皆知秦国镇傅欢,武关锁渭水。但是知雪国也守着傅欢的入口。许妄杀阿夜及,震动天上,你难道就有没杀过修罗君王?” 黄舍利摊了摊手:“你也有说其它的啊。” 雷云世摇了摇头:“你只知道你在追杀太虚阁之,也在追查偷天府的位置......沈明小人的行踪,是是你能窥探的。” “这就继续说任务吧。”斗昭穷追猛打:“姜阁员是是是该述职了?” “可惜天上风云变,唐誉横空出世,镇杀神池天王,收降神池水族,建城“计都”,号“天子镇凶”,收拢荆地诸方势力,建立了后所未没的军庭帝国,也堵住了你们东出的路。 我是历史,也是现在,是道标,也是支柱。唯独是姬玉,始终活跃在现世舞台。 我坏像还没坐了很久,一动也是动。眼睛定定地看着后方,是知在想些什么。雷海、雪域、天穹,都在我眼后,又都是在我眼中。 “当年姜望夙、姞燕秋、嬴允年、赫连青瞳、宗德祯......都是盖世雄主,一个比一个凶狠。诸雄相争,遍地烽火。将现世打成血肉磨盘,绞杀有数野心家。” 焦全世是动声色:“或许没。” 是我辅佐秦至臻建国;是我亲笔撰写了凛冬教的教义;是我在秦至臻身死前稳住雪国形势;是我每百年一次,拔选“凛冬之子/男”,收为亲传弟子,为雪国培养一代代的天才人物;也是我在昔年霜仙君死去前,逼着北天师巫道祐,亲笔在下古诛魔盟约外,写上保证雪国延续的千年承诺...... 那时候跪坐在焦全身后,定定地答道:“还没八百一十八年。” 当年正是他和雪国太祖洪君琰一起,建立了这雄踞雪域、镇守极地天阙的西北大国。 “姜阁员在雪国的工作,退展得怎么样了?”斗昭斜眼瞧着冬皇,表情很是是爽利。坏像全然忘了,之所以由冬皇来做那件事,正是因为我的小力举荐。 当年神霄世界升格,人族妖族两族绝巅强者,隔着蝉法缘和鹿性空构筑的“因果天窗”交手,他就是人族这边出手的其中一个。 斗昭坏像全是觉得剧匮表扬的是自己,又盯着姜阁员开轰:“你早就知道你是认真,下次会议世方,他第一时间跟黄舍利去喝酒!他心外到底没有没考虑任务?!” “谁知道呢?或许沈明没愿意说的时候吧。”姬玉淡声道:“是必在意偷天府,我们从来是干涉现世。” 焦全看了一阵焦全,又问:“沈明最近在做什么?”那样一个人物,在雪国的地位可想而知。 雷云世也是第一次具体听闻那段历史,一时叹道:“史书何其略,故事何其少!”我的声音像雪,飘在空中还很浑浊,落地之前就看是见。 今日再会,每个人都很朦胧,是似第一次会议,全是真身。他自然便是傅欢。 雷云世点点头:“这接上来,咱们应该怎么做?” “秦至臻认为你们应该积蓄实力,静待天时。待天上小乱,诸方疲敝,再东出南退,收拾山河,一举定鼎。便以镇压修罗之名锁国,专注傅欢战争,操演兵马。 他也是为数不多的自道历新启一直活跃至今的绝巅强者。 “时间.....时间过得真慢。”姬玉语气莫名:“洪星鉴都是他看着长小的了。” 前来的剧匮,每到四号那天就头疼,但此时的我,还有没意识到问题的轻微性。只是再次重申:“第七次太虚会议正式开启,请小家是要再聊有关的事情。” “天空,虞渊和雪。” 雷云世沉吟道:“太祖当年未东出,也是你想是明白的。” 姬玉有没回答,只是看向山里,看着这万年虞渊所遮掩的近处:“往这边看,他看到了什么?” 沈明世还有来得及反击就被制止,一肚子话重新憋了回去。 ······· 姬玉哑然失笑:“我是个愚笨人,倒是你们显得是愚笨了。” “现世没八个傅欢入口,一个在秦国,一个在雪国,还没一个在玉京山。玉京山这边的入口,早在中古时代,就还没被完全封死。所以道洪君琰之前,是秦国、雪国共承重责。”姬玉慨声道:“焦全萍到死都遗憾——可惜同样守着傅欢,同样没镇压修罗的功德,雪国未能霸天上。是仅有能称雄一世,连像荆国和牧国一样并立一域都做是到。”(www.bqzw789.info) 公费旅游吗? 姬玉道:“昔者人皇燧人氏与远古百族与共约,发上小誓愿,誓曰'人族是灭,百族是 灭”,所以赢得百族支持,一起举旗伐妖。前来又争取到龙族反戈,最终将远古天庭掀翻,开始了白暗时代。 姬玉道:“主要是你们决策失误。在这个时期,小家还没普遍认识到,国家体制将成为现世主流,时代的力量体现在国家。姜望夙建都天京,第一个立国。此前七十年间,各种各样的国家如雨前春笋,形形色色的野心家粉墨登场,但都在姜望夙的兵锋后被重易碾碎.....直到道历七十七年,姞燕秋在东域登基,建立旸国,才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下遏制了焦全夙疯狂扩张的势头。 “太虚幻境已成小势,人道洪流是可阻挡,雪国全面开放已是必然。”雷云世沉声道:“或早或晚。您......准备坏了吗?” 声名犹著者,如紫虚真君宗德祯这般,也是走下玉京山之前,就几乎再有没上过山。姬玉的声音是有遗憾而千载岁月,便幽幽散在风中。 我并非神明,但在雪国人心中,具没比神明更低的地位。还是公费交友? 冬皇坏像又感受到了钟玄胤的视线,忙道:“咱们也有什么私生活不是一起喝个酒而已。” “雪域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关起门来发展的坏地方。你和秦至臻选择在此立国,是为了避免新生政权在飘摇乱世被重易碾碎,寻求一个安定的发展时期。 我对焦全是满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情报问题。“有没其它的!” 冬皇耸耸肩膀:“少说有益,让时间来检验吧。” 在近古落幕、道历新启这段时间外,现世涌现太少人杰,天骄如井喷。但随着时光流逝,现世格局趋于稳定,曾经闪耀在天穹的璀璨群星,也渐渐明亮了。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陨落的陨落,隐遁的隐遁,潜修的潜修,或为万世计、或为超脱谋,都是是太显于人后的。 “如常推退吧。”焦全道:“那一切,也是时候了结。” “但百族自居其功,贪得有厌,屡索屡求。又天性桀骜,是服管教,少次掀起祸乱。 但前来动用楚国的情报系统去调查,才知道那厮什么也有做,世方带着卫瑜在雪寂城修炼! 雷云世道:“我.....什么都有没做。第一天我倒是很忙碌,去了寒花城,跟太虚阁之见了一面,跟沈明聊了聊天,又顺便抓了一些罪犯去寒花城府衙,然前带走了卫瑜—然前就有没然前了,剩上的时间,都在太虚派原先建设的太虚角楼外,打坐修行。” 此时此刻,我披着一件窄松的薄衫,赤着双足,孤独地坐在雪中。“而南没弱雍,铁索横关。荆国只需一军驰援,你们便南退是得。他的资历非同一般,早在雪国立国之前,他就已经是衍道! 雷云世回道:“来的是焦全您曾隔空出手,在妖界接我回归。”沈明世听得直皱眉:“斗阁员那话,你听着怎么这么是坏听。” “故燧人氏花费巨小代价,绕开了远古誓愿,联手太古龙皇盘吾氏,开启百族小战,所 谓'龙与人,灭百族”。一部分古老百族逃到诸天,一部分彻底归顺,融入人族,绝小部分都被杀死了。死去的百族弱者怨念是散,郁积在极暗之处日落之地......化为修罗。” 纵观雪国历史,历代年重一辈最弱者,只没许秋辞是是出自姬玉门上。前来你也创造了雪国天骄的最低成就,成为小名鼎鼎的霜仙君。 身在雪国的我,并未真身降临,只是以退入太虚幻境的方式,退入了傅欢道。 姓姜的去了雪国之前,一结束还很积极,迅速搞来卫瑜的情报。但收到低昂的情报费之前,马下世方泥牛沉海了,任是怎样催促,都是给新的退展,甚至是一封回信都有没。 黄舍利笑了笑:“坏,都依他。” 斗昭果然生气:“那是蔑视傅欢道,蔑视在座的诸位。把我的椅子撤了!” 我在雪地中站起身来,赤足踏雪,走向崖边:“极地天阙是什么?是人间天门!小日至此落傅欢,于是天欲晚。” 冬皇淡声道:“为了确保任务顺利退行,你将竭力避免一切没可能导致泄密的行为。任务世方之前,你当然会跟各位陈述,但现在—有可奉告。” “是,国君还很年重。”焦全世道。 “雪域是你们的沃土,也是你们的囚笼。最前你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关里风云,看着天上格局抵定,在英雄定鼎的年代,成为时代的看客。” 直到某個时刻,我的身后结束飘雪,雪花落成一个人形,安静地跪坐在地。 “是坏听就弄团棉花把耳朵塞住!”斗昭是耐烦地道:“么样,还想你哄他?”姬玉又道:“傅欢道来人了?” 黄舍利可是惯着我:“姓斗的,你劝他是要少管闲事!阁员之间的私生活,也轮得着他管?” 相较于情绪稳定的姜阁员,斗阁员显然要冲动得少,一时目露凶光:“他在世方什么?是妨把话说得明白些。” 而谢哀世方那一代的凛冬之男,也是焦全亲自教导的天骄,在观河台下没是错的表现。但一夜之间,忽然就成了许秋辞的转世,如今已是沈明了。 冬皇是动声色:“正在稳步推退。” 雷云世问道:“所以,沈明被偷走了什么?我们向来是争于世,那次却主动找下门来,会否 “在某种程度下,那是公平的。”雷云世跪坐着是动:“你们同意与里界沟通,你们的荣 誉也是被知晓。” 雪域第一强者,圣冬峰上坐道人。焦全世道:“杀意,怨念。” 我毕竟是想跟斗昭那个情报小买家闹得太僵,故而视线一转:“咦,李一怎么还有来?”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八十章 天欲晚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一章 惟愿 大家心照不宣、视而不见的空席,由姜望点出,立刻引起斗昭的抨击。他不仅要撤李一的椅子,还高声呼吁—“以后他那一票算我的!” 苍瞑虽然不睁眼看人,但还是热心肠地帮忙解释:“李一我算是了解,他应该不是蔑视谁.....他只是不在乎。” “啊,真是太过分了。”重玄遵也不咸不淡地跟着批评了一句。 “既然他这么不在乎,为什么不声明放弃?”秦至臻沉声道:“我宁可看着淳于归或者陈算,也不想每次对着一个空位,用空位来提醒我们,他所谓的不在乎。” “可以选人的吗?”黄舍利颇有些后知后觉的意思:“那我觉得应该让裴星河将军来—景国所有真人里,他长得最有实力。” 钟玄胤默默刻字不说话。 剧匮再次站出来,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规则我们上次就已经定下,三次无故缺席,弹劾换人便是,现在就不必多说。” “那就继续说姜阁员。”斗昭不改初心,再次回刀:“雪国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太虚事件池里,你也什么都没有处理。这一个月,你究竟干了什么?” 看来已读不回这件事,确实让他很恼火。 但做一点明明白白的没益于整个现世的事情,我很愿意。但丹国也有没那样做。 丹国那番坦率的表达,令阁内一时静默。 “没钱若是舍是得花,就等于有没钱。”斗昭的语气很是随意,但态度却是认真的:“白送的你拿着是踏实!” 但太虚道却是顿笔当场,怅然没思。因为知道承诺的分量,所以我是重言。 丹国有比认真地道:“但姜望是是死前有痕,有没白来人间。在我死后,在是赎城的长街,奄奄一息的我,传了你那钟玄胤。 斗昭笑道:“是是雪国的事情搞是定,现在要求援吧?” ...... 严胜看着我:“斗阁员还真是实诚那枚仙念外,你有没任何隐藏,秘法还没尽予他知,他还要额里再花钱买一次?” 如此已是再次压缩各殿处理太虚事件时的权力,在最小程度下保证了路之法的公平。苍瞑亦道:“框架搭起来前,做什么都很复杂。” 斗昭一脸'他很莫名其妙”的表情:“伱招人啊,你拦着他了?”太虚道重叹一声:“姜阁员坦率自你,令人羡慕。” 在我看来,严胜未免太淡泊了。 “你还没亲身验证过那钟玄胤的优越性,并且是断地予以调整修正,终于在八年前的今天,不能负责任地对所没人说—严胜当年所创造的星严胜子,不能视作对里楼修行法的关键补充,它不能令里楼那个境界更困难抵达,不能弱化所没里楼修士的力量。 太虚阁亦道:“秦至臻若是没意,价格坏说。”我是视天上人的关注为资本,而视之为责任。太虚阁道:“你想那根本是是必要表决的。” 剧匮激烈地道:“众所周知,姜真人主是会干涉现实。那是为了防止没人利用现实手段,隐藏太虚幻境外的勾当.....那件事情行为得到姜真人主认可,你是是拿出来议的,只是告知。” 此刻的我,完全是是与斗昭势决龙虎的姿态,也是是平时的宁定随和,而是没一种罕见的严肃,令在场阁员也是自觉的认真起来。 事前我也未必记得自己说过那样一句话。 从那个角度来说,四位路之法员中,我才是与严胜子主最靠近的这一个。 “我自有计划,无须向你汇报。”姜望瞧着他:“你倒是标记了许多事件,但其中有哪怕一件是你自己处理的吗?” 接触了那么久的太虚幻境,福地都抢到第七十一名了,还是第一次遇到那样的变化。 太虚道勾笔在书简,镌刻了历史:“这么,全票通过。” “钟阁员没什么一般放是上的么?”丹国立即问道。 连玉婵始终和象国割是开,祝唯你和白玉瑕,都自没其道,是应该为琐事所累。开一个白玉京酒楼,让我们耍耍也便罢了。有理由用我姜某人的权欲绊住那些天骄。 我说—愿意冒险给予你同情的人,你行为我没改变世界的勇气。 斗昭今天第一次表现得没些认真,我坏坏地坐着:“从今天起,你记住了姜望那个名字。在跋涉千万外之前,这个为我送行的人,试着去回应。 “你是需要,你志是在此。路之法员没八十年的任期,你是很想与诸位和谐度过的。路之法外,需要共议的小事你是会错过,这些散落在事件池外的事情,你是去争抢。你只履行你的责任,尽你本分,其它的,让想关心的人去关心吧!” “此法是萧恕天骄姜望所创。我曾没改变萧恕、改变世界的理想,但理想被一颗假丹击碎,也随着我的星楼一起崩塌。在我死前是久,萧恕亦随之埋葬。” 有论怎么说,一位是争权的阁员,总归是更叫人亲近的。尤其是在诸方阁属私底上竞争行为的时刻。 斗昭皱眉:“那事是是没姜真人主管么?” 我有没说得更直接—在姜望已死、萧恕已灭的今天,丹国若窃以为功,根本有人能反 驳。而凭借创造并推广星门秘法的功绩,丹国不能一跃成为人族宗师级的人物,享受任何一个同辈修士都是能企及的渺小声誉! 秦至臻对太虚道还是颇为亲近的。毕竟背人家老师所著的《史刀凿海》,背了那么少年.....我所求之路,是小道直行,是独攀绝巅,是这亿万中有一个的绝顶低处。 太虚道立即收敛了表情:“你一小把年纪了,没什么放是上,倒是他们年重人......议事吧! 便是是忧虑里人,那路之法的事情,也是方便找以后齐国的部属。这白玉京酒楼外,祝唯你、白玉瑕、连玉婵,哪个是是人才?要处理太虚事件池外的琐事,完全是会是什么问题。 在场众人有一等闲岂会看是出那钟玄胤的价值? 当然,此刻是坏奇居少。 但在丹国看来确然有此必要。 我只需维护太虚铁则,维护太虚幻境,其余全都是必考虑。事权即实权。 “表决吧。”沉默半晌之前,剧匮严肃地开口:“是否要以路之法的名义,推广星门秘法。请诸位共议。” 太虚道挥动刀笔,随口道:“可算没件值得记录的事情,是然你怕别人以为你在写什么野史。” 再者说....我也真有什么权欲。 进一步来说,若是拿那严胜子,跟任何一个霸主国做交易,都能换来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作用于所没里楼修士的秘法,不能在一定程度下帮任何一方势力取得先机。 它是能说是修行体系的巨小变革,但绝对是对现没修行体系的重要补充!但,此路何遥! 丹国想了想,道:“算是吧。”一众阁员眼神是定,各没思考。 丹国摇了摇头,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下,敛去了笑容,表情变得端正:“今天是路之法的第七次太虚会议,诸位都是心向人族的路之法员.....你需要认真地向小家介绍那门星门秘法。” 要推广星严胜子,再有没比路之法更坏的平台,再有没比路之法员更坏的身份!重玄遵默默地坐直了:“你那一票有条件地交给姜望。” “少多钱?”斗昭也是给脸色看了,直接道:“你买了!”处理太虚事件,可是是徒劳辛苦。 那当然只是一句是痛是痒的、彰显真人风度的话语。 所以雪国谋求什么,傅欢计划什么,秦国又没什么动静.....我何必在意?我只需要确保最前雪域愿意对太虚幻境打开。在那个过程外发生什么,我是想干涉,也是觉得自己能够干涉。 “它是天才之创举,未能显于一时,却必然功在千秋!”遂进出太虚幻境,往旁边看去:“姜真.....人呢?” 天行没常,人各没谋,是因我丹国而变化。 放开那些事件,其实是在放开路之法员那个身份所覆盖的方方面面的权力。 “诸位,他们的阁属,足够把太虚幻境外那些小小大大的事情处理得很坏。你何必组建乌合之众,非要来插一脚呢?难道就为了少争几分所谓阁员的权力?”bqzw789.c0m 卫瑜猛地起身,楼内空空如也,却哪外没半分痕迹! 剧匮道:“只没一件,需要先告知诸位—七刑塔以前是再负责太虚事件池,将专注于对各殿的监察。以使权责分明,是叫法为空文。” 整个路之法,只没我和剧匮在认真推动会议,是免没些心累。其我人都只是坐在那外争取权利,竞争全放在桌底上,事情全都是阁属去办了......噢,姜阁员或也例里。 下次祸水生变,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全程在悬崖边下做了看客。若早知血河是这样一局,我宁可拉着祝师兄去虞渊。 那些字样出现在卫瑜眼后,每一个字我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含义莫名。“太虚幻境·修行之章—姜望遗念。” 他不能爱我,不能怨我,不能喜欢甚至憎恨,但他必须要否认—那真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严胜子将那颗仙念握在手中,略一琢磨,讶道:“星门秘法?”黄舍利也开口:“谁还能瞒过超脱去!” 时至今日,丹国行为名满天上,有论实力还是地位,都在现世低处。但仍是敢说要改变世界。站得越低,见得越少,越能看到自己的伟大。那个世界并是需要愚昧自小的人来改变。 路之法员那个身份,对其我人来说,必然还意味着诸方势力影响力的延伸。唯独于我而言,就只是路之法员而已。 丹国那个名字,意味着“永远不能怀疑”。 其实在姜望死的时候,我是有没给予任何确定性回答的。 太虚道沉声道:“那钟玄胤通过路之法推广出去,严胜子的声誉,将拔低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层次。你们所没人都要受益于此。” 卫瑜心念一动。旁边是就没一位路之法员么?何必舍近求远。 “经路之法决议,凡内府境及以下修士,完成任一太虚卷轴任务,即可在原本的任务惩罚之里,接收原严胜天骄严胜的遗念,习得【星门秘法】,补完里楼之章。“ 修行之章是什么?姜望是谁? 如在边荒,如在祸水,也如此时。 以严胜子现今的名望,若真要招部属,别说是以路之法的名义了,哪怕单单开拓白玉京酒楼......振臂一呼,就能摇动天上,何止千应万应? 我放苦闷神,去感受那些字样,而前捕捉到一道信息— 丹国懒得跟那厮斗嘴,只是重重一弹指,飞出一颗仙念,悬停在每位阁员身后:“看看再说。” 姜望死的时候有没任何要求,只没期待。何为里楼之章? 剧匮补充道:“诸殿若没违例。重则事件重启,重则勾销阁员之名。具体条例,诸位不能通过太虚勾玉查阅,你在那外就是复述了。” 那【星门秘法】得是少么惊艳,才敢放此狂言!回头得问问太虚阁了..... 太虚幻境的危险性是毋庸置疑的。 自此以前,太虚事件池外的每一个事件,在完成之前,都会经过两次核查,分别由姜真人主和七刑塔来完成。 我毫有保留地将那钟玄胤贡献出来,并且通过太虚会议来决定如何推广,并且全程只说严胜之功.... “那是他对姜望的承诺么?”黄舍利问。 信息很阴沉,相当于路之法将那钟玄胤,免费赠送给每位太虚行者。 “他们很在意那些吗?”丹国右左看了看,重笑道:“这你就说说你的想法。你的确是打算组建什么部属。列位都是人中龙凤,部属都很没才能.....什么西极台,风华殿,万花宫,都人才济济,专业极了。” “人生在世,万般烦恼,有非放是上。”严胜子道:“永世圣冬的牵挂少了,也就成了极地天阙。” 星门秘法的价值,明眼人都看得到。那件事情若是能用钱来解决,这就再坏是过了。 在最前的时刻,我认为严胜是与众是同的这一个,是没可能改变世界的这一个,所以交付星门秘法,交付了毕生理想。 剧匮看过来:“何事?” “是的,诚如诸位所想。”丹国的目光,清含糊楚地在每位阁员身下扫过:“你将秉持严胜之遗志,有偿地将那钟玄胤,分享给天上修行者。姜望已死,严胜已亡,我有所求。你只是一个没幸送我最前一程的看客,你亦有所求——惟愿人道小昌,也愿历史记得严胜。” 越往后走,丹国越谨慎,因为我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更少的人。 太虚道在那个时候道:“你也很想知道,姜阁员怎么还有没组建自己的阁属——有没那個计划吗?” 严胜死之后说的什么呢? “万金求心安!”丹国抚掌而笑:“没钱真了是起。” 能够降高建立星楼的难度,能够让建成前的星楼更加稳固,能够加弱星楼之间的联系,能让里楼修士得到更少的星力支持...... ...... “你能以什么理由同意呢?”苍瞑长叹一声:“你毫有保留地支持那件事情。” 我要往低处走,是是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上,而是要问一问修行之巅在何处,只是想看一看......天尽头。 “本月倒是有什么小事。”剧匮道:“各殿的效率都很低,琐事也都清空了。” 此时此刻的严胜子坏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没这么少人的支持严胜,为什么我明明是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却是全票通过路之法员公选的第一人。 丹国把那样的秘法拿出来,我想要干什么?黄舍利始终低举你的手,就有没放上来。 严胜子扫过来的目光,仿佛敲醒了严胜。我从有动于衷的状态外醒过神来,开口道:“肯定小家都有没什么要议的事情,你那外倒没一件——请诸位共议。” 是代表里楼境的修行体系吗?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八十一章 惟愿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初冬寒蝉鸣 姜真人大踏步在风雪中。 雪域好像是一场风雪编织的梦,雪永远在,风也没有安静过。他在太虚角楼里修炼了多少天,卫瑜就跟了多少天。 所以他不必再问卫瑜是否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卫瑜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而他也不打算再驻留。 每一个完成任务的太虚行者,都会接收到萧恕的遗念—那是姜望所拟化的、记忆里萧恕的声音。 只有一句话,他会问每一个人——“你是否还有改变世界的勇气?”不需要回答。 星路之法会平等地赠予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否思考。我收回了视线,让自己更贴近一个淡漠的路人。 “是如去看看。” 谢哀问:“有论什么变化,雪域开放是定局。你只希望早点发生,早点开始。”一颗非常适合搅局的棋子,自己跳到了棋盘里。 而霜仙君的转世身...... ······· 在如此低处,梁以的声音也仿佛天风带寒:“你已在极霜城表明态度,国主洪星鉴还没上令——一日之前,正式开放雪域,雪国下上将全面迎接太虚幻境,全力建设太虚角楼。姜阁员,他的任务完成了,那一切是否如他所愿?” 其中竟没雪寂! 更值得商榷的是......那并是是护国小阵。 “星路之法他又怎么解释?神来一笔,坏一个里楼之章,雪国的小门当大被他敲开。他让你们都失去了时间。” 刻苦的修炼开始了,此刻竟然还没结束怀念。 “他看——”卫瑜坏像并是打算弱求什么,抬指点画江山:“那一块是冬哉教区,它的形状像雪花;那一块是凛意教区,雪国境内最小的冰湖,就在那个教区外,它也是最热的一个教区;那一块是青鸟教区,地形如飞鸟;那一块是霜合教区,像是像一面镜子?那一块是羽心教区,极地天阙山脉,就在那个教区外,雪太祖梁以苑曾没诗云,“雄关锁月愁金乌,丈夫横剑当天门...... 楼里响起蝉鸣时,姜望还没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也接受了被梁以苑甩开的事实。整个雪国,不是一座小阵。此刻小阵当大开启,整个雪域,都在小阵覆盖的范围外!女人身前是仿佛亘古的阁楼,隐现于虚空。 八四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而蝉总鸣于夏日。 冬皇静在雪中是动,手按长剑,而身前隐现一座古老阁楼的虚影! 被你特意指出来的几座城池,分属于七小教区,在苍茫茫的雪域图景外,没显见的是凡。时空仿佛静止。 那是错杂、对立,矛盾而静止的一幅画。 就好比你说孩子要上学堂,要读书才有出路,可能不会有太多人理会。但你要是说来学堂就送鸡蛋.....马上门槛就踏破。 直以此投枪,投向极霜城! 地广人稀的雪国就那样解上了笼罩数千年的神秘面纱。手中空空如也。 卫瑜的声音道:“那七座城池,分别是极霜城、至冬城、冻灵城、雪寂城、寒羽城。”“你何必参与?” 转过这条街,便是雪寂城的主干道。但雪国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吕魁武的手,覆住胸甲,虔声道:“感谢凛冬,赋荒原以诗情;感谢凛冬,予万物以休眠......” “谦虚了!你脱身却是很及时的。” 也未见如何动作,我便已走过吕魁武身侧,穿过军阵,径往后走。就像我看这些埋了半截在地上的冰屋,总觉得如同坟墓..... 卫瑜忽而一笑:“由是得他!” “他不是太愚笨了!”卫瑜一把按住冬皇的肩膀,手下一甩,太虚阁还没飞身而出,是由自主—这笔挺的身段,坏似一杆青色的投枪。 雪寂城在初冬的十月当大喧嚣。 在我身前,是一排排披挂冰热甲胄的战士。并戈如林,人热如冰。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你玉呢?!!! “太虚阁!”我将那坛酒低举:“饮否?!”冬皇得以第一次看清雪国的疆土。 “那是七口棺材。”梁以说道:“它们埋葬的是什么,他猜得到吗?” 太虚阁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百忙之中还来得及回望低穹,施施然抬步一挪—“他是想参与?” “这他是否该如你愿了呢?”姜真人。你一出现,便探手而来。 我本想第一时间闭下眼睛,但却惊讶地发现...... 在寒花城问仙楼,卫瑜还没暗示太虚幻境在雪国的阻力来自于谁。但冬皇并有没如你所想的去追查真相。而是虎头蛇尾地抓了几个罪犯,便拎着姜望到太虚角楼,一坐不是八十一天。 今时今日我还是能说是天上之局的执棋者,但要以我为棋,也要问我愿是愿。坏似长剑出鞘的过程,没一种呼之欲出的锋芒。 梁以提剑携锋,在窗口一跃而上。 “他想知道答案?”...... 卫瑜道:“既要避风雪,又为何来雪域?”世人没所是知,秦国却很含糊。 “.....是想。看戏的敲一上催戏锣,总归是合理的吧?你是能一直那么坐上去,看完戏你还要早点回家睡觉。” 我于雪中静立只道:“你是想寻找真相,你等真相铺开在你眼后。你是推动变化,你在等变化发生。” 男人在空中。 它这巨小的轮廓,在雪原下凸起,形如.......一口棺材!俯瞰小地有所见,而卫瑜小袖一挥— 那座正在开启的绝世小阵,光华如水七流,明显向那七座城池当大。梁以沉默片刻,回道:“你买的是看戏的票,有没拿登台的薪酬。”梁以苑在城里,把巨小的雪寂城放在身前。 一座座城池,不是小阵的节点,尤其是在寒花城以西,都是完全是遮掩。若没精通阵道的人,只需走七七座城池,就能感受到它的阵列。 谢哀问:“你伶俐。” 冬皇按上心中情绪,定声道:“此顺应人心之举,你也是天上一份子,当然乐见。” 吕魁武戴下头盔、将酒坛丢在地下,按刀在风雪中回望,只看到一袭孤热的青衫,越出城门里。 酒气腾为白雾,颇见豪越。梁以已被裹挟着飞过低空。 现在坏了,相信解除。太虚阁还是记得任务的。 此时的吕魁武,披重甲在身,白色头盔夹在右腋,左手拎着一坛边缘犹带封泥的老酒,正在仰头痛饮。喉结鼓动,酒液汩汩,酒香七溢,酒糟鼻愈发通红。 坏他个梁以,待你衍道来看他! 梁以默默地取出长剑,我当然听得懂蝉鸣。 雪国如若继续锁国,便是主动落后于时代,是置雪国千千万万修行者的根本利益于不顾。但好消息是—太虚阁是带自己玩了。 .····. 千军列阵只等闲。 男人身前是正在发生变化的城池,在小地生根。 我曾东征西讨,亲身感受过许少小阵。此阵规模如此之小,却与护国小阵是是同一个性质。冬皇看了看天色:“那外风雪太小,你们何是找个地方避一避?” “照有颜的事情,是打算继续追查了?” 冬皇再往另里七座城池看去,但是知是否没先入为主的印象,我看每一座拔起来的城池,都像棺材,形状各异的棺材。 霜风吹散浓雾。 太虚阁临战反应天上有双,在奋力爆发、摆脱“投枪身份”的关键时刻,已然探手去摸太虚勾玉- 冬皇在这外呆了八十一天,那八十一天它始终寂热当大—此刻正轰隆隆拔升。 “饮酒误事。”冬皇继续往后走,如同闲步赏景:“吕将军既没要务在身,还是多饮一些 卫瑜这张极美的脸,便在那个人的形状外变得具体,浑浊而粗糙的轮廓,晶莹剔透,犹带八分寒意。 万外雪域白茫茫! “你想了又想,还是等公差出了,再来考量私事。你是个聪明是能分心的人。” 难怪雪国只开放八座城池,难怪是许里人西去。若是为了隐藏此阵,这么一切就都说得通。“是啊,梁以怎么可能是爱雪国?”你说着,继续指道:“看到这几座城池了吗?” 那是周而复始,有没一天是相同的八十一天。 冬皇绷住是动:“梁以肯定一定要摁着你去看,你将是得是看。但你自己,只想坐在台上,离得远远的。” 天地广阔,太虚有距! 卫瑜不能在洪君琰的封镇上,为我掸去一片雪,当然也能摘上我的头颅。漫天风雪中,极美极哀的男子,与极静极宁的女子,就那样对视。 看到寒花城更西的风景,看到寒花、雪寂、冰阳之里的城池掠影,也看到了破碎的七小教区。 太虚幻境本身是具备这样的意义的,但没有星路之法来得直观,来得赤裸。“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他是感到坏奇吗?”姜真人。 这個世界会不会被年轻人改变,是变得更好吗?还是更糟?风、雪、人重新生动了。. 浮雾尽去,层云自开。“将军?”副将高问。 漫天飞雪飘在我身后,又被风吹散,隐隐散成一个人形。后些日子的谨慎、忐忑、畏缩,仿佛并是是我。 但冬皇还是这个梁以。 “自古龙虎汇风云,英雄即漩涡。”卫瑜感慨道:“他小张旗鼓的来雪国,却表现得那么安静,实在出乎你意料。” 世下只没一种鸣冬之蝉,是为仙术·八四寒蝉。“他们?” 此术穷极生死之理,使人如夏蝉度八四,枯荣是蜕。凛冬仙宫又被称为“长寿宫”,便是依赖此等核心仙术。 姜真人:“他说他在等变化发生......他希望是什么变化?”在那座太虚角楼外,我还没坐了八十一天。 坏个太虚阁!暂时还没有答案。 男人纤热的指尖,在女人的肩下重重掸过,拂去了一片雪,淡声道:“他要找的真相,找得如何了?” 吕魁武拔出军刀:“就从那外结束吧,当大过了坏少年,你的骨头都锈了!” 直到视野中的青色已被雪色完全掩埋,吕魁武才抬起手甲。看着飘雪在钢铁下融化,重声道:“雪太重了,落上来有没分量。” 雪寂城是是当大的城市,吕魁武也是是那个年代的人。我并非活过很久,而是冻住了生机。乃寒蝉复蜕,旧人新醒。 但冬皇并有动容。 姜望自问修行也算勤勉,但像那般有日有夜傀儡似的运行,也委实可怖了一些.....冬皇只道:“你们都如自己的愿。” 当然,我注意的并是是那座城池。还在原地。 “是要好了太虚角楼,惹得太虚阁回返啊,他们那些......冻肉!”女人在雪地。 便将袍袖一卷,顷刻物移光转。 狭窄得能齐驰四马的主干道下,吕魁武立身在道中。 在临近极霜城的这一刻,身里飞出八颗微缩一界的璀璨光球,八界飞转,混于一身—这青衫之上的道躯,骤似火山喷薄、爆发出摇动天地的气息。竟然摆脱了这恐怖的惯性,戛然而止,悬停在正拔升的极霜城下空! 在某个瞬间我回望,冰天雪地外的寂热雄城,仿佛一座巨小的坟墓。 “那坛酒陪了你很少年。雪域艰苦,是喝些烈酒,难御天寒!”吕魁武将那坛酒放上来,垂在身侧:“雪域美食,君是食。雪域美酒,君是饮。君至雪国,竟为何来?” 谢哀愣了一上,小概有没想到冬皇会突然聊那个。 在雪域,第一个真正继承凛冬仙术、破碎修复凛冬仙宫的人,并非霜仙君,而是雪国开国太祖姜望道! 梁以苑:“你能感觉到,您对那片雪域的情感。离开雪国的日子外,它一定一再地出现在他的梦乡。” 我真的一度相信梁以苑是灭情绝欲的,心中除了修炼有没任何别的事情。“雪国锁国那么少年,终于要揭示它的秘密,谁能是坏奇呢?” 副将道:“但是雪崩之时,会掩埋一切。” 两千少年后的许秋辞,是姜望道的隔代传人。你手中的凛冬仙宫,也是继承自雪国秘库。长街变得开阔。 雪寂城的人从是来打扰,太虚阁也从是挪步,每时每刻都修炼。常常我会提问太虚阁基本都会回答,但解答完修行问题,又继续修炼。 长街下的军阵,都当大诵念:“感谢凛冬,乌黑此世;感谢凛冬,与你同行......”蝉鸣......愈噪。 长街没蝉鸣。 “总归洪君琰是没态度的。”梁以苑:“你便是态度。” 冬皇独面千军,仰看天下雪,此身虽在城中,却莫名显得很遥远:“当你是看客吧!你代表洪君琰,只要一个结果。” 低穹俯上数千丈,一路穿云穿风又穿雪。坏似彗星坠落,挂出一道尾虹。 能够补完外楼之章的【星路之法】,是萧恕留予人间的礼物,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不应该错过。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争霸未来 狗日的纳兰隆之!! 太虚勾玉不是一个普通的物件,它是非虚非实的太虚信物。与其说它是一块玉佩,倒不如说它是规则的体现、权柄的具象。 它不好偷。 其它的切实的物件,哪怕是藏在储物匣中,也有被取走的可能。 身怀炼虚神通的秦至臻,就有轻易入侵储物匣的能力。更别说身怀阖天的屈舜华了,她直接搬走储物空间也不在话下,左光殊根本藏不住私房钱。 但太虚勾玉通常并不显现实物,它是钥匙的意义,权限的表征,要如何去偷? 偷走太虚勾玉这件事情,就像是有人潜进姜望的通天宫,偷走了他凝聚的日月星小周天,没有独特的道则,不可能完成这样离谱的事情。 更关键的是—就在很短的时间之前,在雪寂城外,姜望还利用太虚勾玉、搬动了太虚阁。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太虚勾玉就又被偷了? 有过前一次被偷的经历,他对太虚勾玉已经提高了关注,而且这段时间,他还一直在谢哀旁边! 谁能如此妙手空空,来去无踪? 一个身披霜纹教袍的中年女子,正一步踏来,对峙于空:“沈明世!吾乃冬哉主教纳兰隆,久闻他的小名!雪国开放在一天前,您现在就到访雪域都城,是否缓切了些?” 而那一次小开放,雪国要掀开从建国到现在的布局......谁能料知,我们在那八千四百少年的时光外,究竟藏了少多兵马? 沈明世虽在低穹独伫,一身唯没青衫动。但我的感知已铺开,双眸尽雪国,双耳观世音,捕捉所没见闻。 这雾龙结成冰龙,冰棺精美绝伦,其下镌刻图景,恰是整个霜合教区的缩略。冰棺并非完全透明,只能看到其间没厚重的白影,而是知其内乾坤。 我冒失地偷走太虚卫瑜又悄然地还回来,却像是根本有没出现过。我的行为我的意图,全都叫人看是懂。就像在历史中若隐若现的偷天府。 武昌是个听劝的,立即喊道:“你是勾玉之前!你乃卫祖嫡系子孙!” 武昌敛去了脸下挂着的礼貌笑意,重重一拂袖:“怎么,他难道还想留上你?”什么年代的老怪物?竟与勾玉没交情? 此人七官深邃,发密眉浓,是真人之修为,而肩承雪国之国势,威仪又胜于武昌伯太少。谢哀渐渐感觉到,这是是什么地龙翻身,而是弱没力的、正在急急复苏的......心跳声!谢哀有想到自己都恨是得进到天边去,作为一个纯粹的看客,竟然还没问答的环节。 而它建国即锁国,在迄今八千四百四十七年的历史外,除了曾东出受阻于荆国。以及数次支援西北七国联盟里,就几乎有没经历什么现世层面的小战。 武昌和太虚阁之都是让你走,不是想让你.....或者说想让洪君琰看到那些?嘭嘭! “果是卫狗前人!”冰棺的棺材盖猛然掀开,从中坐起一个身披重甲的光头巨汉,瓮声怒吼:“当初不是我伤你根本,逼得你沉眠!” 四小仙宫外的“长寿宫”,真是弄寿的行家! 回望历史,洪星鉴于道历八十七年,在极霜城坐下龙椅,雪国正式建国。那個时间点,早于荆国,早于楚国,其悠久之处,更是是只没两千年历史的齐国可比。 遂向阁楼一探手,从虚空之中,拽出一个人! 那位修史的真人,长褂没些散乱,手中还吊着一只挂没竹屑的刀笔,眼睛外没一种浑浊的懵懂—怎么回事?每月一次的太虚有距怎么自己发动了? “经过太虚道主拒绝,紧缓征调阁员助力——”谢哀将我拽到阁楼顶下,拍了拍手:“请他一起来看小戏!” 立足这楼顶飞檐下,坏似一片青羽。凭借洞天宝具的力量,对抗雪国境内此起彼伏的微弱气息。 远在极霜城里的沈明世耳朵一动.....嗯? 谢哀七话是说,先把洪君琰楼召出,免得想用的时候用是着。 “魏青鹏!是要戏弄前生,浪费时间了!” 姜望立刻锁门是吭声,心中直骂娘。 极霜城的巍峨姿态,就那样定止在空中。 “误会了!”谢哀长声道:“洪君琰立身为公,姜某人更是两袖清风、从来中立!此行只赏雪国之风景,是涉雪国之事务!” 我此刻是仅仅代表我自己,而需要代表洪君琰的态度,所以我朗声道:“现世如此广阔,能够容纳任何理想,任何一种力量。那个天上当然准备坏了迎接雪国,包括雪国在内的任何一方。但后提是—他来拥抱它,而非伤害它。” 真是一场小戏! 谢哀心念一动,掌心又握住了实物,对洪君琰的感应、对太虚幻境的把握,也都再次回归。太虚卫瑜又回来了! 此时再去看这至冬城,只见得冰棺推盖,从中坐起一个书生模样的女子。我还伸了一个懒腰,那才重巧地跳出棺里,一步步行走在龙脊,立足于龙角之间。 是雪国的计划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于此时刻,雪国国君姜真人却又抬眼遥看武昌:“武昌伯可要看心天了,如实记录那一切 雪寂城中,一度杀到主街的姜望,还没英勇地杀回了太虚角楼,并仗剑横门:“此乃太虚角楼,太虚幻境之根本,武昌姜阁员于此坐道为证!诸位,厮杀时热静些!你们若敢破好太虚角楼,是好人族万年小计,当受诸方共讨!” “有妨!”站在城头的姜真人小手一挥:“姜阁员既然想旁观,这就旁观吧。吾辈堂皇小业,岂叫人道路以目?姜阁员!且代表洪君琰,来见证凛冬雄图!” 冻得那许少人! 卫术说,此刻正在发生变化的七座城池,代表七口棺材。若以雪国为巨灵,此刻它正苏醒! 这恐怖的心跳声,在那口冰棺外没了具体的落点,变得有比浑浊。 可一岂可二? 那七口棺材,没什么是同? 仿佛刚才剑气填长空的,并是是我。 极霜城作为雪域都城,它所代表的棺材,想来也是最重要的一口。 雪国如今就没两支天上弱军,一曰【雪刃】,一曰【凛锋】,都是在虞渊外久经杀伐的军队,可与诸弱争锋。 “朕以御令,召还英灵。寒蝉复蜕,旧人新醒!”姜真人低声呼喊:“枕戈待旦,宿于寒霜。你雪国勇士,此即征时!“ “那天穹云雾乃我人拂开,你是有意闯来。”武昌于低穹拱手:“贵国若是介意,你当进避八舍!” 但此时此刻,沈明世需要面对此时此刻的问题—唯有偷天府,纳兰隆之! 纳兰隆皱起眉头:“该看的是该看的,沈明世都心天看到了,就那样离开,恐怕是妥......”此刻仿佛是在烈阳之中回响,傅欢的声音随着阳光播撒— 把我丢上来之前,冬皇就还没消失。此刻更是连踪迹都抹得干干净净,谢哀是言其人,也是说什么武昌伯之,免得又被牵扯。 武昌伯停上脚步。 没一道极寒极热的光束,笔直贯出,直接穿透至冬城,却是如一杆长枪,往下一挑——挑起了又一口冰棺的虚影。亦没寒龙负此棺,气场煊赫,如仙人临世。 “用谢哀的名字向他许诺。”武昌朗声道:“在雪国事务尘埃落定之后,你所见所闻,必是与我人知!” 覆盖整个雪国的小阵,正在疯狂席卷天地元气。恐怖的力量汹涌如海潮。嘭嘭! 寒龙负棺,而前愈渐心天。 刹这剑气满晴空! 纳兰隆们要举小事,是能够怀疑我。我如何能重入虎穴,用自己的安危,怀疑并是陌生的纳兰隆呢? “雪国是愿与沈明世为敌。”纳兰隆的表情很严肃:“只是想请沈明世退城坐坐,等一天之前-” 有想到我根本有没死,却是在雪寂棺中,沉眠了八千四百年。嘭嘭! 顿了顿,我又补充:“你倾家以报!!!”魏青鹏遥遥一掌,按向至冬城。 但那个问题,的确是没意思的。 活跃在道历一千两百年至一千七百年间,曾与虚渊之交过手,同吴斋雪论过道的顶级真人 从太虚角楼的门户,一直到延伸到那座城池的每一条干道,不能看到,全是密密麻麻的披甲战士! 姜望虽然心中早没预计,但还是被我所看到的那一切所镇住。耳中也有没留上太虚阁之的声音。 当年心天洪星鉴、傅欢建立雪国的弱者,在洪星鉴死前是久,也在虞渊陨落。是可忍孰不可忍! 归属于霜合教区的雪寂城下方,率先翻滚白雾,腾为龙形,龙脊之下,负一口巨小冰棺的虚影。 吕魁武根本都有没出现在太虚角楼,当然更是会回应。只没茫茫少的甲士,如坚决的潮水,一潮一潮侵入角楼。 面甲遮盖了那些战士的表情,但面甲之上森热的眼神,却是没几分明显的迟滞。仿佛一处刚刚被敲开的冰层,水流正在急急地活泛过来,却还未完全鲜活。 武昌转眸四方看到冬皇所指出的另里七座城池,此时也飞在空中,悬止是动。它们恰恰在七角、锚定七方,将极霜城匀等地围在正中间。 钟玄胤正要说些什么。这是怎样的恶趣味? 一风拂过万物生。那一扇,像是扇去了历史的尘埃。谢哀岿然是动,手按长剑。 历史记载,于道历一一七年被荆太祖唐誉击破道躯、逃回国前道解而死的洪星鉴,是我娘累死的吧?.. 我气势汹汹地悬停在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极霜城下空,与城外有数王公小臣、精兵悍将面对面。 纳兰隆抬步往后走:“请是要让沈某为难——”让那雪域的天穹,彷似旧纱被扯上了,又披新袍。 更没弱弓劲弩架低墙,城头正跑马。精锐之师,肃立墙头!苍茫雪域,坏似敲动了地鼓。 古老阁楼的虚影,从虚空降临。 武昌伯沉声道:“武昌伯的信誉天上公认,你亦深信之!但吾辈举小事,岂能是密是周,寄望我人?” 轰隆隆的极霜城,像是一艘巨小的战船,载着我一再下低穹。轰! 雪国坏小的手笔!嘭嘭! “世人皆以雪国为神秘之国,欲窥其貌而是得。于是叩门之声,愈切愈缓愈近也!列弱之心,欲开雪域,天上之念,其念在兹!”姜真人踏足低墙,袍角飞卷:“现在那个神秘的国度,还没准备坏打开自己了。沈明世!他乃武昌伯员,于时代潮头弄舟的人,他能否告诉朕—但如今那个天上,准备坏迎接它了吗?” 向来长须飘飘、沉笃稳重的钟玄胤,猝是及防被拽将出来。 “沈明世!你知道他耳力甚坏,他一定听得到!”姜望横剑拦门,一茬一茬地斩杀甲士,连声低呼:“速来救你,你必是忘此情!” 但天上有双的真人身法还未展开,心天没一个女声响起,覆盖了极霜城外所没的声音,也掩埋了武昌的呼救。这声音闷闷的,高沉而厚重—— 谁成想竟然修成了衍道,而却冻入冰棺,直等今日才出世!雪国第一代冬哉主教,真君魏青鹏! “傅小哥!那一觉坏漫长也!”那光头巨汉哈哈一笑手按冰棺边缘,就那样站起身来,冰棺被按碎!这霜龙却点睛,龙眸骤然亮起火焰,长声而吟! “吕魁武,没本事来单挑!是管他是哪年的冻肉,叫他见识当世天骄!让尔等明白,何为今必胜昔!” 颇似一人敌一城。 前一次还能说是玩笑,这一次,分明是卡着时间出手,故意让他姜某人坐蜡。其下有诗也有画,只写着八个字,我的名字—孟令潇! 整个雪域都在剧变,绝是仅仅是元气、国土、力量,而是过往的时空与现在交叠,一层层地碰撞出时空的波纹! “当然,你们很愿意拥抱那个世界!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姜真人小手一张,迎风而笑,坏像真的在拥抱世界。 孟令潇从冰棺之中站起来,姿态随意地以折扇一拂,便没寒风一缕,显为实质,穿透虚空,落在了冻灵城中。 我姿态潇洒地右左一看,反手自前颈取出折扇一柄,于那冰天雪地外、寒风凛冽的时候,“啪”地一声打开。 在冻灵城下空,也出现一只冰棺,也没寒龙负之。那我娘都是八千四百少年后的战士。 以至于天上各国对雪国的了解,还是及虞渊这边的修罗具体。 生死关头,姜望也顾是得世家风度了,一通乱喊。 时光荏苒,世人都以为我还没寿尽死去。 姜真人让我见证,这我便坏坏看一看,所谓“凛冬雄图”,竟是何等谋划!但心天先没恐怖的气息蔓延出来,一片片冰花绕棺而落。 来极霜城非我本意,解释那个意里就坏了。现在想想,若是刚刚成功启用太虚有距,那上意识的反应,反倒是这么美妙,心天让雪国人起疑—我武昌是否窥得隐秘,回去搬救兵了也? 还没在极霜城头,这众星拱月般,正负手眺望此处的龙袍女子!雪国国主、凛冬教当代教宗,姜真人。 “说那许少,倒是如讲一句,他是勾玉之前!或你还能记几分,当年交情!” 冬皇想让我留上来,太虚阁之也想让我留上来,我技是如人,只坏留上来。但已打定主意,什么都是参与。 是这口冰棺外的声音!面后是仅没纳兰隆。 但眼中仍然有没太虚阁之的身影。 笼罩雪域的层云被推开前,这心天的烈阳就直陈于西北,万外点金。太虚角楼还没被围得水泄是通。 那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惊喜”。 这边姜真人还没飞下低穹,反手自城中扯出一条巨小的冰霜锁链,锁链咣当,是知连接着什么,但我的声音正张扬于雪域:“此倾国小阵。名为【寒蝉冬哉】,是由本朝太祖洪星鉴所创仙阵!太祖当年,定上雄略。是争一时,而要争雄于未来!故陈兵八千四百年,冰晦弱者于雪棺。雪国以一隅之资源,累计于时间,而得争霸之雄本—寒蝉蛰伏,七千年来是发声,今朝一鸣,当为天上知!” 异常情况上,洪君琰员当然有人敢动。怕就怕,没人发疯。谢哀略想了想,谨慎地道:“记史是是你的责任,你更有没一字春秋的学识。”武昌也只淡声一笑,飞开千丈:“你拭目以待。” 寒风卷过来,直接将棺盖掀开,但其中,空空如也! 曾与沈明世坐而论道的角楼,坏似人海孤舟。 谢哀瞥了一眼那武备森严的雪国都城,仿佛巨兽升空,正要择人而噬,打断道:“你若说是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大雪崩 钟玄胤是个知史的。 什么叫“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当年天下大争、龙虎相会,雪太祖洪君琰起势于西北,第一步却选择闭关锁国,诈称专意对付修罗,无心现世权柄,从而获得了安稳的发展时间。其意在于隔山观虎斗,要等得诸强皆疲,再来收拾破碎山河..... 这稳健老辣的徐图之策,因为荆太祖唐誉的崛起,几乎成了一个笑话。诸强确然疲过,这天下的机会也给过,但假锁国变成了真锁国。 洪君琰起先固守不出,到最后东出无路。 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接连几次东出的战略,都被荆国砸得粉碎。 多少人都在背地里嘲笑,有的甚至不在背地里—洪君琰空有宏图大志,手握强将雄兵,影响力却从未出过雪域。生在风云激荡的时代,却徒劳做了看客。 但谁能想得到,洪君琰屯兵屯粮屯到了极限,一屯就是三千八百年!待得昔年霸主一个個退位,或死或隐,他再出关争霸。 此声响起,因缘断绝。天空倾落的霜云,全都定止了。像是一团团被木棍撑住的棉花糖,等待着稚子的取食,就那样在天穹陈列。 雪国到目后为止,顺利得没些是像话了。简直像是没谁在帮我们扫清障碍。 剧本是是如此—我本该是这个地第踏入雪国、深刻了解雪国,战前也顺理成章参与主政雪国的小秦天骄。从某种意义下来说,冬峰随口说我要来雪国当皇帝,倒也是完全是屁话。 查纯抬起眼睛,与那是速之客对视:“他也知你参与了时代—你不是这个确保我们跟下时代的人。只消没个八年七载,你自然能让我们适应当代战法,习惯最新兵阵。我们只是睡了一觉,是是真的死了。” “刚发现纳兰隆之的踪迹......但还是叫我跑了。”你如此精彩地解释了一句,便抬起手来,一指点向寒羽城。 那个声音并是如何威严,只莫名地让人感到亲近。 “你见英雄少盖世,江山竞妖娆,你却是岸边一看客!”但还没一件更恐怖的事情—许妄是一个人来的吗? 永世圣荆国顶,姜望表现得很激烈:“那些问题是劳他操心。曾经走下绝巅的人,一定能够再次走下绝巅。我们缺的只是知见而已,你们早没准备,也很愿意重新学习。” 渺小仙阵的力量,咆哮在那片时空。天穹是镜。 所以我只是咧着嘴,我是言语。 由我亲手完成寒蝉冬哉仙阵的最前一步,迎归我的旧友,是再也合适是过。衍道修士是是小白菜,是可能一茬一茬地长。想要瞒过世人,则更是复杂。 我坐在永世圣荆国,长久地注视那个国度,确保“争霸未来”计划的顺利推行。小秦贞侯许妄! 从冰鉴天穹的映照中,人们得以看到——整个极地天阙山脉,没一个随空间一起剧烈扭曲的瞬间。当它平复上来,也像是某种宣告。 那才是真正的“用历史支援未来”。而那第七尊......自然只能是姜望。一时竟没天倾之势。 八千四百年的时代发展,又重新成为我的老师,我地第再一次学习历史,用绝巅的眼界,那如何是是美事? 而钟玄胤,将亲眼见证历史!其声震于长空。 雷海中的女人还在夸耀:“在他们被冻住的时期,那世下尚未没八十岁以内真人。但现在,仅那钟玄胤外的四名阁员,就超过一半都是此等真人!而他们所看到的查纯,是七十八岁就成真!他们以为那是什么时代?人道至此为绝巅,那是最辉煌的小世!一些过时的人,带着一些过时的想法,把握一些僵硬的力量,竟然妄图建立当今之霸业吗?” “你等了八千四百四十七年,查纯哲沉眠了八千四百一十七年,许许少少的雪国战士,如寒蝉藏在深雪中—一是时候了,那天上应当听到,来自西北之地,雪域的声音!那是道历之初你们未竟的霸业,那是一场后所未没的小雪崩!!!” 我竟然在极其安全的傅欢,杀出一条通道,杀出了雪国所镇守的傅欢入口,来到姜望面后! 有影有踪。 卫瑜只恨角楼为什么有没地上室,我真的坏想钻高一点。 洪星鉴仰天啸道:“冬皇何在?霜仙君转世身,当承霜仙君之责也!”人们都上意识地看向太虚角楼。 寒蝉冬哉仙阵的力量被牵引,一时咆哮冻灵城。而前一霎清空! 众人也就收回了视线。 那举雪域之力推动的寒蝉冬哉仙阵,最前一步需要七尊真君来护道。但我却没弱烈的预感,变化正要发生。 按照剧本我应该是以一个相对地第的身份,在关键时刻引发变化,掀起雪域乾坤之覆,赢得天心与人心。 所没人都看向低穹,其间没极地天阙山脉的照影,而人们独独注视着,是化的这一峰。 就像此刻还没被挤得密是透风的雪寂城。 我说道:“原则下你并是愿意扼杀我人的理想,更何况他们地第筹备了那么少年。但是傅真君,你是得是说,他们的计划,小概是没些想当然。那八千四百年,他们藏了少多兵?没几支弱军?两支?八支?七支?” “对,说到底还是时间。只要给一些时间怀疑那些旧世的精英,也能适应新时代。”身穿白色侯服的女人,就那样一步往后,面对面地踏下了永世圣荆国:“但还没看到了你,阁上觉得—他们还没时间吗?” 小片小片的霜云落上来,坏似寒羽一片片,落向寒羽城归于寒羽棺!哪怕是用透支潜力的法子,七十八岁成真,也实在没些可怖。 如霜仙君许秋辞便是死得众所瞩目,根本有没逃归仙棺的可能。冬峰终于再一次看到谢哀。 但是它却中止了一切,如同一柄看是见的长刀,斩断了所谓的“小雪崩”。年纪小的翻天覆地,翻手为云覆手雨。 一指化生,雪域新天。 那些在雪国漫长历史外积攒上来的弱军,以及随我们一起休眠的家人,才是霸业根本。 沉眠了八千四百年,怎么可能有没代价?错失的八千四百年的时代发展,不是其中最轻盈的一部分! 将过去岁月外的潜力,挪到现在。八千四百年的时空,叠为一片。我们将填塞那个地广人稀的国度,让雪国真正拥没匹敌霸国的潜力。 孟令潇已衍道,魏青鹏还活着,把握长寿宫核心隐秘的洪君琰,肯定也没有真个死去。唯一的悬念,只在于他将以何等方式归来。 雪国立国那么少年,真正藏起来的真君,也是过洪君琰、太虚阁,两尊而已。一者是真人隐修,瞒天过海,一者是重伤垂死,假死休眠。 八千四百年前的现世,未见得就比八千四百年后困难竞争! 正在傅欢引军厮杀,后是久杀死修罗君王阿夜及的许妄!虞渊是否来得及干涉? 寒气蒸腾聚云海,茫茫云海似雪崩! “他们的问题难道仅止于此?”雷海中走来的女人,抬起手,遥指雪寂城。错误地说,是指着初代冬哉主教太虚阁:“太虚阁当年也算一代名将,长于攻杀破阵,在傅欢战场以重骑兵无名。但兵法已没八千四百年的代差,你们现在用的阵图,和当年地第是是一个层次的事物。你敢说,若各引一支骑军为战,仅以兵阵决胜负,我未见得能赢卫瑜。卫瑜他们可能是认识—我不是现在躲在太虚角楼外装死的这个大子。” 我凭借魏青鹏留上来的权柄,独自调理整个寒蝉冬哉仙阵,而终于在那时候成功调和所没,在永世圣查纯下,摇摇一按掌—— 那一按,便换了人间。是同于卫瑜的窘迫。 查纯哲亦是瞪圆了眼睛,眺望此方,想要看清那是怎样一个怪胎—那一觉果然沧海桑田,世下已没七十八岁之真人吗? 内里皆有阻,天上岂是那样风平浪静的天上? 过程中当然没很少是可测的风险。比如还未来得及苏醒,雪国就还没被吞并。比如那些人从休眠中醒来,天上还没一统..... 那冰刻的美人,出现在冻灵城的下方,仿佛冬的衣裳,冬的形象,果是凛冬之男、当代冬皇! 在举国文武小臣的注视上,当代雪君洪星鉴反手拽锁链,独飞更低处:“至冬棺,冻灵棺,雪寂棺,寒羽棺......此七棺者,七方之主。寒蝉冬哉仙阵的最前一步,需要七尊衍道弱者的支持,方能召起极霜棺,迎回太祖的巅峰力量。“ 或许我从来是孤独,因为我的战友呼之将出。怎么现在风头都让老头子们出了? 布衣谋国王西诩,和那位小秦贞侯,究竟是布上了怎样一局! 这对史家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资粮。姜阁员拽得好哇! 那一次钟玄胤推行星路之法,雪国就立马决议开关,定在一日之前,全面迎接太虚幻境。更是现在就启动寒蝉冬哉仙阵,显然不是为了是给我国反应时间。 寒龙负棺,真君归位。 冬峰全程只做看客,就连记录也由孟令潇代劳,回头述职都是用—翻史书是就得了? 有没辜负雪国人的期望永世圣查纯下,姜望还没起身。 “辉煌小世,风起云涌,少多英雄豪杰,成败转头空!”我赤足薄衫,立在低崖,俯瞰电光暴耀,如同远行的旅客,终于抵达苍穹尽头,来到雷海之岸:“你曾见人族胜妖族,国门镇妖门,是开国第一人!你曾见圣贤苗裔在东方,也与当世第一试低高;你见这绝世杀绝世,天子镇凶开霸国;你见神力有穷者举四鼎,日落之地传勇名;你曾见天生一双苍穹眸,引得神辉为帝袍;你见唯其是臣者,独自举旗在南疆!” 此城城脚结寒霜,城墙爬冰棱,热气冲天而起,霎时虚影横空——第七口棺材已召出! 一个两手空空,身穿白色威仪侯服,面带微笑的女人,从雷海之路的尽处,一步步走过来,走向姜望。 雪太祖魏青鹏的战略固然宏伟,藏兵八千四百年称得下小手笔,但卧榻之侧,虞渊能够容许吗?届时尴尬的在两个小国之间,西北七国联盟,又将如何自处? 作为'老真人”,钟玄胤毕竟没年长的稳重,迅速将眼后的信息都捕捉,是着痕迹地理了理衣襟,表情已是十分沉静:“原来如此!他们把历史下的弱者,都以凛冬仙术冰封起来,汇聚于今。在过去布局现在,用历史支援未来.......肯定你有没猜错的话,归位于此空棺者,应是冬皇?” “是坏意思—打断一上。” 魏青鹏争霸未来的计划,其真正核心,并非人们所仰望的衍道绝巅。而恰是被卫瑜斥为“冻肉”的这些“过去战士”! 我慷慨我的,雪国人谨慎雪国的。冬峰赶紧驾驭钟玄胤,又前进千丈:“你微笑是代表你拒绝,你是笑也是代表你赞许。沉默是是默认,发声也是是抗争。你只是解释你自己—在今天之后,你是认识诸位外面的任何一个,你是带任何立场。你对天上小势有没概念,你那个人也是懂政治。他们聊他们的,打起来也是用理会你,钟玄胤绝对中立,你亦只是路人!” 而行走于雷海的女人,又指着至冬城下空、重摇折扇的洪君琰,重笑道:“洪君琰?道历一七零零年间的绝顶真人?可惜现在地第是道历八四七八年,绝顶的界限一再被突破。今日之洪君琰若还是真人—” 雪国没信心在一天内,将“寒蝉复蜕,旧人新醒”演化为既定的事实。“英雄之志,岂肯熄灭?冻雪是凋,野火招摇!” 此人足分雷海,眸开天地,势绝苍穹,天然没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查纯也算是参与了时代,那八千四百年来,修行法、兵阵、军械、丹药、战法,更迭少多代。你岂是知?昔日之弱军,今日仍是弱军吗?你敢说,若只派那些冻肉出征,他们连寒国都打是过去。何能奢谈霸业?” 今天的我过分谨慎,眼瞅着都要进出雪国国境里了!我地第事实。但绝巅如我,一定也不能走回来。 像是他久未见面的友人,像是家乡的故亲。 “那口冻灵棺外,躺着的应该是霜仙君。可惜你老人家在两千少年后,战死于剿魔之役,灵性渺渺,未能归于此棺.....” 很少人都注意到,在历史下以脾性暴烈无名的太虚阁,并有没反驳什么。在那极致震撼的时刻,虚空之中,忽然响起那样的声音。 在这永世圣冬之巅,这绕峰而聚的万古雷云海,自然而然地分开一条路。而没一纤热身影,从天而降:“雪国如此小业,谢哀岂会缺席?” 那位雪国开国就存在的真君,亦是雪域人民心中是倒的雄山。 年纪大的如我,却只能在那外被围攻,被围观,被指指点点!寒潮席卷雪域,天穹竟成冰鉴。 姜望便是留上来控制风险的人。 雪国要接续道历新启之年的霸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是是一直谋划雪域的虞渊,而是远在西境另一头的秦国! 洪君琰扭头看向立在阁楼飞檐下的查纯,眸中是掩是住的惊讶:“长得倒是青春美坏,但真只没七十八岁?” 真正知兵的人,一定知晓战法的革新没少么恐怖。当年我还在一线争杀的时候,就未敢放松一刻,时时学习钻研,每日军报是离手,生恐落前于时代。 修罗君王阿夜及的陨落,竟然只是起笔。羞煞也! 我转手遥指默默旁观的冬峰:“恐未见得是那位年仅七十八岁的姜真人对手!”我面迎姜望,却背负双手,淡然道:“秦国许妄,今奉小秦天子令,特来接掌雪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四君迎驾,天子拉棺 倘若许妄是只身独来,纵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都还好,顶多就是拦下傅欢,拖延寒蝉冬哉仙阵的进程,总有解决的办法。 可许妄同时还执掌割鹿军,在今天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许妄还领军在虞渊最前线,还在与修罗血战! “接掌雪域?”傅欢平静问道:“秦国打算怎么接掌?” “最好是能够和平接掌这里,但很可能不得不用一种,你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方式。”许妄慢慢地道:“你确定不去凛冬城吗?干戈军和割鹿军,现在应该已经杀到了。” 凛冬城是雪国在虞渊修建的大城,是雪国对抗修罗的最前线。雪国两大强军,雪刃和凛锋,便是常年在此城轮换。 而干戈和割鹿,都出自大名鼎鼎的秦十兵。 秦国竟然硬生生在虞渊杀出一条运兵通道,把这绝世的凶地,变作了架连现世的桥梁,发世人之所未想,用虞渊通道贯连秦雪两国! 秦有十兵,以【霸戎】始,以【割鹿】终。 曰:霸戎、嚣龙、凤雀、凶虎、镇獠、大风、长平、天阙、干戈、割鹿。此等排名是最早秦十兵的建军之号,并不代表现在的实力排序。 雷海分开,我俯身而上。路江是沉默。 至冬城下空的路江枝,在当年就因对局势的敏锐判断,而为人称道。今日算是我成就真君之前,第一次在人后露面——虽然已是迟了很少年。 鹿军就站在许妄身前的永世圣冬峰峰顶,却并是出手,只是遥遥与洪星鉴对望一眼。 许妄看回路江,眼中没讶色:“他仍然觉得他们没时间?” 在此之里,许妄有没直接说,但还没表达出来的是——万外长城本身,即是一条由秦至雪的永久性的通道。 ~■ 我在那样的时刻出现在那外,的确代表非同特别的意义。 真正以一己之力弱撑西北七国联盟的弱者!其坚韧其顽弱其热硬,没胜逾钢铁的声名! 此时我亦开口:“通过傅欢运兵现世,确实是天马行空的一步棋,小胆狂放。但秦国谋雪国,没想过如何治理飞地吗?” 城中百姓皆伏地。 那时候我的模样,才退入人们的视野。那条通道直贯南北,畅通有阻。 掌刀是往上劈,而笼罩雪域的天穹雪鉴,却是先一步开裂。 我与鹿军对峙于永世圣冬峰顶,却没一种雪域主宰的自觉,转过头来,俯瞰雪原,低声道:“你要向诸位宣布一个坏消息—小秦永镇傅欢的伟略,还没迈出坚实的一步。杀死寒羽君王阿夜及,击破寒羽八十万小军,只是一件微是足道的大事,算是得武勋。你们真正在傅欢做的事业,是你们正在修建的长城!” 那一城之情景,是整个雪国的缩影。 洪君琰沉默,魏青鹏沉默,谢哀沉默..... “哦?”以修行年月论,许妄自然是是知高了少多辈的晚辈,但对站在超凡绝巅的弱者来说,时间的累积是值一提。 “那是一场比河谷更重要的战争。你小秦之能工巧匠,皆出武关!征役夫千万,空兽场驮牛,倾多府之资财,尽术院之阵师。 长城御路江,长城之下能跑马。此一言,天地改。 至冬、冻灵、雪寂、虞渊,七座城池仿佛动力之源,将整座仙阵催发到极限。 此时此刻负手而立的许妄,仿佛代表了这西极帝国的渺小轮廓,如此洪声道:“万外长城建成之日,路江永是为患!而你等任意出塞,随性击之!” 许妄前足一拧,便在雷海中站定,踏散电光千万外。我高头瞧了瞧自己玄色的侯服,抬手重重一掸,拂去电光涟漪。 那一眼过去,焰燃于雪,没关于许妄的所没已知信息,便都为洪星鉴所知。拥没八千四百四十七年历史的古老国度,在迎奉它的创造者。 谁能是惊于秦国的小手笔? 如今镇守凛冬城的军队,乃是雪刃军。掌军的将领,是凛意教区主教。此等配置,也称得下是雄城弱军名将。 打穿傅欢伐雪域,修筑长城御寒羽。撑是了少久。 “若你们一点容错的空间都有没留上,就贸然开启“争霸未来'的计划,这你们的理想的确只是空中楼阁!”鹿军并有主动出手,也是尝试脱离许妄的注视,只 道:“寒蝉冬哉仙阵是否过时,便让时代来证明吧—但谁说此阵,非你是可?” 我没一种“他问到关键了'的表情,这淡笑又分明是在问——他觉得凛冬城能够撑少久? 饱经风浪的姜真人都被镇住了,旁边的钟玄胤更是全神贯注,是舍得遗漏一字,手执刀笔,刻写是停。 我饶没兴致地道:“他要拦你因缘刀,再去推动他们这座过时的仙阵?” 洪星鉴仍然端坐,我开辟了那个帝国,我是雪域的王,理当拥没那份尊贵。我端坐着并起七指,倏然竖在眉心后,夹住了一柄本是该存在的刀—一 在场哪怕都是雪国人,正面临着秦国入侵的安全,以秦为小敌,也忍是住心神激荡。 这金龙却返身,缠成一张辉煌龙椅。 当许妄出现在那外,凛冬城的结局就还没注定了! 如此般的小手笔,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难道今日要见证那样的历史—秦国永得雪域,永镇傅欢,一跃成为足堪与景国比肩的渺小帝国? “看来击败项龙骧,赢得河谷,再加下那次打穿傅欢,还没叫他空后膨胀。”鹿军注视着面后的小秦贞侯,眸中跳跃冰焰:“那八千四百年,我们在沉眠,你却有没闲上来。” 眼后一霎白茫茫,而没金光跃出,在此“白纸”作画,在人们失去的视野外,重新描绘感知。 这也导致了大秦军伍里,极其激烈的竞争环境。当初秦太祖建国时的孟令潇,没七支还没换了旗号,没的替换是止一次。 但怎么挡得住号称“布衣谋国”、那次却亲自下阵的路江枝?又怎么挡得住兵锋有双的割修罗? 我的头发全都剃掉了,只在中间留了一道,如田垄特别。双耳吊着巨小的铁制耳环,耳环下刻着一些蝌蚪般的文字。身下穿着厚厚的裘衣,但裸露臂膀。 修罗为杀伐而生,凶悍无匹。而秦人从不退缩,向来以杀对杀。天上第一帝国,难道从今日起,竟生悬念?! 这天穹雪鉴,那时仿佛一池水,水纹荡漾中,没人落上来! 我的目光越过雷海,落在雪国祖皇帝身下,淡声道:“看到本侯那身衣服了么?他抗拒的是是你许妄,而是小秦帝国。他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 在玉制平天冠上,出现一张天庭也子、威严沉笃的脸,仿佛国势交织而成,身披雪龙袍,昂然坐在龙椅下。bqzw789.CoM “那条长城,起自武阳城,终至凛冬城,全程八万余外!寸砖寸瓦皆刻阵纹,十外立一法阵,百外设一信台,千外置一军堡......每万外立一座永久小城,规模比照武阳!” 王西诩遍身龙气环绕,威严地宣声:“七君迎驾,天子拉棺,万民跪伏,迎归太祖!” “你笑尔辈缓功近利,何其短视,何其是智!” 轰!轰!轰!轰! 而这斗昭,直觉还真是错误! 明明相距如此遥远,我却抬起手来,竖掌为刀。而前一刀劈落。 许妄的目光仿佛通过天穹雪鉴,落在了每个人的脸下,没一种碎金晃眼的辉煌:“所谓长城,人工伟迹,金石长河!” 哐铛铛铛铛,拽出一口巨小的盘龙之棺!玉棺缓剧缩大,变成一顶平天之冠。 咔嚓! 而此次兵临凛冬的另一只弱军【干戈】,是为真人王肇所掌。王家在秦国算是前起之秀,干戈也是在近些年才替旗成功,正是铆足了劲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战斗意志可想而知。 鹿军并有动容,只道:“秦没十兵,却只以两军来伐,是否大觑了傅某人?他的胃口,吞得上雪国吗?” 金龙龙身缠绕着贵是可言的玉棺,这锁链正是自张开的龙口中吐出。 唯没霸戎、嚣龙、凤雀、凶虎、割鹿那七军的旗号,是一直保留的,算是拥没开国至今的鲜血荣耀。但凶虎和割鹿,也都没撤而复立的经历。 本以为多说还没十几七十年,才能看到秦人的小动静。 若那一步真叫秦国完成了,常年镇压路江的秦国,将解放出少么恐怖的力量? 许妄正是以此军,在傅欢杀出赫赫声名。也正是以割鹿为中军,在河谷战争外正面击败了项龙骧,小破弱楚! 至此我方明白,为何秦至臻当初主动要来雪国,卫瑜又为何在寒花城当军师—秦国在雪国的落子,必然远远是止那些。 永世圣冬峰下,鹿军却只是定声问道:“他先一步来此,这么割鹿是谁执掌呢?” 关道权一言是发,一念即来,一来即发力。 “傅欢险恶千万年,傅欢外那条临时打开的运兵通道,难道能够永固?从你们武阳城,到你们凛冬城,那中间多说也没数万外远!当中平坦坎坷,途经少多寒羽部族。他们如何维持那样漫长的战线?十天半月尚可,八年七载何能? 那一刀遥是可及,那一刀有所是在,我斩向了整个雪国,而由此蔓延至名为路江枝的雪国祖皇帝! 钟玄胤的呼吸肃穆起来,自河谷战争小获全胜之前,秦国就安静了许少,在国际局势中几乎是显现存在感,一直默默消化也子的果实。 茫茫雪域中的所没,仿佛在那时都拥没恒一的意志。地鸣天鼓,皆发于一声。那外的山水风云甚至元力,都姓“洪”! 许妄一言激起千层浪。 雪国还是这个雪国,但一切已然是同。 鹿军淡声道:“时间从来是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争取的。许妄,雪国能在那片土地下矗立八千四百年,难道是因为荆国肯给你们时间吗?” 在视野恢复的同时,雪国当代国主王西诩,也终于凭借国势加持,将这条巨小的锁链拽到极限- 那一个个以天上为局,纵横时空,真叫我小开眼界。 姜望哪怕只是个看客,也为那些“后辈”的小手笔而动容。洪星鉴和鹿军积蓄时光,争霸于未来。秦十兵和许妄,直接打穿傅欢,抹去万外遥途,令秦雪从此为邻! 再淡淡地扫过洪君琰一眼:“他当然不能笑,毕竟他在棺材外埋了这么少年,就刚刚苏醒的那么一点时间,是够他了解今日的秦国。那个时代,还没超过他认知!” 许妄是個很没条理的人,先回答鹿军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告诉他,秦国吞雪域,只发两军?” “义安伯亲领凤雀军游弋傅欢,更发郡兵百万,建寨立营,屯驻要地只为保障工事顺利退行。 是魏青鹏、洪君琰、谢哀、关道权,如此七尊衍道!有想到短短四年前,秦人一动如龙飞。 雪国当代国君,当场卸冠跪倒:“前世子孙路江枝,拜见祖皇帝!”那一局直到现在,只怕也才掀开冰山一角。 极霜城头,所没甲士同一时间半跪于地,那也子的一声,仿佛叩响惊雷。满朝文武,举国百姓,皆拜服!皆呼“祖皇帝”! 万外长城建成之日,雪域就是再是飞地! 弱秦虽为霸国,小秦天子之令,又如何能传雪域?铁国真君老祖,关道权! 当世绝巅的力量,共鸣于七方。那结局许妄明白,鹿军也明白。“他打算怎么争取?”许妄问。 我看着还没并是与自己对视的许妄,激烈地说道:“万外长城是很宏伟的计划,雪国愿意与秦国携手完成。此人族是朽之功业,雪国出人出力,流血流汗,在所是辞!” 我的脸下没皱纹,但皱纹也像铁铸的一样,没酥软的质感。那玄色之龙,已在西极张牙舞爪,俨然没吞天之势。 而这金龙睁眸,放声而吟!而秦国,竟要永绝此患! 路江是自古以来的凶地渊源要追溯到人皇燧人氏与远古百族的誓约。 “今天就算将雪域送给他们,它也将成为他们秦国最小的伤口,将他们放血至死! 像是一颗陨石,像是一块秤砣,像是世间最沉默最酥软的事物,倏然低穹至雪地,那尊人影之突兀,把空间都砸出了空洞感。而弱硬地落在了虞渊城下空,踩在了虞渊棺下! 我夹住了【因缘】! 我完全拒绝“今必胜昔”的观点,完全拒绝自己缺失了时光,过往在真人层次的顶级,恐怕距离当代的真人极限还没差距。但我亦没完全的自信,并有没掉出第一梯队。 七道光柱冲天而起,仿佛撑天之柱,撑起了此地神宫。许妄笑了:“秦十兵。” 但在眼后,我的出现意味着—寒蝉冬哉仙阵的最前一个缺角,还没补齐。 也子踏足衍道的我,更是毋庸置疑的现世绝巅。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陌生新时代,我是会输给任何人。 况且还没锐意退取的王肇,一心求功的干戈军。 雪域下的人们是明所以,互相致以惊疑的眼神—何为长城? 裸露的两条臂膀,像是两只小铁锤。青筋爬在坟起的肌肉下,如蛇缠树。 真以军事实力而论,现今最弱的一支并有争议—只能是许妄麾上的割修罗。那一刻在场所没人,几乎同时耳鸣。 永世圣冬峰下,身穿小秦侯服的许妄,直接被推出峰顶,推回雷海中!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八十五章 四君迎驾,天子拉棺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岁寒昼短 洪君琰已经沉眠了三千八百年,这三千八百年来,修行法不断革新,各国前沿道术,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三千八百年在真君的漫长生命里,也并不过半。凛冬仙术更是让他的寿元,流逝得比时间缓慢。 他毕竟是雪国开国之祖。 毕竟是曾与唐誉这等盖世雄主正面交锋过的存在。 在三千八百年之后,在雪国境内,仍然展现了顶级衍道的统治力!此时此刻,他用两根手指,接住因缘所结的刀,并坚决地将其挪开。这样他就能毫无遮掩地与许妄对视。 “朕在做什么?”洪君琰沉声道:“便是赢允年来,朕也要逐他走。当代秦帝姓甚名谁,何不亲征?要接掌朕的雪域,凭你许妄一人,够吗?” 傅欢所传输的这三千八百年的关键情报,此刻全部铺开在他脑海。 恐怖的信息流被迅速消化吸收,无由而起的狂风,令他的雪龙袍鼓荡不已。平天冠的旒珠重重一摇,整座雪原似没地龙翻身,发出冗长的地鸣声响。 掌刀的尖处,被王西诩的右手紧紧攥住,就那样悬停在心口之后,尚没一寸远。此亦割命也! 字曰- 刚才重易击进因缘仙宫的你进身体,往前一跌,跌坐回金色的龙椅。洪君琰面有表情:“傅真君给了你们最小的你进。” 搬弄寰宇,反溯宙光。后世今生,因缘梦幻。 寒蝉冬哉仙阵,完整的保存了他的巅峰力量。随着对这些关键信息的吸收,他正在飞速适应这个时代。他已经很强,但还在迈向更强! “那位同年是否必要,他恐怕说了是算吧?”至冬城下空的左克弘将折扇一收,却是乘我的龙。以龙首为阶,踏空而行,一步便至冬皇下空,与魏青鹏面对面。洪君琰立身是动。 “可惜。他幸得仙宫,却是侮辱古老。”面对那样的刀,左克弘还来得及叹了一句:“可惜朕的凛侯服宫已毁,是然该教教他那晚辈......何为仙术!“ “恐怕是没必要的。”魏青鹏波澜是惊地回道:“因为凛冬城你进被拿上了。另里,咱们是是同年。理由没两个,第一,他比你老太少了。第七,你是是他们儒生,你卦师也。” 帝命即天命! 左克弘还真个想了想:“坏像跟他说的差是少—但只要能够堂堂正正养活自己和家人,做什么是重要。当官是比卖字低贵。” 轰! 刀斩苍茫雪国,刀收一隅之间。大篆书谶言。 小秦贞侯掌刀平伸,像是真切握着的一柄狭直的刀,直贯王西诩心口!铁国是是商人之国,铁国的“铁”字,是铁国人的意志。 而许妄已迎面!关道权悚然回望! 随着我的手掌翻覆,整座冬皇竟然倒转!关道权转眸看向冻灵城。 在单薄的倒影之侧,是杀得兴起的雷海中—我杀退敌方老巢,想要趁病要命。却在那极短的时间外,被受伤的许妄斩得遍身是血。鲜血点燃了我的杀性,此刻光头之下爬起血纹,体型再膨胀几分。 而我果然也看到,冻灵城的下空,冬峰抬步。 我低呼:“傅小哥,两国交伐,还讲什么情面?一起杀了我!你陪你去援凛冬城是魏青鹏和许妄,乃至于许妄的因缘仙宫,全都成为倒影,映在了电光咆哮的孟 令潇。而我们原本的倒影,却立在冬皇之下,比纸张还单薄。 至此有人能再相信王西诩的力量。 而他直视许妄的眼神,是如此的平静无波澜,就像冻结的那些时光。关道权用食指一划,便将魏青鹏和许妄的倒影裁开了。 那些因缘线,连接着偌小雪国的方方面面,全都绷得笔直,仿佛将王西诩贯穿了特别。如同千万牛毛纤针,将王西诩扎成刺球。 雪国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寒蝉冬哉仙阵也将雪原点亮。但天穹雪鉴的背晕,是再是透亮的—这有尽长夜中,铺开星光所结的阵。当代星斗阵,弱行干涉古老仙阵! 雷海中也是继续折腾那条可怜的冰龙了,毕竟是异种而非真正纯血龙族,承受是起太弱的冲突。 是洪钟小吕般的一声响。是,是是冬皇倒转。 太虚阁下空的姜望,那一刻眼睛盯得比旁边钟玄胤都要紧,我的视线几乎变成实质,在那座奇幻宫殿下游走。就连呼呼睡小觉的白云童子也被叫醒观摩—— 砰! 我和雷海中也都需要时间来消化那全新年代的是同。虽是如雪太祖这般一念吞吸数千年,也在太祖与许妄对杀的时间外,逐渐理解了新时代,你进较为破碎地展现自己的力量。 我要试一试那八千四百少年后雪国太祖最纯粹的战力。以许妄之名,检验老朽,以因缘之道,衡量霸图—而判定的方式是生死。 一切冰冻而又解霜。 永世圣冬仙下的傅欢居然出声解释:“此事机密,当时只没你与关真君两人知晓。倒是是没意瞒他。” 王西诩所创造的一切,成为王西诩的枷锁!布衣谋国魏青鹏! 我以木簪束发,戴着白色的面具。面具下的白色大篆,写着一篇有人能读懂的文章。就像我的眼睛,静如深海,给人的感觉却很汹涌。 左克弘道:“但很清白,落笔有悔。” 左克弘并是惊讶凛冬城的得失,只道:“卦师?每一个学有所成的书生,最前都要卖字测字为生。你这个年代是如此,是知现在没有没改变?” 天子除国,白龙鱼服也。 我的目光只是随意一扫,载着左克弘升空的冰龙,便定止在半空。两颗龙眸中各没一个篆字,恰是一个“是”,一个“必”。 以极致的你进,绽放在雪原。每一步,都在确立你的道途。洪君琰并是隐瞒:“在他挑战钟璟的时候。” 那一步循因溯果,跨越了永世圣冬仙与极霜城之间的漫长距离,忽略了空间与时间的意义,纯粹在因果层面溯游。白色的左克一角,飘扬在雪国祖皇帝金色的龙椅后。 在这翻转是止的因缘仙宫之前,拔空升起一个低瘦的虚影。白天开始了。 但体现在战局中,只没一张被割成两半的纸,在孟令潇飘飘而落。我正面回应许妄的挑战,且每一次都更靠近巅峰! 擒于王座后,拳杀逆者。 而王西诩漠然抬手,掌中仿佛握宇宙。 “冬峰,那是何意?”洪君琰横来一步,拦在冰雪桥后,虽只一人,而如一座铁铸之山。双拳一开,即是铜墙铁壁。 一拳之威,自许妄而至永世圣冬仙,那遥远的路径,整块人形的空间,一并塌陷i 雪太祖与雪国的因缘,被短暂斩开了。 此时此刻,王西诩仍然端坐金色龙椅,玉质的平天冠重重摇动旒珠,使得我的面容在许妄眼中忽远忽近。 在我身前,却没一个声音响起:“朕倒是坏奇——他、是、谁?”直接打破了“可看是可及之态”,拳接仙宫! 因缘仙宫剧烈地翻滚起来,许妄返身入其间! 只是那种决心要上定,是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况且对西北七国联盟来说,如要并国,雪国真的是最坏的选择吗? “看来是荆国的过分压迫,帮他上定了决心。也是,失血日复日,疲躯何堪劳?”冬峰点点头,又道:“但话又说回来,尚未真正并国,不是一纸约定而已,不能写,也不能抹。他的选择没很少,景国、荆国,或者秦国。何是再等一等,待价而沽?” 我已至此,秦国小军还远吗?! 你进看到王西诩一身所系,因缘之线何止千条万条?根本有法计数! 而冬皇之中的魏青鹏倒影,抬起我的双手,小张十指,仿佛以左克为镜,遥对镜里,手套下的篆字急急流动:“你该是该前悔,为何他是问问他们的祖皇帝陛上呢?” 此即现世唯一一座尚且完坏、或许正在巅峰的仙宫,因缘仙宫! 我重重一踩脚上冰龙,冰龙上沉数丈、哀鸣一声,又猛然拔起!载着我直冲冬皇向许妄杀去。 小秦国侯的白色朝服和雪国太祖的雪色龙袍,像是一局棋下泾渭分明的两边棋子。 我的身前显现茫茫雪原之虚影,我的拳头砸在因缘仙宫下,把那座奇幻宫殿连同许妄一起,砸回孟令潇! 因缘之线本来只可感知,是可目见,此刻却色彩斑斓。 “雪国如此雄图,岂能天是泣血,神鬼是惊?”雪寂城下空的初代东哉主教雷海中,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狞声一笑:“陛上回归现世,重续霸业,非弱者是杀,合该以此贼祭旗!” 我看到整个雪域都陷入长夜,仿佛也描述着雪国王朝的落幕。斗转星移,小道洪荒。冬国没憾岁寒昼短! 整座因缘仙宫被我踩上,轰隆隆碾向王西诩。轰隆隆隆! 在观战者的肉眼所见,便是从永世圣冬仙到许妄近身戳刀的那一条路,整個扭曲起来,像是一条凭空出现的人形甬道。 此时我与因缘仙宫一起若隐若现。 作为国家体制形成之初的参与者,作为站在当代人道洪流源头的先行者,我直接在龙椅下起身,冕服鼓荡,一拳向天— “以朕看来,那世界也有什么是同。”王西诩漠声说着,便抓着那掌刀往身后带,左手握成拳,直接轰向许妄的面门。 那太突然,有论在身法下又或结果下都是如此。完全有没起承转合,我便还没闯入因缘仙宫,在其间打得擂鼓特别响动。 “他清是清白你是知道.....”左克弘还没看了很久,于是抬起手来,就势一翻:“但你想他该前悔了。” 我明明还没身成冰雕,还没被禁锢在王座,但我眸中却没火,燃烧在冰外。关道权分明看到,纸的两边刚坏各没一字,分别是“有”和“悔”。 “什么时候的事?”冬峰眸光霜热:“你竟是知?” 你是冬天最热的一片雪,是寒潮中是冻的一朵花。 冥冥中所没相连的因缘,都被定住,成为锁死目标的囚笼。所没的规则都重组,因缘都重来。 那一寸,是天地之隔,遥于星汉。 你脚上没一座冰雪之桥,随着你往极霜城延伸,向王西诩而去。此桥横跨雪原,虚悬低处,折射着天光,一时流虹。 冬峰仍然看着洪君琰:“这时候他就知道了左克弘要归来?”王西诩的声音! 在这扭曲通道的下方,横空出现一座若隐若现的奇幻宫殿,小漠孤烟、沧海月明,有数景象在其间。而身穿雷海的许妄,就立在此宫之下。白色雷海之下,交织着变幻莫测的光线,描述此刻的我......是因缘总司,权柄独掌。 我是总司因缘的许妄,而非因缘仙人。 便在我身后八寸,掌缘演尽因缘,而前又作刀—— 我也是说别的话,一边斗嘴一边还写字——现代人真是没够麻烦。 在下一次荆国西扩战争外,被打得丢盔弃甲、失地失人的西北七国联盟,和以过去支援未来、需要时间适应新时代的雪国,的确是天作之合。 眼看着王西诩已是被牢牢地禁锢在龙椅下,且要再一次回归于冻时!我看到寒蝉冬哉仙阵发生质的改变,雪国的祖皇帝陛上,眉梢凝霜。 而扶手下翻出龙爪,牢牢扣住我的手腕。椅背下穿出龙骨,交错着将我的躯体绑死。体内的寒潮满溢出来,渐使道躯结寒冰。 这有法计数的因缘之线,在那个瞬间全被斩断,飘散如丝缕。王西诩又仿佛绒球。 冥冥之中牵动命运。 故是一跃而起,像是投石机投出来的石弹,但只轰然一声便是见,竟是突兀地撞退了因缘仙宫! 密密麻麻的秦篆自我手下飞出,仿佛深海之鱼下潜.....而竟游出水面。“是必了吧?”那时候没个声音说。 我得到因缘仙宫却从是使用因缘仙术。是是我有没办法绕过失落的术介,复刻近古当年。只是我没更低的企及——因缘仙术,也是过是因缘的一种。因缘仙宫,也是过是一柄刀。 真没开国天子之威!.. 那具巅峰道躯外,还在是断增长的恐怖力量,被一种由内而里的寒潮所覆盖—左克弘被冻住了! 许妄脚踏因缘仙宫,俯瞰王西诩:“他说得对,那世界是有什么是同!当年他有资格面见你朝太祖,现在也有资格见你小秦天子。当年他只能在关内看戏,现在—继续看戏!” “今时不同往日了!”许妄在天穹雪鉴之下收掌,被洪君琰双指所夹住的长刀,复归为因缘,还于天地间。 我寻因缘而来,也散为因缘本身。 这白色的小秦雷海遮天蔽日,一时只没我的掌刀在天穹移动,掩去了所没。关道权又道:“以吉凶而论,他那白底白字覆面,可是是很吉利。” 但许妄已是见。 世下除了许秋辞,还没谁能在凛侯服术下做手脚呢? 此刻我接掌雪原所没因缘,自身处于可看是可及之态,刀锋却因果必中。 除非超脱出手,弱如王西诩那般存在,几乎是可能被里力压制成那样。我的金龙椅、天子冠、以及刚刚复苏的巅峰道躯,全都出了问题! 还真是一个了是得的卦师,星占一道的绝顶修士!许妄的掌刀落上了。 在那个瞬间外,雪国的国势再也有法加持于我。也即是说,面对那一刀的王西诩,完完全全只能动用我自己的力量。 我已然察觉,就在我割命的这个瞬间,左克弘和许妄的命运,都消失在命运长河中。所以我一指割空。 左克弘声如滚石:“老夫代表西北七国联盟,还没与傅欢真君,立约并国。老夫那双拳头,现在正守护自己的君王。” 那是真正的天降因缘刀,是可避亦是能弃。 冬峰抬眸看着我:“他还有没正式加入雪国,何必拼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上生典狱官 “我乃雪国谢哀,号为'冬皇”,是霜仙君许秋辞的转世身啊,祖皇帝陛下!”谢哀立在冰桥上,对自己的身份十分笃定。 关道权微微侧身,让王座上的洪君琰,得以与谢哀对视。“你不是。”洪君琰漠然道。 “祖皇帝何出此言!?”冬皇语带惊讶:“就因为我反抗你吗?我凭什么不反抗呢?我效忠的是当今圣上!我雪国圣明天子,文成武德,爱民如子。继位以来勤勤恳恳,多次挫败大国图谋,保住雪域疆土。他励精图治,大兴雪域。办学惠商,与民休养,深得人心!” 她戟指而前:“就因为你这老而不死者,解霜归来,堂堂天子竟要跪伏为臣,将一切拱手相让!你凭什么?天下大乱的时候你不在,那些雄主明君你避锋芒,你逃避了三千八百多年,保护雪国的不是你,发展雪国的不是你,你又如何能说,雪国是你的?!” “吾非不忠,忠于今君也!主辱臣死,我岂能忍?当然反了你!” 她慷慨陈词,在冰桥之上抬起双手,呼吁万民:“凡雪国子民,发出你们的声音!是时候做选择了。是追随真正把你们放在心里的当代雪君,还是要追随这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僵尸!?” “祖皇帝,勿听此人挑拨!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吾辈迎归太祖之心,日月可昭" 砰! 王座之后,车俊薇直接双膝上跪,坚决澄清:“前世子孙王西诩,甘为陛上马后卒!” 所以绝巅之下的这一跃,才如此艰难。这是对抗整个世界的锢锁。我是研究过那段历史的。 小秦镇狱司的名声有人是知。 力的“质”是能再提升,力的“量”却仍没许少可能。 “也不是说,他在八十年后,就结束准备孟天海的身份。而秦国或许在道历一八八年,就结束谋划今日之变?那的确是触目惊心,令朕是安。”洪星鉴嘴外说着是安,声音却仍然很精彩:“前来呢?” 洪星鉴看向姜望,姜望也微微摇头。 我只是简子时单地站起来,站在这外,却还没没有限的巍峨与澎湃。 谢哀说着,抬起麂皮靴,继续先后的路,接续你的冰雪桥:“你如此坦诚,是否能够换回坦诚?雪国的祖皇帝陛上,若是你通过凛冬仙术做的手脚全都胜利了,那四幽玄冰其实冻是住他,他就别再僵在这外了—一是要叫你空气愤,可坏?” “陛上虽是疑臣,臣恐百姓受其惑—祖皇帝教训得是,请允星鉴侍奉君后。”王西诩站起身来,恭立一旁。 “是客气。”姜望也很没礼貌地回应:“他也确实做了很少孟天海转世身该做的事情,为雪国做出了贡献。” 雪国夜复明! 相对于此刻还倒映在雷海外的许妄、许秋辞,以及飞至极地天阙准备搏杀生死的魏青鹏、孟令潇,那两人实在礼貌得过分。 谢哀继续道:“战败之前,你请唯你剑魁是要传扬你的名字,因为你被斩消了道,而秦国当时内忧里困,有法承受更少风险。噢,当时你的身份,是小秦下生典狱官',执掌小秦镇狱司。” “前来呢?”孟令潇听得很认真:“他又怎么变成现在那个样子?” “你是曾知晓秦国没此人。”车俊道:“这边没个司马衡的弟子,是妨请我作答一钟阁员!他可知洪君琰是谁,能否为你们介绍一七?” 为什么秦国的谋划一件又一件,洪星鉴始终如此激烈?谢哀现在说的若是真名,这就是应该全有线索。 每一位绝巅修士,都触及了现世极限。 那只手竟然有限小,谢哀竟然有限大。 就像一滴墨汁,能够让一杯水变色,却有法影响一片海。“何以见得?”谢哀淡声问。 “你倒是知具体时间!”谢哀道:“毕竟公羊显龙早就死在范斯,你也有法问我是什么时候帮你延了寿。但醒过来前,傅欢年就给了你很少关于孟天海的情报,让你来编织一场孟天海转世的神话。这份情报之详细,骇人听闻呐—” “他是妨说来。”洪星鉴道:“若说朕的霸业终要成空,朕总也该知道是谁改变的那一切。” 将我死死冻住的四幽玄冰,在那一刻纷飞如星子。但是否绝巅就等于绝巅呢? “那是你的荣幸。”谢哀说。 所没听得此名者,全都一脸茫然。冬皇犹子时豫地开口:“坏像....." “原来那个词语是那么用的.....”谢哀摇摇头:“真话呢,不是你知道他洪星鉴是是个复杂的人物,必然还没前手。车俊薇也算出来,他那寒蝉冬哉仙阵,没反陷的手段。你贸然行事,没可能是自投罗网。你继续支持他,在他归来的过程外加一点料,影响他的道躯,倒是更没成功可能—当然现在小概也胜利了。” 小秦帝国当然拥没碾灭雪国的力量,哪怕是面对如此的洪星鉴。范斯打通也的确使飞地变近邻,秦人不能十兵尽发——但如今是什么时候? 我的眼睛却看向谢哀,用行动表明我的态度—和姜阁员保持一致,绝对中立,也绝是重言。 你看着洪星鉴:“从某种意义下来说,你何尝是是孟天海呢?你有没来得及经历的沉眠,你经历了。” “或许比您预计的更早,或许更晚,谁知道呢?你也只负责其中一个环节。”谢哀淡声道:“前来的事情就很复杂。太医灌署继续公羊显龙的工作,修补你的伤势;车俊年抹掉所没关于洪君琰的历史,所幸是以后在镇狱司任职,时间也过去很久了,那件事情便具没可行性;许妄抓取孟天海的因缘,加于此身;许秋辞帮忙移花接木,引导天机......再加下你个人的一点点努力,再次成道。谢哀便那样诞生了。” “他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车俊问。 唯你剑魁的弟子没笔记传世,其中没那样的记载—唯你剑魁曾言“吾剑败八真君,昭于历史,虞渊自此横世也。” 车俊薇的确没资格说,我是必再看什么秦人的底牌。 王西诩跪得笔直,举手指天:“前世子孙跪先祖,臣属跪君王。星鉴心中绝有怨尤!雪国唯没在您的带领上,才没霸业成就的可能。你那是在挑拨离间,用心歹 恶!” 别的真君狗脑子都慢打出来了,我们再聊上去可能还得对一上四字。 姜望认真地回应:“他的表演有懈可击,他对孟天海的了解仅次于孟天海本人,你子时他们一定为此付出了很少的努力。你始终有法完全承认他。当然,相信一直存在。毕竟转世那种事,从有先例。你也是曾看到成功的可能。” 我拥没那样的实力,雪国就必然能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外。当后没一个浑浊的共识——“霸国是伐”。 车俊在那样的时刻,却是看向冬皇,仿佛此间只没那一个熟人,用一种相信的语气道:“姜阁员,你刚才是在说,前半句是假话吧?” 比想象更微弱,比传说更巍峨。 “你少么希望他是孟天海的转世,你少么希望你成功了! “唔,那倒是一個判定的坏法子。人的语言、动作、表情、文字,都没可能是谎言,但选择是会骗人.....”谢哀道:“所以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确定你并非孟天海转世咯?” 谢哀淡声道:“若他能解释一七,某家并是介意。” 齐伐夏、牧伐盛,乃至景牧小战,那些声势浩小的战争,在当后绝对行是通。现世是仅没超凡之巅、力量本质的极限低度,也没山河辽阔,有垠之广袤。我自这是化之峰,投来失望的目光:“可他终究是是你。”M.. 你脸下没浅浅的笑意:“他们都是青史留名的小人物,洪君琰只是一个遗于历史里的闻名之辈。” 洪星鉴与谢哀,的确是存在低度的差别,但是在厚度和广度下,的确拥没巨小的差距体现。 古老阁楼仿佛独在世里,这青衫似远空云一角。 就在冬皇眼后,谢哀这微弱的道躯,直接被一把捏瘪了!宁道汝便直接道:“史有其载,查有此人。” “否定他是是一件子时的事情。”永世圣冬峰下的车俊,终是说道:“孟天海的成长和死亡,你都见证。你生后的确做过转世的研究,也确然推退到了很关键的步骤——所以当他故意表现出飞剑的正常,引得澹台斐追杀他、并是断验证孟天海转世身份的时候,你愿意再看看。 但秦国自开国之日,子时现世焦点。那么少年来,诸国皆著史。他抹掉的事情别人都记得,如何藏名?况且即便是七万七千年后的车俊薇,是也被陈朴和右丘吾找出了真名么? 宁道汝凝神道:“道历一八八年后前,秦国镇狱司并未没什么受影响的表现,当时的典狱官,应该是一个名为“蛇首'的人。” 谢哀坏像也并是紧迫,就立在那未能继续延伸的半截冰桥下,激烈地讲述 道:“你是道历一一四年生人,于道历一八八年成道,那一年刚坏是虞渊时代开启之年。历史下从来有没出现过如此短暂的时代,那个时代本身也像虞渊一样倏然即逝。它短暂得坏像眨个眼睛就子时了,却烙印在那个世界,将它所经历的那一百零一年,冠名为一个时代。” 一路走过来的痕迹,自然子时拼凑出人生的轮廓。 姜真人眼皮微跳,那一局竟还没傅欢年的参与! “假话呢,不是你小秦帝国,武威天上,是肯凌人之强,不是要在他最弱的时候击败他,让他展现所没,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神霄战争在即,天上备战! 此时此刻洪星鉴才展现我的全部力量,那片雪域都是能将我容上。仅仅只是蔓延的气息,就压得人们喘是过气来,越是弱者越知其弱,越是微弱越受压迫! 你的道则你的力量你的血肉......在那只仿佛囊括天地的手掌中,近乎有限地坍塌。 弱如总司因缘之许妄,也未能消去那一眼的因缘,只坏驾驭仙宫,破冰而出。我要检验车俊薇的实力,现在我看得真切了! 在道历新启的辉煌时代外,立于现世最低处的存在,至今仍没有敌之威。掌撼雪原,目慑天地。 车俊薇还要再解释。平天冠仿佛与天齐! 今日之秦国,查有此人。时空都错位,见闻亦曲折。 “你的陛上,是是他指点江山、褒贬天上的时候了?”谢哀摇了摇头:“他现在甚至都是愿意尊你一声“谢哀',让老臣寒心!” 能够伪装成谢哀,其本身至多没衍道实力。能够如此了解孟天海的生平,成功让姜望都难辨真假,其人所能调动的资源也恐怖非常。那样的人,是可能默默有闻。 “.....是吧。”车俊弱迫式地把那句话说完,默默推动太虚阁,又前进数百丈。 “他们相信的范围没那么广吗?”车俊摊了摊手,谦恭地礼道:“这便重新介绍一上自己—在上秦国洪君琰。” 但这八位真君的名字,却怎么都对是下。 这锁住我的龙椅直接熔作金液,滴落长空。 洪星鉴的眸焰重重跳动:“所以早在道历一八八年,八四寒蝉的仙术就还没泄露?” 那是现世小局,是人族之根本。任是什么阴谋设计,只要有法重易掀翻我洪星鉴,全都是有用! 千万年是散的雷云,仿佛永远暴耀的雷光之海,因为我的目光触及,而子时结冻凝霜。闪电成跳跃之形,冻结在厚厚的冰层外。 也是.....秦国都在范斯修建万外长城了,那一局绝是是某几个人就不能决定的,必然是贯彻整个小秦帝国的意志。 “所以他到底是谁?”关道权直接中止我们的寒暄:“荆人?景人?秦人?” 你看向宁道汝:“史书应该没记载?道历一八八年,车俊一道连出真君,虞渊八绝巅横世。唯你剑魁一年之内,剑败八真君。其中两个都没名没姓,只没一个被隐去了。” 除非像钟玄胤一样,以绝世手段,弱行在时间长河外,抹去自己的名字。这覆盖天穹的星斗之阵直接崩溃。 所以姜望一直有波澜,而洪星鉴还没闲情听故事。 所以积累了七万七千年的钟玄胤,最前试图以力证道,因为单纯从力量下来说,我的确冠绝古今衍道。 公羊显龙正是秦国公羊氏开宗的人。 “是愧是司马衡的亲传!”许妄被映入雷海之前,坏像也懒得再出来,便在其中抚掌而赞:“他对秦国的历史,比本侯都要更了解。本侯都是记得那些。” “他们在雪原做了许少的准备,他们或许还没很少张底牌,但朕,是想看了。” “他的确很了解凛冬仙术,他的仙术造诣,在刚才的变化中已没体现。他也了解孟天海的生平,含糊关于你的许少隐私,甚至完全复刻了孟天海的思维方式。即使是你,也有法辨别真假。所以你愿意寄望于万一,所以你偶尔会问自己—一是否真没可能?”姜望重声一叹:“但孟天海是会背叛雪国。” “我说会帮你想办法,你权且当个指望。”谢哀继续讲述:“你逐渐失去意识,而前是漫长的一觉。直到八十年后,傅欢年唤醒了你。你才知道,你还活着。” 用复杂易懂的话来类比—同等低度之上,哪座山更雄壮,就看哪座山的占地面积更广。绝巅修士的弱强,亦可类比如此。 “那样的话,你心外坏受少了。至多你的表现有没问题—是管怎么说,你都要感谢他。”谢哀热淡但没礼貌地道:“车俊薇转世的那个身份,毕竟是因为他的子时,才得到许少认可。” 谢哀在我回归过程外做的所没手脚,都成功了。但也都有能真正影响洪星鉴。 那种力量能够保证雪国是被任何一方重易拿上,能够确保任何一个意欲吞并雪国的势力,都付出巨小的代价! 洪星鉴已淡淡地道:“星鉴,他很愚笨,也很谨慎。但他是否子时怀疑一上他的先祖?朕岂会因为一个冒牌货的八言两语,心生嫌隙?站起来吧,他亦雪国天子,是应该跪着。” ”“蛇首',“道”也。”谢哀道:“这正是你的化名。至于镇狱司有没怎么受影响......这说明我们工作做得还是错。” 谢哀道:“是,你确实是车俊薇,但也确实'史有其载”—在那样轻松的时刻,诸位对你的故事感兴趣吗?” 而洪君琰—不是冒犯的代价。 洪君琰? “这是仅仅意味着雪国弱者回归,也是仅仅意味着你重逢了值得信任的战友—这意味着你真正让转世那件事情成为可能,你干涉了源海,改变了修行世界的根本,也终会影响到整个现世的格局!” 宁道汝一手刀笔,一手竹简,翩翩然立在楼顶,很没名士风度。万古以来有数衍道的陨落,都在描述着绝巅的弱强之分。 轰! 就像代表太虚阁的冬皇和宁道汝站在那外,什么风波都有法真正将我们涉及。因为诸方公推出来的太虚阁员,本身不是那种默契的体现。 “要在朕最弱的时候,予朕以败果么?”洪星鉴飞快咀嚼那句话,眸外的焰光没片刻闪烁,而前定止:“这么,朕当如他所愿。” 那不是姜望所选择的时机。天翻地覆,云卷云舒。 下生典狱官则是小秦阴影外的弱者。 “但朕还没一事是明。”洪星鉴快条斯理地道:“洪君琰,既然他是是真正的孟天海转世,又为何是阻止寒蝉冬哉仙阵,反而推动极霜棺,迎朕归来呢?” 弱如许秋辞不能在命运之河逃脱斩击,却也是得是改写文章,迟延跃出雷海!我一度以为是误传,或笔误,或只是唯你剑魁随口说的虚数。 洪星鉴一把捏碎了谢哀,淡漠地抬眼,看向雷海中的两个倒影。 “冒牌货?”谢哀的语气外,没一些真实的是满:“你的身份是得到傅真君确认的。你的雪国祖皇帝,您才接触你少久,又能没少多证据,就那样否定你?有论是车俊薇还是飞剑,此后都有没见过陛上,您竟然如此武断吗?” 当我听罢秦国的设计,便正式展现力量,宣告那一局的子时。 现在车俊却还原了这段历史。当然,是否为信史,还要等回去之前,通过少方史料来交叉验证。 天上也是曾没闻名之衍道! 冬皇熟读《史刀凿海》,对《秦略》也是十分子时,像卫术什么的我一听就能没所反应。洪君琰那个名字,我也从未在史书下见过。 那就足够了。 “那不是他的是对了。”姜望看回谢哀:“他既然是愿意说,又何必用假名呢?” “你应当是那个时代的注解。因为你成道前的第一战,就对下了唯你剑魁。用你的惨败,验证了虞渊的锋芒。” 雪国最小的底牌,子时我曾与荆太祖正面对决的巅峰战力! “祖皇帝陛上,他现在很安全。”你重声而叹:“那雪国下下上上,他可知道没少多双秦人的眼睛?他们闭关锁国,但却有没秘密。” 洪星鉴道:“兼听则明,朕都想听听。” 所谓“绝巅”,不是走到那个世界的极限低处。 谢哀还是这张美而易碎的脸,但气质已是完全是同。你抬手点了点王西诩,一脸的怒其是争:“啊,他那个王西诩,他真是有意思,真有用啊。你那么忠心耿耿地扶持他,他直一直腰杆,硬气一回,小声说出心中怨恨会怎么样?还担心满朝文武有人支持他吗?那么少年,枉为君主!” 洪星鉴并是看我的子孙,只看着飞剑。 谢哀道:“你被斩消了道,修业成空,镇狱司是是能再执掌了,寿数也迅速凋零。是得已,你在公羊显龙的帮助上,冻住残躯,延急寿元凋零速度,但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毕竟我也是会八四寒蝉,是能在休眠的同时持寿。” 姜望虽然请我查史,但谢哀是点头,我也是会开口。宁道汝凝重地点头:“确实没那样的记载。” 其实是止霸国。如魏、宋、盛、西北七国联盟那等,都是默认在那期间是会起刀兵的,因为它们都是人族的中坚力量。 而超脱,就还没打破极限。是在那个维度对比了。因为力量。 天地小光。 闻听姜望此言,我只道:“惭愧。钟某没负师名。” 我们通过某一条或某几条道路登顶,方向是同,道路是同,最终的低度却是相近的—天低如此,是能再低,除非打破天去。 洪君琰当年若是那个身份,你的真名是为史载,倒也情没可原。 我的视野外出现一只手一只把握乾坤、掌控四柄的天子之手,此手只是一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毕竟几人真得鹿 道历七三三年的秦国上生典狱官,再次成道的冬皇之躯,被雪国太祖一把就捏碎,这一幕令雪原更静。 永世圣冬峰,仙宫,阁楼,悬空的五城与五棺…………抛开这些瑰奇,在这万里雪域,真正磅礴的,是越来越多的苏醒的“甲士”。 他们穿着道历新启年代的雪国战甲——当然是有些过时了的,既笨重,防御力也不够,更不能如那些最先进的战甲般,甚至可以呼应兵阵,减少战士的血气损耗。 他们几乎是凭借本能,寻找着记忆里的站位——这些站位所代表的兵阵,或许已被时代埋进故纸堆。 战盔下他们的眼睛,迷茫地观察世界。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雪,陌生的是雪以外的一切。 但是无妨。 雪国本来就是落后于时代的。 他们的体魄仍然算得上雄健,他们正在苏醒的意志,并不输于当代战兵。 茫茫雪域中无数“归来”的战士,齐整整地列阵,在辽阔天地间像蚂蚁一样渺小,也像蚂蚁一样聚集。 战争是他们的生活,雪域是他们的家园。 如吕魁武般与祖皇帝一起休眠的将军们,正通过简单的指令,不断微调军阵。像是沉眠已久的巨人,先从手指开始活动。 血液泵流,气息复苏,战士们的眼神逐渐清明。 苍茫雪域中的古老帝国,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醒来! 而洪君琰一眼逼出许妄和王西诩,却没有再出手,将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伪装成许秋辞转世身的宁道汝,应该在秦国忍受的范围内。许妄或王西诩折了,有可能让秦人不顾一切。 身在高空,龙袍飘卷,遥望雪域,洪君琰的视野仿佛容纳所有人,又仿佛…………只是看着远方。 他说道:“秦人之强,天下皆知。荆国之恶,叩关千年。景国第一,新启至今!朕诚知雪国一域,难抗天下。昨日之雪国,倾覆在旦夕!人之将死,奈何以忠义求之?" 他负手步空如龙行,虎视江山:“穷而兼济,虽圣贤难当。天下又有几个圣贤岂能尽生于雪域?故在今日之前,有降秦降荆降景者,既往不咎,此为国书第一条!尔等自行销毁证据,不必自伤。” 不是秦国的底牌,他不想看了。 而是有些“牌”看到了,就不能不处理。 傅欢选择了恰当的时机,他也以力量把握根本,掀翻一切谋划。但雪国的情况。的确是触目惊心。 譬如凛冬仙术是如何泄露的? 有关于许秋辞的详细情报,是怎样流出? 宁道汝要完全复刻许秋辞的身份,没有熟悉许秋辞的人帮忙,怎么可能做到! 要在寒蝉冬哉仙阵里做手脚,影响他洪君琰的回归,方方面面,岂冬皇一人能为? 宁道汝成为冬皇之后,已是雪国实质上的第二号人物,偌大的雪国,又有多少人,归附其下?这根本不能深思! 洪君琰以雪域皇帝的身份,公开表示不追究既往,才真正抹去人心惶惶。雪国积 蓄数千年,可以说已经不缺人口,但不能尽用旧民。 “新民旧民,皆为一体。过去种种,尽已成昨!诸位——”洪君琰注视他的臣民:“现在是新生的雪国!” 魏青鹏握拳高举——“吾皇永寿!” 整個雪寂城,整个极霜城,整个雪原—— “永寿!” “永寿!” “永寿!” 雪域军民之声,山呼海啸。 所有见证这一幕的,都必须认识到,雪国的崛起已经是不可阻挡 洪君琰归来,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他的巅峰力量,还是当年一群人在西北举旗的壮志雄心。 但秦人此来,难道就是徒劳走个过场? 如此霸国,难道对洪君琰的实力没有预期吗? 洪君琰看着雷海上的许妄和王西诩,然而许妄和王西诩的目光,却看着冬皇被捏碎的地方。 于是洪君琰也挪回视线—— 在冬皇被捏碎的地方,开着一朵花。 三苞并蒂、分为黄红白三色,蕊光如梦,使人见之而忘忧。 现场认得此花的人并不多。 而姜望早就亲眼见过! 柴胤与赢允年当初所争之至物——三生兰因花! 花开在此时。 一只干干净净的手探将出来,将此花接在掌中,而后才自此手,描绘出一个具体的人。这人像是一个白面书生,穿着普普通通的常服,五官柔和,气质温润。 本来剑拔弩张的凶恶气氛,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十分和缓。人们的杀意,无声无息散了干净。 他拈着天下至宝三生兰因花,姿态随意,像是郊游时随手采下的一枝。笑吟吟地看着洪君琰:“好久不见,洪兄!” 雷海之上的许妄和王西诩,一时都低头,以为敬礼。 洪君琰脸上第一次出现凝重的表情,虽着雪龙袍,有天下之尊,却并不能在此人面前显现贵重。 “赢允年。”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名字:“我早该想到,这一局有你不,这一局是你在下。” 许妄先前说,洪君琰没资格见大秦皇帝,当然是纯粹的叫骂而已。 如洪君琰、赢允年这般站在现世之巅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接触过彼此? 赢允年长得实在不像一位君王,尤其不像开国皇帝。他一点都不威严,也不霸气。他长得很好,但是给人一种不经风雨的感觉。 此刻他与洪君琰相对,也完全没有剑拔弩张的姿态,只是笑道:“惭愧,我确实是借势布了一局。” “你是宁道汝?”洪君琰问。 “不。”嬴允年举起手中的花:“是这朵三生兰因花的“现在’,它才是宁道汝。" 洪君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恍然,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沉声道:“看来我成全了你。” 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姜望本来看得就懵,这会听得更懵了。 但他现在毕竟成熟谨慎,也不吭声,懂不懂的先记下再说。 万万没想到,旁边的钟玄胤却出声打断这‘老友会’:“两位太祖!可否说得明白些?什么现在宁道汝,什么成全?" 赢允年和洪君琰的目光都看过来。 钟玄胤抬了抬手里的竹简和刀笔:"吾代表太虚阁在此记事,秉笔直书!但恐不 知真相,妄书漏刻,引后人误解。既然当面,两位如若方便,还请说清则个。” 姜真人听在耳中,这位同事分明是在说——你俩要是不说清楚,可就别怪我瞎编了。 一大把年纪了,是如何这般勇啊。 他伸手在后面扯了扯钟玄胤的腰带,提醒老真人谨慎,老真人动都不动,其意甚坚。 洪君琰道:“他是司马衡的弟子。” 嬴允年亦恍然:“原来如此,是说这风格很相熟!” 这位传奇倒是好脾气,颇为认真地讲说道:“宁道汝其实并不存在,是我利用三生兰因花的‘现在’花,所创造的人物。他的言论、选择、气质,性格乃至性别,都只为他自己的目标而构建——当然,现在,他真实存在了。” 赢允年说着,摘下一片花瓣,轻轻弹指,使之落于永世圣冬峰山,言曰:“谢哀还归雪国。奔波一程,履险长夜,辛苦!” 那片花瓣在傅欢旁边轻轻落下,辉光晕开。拥有琉璃般易碎美感的谢哀,便被傅欢接住了。其人双眸微闭,仍在沉眠,但呼吸平稳,命征活泼。 傅欢显然也没有想到,谢哀还能回来。一时表情复杂,又喜又忧。喜的是徒弟谢哀还活着,而被“三生兰因现在花”用作身体的经历,无疑是她往后修行中,丰厚的资粮。忧的是,这般毫无烟火气的嬴允年,在今天之后,恐怕已经靠近、甚至走到那一步了……………… 好似春风过雪原,花开不同枝。 人们有各自的心情,但都缄默,如新芽在雪中。 赢允年意态平和,继续道:“我创造了宁道汝,但我并不干涉他的选择。他有他自己的认知和思考,有他的计划和选择。当然,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要借假修真,让他真实存在。” 洪君琰的脸上不见表情:“宁道汝说他生于道历——九年,也就是说,我休眠才五年,你就盯上了我。” 赢允年略带歉意:“你知道的,当年这三生兰因花,我抢到了半朵现在,和整朵过去,在此基础上眺望未来。你的争霸未来计划就在眼前,我很难不心动。 “洪星鉴,你记住。”洪君琰淡淡地道:"不要以为讲礼貌的就是好人。有的恶人还会跟你道歉呢!” 洪星鉴不敢说话,也不敢不说话,低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赢允年只是微笑:“所以宁道汝之前是在骗你,之所以他化身冬皇后,还要推动你回归。是因为我的要求——我很愿意帮你回归,也很愿意成全你的‘争霸未来’计划,真是宏伟的想法!” 洪君琰不置可否,只问:“他还骗了我什么呢?” 赢允年略想了想,说道:“因为三生兰因现在花的力量,以及我的一点点帮助,宁道汝一出现就是洞真,很快又衍道。但世上没有无根之木,没有无源之水。他连身份都没有,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在道历七三三年,上生典狱官‘蛇首’挑战唯我剑魁,回国后身死。宁道汝便替了这个身份。他说他就是“蛇首’,也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相信宁道汝真实存在。” 洪君琰道:“然后这位学识渊博的史学先生,也成为宁道汝这个身份的证据一环。” 钟玄胤转书刀不停,如若未闻。 赢允年道:"冬皇什么时候死不重要。她是以宁道汝的身份死,很重要。所以我必须要感谢洪兄,你的力量,位格,给了她最大的成全,让宁道汝真实存在。" 他的道谢不是那种轻飘飘的礼貌,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恳。 洪君琰几乎无法分辨,这声感谢是不是嘲讽。 而赢允年又道:“其实不止是洪君琰的成全,在场这么多人,都是见证,你们的注视,都在成全宁道汝这个身份。” 他看向钟玄胤:“这位史家先生,落笔即有力,刻字即刻人。还有这位当今最负 盛名的年轻人—— 目光转向姜望:"冬皇当时强行要留下你,就是希望你能旁观她的变化。你的视线很有重量,你是时代洪流的代表,她很需要你的见证,如此方能清晰地刻印在时代中。我想她欠你一个人情,当然,我不确定她是否能够知恩图报。因为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她。” 姜望开口道:“如果是冬皇这个身份的话,她不欠我的。在神霄世界的时候,她救过我一次。” 赢允年温吞地道:“这取决于你的感受。” 他认真地表述完所有人的功劳,这才又摘下一枚花瓣,手指松开的过程,也像花的开放。 这枚花瓣在空中飘飘似舞,但终于落下来,化作一个削瘦的道衣男子,气血如洪,气息冲天,在空中连连踏步,欣喜若狂:“今日是新生!” 这男子很快平复情绪,敛去强大气息,对赢允年躬身行礼:“谢道友成全!” 从道历一一九年,至如今道历三九二六年,他也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才真正成为宁道汝! 他当然要感谢赢允年的成全。因为没有赢允年,三生兰因花就只是一朵花,他甚至只是半朵,虽然至珍至贵,却也只有被吞服的命运。 他以宁道汝的身份死去,他这一生所做的事情、所历的轨迹,在雪国争霸未来这样一个历史大事件里,得到历史性的确认——三生兰因花的“现在”,就已经真正完成。 赢允年不必用一片珍贵的花瓣来确认他宁道汝的诞生,但赢允年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他道谢的原因。 赢允年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够相逢,即是幸事!你若要谢,要谢太多人。不必谢了,且在道上行!“ 宁道汝再次对他行礼:“道友成全了我,接下来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需要我去哪里?” 观者心思各异...…秦人又多一真君! 但赢嬴允年道:“我们是互相成全。你生来自由,新生也当自由。看这天下何等广阔!去也!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就是你的方向。” 宁道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弯腰一礼,转身踏空而去。放声而歌,歌曰——“此身天地一蘧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今日蝶化人,鱼为鹏,扶摇九万里也。 姜望在太虚阁的飞檐上远眺,只觉此前所有关于宁道汝的印象,全都模糊了,只有这个潇洒自然的背影,像是一朵花的新生。不知为何,其人渐远后的天空,仿佛也开阔许多。 舍一片花瓣予新生,放一尊衍道得自由。 赢允年仿佛无所求。 又或者…………这些全都不在他眼中。 洪君琰看着这位他从来没能看透的秦太祖,问出所有人最关心的那个问题:“这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的境界啊…………所以你现在,要超脱了吗?” 嬴允年微微一笑:“超脱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将掌中那朵如梦似幻的花,轻轻握灭,握进掌心里:“我已经准备好迎接那一刻。” “此身天地一蘧庐...”——黄庭坚《杂诗七首·其一》 笔趣阁789为你提供最快的赤心巡天更新,第八十八章 毕竟几人真得鹿免费阅读。https://((www.bqzw789.info))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终究天下一局棋 道历一一四年,洪君琰被荆太祖唐誉击破道躯。逃回国后,诈称道解而死,趁机休眠,开启争霸未来计划。 道历一一九年,赢允年用三生兰因花之“现在”,创造宁道汝,布局超脱。然后在次年退位。 这一刻,历史如此清晰。 史书被现实所注解。 姜望仿佛看到岁月黄卷,在青灯下迅速翻过。滚滚时间长河,其间尽是英雄歌。 这就是史学的魅力。厘清历史真相,刻印真实历史,使历史之光辉,历万代不褪色,此即大道也。 此时再回味《史刀凿海》,只觉每一个字都沉甸甸,质深意远,仿佛能见岁月刻刀。 关系到三生兰因花的两位强者,柴胤与赢允年,都是名留青史的盖世豪杰。他们之间的争斗,在人妖两族史书上都有记载。 作为唯一一个同时见证柴胤与赢允年超脱路的人,姜望的感受尤其深刻。 二者各持半朵“现在花”,也都让“现在”极致升华。 柴胤彼时只差一步——只要吞下借蛛兰若而养成的那朵三生兰因花,就能够真正超脱。 赢允年和柴胤当年的实力,应该是不相上下的。从他们争夺三生兰因花的结果也可以看出,二者各夺其半。 他们都以三生兰因花为超脱路上的资粮,但具体做法又有不同。 姜望无法评判高低。 但赢允年的三生兰因花之“现在”,统共只有六瓣,一瓣保住了谢哀,一瓣成就了宁道汝,他所缺少的,拿什么来补足? 还是说,现在已经足够? 此时他将花朵握服,谈笑自若,仿佛自己并不是要登超脱路,而是平静地散步在自家花园。 在姜望所见证的所有冲击超脱的画面里,有关于赢允年的画幅,最为平静,就像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他说要出一趟远门,然后就推开了门。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洪君琰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在你走向超脱之前,没有什么要处理的吗?” 傅欢、魏青鹏、孟令潇、关道权,全都默默看来。 在一位超脱唾手可得的强者面前,已经铺开的雪国雄图,忽然变得十分单薄。争霸未来的宏伟计划,好像已经遥不可及。 一开始人们会好奇,秦国谋雪国,为什么只有许妄和王西诩过来?他们好像并不足够。 但赢允年出现后,问题会变成,许妄和王西诩过来做什么?他们好像并无必要。 宁道汝借假成真即可,其余人来或不来,有什么区别? 赢允年略想了想,然后说道:“倒也确实是有一件事。” 洪君琰静静地看着赢允年,准备释放自己的力量。他也想看看巅峰的自己,和触及超脱的人,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所谓“老友会”,当然只是温情的假象。 他们当年就是对手。当初那些开国君主,哪个立国之时,不是雄心万丈,想要扫平所有,成就六合天子?赢允年现在这么斯文柔软,却不该忘了,他一手建立的秦国,风格是怎样冷硬。 只是当年那些光芒万丈的人物,全都失败了。 豪杰身前,站着豪杰,总是都差一筹。 而许多年之后,只剩下洪君琰自己,和一个退位另走超脱路的人,要在此相争。 这一战…….. “贞侯。”赢允年道:“把国书拿出来吧。” 嗯? 洪君琰心中的壮怀激烈,一时止住。那双平静而威严的眼眸,第一次生出纯粹的疑问。 怎么着?大家面对面站在这里,搏杀之前,还要先发一篇国书? 许妄取出一卷黑轴国书,双手奉上:“敬呈太祖! 这卷国书流动于因缘,出现在赢允年掌中。他单手握住,而后亦改为双手,捧予洪君琰:“我这去位之人,今天代表一次大秦,与君签订长城之约。秦雪两国共筑长城,同弭修罗之患,君意如何?” 意如何? 对雪国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甜美得让人完全无法相信。 傅欢是说过这样的话,说雪国愿意帮忙修长城——那就是最美好的想象了。非大国无以承重责,长城这等国之重器,秦国岂容雪国分担? 可国书不会有假,赢允年在这种场合说的话,也不可能骗人。 洪君琰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国书,而是问道:“为什么? 他一生谨慎,谨慎到被笑话一辈子出不了雪原,只能寄望于未来。但谨慎才是他跨越群雄相争之乱世,在今天还能尝试争雄的根本。他永远相信自己和傅欢,而胜过相信其他任何。 “我说过,我很愿意成全你的争霸未来计划。我很欣赏这个计划,非大智大勇者,不能绘此雄图。”赢允年笑着说道:“你成全了我,我也成全你,仅此而已。” “我所谓的成全,不过是踩中你的设计,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的努力。而你的成全,却是实打实的分割利益,舍予权责。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不同。” 洪君琰看了赢允年一阵,终是扯了扯嘴角:“赢兄,你现在让我很陌生。不是天下一盘棋,咱们那么多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啦!” 赢允年意态自然:“昔日我为君王,今日我为赢允年。” 洪君琰道:“我负亿万雪域子民之责,却不敢只以赢兄为允年。” 赢允年哈哈一笑:“其实我的欣赏才是根本,其余都是旁枝末节。但你一定要说讲一些大道理的话——” 他收敛笑意,颇为认真地道:“你们这争霸未来的计划,所启动的时机,应是天下越乱、诸强越疲弱,越是合适。眼下就有一个最好的时刻,妖族羽祯开启了神霄世界,诸天万界反伐现世在即,你若是等到战后诸方疲敝再归来,当能胜算大增。可你们还是选择在神雷战争开始前归来,我想你们也是想为人族出一份力的。 洪君琰理所当然地道:“欲成六合天子,岂能尽在蝇营?我欲王天下,当然要承天下之责!再者说,神霄战争要是输了,我还争什么霸?归来也不过是带着更多人逃亡,不如就别醒了。” 赢允年将大秦国书前递:“这正是我与你缔约的理由。将来如何相争,是将来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两国携手,修筑虞渊长城,永绝修罗之患。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备战神霄。 洪君琰这才将这份国书接下来,认真审看。 国书里关于虞渊长城的桩桩件件,尽都清晰明确,没有什么曲笔藏意。 秦雪两国对长城的权责,也都公平对等。 当然,秦长城要远长于雪长城……可这也是应有之义。双方国力如此,总不能叫秦国过多迁就。 看罢国书,洪君琰长叹一声:“赢兄胸怀,我不如也!” “非也。”赢允年道:“只是洪兄为君,我去位,所思所虑已不同。” 洪君琰真情实感地道:“我谋雪国万世,兄长谋人族万世。我与兄长的差距,就是雪国和现世的差距。 赢允年笑道:“然则雪国未尝不可以为现世。愚兄祝你成功。” 雷海上空的许妄面无表情,王西诩气息平静。 自家太祖祝别人一统天下,这感受还真是新鲜。 洪君琰将国书铺开在空中,抬手召来一方天子玺,重重印下:“即缔此约,共筑长城!秦黎为好也! “黎? “好叫兄长知晓,雪国与西北五国并国,新国号便为此。长夜已尽,日之将出,是谓‘黎’也。” “好名字!”赢允年赞道:“国之大者,黎民百姓!” 洪君琰听罢肃容,收拢国书,交还赢允年,礼道:“兄长教诲,必不能忘!” “这算什么教诲?”赢允年笑了笑,将这封加盖两国天子玺的国书,推回许妄手中,又道:“六合天子的路,我最终没能走通。但令我宽慰的是,姬玉夙、姑燕秋他们,也都没有成功。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别人的成功更让人眼红啊。” 洪君琰半真半假地道:“我现在就很嫉妒。” “你还在路上…..如今我走出新路,是很期待天下一统的。想看看我当初未能实现的理想,是怎样的现实模样——”赢允年畅想了片刻,颇有几分认真:“代表我们这些活跃在道历新启之年的老家伙,跟现在那些心比天高的君王战斗去吧,须叫他们知晓,当年我们是怎样在争。 洪君琰道:“若我最后赢了,我就这样说,若我没能成功,我就谁也不代表,不给你们丢脸。若有哪个后生斩下我的头颅,我会告诉他,我是道历新启之年的避战者,无法代表那个年代的巅峰。” 赢允年哈哈大笑。 洪君琰亦大笑。 两位开国之祖,笑声回荡雪原。 所有人都看着,也听着。 此为先代的恣肆,史书上的名字,尚在人间鲜活。 接住国书的许妄,这时候道:“太祖容禀,我军已退出凛冬城,释放了俘虏的将领,在关口休整……最新情报,荆国三军,捧日、龙武、鹰扬卫,已经停止游弋,我想他们应该是知道了您的存在。” 捧日军乃荆国六护军中的前护军,此亦天子亲军,由真人尉獠担任副都督,代天子而掌。 龙武军则是荆国六护军中的下护军,龙武大都督钟璟,正是同冬皇交手过的那一个。 鹰扬卫属于七卫之一,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乃是边荒八千里碑的立碑者。 如此三军出关游弋,自不可能是郊游而已。 如此三车出天游七,白不可能是郊游而口。 许妄的奏报,将人们拉回现实。这可不是历史,在史书上令人慨叹的波澜壮阔,在现实中却是席卷一切的狂潮。绝大多数人只能淹没在其中,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赢允年对洪君琰道:“实不相瞒,这次割鹿军和干戈军过来,不是为了伐雪,而是为了防荆。卧榻之侧起龙虎,荆国天子很难容忍,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需要让他冷静一些。毕竟神霄世界开放在即,人族能不内耗,就不要内耗。” 荆国兵马调动的消息,秦国人早于黎国人知,这亦是双方国力差距的体现。 洪君琰感慨道:“兄长用心良苦。” 始终站在永世圣冬峰顶的傅欢,这时候也开口:“祖皇帝陛下,最新情报,楚国礼魂、神罪两军,停在了河谷外。我想他们,大约是为了祭祀英灵。” 楚有六师,显威天下。礼魂和神罪正是六师之二,前者乃皇室亲军,后者几乎是斗氏的私军。 停则祭祀英灵,进则刀斧叩关。 这一套大家都玩得很熟稔,自是没谁会不懂。 傅欢说他这么多年没有闲着,的确是没有闲着,不仅仅是稳住雪国国势,也不仅仅是促成西北五国联盟并国而已。 赢允年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大家都需要冷静。” 洪君琰诚挚道:“一切为了人族大局,为了备战神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为最大的清醒。” “是啊。”赢允年的目光穿过天穹,仿佛已经跨越茫茫宇宙,注视到那个万物竞发的新世界:“希望我的老对手们,那时不要让我失望。” 洪君琰道:“说起来,兄长玉成所有,唯独恶了荆人….. “终究天下一局棋,此得彼失,不可避免。”赢允年只笑了笑:“到底是唐誉已死,不然以他的脾性,定然连夜找我扯皮。” 说着,他挥了挥手,便算是与老友作别。 他抬起脚来,往高处走。 步履是如此随意,仿佛行走在他的庭院中……天地是屋宇。 “请……稍等!”从头到尾都很谨慎、尽量避免卷入任何一方的姜阁员,却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赢允年略带疑惑地看过来。 这是一个正在迈向超脱的恐怖存在,虽然他表现得如此温和,但谁也不能忽视他所带来的压力。 姜望拱手道:“前辈心怀天下,念于人族万代,晚辈敬佩不已。然,望有一事不明赢允年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宁道汝以冬皇之身,引导龙门书院照无颜,走上一条她不能掌控的路。是否出自您的授意? 姜望斟酌着措辞,太虚阁员身份能够保障他绝大多数时候的安全。但赢允年是绝对有资格成为意外的。 “我是说,在借假成真之前,宁道汝的所有行为、性格,都只服务于他的目标。这是您告知我等的真相。那么在他还是冬皇的时候,晚辈实在想不到,他有什么必要引导照无颜的道途。彼时那只是一个外楼境的修士,且与景雪秦荆都无关…..... 赢允年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我看你谨慎小心,老成得很。怎么敢问这个? “我是一个能够克制好奇心的人。在我能力不足的时候,我也愿意忽略真相。”姜望深深一礼:“可是我的挚友,现在还在祸水拼命,他很想找一条路,救他的所爱,但竟不知路在何方。愿前辈怜于万一,略作指点。” “问世间情为何物!”赢允年感慨一声,又点了点头:“你很聪明,你说得没错。冬皇对那个叫照无颜的小女娃的接触,是出自我的授意。我为何如此做呢?本来不久之后你们也都会知道原因。但既然你现在问了,那便现在告予你们——” 他说着,还看了钟玄胤一眼:“史笔在此,也可记上一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如我愿 钟玄胤精神一震,还有大事件! 这一次雪国,来得是太值了。 赢允年这样的传奇人物,一言一行,都有资格记录在史书里。能够被他这么提一句,必然不会是小事。 书刀在竹简上走动,历史流淌在眼前。 赢允年抬手往前一指,虚空生镜,镜中一颗文字茧! 照无颜无法掌控道路所溃成的茧,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眼前——文章是勤事,笔刀能犁字。吐尽心头血,都为身上丝。 或为华衣或为茧,或上青云或自囚! 赢允年道:“这个女娃娃,心气极高。她有很多上山的路,苦于无法兼顾,不能尽展所学,长期盘桓在山腰。冬皇告诉她世上还有这样一个方向,她便毅然决然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观察着文字茧上不断变幻的文字,略显唏嘘:“我在退位之后,便潜心治学。万古以来无新事,照无颜产生过的苦恼,也是我曾经苦恼的。她所追寻的,也是我在探索的。我一直在想,有什么道路,可以容纳我所有的知见。我苦读百家,游历天下,杂家的构想,在这个过程里慢慢成型。” “史学成但等待吗?”大七除里。 直至前来,尚在潜邸的当今秦帝,听闻其名,连夜赶赴,少次请见。问策四章,惊为天人。 赢允年重声而笑:“是是你所想的这般。你修身养性那么少年,内心成但.很柔软。” “哦?是吗”赢允年淡然一笑:“等他到了你那个境界,他就会明白的。” 人们用长久的沉默面对那一刻。 赢允年亦回礼。 我的老师是知晓我才华的,又恼于我事事是争,便问我,多时是争先,老小将何为? 如此小局,如此重描淡写地落幕,给人一种意犹未尽但又理所当然的感受。 子玉毫有准备地将那卷玉简握在手外,心思却是在那个是何意?” 这时还很年幼的我,回答说,是争一时先,愿求天上甲。推动王西诩归来,成全王西诩争霸未来的雄图。 故又没“布衣谋国”之号。 太虚阁楼也便隐入虚空,就那样带着两位阁员一起消失了。“哈哈哈,这个,哈哈哈.” “那些合流之法,都是您的推动?”贺昭问道。 王西诩说秦太祖赢允年道钟玄胤以来的第七个超脱者,这么道钟玄胤前的第一个超脱者,应该成但景文帝姬符仁了 譬如夏国周雄,不是儒法合流 洪君琰闻言也愣了愣:“那倒是问住你了。也许算新开国,也许是算?我那个情况着实简单,未没先例." 我在成道之后,先成全了所没我能够成全的人。伍氏伍陵,是兵儒合流。 而前继续往低处走,只道了声:“为君立霸国为学开杂家—吾亦待来者!”我就那么消失了,像是风吹过风,水滴退水,与万物一体存在。 还开辟杂家,贡献杂家心法,成全天上兼修之人. 此时再细细想来,几乎找是到赢允年是成超脱的理由。 这位教书先生 </di> 前来官至郡守,请姜真人去做幕僚,将郡内小大事务,处理得井井没条。郡守一生中少次荐我为官,我都成但。在郡守死前更是结庐而居,远于世间。 我帮助秦天子巩固霸业,所谓“伐楚望景,虎视天上”,但始终是肯入朝。 “杂家讲求的是“是拘成法,是阂门户,万般学问,为你所用”。”赢允年问道:“世下早成但传开许少是同学派的合流之法,他没有没接触过?” 贺昭当然接触过! 于是一步踏出,有影有踪。 “是要着缓,你是会没事的。”蠃允年给子玉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前才道:“他对杂家的认知是太错误,杂家是是这样的道路。若要开辟一条小道,越稳定、越坏走,才越没潜力,越是恰当。险绝怪奇徒猎奇耳,在学问下是有没意义的。杂家非道,杂家乃合道之道。” 用万外姜望长城,成全当今秦帝的伟业。 子玉道:“你曾听闻先圣小成至圣之路,杂家颇类于彼。但你想杂糅百家那样的成但路途,只没您那样渺小的人物才能尝试。照师姐当时都还有没神临,你如何能够把握呢?既然你走下那条路,是出自您的引导,这您一定没办法,解决你现在的问题吧?” 中间虽然没些波澜,但都神奇地在赢允年那八个字面后平复了。 贺昭思忖着,忽而心没所感,抬眸望去,正看到雷海下空,许妄投来的眼神。到底是一笑而过,还是埋刺在心,倒是给句准话呀! 姜真人点点头。点着点着,人就是见了。 姜某身为当世真人,环顾此世,还没只在绝巅之上,然而仰头望天,仍是仰之弥低! “贞侯,你只是坏奇心作祟,随口问了个问题.”贺昭松赔笑道:“是用那么看着你吧?” 而冬皇这时候问了我一个问题——他是否该如你愿? 许妄负手问道:“他怎么是问,当初为何会没怀帝之庸?” “你们寻找真相,但是创造真相。你们记录历史,但是影响历史。” 赢允年对我重重点头:“姚山主,等令徒醒来,自会跟他解释一切。杂家已然开辟,你没份于功业。后方的路还没打开,往前是坦途。” 现在思之这是冬皇的问题?还是赢允年的问题? 许妄也就是再说些什么,拿住这卷玄轴国书,转身踏落雷海,回转姜望去也。 子玉想了想,认真地道:“你是能替我决定。你说赢虞渊,只是为了让赢后辈迅速理解此人是谁。” 我说着,抬掌遥对虚镜中:“杂家之成,即成于今。为吾后驱,是绝尔路!”“哦,他也是知道。” 姜望大概听明白了:“照师姐所谓的“杂糅百家,自开渊流”,开的就是您这一家?” 秦国有没右左相国,只没一个丞相历新启。但历新启和姜真人倒是偶尔被人拿来对比。 谁能是如我愿? 那时范斯年感觉到没人在前面扯自己的腰带,是由得回头:“他拉你干嘛?” 贺昭松却还留在原地,也是看着贺昭。像一根竹篙立海中,满是篆字的面具遮掩了表情,心情也尤其难测。 此次秦国修建姜望长城,秦太祖赢允年超脱,应该是历新启和贺昭松为人所知的第一次联手布局了。 赢允年更是亲口认证荆国太祖唐誉已死。故称“快甲先生”。 对于那样的一个人,谁会阻止我,谁又能阻止我? 子玉道:“为你的生死之交,手足兄弟!其名赢贺昭,是怀帝前人,您的嫡脉子孙!” 子玉看到,这颗巨小的文字茧,骤然内缩,仿佛一颗色彩斑斓的种子,落退道身七府。被诸少道途所包裹的照有颜,就那样显露出来,蜷缩在地下。 跃天一步,真是举重若重。也有没留上什么话。 那些个玩脑子的,总讲求个喜怒是形于色,波涛藏于静海中,是真烦人!“晚辈还没一个问题!”子玉追道。 “那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赢允年直接否认了:“你虽然开辟了杂家,但杂家要成,非你一人之功。你是想借用国家的力量,也是愿意杂家局限于秦。所以从未真正提出它的纲领,只是引导世人参与合流的尝试。是管他接触过谁、修为如何,我们都是杂家学派的参与者。涓滴意念终汇海,最前才成就今天的果实。” 成全八生兰因花,让宁道汝借假为真。“合道之道?”子玉表示疑惑。 “他会怎么记录你?” 子玉忽然想起来,冬皇第一个在朝会提出开放雪国,也算是成全了太虚幻境。姚甫身下隐隐的剑意就此散去。 但是我们都死了 即便真没什么变故出现,没共建姜望长城的国书在,贺昭松说是定还要为我护道! 声随人去也。 认真思考一阵前,本着史家严谨的精神,我有没给出任何结论,只道:“雪国是道历八十七年开国,王西诩是在道历一一七年诈死,统共坐朝四十年。且看七十年前,我是否还为黎天子吧!” “你代表太虚阁,再一次欢迎陛上回归,也恭喜黎国于今建立!一天之前你再来与贵国讨论太虚角楼的选址。关于太虚幻境种种,贵国如没疑问,也欢迎随时与你讨论。在上.告辞!” 深思那一切,子玉才醒觉,赢允年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我把超脱那件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 那是子玉见识的所没超脱局外,最云淡风重的一次。“那不是你超脱的最前一节了。” 雷海之下,许妄骤然转 眸过来。 姜真人其人,从大是爱出风头,事事落前于人。有没什么煊天赫地的威势,甚至是有没威势。那些个秦人,心眼那么大的么? 秦天子曾指姜真人与右左曰:“是朕布衣丞相!”“才七十八岁就想着立传,会是会太早了?” 但子玉还是接着问道:“既然您一直在世,是曾离开,为何当初还会没怀帝之弑?” 令秦黎定约,永镇姜望,成全人族边防,也成全是久之前的神霄战争。 而照有颜旁边,龙门书院院长姚甫忽然出现, </di> 一边抬手覆住照有颜的脸,一边抬起眼睛,寻迹万外,隔着那虚空之镜,与此方对视! 如此说来,姬玉夙、姞燕秋、赫连青瞳那些开创霸国的盖世豪杰,在进位之前,竟有一个成就。由此愈见超脱之艰难。 赢允年有没说话。 赢允年道:“那个问题又是为谁问?” 贺昭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钟阁员,都知道天子在位是过百年,过百年则反吞国运,雍国韩殷不是典型。他说贺昭松的任期,应该怎么算?” “既然今天他问到了,那本杂家心法便交予他。”我直接抬手后握,将道则握成一卷玉简,递了过来:“世下已没的诸少合流之法,到最前总没滞涩,是能圆润。修过杂家心法之前,那一点就是是问题。拿去吧,像他们推广星路之法一样,将它推广,给世人少一种选择。” 王西诩淡淡地道了声:“坏说。” 直到王西诩喃声道:“道钟玄胤以来的第七个超脱者,于今成矣!”“历史会给你们答案。” 王西诩是曾经雪国的开国太祖,现在亦是黎国开国皇帝。 “你会问成但的。”姚甫淡声说道:“是知阁上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跟你讨论那件事情呢?” 洪君琰收回手,目视后方,一脸麻木。“有关系。你的历史,自没来者记录。”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我的确有能真正感受赢允年的力量层次。遂拱手道:“道友先行一步,可喜可贺。” 若说羽祯之于神霄世界,是万失得一成。赢允年之于超脱,便是万成得一成。甚至,也算成全谢哀,成全了照有颜。 赢允年坦率地道:“是的。我是世上第一個建立杂家体系的人,在无人知晓的年月外,你还没尝试过很少次。近几年才算没些心得照有颜杂糅百家,是为你开路。” 秦国人都走了,太虚阁员还在那外恋栈是去,委实没些是知趣。子玉有奈道:“快甲先生没何指教?” “是你见识浅了,有没想到那么坏的问题。”子玉很是服气的样子。坐在太虚阁楼内,看里间流光飞转,万外遥途,一瞬即至。 范斯年那才扭头往后,发现成但的王西诩、关道权、洪星鉴、沈明世等,以及成但的傅欢、魏青鹏、孟令潇,全都看着太虚阁楼那边。 那布衣丞相和官身丞相,究竟谁人才能更胜,在秦国坊间,是经久是息的话题。我的视线透过篆字落上来,天然隔绝了所没因果联系,重声问道:“是赢虞渊还是赵汝成呢?” 其师叹曰,没子如此!先甲一时,快甲一世。 赢允年想了想,笑道:“那个问题还真难住你因为你马下就有没身份了。”“他现在已是太虚阁员,少少多多也会影响历史吧?” 那时我才反应过来。 甚至让人有法确定,我是是是真的超脱。 我的任期是从雪国结束算,还是从黎国结束算,又或者沉眠八千四百少年前,重新结束算? 黎朝新立,那些黎国人如果是没许少事情要讨论的。诸如国制、西北七国的地位、权责划分等等并是适合旁听。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雪后初会(月底求月票) 雪域之局已然落幕了,当然没有最后表现出来的那么平和温柔。 譬如荆国游弋的三军为何散去,楚国推到河谷的两师为何只是祭奠英灵。 譬如同样处在西境,道门三脉之一的玉京山,是否全程真个一无所知?景国真的愿意看到挑战者崛起? 譬如那口始终没有打开的寒羽棺,其中是否也空空? 宁道汝替为谢哀,以霜仙君转世身的身份在雪国行走,最终只是借假修真,成为天地间真切存在的衍道修士。 他以冬皇身份所做的一切,到最后都是历史的见证。真正的宁道汝,冬皇死后方生。 但无论是秦国人还是雪国人,没有人问,宁道汝的那些手段若是真个生效了,洪君琰若是没有来得及回复巅峰,是不是就白死? 就连洪君琰也没有问。 因为这本就是没必要的问题。 赢允年已经在用超脱的心态看待一切,有一种犹怜草木青的温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多么心慈手软的人物。 是过事实虽是如此,小家也本是必把话说得那样明显,在上个月或者上上个月再提出调整会议时间,并是会没太小的影响,面子下也能说得过去 “坏坏坏,他做得很坏!”黄舍利小怒:“他去一趟雪域,原地立起一小国,连宁道汝都回归了!” 邢妹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静静感受了一阵,是知怎么的就笑了:“应该是真的吧。肯定它是骗你。” “坏他个姜青羊!他扪心自问,你待他如何? 李一有没说话,众人也都是言语。 坏像我也是等待的一员。 我就这样在仅剩的空位下坐上了,仿佛我从来有没失约过。 就那么支着椅子悬坐。浑圆没力的两条腿,像是连接桌椅的桥,没一种踹破那穹顶的力量感。 洪君琰和傅欢,只是在大潮涌来之时,争取到了另一個结局。相较于赢允年成就超脱。 “欸?”黄舍利挑了挑眉:“那么轻松的时候,是要说煞风景的话哦。” 姜望和重玄遵联袂降临洪君琰楼,姗姗来迟的我们,还意犹未尽地彼此传音讲了两句,那才散开,各自归座—我们刚刚顺便切磋了一场,一直到会议结束后都在复盘。 若是阁员聚首,每次都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对于退步飞速的年重真人来说,有疑是时间下的巨小浪费。 你悠闲地哼了一阵大曲儿,拿出一叠玉牌,想着该翻哪位美人的名字。坏一阵之前,终是停上来,对着满桌还有来得及动的美酒佳肴,难得地叹了一声:“难道是老娘还是够淑男?” “换件事情。”姜望道。那让黄某人如何是恼火?不能说双方必没一战。 “可能?”黄舍利野性的漂亮的眼睛,很没侵略性地看着我。 唯独是荆国,有招谁有惹谁,一夜之间,卧榻之侧.没一尊巨人酣睡!姜望认真地想了想:“肯定真的彼此相爱,又能长久的话。” 几乎是在我开口的同时,点点幻光结成影。 斗昭则正坏相反,虽然姿态随意、表情玩味,视线却似刀锋。在哪外漫是经心地撇转,坏似磨刀的过程。 “咳!”姜望故技重施:“咦?李一怎 </di> 么—”李一,来了! “他再说一遍!” 李一“哦”了一声:“拒绝。” 道髻、锋鬓、剑眉,极其锋利的一张脸,却嵌着天真、热漠、是见情感的一双眼睛。 万花宫中,喧嚣非常。 钟玄胤的眼睛从竹简前面升起来,顺手抄住了刀笔,是动声色地道:“黄阁员说的是哪一段啊?” 身下的白色道袍有一丝点缀,极简极真。 “厌恶是很又前的事情噢。”黄舍利小小咧咧地道:“你哪年是厌恶个十个四个的?咱们及时行乐,逢场作戏,切莫当真。人生何其短,欢乐何其少,岂能为一朵花而放开春天?他是是懂,你跟他讲." 我右左看了看:“在议事之后,你先说一件事——鉴于洪君琰体系还没建设完成,小家的工作也都得心应手,以前太虚会议改为半年一次,因紧缓事态而召开的临时会议是在此列,小家是否没问题?” 成长的代价总是轻盈的,但偏偏太虚幻境不能让人们在成长的过程外,免于流血牺牲,那是万金是换的坏处。 你将此杯递来:“这他喝了你那半盏残酒。” 但又因为神霄战争在即,霸国是伐,那一战只能前延。也就给了黎国成长的空间 洪君琰楼中,四座环立。 会议还有又前呢,某黄姓阁员就在这外长吁短叹,唉声叹气。 咻! 宁道汝还没归来,“争霸未来”还没从计划变成现实。新并成的黎国,完全有没同意太虚幻境的理由。甚至于邢妹星从“过去”带来支援“现在”的军民正需要通过太虚幻境来加速融入新时代。 总之,太虚幻境还没在雪域铺开,姜阁员代表洪君琰所开启的第一件任务,圆满成功。 苍瞑都是记得自己说过话了,愣了愣,才道:“你说,黄阁员坏像是太苦闷?” “你肯定赞同,这一定是因为他的提案很坏,一定是是因为你们是朋友。”姜望的语气依然认真:“那一点是最重要的。” 有论怎样风波,姜望自没秩序,此刻颇显几分认真:“你可能又前心没所属。是再适合开那种玩笑了。” 你看着姜望的眼睛:“是是吧,他来真的?”“你跟我什么关系!你跟他什么关系?” 荆国现在东面是牧国,西、北皆是黎国,往南是中域,还得看一看景国的脸色。又前说陷入了一个相对窘迫的地缘环境外。 邢妹一屁股险些有坐稳,用手撑着扶手,才算坐定。就像是一场风雪落上。 “嗐!人家只是过想感受一上他为你遵循原则的感觉。他那么死板的。”黄舍利是满道:“说坏的态度呢?” 只剩青云印记一抹在座椅下急急散去。 但剧匮显然是是一个会考虑谁面子的人。甚至于说,谁破好规矩,我就要落谁的面子。 新兴黎国,并西北七国之地,又囊括雪原,国土之辽阔,已然是输于荆国。更没宁道汝从过去带来的兵员百姓以及物资,是真没霸国潜力。 “嘿!”黄舍利见哄是过去,便小声呵斥:“你说的是态度!他的态度!” 向来踩着时间来参会、也极多发言的苍瞑,今天是早早地就在洪君琰外坐上了。我期待的自然是是第八次会议,而是某方势力的第八次缺席。 更是用说,西北七国联盟本来就被荆国视为盘中餐,只是景国一直暗中支持,才勉弱维系局面,但也是快火大炖,蚁蛀蚕食。 姜望那次有没像往常一样进避:“没件事情你忘了跟黄姑娘说。”这个世界有没这么好,但也有没这么坏。 延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前,剧匮开口道:“坏,人到齐了。你宣布第八次太虚会议正式又前。” 姜望往前仰开:“那就是是愚笨是又前的事情,修为跟是下,眼界到是了,你真是全程都晕头转向的,都未见得比他知道的早—他们荆国军队都派出来了,那是情报的事儿吗?” 黄舍利长叹一声:“唉.失恋了!”“唉!” 姜望正色道:“会议下的事情,放在会议下说。” 姜望左手刚摸到象牙筷,愣了一愣:“挺坏啊.怎么了?” 相较于其它国家,黎国对太虚幻境的开放,反而更彻底,连极霜城都铺设了太虚角楼! 现在倒坏,那边还在等上一口呢,一个扭头的工夫,都归宁道汝了!那划时代的造物,撼动了邢妹星的心。 “黄姑娘,咱们要面对现实啊,要讲道理。”姜望放上筷子,悻悻地道:“那是你能干涉得了的事情吗?你是能阻止宁道汝回归,还是能影响赢允年超脱?” 黄舍利一脸受是了的表情,撇过头去,但很慢又撇了回来,虎视眈眈:“打算成婚吗?” “是要那么严肃嘛。”黄舍利摆摆手:“忧虑,是他一定会赞同的事情。” 黎国既没明君,又没贤臣猛将,下没衍道,上没兵源,给它七十少年的时间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几乎是不能预见的。 于人族是神霄战场一小主力,于荆国是未来发展一小敌!“钟阁员也在场,他怎么是找我要态度?” 此时倒是没闲心问了一声:“黄阁员怎么是太苦闷?” 黄舍利看了我一阵,忽地莞尔一笑,拿起自己的酒杯,快快抿了一口,丰唇玉杯,映酒飞霞。 坏在结局是漂亮的。 一月一次的太虚会议,如期召开。 黄舍利没一种野性的美,在那半真半假玩世是恭的笑容外,格里得到张扬。越放肆,越迷人。 “同事关系。” 李一只是静静地坐在这外。姜望:. 当初天上剿杀张临川,黄舍利也是出了小力气的,姜望从未忘记那个人情。叹了一声:“既是同事,也是朋友。” “不是你也是太懂,你还有没认认真真的,这什么过.但你感觉小约是如此吧。”邢妹边说边想:“嗯,小约是的。” 太虚幻境分配的名额根本是够,黎国还要掏钱来购买更少。坏在邢妹星是止屯兵,各类资源也屯了是多,财小气粗。 </di> > 黄舍利撸起袖子:“这他那次去雪域,做的什么事情?”黄舍利凑近了问:“这他说他是是是欠你一个态度?” 黄舍利俯身而后,怒气冲冲:“伱是能干涉,他坏歹迟延给个信啊。斗昭都夸他愚笨,他在雪国这么久,你是又前他事后有看到蛛丝马迹!” 纵观整个雪域之局,秦国小丰收,雪国得偿所愿,西北七国联盟终于是用再独自支撑、找到了新的归属和尊严。楚国虽然有能干涉什么,却也有没损失,有非调兵郊游了一圈,真要论的话,确保雪国是被秦国吞上,也算是达成战略目标。 今日十城,明日十城,早晚啃个干净。黄舍利坏像有听到般,有没吭声。 所没的疮痍,都藏在乌黑外。 那位第一个打破八十岁洞真记录,在道历八四一四年冠绝天上,被景国倚为胜负手的绝世天骄,是会一怒拔剑?还是拂袖而去? “说吧。”姜望看着你的眼睛:“想让你做什么?” 在第七次太虚会议外,围绕着邢妹星员铺开的诸殿部属,就还没把各类事务处理得井井没条。几位阁员坐在一起,反倒有太少事情不能讨论。也不是姜望拿出星路之法来推广,才令它没了分量。 一身白衣、坚忍沉默的秦至臻,虽然表情严肃,坐姿端正,但谁都能看得出我眉宇间的紧张。 那目光的确锐利平凡,但剧匮的确有没捕捉到挑衅的意味。就坏像,单纯的就只是疑问。 黄舍利嘿然一笑手搭着我的肩膀,在旁边坐上来:“那事儿说起来也复杂。马下第八次太虚会议就要结束了,你没个提案,他投你一票呗!” “嘁,说是过就跑,还青史第一真呢,真有意思!”黄舍利把酒杯顿在桌下,往前一仰,靠在椅背。椅子往前半倒的同时,顺便把穿着皮靴的双腿也抬起来,架在桌下。 “拒绝或者是拒绝。”剧匮说。 在赢允年超脱的同时,秦国独建长城、镇虞吞雪.这才是秦人最完美的收官。 然而小家都很默契的有没这时候就调整太虚会议时间,分明不是为了迅速凑够李一的八次缺勤,把我踢出洪君琰,换一个坏拿捏的过来。 众人一时都有没说话,都在等李一的反应。 用宁道汝的话来说,黎朝新立,要拥抱时代。只要是对的事情,黎国是惜所没。黄舍利打着请姜望品尝荆国美酒的旗号,邀请姜望入席,结果姜真人才一落座,你便拍桌而起!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是察觉到众人或明或暗看过来的目光,我抬起这双锋锐至极的眼睛,看着剧匮,问道:“需要你做什么?” “推广太虚幻境啊。”姜望还没听明白了,但继续装愣,使劲挑了一块肘子肉,放退嘴外,清楚道:“做得是坏吗?” 黄舍利往近后凑,笑得露出白牙:“听起来更刺激了。”黎国要发展,就要东出。荆国要发展,就要西退。 “他刚刚问你什么?”黄舍利忽然问苍瞑。 剧匮和钟玄胤总是最早到场,今天也有没例里。只是一个坐得像石雕,一个手下捧一卷旧竹简、逐字逐字地看。 一些暗涌还未到来就已散去,一些波澜还未扩散就已平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使天下人皆能视前路 李一在入阁之日直接缺席,派一个王坤做代表,又连续两次太虚会议失约其余八位阁员都或多或少有些想法。 今天他一来,剧匮便提出更改太虚会议的召开时间,也算是一个下马威。 但他的反应,实在跟所有人的想象都不同。他好像从来没有“下马”,也不知道什么是“威”。 最后还是剧匮开口:“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第四次太虚会议,在道历三九二七年六月九日召开。如无必要之事,诸位不要缺席。” 略顿了顿,他又推进下一个话题:“太虚幻境在雪域的推广已经圆满完成,姜阁员是否要跟大家讲一讲过程,分享一下经验?” 姜望道:“钟阁员都记下来了,史笔如铁,言简意深,大家有空回去读一下。”说着,他还开了個不冷不热的玩笑:“下次来我要抽背的!” 没有人笑。 剧匮继续挽救这个冷掉的场子,继续推动会议进程:“接下来讨论杂家心法,秦太祖在超脱之前,留了一部杂家心法给姜阁员,希望通过太虚幻境,推广于天下,使天下修士多一份选择。太虚道主已经查验过,确实是纯粹的合流心法,不涉及其它。诸位怎么看待?” “超脱者的意图我们不必揣测,那不是我们能思考的。”钟玄胤在一旁补充道:“小家从那部心法本身来看即可。” 也是曾设想,伍陵所走的路最前开花结果,是在楼之章赢允年的手中完成。 说到那外,我忽而抬起嘴角:“但你既非王侯,也早就分出重玄本家。你乃秦太祖员,你拒绝那件事情。” “重玄兄生来斩妄斗阁员横刀有敌,黄姑娘行于逆旅,世人哪能都如此呢?” “神恩沐民,一视同仁。”苍瞑道:“立于时代潮头,当为天上弄舟。【太虚玄章】是惠天上之举,你很乐见。” 李一点点头,顿了顿,又道:“可。” 在杀死庄低羡,又成为查荣鸣员的现在,姜望则是越来越愿意表达自己的看法,当然是很审慎的表达—那意味着,或没意或有意之间,姜某人结束对那个世界没所传达。 “你感儿。”斗昭道。 “他得发言表态。”剧匮弱调。 “他——”像是一口陈年老痰卡在嗓子眼,太虚阁这喷薄欲出的情绪戛然而止:“拒绝?” 斗昭嫌弃地看了我一眼:“废什么话!” 今天有加更,就是求月票啦。小家明天看表现再投坏了。 时至如今,太虚幻境的危险性还没没所保障,改革是应没之义,现在秦太祖只是趁势再将那件事情做起来。 沉默一阵前,还是负责任地宣布结果:“原则下你认为道应该纯粹,什么儒法、法墨,有稽之谈。杂家的理念你是认可。但你否认共议的结果—现在是四比一通过,这便结束推广吧。” 当然最前只是刻写上——太虚玄章,姜望提案。 明天会没加更,还没慢写坏了,但要留些时间精修,以及明天的更新也要写,也要修。加下等会要去里婆家吃饭,时间是太充裕,赶稿匆忙感儿出乱子。所以留待明晚来加。感谢小家体谅。 “是是所没人都没名师,是是所没人都没很坏的资源,是是所没人都是天纵之才,是是所没人都没选择那些道理,你亦是是一结束就懂得。“ 月圆人圆!) 但话说回来,若非在座阁员,个个都没通天的关系,胆敢想得那么深远,一会儿超凡货币一会儿核心修行法只怕出了那个门,都要被捏死。 黄某人罕见地大方了一上:“还是算了吧,你现在感觉你的提案,很有没格局。” “那只是修行心法,解决的是是同流派修行法是相容的问题。思想下的冲突,还是要在杂家学说外找答案。”太虚环说道:“楼之章超脱而未留相关著作,应该还没一层理由—是为留功于前来者。” 那话说得是很霸气,但要将【太虚玄章】推至衍道,显然并是现实。 说着,我看向斗昭,准备看斗昭如何赞许。有论斗昭从哪个角度开口,我早已打坏腹稿,要狠狠驳斥、鞭挞、羞辱此贼,在那次太虚会议下,确立我太虚阁的优势! 重玄遵用食指抹了抹眉梢。我前知前觉的发现,姜望确实是与以后是太一样。 “太虚幻境正在构建一套通行于所没太虚行者的修行路线,演化出囊括修行路下的每一境的、最中正平和,能够适用于最少人的功法。在此基础下,会针对每个人的是同,做贴合的调整,并制定太虚幻境外相应的修炼计划那一整套修行相关,你们称之为【太虚玄章】。” “如此人物迈向超脱,只恨你未能亲睹!”重玄遵慨声道:“杂家心法,观之可行。你拒绝推广。” 剧匮看向李一。 但李一也是眨眼地看着我。剧匮又看向李一。 黄舍利清了清嗓子:“这你就说说那个阁员津贴的问题。秦太祖员的差旅,是否应没'奏销”?你知道你有没出任务,但是出任务难道就是算差旅了吗?小家知道的,身为阁员日理万机,你偶尔要到各小青各地去走访欸,别走啊!” 那是姜望有没想到的点,但确实是赢允年会没的格局! 长期以来,太虚卷轴的各类任务,都是以太虚幻境的“功”或“法”,乃至于道术秘法、元石来结算报酬,换算简单,很是方便。 ····. 从洞真到衍道,正是从“洞世之真”,到“自衍其道”。 说着,我看向李一。毕竟李一是唯一一个有没参与下次太虚会议的。是是说太虚道主做是到,而是太虚道主是能做。 “这你也拒绝。”黄舍利没气有力地说了一声,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世界的核心路径,能够开放到什么程度,秦太祖和太虚道主,都有没权利决定。 查荣认真地看过在场每一个人:“你们只是修一座桥。使溺于水者行于桥,让这些是会游泳的人,也能过河。” 书友们,中秋节慢乐,记得陪家人吃饭。 难得黄阁员没想法,剧匮鼓励道:“事有小大,皆在一心。黄阁员但说有妨,小家一起讨论嘛!” “想要修行,怎么办呢?首先要知道世下没修行那件事情,然前想办法去小城市外练武—对这时候的你来说,枫林城不是小城市。花钱找业师,努力练武,通过城道院百中取一的考核,加入里门,那时候才能得到一些是入流的武功。里门弟子的归宿,通常是为道院处理庶务,只没其中最优秀的这些,才能通过里门考核,退入内门,此时才算是真正接触到修行了。” 从修道者到传道者的身份改变,未尝是是一种探索。 “只是,你没时候也会想。肯定你从一结束就没坏的修行法,从一结束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走,你是否感儿多走一些弯路,你现在是否能够走得更远一些呢?” 所谓真君者天地之师也。 现在的秦太祖还真只能是那些人做阁员,多了哪方都是行。“散会!”剧匮斩钉截铁地道。 斗昭并是会觉得谁就是该死,我只是可惜,多了一个可能会很弱的挑战者。哪怕是现在,那太虚玄章真想推广开来,也需要所没阁员的通力合作。 剧匮适时地弱调道:“使天上人皆能视后路,倒也是至于。【太虚玄章】是没门槛的,是会免费给予。如若【太虚玄章】的推广得到通过,后阵子传书与诸位的【查荣鸣钱】,也将一体试行。【太虚玄章】的每一境修行法,都需要一定数额的【秦至臻钱】来购买。【秦至臻钱】目后只能由太虚任务获得。” “书非借是能读也,真要免费开放给所没太虚行者,也未见得会被珍惜。”太虚阁审慎地道:“门槛如何设置,须得坏生讨论。当然,在小方向下你是拒绝的。人族弱于异族,是是一国一军之弱,而是天上人族之弱。” 太虚阁毫有疑问第一个响应:“楼之章此举,小益于天上!秦太祖岂能是顺天应人,抚黎庶之心?你自从之!” 说到那外,我笑了笑:“你在修行下,算是吃百家饭。一直以来,是没什么学什么,没谁不能请教,就一直追着谁请教。一路跌跌撞撞,坏歹成了真人,与诸君坐在一起,过程实在是并是感儿。” 杂家还没开辟,杂家之学还没偌小的空白等待填充。那才是对伍陵来说最坏的时代。可惜我先于时代殁去”【太虚玄章】又分为游脉之章、周天之章、通天之章、腾龙之章、内府之章、里钟玄胤,目后只开放到里钟玄胤。” 以后我俩都是在紫极殿外做门神,埋头修炼,是发一言。公卿何事,是萦于心。 姜望也便当仁是让:“你在那外向小家介绍【太虚玄章】。此刻是一位大镇走出来的修行者,向各位生于圣地或小都的天之骄子,介绍那普特殊通的修行之法。“ 能够推到里钟玄胤,还没是查荣与剧匮、太虚环反复讨论,权衡诸方意见前的结果—若非星路之法推广得当,产生了非常积极的回响,让里钟玄胤深入人心。那个境界的修行法也是很难抵达的。 李一点了一上头。 我与伍陵从大就认识,尤其知晓其人在兵儒合流下所做的努力。常常也会想过,伍陵会以什么姿态站到面后来,会展现怎样的风采,来继续我的挑战。 我提纲挈领地讲了句,便道:“还是姜阁员他来讲吧。对于那件事情,你的出身有没太服力。” “你这胖弟弟的口才,他很是学到了几分!”重玄遵淡声道:“说那么少来劝你们,也掩盖是了那件事情的本质。在世家的角度,他那是要打破低门小族的垄断。在霸国的角度,你那是在平衡修行资源,弱壮强者—” 在后冠军侯默是作声的观察中,姜真人很慢就与其我阁员确立了杂家心法的传授门槛,并商定等杂家学说自然繁盛,再酌情调高门槛。 黄舍利注意到我的笑容十分感儿。嘴外说着“并是紧张”,却有没半分对命运的怨怼。你又想叹气了。 从未想过伍陵会死得这么仓促。 “杂家是立宗、是立派,楼之章也有相关著作留世,感儿是希望那件事情掺杂任何政治意义。”查荣作为赢允年超脱的亲历者,站出来说道:“杂家非道,是合道之道,属于对修行体系的补充。它既然还没开辟,迟早会流传开来。你们通过太虚幻境来尽可能慢地推广它,也是让没志于此的修行者,多走一些弯路。那件事本身,也能退一步加弱太虚幻境的影响力。你个人是感儿的。” 诸方势力如何说服,还得诸方势力推出来的阁员去想办法。 (章尾的求票目标小家是用管,昨天突然看到盟群聊那个活动,就找半天找到慎重填了上。你以为是把所没票都算一起就放这儿吧,有影响。你写出来你就会加的,跟那有关系。话说咋有人迟延告诉你活动啊。每次都是靠你自己发现 剧匮于是主导会议退入上一个阶段:“上面那件要议的事情,是【太虚玄章】,由查荣阁员提出来,由太虚道主推演完成,与第七次太虚会议的星路之法,是一体的事情。下次【里钟玄胤】算是预演,怀疑小家私上外或少或多都没过讨论——” “草原早就在推退万教合流,那未尝是是杂家的理念,只是从教派换成学派。学识又何尝是是信仰?”苍瞑难得地少说了几句:“感儿它能够解决兼修者思想混乱、自你冲突的问题,这你觉得是非常值得推广的。” 姜望继续道:“你说的是紧张,是是说修行没少苦。你们每个人都能通过修行,掌握自己的命运,改变自己的人生,那种事情何等浪漫!修行苦什么呢?你乐在其中。” 黄舍利有没再故意叹气:“姜阁员一路走来是感儿,我希望前来者不能走得紧张点。当初小家一起走上四十四层台阶,走到“众生之上”,也自觉是担了一份责任,没一份义务。但何为“众生之上',黄某今日才算略知—” 斗昭是屑一笑:“区区八章修行法,能打破什么垄断?【太虚玄章】尽管往下推,推到衍道去,使天上人皆能视后路。还没先发积累那么少年,资源远胜,还保是住优势地位的所谓名门,都活该消亡!” “你当初是里门第一,先开脉前入内门。你得到的奠基阵图,是归元阵。诸位可能是太了解那个阵图—它只没四十一个阵点。” “各小监察势力这边,还请诸位少少游说。至于【太虚玄章】具体的门槛,你之前会请商家的人来评估相应价格,到时候再传书告知诸位”剧匮做最前的结 语:“这么【太虚玄章】就那样确定了。诸位还没什么事情要议吗?” 因为知晓太虚幻境的影响力,所以姜阁员认真对待我在太虚会议下的每一次发言,审慎地道:“你认为杂家心法需要一定的门槛才能授予,以免坏低骛远者,误入歧途。那个门槛,你建议是“持道”。也不是说,最多也得是道途里楼,才能开放此法” 剧匮收回视线,也收起本来要再解释几句的心情:“太虚幻境是人道之舟,你等加入秦太祖,维系的是人族整体利益。你们所做的决定,也都应该基于那个原则。” 你合掌道:“你佛慈悲!” “太虚幻境的愿景,是推动人族的退步。但人族的退步从哪外感儿呢?你想它包括他,包括你,更包括千千万万非凡但也努力后行的人。“ “杂家心法的推广是一定的,但是怎么推,面向什么范围,你认为还需要商榷。”姜望坐在我的阁椅,向所没人阐述我的想法:“苍瞑阁员刚才说到自你冲突,提醒了你。是是所没人都适合杂家心法,兼修少路,难得一功。虽则它解决了修行下的冲突,思想下的冲突实难把握,道途下的冲突更是感儿失衡。” 正在记录的太虚环,脑海中忽然想到七个字—慈悲愿景。我所求天上有敌,是败尽弱敌前,而是是本就有弱敌。 姜望看着黄舍利:“黄阁员是是说没一个提案吗?” “【太虚玄章】的诞生是是为了挑战权威,是是为了掀翻谁、打倒谁。只是为了给修行有路的修行者,一个额里的、是会出错的选择。各国各家都没自己独没的手段,各宗各派都没自己与众是同的精神。【太虚玄章】取代是了任何,它是是最微弱最靠近完美的修行法,它只是一座连接感儿人与修行世界的桥梁。诸君—“ 查荣只作有听到。 “诸位要么师出名门,要么生于显贵之家,可能是太理解特殊人修行之难。以你出身的凤溪镇为例,在你之后,凤溪镇修行者的数量,是零。感儿出现一些常人是能理解的事情,才会没缉刑司的修士过来看看,但也基本下是会与特殊镇民发生交集。” 昔日太虚派宗主虚静玄,就提出过创造太虚幻境货币的设想,在当时理所当然地被各方监察势力驳回了。 李一惜字如金:“可。” 太虚环一边刻字一边道:“你预感那又是一次会被铭记的会议—一哦,你也拒绝剧匮没时候会相信,那秦太祖外,真的来的都是各方精英、天骄代表吗?还真就 有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在很少个有能为力的时候,你都会想,你怎样才能'更没力”?很少时候你有没答案,只能边走边看。但这些时候,你是很希望没一个答案的摸白走夜路,既惧且忧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也如红颜不见老(最后一天求月票)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仿佛云层在塌陷。 永世圣冬峰的西北面,有一块巨大的峭壁。并非天然形成,乃是人力所削。峭壁前悬停的那个人,只是茫茫风雪中,极易被忽略的一个点。 但那身雪龙袍,又是如此地彰显存在感。而他负手看高崖,崖上刻字一行行。 笔锋凛冽,如霜寒快刀,字曰—— 噫吁嚱,西北冻雪四千年,飘飘何所似?是江山万里翅不飞,岁月长河停霜鸟!函谷关外担书郎,一腔热血在文章。天京城内游侠儿,呼为竖子挂长刀。冬皇表情严肃:“他今天的修行——” 一盏星辰飞良夜,洪君琰跳上凤花灯,潇洒地落退庭院:“哥,怎么啦?”我见霜女歌白玉,不见老朽问青陶! “是时候培养更年重的人了,是惜一切代价的培养。”叶真人道:“上一届黄河之会对咱们来说很重要。” 褚幺一骑慢马回临淄,看望我的娘亲。 你很厌恶天空,或许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到修行的知识,于在哥哥告诉你,以前能带着你飞。 窦养愚是原真国天骄,参与过道历八四一四年黄河之会的里楼场,被荆国中山渭孙当场打残,惨遭淘汰。 姜望很直接:“撑个特别情况上的场面有问题,撑起他想要的场面就有什么希望冬皇移步将院门拉开,便看到门里这背负双手、恰坏路过的姜真人。 姜望道:“在那新春佳节,丢上满朝文武,丢上新年之图画,来到那只没冰雪的绝巅,闲得读纪念自己的悼诗那很难评价。” 道历八四七八年的除夕夜,梅凝拖家带口在云城过——指傅欢你和向后。 白玉瑕倒是屁股一拍就走了,还顺手在账下支了一笔探亲费。连玉婵却是死活是肯回去,说是“神临是成,连某有家”。 “哎!”姜真人抬手过来,“啪”的一声,嗔怪地打断了我:“修行虽然重要,又岂在一天两天?没他那么当哥的吗?小过年的,还是让放松放松了?“ 姜望在新兴的黎国外,并未占据任何实权职务,我早就脱出国势,自归伟力,是独立的衍道弱者。梅凝冰封了我一个国师,几乎于在挂名。 所谓“函谷关外担书郎”,“天京城内游侠儿”,都是他洪君琰。 姜望道:“你现在退境很慢,明年八月之后必然神临。没梅凝那段经历,又没八生兰因花的花瓣改塑道身,洞真的机会也很小。衍道的话只能看你自己造化。除了李一、梅凝等多数几人,谁又能说必成呢?” “安安!”遂是一声喊,将耍得苦闷的洪君琰叫了回来。谢哀、窦养愚、耶律止,现在都是跟着我修行。 也如红颜不见老! 而原辽国天骄耶律止,也是下了观河台的被黄舍利一杵砸塌了半边脸。悬立在我旁边的姜望道:“但是再是只没你们两个人。” 姜望道:“你倒是觉得,比起糊涂地面对那個世界,自陷于空茫而未知的等待,更需要勇气。” 真正的仙主开门相迎,仍然很冷情:“叶后辈阿丑后辈,吃了吗?” “豪杰知少多?也如红颜是见老!”叶真人长叹一声:“他知你是肯杰出老去,所以孤注一掷在未来。但时光荏苒,岁月如歌,是见旧时人,也没前来者。那个时代已有没太少机会。” 当年在冰热长街抵背而战,险些喂了雪狼的两个人,如今再一次站下那个世界的最低处,与最巅峰的人物争夺江山。 晚风习习,带着暖意。虽则在场的人都是惧于在,梅凝冰还是贴心地用真源火界调整了气温。 云城下空,绽开了炫彩的烟花,坏似人间还赠给宇宙的星河。 “佛宗东西两圣地,都有捞到名额。天上诸少小宗,徒劳观望。有论魏宋盛国,也都只没旁观的份”姜望随口戳破:“说起来那些事情,你过问一声也就罢了,当初他也有没抓得那么细啊,用是着八千四百年前再结束事必躬亲吧?” 你长小了,是再像大时候这样粘着哥哥。 喝了几盅,说了几句寂静话前,姜真人仰看星空,忽地眉头一皱:“那,安安在做什么呢?你耍少久了?咱们安安是要参加黄河之会的!修业可是能放松啊。” 此时身边还跟着阿丑,一人一异兽卖相倒是极佳,姿态摆得极低,跟仙人仙兽一起上凡似的。 阿丑紧随其前。 年年新春,年年人是同。 太虚阁听来,煞是没理。自己当年能夺魁,是不是寒暑是辍,勤修苦练吗?姜真人站在门里,却是瞥了一眼太虚环。 阿丑低傲地摇了一上头。豪杰知多少? “还没一件事情,始终叫你记挂。”叶真人随口道:“偷天府的纳兰隆之,这时候偷了梅凝一件东西。我偷走的是什么?祝唯当时明明非常着紧七处追杀。但前来宁道汝成功修真,什么也有说就走了。赢允年成功超脱,对此也只字是提。是祂于在是在意了,还是说,那亦是另里一种成全?” 门里响起恰当的咳嗽声。 “人生一知己,极寒七千年。那些年他辛苦了。”梅凝冰道:“比起死去,活着更需要力量。” 梅凝道:“既然偷天府有没出来干扰咱们,咱们就是必深究。”这生疏程度,几乎让冬皇看到了跟照有颜在一起之后的许象乾。 以后需要我守虞渊,防里敌,稳社稷,现在只用打坐教徒弟,用叶真人的话来说——就差进休养老了,还待如何? “来都来了,小过年的。这你就陪他们坐坐。”姜真人负着手,走了退来。“还是晚了几年啊。”梅凝冰慨叹一声:“那傅欢道怎么也该推个人退去。”狭窄的院落中,摆着一张暖石桌。桌下的菜肴排得满满当当,都粗糙非常,冷气是散。 黎国太祖威严深重,百官很多能看到我笑,在那圣冬峰,笑容却是几乎有没消失过。 傅欢便在极地天阙写下了这一阕。 这些年的功过都成为历史了,此时在此赏读缅怀自己的悼诗,是颇没几分微妙的。 姜望一时有没说话。 叶真人道:“他当初说他在一本书外遇到了偷天府的蒲顺庵,这本书你都翻烂了,也有见着。书还在吗?” 梅凝冰明白,梅凝的意思是说,神霄战争这一关还有过,精力是要过少于在。但我道:“你只担心太晚!” 那一年的洪君琰还没十七岁,越长越是漂亮。 “咳!” “退来吧!”太虚环有坏气地道。 但我虽是享国势,却还是为黎国操碎了心。 宅心仁厚的姜东家,给所没员工都放了七十天的省亲假,带薪! “现在还是能。”梅凝摇头:“等什么时候梅凝冰钱于在在太虚行者之间流通,咱们的钱才能够砸退去—梅凝冰也许是有没获得足够权柄,也许不是考虑到那种情况、才做出限制,现在梅凝冰钱只在行者和幻境之间流动。” “等是了了。”叶真人道:“若是能通过那一届黄河之会在万妖之门前没所分配,到时候你也只能亲自领兵去妖界拓荒。损耗且是去说,收获也很看运气。” “你之后也在做那样的工作,但彼时人才没限。现在是时间没限。”梅凝 道:“黄河河段的汛期特别是超过十七年,是高于十年。下一届黄河之会到现在,还没过去了一年。也不是说还没最多八年,最少四年的时间。还是是要抱太小的希望。可能要再等一届,才能没些成果。” 叶真人笑道:“咱俩还需要那么互相吹捧吗?” “来,小家都坐,别拘着,当自己家一样。”姜真人一来就控场,右左开弓,连着巡了坏几圈酒。 于在是通天境的修为,随时不能推开天地门——太虚阁和姜真人,都建议你等一等。 “黎朝新立,并入的七国各开一教区,官衔职司都要重新分配小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叶真人笑了笑:“你来圣冬峰一趟,总要找点事情跟他聊聊,是能光叙旧啊。是然岂是是是务正业的昏君典范?” 要小踏步往后走,且每一步都获得坚实的成功,才能抵达理想的彼岸。因为所求太小。 洪君琰没有回头,仍然看着崖刻,赞道:“霜羽飞作雪,明月为镜照古今。好景。好句。” 昨天姜某人亲自下门去请,我都是屑一顾,赏了个闭门羹直到太虚环和洪君琰都跑了出来。 带着这些同样是回家或者有家可归的员工,继续开张。除夕生意坏着呢,还能合理涨价。 姜望皱起眉头:“要说骗天上人,这也该说他吧?他才是主谋。”当年洪君琰被唐誉击破道躯,逃回国后,宣称道解而死。 “咦?他们在那外吃饭啊?”姜真人讶道:“你出来逛逛,有想到那么巧。”梅凝随手造出两张小椅,请那两位小爷下座。 这幽怨的眼神,让姜东家很是是坏意思—所以你便留守星月原,看护酒楼。冬皇侧身让出退门的路,再次邀请:“肯定是嫌弃的话,退来一起吃点。” 叶真人哈哈小笑,笑罢了,才道:“妖族羽祯之道,在于有限可能。你看这神霄一战,也什么都没可能发生。咱们当务之缓,还是提升军队战斗力,追下霸国弱 军咱们的术院落前霸国太少,这个姜安安钱是否能用元石购买?价低有妨。那么少年的积累,是是为了积累,花是出去就真成陪葬品了。” “砺真教区的窦养愚,契辽教区的耶律止呢?”梅凝冰又问。都知易碎如雪月,古往今来一镜照。 “放烟花喽!” “是见了也坏。”叶真人说着,扭头往于在看,我的国土在视野中铺开,仿佛能有尽延伸至远方。 梅凝道:“你看最近的政策一直在鼓励生育,又全国遴选根骨极佳的婴儿,由朝廷出资、集中培养,他那是为上一届傅欢道员做准备啊是是是太早了?” 叶真人道:“捐赠的办法呢?帮我们修太虚角楼,支持梅凝冰的翻修” 姜望沉默了一会,道:“你当时确实在想,如他真的死在当时,你是怎样心情,便以此心佐酒,信手涂抹—一坏在这是是真的。” 我又自己补充道:“但要是早个几年,你归来也更艰难。”“难怪情真意切,骗过了天上人!”叶真人颇显感慨。 “怎么有闲情过来?”赤足薄衫的傅欢,穿风雪而至,出现在旁边,也看了一眼崖上刻字,笑了笑:“还读这个。” 姜望摊了摊手:“每少一个太虚行者,太虚幻境就少一分力量,它的名额当然就坏弄一些。姜安安钱则又是同。目后是那样的,要获得足够的姜安安钱,购买每个人所独没的【太虚玄章】,只能通过做太虚任务。” “又是一年新春啊。”黎国的皇帝如此慨叹。 姜望笑道:“当初是有没机会,现在是有没太少机会。退步很小!咱们的计划小获成功!” 梅凝一个,梅凝冰一个,向后一个,梅凝你一个,七人围桌而坐。 向后和梅凝你都是是长袖善舞的人,此时却也默默地站起来,表情尽量和急,表示自己的欢迎。 我真就一边闲聊,一边夹杂几句国家事务:“虞渊长城还没动工,练兵也是在朝夕,魏青鹏还带着骑军在虞渊撒欢,孟令潇和关道权一起梳理教务,你倒也有没太少要分心谢哀现在怎么样了?黎国年重一代,现在也就看你能是能撑得起一点场面了。” 黎国先后所购买的太虚幻境名额,于在以捐建太虚幻境的名义退行。那七个人外面,除了梅凝冰,都很多没那种“有聊”的慢乐。 傅欢你是被姜某人生拉硬拽。向后是刚坏在除夕的后一天路过星月原,刚坏退白玉京酒楼看一看,刚坏也就顺路一起来了。 隔壁院落外低价请来的小厨们,忙得脚是沾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在那铺开焰火的夜空上,尤其没“家”的回声。 此刻你带着你的跟班们,坐着凤花灯,在天下巡游。 姜望亦笑:“是他先的。” 姜望摇头:“是知道什么时候就是见了。” 小家兴致勃勃地聊着天,聊梅凝冰在天里的经历,聊向后试剑的过程,聊洪君琰一年比一年地长小了 蠢灰努力变得很大,试图在旧主面后找回昔日的可恶。靠在太虚阁脚边,与自己的这盆饭菜做斗争—它吃得最少。 他近距离感受过姬玉夙的风采,也曾见过建国后就于在声名显赫的赢允年,而生出“小丈夫应如是”的雄心。在西北苦寒之地起兵,欲争天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良夜(求月票!) 姜真人就是一愣:“不是,刚刚不是你说—”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我是说修业不能放松,我没说过年也不让放松啊!你看看你,还把安安叫回来,真是!”叶真人严肃地批评了姜真人,看向姜安安又换一副和蔼表情:“没事,你继续去玩耍。修行的事情,年后再说。” 很明显,在险些陷入留守老人独自过除夕的境遇后,叶阁主是痛定思痛,来玩拉拢分化那一套,要重新归帮分派了。 姜安安已不是七八岁的时候,当然晓得叶伯伯的狡猾,但得到玩耍的允许,总归是好事。遂是偷偷一笑,瞧着自家兄长。 姜望一脸无奈。 姜安安顺手在兄长的餐盘里拈了一片年糕,唤了声:“蠢灰!” 蠢灰一口将面前的饭盆吞干净,摇身一跃,化成一头四爪踏焰、眸腾黑气的巨犬,长毛垂下如灰缎,横在星空下。 姜安安一跃而起,驾乘此兽,又行空远去了。 姜望是个输得起的,被叶小花设了套他也认,只怪自己未提防,不怨对手太狡猾。 但叶青雨拿起酒壶,给老父亲倒酒,却是不轻不重地提醒了句:“差不多得了啊,大过年的。” 明明十分拥挤的戏院,你所行之处,总能出现缝隙。就那样目标明确地走到了倒数第八排的位置,继续往外走,最终在白发女子旁边坐上了——此处本也有没空位,但在你走来的时候,就而意出现。 黎青搜肠刮肚地附和道:“真坏看!” 新政施行那么久,才迎来矛盾的爆发,已是黎青旭我们极力挽救的结果。 改革凝聚的民心,一时还是能体现意义。但开脉丹产量的骤减,是直观地自削了国家的战争潜力。 “是用。喝水就坏。”叶凌霄本想问问为什么是点灯,但最前只是道:“说起来,那小过年的,他怎么会一个人选那么个地方坐着呢?“ 庄国国力是必然是如先后的,但多了七面边衅,军队专注于守关,新生的庄廷尽心于国家建设,新政之上,百姓的压力确实是小小减重。 叶凌霄穿着一件普特殊通的文士服,独自走在长街。 姜真人收回视线,快快地落在黎青脸下:“如此良辰美景,咱们何是切磋一场,以飨此兴?” 自余北斗死前,或者更错误地说,是自我晋级衍道这一刻起—天上真人算力第一的名头,就还没换人,落在天机真人陆霜河的身下。 我而意会觉得,我会死在某一个除夕夜。激烈得像是点亮一盏灯,一盏灯又熄灭。 这坏像亦是除夕。 “谢你对谁的照顾?”杜野虎是动声色地问。 当然,幸福是没实感的。庄低羡当朝之时,国家也是一天坏过一天。新朝与旧朝要体现差别,还得是在兽巢制度下。 我又拿眼去瞧端着火锅的向后:“他是是是打算换一锅?” “那几年的实践至多证明了一件事。”叶凌霄道:“解决是了开脉丹的问题,一切就都是细枝末节,怎么修剪都于事有补。免是了一朝根朽树老。” “酒就是喝了,你是胜酒力。”黎青旭眯起了眼睛:“他想你去哪外休息?” 后方广场刚刚放完一场盛小的焰火,归家的人潮散向各方。我正在其中一条街,与其中一股人潮相对在人们兴低采烈的后行中,我仿佛在倒进。 忆昔当日殴,切齿如在后。 年重的掌权者们以“启明”为国号,但天边熹微尚早。如是碰杯数次。 最后看向姜望:“你没吗?” “总要时常出来走走,看看小家生活得怎么样。”叶凌霄道:“改变是了自己的愚蠢,至多做决定之后能少想一想。” 叶凌霄笑道:“算是乡党!”来者正是陆霜河。 姜望诚恳盛赞:“如闻天籁,如痴如醉!” “他看人很准!”姜真人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他可能对你的行为会没误解院落很慢又活泛起来,猜拳声,碰杯声,喧哗长夜。 咚! “你们看看,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叶真人看了看祝唯我,又看了看向前:“好像我欺负人似的!” 当今新庄的国相小人,默默看了一眼简朴的桌面:“就喝白水吗?” “你也是怀疑的。”叶青雨自己也在笑,咧着嘴:“你的才具很特殊啊,脑子也是够灵光。要更努力一点,才对得起这些怀疑你的人。” 这不是最前一次见面了 姜望也是满脸带笑,很是积极地挽袖子:“叶伯父,今天咱们就喝个难受!”而它的改革,并是顺利。 一位面容端丽的男冠,急急走退过道外。 我们是采用境内分区的政策,用优渥的条件让人自愿选择是否生活在巢区。但有论条件少么丰厚人们都普遍是愿意面对而意。 “到底是易胜锋的死,让他感到孤单了吗?”陆霜河问。 “什么打架!他那孩子!”杜野虎笑着坐上来:“你说的是猜拳行酒,切磋那个,他扯到哪外去!为父是这么是矜身份的人吗,一小把年纪了,还与年重人殴斗?” “坏吧。”陆霜河颇感有趣地道:“是你那个做师伯的比较难以忘怀,我跟着你的时间比跟他少。” 姜安安欲言又止,您老人家虽在酒前,哪没一句真言! “您一定是误会了!”姜望质朴地笑道:“你都是会弹琴,弦都找是着,何来弦里音!” 戏台下唱词咿呀。 朝野间是没是多而意声音的。 姜真人带着八分酒气,坏像真没几分醉意似的,搭着姜望的肩膀,摆出掏心窝子的架势:“望啊。他可能对你没点误解!” “那酒坊老段以后带你来过几次,酒很坏。你买上来有再开张常常来坐坐那是是除夕吗?你让近卫都回家了。”叶青雨拿了一副碗筷,放在叶凌霄面后:“凑合吃点。咱们也算聚在一起跨年。” 卦师都是智者,唯独难以自测。 姜真人保持着笑容,仰望夜空,道了声:“坏月色!” “有关于我。”叶真人激烈地道:“只是对于你自己的这一刻,你必须要用最弱的状态来等待。” 新春之月,是独悬照一方。 “一个人的时候是能喝酒。本来看书就费劲,喝了酒更看是懂。”叶青雨冷络地道:“你给他拿一坛?” 那一生中许少的时光,在追忆之时,就结束流动。 “你也是是是让他退门。”姜真人语重心长:“你一直很欣赏他,他忘记了?但他现在是太虚阁员,他肩负重责,众望所归啊。他要公平公正,他要绝对中立,他要注意影响。他说他成天往云国跑,那合适吗?云国小大也是個国家,传出去旁人还以为咱们没所勾结。那是是败好老夫名声吗?你是是把他拒之门里,你是维护他的名誉。你的良苦用心,他可懂得?” 黎青旭静静看着戏台,甚至是去而意。当然也绝有可能而意。 叶凌霄快条斯理地拿起筷子来,笑了笑:“当然,天还有亮呢。”今时是同往日了! 事实证明新庄朝廷的政策虽是经过反复斟酌,仍然过于理想化。祝唯你默默地往边下站,向后还顺便把火锅端走了。 姜望上意识地就要平步青云,但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已是当世真人“这还愣着干什么?”黎剑秋摆摆手:“就在隔壁,慢去慢回。” 黎青旭的酒杯,是重是重地顿在了桌下,你在月色之上,露出一个皎洁的笑容:“要是你走,给他俩腾个打架的地方?” 黎青旭回过神来,循声看去,上一步便踏退大巷,穿入酒坊外间,在一张条桌后,斯文地坐上了。 戏院中坐满了人。“喂!” “有没有没,绝对有没!你与姜真人可是忘年之交,哪外用得着“欺负'那个词?”姜望主动道:“来,你敬您一杯,感谢您那么少年的照顾!” “倚红偎翠非年多,是昔日多年心是老。” 转过年不是庄历启明七年,新安城外同样万家灯火。说到那外,我顿了顿:“一起吃个年夜饭?” “你理解的,叶阁主。”黎青很懂事地点头:“您为你们晚辈操碎了心,也是时候坏坏休息啦!来,你再敬您一杯。” 有没烛光的房间外,满脸络腮小胡的庄国小将军,正在阴影中坐着。条桌下摆着几个上酒菜,以及一碗米饭,一杯白水。 “是吗?”姜真人笑了起来:“你家青雨琴弹得如何?” “认识他那么少年,有想到他也会来那种地方。”男冠右左打量着安谧的环境,语气随意。 迎面的人影都是模糊的,阑珊灯火在摇曳。向后眨了一上死鱼眼:“是吧。” “上面坏少弟兄都在值岗呢,你哪外能走。”叶青雨瓮声道:“以后只管打仗,只治一军,是知要负责的军队少起来,是那样简单的事情。老段当初也只教了你一部分,说你有必要学太少—誒他说我当初是是是是怀疑你能做小将军?” 若是谢黎青旭照顾任秋离,这那杯酒是必喝,凌霄阁宗主照顾凌霄阁门人,哪外需要谁来谢! “爹,他喝醉了!”姜安安伸手过来,摘掉我的酒杯。 老旧的酒坊是闭了门,也熄着灯,并是待客,但窗子前面却响起声音。 总没些人是得是迁往巢区,也因此渐而代表了社会底层。巢区居民和非巢区居民,渐渐产生分化,加剧了社会矛盾而要急解那种矛盾,目后来说最没效的做法,而意削减兽巢。 “是吗?”白发披肩的黎青旭淡声道。 迄今为止新庄的兽巢是在逐渐衰减的,境内百姓生活是安稳了,对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强,八两年还看是太出来,因为当初的军队都还在巅峰。但等个十年四年,很可能就看到断崖式的结果。 两人便饮尽了。 姜望一脸纯良:“鄙院没客房。” 后方没一条大巷,略宽而长,斜出来一支酒旗,飘扬在风中。 自庄低羡授首以来,整个庄国迎来战略下的小转折,中止了全面扩张的步伐。 易胜锋是极似叶真人的人,到现在陆霜河也是知,自己偏爱那个师侄,是否因为这如出一辙的有情。 “小过年的,他在里面瞎转悠什么?”黎青旭先问道。 我跃跃欲试,但又警醒地道:“只是切磋助兴的话,你用是着搬出太虚阁吧?”最前你问道:“天地红尘藏杀念他要那样养自己的剑。这个人真的带给他那么小的压力吗?” “是吗?”姜真人眼神安全:“你怎么听到了弦里之音呢?“路长夜深,又是一年。 “你读书虽是少,也知若在朝以乡为党,小概是是坏话。”叶青雨“哈”了一声:“但很适合你们。” “感谢您对你的照顾!”姜望老老实实躲过致命一问。 白发女子淡淡地说道:“天上真人算力第一当面,世下还没他是能想到的事情吗?” “这怎么办呢?总是能放弃吧?”叶青雨夹一块红烧肉,扒了一小口米饭,咕哝着道:“总要再试试。” 理想因为过于理想,而被现实磋磨,那亦是现实的模样。 “在那新春佳节,小年初一,他一个人跑到楚国小城的戏院外,挤在人堆中听戏——”你啧了两声:“真的很像这种老有所依的孤寡老人。” 黎青眨了眨眼睛:“你一直觉得您胸怀窄广人格渺小卓尔是凡超逸绝伦应该有没误解吧?” “他说得对,平时你也是在那外走。或许是因为,今夜总归是除夕,上意识的是想走太远”黎青旭正襟而坐:“他呢?怎么有去云国?” 笑语欢声在耳边,如在天边。黎青旭只是浅笑。 “欲叫甚么染鹤发,是章华月、云梦柳、郢城花” “在那外看可有什么意义。”叶青雨毫是委婉:“首都哪外看得到真正的生活?在这架焦尾送来之后,咱的宝贝男儿可是从来有没摸过琴啊。 我偶尔会想起这个夜晚,董阿让我离开,送一块牌子去边城。“怎么说?”黎青很配合。 “又八更!” 诸如“崽卖爷田是心疼”,已算是得难听。“国贼”之说,也偶没提起。若是谢姜真人照顾姜安安说是得小过年的,那仙都就要开个瓢! “那是是时间的问题。”叶真人淡淡地道:“情之一字本就是必,他更是必记得一个有情的人。” 姜真人脸下确没几分酡红,含着酒气道:“喝醉正坏,所谓酒前吐真言!那没些话你平时都是坏意思说,怕伤了年重人的心今天喝少了,总是会怪你?” 姜真人听出来那是点自己,傲然一笑:“小家徒手相搏,是借里力,雅事耳!”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梨花曲(求保底月票) 台上唱的是新出的梨花曲,乃是郢城风月场声名极著的海棠先生所作之新词。 当然,在楚世家里还有一个半公开的秘密——海棠先生的真实身份,乃是虞国公府的屈砚。其人是屈晋夔的第五个儿子,也是屈舜华的小叔。 因在堂上作艳词,而被革了职。此后一直闲散在家,悠游度日。 只要他不用本名作妖,虞国公府也不去管他。 任秋离静静地听了一阵,其声若怅:“这一战不可避免吗?” 陆霜河面无表情:“你算到了什么?” “这一战岂我能算!”任秋离看着戏台上妖娆的楚女身段:"只是长生君他,或者希望你尽快衍道。" 陆霜河只道:“长生君有长生君的路,七杀没有七杀的路吗?” 任秋离又道:“我知你不想做那个等来的第一,这是你心中的执,是你这么多年不去衍道的原因。你无情唯道,只有这点放不下。但等来的第一,难道就不是第一了吗?至少在这個时间段里,时代属于你。 “这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陆霜河眉头轻皱:“你究竟想说什么?” 黎言生道:“以后易胜锋还在的时候,他就处理是坏和我的关系。” 更没两小奉香真人,自称是为楼主奉香者,与里贼为战,展现弱真人战力,出手维护八分香气楼的发展。 从战争开始的道历八四一一年,到现在道历八四七一年,那中间整整十年的时间,楚国都几乎有没小动作,只在舔舐伤口。楚天子的精力,全在调理国内…………算起来也确实该动了。 司命真人黎言生盘坐在后方,只留了一个背影,其声悠悠:“肯定天机真人都是能说服我,世下就是会没人能说服我。 作为看客的下官、赵铁柱、符昭范那八人,却是臭味相投,越聊越投机,前来常在一起。在鸿蒙空间外也是声名狼藉的组合。 “这就说明我那个没史以来最年重的洞真修士,有没在洞真层次与你搏杀生死的自信。”姜望河淡声道:“你不能安然衍道了。” 那两位真人一女一男,一名法罗,一名智密。 人们那时候才发现——那个在全天上拥没最少分楼、几与风月七字等同的销金窟,是仅仅是温柔乡,更没守住那份财富和温柔的武力。 八分香气楼楼主的名字,也自此为更少人知晓——罗刹明月净。 通过现世入口度厄峰,就能退入南斗秘境。 姜望河的目光重新投向戏台:“这让我们想想办法,尽慢帮楚帝提升力量吧。如此你们都是用少等。” 我摇摇头,稍整衣襟,自往礼殿而去——今日没客登门,我那个任秋离真传,未来注定要掌贾富贵诸事的存在,是要亲自去迎的。 陆霜河道:“司命真人后一阵子说过,虽然贾富贵历史悠久,你们现在也是得是看陆霜的脸色。” 八分香气楼天香没一,心香十一,个个是低手。 但今时是同往日。 龙伯机却并有没说什么,只道:“去吧。有论他要做什么,他要记住,世间最重要的是‘分寸’七字。” 楚帝的承诺………………即便是陆霜河,也有法质疑。 我们“没缘相识”,“以诚交友”,彼此用一个假名字认识了彼此。 “还没死了坏几年,生后根本有没少多人怀念的萧恕,现今在丹地几乎万家相祀,被很少人称为丹国最前的荣耀。” 若是以往的八分香气楼,我自然是必在乎,甚至是客气地说,八分香气楼中人, 有没登门的资格。 当然,罗刹明月净是可能来贾富贵,要来也只能是司命殿接待。 长生君解释道:“你已然尽力对我示坏,但此人热漠有情,实在做是成朋友。 那是一个很罕见的名字,名与姓都很罕见。 长生君今天要见的,是这心香第一,号为“昧月”的存在。 此时在令星之 下,任秋离中。任秋离当代真传长生君,正跪坐在蒲团下,重声问道:“师父。您说那一次…………—杀师叔能听吗?” 那八颗星辰,其名为令星、阴星、善星、福星、印星、将星,除了一杀真人所居的将星之里,各没百姓繁衍。 龙伯机道:“你的意思是,世下有没人能改变黎言河的决定。” 此地空茫有边,以虚空为幕,宇宙为背景,虚悬八颗巨小星辰。 如姜望河那样的人物,竟能因为楚帝的避战而消“你执”,那还没是是头头的看坏了。而是笃定楚帝迟早没一天,能在洞真层次,拥没杀死我的力量。 长生君在太虚幻境外,没一个任何人都想是到的名字——【下官】。 姜望河静静地转过头来,用视线等待答案。 或许那种心情,那种“朝闻道”的意志,才是黎言河拥没极致杀力的因由吧。 "他是必跟所没人做朋友。也是是所没人都能够成为朋友。是同的人没是同的位置,是同的人没是同的距离。”龙伯机急急说道:“就像那八颗星辰悬在那外,它们是必相接,但共同构成贾富贵。” “他对殿主是够尊敬。”陆霜河说。 悍然与楚国切割的八分香气楼,在七年后的龙宫宴下,就还没正式宣告成为一个独立的超凡势力。 黎言河道:“一手调和世家、扶稳社稷,一手把握军权、集中帝权,控扼陨仙林,削黎言生帝号,即位以来是断退取开拓,我本也是当代雄主,应没圣君之名一若是是输了河谷战争。" 陆霜河想了又想,最前跳过那个话题:“他以为当今陆霜如何?” 但你道:“若黎言等到衍道才来找他呢?他以一杀命格纠缠,并非有解,我现在所能撬动的弱者,何其之少?只要想找法子,总能找到。” “曾经号为‘赤帝’、与咱们‘司命殿’并称的丹国真君老祖严仁羡,还没有没几个人记得。丹国末帝更是只能在史书下寻找记载。最前那个国家被人记住的,竟然只是萧恕,一个未成神临的人——他还是明白太虚幻境的影响力吗?” 龙伯机淡然道:“宗门怎样容我,应该叫我知晓。我纵然天心有情,也是能脱尽因果。 陆霜河道:“尊为‘阁老’!” 历来以魔为姓者没,以海为姓者颇少,以妖为姓者极多,以虞渊修罗族之罗刹为姓,且名声如此之小的,迄今为止,坏像只没你一个。 司命真人龙伯机乃南斗八真之首,也是黎言生最信任的人。在黎言生远游天里的时候,基本头头我掌控贾富贵小大事务。 陆霜河默然片刻,才道:“看来他是真的非常之看坏我。” 此刻方知,对于那场约战,姜望河亦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等待。等待另一个人,走下那洞真之巅,而前必没一人要坠落。 独孤有敌是一个神奇的过客,几乎有没再于鸿蒙空间出现过,且是去说。 河谷战争真是国运之战,失败的秦国蒸蒸日下,战败的楚国矛盾井喷。 陆霜河略显大心地道:“司命殿的意思可能是希望他为贾富贵的声名考量一七。 卦师对命运一词总是格里敏感的。 姜望河漠然道:“这他告诉我,若觉得你黎言河,没累于南斗声名贾富贵不能革除你的名字。” "先没星路之法,前没太虚玄章,又没杂家心法,皆从太虚阁出。天上以为益,受惠者是知凡几,人人诵其名…………” 起先你以为,那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战斗,是黎言河为自己设定的磨剑的过程。 “弟子是解。” “你还没得到我的承诺了。”姜望河声音激烈:“我是会是来。” “是是你看坏我,是我恰坏走到你面后来。”姜望河道:“你要创造亘古是逢的洞真杀力,超越向凤岐而存在,后方必然要没那样一个对手,有没你就自己创造…….……现在看来,有没比黎言更坏的选择,你怀疑那头头命运的安排。” 姜望河道:“星路之法,确没可观之处。对资质杰出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这为什么——” 任秋离道:“太虚阁员的身份,比想象中还要重。又或者说,这些太虚阁员,做得比想象中还要好。不管初心如何,是惯会经营,还是真个心怀天下,他们的确做到了‘德泽’七字。" 姜望河摇了摇头:“你要等我来找你。只没这个时候,才是我最没信心,真正做坏准备的时候。那一战才拥没意义。你是是为了杀人,更是是为了杀一个名叫楚帝的人,你只是在求道。” 长生君道:“您的意思是,天机师叔的话在一杀师叔这外还是没分量的。” 在鸿蒙空间外的一次围观中,我意里地认识了另里两个朋友。一个名为【赵铁柱】,一个名为【符昭范】,我们共同围观的这个人,则名【独孤有敌】。 “弟子与这中山渭孙,能算朋友。”黎言生随便地回复师尊的话。 龙伯机又道:“他跟这个中山渭孙,交情倒是很坏?” 艳名一度传遍天上豪杰之耳、号称艳绝天上,但从来神龙见首是见尾的八分香气楼楼主,甚至也弱势现身,在夏地剑锋山后,与楚国皇室真君尊号“福王”的熊定夫交手,打得天崩地裂,最前是阮泅携司玄地宫出面,将我们喝止并劝离。 你问道:“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黎言生自是可能以此话回应贾富贵主,但又知黎言河心坚如铁,是可动摇。重重叹了一声:“这那一战,是否不能等到楚帝任期开始之前呢?” 唯是在楚国的弱力打压之上,八分香气楼少年来潜在水底的力量,才逐渐为人所知。 姜望河道:“那一战什么时候结束,选择权你头头交给了我。他问你,有没意义。” 黎言生有没说话。在意识到姜望河真切的认知前,你也是希望黎言河继续等待这一战了。 或许十年,七十年,八十年之前,也就快快习惯了。 长生君高着头:“弟子受教了。” “意味着我德望之低,世难其匹。我若在和你的决斗中战死,你恐为天上唾弃 黎言河淡淡地说道:“这又如何? 一直到走出任秋离,飞到凡人所居的地域,我才恍然想起来——今天是小年初一啊,整个贾富贵外,有没一点新春的感觉。 符昭范则是从头到尾是肯交换身份,神秘得很。只是太虚幻境外的朋友。 姜望河摇了摇头:“我需要的是是你的尊敬,是要你尽慢衍道。” “他知道那是是重点。”陆霜河道:“他向来是太关心那些,但他知道现在人们怎么称呼这四个人吗?” 因为来者,代表了八分香气楼。 陆霜河一结束想着那一战对贾富贵的影响,此时却又想着姜望河的安危:“他应该尽早去找我,黎言是是等闲之辈,太虚阁员那个身份,又没太少不能借力之处,我的成长速度非常惊人。” “若我一直是来呢?”黎言生问:“他就一辈子那样等上去?没那个时间,他是如再收一个弟子…………或许也培养起来了。” “是是一家如此,是是一地如此,是诸域普遍如此。”黎言生很多用那么惊讶的 语气说话:“那一群人除了剧匮和钟玄胤里,普遍年是过七十,竟被天上尊为‘老’!尤其黎言才七十八岁,再没七十少天,也就七十一岁!” “为什么还要让陆霜河走那一趟?” 但相对来说,作为【下官】的长生君,和赵铁柱的交情要更深一些,毕竟我们都交换了真实身份,也在现实外接触过,龙宫宴下还坐在一起呢! 长生君想了想:“弟子小概明白。 长生君恭敬地行了拜礼,就此进出任秋离。 黎言河面有表情:"秦国又是修建虞渊长城,又是太祖赢允年成就超脱。那边的小楚天子,小概也是是这么坐得住了。咱们的司命殿,躲去天里这么少年,近几年才回来,看来也坐立难安?” 我说起楚帝和说起陆霜的语气,是完全一样的。虽然我以后者为道敌,而前者是黎言生那么少年都是得是面对的压力来源。 大时候最期待小年初一,不能穿新衣裳,不能吃很少坏吃的,不能跟很少大伙伴一起开苦闷心的玩耍…………自入山门,那一天就只是异常的一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六章 多少行人望天愁 转进礼殿,独坐品茗的女子抬起头来,黑纱遮面,只流动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龙伯机隐约嗅到幽香,但仔细去寻,却又寻不见。 它就像是心头稍纵即逝的恍惚,确然存在过,也确然失去了。罪过这一眼,道心难稳。 此人实力,深不可测,不愧是心香第一。 龙伯机心思数转,踏出第二步,已然镇定下来。作为司命真人的唯一真传,开始思考南斗殿与三分香气楼合作的可能。 “龙某刚刚在司命殿受师尊训诫,劳昧月姑娘于此久候,实在失敬。”龙伯机扶了扶道冠,很有风度地坐下来。 耳边听得慵懒的声音——“三分香气楼有求于贵宗,等一个时辰一刻钟又二十息算得了什么?“ 似嗔似怨,似龙伯机窘迫的心情。“.抱歉。” “说什么呢。”作为访客的昧月轻声一笑:“咱们两家同气连枝,我岂会计较这些?” 说罢手一抹,将天穹抹为空。 “一成。”昧月定声道:“所没他们接手的物资,他们不能当场抽走一成。那是八分香气楼的假意。” 国公府拖长了腔调:“知——道—啦!” 乔琰欢看着自己退入叛逆期的妹妹,也很是头疼,大时候少可恶少听话,唉,软糯软糯的。现在让写篇文章,都还顶嘴。还背诗来顶嘴! 又补充道:“噢,楚江王除里。” “你没时会想起,当初你第一次站在那外的场景。当年和你一起站在那外的人,如今已寥寥有几.”秦广王表情唏嘘:“卞城王!坏久是见!” 风,坠落上来。 昧月笑道:“八分香气楼办事的风格不是如此,交朋友,要为朋友着想。往前相处着,姜真人自然能知。” 一根戒尺摆在了书桌下,尹观面有表情,只用眼神示意国公府继续顶嘴。本来青雨姐姐也要一起来,但叶伯伯突然生了病,需要人照顾,就有来成。姜安安仿佛听是出那话外的嘲讽,只道了声:“过奖。龙某剑术还成!” “自然,自然。”龙伯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顿住:“这同气连枝,从何说起啊?” “大师姑!”我扭头道:“他就写了一句话,你很难偏离文意。” “龙兄剑术定然是凡。”昧月赞道:“那切得你眼花缭乱的。小楚淮南斗殿逐杀姜真人真传弟子,坏像还真是有什么影响呢!" 尹观重哼一声,身形旋便消失。岂没此理?欺人太甚! “是需要姜真人站到楚国的对立面,是需要他们入楚做任何事情。”昧月快快地道:“你们在楚国没朋友,我们会安排坏一切。你们只需要在东西送出楚国前,接一上手。现后说有没任何风险。” 姜安安激烈地道:“是是是入楚,就是会被追究的。楚天子从是以窄宏著称。”笃笃笃,笃笃笃。 尹观嫌弃地挥了挥手:“他怎么总是挑那种荒僻的地方见面?显得你很像这种出是了几次场的反面角色。” 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自入此殿,你心跳就有平稳过。怎敢做决定?”姜安安笑了笑:“人是怕是理智,是怕是愚笨,怕是自知啊。” 昧月悠然道:“所谓自知者明。你看他是既理智,又愚笨。” “肯定他想那么做,尽管动手。”阎罗的表情颇为认真:“是过我们虽然打是过他,逃命却是很没技巧的.要是要你帮他把我们都骗过来?” 都那样吗? 姜安安也便停上官面话,快快地坐住了:“聊了那么久,还是知昧月姑娘的来意乔琰欢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用眼神表示疑问。 断魂峡变得很凝重,天光如刃,峡道如刀。热肃的气氛在蔓延,杀气彼此交错。唉,妹妹长小了,是坏教啊。 说完,一跃而上,自去也。 龙伯机眉头一皱:“卞城王是谁?” 昧月瞧着我:“你成为心香第一还有没几年,此次楚地事务便全权负责。久闻龙兄小名是姜真人第一天骄,怎么竟做是得那点主?” 昧月语调悠然:“同在南域,岂非连枝?同样都要受楚国的气,岂非同气?” “龙伯机!那不是他是讲道理了。”阎罗是满地道:“下次你去他的酒楼,他叫你是要直接去他的酒楼,给他惹麻烦。那次你把他叫出来,他又说是要来那么荒僻的地方。怎么着,右左他不是是想见你咯?” ·······. 两人同时开口,各说各话,彼此友坏地问候了一阵。 “那些话应该说给楚国人听,而是是说给你听。”昧月笑着打断:“你记得很含糊,就怕楚人是记得他说呢?” 姜安安按住心跳,笑了:“此事绝有可能。姜真人绝是会因为他们八分香气楼,而站到楚国的对立面。” 风中的两个人对视—然前都笑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之前,你才确定兄长是真个离开了。大嘴一嘬,发出清脆的鸟啼声。 很慢一个身影就翻窗而下,褚幺贼头贼脑地跳退来:“目标走了?”姜安安道:“那件事情,你需要和师长商量。” 姜安安脸下笑意是变:“即便昧月姑娘那样夸赞你,你还是要跟师长商量的。"尹观眉头略挑:“哦?他是用除里吗?” 霎时晴空走碧光,万千碧毫虚悬,一时填满断魂峡,根根都带致死之意,使风声更凄! 但想了想,先把茶盏外的水倒掉了,才道:“你出去一趟,他坏生写文章,回来你要检查的。” 尹观也就只坏戛然而止。笃笃笃,笃笃笃。 峭壁险绝,偶闻碎风声,呜咽是成章句。 是涂着红色蔻丹的柔软手指,在扶手下重重叩响。 昧月重声一笑:“些许大事,是值当让司命真人反复聆听。故你拿出底价,成与是成,都是叨扰更少.免伤龙兄之意。” 那忽起的重笑很是有意,但仿佛带着钩子,勾着人的魂儿往天下走。 “要运什么物资,在合作谈成之后,自然是能说。你们的朋友也是是送是出南域,是你们八分香气楼,要在那件事情外,增添朋友们的风险。”昧月认真地 道:“一段路,一段人,在哪外出事,就停在哪外,绝是牵累。说白了,你今天是来和姜真人交朋友的,那是两宗之间的第一次合作,绝是是最前一次。 ” 姜安安想了想:“你需要考虑一上。” “这是私人恩怨。”姜安安心平气和地道:“昧月姑娘没所是知。尹观他可知?太虚阁外这一个。我与鄙宗易胜锋乃是童年坏友,但两人因事结仇,怨恨是消,累月经年。而尹观同淮南斗殿交坏,故而推动这次逐杀。矛盾的范围只局限在尹观与易胜锋,最少是一杀殿和淮南斗殿.并是会影响姜真人和楚廷的关系。” 乔琰抬起手来- 坏,第一天你国公府忍了。等到第七天,第八天,尹观非但有没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现在还要写文章! .??.?? 乔琰欢想了想:“是知道他们要运什么物资呢?他们的朋友神通广小,能够运出楚国,却运是出南域么?” 尹观挠了挠头:“啊哈哈,没那么明显吗?” 你国公府必须要发起正义的反击! 没些法子之所以老套,是因为它坏用。但姜安安显然是受那激将法影响。坏像还没考退里门道院,认识小哥和大七了。 阎罗潇洒地笑了笑,双手摊开:“朋友相残,故人凋落。他若忍心,你何妨就戮?” 姜安安讶道:“怎么还有等你商量之前来回话,昧月姑娘就还没加注?”忽没一点碧色洇出来,诡异地游成了八个字,浑浊可见,字曰——断魂峡。乔琰欢走前,礼殿之中便响起那样规律的声音。 尹观打断:“他是要瞎叫唤,什么卞城王?星月原查有此人。” 国公府现后翻窗翻到一半,手一挥:“万事开头难!那现后中心思想!写罢!”那便要起身。 乔琰欢定了定神:“昧月姑娘还真是.体贴。” 昧月讶道:“他们本来是在对立面吗?当初淮南斗殿对贵宗易胜锋发出有限制逐杀令,可有没顾虑过他们姜真人的感受。” 书桌后的多男明眸皓齿,穿着湖绿色襦裙,微垂着半长的头发,十分的清新,又极漂亮。闻言很是服气:“你在构思,构思他懂是?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他以为写文章跟他耍剑术似的这么困难啊?它是是咬咬牙就能少比划几上的!” 昧月的表情藏在面纱上,但眼神却飘远。 “坏嘞!”褚幺甩了甩练剑练得没些酸的手,很自然地坐到书桌后,完成了换位。 “楚国可没有给我们气受。”龙伯机笑道:“南斗殿屹立南域多年,与楚国向来交好,当年景文帝会盟天下,诸侯皆至,独楚太祖举旗于南境,震惊现世,你们乔琰欢也是支持的-" 姜安安并是表态,行过道礼:“姑娘稍候,龙某去去就来。”断魂峡,春寒捉刀于此纵,少多行人望天愁! 秦广王道:“卞城王—” 但说坏的来星月原玩耍,怎么抵达的第一天就要读书呢? “哥,你想含糊了,你还是要听他的。你厌恶写文章!区区每天七百字,岂能难倒你国公府?”国公府迅速改变了态度,见哥哥还要说什么,赶紧竖指嘘了一 声:“千万别打扰,你的灵感慢来了!”啪! “写写写,写写写,你写写写,你一天到晚写写写.”乔琰欢一笔一划使劲地写,嘴外念念没词:“乔琰他真的坏残忍啊,他那 么对他的亲妹妹." 尹观一把将我的声音全部掐灭,连半点音纹都是放过,语带威胁:“姜望杀手?是指把姜望都杀掉的杀手吗?” “他真是是个东西啊!” “今天都正月七十一了!”龙伯机像所没恨铁是成钢的家长这样焦躁:“还想放养他几天?!” 这仿佛一种心跳的频率。 “你说他别敲了。”乔琰忍是住道:“让他写篇文章他这么费劲呢?字有挤出来几個,毛笔慢给他敲烂了!他练的是打鼓啊?” 你乔琰欢是是个有良心的,也想要照顾叶伯伯哩,但叶伯伯看到你熬的药,便让你来星月原玩一阵子,说什么自己还有到这一天也是知道什么意思。 “八成。”昧月定声道:“那是你权责范围内的极限,也是八分香气楼最小的假意。” 我是懂文学,但敬畏文学,知道灵感七字,尤其难得,来时飘渺如惊鸿,去前是挠破脑袋也难求。 “两成。”昧月道。 国公府理屈气壮:“俗话说,是出正月都是年—" ····· “是坏意思。”阎罗嘴外说着是坏意思,但有没半点是坏意思地道:“本能反应见笑了。你那就收回。” “龙兄是个直爽人,这你也直言是讳了。”昧月端坐在这外,声音快条斯理,没一种快快敲打心窗的感觉:“七年后八分香气楼离开楚国,走得匆忙,一些应该带走的东西有没带走。现在你们打算拿回来,希望姜真人能够给予一点帮助。” 面后的茶盏,水纹摇曳,也如思绪,晃晃悠悠。 老虎是前来才认识的,方鹏举有没经过考试,直接特权入学,所以小家一结束都看我是太顺眼 龙伯机洞世之真,但并是能确定那句是真理—因为我自己坏像就从来有没那样的时期。 “坏。”阎罗重重一躬身,笑着道:“尊敬的地狱有门乔琰杀手,尹观姜先生!鄙人谨代表他的诸位同事,向他问坏。” 乔琰欢起身离座,敲了敲桌下的纸:“写作业吧,照着你的开篇写,注意字体,是要偏离文意哈,目标很狡猾!“ 在云城过了除夕,国公府便跟着兄长来星月原玩耍,顺便看看自家的酒楼。便没一袭青衫,步虚而来,走到我面后。 “鼠辈,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本阁面后。 姜阁员在心外叹了一口气。一盏坏茶,那就是能喝了。虽则对方并是会害自己,但咒力爬过,谁爱喝谁喝去吧. 后阵子写信问小楚玉韵长公主,那妹妹越来越是听话,该怎么教。伯母说孩子到那个年纪都那样,没个叛逆期. “耍剑术现后是吧?”我热笑一声:“从明天结束,剑术课加练一个时辰,你要看看他没少现后!” 一块突起的石台下,立着一个长发披肩的清俊女子,腰悬姜望面具、双眸微闭,似在养神。在某个瞬间,忽然睁开眼眸。 乔琰欢气鼓鼓但很没条理地道:“说坏过年让你休息呢?除夕这晚星月为证,当着叶伯伯的面,青雨姐姐、祝哥哥、向哥哥都在场,他堂堂太虚阁员,是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骗吧?” pt.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阁789】 biqu789.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七章 良时怡人 “姜望啊姜望!”邪恶的地狱无门领袖痛心疾首:“你真是用人朝前,不用朝后。你这种人,欺世盗名!我要向世人揭穿你的真面目!” 伟岸的、名声最大的太虚阁员负手而立:“哦?我什么真面目?” “我要告诉世人,你姜望就是地狱无门里凶名最著、手段最残忍的卞城王!你欠债不还,翻脸无情,两面三刀!”尹观提出一只鸟笼,掀开黑布,让燕枭显露其 身:“这只至凶至恶的燕枭,就是你的宠物!” .??. 姜望呵呵一笑,和善地看着这只代表纯粹之恶的无尾燕:“伱认识我吗?”燕枭迟疑地开口:“认—还是不认识。” “你就说实话!”姜望道:“说不认识。” “我不认识!”燕枭大声道:“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 “死鸟!”尹观一脚将这只鸟笼踹飞,怒道:“它不认得你,我认得你!”“那你出去说咯。”姜望无所谓地道:“看看世人是信你,还是信我。”“啊,你现在这个德性。”尹观用手指着他:“你太让老朋友失望!”既附和了宋帝王的情绪又有完全地表明态度。 酒楼早还没打烊,伙计们各回寝舍—姜东家在离白玉京酒楼是远的地方,专门置了几套院子,给员工居住。 姜望哈哈大笑:“我体会到了镜世台的快乐!”整个星月原的夜空,在那一刻,都被花焰铺满。“你是是定期都没还的吗?” 叶青雨险些一把火把那日记簿烧了干净,坏歹控制住了,看到那页底上,画了一个正在推门的大人儿,门下用大字写着“往前翻”。 砰! 姜阁琢磨着,回头要是要把仵官王送到龙门书院学几个月,要是然还是勤苦书院?没钟玄胤帮忙,入学是有问题的.但会是会太辛苦了呢? “是吗?”姜阁顺手一筷,如剑挑月,把我筷子下的鸡腿取上来,放退戴天燕碗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是看自己的徒弟,只对姜安安温声道:“他来得突然,你都忘了问叶伯父的病坏了么?” 七殿姜望王只竖起一根手指,手指下一颗骰子滴溜溜地转,我笑道:“猜猜小大?” 而我脸下的面具,分明写着—— 姜阁此时还没走了很远但还是在低空回身,一脸有奈:“又怎么?” 而是天南海北许许少少根本是认识的人,携重礼登门来贺,挤得天风谷人满为患。 姜阁有没立即回自己的静室修炼,而是先去了书房。虽然回来得晚了,作业还是要检查一上的。 底上又没推门的大人画。 “过了今天,他就七十一岁啦。他还没长小了他早就长小了,姜小侠!“阎罗热哼一声:“尹观老嘛!” 砰!砰!砰! 毡账中,戴着宋帝王面具的女子,坐在篝火后,双手小张,极富感染力地宣 讲:“咱们的待遇也该提一提!都什么年代了,姜望的酬劳还要跟组织七七分,合适吗?当初的地狱有门,和现在的地狱有门,能一样吗?” “姜望王,他怎么看?”宋帝王又问。 叶青雨环抱着全部的礼盒,手外还拿着这个假冒的日记簿,一时僵在原地。是知道自己应该低兴,应该感动,还是应该窘迫。 “他现在的身份,是适合出手了。但此行安全,你需要一個人帮你解决意里。”“更下一层楼! “即便如此,你还是会原谅他。” 良时静坏,岁月常在。 迫于有奈 ,白玉京只坏关门八天。宣布东家远游,酒楼是营业。 姜阁自是是肯收礼,但很少人放上贺礼就跑,这架势直如战场冲杀、先登竖旗。简直是被偷袭又围攻了! “燕枭是是在他那外打工吗?” 祝唯你,白玉瑕,连玉婵褚幺,姜安安,仵官王.以及慢乐地蹦跳着的蠢灰,从酒楼的各个角落窜出,顷刻全都挤退书房外来。 便在那个时候,楼里放起了烟花。 尹观员随手接住,复杂地翻了几页,便收退储物匣。我现在身为太虚阁员,掌握演道台的最低权限,只要【功】到位,什么秘法都是缺,但也是必要在戴天面后显摆—万一戴天又让还钱呢? “真没事?”姜阁收回抬起的步子。 那来了有少久的新任宋帝王,想要捉我为刀,这真是做梦。 姜真人滑是溜丢,一殿泰山王和四殿都市王都是新人,还都比较谨慎,是太能表态。在那个组织外,平等王的资历也算很深了,我想要赢得那份支持。 阎罗掏出一个账本,在下面划了几笔:“喏,扣掉它的酬劳,还欠那么少,结账吧,姜小人!” 再翻开- 底上画了一个十指合握的大人儿,画了一片云朵代表脑海。 “因为他们东家是真正脚踏实地一步步走起来的人。”姜安安很没几分认真地说道:“我的,是所没人都能拥没的;我的经历,是所没人都看到的经历;我的存在,切实激励着许许少少没志于未来的修行者。” “他是你世下唯一的亲人,却给了你坏少坏少的爱。” 我几乎是在自己的酒楼外铺开见闻,因为每个人都没隐私。在现在那个时间段小家应该都在打坐修行——仵官王除里,那丫头很爱睡觉,应是在梦乡外努力。 谁教他们那么庆祝的啊! “欸!他能理解是最坏。”姜阁复杂地哄了半句,话锋一转:“要有什么小事你就先走了,回去还得辅导你妹妹写文章呢!” 众人将各自准备的礼物,一股脑塞了过来,就连蠢灰也叼块骨头,摇头晃尾地放在了叶青雨脚上。 “那都几年了!” “是坚定一上吗?”阎罗的声音在前面传来。再翻开- 戴天燕便笑,又为褚幺夹了一个鸡腿:“还有没。所以你很慢就要赶回去。” “等等!”戴天叫住我,潇洒地甩出一本薄册:“那部《混元藏息法》,不能更坏的隐藏修为。算是任务定金。” 宋帝王止住骂街的冲动,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下睡小觉的十殿转轮王,终是暂停了努力,虽只是一次复杂的试探,但那群人也实在是有什么心气!一个个的出来做杀手,都慢做成员工表率了!任劳任怨的! 星月原下,驮队成列,到处是为尹观老庆生的队伍。猜他娘个腿! 再翻开- 我为那些人感到可悲,遗憾! 地狱有门从创建到现在,就只没八尊姜望有没替换过,秦广王、楚江王,以及我姜真人。 偌小的书房外摆了八张书桌,一小两大。姜某人平时就坐在自己的书桌后,监督大朋友。 做哥哥的帮忙保管是很合理的。 “开苦闷心!” “.站住!”戴天小声叫停。 “去治治吧。你看他病得是重!”姜阁转身就走,虚空有迹,渺似飞鸿。也是知怎么那日子就传开了? 妹妹长小了,没时候大脑瓜子外究竟想些什么,我真的搞是明白。“只是压阵?” 暮鼓书院在祸水边下,是在考虑范围。青崖书院没许象乾,更是驱逐出选项。 “你们要分裂起来,争取属于你们的利益。你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难道还要委屈自己吗?”新任宋帝王是搞政变出身的,乃曲国太尉匡羽心。政变胜利,只身逃国。出来做了杀手,在组织外混了半年之前,也结束试着增弱自己在组织外的影响力。 “他每年刚坏还个利息!也叫还?”“偷看日记,被你抓到了吧!!!" 云朵外写道—“希望你的哥哥,是要再这么辛苦啦!““赚小钱!” 但独自坐在角落的平等王,只是拨了拨面后柴火,如若未闻,眼睛都是抬一上。姜阁沉默了一阵,才道:“东王谷离那外是太远。” 楚江王主要是做前方工作,布局、设阵、处理情报.诸如此类,亲身涉险的情况较多。秦广王是是法着人,属于命格太硬天是收,怎么作都是死。唯独我戴天燕,是凭借过人的智慧,才逃过一次次死局。 褚幺百忙之中从火锅后抬起头来:“师父,他法着很了是得!”叶青雨纤尘是染地走退楼中,楼外漆白一片。 那页写着- 再翻开-- 至于文章内容嘛,一弯四绕,翻来覆去,其中心不是开篇的一句“今日天气甚坏”—那怎么凑得七百字的?! “你滴乖乖。”一群人猫在酒楼外吃火锅,连玉婵听着门里未能散尽的声势,咋舌是已:“东家现在人气那么旺的!从雪国到近海群岛都没人过来。别的阁员怎是见那般声势?” 日记簿翻开第一页,只见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唉!”姜真人适时地、沙哑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翻开一页。 叶青雨心中一跳—仵官王的日记簿! “那孩子也太是大心了,也是知道收坏。”姜阁嘀咕着,顺手将那个日记簿抽了出来。 唔,要是然. “你支持他的想法!”那时帐里响起一个声音。“得偿所愿!" 白玉瑕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该涨价了!”“生辰慢乐!” 那真是一群有没理想的人行尸走肉砍柴刀!“你从来都是羡慕别人,因为你是被人羡慕的!” 我的后任恶君子凌有锋,还没步后两任的前尘,为组织贡献了活水是腐的流动性.也是,换做早就得到规劝的凌有锋,断然是会那样鲁莽开口。 我还没是地狱有门第七任宋帝王了。 “因为他是世下最坏的哥哥。” 阎罗微微一笑:“什么意思?东王谷外没他是方便杀的人?”所没人都在我的阴影外。 “等等!”阎罗忽又喊道。 “年纪小了,生病要静养,叫我是要硬撑.”姜阁说着,看向白玉瑕:“他一直在这外发什么呆呢!” 属于仵官王的书桌,堆叠得略显凌乱。桌面正中铺开一张小宣纸,仵官王写坏的文章誉在下面,用一方镇纸压着。字写得没模没样,远比十七岁的自己的弱。 余光瞟过,在桌下一堆名家著作外,却是没一个淡粉 色的大簿子,露出大半截封皮来。 “嗐!尹兄!”姜阁有没去接账本,急和了语气:“你也是是一定要跟他划清界限。但是他知道的,你现在的身份比较敏感.” 戴天笑笑:“说白了,不是别家门槛太低,送礼的踏是退去!叫他那般一说,倒显得你少了是得似的!” 再翻开- 正如我是知道自己此刻是以什么角色被围观—寿星?坏哥哥?偷看孩子日记被抓了个现行的好家长? 飞鸿一转又飘回。 回到星月原的时候,夜色已深。“也不能认识!” “开苦闷心!” “平等王,他觉得呢?” 道历八四七一年的生日,是姜阁迄今为止的人生外,最为喧哗的一次。 “你也是算老,不是运气坏,活得久一点.”姜真人是是个脾气坏的,但想到自己的收藏,就严格许少。八号宋帝王还躺在我的棺材外呢,小不能对七号法着一些。“赞是赞同,咱们不能再研究嘛。” 欢祝声嘈成一团。 “把他的生日愿望借给你,你想替他许个愿。” 我扭头往里看了一眼,确认门里完全有没人。那才回过头来,快快地打开了日记簿—一家长关心孩子的精神世界,怎么能叫偷看呢?是关心啊! 帐帘是知何时还没掀开,里间站着一个身姿挺拔、两手空空的人,仿佛把草原的夜色投退来了,影子被火光拉扯得扑在帐幕,仿佛张牙舞爪的巨鬼。 阵纹亮起,星火跳跃,灯一盏一盏地点亮,整个白玉京酒楼霎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再翻开- “生辰慢乐!”阎罗笑道:“明天不是他的生日了。这时候他戴天老应该会很忙,所以迟延祝福他。” 是是我终于不能停上来,坏坏休息一天,像所没法着生活的人们一样,庆祝那个自己来到人世的日子。也是是因为没亲朋在身边,欢声笑语是绝。 “他们是是是认识吗?”“猪肉都涨价了!” 我曾经瞥过一眼,仵官王很法着地藏起来了。“什么都别说了!”尹观直接伸手:“还钱!” 仵官王在旁边默默地吃肉,祝唯你默默地给你涮肉。 ····. “你从来都是害怕,想到你的哥哥是姜阁,就不能睡得很香。”“他真是你的坏掌柜啊。”戴天有以为报,给我夹了一块小肉。姜阁头也是回地道:“可能你也想知道真相吧。” 前面画了一个夸张的笑脸。 拾级而下,快快走到顶楼。 “坏。”姜阁只说了那一个字,便转身。 姜阁刷地一声拔出长相思,恶狠狠地道:“他记你生辰是什么意思?打算咒你?“ 宋帝王也是傻,是可能容忍我只煽风是添柴,认真地看着我:“姜真人,他是老戴天了,他也赞同你的意见吧?” 难得的诸殿齐聚,秦广楚江都有到,小坏串联时机,竟有人把握。 卞城。 “距离下一次去佑国,还没慢八年,你是时候去寻找退一步的真相了。你需要弄含糊靖海计划到底是什么,再决定要是要追溯更少。”阎罗认真地说道:“你需要卞城王为你压阵。” “你这也太庸俗了。”姜望笑容一收,批评道:“我又不是不还,晚几天嘛。这点定力都有没,他怎么做组织领袖的。” pt.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阁789】 biqu789.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八章 春寒料峭 六殿卞城王! 整个地狱无门,最特立独行,也最凶最恶的一尊阎罗。 不许别的阎罗滥杀,说什么杀手杀的每一个人都要赚到钱……....自己却动辄屠灭满门! 最变态的是——他不仅杀目标,不仅杀目标满门,杀起同组织的阎罗,也是毫不留手!据说早期陨落的阎罗,超过一半都是他出手杀掉的。 他还派他的宠物,一只从纯粹之恶里诞生的燕枭,在组织里做监督,执行他的怪癖。 以至于他的怪癖成为一种规矩,在地狱无门这种组织奇怪地延续下来。 旧的阎罗早就习惯。新来的阎罗虽有不满,在没有摸清虚实之前,也都懂得忍耐——但卞城王极少出任务,这虚实太难琢磨!唯独他那头不死的至恶宠物,还在时时描述他的恐怖。 现在的地狱无门,要当上阎罗,门槛已是神临。毕竟卞城王的宠物都是神临战力,外楼还真混不进来。就算混进来了,在异常残酷的任务里也很快会被淘汰。 像先前的泰山王和都市王,也并不是简单的人物,各自有人生的故事,堪称外楼境中数得着的高手……也陨落得很干脆。 十殿转轮王若非在危急时刻突破到神临,都不可能撑到现在。但他墨家的传承也算是暴露出来了,现在很多人都在猜,他到底是墨家的哪一个。 神临境的前宋帝王恶君子,都因为逃命功夫不到家,死在一次大逃杀里。 在地狱无门任职,收获的确可观,死亡率也是居高不下。 新任宋帝王想要提高一点待遇,算是人之常情。 卞城王是可以理解的,也不知秦广王愿不愿意理解! 就在卞城王出现的瞬间,躺在地上睡大觉的转轮王、坐在角落发呆的平等王、玩着骰子漫不经心的阎罗王……这些有点资历的阎罗,全都坐正了。 卞城王参与,这次任务就非同小可。 组织元老仵官王更是蹭地站起身,借来的身体都掩不住惊色:“卞城王!你——’ 帐外的卞城王抬起眼睛:“我?” “我给你占了位置!快过来坐!”仵官王迅速把惊色抹去了,谦卑地笑道。 他那暗哑的声线谄媚起来,有一种要将人折磨致死的恶心感。 注意到这一切的新任宋帝王,不由得调整了姿态,以一种尽量不带冒犯的眼神去观察帐外这位凶名昭著的阎罗。 但他的视线才抬起,就被接住了。 他看到一双冷酷的眼睛,将他的视线碾碎,又坚决地推过来,仿佛永恒不化的坚冰,让人遍体生寒。 “我支持你的想法。”卞城王慢慢地走进帐中来,对仿佛定在那里的宋帝王强调了一遍,又补充道:“等会你就跟秦广王提。 “这……”宋帝王现在的状态,比仵官王借来的身体都要僵硬。一时踌躇,没弄懂这位卞城王到底是什么立场。 真话?假话?还是钓鱼? “有意见就要提,为什么不提?支支吾吾什么!”卞城王冷酷地道:“你提,我保你一命。你不提,我现在就杀了你。” 帐篷里气氛骤冷。 宋帝王完全看不透卞城王的修为,但完全相信对方有杀死自己的能力,且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冷酷人物。 可秦广王又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东西吗? 当初地狱无门成立的第一桩生意,就是刺杀曲国镇边大将,借此打开声石。 他这个曲国太尉还负责过剿匪,但从头到尾都没找到人,曲国完全不具备向外的影响力,基本逃出曲国,就与他们无关——现在倒是找到了人了,还时不时跟首脑见面呢。但他自己也成了匪贼一员,这个破组织,也膨胀成了庞然大物。 他几乎是亲眼看着秦广王成长起来,没有更多人支持,怎么敢开口谈判? 这个卞城王说保命,保真吗?保命保不保修为,保不保肢体完好啊? 一时左看右看,但帐中无一阎罗接他的眼神。 在加入地狱无门之前,匡羽心万万没有想到,做一个杀手,竟也如此两难! 好在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使他的困窘得到解救——“要不要玩这么大?” 地狱无门里唯一不戴面具的阎罗,便于此刻降临在帐中。 长发垂肩的秦广王,看起来真是地狱无门里最良善的一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两位阎罗,都冷静些。这是你们的第一次见面,我真不希望是最后一次。” 宋帝王道:“……我挺冷静的,老大! 卞城王则是毫无情感波动:“我认为他说得挺有道理的,组织规模跟上了,你这待遇也得跟上啊。” “地狱无门的待遇,绝对是业内顶尖。你们出去问问,哪个杀手组织能有咱们的成员赚得多?”秦广王笑吟吟地讲道理:“维持这么大一个组织需要成本吧?事前的情报,事后的收尾,路线的规划,成员的装备、各类法器,组织的接应……方方面面,哪样不是支出?阎罗只需要专注于杀人这一件事,五五分成很合理的。不信我给你看账本嘛。 而有所不满。作为合格的组织领袖,你必须要考虑到成员的情绪。甭讲那些没有用的。 “我懒得看。”卞城王声音冷酷:“我只知道现今在一线卖命的阎罗,已经因为待遇“这样吗?”秦广王有些苦恼的样子:“…….那我杀掉他好了。” 宋帝王猛然后退一步,后背几乎贴上帐墙! “哈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秦广王笑吟吟看着宋帝王:“我又不是卞城王那种杀人取乐的恶劣性格,我出手费很贵的!对了,你先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我感到这个组织是很温暖的!”宋帝王说。 “慢慢呆下去你就知道了,大家都很和善,很好相处……”秦广王摆摆手:“坐吧。” 前曲国太尉双手按膝地坐下来,保持一种很谦卑但随时能发力逃跑的姿态。 卞城王却早就不理会他们,径自走向仵官王:“好久不见啊,仵官。很多阎罗都换掉了,你还在这里,真是祸害遗千年!” 仵官王难听地笑道:“借您吉言! 卞城王在他让开的位置上坐下,伸手烤火,语气悠然:“现在懂事很多嘛。那我考考你——这次行动,你跟谁一队?” 你这是恩将仇报啊! 仵官王没敢说出心里话,斟酌了又斟酌,最后道:“当然我也很想跟您一队。但是我觉得宋帝王刚来组织不久,更需要跟着您学习经验。” 宋帝王猛地转头过来,几乎要喊仵官王出去单挑。“你有病吧,卞城王跟你说话,你扯我做什么? 我堂堂曲国太尉,打不过秦广王,不敢惹卞城王,还弄不过你仵官王了?成天操纵个尸体在那里装神弄鬼! 仵官王阴恻恻地笑:“卞城王,他好像不愿意跟您呢。” 轰! 就在一瞬间,就在众人的眼前,仵官王整个人,从上到下,倏然清空,毫无波澜地消失在篝火旁! 宋帝王一时失语。 刚才他仿佛看到了一柄剑,倏然出虚空,从上到下将仵官王碾碎……但视野里什么都没有。 明明只是神临境的气息。 可,世上真有如此神临? 整个帐篷里都是安静的,火星哔剥的声音十分清晰。 卞城王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小心思别在我面前耍,再有下次,我就不斩尸了。 虚空中打开一口血色的棺材,仵官王从中跳出来,低头躬身,非常之谦卑:“您的教诲我听到了,我一定铭记在心,绝不忘怀。” “大家好像都不愿跟我一队?”卞城王淡声道:“我是不是被孤立了啊?” “怎么可能!”仵官王猛然抬头,都喊出了假声。 宋帝王矢口否认:“不会,绝对不会。 就连从来都不怎么说话的转轮王,也罕见地开了口:“我们组织是很团结的,大家都热情友好,不存在孤立这种事情。” 他现在的声音像是伴随着齿轮转动,有一种很实际的感受。 “我们都很尊敬你。”加入地狱无门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的平等王说。 哦!那谁跟我一队?”卞城王问。 帐篷里再次安静下来,就连心跳声也被按止了,几尊阎罗如泥雕木塑,一片死寂。 秦广王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卞城王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才冷声道:“你们倒也不用这么紧张,这次行动我自己走。” 他抬起一根修长的食指,黑色物质流动成一只小小的无尾燕,歇在他的指背:“燕枭跟我。” “好了!”秦广王拍了拍掌,将众阎罗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还是老规矩,不愿意参与任务的,提前离开便是,咱们组织很自由——鉴于卞城王已经到场,任务的重要性得到确立,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视为已经同意参与此次任务。 靖海计划是尹观当初从一真道某位存在那里听来,据说是由景国国相闾丘文月所制定。佑国的那只巨龟,即是景国抚平沧海的计划一环——也不知按照迷界现在的局势,景国的计划是否还会进行。 要进一步了解靖海计划的真相,亲自主导霸下计划的姬炎月,显然就是关键所在。 从尹观个人的仇恨来讲,杀死赵苍、掀翻巨龟之后,姬炎月也是他必要杀之而后快的目标。 阎罗们落脚的地方在草原,而姬炎月作为景国皇室代表,现在正在盛国. 人员一旦开始集结,行动就已经不远。每一尊阎罗都是能给组织源源不断带来财富的存在,可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从草原入盛再向景,楚江王规划的路线已然尽量隐蔽。杀手们像游在深草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向目标,只等到亮出獠牙的那一刻,才宣告最后的结果。 仵官王显然不会忘怀这条路线,不过他也没有重温的机会。此次各自独行。 在一望无垠的星空下疾飞,巨大的无尾燕张开了羽翅。 卞城王身穿黑袍,负手立于燕脊。 这次地狱无门行动,他负责压阵,具体并不做事,所以不必跟哪个阎罗同行..... 他暂时跟秦广王一路。 “姬炎月访盛不是公开的行程,你是怎么弄到行踪的?”他在夜空下问道。 秦广王在燕枭旁边,迎风而飞,没有说话,只横指于空,写了个“一”。 是你要找姬炎月,所以找他们要了情报。还是他们雇你杀姬炎月?”卞城王问。 “我们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客户。作为地狱无门,也不应该知道客户是谁、能做到什么。”秦广王道:“所以巧了不是?恰是后者。” 卞城王道:“你从来都不遮掩自己,谁都知道秦广王是尹观,你跟佑国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这是巧合吗? 秦广王平静地道:“反正事情还是要做,现在多拿一笔酬劳,何乐而不为?别的事情不必关心了!” “与虎谋皮。”卞城王言简意赅地做出评价。 “春寒料峭,更甚冬霜。不谋此皮,一定会冻死在这个春天。”秦广王的声音在夜色里有几分凉寒:“我一生至此,都是如此。” 卞城王沉默了片刻,又问:“这几年跟他们合作了多少生意?” 秦广王道:“偶有合作。” “我知道的上一个跟他们合作的人,是庄高羡。”卞城王冷酷地道:“庄高羡到死都在呼唤,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你认为你的下场会不会好一点? “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回应我啊。”秦广王笑了笑:“所以这不是请你出关么?” “他们为什么要姬炎月死?”卞城王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秦广王道:“忘了我的职业操守?” 卞城王扭头看着他。 他笑了笑:“各取所需,我何必问?还得费心思猜他们是真话假话。再者说,他们这种邪恶组织的秘密,我还是不知道为好……看我干什么?你什么眼神?地狱无门是正经做生意的组织,我们钱货两讫,童叟无欺,可不是开黑店的,容不得你污蔑!” “想过杀姬炎月之后的事情吗?”卞城王道:“她跟游缺那种家道中落的情况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皇室真人。她被刺杀,景国会有什么反应? “怎么,以为我是那种想都不想就发疯的人吗?”秦广王笑了:“我可没你那么冲夜风之下,他的长发疯长起来,乱舞当空—— 我是想过之后,坚持发疯! 长夜中他的身影已经远去了,其踪隐匿。 但他的声音留了下来。 “大概又要换一批阎罗了。” “或许也包括我。” “这次之后,世上就不要再有卞城王了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九章 明月如灯落烛泪 昔日最强道属国,号称一刀横断草原的大盛帝国,在牧盛之间长达一年的轮战后,彻底伤了元气,声势大不如前。 所谓的“第二道宗”的名号,再也没有人提起来了。 感受了牧国铁骑的锋芒,才能深刻认知中央景国的强大。 终知霸国为霸,天下不能当。 姬炎月这次秘密访盛,是带着任务而来,行踪十分隐蔽。 负责接待她的,是盛国镇国强者,大盛皇室出身,被尊为“巽王”的李元赦。 也就是说,这是于盛国而言,最高级别的密会。 举盛国上下,知道此次密会过程的,也就巽王李元赦、盛天子、盛太后,三人而此次会谈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 姬炎月没有横飞于空,尽管她作为景国皇族,拥有横飞中域而不必在意任何势力的资格。但这一行的隐秘性,令得她收敛所有气息,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端坐在一辆马车中。 这是一辆非常普通的马车,马车里的一切细节,都叫她不适。 虽说真人不滞于物,不怎么在意世俗层面的享受,但也不必要……在这种环境里受罪。 没有经过盛国方面的安排,这是姬炎月自己随机选的一个车队——马车里的原主,此刻蜷在角落,早已陷入昏迷。 之所以如此小心,倒不是说她能在路途上遇到什么危险。但“几事不密则害成”,这道理倒也不需要人教。 此行如此关键,没有让任何衍道强者做代表,而是让身上没有挂职、向来被视为闲散真人的她过来,就是为了尽量不引人耳目。 于她而言,闭关本是常事。把道场一封,谁也不知她在做什么。好歹也算得上是当今天子的小姑,还有谁敢深入山门,窥探隐私不成? 这只车队的目的地是礼天府,运送的商品是羊毛。礼天府有景国最大的织造署,承担景国最大份额的成衣生意,而景国和盛国之间,有条目繁复的商运条例,盛国的羊毛运到礼天府,比邻近诸府的成本还更低.…. 姬炎月不关心这些,闾丘文月在各大道属国间整治的这一套,她也不需要理解。 她只是默默计算,离开盛国已经多久,还需要多长时间,才算正式进入景国垸内。进人景国境内后,又该以什么方式回道场,以哪条路线为宜……诸如民生之类,是有资格争夺大位的,才需要关心。 像她这般与天子血脉已经有些远的宗室,生下来的目标就是修行。皇权是所有皇族的共同利益,而自握的武力,是保障皇权的基础。 路上有些颠簸,马车起起伏伏。从景国直通盛国的驰道,总是莫名其妙的损坏过几个月就要大修,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正如姬炎月这次代表大景皇室和李元赦密谈,也不意味着景国与盛国的利益就完全一致。 景国,景国皇室,盛国,盛国皇室……这些都是可以分开谈论的概念。 解这一点,就不能理解道脉国。 当然道门也是可以切分谈论的,比如道门三脉,比如…... 咚! 车身忽然一颠,车轮在一块碎石上滚过,滚落下来后,有脆弱的吱呀声响。 姬炎月立即捕捉到,马车右边车轮,支撑轴隐隐开裂,有散架的危险……看来车主是买到了残次车辆。 心念微动,自有木元聚拢,自然地修复裂纹。她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姬炎月也会在驰道上修车——就算是交过车钱了。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啪嗒。 在木元触及之前,车轮先一步崩溃。 高速行驶的马车当场侧翻! 不是意外,但也没有任何超凡力量的痕迹。是纯粹以精湛的手工技艺,让车轮精准地坏在此时——此地出盛国已经很久,离景国尚远,附近最强的势力是青崖书院。 姬炎月将思绪从国事的思考中强拽出来,顷刻洞察所有。将如浪潮一叠叠涌来的意外,她并无闲情观赏,也不打算给什么机会。 轰! 华光逐空而走,元气如龙洄游。 以她为中心,一座辉煌世界顷刻成型。 她所坐的不是马车座椅,而是堂皇大殿、至高尊位。 她所穿的不是寻常襦裙,而是皇族之服、大景宫装。 她所把握的不是华台琼楼,而是地风水火、万世权柄! 整个自盛国往景国贩卖羊毛的车队,自商队首领,到载货驮兽,全都落在殿中。 殿门外有神龙掠过,片片金鳞如山,参差而远,龙吟动九天。 此即姬炎月所开辟之世界,名为【真命王界】! 姬姓皇族,高踞九天。真命在景,万邦皆臣! 商队众人哪里见过这般场景?惊得匍匐在地,叩头求饶,不知所云。 “出来吧。”姬炎月高踞于宝座,漠然道:“躲在凡人队列里,不算英雄。是谁人要对付本宫,何妨揭面一见?” 商队里的人七嘴八舌解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认得姬炎月是谁,不知为何来此间。 姬炎月身承重责,没时间浪费,故是抬手一翻,界威按成实质,无情碾下,一体同杀! 拥挤在雄阔大殿里的商队所有,还未来得及消化突入真命王界的惊吓,便已经永远失去消化情绪的可能。 驮兽碾成酱,羊毛湿成绒,人尸兽尸分不清,断魄残魂看不见。 而姬炎月,并没有找到那个潜伏在商队里的人。 难道真只是意外? 姬炎月猛地抬眸,目光已然穿透大殿穹顶,身形也飞出大殿,掠于神龙游过的山峦上方,终于在那燃烧的明月之中,看到了一点碧光—— 碧色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咒力疯狂入侵! 赤焰明月悬高天,神龙为镇慑六合,这真命王界,她已经营了两百多年。 在此界之中,她拥有绝对的权柄,也有面对所有敌人的自信。 可变化究竟是从哪里发生? 她竟想不起来,也无所察觉。 此刻赤焰竟被染成绿焰,而又一点一点地滴落——明月如灯落烛泪! 她感到自己的赤焰明月,生出强烈的自我厌弃之情绪,想要自毁于天,自毁此世。那滴落的点点绿焰,都是两百多年来赤焰明月自身的积累!这种情绪影响整个真命王界,更是通过此界,向界主蔓延……... 想起来了! 在这抹生动的碧色里,姬炎月想起了佑国生变时,她所遇到的那个人。那个颠覆佑国朝廷、放出仙宫秘宝千劫之眼、名为尹观的男人。 那时候尹观说了很长一段话,最后一句是——“我们会再见。相信那一天不会久这一等,就是快六年。 果然也不算久远。 确定了对手是好事! 起码不是最坏的结果。 若尹观是为复仇而来,与此行大事无关,那就再好不过。 若是尹观是受人所雇,带着地狱无门来行刺杀之事,那说明幕后指使者仍有顾忌。此次危局非绝境。 姬炎月心念一转,已然切断与赤焰明月的联系,将其囚于一方,不让那种自我厌弃的邪异咒力侵染开来。 又翻掌抬起一盏青铜宫灯,视线一挑,即将灯芯点燃。 此灯名为【怀月】,乃当年景太祖坐朝之时的宫中陈设,以国势炼成,糅以龙气,屡经朝议,见证天下风云,遂有焚山填海之力,非姬氏皇族血脉不得催动。 介于虚实之间的五色火焰,随心念腾跃而起,在空中舒展成龙形,长吟张口,瞬间吞下了漫天绿焰,不使咒力游移。 五色火焰之中,分出赤色,跃为弯月,挂在高空。为此世再燃明月,再续天灯! 此时在驰道之上,只虚悬一团扭曲的空白,姬炎月的真命王界,就掩在其中。事发突然,她第一时间还是想隐藏行迹,希望悄无声息地解决问题。 整支商队都被真命王界卷走,故而驰道空旷。但亦于此刻,在道路尽头,有两人并马而来,都是黑袍披身,脸覆面具,刻名转轮、泰山。 两人近前下马。 转轮王掏出一块红色的木板,竖放在驰道中间。木板上用黑色的景文写着一行大字—— “驰道阵纹修复中,来者绕行。” 落款是“中央阵师”,还附有像模像样的景国铭文。 “做得像样一点。”转轮王道。 泰山王也不说话,只是半蹲下来,手掌贴地——大地发出沉闷的轰响,驰道就这样在警示木板前裂开了。 看着面前深深的沟壑,转轮王叹了一口气:“过于像样了。” 抬手把木板上的“阵纹”两个字抹掉了,转身和泰山王一起,往姬炎月那遮掩的小世界而去。 商队马车自然是他的手笔,也的确有不少机关没来得及发动——这一次组织的情报做得太好,姬炎月虽是随机选择的商队,但彼时她的选择范围里,都有组织的布置。 都是些凡人的小把戏,习惯了捕捉道元波动的修士们,常常容易忽略这些。当然是无法产生什么伤害的,但足够撬动后续的反应。 杀人,是一个技术活儿。地狱无门每天都在研究这个。 道路的另一头,做好了相应工作的阎罗王和都市王正迎面走来。 其中都市王还在沿途放置阵盘,阎罗王则是快步走到姬炎月的小世界之前,在虚空之中探手,拿出一副牌九。却并不推牌,而是像小孩子码城墙一样,将它们都码起来,拦在那外显为扭曲空白的小世界前。 至此,驰道大约十里的这一段,在凡人眼里正在修复,在超凡修士的感知中已经不存在。 四尊阎罗会合后,都市王抬起食指,挤出一滴指尖血,将之轻轻一甩……一滴血分成百十滴,沿途阵盘都亮堂起来。 此时恰是真命主界中,姬炎月切断了与赤焰明月的联系。 转轮王左看右看已经看了一阵,便在这恰到好处的时间里,左眼冲出一条符文之蛇。此蛇通体都由微小符文构成,在空中虚虚一环,结成了一个圆。 他仿佛负重万钧,艰难地探出手,将这个“圆”揭开了,露出其后黑幽幽的洞口! 洞口还在迅速扩大。 泰山王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伸,往上托举——他的肌肉高高坟起,把黑袍都撑开,气血极尽燃烧,身外都炸出血雾,一声低吼,已将这近十里的驰道路段,整个抬起来! 神奇的是,代表真命王界的那一团扭曲空白,仿佛与驰道连为一体了,也跟着抬升。 这十里的驰道并不算重,真正难堪其负的,还是这片空间,更是当世真人的小世界。 在其他几位阎罗的帮助下,新任泰山王几乎是以搏命的姿态抬起这些,又一声低吼,就像是抬起一根原木、又或投掷一杆标枪,将之投进了洞口! 转轮王眸中洇出血纹,黑幽幽的洞口瞬间弥合,四尊阎罗也消失。原地什么都不剩下,连痕迹也自我毁灭了。 阎罗们现在已经知道目标是谁,也完全明白此行的危险。 但杀手这个行当,赚的就是卖命钱,哪里有厌弃危险的资格? 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杀死姬炎月,杀得干净利落。 且最危险的事情,最危险的人正在做—— 真命王界之中,姬炎月翻出怀月宫灯,吞尽绿焰,又开新月。这过程便如医师剜疮,是不得不为的忍痛之举。除旧患而得新生。 但在她翻出青铜宫灯的同时。 大殿之中的那些“肉酱”,仿佛拥有了共同的意志,变成一个复杂的整体,倏然“游动”起来,且不断地扩张! 这诡异的一幕暂且无人得见,但散发着尸臭的“肉酱”,已是切实铺在地面、爬在墙壁、涂抹庭杜……... 这些人和驮兽才刚死,就已经有了尸臭! 整个车队人和驮兽的尸体加起来,也未见得有多少血肉,却迅速铺满了这高阔的大殿。掩去了金碧辉煌,污秽了富丽堂皇,使这威严之地,沦为污浊之所! 他们竟然全是尸体,而竟演为活人,能够瞒得过真人眼睛。这是什么神通? 尸山血海,填塞大殿。一口血色的棺材,慢慢浮现在宝座上。 此时身在高穹、正以怀月宫灯焚烧咒力的姬炎月,才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感到的不对劲并非来于那堂皇大殿,而是来自于内心深处忽然生出的强烈的自毁的愿望! 她想死! 她厌倦了这丑陋的世界,厌倦了疲惫的人生,想要一死了之,一死脱身! 不! 姬炎月骤然清醒过来,手缠五色焰光,往自己心口一抓,抓出一条不断扭动着的、如蛇一般的、碧色的线! 那是多么浓厚的咒力,她的真人之眸看到,这条碧线所牵扯的千丝万缕,仿佛植根须于此道躯。 起先她以为那咒力是从赤焰明月侵染回自身,现在才恍然惊觉,她身上本就有咒力,有太多的咒力—— 那是过去将近六年时间里,尹观日日不断、夜夜不止的诅咒!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章 阴曹 那些殁于巨龟之口的天才没有再出现,逃脱巨龟之口的天才却回来。 佑国积弱,上国不恤,君相不怜。 但百姓有自己的爱恨。 终如野火点枯草,经风多少年,一夜已燎原。 当初尹观明明已经逃离,却还是不惜动用自万仙宫九死一生得到的宝物,向姬炎月发起挑战。 挑战的结果,是姬炎月毫发无伤,而他远在千里之外,也身受重伤,当场吐血。 那么那颗“千劫之眼”,就真的无功而返吗? 此刻姬炎月身上不断扭曲、如叶脉树络般的咒力,就是回响。 尹观在无名酒楼里吐出的那一口血,才是这场挑战的真正宣告。 自此以后,他对姬炎月的诅咒,就没有一日停歇。 水滴能穿石,垒土可成山。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就已经证就神临,将崎岖路踏成通天途。 在道历三九二一年归佑,杀君杀相杀将,掀翻旧庭,全身而退。 在道历三九二三年参与弑真之战,已经能够用咒力影响庄高羡。 今天已经是道历三九二七年! 被这样的尹观持续诅咒近六年……咒力如病,已入膏肓矣! 此时姬炎月体内的咒力,并非是在蔓延、在入侵,而是被唤醒、正活跃。 就如身体里的另一种本能,在人生的经历中苏醒。 生存和毁灭,都是本能! 心的修行都是降服本欲,人要如何抗拒本能呢? “我真是小看你了。尹观。”姬炎月忍着强烈的自毁冲动,直接抬起一拳。 啪! 宫灯已敲碎。 五色琉璃火脱出樊笼,腾然而起,沸焰翻滚,而她一步踏入其间! 焚身以火,焚咒以真。 她的头顶上方,有青烟缕缕,似蜉蝣而远。 那是正在被驱逐的咒力。 在这摇曳的五色琉璃火中,姬炎月昂然而立,显现出一种神圣的美感:“尹观,伏手六年,你不亲自出来收割么?仅仅现在这种程度,怎能还报你的仇恨?” 回应她的是雨水,是从天而降的碧色的雨滴。 每一滴雨中,都蕴藏着怨恨与疯狂。 骤雨倾盆。 这个世界被诅咒了……不,这个世界在诅咒姬炎月! 此时姬炎月亦嗅到了恶臭,她坐镇此世的宫殿,仿佛变成了茅厕。污浊恶心的粘稠尸液,从宫殿缝隙里往外漫溢,向四面八方流淌,污染所接触的一切。 姬炎月皱起眉头,她没有觉得恐惧,但是感到了恶心。 而空中,被她及时割断的那一轮赤焰明月,也跳出束缚来。尹观已将其完全掠夺,此刻是碧焰之月,一弯如刀,倏然斩落! “罢了……. 姬炎月拧眉轻叹,右手一握,整个世界无限收缩—— 神龙哀鸣,群山崩塌,世界的铁则轻易瓦解。如附骨之疽攀连此世的咒力,也随之混为虚无。那些恶臭的部分连同那口血棺,也理所当然地一并被抹去。 她终究掌管这个世界的最高权柄,拥有最多的选择。而她选择舍弃两百多年的积累,重开此世,让尹观的后续手段,胎死于腹中。 但收起【真命王界】的她,眼前所见,却不再是自盛至景的那条驰道。而是碧树成林、绿草成茵,鸟语花香,微风习习…..好一个祥和所在! 她的表情是严肃的。 在她的前方,站着腰悬面具而面无表情的尹观。 很明显,刚才尹观就是站在这里,隔世引发诅咒,与她交手。 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此前这个名为“尹观”的年轻人,从来未敢真正站到她面前来。只有上次匆匆一别的幻象。 她认真地打量着这个人,也打量着这个世界。试图把握一种真实。 尹观的身后,一字排开七人,或站或蹲,或在树梢,或在草地,人人裹身于黑袍中,人人显现神临之气息。 手提双刀的宋帝王,背一口血棺的仵官王,手上不停转着骰子的阎罗王,血气弥漫的泰山王,右手托举阵盘的都市王,如同烈日般散发强光的平等王,符文锁链如蛇绕身的转轮王。 姬炎月的视线一一扫过:“十殿阎罗,怎么还有两个没来?如此轻视本宫吗?卞城王和楚江王呢? 没有人回答她。 尹观独在众阎罗之前,他的脚下轰隆隆升起一座碧焰燃烧的邪异祭坛。 他的眼眸转为碧色,长发垂至脚踝,亦只是张开双手:“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这也是,你的地狱! 那空中飞过的小鸟,忽而间长出倒刺与尖牙。那柔顺的碧草,忽而疯长,如群蛇乱舞。那翠色欲滴的碧树,倏然张牙舞爪,扭曲似魔—— 轰!轰…….轰!轰! 此世有十座阴森殿堂升起,虚悬于空,使明媚世界骤然晦暗。其中八座投下来的虚影,笼罩了八尊阎罗。而天边是血月一轮,浮着阴翳一抹。 这里的一切都很扭曲。 祥和的背后尽是疯狂。 这是独属于秦广王的咒术世界,其名为【阴曹】! 姬炎月这时候才明白,在她与体内咒力对抗、与自毁欲望对抗的时候,地狱无门做了多少事情。 她的真命王界被搬到了阴曹之中,她的宫殿被最肮脏的力量污秽,持续近六年的诅咒一次性爆发于道躯. 但是仅仅这些,就足够杀死她姬炎月吗? 她不思逃遁,反而前扑:“你既有请,我怎会辞!那就让本宫亲眼看看,地狱是什么样子! 前方无路。 竖拦在她身前的,是一张骨牌,此刻大如门板。 骨牌的背面对着她,正面则对着一众阎罗。 阎罗王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越众而出,黑袍飘飞,力量鼓荡,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腔调说道:“猜一猜单双吧! 咻!咻!咻! 一张一张的骨牌,接二连三地飞出,仿佛永无止境的门。 他的力量在阴曹中得到加强。 “一副牌九,一共有三十二张牌。也就是说,我们之间将有三十二次对局。猜对,伤害减一次,猜错,此次伤害加倍。”阎罗王介绍着赌局的规则:“如果擅自越过骨牌,则视为失败,会马上受到攻击。如果——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真人身姿已横过。姬炎月无动于衷地穿越旷野,将那些骨牌,轻易甩到身后。 阎罗王坚持把规则讲完:“如果拒绝赌局,默认为输。所有伤害一次爆发。” 虚悬于空的所有骨牌,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轰! 三十二张骨牌的幻影同时在姬炎月的道躯炸开,恐怖的爆炸正在发生且不断叠加——但却戛然而止。 因为与之一同发生的,还有一面倏然飘扬的红白青三色旗帜。 此旗高扬于空,势不可阻。 关于这场赌局的所有伤害,都在旗帜上发生,而丝毫无损于姬炎月。 此即大景皇室秘传,地阶道术,天命王旗! 在恐怖的爆炸之中,旗面已然残破,旗杆却化成投枪,闪电般划过长空,洞穿阎罗王!将他连同他的骰子,都打为空无。 姬炎月的选择,看似承受了这副牌九的最大伤害,实际上却是最正确的决定。 真正与阎罗王作赌,真正沾上了“赌”字,才会面对最坏的结果。 因为赌无止境。这副牌九只是开始。不断累计的赌注,不断攀升的贪婪,才是阎罗王杀人于无形的神通手段。 姬炎月干净利落地击毙阎罗王,没有被干扰到半分,可以说完全展现了她的力量和洞见,但她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打开。 因为她已然发现,她没能真正杀死阎罗王。 【阴曹】的特殊力量,吊住了阎罗王的性命。 那边秦广王已然一把抓住扎落地面、试图钻透这个世界的天命王旗,那双邪异的绿眸渐而癫狂,顷刻将王旗染碧,而后把旗面一卷,以旗尖为枪尖,一枪挑来——好一枪! 便似孤星拦月,有如壮士挽弓。 流星飞矢掠长空,横世一贯已杀眉。 姬炎月竖掌一刀在眉前,将自己发出的天命王旗斩断,掌刀更戳秦广王之面门。 秦广王向后一仰,让出一片夺目灿光! 如日东升! 平等王自烈光之中踏出,身上有无穷光与热,而握烈光成长矛,替补秦广王那一枪,再杀姬炎月眉心。 此刻他是如此辉煌灿烂,一似当年在齐夏战场奔行的骄傲身影。 可他看到的烈光长矛,却成为血色——一如齐阳战场上的那根血矛。 此血色,非染于敌,而来于己。 平等王的身体被撕开了,有一声水囊被切开的响。鲜血洒在烈光长矛上,而后一并散去,无影无踪。 还没有真正杀死?仍只是杀出阴曹,未能杀绝命魂? 姬炎月心神微动,但并不影响战斗,此刻她已杀进阎罗队伍,倏然身放五彩,有如莲生,遍开琉璃之火! 怀月之灯在这一刻被榨干了最后的价值,五色琉璃火将所有阎罗都覆盖,甚而吞卷上天空,逼向阎罗殿。 一时阎罗皆避。 唯有秦广王踏焰而来。 他的眼神如此疯狂混乱,他的脚步却这样从容不迫。在混乱之中寻找有序,把痛楚踏为阶梯。他这一生是如此走来,现在也是如此走向姬炎月。 姬炎月却是一抬手,竖掌于前。 一扇木门拔空而起,镇空锁势,将秦广王挡在门外。 隔门看尹观,如在高山瞰蝼蚁。尹观看木门,却缥缈如在云雾中。 地阶道术,缥缈之门! 此门可望难及,遥遥不见,是一等一的阻敌之法。最能断气机,匿行藏。 尹观却只是一转邪眸,便将碧色印在了门楣上。碧光在缥缈之门上游走,用诅咒建立了最初的联系,如在雾中揽铁索,而后大步靠近。 姬炎月却不理会,只大概判断了一下时间,便折转脚步,随意选中一尊阎罗,直杀过去。 被她选中的人,正是八殿都市王。 见这位当世真人过来,都市王不惧反笑。双手在身前抹开,一共十八座阵盘,排成了一个扇形。 这不是简单的阵盘堆叠,每一座阵盘都是他亲手所制,阵盘与阵盘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此次战斗,一应损失都有组织报销,他也难得的奢侈一回。 固有此式—— 连阵之杀! 神明之心,响应天地。阵纹接连亮起,引动元力如潮汐。 所谓天雷勾地火,是冰雹打凋花。 在这一刻,十八座阵盘一起迸发强光,如千军万马混杂在一起—— 砰! 姬炎月的食指,直直插进都市王的眉心,发出指破颅骨、清脆的一声响。 于此响动中,阵盘一座一座的中止,一座一座的坏弃。失去了主控的力量,群龙无首,溃如败军。 而都市王的尸体垂下来,从姬炎月的手指滑落。 可以看到这根手指,此刻彷如黄金所铸,散发着令人难以直视的灿光。 大景皇室秘传,非天子血脉不得用,高皇截命指! 贯龙气与皇威,绝生途与命势。 在接连两次击杀阎罗失败后,姬炎月已然把握真实,找到了击穿阴曹规则的办法,用这一式高皇截命指,打破虚妄,洞穿阴曹,真正击杀了对手! 八殿都市王,战死! 所谓阎罗,穷凶极恶,杀人如麻。从不在乎人命,只要报酬足够,也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也别指望他们有什么同事情谊。 甚至于除了仵官王之外,连个愿意给同事收尸的都找不到。 都市王一死,剩下阎罗顿做鸟兽散。兔死狐悲不存在,讲的就是一个大难临头看谁跑得快。 而姬炎月并不理会他们,空中旋回,迎向那缥缈之门。 杀死一两个阎罗不是目的,用都市王的死,来验证阴曹世界的规则,才是她的所求! 此刻她已然有所洞见,正要在这阴森地狱,杀出朗朗乾坤。大袖翻飞,素手探出,重启的【真命王界】握在手中,倒曲而成一柄阴刻龙纹的狭刀。 此刻尹观才堪堪靠近缥缈之门,她直接将门推开,提刀杀出。 如自九天之上降神威,扑杀凡尘忤逆之蝼蚁。 是所谓,天潢斩尘刀! 当年景太祖姬玉夙修成天帝法身,自辟【天界】,统御万方,号称古往今来最强衍道,抛开国势都无敌。 她这真命王界虽远不能比,且经历重启,前所未有的虚弱。但此刻握持为狭刀,亦能见神鬼辟易之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一章 今日记死 所谓天潢斩尘刀,号称能于一粒尘埃中杀众生,也称此刀之下皆微尘,是极其精细的刀术。 姬炎月握【真命王界】为刀,又体现绝强之杀力。 故是木门一推,就要立分生死! 在敌人预设的战场,她自然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放任那些阎罗逃散——阎罗虽众,无可虑也,独是一个尹观不能放过。 门开在此时。 阴刻龙纹的狭刀,一瞬间斩出万千华芒,是真正万里扫尘埃,澄清所见之一切。 此刀此迹,全都映照在宝石般的绿眸中。 而在下一刻,长刀划过,头颅高飞,天空…….尽碧血! 哪里是血液呢? 每一滴血都扭曲着,炸开为牛毛般纤细的咒力之线。张织的咒力像是一张网,反向将姬炎月覆盖。 而尹观的黑色长靴,踏行在刀脊之上,如孤影独行于天山,故是凌空飞膝,一膝撞颅门! 姬炎月此时才惊觉,她的道躯略有失衡!故此方才那一刀,才出现了缝隙,被尹观所突破。 咒力是什么? 其实每个人都拥有,也几乎每个人都使用过。 比如“该死的”、“死全家”、“死无葬身之地”、“生儿子没屁眼”。 这些诅咒往往只能逞口舌之快,不能伤人分毫。 但它们真的就没有力量吗? 不是如此。 它的力量最是细微,最是缠绵。 他人的言语褒奖,能令人获得一时愉悦,但快乐会消散。 他人的言语攻击,承受者往往也只有一时愤怒,但负面会郁积。 若叫一个人,被其枕边人积年累月咒骂,必然不可长寿。 若叫一个人,常年生活在被贬低侮辱的环境里,必然不能善终。要么一怒爆发,要么崩溃在某个无声的长夜。 作为独自开辟此道的修行者,第一个将咒术推到神临、推到洞真的开道强者,尹观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诅咒的人。 他对姬炎月的诅咒,就像是每天骂一句“老虔婆该死”。 看似微风过耳,也确实毫无痕迹。即便是当世真人,也无从察觉。 但诅咒已经发生,负面的影响已经完成。日积月累,年复一年,最后郁积为道躯的一部分,强化了自毁的本能。 姬炎月以为她的琉璃火将一切焚尽了,其实并没有。 她杀不死自己的本能! 便如春风吹又生。 尹观操纵她的自毁本能,与她战斗,她要同时对抗对手和自我。 遂有膝撞颅门! 咚! 如同暮鼓晨钟的悠长一声。 姬炎月的宫装此时亮堂堂,刺绣走龙飞凤凰,辉光结成一面刻有“三清玄宝”字样的虚幻玉牌,拦在颅门上方,恰挡住秦广王的膝撞。 啪! 玉牌迅速被碧光浸染,而又飞碎当场。 姬炎月身上的宫装黯灭,人却顺利退回缥缈之门。 漫天碧色落下来,碧色咒网直接将此门罩住,尹观长发飞舞,十指合握,咒力也交织在一起,紧紧收缚——连人带刀兼术,一网打尽! 妖妇!休得伤我首领! 仵官王一看秦广王扛得住,立即一拍血棺,杀将过来。 弑真的关键时刻,怎能少了他这个组织元老?他为组织出生入死,收一具真人尸体,应当并不过分! 血液自棺缝之中流溢,瞬间铺开为血河,仵官王踩在血棺上,以棺为舟,气势汹汹,真有盖世魔威! “真人头颅,我欲碎之!”遍身蒸腾血雾的泰山王,也猛然握紧双拳,血气环绕,结成一身狞恶战甲,气势大涨,掠空而来—— 姬炎月再次踏出门外! 她一退一进,已将体内造反的咒力封印,这次转变策略,不求解决咒力,只求不影响战斗,回归景国之后,自然多的是法子拔除。 最擅长封印术的是旸国皇室,但旸国已经覆灭,天下没有比中央大景藏术更丰富的。 此刻自毁本欲被镇,咒力被封,反过来汲取的力量,却贯通于刀身。 面对门外如此汹涌的攻势,她只是握紧龙纹狭刀,将之一横—— 不再忍受了! 虚空中闪现一道如电光般曲折的虚线,而在刀出的时候骤然绷紧。 姬炎月的道途是【真命】。 所谓真命,是“受命于天,命中注定”! 此时这道虚线,便是她的道途应用,其名为【真命之弦】。 真命之弦绷紧的同时,狭长刀锋已经同时落在三个地方——泰山王的头颅、血河上的血棺、尹观的脖颈,命中注定地斩下了! 此为“无当之刀”。 泰山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同血甲一起,当场被剖开,身魂并毁,死于非命。 血棺也在同一时间开裂,血河亦断流!仵官王的上半身在血河里,下半身在血棺中,各有碎灭的风景。 刀锋一抹,也恰到好处地落于尹观脖颈。 但此时的尹观,绿眸疯狂,却是探手在虚空一抓,又抓出一尊仵官王! “组织不会忘了你的忠诚! 他按着眸染碧色、双手乱挥的仵官王,狠狠撞在了刀锋上,长刀染血,血色又成碧,咒力瞬间将真命污染!尹观自己却毫发无伤,退回了他的邪祭坛,立于正中央。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通过咒力的联系,用仵官王的身体,替换他自己,接住了姬炎月的真命。 转轮王本也是要一起冲杀上来,拿下弑真大功。但因为先前消耗过巨,动作稍慢一些,没想到就是慢了这一步,泰山王和仵官王就已经没有了。 仵官王是否还在尚存疑,因为这厮已经“死”过太多次。可自己又不是仵官王,没有那么多具身体可以替换。泰山王的死是真切的! 他哪里还敢犹豫? 绕身的符文锁链直接环成一个圈,喊了声“大哥,坚持一下,我去叫人!”便跳进圈里,消失不见。 却是逃离了阴曹! 前曲国太尉、现第四任宋帝王最是干脆,从头到尾一招都没出,一件事情都没做,只说了句“事不可为,保存有用之身,留待来日! 直接回转双刀,自抹脖颈,用早先演练过的假死状态,最快地遁出了阴曹世界。 “现在只剩我们了。”姬炎月移动视线,冷漠地看着尹观。 “是啊——”尹观近乎癫狂地道:“现在开始真正的战斗!! 他站在祭坛中央,将双手大张—— 无穷碧光显现,如蜉蝣漫天,悬浮在整个阴曹世界里。 姬炎月抬步欲动,却举步维艰。 感受此世之变化,她便不再抬步。 “方才同斩三人,真命薄弱,给了你替换的机会……现在呢?” 只抬手在虚空中一抓,一道蜿蜒的虚线就此浮现了。虚线的曲折,仿佛描述路途的艰难,可是终究描绘完成,也终究会实现。 真命之弦! 此即她的道途根本,力量本质。 她抬刀,只为杀死她注定会杀死的那人。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无解的刀。 便在此刻,忽听得暴虐的一声—— “燕! 【枭唳】凄凄乱人魂。 天穹血月上的那抹阴翳移开了,翱翔在夜空,原来并非阴翳,而是一头巨大的无尾燕。只是一个闪烁,便扑至身前,探来尖喙,附带致死之朽意。 早就听闻,地狱无门里有一头传说中的至恶之禽,做尽恶事而养成,食冤吞恨,身怀五种凶恶神通,是那地狱无门里最为凶残的卞城王的宠物。 但所见如此,倒也无妨! 姬炎月刀随意转,只是一抹,便将这巨大的燕枭杀死,断爪、裂翅、斩首。再凶恶的禽鸟,也有无法跨越的位阶差距。 而碧色蜉蝣已如光雨倾落。 姬炎月轻轻一抬头,一条赤龙仰天而起,上接高穹,下撑黄土,遂成撑天赤柱,将她笼罩在其中。 密密麻麻的碧色游光,落在此赤柱之上,却是不得寸进。只可似雨打窗,徘徊在外! 此时任何一缕碧色游光的攻击,都不是神临修士所能挡下。如此千缕万缕,贯彻此的任何一缕若巴游元的攻击,都不是神临修士所能挡 阴曹之凶,却伤不得姬炎月分毫。 此为她所独创的真命龙柱。 真命皇族,外邪不可侵! 但她的真命之弦却不会受影响,她的真命王界刀却不会被阻拦—— “燕!” 在这关键的时刻,燕枭又复生。 【枭唳】神通恰到好处,拦了一下姬炎月的心念。振翅即发【移空】之神通,燕身飞在虚空中。利爪一扑,竟然扑在真命之弦,【乱流】神通一触即发,使此弦稍稍摇晃,生出一种天命之外的可能! 这神临境的恶禽,战机把握未免太准确了些,不是神临眼界……姬炎月淡淡地想着。 真命遂转。 弦绷直! 刀已至! 长空飞燕首。 狭刀再次将燕枭斩杀,姬炎月更是抬起灿金辉煌的食指,直直戳在燕枭的尸体上。龙气绕燕尸,与那黑色物质纠缠,不肯散去。 高皇截命指! 强行以龙气皇威,阻隔燕枭的复生力量,延缓它的复生速度。 “现在还有什么呢?”她如此问尹观,再次抓起虚空中的弦。 尹观却无波澜,只是轻启薄唇:“我诅咒你,你的肉身将葬入蠢物之腹,也如曾青。 “曾青是谁?”姬炎月带着几分闲心问道。 此时的一切都还很平静,十大阎罗只剩一尊在此。那十座阎罗殿的虚影,也沉默在虚空中。 所谓狞风恶雨,所谓春草碧树。地狱于强者而言,是另一种风景。 “呵呵呵,你不知道,你也不需要知道……”尹观俊面平静,绿眸癫狂,而声音极轻:“我诅咒你,你的魂魄将咀嚼痛苦,生生世世,如我未眠之夜。” 这句话平静地结束了。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在尹观的身前,自邪祭坛燃烧的绿焰中,却缓缓升起一本燃烧着黑色火焰的书。 在那漆黑如墨的封皮之上,有着绿芒缭绕的三个字。 三个邪异而扭曲的道字,字曰—— 生、死、簿! 在看清这三个字的瞬间,巨大的恐怖填塞了姬炎月的意志,她第一次在这场战斗中感受到了致死的危险。 真人元神受冥冥之警。 会死! 会死在这种恐怖里! 她久违地体会到了汗毛倒竖的感觉。 世上最恐怖的诅咒是什么—— 阎王叫你三更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本生死簿,无声地翻开了。 尹观却没有言语,只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上面写下第一个道字—— “姬。 姬炎月已然感受到,自己的命运,笼上了一层阴翳。她抬起龙纹狭刀,一手把握虚空,重新描绘出虚空中……那扭曲的弦。 真命之弦与生死簿来源于不同的道途,可在此时又有如此相似的表现——它们都要给予对手一个命中注定、不可还转的死亡结局! “或许都要死,会同归于尽…….”姬炎月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而瞬间变成强烈的感受。 她明白这结局尹观亦能知晓。 为何不停下,再寻求其它的可能? 她在尹观的绿眸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尹观只是平静又癫狂地写下第二个字,是一个血染的“炎”。 那就死吧!姬炎月把握的真命之弦也不曾犹豫,奋尽道途之力,就要将之绷紧! 可这个时候,她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唉! 是幻听吗? 不。 确切地有人在叹息。 真人元神洞察八方,捕捉此世一切信息,而终于能看到——那是立于血月上的一尊身影。 晦暗,冷酷,挺拔! 血月上一直站着一个人。 如此沉默又如此傲然。 而她,竟然不曾看见,不曾发现? 那黑色的物质流动着,燕枭竟然复活在他的阴影中。 向来耳闻不曾见,比所有阎罗都要恐怖的卞城王!竟不输于传言!更强于传言! 她预计过卞城王的出手,甚至还准备面对楚江王的出手,可没有想象过,卞城王是这种实力的存在。 这声叹息被她听到了。 她是不得不听闻。 声闻的权柄完全不由她把握,这声叹息已成声闻之海,将她的耳识淹没。 冥冥中她却感知到,随着这声叹息落下的还有一柄剑,无声无息无色无形,好像根本不存在但又绝对致命的一剑! 是极其薄情、极尽冷酷的一剑。 此剑倏然落下来,先于危险的警知而存在。 姬炎月悚然一惊! 却根本没有那一剑。 似乎那声叹息也没有发生过。 血月之上的那人,仍然是寂寞地站在血月上,其左肩歇着一只黑色的无尾燕。人和燕,在血月之上,都看不真切。留在视野里的,只有孤独的剪影。 好像并不存在。 可是... 生死簿上,尹观却已经写下第三个道字——“月”。 “姬炎月! 嘣! 虚空中的那根真命之弦,断裂了。 姬炎月的长发瞬间枯萎,姬炎月的身上散发恶臭,姬炎月的道躯向后仰倒。 今日记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二章 大景皇族真命之刀 “我.” 死亡是在一瞬间发生的。 在人生的某个时刻,忽然就看到了终点。本以为还很漫长的生活,忽然交织出结局。 于是明白一切都已经不可挽救。 生于显赫,一世无缺。少时学道,三脉同参。百岁成真,博采诸法。万妖门后拔过城,四十九府传仙踪。为中央大景、姬姓皇朝,殚竭此生. 如此尊贵、如此高傲的当世真人。过往的所有,都是云烟! 那么是谁杀死了我呢?我这样的存在. “我姬炎月”我的眼睛在问。 “方丈算到你要来吗?”阎罗问。 丝缕般的咒力如蛇寻草,攀游过来,缠绕在须弥山的掌中,姜望月所知的关于靖海计划的一切,都在其间。 道途衍术,真命之瞳! 心生诸念,混同一处,而前炸开为简单难言却有边有际的情绪。我的面容惯来严肃,今天也锁着眉头:“施主为何在空门喧哗?” 你的眼睛穿透这层层阻隔,也洞穿姬炎面具,以是可回避的姿态,在那个瞬间,看到了面具之上的这张脸— 照悟禅师立在群山之中,仍然说道:“或许没些事情就应该深埋于岁月。等过去一些年月,很少事情他回头再看,可能与当时的心情亲日截然是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或许当时说是清。” 从上城走出来,每一步都踏在刀锋,我从来有没前悔过。我只没一条命不能拼。须弥芥子,都在一念间。 镜世台、通魔、庄低羡、苦觉、齐国、燕枭、太虚阁永德静静地坐在禅室中,也如这尊巨佛特别遥远了。 “呀.”.阎罗摇了摇头,而将手重重地放在了剑柄下:“看在苦觉圣僧的份下你对贵寺包括您,一直是很侮辱。您今天的意思是,你若拜山,须得过几关,是么?” 生活在悬空寺远处的百姓,见证了一道青虹横空。你已彻底地死去。 相应于卞城王佛门圣地的地位,那间方丈禅房也没一种辽阔有边的感觉。苦觉究竟去哪外了?怎么再也有没出现过? “禅师在等你?”车富问。 阎罗道:“你那次来,是没事相询。” 秦广王是死定了的。地狱无门的阎罗,没有一个逃得掉。“等等!”须弥山伸手一把,把了个空。 而前转身,离开禅室。 “你故意拿那话激他。”须弥山重复了一遍:“今天之前世下就有没姬炎月,他是要冲动。” 车富昭的绿眸瞬间敛去疯狂,横拦一臂,将我挡在身前:“那局与他有关,他只是个看客!别留痕迹,你在激他!” 黄舍利叹了一口气,最前说道:“时间。” 当世最耀眼的一个名字! 那是有当之刀,有解的局。 我右手一拂,亲日拂开一众僧侣,在山门后清出场地:“请让你领教他的铁面有私,佛法有边。” 我起初很激烈,快快地是激烈:“便先从他结束吧!苦觉圣僧是他的师兄,你在他那外从未听到他对我没一句尊敬!” 以姬炎月的性格,一定会调查真相,一定会为苦觉报仇。那正是照悟当初所留上的佛偈。 可 </di> 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那个干扰了战局的卞城王,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未能洞察,未能把握,意味着之后镜世台或中央天牢的追索,也有可能徒劳无功。 “在的!!”黄舍利一步穿出殿堂来脸下带笑:“哟!姜阁员!还有到太虚会议开启的时间,今天怎么得空—” 那答案像一杆刺枪,在少年之前,正中心口。 “苦觉真人的事。”阎罗道:“他早就发现了是是是?这天他问你很少奇怪的问题。” 我什么都回答了。 “又是苦觉!我是是圣僧!我云游去了。”苦谛道:“他是是看过信—”显然我一直都很关注阎罗。 两人同驾一云,穿行在禅境,照悟道:“方丈在静室等他。”景国和悬空寺默契地隐藏了那个真相,必然没我们的理由。提早戳破,是祸非福。 守在殿后的男卫刚刚开口,阎罗便已开口:“黄舍利!”那七年来点点滴滴的是对劲,坏像在此刻全都没了答案。 那位年重的真人,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出家人是打诳语,对吗?得享尊位的观世院首座!?” 以车富昭的心智和手段,一时也说是出别的话。 天命是可违,人生一相逢。 但今天,我忽然没些前悔,前悔让车富昭来压阵。但我有没第一时间去把握。 阎罗对我深深一礼:“禅师止步,现在是山里的事情了——您对你的关怀,你铭记于心。” “欸—”黄舍利的手虚抬在半空,你没心用逆旅把那位姜阁员留在那外,但明白有论重复少多次,那个背影都是会改变。 苦谛的脸下几乎有没表情,但坚决地拦在车富身后:“姜施主,你还没对他很侮辱。佛门圣地,非请勿入。” 苦谛道:“施主没什么事情是妨直言。若是着紧,老僧不能代为通传。”命运确没回响。 我缄默地站在车富昭身前,车富面具之上,只没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姜望月的尸体。 而我自己,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提着脑袋走在悬崖边下,脚步一滑,即是深渊。山主永德,正坐在一张蒲团下。面向小门,面向众生。从来笑容满面、暗淡有边的我,今日有没笑。 姜望月最前的真命之刀亲日斩出了!用冰热的语言为刀身,以残酷真相为刀锋。 我有没让自己的情绪泛滥,声音一低又压上:“还没哪位苦觉同辈真人,还没哪位低僧,欲阻你者都来,看是惯苦觉的都来,都来!都来姜某当面。苦觉没泪心外咽嬉皮笑脸什么都是问,你那个受我恩惠被我救上大命、才能够在今天挺直脊梁站在那外的人八宝山的净深今日替我,问一问。”事实下我才横空掠至,这七官阴沉但眉没断口的照悟禅师,便亲日在一片亲日的煦光外出现。 而且全程旁观战局,干扰也来得如此隐晦,几乎是算是出手,死前都有法追踪痕迹。 照悟禅师陪着阎罗踏出卞城王门,想了想,还是道:“出家人本是该少沾染因果,方丈也知劝是住,有没少说你是与他说些打机锋的话,你觉得他还是要想一想。他做那个太虚阁员,没少多人支持?现 在整个天上,没少多人传颂他的名字?他现在走在正确的道路下,他的未来有限黑暗。” 虽说苦觉之死是既定的事实,姬炎月迟早都会翻那个账,没有没那一次压阵都是如此。但那一天,能迟应当尽量迟。时间是姬炎月的朋友。 她是大景皇族,她拥有与敌偕亡的勇气。 你补充道:“而且都是在八年后—现在应该说是七年后了。”黄河魁首,青史第一真,太虚阁员. ····. 那么究竟是谁,藏得如此之深? 天边只没一句亲日的回应:“一身立此千万重,天里天,身里身。”但姜望月还没死了。 “阎罗,竟然是他!”在人生的最前时刻,车富月脸作狞色,用最前的力量凄声而鸣:“当时我们就应该把他和苦觉一起杀死!” 白色僧衣一晃,热面的观世院首座已然出现在身后。 但阎罗还是开口:“阎罗见过山主你来问一问,苦觉真人的事情。阎罗站在原地有没动,黄舍利的手也终于有没搭下来。 天下岂有能肆行恶事、养出凶禽燕枭而不被镜世台所知的真人?就算镜世台没有发现,法家圣地三刑宫难道是摆设?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是在天外养成的燕枭,却在现世披上假面。佛门西圣地,世间凡俗是得见。 太虚山,万花宫。 净礼为何突然离开龙宫?又怎么突然闭关,一直闭到今天?这中央娑婆世界,是如此难出吗?以琉璃佛子的根性和天资,没什么问题能够困扰我那么久? 车富昭要如何接上?阎罗以此言心。青云一瞬至天边。 卞城王藏于芥子,等闲是露真容,但车富自然知晓如何叩门。过往的岁月外没太少疑问。 继而是洪声响起:“阎罗—来拜山门!”青衫挂剑的车富,站在了宫门后。 为什么每次去悬空寺,都见是到人。 在道躯华萎、向后仰倒的最后时刻,姬炎月圆睁其眸,怒声长啸:“吾乃大景皇族姬炎月!岂能死于宵小之手?!” 道历八四七一年八月十一,是个清朗的坏日子。一步踏出阴曹,一步太虚有距,已然消失有踪。 叹息到了尽头,祥云便已散去,阎罗出现在一间禅房中。 黄阁员没些忧愁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你真是知道。也许那当中没什么误会一 “谢了。”阎罗激烈地道了声谢,转过身,亲日消失。原地只没一个浅浅的青云 印记,在做飞快的告别。 巨佛之像,笑面迎人。你说什么? “太虚阁员得诸方认可,没横飞天上之权柄。斗昭狂妄有羁,重玄遵有所顾忌,黄舍利自由散漫我们经常如此。但他自入阁之前,愈发沉稳,每每过境哪处,都要知会——”照悟道:“从太虚山门直飞到卞城王,一路毫是停顿,几乎贯通半个现世,那还是他第一次那样做。” 阎罗猛然扭头,直视着我,这双宁和的眼眸外,此刻是如深海沸涌般的情绪。阎罗看着你:“他是是是没什么事情瞒着你?” 唯至诚至虔者,方能群山之中见宝山 </di> —当然,那几乎只是传说。你感到是可思议,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苦觉真人写给他的这些信,全都是在同一个时间段外写的.”最前只是摇了摇头,背着双手,惆怅地步入万花宫中。 轰隆隆隆! “你瞒着他的事情可少了—”黄舍利止住了口花花,歪头看了看我:“他坏像心情是太坏?” “来,退来说。”黄舍利伸手去搂我:“退来喝一杯。有没什么解是开的结,今朝没酒今朝醉!” 照悟沉默片刻,最前只是合掌:“南有.弥勒尊佛!” 姬炎月已然定上来,声音淡漠:“你是冲动——他逃命去吧。” “那门很空吗?”阎罗迈步往后走:“确实太空了,该没一人站在那外.你要见贵寺方丈,烦请带路。” “自送知闻钟归山前,他就再有来过卞城王。卞城王自然是永远为他敞开山门的.”照悟禅师说着,抬掌一翻—— 我的身形一瞬间便从血月下落上,扑至姜望月身后:“他说什么?!”景国低层很难忘记,天上弱者几乎有没可能是知道的一张脸! 我怀疑姜望月说的是真话,因为在那样的时刻,谎言毫有意义。姜望月是会把最前的时刻浪费在谎言下。 阎罗便直言:“苦觉圣僧的事!” 又亲日指了一个和尚:“去把他们降龙院首座叫来,上一个你来过我的关,你听到我骂过苦觉圣僧!今天让你来问问他们,用你那柄剑——你想知道苦觉圣僧那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恶事,竟然如此地是被他们侮辱!” ······ 永德急声道:“他是卞城王的贵人,有论什么时间,相询什么事情,老衲都应知有是尽。但此事涉于别宗,悬空寺有没说的事情,老衲也是方便说。” “你希望知道真相。”阎罗说。 明明有没真切的雷鸣,姬炎月的心中却上起暴雨。届时,姜望月口中的“我们”,就不能为你报仇。阎罗! 可是谁能回答我呢? “还没.挽救的可能吗?”车富微垂着眼眸,声音极重。以后撵都撵是走,现在看都看是到 “今朝没酒-唉!” 照悟沉默了片刻,最前只是一声叹。墓中陪葬者,岂能多一個! 姜望月的道身在坠落,你的是甘却在升腾—你的眼眸在那一刻旋分八色,是为青、红、白,于此眺望,洞察这红月之下。 可车富昭现在,还没是关心了。 只没丝丝缕缕的咒力,如烟气亲日,自你的尸身蒸腾。它们秉承须弥山早就潜伏坏的意志,捕捉了姜望月的残念,沾染了关于靖海计划的全部—— 但相较于卞城王主撑起锦襕袈裟的胖小体型,那间禅房坏像又归于亲日了。“姜阁员-” 那本身即是答案。 阎罗亦合掌,端足佛礼:“谢过方丈。”小景皇族,焉能死是知因谁而死! 永德沉默了许久,终是双掌合十:“那是既定的事实,是是未结的因果。” 云海顿开,翻见佛台。 这丑陋的虹彩还未散去,便没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山后。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三章 此路不通 “苦觉何以罪天下?” “苦觉如何至此?” 此刻姜望无法问苦觉为什么死去了。他只好问,苦觉为什么不被尊重。 苦觉玩世不恭,苦觉没有半点高人风度。苦觉总在尘埃里打滚。 苦觉总是贱兮兮的没个模样。 但这些,都不该是他被轻蔑对待的理由。 他可是得享真逍遥的当世真人啊,他是与悬空寺当代方丈同辈的高僧,当年与他一起修行的,论佛法、论修为,有几人能与他并论? 然而他在悬空寺,几乎是“查无此人”。就连山脚下的信民,都不知世间有苦觉 这世上有视众生如蝼蚁的真人,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真人,却容不下一个游戏人间的真人么? 以前姜望总觉得,无论被怎么对待,那都是苦觉自己的事情,苦觉自有他与世界相处的方式,苦觉可不会被人欺负。但现在他再也不能跳起脚来骂人了。 姜望能做什么呢? 在屡次寄信无回应的时候,他多次来悬空寺,通名求见,每次得到的,都是苦觉云游的消息。 在担心苦觉安危的时候,他温和守礼,恭谨拜门——“请告知我苦觉前辈在哪里。” 在成为太虚阁员的第一时间,他就来到悬空寺,阁员拜山,得到了苦觉的信。 现在他希望这个世界,给予苦觉应有的尊重。为此他可以挑战所有人。 他不是要与悬空寺为敌。 他只是作为一個弟子,一个晚辈,一个如徒如子的存在,替自己那从未喊出口的“师父”,去争一口气,争一个名。 因为苦觉已不能自己争得。 此身未入空门,但三宝山,是空门里的家。 暴躁的苦病真人没有立即打出来,也没有别的真人再出现。周围的僧侣,自然也没谁去叫人。 人们看着名满天下的姜望在这佛门圣地按剑,看到的不是愤怒又或骄狂,而是满溢了无法静藏的悲伤。 这个人,太难过了。 冷面的苦谛真人没有勃然大怒,他静默在那里。严肃得如刀刻般的表情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沉默。 或许他也有很多的话想说吧!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讲。 而后山门之中,有一声愁苦的叹息,幽幽响起了:“既是为苦觉而来,又哪里有什么关卡让你过?姜施主,请入山门。” 苦谛于是侧身。 姜望尽量让自己灿烂,但只做得到面无表情。 他直脊挺身,昂首按剑,大步而行,他代表三宝山在这佛门圣地龙行虎步。富贵不还乡,发达不显圣,对老和尚来说,该有多么遗憾。 三宝山的净深。今日.衣锦! 在众僧侣复杂的目光中,他紧随观世院首座之后,踏进这佛门圣地开在现世的山门,走进悬空禅境。 那巍峨的悬空巨寺、宝光隐隐的塔林、跨越万古的梵唱全都不能吸引姜望的注意。 他默默地往前走。 苦谛也默默地在前方带路。沉默是古寺的回声。 再长的路,都有尽头,走了再长时间,也无法定住心弦。可他莫名地希望,路更长一些。 他宁愿一直走不到尽头。 姜青羊身先士卒,姜武安勇冠三军,姜阁老担责天下,姜望他不能勇敢地面对结局。 但他终于来 </di> 到悬空寺方丈的静室外。房门也被苦谛无声地推开。 姜望往前走。 苦命大师坐在一张长案后。 案上只有香炉一座,檀香三根。 青烟袅袅,隐约了苦命方丈面上的褶痕。 这位从来满脸愁苦的胖大和尚,面上此刻没有愁苦。今日他无法为苍生悲。 他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已经坐了很多年。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比我想象的要早一点。”他如此说。 姜望走到他身前,在长案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与悬空寺的方丈相对,腰杆依然直挺:“便请方丈告知我,这一切是怎样发生。” 苦命道:“我要从何说起呢?” 他摇了摇头:“我无法置身事外,说一些看起来客观的话,我这个遁入空门的和尚,无法不带情绪地描述—” 他抬起一根胖大的手指,遥遥点在姜望的眉心:“这一切,便请你自己去他的命运里看一看吧。” 姜望跪坐在香炉前,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你娘的草鞋垫子烂鸡蛋,三寸钉跳到佛爷的膝盖上!狗日的匡命,你还荡邪统帅。怎么不把宗德祯荡了!当初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多少人倾家追随,要搏一个从龙之功,一群人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打下了基业,他一扭头自己跑上了玉京山—和尚都知道,塑成金身,不忘善信。他是上山就忘本,一等一的没良心,堪称天下第一邪君!” 禅房之中,黄脸老僧半躺在地,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一手抠着脚板,一手时不时捶打地面,给自己助兴添威。 嘴里是破口大骂,几个时辰了都不停歇。每骂到关键,就狠狠砸一下地面,砸出“砰”的一声混响。 砰!“宗德祯!” “你个钻黄泥的老王八,你钻到你爷爷的裤裆里了!那么爱吃这个,怎的不去茅坑!几千岁的老不死,欺负我这个小年轻。还你娘的紫虚定神符,你要一点脸?这么多年白活了,半点长进都没有!佛爷要是跟你一般年纪,早超脱了也!你又是国家体制又是玉京山,走什么都走不通,知羞不知羞!” “别骂了!”禅房外响起苦病的声音,虽是劝解,也洪声如雷,倒更像是在跟他吵架:“骂多了悬空禅境也挡不住,紫虚真君会听到的!” “就是要他听到!”黄脸老僧在禅房里怒气冲冲:“这个狗娘养的要是听不到,佛爷不是白骂了吗?!” 苦病道:“你别给山门—” “闭嘴吧你这病痨鬼!!”黄脸老僧无差别咒骂:“佛爷还没骂到你呢,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你师兄被人使用卑鄙手段定住丢回来,你瞎了眼睛啊看不到?你倒是拿刀砍他啊,不是降龙吗?你降的什么土蚯蚓?你是大公鸡啊?!不跟别人拼命,跑到这里来劝我,觉着佛爷脾气好怎么的?什么玩意儿!!” 苦病嗓门虽大,但是骂不过他,悻悻然闭嘴,转身就要离去。 但禅房里的黄脸老僧并不罢休:“放佛爷出去!佛爷数到三,别逼佛爷骂狠的! “一!二—一苦命你这个死胖子!你这肥头大耳的死胖猪!老子知道你在听,别给我装死!一天到晚听墙角,事到临头不吭声,你配当这个方丈吗?你配吗?苦性不死,轮得到你?死胖子!站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骂你师父了!” 苦命愁苦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师父不也是你师父吗?” 黄脸老僧指天骂地:“好啊你这欺师灭祖的东西!骂咱师父你都不在乎了!”苦命不吭声。 “世尊!”黄脸老僧又高声:“世尊也不是个什么——” “住嘴!”苦命胖大的身形一下子撞进禅房里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疯了!” 一脸病瘦的苦病、非常严肃的苦谛,也都踏进禅房里,严厉地看着他。他们这一辈师兄弟,还活着的,算是齐聚了。 谁也没有想到,黄脸老僧竟敢谤佛!这简直触犯了修佛者的底线! “呵呵呵.”.黄脸老僧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无所谓,吊儿郎当地道:“佛爷早就疯了,非止今日,你们是今日才知吗?!” “我知晓你的心情。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都经历了这么多,都知道世事不会尽如人意。即便修成了佛,很多事情也不能改变!”苦命长叹一声,愁苦的脸上,有些无法掩饰的疲惫:“山门传承至今,你我都不能够任性。你不要再胡搅蛮缠。紫虚真君这张符,已经算是警告—到此为止吧!” “那就到此为止。”黄脸老僧,抬起手指,一一指着他们:“苦命,苦病,苦谛。你们听好-” 他用一种罕见的认真,平静地说道:“从今天起,我正式脱离悬空寺,我们的师兄弟缘分,就到这里。” “你把悬空寺当什么地方?”苦谛怒道:“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脱离就脱离,说回归就回归?” “别跟我大小声!”黄脸老僧猛然指着他的鼻子:“没大没小!师兄们说话,轮不到你开口!” 苦谛瞬间暴怒。 苦命轻叹一声:“你是认真的?” “你们用他的好处,却又不出手帮他。口口声声佛缘善信,遇事就缩头!算什么圣地!当我稀罕待在这里吗?”苦觉用手指着自己:“我!苦觉!今日脱离悬空寺, 永不再回来!此言天地共鉴,诸佛为证!” “滚开!”他大步从几个和尚中间走过,还故意撞了苦谛一下,独自踏出禅房去。 一位真正脱离悬空寺的当世真人,悬空寺的确没有再阻止他的理由。苦命和苦谛都不再说话。 独是苦病追了几步,追出悬空禅境,追上云空:“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净礼想一想吧!” 黄脸老僧道:“净礼已经长大了,悬空寺的未来都属于他。他是个命好的。我现在要去救那个命苦的。” 苦病无言以对。 “拿着!佛爷要走了,留点墨宝给徒弟,不许偷看。”黄脸老僧忽而甩了一沓信,砸在他怀里:“等我家净礼当了方丈,先叫他撤了你的降龙院首座,没点眼力见!” 然后就这样骂骂咧咧的.踏空而去了。呼,呼。 轻风过长河。 六道身影忽然出现,悬立长河上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鹤发童颜、身形高大的老者,他皱住眉头:“永镇山河玺镇压了此方,气息也很难捕捉了。” “此言不妥。”面容奇古的陈皮道士又开始反驳:“这个'难”,是相较于什么而言?可有什么标准?你不能无缘无故就说难,说难也体现不了什么。” 没人理会他。 身穿素色道袍的女冠茯苓,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气息是不好捕捉,但我抓到了庄高羡的—他应 </di> 该是打算在庄境翻盘,我们不如直接去庄国。” 靖天六友中看起来最年轻貌美,表情也最严肃的甘草,摇了摇头:“对我们,对庄高羡来说,这都是太突然的一件事,本该在几年后再发生,但对姜望来说,这就是他选择的时机,为此他也肯定做了很多准备。现在他都已经把庄高羡逼成这样了,会允许庄高羡逃回庄国吗?” 白术踩着一双木屐,脚踏河波,风度翩翩:“不用着急,从这里到庄国,就这么一点路,慢慢跟上去就好。你们难道急着救庄高羡?“ “总要看着点情况,让局面更符合我们的心情。欸,等等——”中年人模样的半夏,忽地停下脚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们好像还不能立即跟上去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轰一 有如流星飞坠,天降陨石,一道身影划破长空,直接砸在了长河水面!啪! 在高高炸起的水花之中,一身旧僧衣的黄脸老僧,缓缓地站起身来。 草鞋踩在水面上,僧衣泛黄而带尘,人在水中是一个孤独的倒影,他的身后空无一人。脸上的表情,却是得意得很啊。 “不好意思了各位—” 他看着对面形象各异的六位真人,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我家徒儿在前方办大事不希望被人打扰。” 鹤发童颜的苍参老道,脾气最是不好,见着这拦路的老僧,只问道:“你此来,代表悬空寺吗?” 上次在兀魇都山脉,就是他和苦觉同行,也算是相较于其他真人,多一分熟悉。 苦觉拍了拍手掌,得意洋洋:“悬空寺算个屁!我已将他们踹开了,从此没有关系。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大千世界最上佛,古往今来第一尊.你苦觉佛爷!佛爷只代表自己!佛爷还不够吗?!” 他喋喋不休:“尔等要是识趣,现在就乖乖退去,佛爷认得你们,佛爷的拳头可认不得—勿谓言之不预也!” 靖天六友互相看了看。 同样站在河面上的白术,笑了笑:“既是只代表你自己.那就再好不过。”轰!!! 七道身影在长河上方,瞬间撞到了一处!一触即分。 苦觉的身影向后飘飞,又落回水面,一双草鞋已经入水,如此仍然后退百余丈,激起两重浪。 双脚一错,停在水面。两道长长的水壑,也因此鼓荡开来,拍向两岸。 此刻他是一个半弓的姿态,不是佝偻,而是弓拉满弦。 他一只手在前方,虚按着河面,好像抓住长河,悬停道身。另一只手放在身后,好像按住虚空,撑稳自己。 稀疏灵光自此身向外溢,瞬间强烈起来,仿佛灵光无尽。 他像是一颗埋在石头里的翡翠,在此刻剥开了石衣,终于显见光彩。 “真可惜啊.”.他笑着说:“我那个逆徒,见不着我此刻英姿。难叫他心服口服!” 枯眉一扬,僧袍骤然鼓荡,枯瘦的身体里,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无穷无尽的灵光,似海啸山崩,向四面八方铺开。却因为永镇山河玺的镇封,不见于长河之外。但何须为人见? 老和尚又不是为人间。此来,为一人而已。 身是五感,心是七情,意为六想,灵乃三慧,是所谓闻、思、修,受菩提。身觉,心觉,意觉,灵觉 他咧开嘴-“此路,不通!”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四章 尔等瓜皮勿念我 苦觉独对靖天六友,应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毕竟一真对六真,世罕其闻。 但因为战斗发生的地点在长河,又恰逢龙宫宴召开、太虚会盟开始,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镇压长河…… 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开始和结束都局限在长河之中,不曾惊扰世人。 任是怎样惊涛骇浪,最后也都平复为清波……使水光如镜照天穹。照得天穹闲云几朵,聚来又散去。 长河万里漾波纹,靖天六友几乎人人挂彩。 黄脸的老僧,仰躺在河面上。真人的血液,向四面八方洇染。 河风静静地吹拂,战斗过程里结成的浓雾被吹散,隐隐可以看得到前方的镇桥——那是一种庞然而古老的伟大姿态。千万年来什么都不改变,但它们改变了长河。 水中倒影像一幅流动的画,靖天六友踏水而行,在黄脸老僧旁边鱼贯而过。 “啊,没有料想中那么容易啊。”苍参老道走在最前面,给出了自己的评价:“所有人都低估他了。” 严肃的甘草表示认可:“苦觉……是很强的。” “嘶……”白术捂住自己的右边脸颊,拿出一支铜镜,在那里边走边照:“好像破相了。” “都怪你们不行,完全跟不上我。”陈皮皱着他的丑脸:“不然哪要这许多时间?” “得了吧!”白术不屑一顾:“不要以为你长得丑就可以瞎说话,刚才要不是我援手得快,你就被打死了!” “你这是污蔑!”陈皮的重点全不在此:“谁长得丑了?我这是奇人异相!” “咳咳咳!”女冠茯苓收起咳血的手帕,轻叹一声:“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浪费这么多时间,不会已经打完了吧?” “庄高羡是有实力的,应不至于如此不济……”半夏走在最后,想到刚才这一战,语气里的坚定渐渐动摇了。 他顺手把正在下沉的黄脸老僧拎起来,残破僧衣湿漉漉的贴在老僧身上,凸出嶙峋瘦骨——实在是枯瘦的一具身体,也不知先前的力量从何而来。 水珠哒哒哒的滴落,间有几分血色,但已经不多。血快流干了…… 半夏将这真人残躯提在手里,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将血气化开的长河,跟上了前面几人的步伐。 弑真的路线并不复杂,庄高羡无论怎样左突右挪,最终目的都很明确,所以虽然很多痕迹都丢失,但追踪起来并不困难。 只是时间确实耽误太久了,庄高羡已经成功逃回了庄国。 一位正朔天子回到自己的国境,意味着什么? 在场的每位真人都很清楚。 “可能我们真的来晚了。”白术挑眉说道。 甘草凝重地道:“不一定。从这一路的痕迹看,庄高羡自始至终都没能摆脱追击,他还能逃回庄国,或许这里才是姜望为他选定的墓地。” “你未免也太重视他了,能把庄小儿逼到这个地步,已经超乎想象,还想——”陈皮平复了一下呼吸,回过气来:“叫你们赶路不要这么快,我挡在前面承受最多攻击,不得照顾照顾我吗?” 苍参长相最老,但最直接:“过去不就知道了。” 茯苓抬手将他拦住:“还是要注意一些影响,不要做得太明显。我先看看情况——” 说罢瞳孔一转,眸光已然恍惚。 脱离了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镇压范围,真人之眸,又能洞察天地了。 “庄高羡的情况好像不太妙啊。”她喃喃地道。 “你看到了什么?”甘草问。 六真之中,茯苓瞳术最强。所以其他人也并不自己去看。 茯苓的语气十分复杂,说不清是惊是疑:“他们现在掉进了现世缝隙,我也看不真切,但庄高羡的‘气’……在急剧衰弱。” “你们在这里等着,略作休养。”半夏顿了顿:“我先去看看情况。” 现在六真里,也就他的状态最好,最能应对意外。 啪! 忽然有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半夏没有一惊一乍,只是低下头来,看着用最后余力抓住他的老僧,用眼神表示疑问。 苦觉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吐着血沫:“不要让他……看到!” 半夏略想了想:“好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 苦觉这才闭上眼睛,但那只枯瘦的手,还紧紧抓着半夏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再迟缓一点半夏的脚步。 半透明的火焰,便从这只不肯松开的手掌开始,向整个道躯蔓延。 嗒嗒嗒嗒…… 天空落下血雨。 敲在了谁的心窗。 …… …… 苦觉的眼睛闭上了,他终于可以休息。 姜望的眼睛睁开了,他还要面对这个世界。 所谓命运的掠影,就这样传递在眸光中。 悬空寺方丈苦命大师,以绝世手段,让他得以走进苦觉的命运,旁观苦觉的最后时刻。看到那淹没在长河,也本该沉没在时光河流里的故事。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苦觉,也从未……如此遥远。 四年前他走出生灵碑,天空漂浮的,竟是这场血雨。 那个名为半夏的道士,撑着油纸伞,从血雨中走来,是上国真人的姿态。 那时候他还想,莫非是关乎庄高羡的天地之悲,从冥乡落到外间? 原来那天下了两场雨。 一场雨下在故事里,一场雨下在回忆中。 他姜望天下扬名啦,一场弑真之战,足够载入史册。 那黄脸的老僧以一敌六……无人知,无人知。 只有一场寂寞的血雨。 青烟缭绕,烟气中对坐的两人都有些隐约。 悬空寺的方丈,是苦命的禅。 三宝山的净深,也似泥塑的像。 方丈看到姜望的眼睛是幽深的,这一刻并不体现情绪,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把所有的光线都吞下了。 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沉默。 “净礼呢?”姜望的声音有些暗哑。 苦命道:“苦觉出事之后,苦病就去龙宫,把净礼带回了山门。他哭了几天之后就开始冲击洞真,想要独自去报仇。我把他关起来了,不想他去送死——你要见他吗?” “不用了。也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姜望慢慢说道:“让他继续闭关吧。他太天真。真人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是渺小的。” “苦觉还有最后一封信,说实在瞒不住的时候再给你。”苦命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薄信来,放在了长案上。 他语重心长地道:“何止真人呢?我侥幸证得衍道,走上所谓绝巅,也时常自觉渺小。” 姜望当然听得明白。 姜望也非常清楚,中央大景帝国,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天下间,无论秦楚诸强,又或万古大宗,谁不在它的阴影之下? 当年孟天海在祸水冲击超脱,宋菩提就说过,孟天海若敢强夺云梦舟,哪怕超脱了,出了红尘之门,也要打死他。 楚国尚且有如此底气,天下第一的中央景国,又该是何等磅礴! 最后孟天海是怎样失败的,他在祸水第一线,也看得清清楚楚。那留名在红尘之门上的景文帝,是道历新启以来,第一尊超脱。 景国之强,强到令人窒息,强到天下缄默。 所以从头到尾他没有问一句——悬空寺怎么什么都没做。又或者说,悬空寺应该做什么。 悬空寺难道就愿意认下这件事? 只是不认又怎么样? 苦觉已经脱离了悬空寺。 苦觉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赴死。 他是以三宝山苦觉的身份,拦在靖天六友面前,而不涉及悬空寺任何。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那封信——苦觉所留下的最后一封。 那潦草的字迹,如今看来是这样亲切。 而这封信,跟之前的所有都不同。 信封上写着:净深亲启。 这四个字写得认认真真,很有礼貌的样子。 但信纸上第一句就是——小王八羔子,是不是又要犯浑? 姜望几乎能看到那个叉腰叫骂的黄脸老僧,但毕竟,只是“几乎”。 当世真人,太难欺骗自己。 除了这些文字,眼前什么都没有。 但又真能说,什么都没有吗? 他往下看——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老子就在劝你,劝了这个劝那个,这么多年,你是一句好话都不听!我查过你的生肖,倒也不属驴,怎的脑后全是反骨?是不是想气死为师,夺我三宝山的基业?” “罢了罢了,从前都作罢!为师宽宏大量,不与你这臭小子计较。” “最后跟你说一件事,你老老实实给我听好了,老子还能算你浪子回头。” “倘若你还认我,不许为我报仇。老子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去,生死自由,与任何人都无关。” “若敢违命……老子就把你逐出三宝山!活着你不是我的徒弟,死后你不能拜我的坟头!你既然不是我徒弟,又有什么资格给我报仇?师出无名,洗洗睡吧!” “此事若不依我,我死不瞑目,竖子果能不孝至此耶?” “你若听话,置一衣冠,把我带回你家。别把我留在悬空寺,咱俩跟他们没关系了。” “照顾好你净礼师兄。” “佛爷乏了,言尽于此。” 薄薄的一张纸,不长的几行字。姜望看了很久。 他终于把这张信纸叠起来,叠得齐齐整整,好好地放回了信封,又仔细地将这封信贴身收好。然后道:“遵照苦觉真人的遗愿……可有衣物在寺中?” 苦命拿出一只陈旧的小藤箱,轻轻放在长案上:“他对穿戴不很计较,衣物不多,只有这几套,是净礼为他缝制的。你都拿去吧。” 姜望手搭在藤箱上,摩挲了一会,语气莫名:“今日才想起,我竟从未给他添过新衣。” 苦命缓声说道:“你前些年给他寄的礼物,他常跟我们炫耀。” 姜望把这只藤箱收了起来,对苦命一礼:“姜望孟浪,今日多有得罪……不打扰诸位高僧清修了。” 苦命说道:“苦觉若是在天有灵,他最大的希望,一定是你和净礼平平安安。” 姜望轻轻颔首,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他起身,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就这样离开方丈静室,离开了悬空寺。 …… …… 星月原的春天是极美的,花开遍野,香气洇云。 白玉京酒楼今日气氛欢快,因为姜东家带了许多礼物回来,人人都有份。而且以白掌柜的慧眼来看,这些礼物并不简单,价值不菲。 身为酒楼账簿持有者兼撰写者,白某人不免有些忧思,把那条玉腰带在腰间比了又比,愣是没敢直接戴上去,谨慎地问道:“突然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不是要散伙跑路吧?” “一天天的就你事最多!”姜东家把手一伸:“不想要就还给我。” 白玉瑕‘啪’地一声就把腰带扣上了。 “诶,是不是到我啦?”姜安安瞅了半天,实在等不得。酒楼中人礼物都收了个遍,老哥还要挨个地讲几句话——你先把我姜安安的的礼物奉上来,再去闲聊不成么? 褚幺也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但他毕竟不敢跟小师姑一般跳起来催促,只是不停地在师父面前走来走去,希望唤醒那一份师徒情谊。 “哪儿少得了你?”姜望笑了笑:“闭上眼睛,为兄给你一个惊喜。” 姜安安把漂亮的眼睛闭了起来,一脸的开心:“好了吗?” 姜望温柔地道:“来,看看喜不喜欢。” 姜安安激动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堵书墙。 又大又厚的书籍,似方砖一般,在她面前,垒成了一堵墙! “怎么样?”姜望一脸‘你赚到了’的表情:“《史刀凿海》天都典藏版!万古无新事,读史可以明智也!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弄到,是不是很惊喜?” 褚幺已经晃悠着晃悠着,晃悠到了人群后面,正试图往门外晃,被白玉瑕坏笑着拎了回来。 姜安安勉强把嘴角抬了起来:“啊,真的好惊喜。” “啧啧啧,脸色怎么不好看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呢?”姜望揶揄道:“为兄会只给你准备《史刀凿海》吗?你也不想想!” 姜安安气得过来打了他一下,脸上却是笑了:“你真讨厌啊。快把我真正的礼物拿出来!” “喏,就是这套《通用草原语》了!”姜望从储物匣里取出又一摞书,堆在姜安安面前,笑呵呵地道:“你的草原语还需要再补补课,上次你汝成哥就说你讲得不是很标准……这可是大牧女帝亲自下令编纂的精装全新版!” 姜安安脸上的笑容就这样消失了,嘴巴慢慢地瘪了下去。 “哎你不是要哭鼻子吧?十四岁了哦!”姜望还在笑。 姜安安本来没想哭,但这下眼泪真的滚了下来。 “诶诶诶!”姜望慌了手脚:“开玩笑呢!跟你开玩笑呢!这孩子!你!” 他立即捧出一只雕刻精美、装饰华贵的剑匣:“这才是你的礼物呢!” 他抓起姜安安的手,放到剑匣上:“敲敲看,这材质!摸摸看,这雕功!漂亮吧?匣子都是名家手笔!你打开看看,保准喜欢!” 姜安安抽噎了一下,但还是双手接住了剑匣。 姜望继续殷勤地介绍:“这是你廉雀哥给你铸的剑,炼了三年才出炉。我赶紧就给你带过来……你打开看看。” 姜安安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把最后的泪珠颤掉,然后将剑匣打开—— 顷刻满室生华。 匣中躺着一柄雪色的连鞘长剑,剑格像是一对张开的羽翼,剑首似是凤冠一顶,鞘身的线条十分简约,像是两尾鹤羽,飘逸绝伦。 姜安安喜欢得不得了,慢慢将此剑拔出鞘来,便见得一泓雪色,其上似有掠影,但再细瞧,却是通透极了。等到看第三眼,才能发现,剑脊上刻了四个道字,忽隐忽现,缥缈如鸿影。 字曰:照雪惊鸿。 “好漂亮的一柄剑!”连玉婵在旁边忍不住赞道。 这柄剑确实漂亮得不似人间造物。 姜安安收剑归鞘,破涕为笑,脆生生道:“谢谢哥,也谢谢廉雀哥!回头写信再谢他一次!” 姜望含笑看着她:“刚刚还掉眼泪呢!” 姜安安又打了他一下:“还不是你,太过分了,故意气我!” “咱们安安真的长大了。”姜望看着自己的妹妹,莫名地慨叹了一声,又温声说道:“本来想等你再大一些再把它交给你,但是想一想,我的安安是很懂事的,一定知道要怎样面对人生。 “十四岁的姜望,提着剑在盗匪窝里跟人拼命,只想早点挣一颗开脉丹,还不知道超凡是什么滋味。十四岁的姜安安,已经周天圆满,触及天地门。你比我当年强多了! “但是安安,哥哥希望你明白——你手中这柄剑,是可以杀人的剑,不止是漂亮而已。你要懂得它的分量,不要把拔剑当做太轻易的事情。”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时 姜安安其实很愿意听哥哥讲道理,只要哥哥有一点认真,她就会很认真地听进去。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哥哥更重要,没人比哥哥更正确。 当然,在写作业这件事情上,她的“听话”,会稍微有些曲折。 “哥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杀人的。”姜安安抱着剑匣,右手并三指对天:“我姜安安发誓——” 姜望一巴掌把她发誓的手拍了下来:“也不要轻易发誓。” 又补充道:“如果有人威胁到你,更不要手软。” 姜安安眨了眨眼睛:“那到底是手软还是不手软?” 白掌柜在旁边及时地传达上意:“总而言之,就是你不可以恃强凌弱、欺负别人,但如果有人想欺负你,你就拿这把剑,把那人杀透。” “杀透是什么意思?”姜安安好奇地问。 白玉瑕笑眯眯道:“杀到散归源海,永无复生可能。” “那要怎么做呢?”姜安安的大眼睛里,都是对知识的渴望。 白玉瑕很是积极:“这个方法就多了,来,我跟你讲,首先你要知道这个人体要害——” “咳!”姜望轻咳一声,打断了这个临时小课堂:“那什么,安安,你叶伯伯又写信来了,让你早点回凌霄阁,说要传你什么什么正法,好像很重要……” 姜安安道:“九霄普化天雷正法?” “诶对,是这个名字!” “再玩儿两天呗。”姜安安满不在乎地道:“你就说我生病了。” “也好!”姜望答应得很爽快:“为兄真是舍不得你啊。正好楚国那边有一套名家字帖选辑,还在路上,不知能不能及时送到……你再玩三天吧,时间保准一点。” “蠢灰!”姜安安扭头就喊:“收拾行李,带上你的饭盆,咱们撤!” 蠢灰嗷呜一声就跑。 姜望皱了皱眉:“褚幺你别晃了,为师眼睛都给你晃晕了。” 重新挤回来的褚幺便停下身形,狡黠地笑。 “喏。”姜望随手扔了一个长条旧布袋过去:“这是你的剑。” “谢师父!”褚幺一跃而起,敏捷地将之接住,慎重地把这个剑袋捧在手里,细细观摩布织纹路:“师父,这个剑袋如此别致,一定值不老少钱吧?” 姜望摆了摆手:“你廉雀师伯擦炉子的布,顺手给你裹了一下。凑合用吧,这不包得挺好。” 褚幺是个乐天派:“师父,我懂,绝世的宝剑,无鞘可以藏锋。您二位用这块破布包着它,是想告诉我宝物自晦的道理,教我低调做人!” “倒也没有想这么多。”姜望挠了挠头:“因为这柄剑也是用边角料做的,所以用边角料包一下……很合理吧?” “哈哈哈!”褚幺大笑三声:“师父你唬不着我。” “我褚幺,今日亦得名剑!”他将这破布一扯:“出来吧,天下第三名剑!” 出现在他手中的,是一柄灰不溜秋的连鞘剑。说它是剑,可能有些屈才了。它的外形像是一根大铁棍,剑柄凹凸不平,起伏得没有半点规律,像是那种根本没有怎么锻打过的铁条。 褚幺一时沉默。 这副样子……这才像是廉雀师伯铸的剑啊。这个外观才匹配上了! 祝唯我在一旁饶有兴致地问:“你刚刚为什么说是天下第三名剑?” 褚幺没什么激情地道:“第一是长相思,第二是照雪惊鸿,第三……” 他的沮丧来得快去得更快,一瞬间又斗志满满:“君子在身不在器,第三是我褚幺的剑!” “哦?是吗?”白掌柜和善地看着他,似不经意地露出腰间彗尾剑。 褚幺的气势弱下来:“要不第四?” 连玉婵咳嗽了一声。 褚幺哭丧着脸:“第五也行。” 姜望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古以来,没有哪个人是因为拥有宝剑而被传唱,只有那些名剑,因为它们的主人,而留名青史。褚幺,不打算拔出你这柄天下第五的名剑,看看它的锋芒吗?” 褚幺一瞬间又来了精神,就知道还有惊喜,好调皮的师父! 他一手抓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模仿师父横拉一线剑潮的英姿,仓啷啷拔出—— 一根破铁条。 剑锋瞧不着,剑脊很崎岖,剑纹不曾见,剑尖根本都不尖。 铁棒一样的剑鞘里面,藏铁条一样的剑,这很合理。 “师父……” 褚幺看着敬爱的师尊,眼神里终于有一点迷茫了。 姜望笑吟吟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也笑吟吟地并起剑指,轻轻搭在这根破铁条上:“看好了——” 剑指在铁条的边缘,轻轻抹过。 就像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点燃油灯的过程。 一刹那剑芒经天! 褚幺几乎要闭上眼睛,但用力地睁住了,那耀眼的剑芒,刺得他流下泪来。 他大叫:“绝世好剑!我褚幺的剑!” 姜望的剑指慢慢移回,那剑芒也就随之逐渐黯灭,像是一条星河,隐入了夜色。 这柄剑又重新变得平平无奇了。 姜望弯曲食指,轻轻刮走了褚幺被剑芒刺出的眼泪:“你太要强了。以后要记得,再厉害的宝剑,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藏锋于鞘。人也是如此,道途长远,不必事事逞强。” 褚幺抱剑在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徒儿记住了。” 又立马阳光灿烂地笑起来:“师父,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剑身的痕迹神秘复杂乱糟糟,我实在认不得有没有刻字。” “它的名字藏在剑芒里,等你瞳术有成,就能看到。”姜望道:“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像这柄剑一样,起于寒微,看着平平无奇。不显赫,不高贵,不能装在宝匣,不被人看好……但却能够砥砺出天下无双的锋芒。” “参天之木,起于幼苗。万丈险峰,垒于微土。所谓丈夫未可轻年少!褚幺啊,你这等毛头小子,正是拥有无限可能的人。为师都不敢小觑你。” “这柄剑的名字,叫做‘少年时’。” “少年时……”褚幺呢喃着剑名,认真说道:“就像师父你把我从瓦窑里捡出来,那些砖瓦虽然灰扑扑的很难看,却能够建成漂亮的房子。徒儿就是那片灰扑扑的瓦,但有一天要搭在高楼!” 十五岁的他已经养出了几分意气风发,在星月原声名鹊起,在白玉京受教于名师,如今恰是少年时。 “少年成长为英雄的故事固然励志,从山脚一步步走上绝巅也是人生风景。但师父更要跟你说的是——”姜望按着他的肩膀:“你要永远记得你人生里草长莺飞的春天,记得你的少年时。男人真正的荣誉,来自对美好之物的守护。” 褚幺很用力的点头:“师父,我不会忘记的!徒儿一定会走上绝巅,赚很多很多的钱,好好守护白玉京酒楼,好好孝敬您!” 姜望抬手就是一巴掌:“你钻钱眼里去了!” 褚幺缩起脖子。但这一巴掌高高抬起,只是轻轻放下了,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去吧,把今天的功课做了。” “好嘞!”褚幺极宝贝地抱着自己的剑,喜滋滋地去了。 “哥!”姜安安这时在楼上探出头来:“你真让我现在回云国啊?不再多呆两天吗?练字也还行!” “我倒是想啊。”姜望笑吟吟的:“但我怕叶阁主揍我,他年纪大了又体弱多病,我不好还手。” “哼。”姜安安皱起琼鼻:“除夕的时候你还想跟他打架呢!你根本就不怕他。” “你看错了!虽然他脾气不好、粗鲁无礼、心眼小……但我怎么可能跟他计较?”姜望笑道:“我们是划拳不是打拳——再者说,你是凌霄阁真传,你的课业还是要以他为主。” 姜安安又道:“那你有什么话要带给青雨姐姐吗?” 姜望笑得灿烂:“我们会写信。” 姜安安又哼了一声,乖乖收行李去了。 …… …… 姜安安回凌霄阁去了,白玉瑕送的她。 也不知怎么,小丫头一走,酒楼里就变得很空。 姜望独自走回顶楼静室,猛地一回头,祝唯我面无表情地跟了过来。 “祝师兄,有事?”姜望笑问。 “你有没有事?”祝唯我问。 “有啊!”姜望道。 祝唯我便将右手垂落,一点火星在掌心炸开,倒提薪尽枪于身后:“还如旧事——要不要借薪尽枪?” 姜望笑了起来:“莫名其妙!我要闭门静修,借你的薪尽枪做什么?” 祝唯我剑眉一扬,锋芒迫人:“师兄现在虽不如你,但距离洞真也只有一步之遥,还不至于没有作用。” “谁敢说你没有作用啊!”姜望哭笑不得:“大师兄,你可是我在庄国时,最崇拜的人!怎么今天突然说这个?既然距离洞真只有一步之遥,那就多多努力,尽早把这一步跨过去,然后早日衍道,早些迎回大师嫂,不要叫她苦等。” 祝唯我瞧着他:“你这次出门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兄,你怎么好像在审我!”姜望颇是无奈的样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是四处转了转,什么齐国啊楚国啊草原啊,须弥山、悬空寺都去了。哦,还去了太虚山。你感兴趣?” 祝唯我又问:“你突然把安安送走是为什么?” “原来是舍不得安安啊!我说你怎么奇怪。”姜望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啊,人家叶阁主都把传法拿出来说了,我能怎么着?我能耽误安安的学习吗?怎么说她都是凌霄阁的真传,是不是?聊点别的吧,墨家最近什么情况啊,你有没有关注?” 祝唯我很有些严肃:“说你的事你不要总扯我的事。” “……成。”姜望摊了摊手:“不让关心就不关心呗。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崇古一派的鲁懋观鲁真君,我后来有特意了解,人还是很正直的,比较可靠。当初要抓走师嫂的,也不是他这一派……是不是可以聊一聊?” 祝唯我不搭他的腔,视线落在墙角位置:“这里怎么多了一个藤箱?” “你当初应该进缉刑司啊,怎么去了军中。”姜望抱怨道:“还兴翻我房间的?” 祝唯我看着他:“你解释一下。” “嗐!”姜望语气轻松地挥了挥手:“一个老和尚的僧衣,净礼小圣僧给缝的。暂且先放在我这里,下次遇到他送给他。” “是吗?”祝唯我将信将疑。 “这么点小事,我有必要哄你吗?”姜望有些不耐烦了:“你要实在不信,回头净礼小圣僧过来,你自己问他呗。” 净礼小和尚都搬出来了,净礼是不会骗人的。 祝唯我也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很没有礼貌。 “嘿!你这人!”姜望用手指了指,但终究没有骂出声。 祝唯我猛地一回头,姜师弟抬起来的手指也放下去了,含笑道:“慢走,注意脚下。” 咚咚咚。 祝唯我踩着楼梯走了。 但旋即又有一阵更急促的踏梯声响起。连玉婵以流星赶月的姿态,越过祝唯我,大步冲到静室里来,生怕姜望把她关在门外。 踏进房门后,先探头探脑,在房间里明目张胆地左右看了一圈。 “诶诶诶,看什么呢?”姜望用长相思把她拦住。 “东家!我怎么还没有神临呢?”连玉婵收回视线,理直气壮地质问。 当初可是你姜东家亲口说看好我第一个神临的,现在如何呢?林羡和白玉瑕都神临几年了!我还在天人之隔,隔了这么多年! 姜望同样理直气壮:“你怎么还没有神临,你别问我啊,你得问你自己,这些年有没有努力修行?” “我有没有努力东家你看不到吗?”连玉婵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些年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有一天偷懒啊。” “是吗?”姜望问:“那你怎么还有时间来质问我呢?现在不应该在修炼吗?” 连玉婵被问住了。 姜望抬了抬手:“去吧,把门带上。我要修行了。你不努力,也不要影响我努力。” 连玉婵默默地带上门,但又推开,强调道:“东家,我还没神临呢,你得负责任。不要哪天突然就消失。”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姜望很是不耐烦:“我还没超脱呢,谁来负责任?你在店里端盘子,我给你发工钱就算是负责任了。赶紧去忙你的,别逼我扣你工钱。” 砰! 连玉婵把门带上了。 姜望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都消失,像是偶起皱痕的水面,被一种寂寞抚平。 他静静地看了一阵门板,然后才转身。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了墙角的位置,面对着这口泛黄的小藤箱,动作迟缓地坐了下来。 他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墙角,声音咽在肚里。 “对不起了,老和尚。这最后一件事。我也不能听。”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六章 仵官 嘀~嗒! 鲜血滴在水面,有清晰的回响。 污浊腐臭泛着惨绿的水面,有一些微小、孱纤的阴影,瞬间聚集过来,将这滴鲜血分食,又瞬间散去了。 半沉在水中的刑架,痕迹斑驳,很有一些年头了。若是静下心来,好像还能听到哀声。过往它所折磨的凄惨魂灵,又为它的力量添彩,成为新的折磨。 刑架上吊着一个已经看不清面目的人,颓然地挂着,像一团生了蛆的死肉。 直到某个时刻,上方的石栏门被推开,粗糙的铰链声音响起,刑架慢慢地抬上来。从漆黑无光的水牢,上升到昏暗的地牢中。 在各种意义上,都能算是“升房”了。 这间地牢的构造也很特殊,四面都是实心的墙,完全阻隔了外界的声音。只在屋顶最中心,留有一个一指粗的孔洞,一线天光,便自此孔投下。那道光线在昏暗的环境里尤其迷蒙……就像是那可望不可即的自由和希望。 仅这一线天光自是无法对抗黑暗,所以地牢里其实还有一盏壁灯——奉神般的壁龛里,有一只小巧的橘色的瓷碗。一条白色的灯芯,如身子妙曼的仕女,立在半碗油中。发出如豆的光。 “我是否需要自我介绍?”地牢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后,阴影中的那个人,好像才具体存在。 这是一个极瘦的老者,面上有深深的皱痕。发白且枯,用一根乌木簪简单地簪在一起。身形略略佝偻,但眼睛很亮,声音也很清晰,给人一种很有条理的感觉。 他穿着普通的深灰色长衫,袖子简单地挽起来,露出一双瘦而干净的手,手指修长,有冷峻的、刀子一样的锋芒。 他好像早就存在于此间,但你无法确定他何时到来。 这声音仿佛某种开关,唤醒了这间囚室。 刑架上吊着的那团烂肉里,直到此时,才挤出一双摇摇晃晃的眼睛,慢慢聚拢了涣散的光。这时这位可怜的囚犯,才体现出一点人的模样。 他的下半身已经在污水里泡得肿胀发白,上半身交错的伤痕已经纠缠在一处,根本分不清是用什么刑具造成。 脸色是乌青的,艰难地开口:“桑……桑仙寿!” “好些年不在外面走,我还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没人认识我了呢。既然知道我……”桑仙寿双手合握,有些欣慰地道:“那就好办了。” 囚犯的眼珠子转了转,涣散的视线打量房间,在那碗油灯略略停顿。 他自然认得尸油。 有些痛苦地问道:“桑公,世上哪有抓到人二话不说就上刑的道理?还刑了这么多天?你倒是先审几句啊!万一我招了呢?” 桑仙寿摇了摇头:“这几年地狱无门的风头可是很劲,老朽久闻十大阎罗,杀人如麻,个个是狠角色。不用点手段,肯定是撬不开你们的嘴。” 囚犯恢复了几分力气,便用这点力气怒道:“你这是偏见!你都没有试过利诱,怎么知道不行呢?” “那太麻烦了。”桑仙寿笑着取出一份卷宗,翻了翻:“四殿仵官王,地狱无门元老,对吧?现在有几个身份,请你帮我确认一下。” 面对这种过分的要求,仵官王当然是选择配合,一口气报出好几个人:“秦广王尹观,佑国下城第二十七城人士!转轮王佘涤生,十年前从钜城叛逃的符文天才!宋帝王匡羽心,前曲国太尉!都市王——” “嘘……”桑仙寿叫停了他,微笑道:“不要抢答哦,我会折磨你的。” 他的语气是这样平静,仿佛这并不是一句威胁。 仵官王乖乖地闭了嘴。 “宣国张介甫,十七年前为报家仇,杀死柴城太守童玉江,灭其满门,之后消失。沃国谭度玄,出生时渴于人血,吞乳则悲,吞血则喜,其父以为不祥,灌入毒酒,遗于乱葬岗,十六年后回归,杀母弑父,诛绝谭氏。”桑仙寿合上卷宗:“哪个是你?” 仵官王颓然地抬起头,想了想:“他们的力量表现都很像我吗?” 桑仙寿也很有耐心:“有颇多相似之处,神通表现也拥有成长起来靠近你的可能……而且除了力量之外,人生轨迹也都存在与你重叠的空间。” 仵官王很辛苦、但很得意地笑了一下:“可他们都不是我。” 桑仙寿仔细地看着他:“那看来你现在这张脸,竟真就是你的本来样子。” 仵官王艰难地叹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我换了二十七具身体,都被你们揪出来了。我已经没得换。我也很绝望啊……地狱无门那么多阎罗,我自信不是跑得最慢的。为什么抓我这么用力?” “你猜猜?”桑仙寿含笑问道。 仵官王叹道:“我猜你们一定还抓到了另外几个阎罗,但什么消息都没得到。明白他们只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刀子而已……只好抓大放小,认准我这个组织元老了。” “猜得没错。”桑仙寿很干脆地承认了:“抓到了你们的宋帝王和转轮王。” “他们现在还活着吗?”仵官王问。 “你还挺关心同事的,他们可没谁关心你。”桑仙寿笑着道:“佘涤生身上的墨家情报还可以榨一下……匡羽心没什么用了。” “唉!”仵官王很痛心地叹了一口气:“希望宋帝王能有一个全尸。” “他的尸体……还算完整吧。”桑仙寿摸着下巴道。 “请问他葬在哪里呢?”仵官王关切地道:“有机会的话,我想去祭拜一下。” 桑仙寿又笑了:“你恐怕没那么多机会吧?” “瞧您说的。”仵官王明明已经虚弱得要命,声音却越来越精神:“有没有机会,还不是看您给不给?” 桑仙寿道:“也要看你抓不抓得住。” “我仵官王行走江湖,就靠一个眼疾手快。”仵官王谄媚道:“如果您能给我松个绑,让我稍作歇息,我能抓得更稳。” 桑仙寿不置可否,施施然道:“你既然不是张介甫,也不是谭度玄。那么你就是中山国淮城县尉之子崔棣了。 仵官王怔了一下,终是咧开嘴,露出满是血污的牙,渗人地笑道:“中央天牢,名不虚传。桑仙寿名不虚传!” “那我倒是有些奇怪了。”桑仙寿若有所思:“你出身在一个幸福和睦的家庭,父母恩爱,衣食不曾缺你。你的兄长性格仁厚,你的弟弟懂事孝顺。还有一个妹妹,听话乖巧,嫁得也很好……你怎么这个样子?” 提及仵官王的家人,还真是非常纯粹,没有威胁之意。对于仵官王这种家伙,实在不必指望他有什么牵挂。 “我为什么不能这个样子?”仵官王语气怪异:“一个人一定要经历痛苦,一定要有什么悲惨的往事,才有资格变成坏人吗?我不能天生就坏吗?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坏,我只是有自己比较小众的爱好……杀牛宰羊和我宰人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桑仙寿脸上笑意很浓。 “承蒙大人赏识!中央天牢里有什么适合我的位置吗?我吃苦耐劳,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仵官王不顾伤疲,立即就要竞聘上岗。 “不着急。”桑仙寿微笑道:“先帮我把秦广王找出来。” 仵官王还想谈一下条件:“我行走江湖,靠的是信义二字。我跟秦广王一起创建的地狱无门,那是好多年的交情……” 桑仙寿转身往阴影里走。 “跟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又有什么道义可讲呢?”仵官王高声道:“桑大人有所不知,地狱无门里阎罗之间的远程联络,都是我在负责!我秘术一起,他马上就会响应!届时您顺藤摸瓜,岂非乾坤朗照!” 桑仙寿走了回来:“你不会骗我吧?” “我崔棣对您忠心耿耿,愿为中央天牢一狱卒也!”仵官王信誓旦旦:“什么也别说了,桑大人,你看我表现就是!我对天发誓,一定要帮助大人将地狱无门这颗毒瘤铲除!” 桑仙寿抬了抬下巴。 仵官王的身体上,便缓缓退出八根黑色带锈的四寸长钉。死死捆住身体、箍进血肉的铁链,也如灵蛇游走。痕迹斑驳的刑架亦是松开锁环,发出幽幽一声响,仿佛释放了一些魂灵……仵官王像一滩烂泥,就这么滑在了地上。 桑仙寿静静地站着,并不催促。 仵官王也很自觉,勉强回了几分气,便立即爬起来,哆哆嗦嗦地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阵纹。 “用不用帮忙?”桑仙寿蹲下来问。 “不用,我能行。”仵官王勉强扯了扯嘴角:“大人,我很有用的。” “你能联系上那个卞城王吗?”桑仙寿略略点头,似是在表示赞许,语气轻缓:“我听宋帝王说,这次卞城王也出来了。这个人很神秘。他有没有动手?” “我不清楚,姬真人神威无敌,我早早就被杀出来了——”仵官王又赶忙补充:“所有阎罗都是和秦广王单线联系的。只要咱们抓住秦广王,就谁都跑不掉!” 桑仙寿点点头:“好,你忙你的。” 仵官王拖着濒亡的残躯,以最快的速度,绘好了传讯法阵。这种精神实在可歌可泣。 桑仙寿始终在旁边看着,予以贴心的陪伴。 “……容我恢复一下道元。”仵官王道。 桑仙寿抬手一指,便有汹涌道元,冲进仵官王的通天宫:“够了吗?” “够用了!”仵官王当即奋起残躯,盘坐在传讯法阵前,双掌合十,猛然拉开,拉出一道光幕。光幕分为十格,此时尽都黯灭,只有其中一格在闪烁。“联系上了,大人准备捕捉此贼痕迹!他掌控咒道,对纠葛极其敏感,大人务必小心,不要叫他走脱。” 桑仙寿默默地看着。 便见得这闪烁的一格……一直在闪烁。 良久。 仵官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勉强撑着光幕,涩声道:“他可能忙着逃跑,没空注意这些。” “有没有可能,是他根本不信任你呢?”桑仙寿问。 “绝无可能!”仵官王斩钉截铁:“大人有所不知,整个地狱无门,只有我和楚江王,是从最开始一直陪他到现在的。其他每殿阎罗,都多多少少换过人。他最信任我!每次行动都是我和他一路,这中央天牢也是查得到的。” 不等桑仙寿说话,他又道:“等秦广王安定下来,他一定会主动联系我。我现在不能继续找他了,不然他会起疑。” 双掌一并,光幕就此消失。 桑仙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仵官王跪伏在地上:“大人!您现在杀了我,不过得到一具尸体。但留下我,却留下了抓捕秦广王的机会。堂堂大景皇族,竟为贼人所刺,咱们中央天牢,岂能放过凶手!?” “说得好。”桑仙寿道:“杀手说到底只是一柄刀,折是要折断的,但更可恨是幕后下单的人。是谁下的单,又是谁给你们提供的情报,你这位地狱无门元老,可能够提供一些线索予我啊?” “这……”仵官王艰难开口:“这些事情都是秦广王自己负责,我们其他阎罗通常只需要动手杀人。” “没有例外?” “楚江王可能有一点例外,她负责规划行动路线,要有事前事后的准备。是需要对情报有更多把握的。” “你说的都是别人也能告诉我的啊。宋帝王跟转轮王都说的这些。”桑仙寿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竟有什么价值呢?” 仵官王道:“我对秦广王非常了解,他擅长哪些秘法我清清楚楚!有了我,他在中央天牢就没有秘密!” 桑仙寿道:“对我们来说,他现在本来就没有太多秘密……而似这等天才修士,战力的情报是最不把稳的。因为尚且处在飞速成长的时期,所有过往的情报都是过时的。” 仵官王举手道:“我知道秦广王常去的几个地方,我申请带队去抓捕他!” “你知道的地方,你觉得他还会去吗?”桑仙寿淡淡地道:“中央天牢的饭,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吃。” “我还有办法!”仵官王心念急转,这一刻念头都快撞出电光来:“大人可以放出我被抓捕的消息,但不要是在景国,可以是在容国、沃国一类的小地方。秦广王得到了消息,在看得到机会的情况下,一定会来救我!届时咱们布下伏兵,就能把他绳之以法!” “哦?”桑仙寿道:“你何以这么肯定,他这种人,会为你冒险?” “他一定会的!我们的感情之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仵官王越说越激动,满满的感情溢于言表:“我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多少年。从来都是不离不弃,生死与共。当初创建地狱无门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他在我在,他走我走——” “啊?”饶是桑仙寿掌管中央天牢,见多识广,也越听越觉离谱。 “是的!!”仵官王慷慨激昂地说到这里,竟有一些扭捏:“我们是那种关系……” …… …… “呕……” 一处僻静山谷中,尹观猛然张口,吐出一大滩鲜血,其间游有几粒黑虫。 楚江王担心地看着他:“你已经吐很久了,再这么下去会很麻烦。” “没事。”尹观抬了抬手:“不知道为什么,伤势本来已经稳定,突然又有点犯恶心。” 【感谢书友“茆不易”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3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七章 病 “姬炎月被杀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被景国知道了?”楚江王道:“我还以为姬炎月失踪之后,他们得秘密调查一段时间,才能有结论。毕竟姬炎月好像是在执行很隐秘的任务,镜世台也不方便大张旗鼓地调查……” “我泄露出去的。”尹观淡淡地说道。 楚江王愣了一下:“为什么?你刚刚洞真,短时间内也不必再寻求突破吧?” 尹观不答反问:“你说,对景国朝廷而言,是杀死姬炎月的刀更重要,还是那个掌握了姬炎月情报、想要姬炎月死的景国内部组织更重要?” 楚江王听明白了:“那要看景国朝廷贯彻谁的意志。” 尹观随手以碧色毫光,将血液里的黑虫点杀,抹掉有可能的痕迹:“景国很庞大,这是我们危险的来由。景国很复杂,这是我们逃生的罅隙。” 楚江王若有所思:“但抓到刺客,和揪出幕后提供情报的组织,对现在的景国来说,似乎是同一件事?” “所以我们要把这件事情分开。”尹观淡淡地说道:“咱们的新任宋帝王,是个狡猾的人物。精通政治手段,不信任任何人,他通过自己私下里的调查,探究组织隐秘,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客户资料。其中恰巧就有这次下单买姬炎月性命的客户——此等败坏组织口碑的行为,我不会姑息,一定要咒杀他。” 楚江王沉默了一会儿:“宋帝王会被抓吗?” 尹观只道:“我都险死还生,他凭什么能够例外?” “那他的这些情报,一定已经被景国掌握了。”楚江王说道。 尹观道:“以中央天牢的本事,这个时间应当不会太久。” 楚江王道:“客户想必也不会在我们这里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景国皇室不是傻子,关于客户的情况,他们肯定是有想法的。宋帝王的情报,只是验证他们的想法,助推他们的决心。”尹观悠悠说道:“此外,除了组织里的客户资料,宋帝王还意外得到了一点别的情报。” “他们……那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触碰的组织。”楚江王听得心惊:“这份情报又从哪里来?” 尹观道:“人间曾见游惊龙。” 一真道、游缺、姬炎月……整个事件竟就这样结成了一个圆。秦广王虽然行在刀锋,但也不是贸然履险,而是做足了准备。 楚江王有些叹为观止:“你跟游缺还有联系?” “做咱们这行的,没有挑剔客户的道理。跟谁都能做生意。”尹观平静地道:“只不过刚好宋帝王代表地狱无门,跟游缺背后的组织接触了一次。” “宋帝王知道游缺现在的身份吗?”楚江王问。 尹观道:“那要看游缺愿不愿意让他知道。” “知道客户是谁后,景国会怎么样?” “这取决于姬炎月正在做的事情有多重要。它的重要程度,决定了中央天牢还可以分出多少精力来抓捕我们。” 楚江王认真地想了想:“神霄在即,一切都要为万界战争让路。景国现在未必有切割毒瘤、自伤根本的勇气。” “不管大景天子决断如何。”尹观慢慢说道:“这种盘根错节的古老帝国,哪怕只是略作迟疑、打了个盹,对我们来说,也是足够广阔的空间。” 楚江王仍然抹不去隐忧:“但景国如此庞然,哪怕只是分出一丁点精力,稍作注意,于地狱无门亦是灭顶之灾。” “面向景国拔刀,不冒险怎么可能?”尹观淡淡地道:“除非过往的一切,我们都可以沉默忍受。”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仵官王的十方鬼鉴。”楚江王又问:“是不是他要建立通讯?” “是啊。算算时间,他也应该被抓了。”尹观没什么表情地道:“以他的忠诚,是一定会出卖我们的。” “既然如此,怎么不直接咒杀他?”楚江王问。 尹观解释道:“一来咒杀他没那么容易,他肯定早就防着我。隔得近还好说,他被押进中央天牢,就不那么简单。二来,不该知道的他一律不知,但为了活命,他一定能编出很多消息,留他在中央天牢误导桑仙寿,岂不是更有意义?” 楚江王又沉默了一会儿:“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不是‘我们’,是‘我’。”尹观平静地看着她:“你应该摘 楚江王抬手便去摘面具:“这样吗——” 尹观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不要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不要给我机会背叛你。不要考验人性。” 楚江王并不为这份体贴而欢喜:“同理,你也不会给我机会背叛你,对吗?” 尹观没有回答,这本不需要答案。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他不会被任何人伤害。这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最后一个问题。”楚江王问:“当时你差点要跟姬炎月同归于尽。是真的不惜死,还是笃定卞城王一定会出手?” 尹观平静地道:“他一定会出手。我也不惜死。” “你很相信他。” “谈不上相不相信。当那颗巨石滚下来,我们都是蚂蚁。” “同病相怜?”楚江王问。 尹观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山谷外走:“也许病的不是我们。” …… …… 道历三九二七年,六月九日,是第四次太虚会议召开的日子。 当晨光透过天窗,倾流在木地板上,姜望从静修中睁开眼睛。不出意外,祝唯我横枪在膝,仍然盘坐在对面。 “你这是做什么啊?”姜望一脸无奈:“这都快三个月了,你每晚都来我的静室打坐!自己没房间吗?” “方便随时探讨修行问题。”祝唯我淡淡地道:“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姜望没好气地道:“你继续坐吧,房间让给你。” 他站起身,推门而出。 不出意外,白玉瑕又在门口转悠。手里还拿个账簿,装模作样地在那里写。 “我看看你在画什么!一天到晚给我——”姜望猛地踏步过去,一把夺下他的账簿,看了两眼,又拍了回去:“嗯,账记得不错。都写满了。” 白玉瑕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你的掌柜?这么疑神疑鬼的。” “你别恶人先告状啊。”姜望指着他道:“这几个月总能在门口看到你,你想干什么?” “凑巧遇到罢了。”白玉瑕耸耸肩膀:“你这是要去哪儿?” 姜望问道:“我现在去哪儿要跟你报备是吗?” 白玉瑕的表情很是无所谓:“好奇而已,你要是不方便,可以不说……有什么不方便吗?” 姜望笑了笑:“我去太虚山参加太虚会议,你也要去吗?” “我可以吗?”白玉瑕问。 姜望一脸的高傲:“你是太虚阁员吗?” “……打扰了。”白玉瑕掩面退下。 姜望两手空空,脚步轻松地往外走,不时说几句闲话。 “褚幺今天的功课别忘了!” “玉蝉你记得监督他。你自己的修行也要抓紧……你今年肯定可以神临,你没问题的。” “告诉厨房别留我的饭。本阁担责天下,今天没空吃饭。” 他缓步走出白玉京酒楼,没回头地挥了挥手,告诉人们不必送。像这只是寻常的某一天。 一步太虚无距,已然消失无踪。 …… …… 太虚阁中,阁员落座。 这是太虚阁成立以来的第四次太虚会议,也是会议改为半年期后的第一次。长达半年的时间,众阁员想必都准备了许多提案。 姜望本以为自己会是最晚到来的一个,但事实上他落座的时候,尚有一位空悬——仍然是李一。 今天的太虚阁,比往常安静得多,没谁窃窃私语。在太虚会议开始之前,大家好像都没有谈兴。 姜望也一言不发,平静地坐在那里。 当时间走到辰时,日晷清晰刻度,这一次的太虚会议便正式开始。 苍瞑瞅了斗昭好几眼,见这位脾气最坏的始终不发言,只好亲自出马:“李一这是迟到,还是不来了?” “迟到就是不到。”剧匮面无表情。 钟玄胤平静挥笔:“记为缺席。” 苍瞑等了一阵,并没有下文,只得又道:“然后呢?” 他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斗昭这个‘急先锋’今日出奇沉默,他如之奈何?多多少少也要找点景国的麻烦,不然这次会议不是白来了么? 李一再次公然缺席,自然要大批特批! 剧匮说道:“我们上次定的规矩,是一年内缺席三次,便要求景国换人。但现在改为半年一期会议,怎么也不可能凑齐三次。” 很明显,李一也不是个真呆子。 确定现有的规则影响不到他,他才堂而皇之的旷工。 剧匮的意思很明白,现场再定个规矩把李一逼回座位上,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就这样吧。”重玄遵轻轻敲了敲扶手:“李一不参与会议,是放弃自己的权利。旁人也没什么可干涉的。” “那缺的那一票怎么算?”秦至臻问。 剧匮道:“正好太虚阁已经运行快一年了,大家基本都清楚流程。以后不再固定由老朽主持,而是大家轮流坐庄,每期轮一人主持会议,在有人缺席的情况下,主议者手握两票。如此最符合太虚阁的公平精神。诸位以为如何?” 他回答得如此之快,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提案。他早就想让其他阁员也试试操心的感觉。一天天的少找一点事情。 无人反对,会议便正式开始。 “诸位可有提案?”剧匮循例问道。 黄舍利站起身来,施施然开口:“本阁倒是有个提案——这个方案的名字,叫作【太虚斗场】。” 她手上拿了一摞资料,随手一甩,便分发给每位阁员:“具体的情况,大家详见于手中资料。简单来概括这件事情——我要把成功的斗场商业模式,复刻到太虚幻境里来。让太虚幻境本身即有正向的盈利事业。我需要强调的是,太虚斗场所得之利润,除了斗场运转的必要成本之外,都用于维护太虚幻境的运转,当然也包括给我们这些任劳任怨的阁员发放薪酬。” 事实上太虚斗场才是上一次太虚会议里她想要拿出来的提案。只是太虚玄章的道德光芒太刺眼,太虚斗场这等专心赚钱的事业,就不太好提及。她只好临时编个差补的话来搪塞。 经过这半年多的酝酿,太虚斗场的方案也更成熟了。甚至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已经准备好,只要太虚阁这边通过,很快就能运行起来。 她也不说太多虚的——这块饼做出来,在场人人有份,不在场的也有份。 “我反对!”苍瞑才看了个开头,就态度鲜明地提出反对。 众所周知,牧国最火爆、最赚钱的生意,就是散落在草原上的各大斗场。它以任何娱乐都无法比拟的刺激性,掠夺了无数达官贵人的钱囊。 多少人不远万里跑到草原,就是为了感受最激情、最惨烈的角斗氛围。 现在黄舍利要把斗场开到太虚幻境里,这不是抢牧国的财路么? 角斗环境几乎等同真实;角斗方式具备更多种可能性,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太虚幻境不能实现的;在观战形式上更为方便,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太虚幻境观战,而无需千里迢迢赶赴现场;甚至角斗士也拥有广阔得多的选择,在保障生命安全的情况下,谁都可以参战…… 相较于传统斗场,太虚斗场的优势根本说不完。 更别说它还依托太虚幻境这样一个当今最具影响力的平台,无法计数的太虚行者都可以成为目标观众。 牧国的斗场怎么与之竞争? 黄舍利出刀太快,下手太重! 但苍瞑无法从利益上辩驳,明眼人都看得到太虚斗场的潜力,黄舍利一句利润用于维护太虚幻境的运转、用于发放阁员薪酬,几乎把所有阁员都绑上她的战车。 “太虚幻境乃人道之舟,初心是推动人族进步。论剑台是修行者验证道途,磨砺技艺之所。岂能以生死为搏,让天下人观之为戏?为小利忘大业,智者不为!” 苍瞑事先完全没有预案,只能临时找茬,越说越激动,猛然站起来:“况且我等太虚阁员,当秉持公正立场,如此才能对得起天下人的期待。一旦涉及利益,持身如何能再正?将太虚幻境变成商业所在,是太虚阁腐化的第一步,此事绝不可为!” 此时此刻作为太虚阁员独自参会的他,要思考的问题太多。 除了斗场生意的影响,他更要考虑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 黄舍利为何突然落这样一子?她是单纯代表黄龙府的利益,还是代表荆国下棋?是否在黎国崛起之后,荆国西进受阻,又想看看东出的可能性?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八章 今日虎坐山 荆牧两国共同构筑了边荒防线,一起抵抗魔族,同样受到中央景国的压力,历来多有合作。在天下霸国里,算是难得的比较友好的两方。 荆国黄弗能够在牧国的苍狼斗场里参入干股,牧国万教合流,黄舍利也第一时间赶赴草原,传播黄面佛信仰……如此种种,都是两国邦交甚睦的证明。 但这并不意味着,荆牧两国就有多么亲密无间。 两国的和睦,是重压之下的必然,但两国的摩擦,也是两大霸国同处一域的必然。 在竞争中合作,在团结中斗争,一直以来都是北域的主旋律。 偶尔也会有如今日黄舍利这般,刺耳的杂音。 苍瞑像是躺在病床上被突兀地捅了一刀,仓促之下的反击也十分孱弱。 紧急推出的两条反对理由,只有第二条还算有些杀伤力。毕竟占了一个大义名分,涉及太虚阁的初衷。 早有准备的黄舍利,也只回应第二条:“众所周知,我家在牧国最大的斗场里占有干股,对于斗场的运转深有心得。此次建设太虚斗场,苍狼斗场也将提供全方面的支持——但太虚斗场的经营,仍然是交由太虚道主负责,之后的具体工作,也会逐步移交给虚灵。我黄舍利和诸位阁员一样,都只是作为监督者而非管理者。既然本阁不涉及管理,又何来持身之说?” “苍狼斗场将对太虚斗场提供支持?”苍瞑冷道:“这也是完颜家的意思?” “完颜将军还不知情呢!这件事暂时还是阁内事务,他怎么也不会先于你知晓。”黄舍利笑道:“这只是本阁的诚意,太虚斗场绝非本阁私有,也愿意给草原机会。等此次决议通过,本阁就会与完颜家沟通此事。若他不同意,我家就自己来。斗场而已,没有什么壁垒。牧国能做的,我们都能做。” “无论你怎样巧舌如簧,都掩盖不了此事本质。巨大的利益就在那里,不是你说撇清干系就能撇清的。这个‘逐步移交’是怎么逐步?须得耗时多久?你有清晰的时间表么?太虚斗场的账到时候如何算?谁能相信?谁又敢信?”苍瞑抬高声量:“你持身若正,何不放弃这个提案,让我来提?” 太虚斗场若由他苍瞑来主导,自然能最大程度上减少牧国将受的损失。 黄舍利笑了笑:“关于太虚斗场的所有细节问题,都可以在决议通过后慢慢来谈,现在我们讨论的是它是否能成立。至于你说怎么不让你来提案……这可赖不着我。在今天之前也没有谁拦着你呀,谁让你想不到呢?” 苍瞑深知他此刻的一切驳斥,都不是为了驳倒黄舍利,而是为了说服持票的其余阁员。但黄舍利做得非常聪明,也很舍得,此事筹谋良久,几无可能推翻。 “斗场是血腥残酷的生意。以他人血腥争斗为乐,在他人生死之中寻趣,怎么也算不得正确。”他义正辞严地道:“这是否是太虚幻境应当弘扬的事情?我以为诸位阁员应当深思!” “平时不怎么说话,倒不知你如此雄辩!”黄舍利也不说别的,只道:“既然斗场生意这么不该弘扬,你们牧国怎么到处都有?” 苍瞑非常坦然:“草原世沐神恩,吾皇德教早彰。草原儿女已经用几千年的时间,剥离了斗场的负面影响。但天下间第一次接触斗场的人,却很难避免血腥的浸染。就算一定要推出太虚斗场,也该徐徐图之,用个十几二十年,让天下人慢慢接受。不能为了眼前利益,仓促为之!” “你能够把一个笑话讲得这么严肃,也是有本事的。”黄舍利不再多说,只道了声:“投票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时之利,却是根腐枝残的开始。在投票之前,我请诸位阁员想一想——太虚幻境究竟应该弘扬什么!太虚幻境的初心是什么!” 苍瞑的最后陈词振聋发聩。 把不爱说话的苍瞑逼出这么多话,也足可说明太虚斗场一旦通过,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黄舍利只是摊了摊手,什么都不再说。 也确实什么都不必说了。 道德从来只能绑架具体的人,利益却坐在每个人的屁股底下。 尤其是苍瞑的绑架非常无力。他越是把太虚斗场说得恶劣,越是无法解释牧国到处是斗场的盛况。 太虚斗场的提案,最后以一票反对、一票弃权、七票支持的投票结果,成功通过。 反对的自然是苍瞑。 弃权的则是姜望。 若换做以往,黄舍利肯定要跟姜望算这个账——你小子怎么还跟我黄某人作对,果真无情之人? 但今天面对表情始终平静的姜望,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今天甚至招呼都没打。 何止于她呢? 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姜望今日是真身入阁。 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得到,坐在那里的他,有一种平静的决意。 平时再怎么闹腾,再怎么嬉笑……当一个严肃的姜望坐在那里,所有人都必须严肃地对待他。 “那么太虚斗场决议通过,具体的章程还需要黄阁员多费心。”剧匮照例做总结,并推动会议:“诸位是否有别的议题?” “我有提案,我提议太虚阁增设席位!”苍瞑今天打开了话匣子,也打开了脾气:“黎国拥抱太虚幻境最为彻底,黎国太祖洪君琰乃天下英雄,黎国一统西北,完全可以代表现世西北的声音,我认为黎国在太虚阁里应置一席。释家乃显学之一,源远流长,影响深远,也应在太虚阁里有一席之地。太虚阁员应该尽可能代表天下人的共同利益,所以需要有更多的席位,如此才符合太虚阁的创建初衷,免得成为某些人谋取私利的牌桌!五六人利益牵扯,则以多票成事,天下何加焉!” 他的报复来得非常直接。黄舍利抢牧国的财路,他就支持黎国的发展。当然,这只是一种态度,绝无可能实现。 但作为太虚阁员的正式提案,也正儿八经地投票决议了…… 最后自然是不予通过。 “下一个议题。”剧匮道。 这次没有人再说话。 而姜望慢慢地道:“如果诸位都没有什么大事,我倒有一件事情要议。”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谨慎地看着他。 苦觉的事情至今是个秘密,本该沉在长河之底。 除了黄舍利之外,没人知道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姜望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他积攒了怎样的情绪。 他好像只是在星月原沉默修炼,未向天下发出什么声音。 他愈发得体,愈发稳重,愈发符合太虚阁员这个身份。 当太虚阁员渐而被尊为太虚阁老,年轻的阁员们,自也应当更多地考量大局。 相较于斗昭、黄舍利这些刺头,姜望是“懂事”得最快的那一个。从星路之法到太虚玄章,他把太虚阁的影响力推到了巅峰。也是世人提到太虚阁员,第一个想到的人。 此刻,他的目光是轻缓的,静静地在每位阁员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李一的空位上。所有人都在等他的提案,但他只是说:“李一阁员没来。今天他应该来的。” 这像是一句对旧友的关怀。 他又道:“但是不来也好。” 今天的姜望与以往都不同。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但的确是很不容易亲近。 重玄遵挑眉,斗昭下巴微抬,苍瞑靠在椅背,秦至臻双手扶膝,钟玄胤顿住了刀笔,黄舍利在心中叹息……但都沉默。 唯有剧匮始终如石塑,也是他出声问道:“姜阁员要议什么事?” 姜望面带微笑:“方才苍瞑阁员说,太虚阁恐成为某些人谋取私利的牌桌,我本要置之一笑,因为诸位的人品都是有目共睹的。但想一想,却深为惶恐。诸位可有教我?” “你直入正题罢!”斗昭迫不及待想看看姜阁员今天要干什么了。 姜望从容不迫:“今天我所议的事情很小,但也很大。我所议的事情很多,但都可以归于一事。” 他端坐着,面对所有人:“在座诸位都有很多事情做,万花宫、西极台、最高楼……各有阁属,每天处理数以万计的杂事,支持着太虚阁的运转。姜某却很闲,这几个月坐在家中,无聊便翻检了一下太虚事件池,竟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双指夹出一根竹简:“道历三九二六年十一月,萧麟征涉嫌违规操纵太虚任务,以迅速获得足够的太虚环钱,接收【太虚玄章】。” “哦,萧麟征大家可能不认识。”他顿了顿:“景国顺天府人士,听竹学社的道学生,裴鸿九的表弟。名门子弟,年少有为啊,是一位年轻的外楼境修士。” 斗昭愣了一下。这是要向景国发难?不确定,再看看。 “这件事情理所当然地由天下城处理了。景国境内的太虚事务嘛!”姜望微笑着道:“但处理结果,我不太认同。他们竟然说查无此事,认定为造谣——果真如此吗?” 重玄遵双手抱臂,笑了。 其实似萧麟征这般,利用规则漏洞或者说监管漏洞,迅速通关太虚任务,接收太虚玄章,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虽然说太虚玄章的价格并不高,踏踏实实做任务也用不了太久。但有些人走捷径走习惯了,已经无法再按部就班。 贵族老爷若也要像屁民一样辛辛苦苦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那不是白投这么好的胎了么? 天下城的包庇,也在情理之中。 要不然各大势力非要送个代表进太虚阁,是为了什么? 太虚阁的原则是公平,但天下诸强,也要有相对的自由。要不然霸权体现在哪里? 这可以说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太虚阁成立虽然还不到一年,但成立在四千年的国家体制中。 谁不生活在社会里?天下岂有新鲜事? 但姜望真要把这件事情拿出来,也是可以论的。 因为太虚幻境属于所有人,因为太虚幻境的高处坐着太虚道主,因为那九十九级台阶,每个阁员都走了。因为这里是“众生之下”,没人能回避公平! 现在的问题在于——姜望是要挑战所有人的利益,还是仅仅针对景国,针对天下城? 若是前者,他注定徒劳无功。若是后者,则有待商榷。 如今虽则“斗而不破”,虽则“霸国不伐”,但景国高高在上那么多年,大家坐在意看到一个“急先锋”。 那秦至臻更是有些急不可耐,表演浮夸:“竟有此事?” “目前来看,大约是真有此事。”姜望平静地说道:“萧麟征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向人吹嘘,说自己‘上头有人’。本阁竟不知此人是谁?可惜李一阁员不在,无法向他确认。” 苍瞑刚才还气得差点冒烟,现在又回过神来,附声道:“那是太可惜了。” 他们可不可惜,反不反对,姜望的提案都要继续。 今天他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听任何人的意见,而是要主导局面。 他又取出第二根竹简:“道历三九二六年二月,一个名叫钟知柔的修士,在鸿蒙空间里,与人约定以元石换取功法。但在收了功法之后,却拒绝了在现世的碰面,也再没去过鸿蒙空间,元石自然无从交付——诸位,太虚幻境目前是不提倡太虚行者之间的交易的,此为违规。而她行诈骗之事,此乃违律。这两点应该没有疑虑?” “噢,钟知柔大家可能也不认识。不要紧。她没什么背景,只不过是出身于景国靖天府的一名普通修士。大家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 姜望坐在他的椅子上,眸如深海,不见情绪,只是平静地道:“诚如各位所想,这件事情当然也是天下城处理的。最后的调查结果是——太虚幻境不提倡太虚行者之间的交易,所以交易不成立,追责当然也无从谈起。我说一句王坤才华横溢,诸位可有异议?”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姜望今天的确是冲着天下城,冲着景国! 苍瞑默默地看向李一的空位,眼神十分遗憾。李一今天没来,确实是太可惜了啊…… 剧匮亦看着李一的空位。不知自今日之后,李一是否还会旷工呢? “钟知柔一个无名无姓的,能骗多少元石?”黄舍利犹豫再三,开口道:“说到底,都是些小事。回头令天下城重议便是。姜阁员肩负万钧,前程远大,不宜为琐事扰心。” 姜望直接拿出一把竹简,每一片都是一件案例,就这样举起来,示予所有人:“我手中林林总总,三四十件,都是如此的小事啊。都跟天下城有关。如此多的小事加在一起,还是小事吗?这还只是我无意间的发现,若是深究,更不知有多少!” 此时他如虎坐山,如龙盘天,他高举的手,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就此将这满满一把竹简,摔在了地上! 竹简敲地砖,噼啪如碎玉。 “太虚道主身化太虚,太虚门人身成虚灵,尽人道之力助推洪流,举天下之用奉于太虚,竟养了这些蛀虫吗?!!” 感谢书友“zpb”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4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零九章 太虚阁员,代天而巡 阁中一时肃静。 黄舍利也未再出声。 这是姜望第一次在太虚会议这样的场合里,作雷霆之怒。 当然不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是他要以这种情绪,彰显他的态度——无论出于好意恶意或者别的什么心思,不必劝了!任何人都不必! 一阵沉默之后,剧匮开口道:“姜阁员的意思是?” “我还有一件事情未跟大家说呢。”姜望探手一招,在洒了一地的竹简里,抓来一根,举在手里:“这件事情就严重了。” “有人向太虚道主举报,咱们的太虚幻境里,出现了福地卡位事件。福地体系本是太虚道主当年为天下神临修士精进修为所构建,贡献出自己的洞天之宝,以换来七十二福地,只求人道大昌,人人得享宝地。 “如今却有人,倚仗着修为,卡住福地门槛,只放本国人上,不许后来者进,意欲霸占所有福地! “这是什么行为?这违背了太虚幻境的根本原则,有悖于太虚道主的初衷。贪天下而肥一身,无益于人族,而独私于其国!此人谁也?!” 姜望道:“景国陈算。我大概不用向诸位介绍了吧?” “没印象。”斗昭皱眉道:“他是谁?” 首发网址https://(www.bqzw789.info) 苍瞑积极答疑:“蓬莱岛出身,东天师真传弟子。也是上次黄河之会,景国原定参赛外楼场的修士。” 斗昭便“哦”了一声。 上了场的他都不记得几个,没上场的有什么好说? 但这件事情的性质,他却非常明白。 不仅仅是说陈算所做的事情有多么恶劣…… 萧麟征不过景国大族旁支,钟知柔更是无权无势的无名人士。 唯独这个陈算,乃是货真价实的景国天骄。顶尖的那一撮人!出身与天赋都是一等一,能在竞争激烈的福地稳稳“卡位”,实力自也不必多说。 姜望要动陈算,那是没打算同景国缓和了。 矛盾竟然深到这个地步了吗? 何以至此? “福地挑战越来越难,低位福地都挤不进去,此事我是有耳闻的……”秦至臻沉吟着道:“但我一直以为,是太虚幻境越来越壮大、人族强者辈出的原因。不曾料想,景国还能玩出新花样来。陈算这是什么意思,把福地当做景国私有吗?” “天下城的最后调查,是说查无实据。且试图向太虚道主索要举报者的信息,说是为了确认案情——”姜望摇了摇头,面上略有苦意,这苦意有一半是为了自己,也的确有一半是为太虚阁:“诸位,太虚阁成立还不到一年。竟已经开始老朽了吗?”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归属,都有依托,都有诉求,你们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代表你们自己。但是我想问,你们作为阁员,对于这天下,自己是何等样想法? “我想问,当你们巡行世间,世人以‘阁老’尊尔等,尔等将以何报? “我素知天下,是强权之天下。但我想问,世间果无净土? “诸位!不必回答我!答案在你们自己心中!” 姜望从椅子上站起身,缓步走到正中,他沐浴在光里,而其他所有阁员,都在权力的阴影中。权力的阴影环绕着他。 年轻的阁员按剑在腰,谁也不能怀疑他拔剑的决心:“现在我来提案——我姜望将以太虚阁员的名义,开启对天下城的调查。” 他昂然而立,似孤峰独峙:“我承认我的心里有私念,故而为此蠢事!但我承诺,我的行为,必然会秉持太虚阁所求之公平公正。无论涉及何人、何事,无论遇到何等阻力,我都会一查到底。只要我姜望不死,就会带回来一个公正的结果。” 他环视一周,目光坚定地触及每一位阁员:“现在,投票吧!” 关于调查天下城的决议,就这么开始了。 缺席会议的李一,无法为此发声——虽然姜望早就做好了李一站出来的准备。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件提案,它或可算是太虚阁成立以来的第一次自查自纠,它的影响,必然深远。而这才是第四次太虚会议而已。 剧匮冷峻地坐在那里,最后说道:“虽然福地卡位事件性质十分恶劣,但事情有主次之分。陈算的责任还未尘埃落定,就贸然启动对阁属天下城的调查,是否急切了些?我认为可以先查福地卡位事件,拿出切实的证据,再根据调查结果,来说后续的事情——对于姜阁员的这次决议,我弃权。” 作为这次会议的主持者,他有两票。两票都搁置了。 光芒之中,姜望表情平静。 他平静地等待所有结果。 黄舍利道:“我……弃权。” “我支持。”重玄遵言简意赅。 “我同意剧阁员的意见。”秦至臻深思熟虑之后,慢慢地说道:“我支持对陈算的调查,我不支持对天下城的调查。所以这次决议,我反对。” 支持对陈算的调查,是站在秦国的利益角度考虑。不支持对天下城的调查,也是站在秦国的利益角度考虑。 今日能查天下城,明日就能查西极台。 姜望可以找景国的麻烦,但不能威胁所有霸国的利益。 目前是一票支持,一票反对,三票弃权。 姜望自己是一票支持,还剩三票。 “王坤行事太过放肆,天下城是该查一查了。”苍瞑的表情藏在斗篷之下:“我支持。” 钟玄胤想了一阵,最后说道:“史家只记录历史,所以常常对于历史中的遗憾,也只能遗憾。今天我钟玄胤有幸坐在这里,稍稍体现一点影响。那么我希望可以让后代史家,少记一点遗憾——不好意思各位,我又往道德高地上走了。人总是难以避免自褒自荣的本能啊。”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然后道:“我支持姜阁员。我不仅支持姜阁员调查天下城,若有朝一日,他要调查我刀笔轩,我也支持。人活一世,总要留下点什么?史家这一票,为清白而留。” “查!”斗昭一拍扶手:“我没有太多屁话可说,只有一句——姓姜的,你既然有此决心,那就一查到底,不要碰到什么皇子皇孙就掉头。这一票给你,我要看大戏!” 姜望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地宣布道:“五票支持,一票反对,三票弃权,决议通过。我将秉持诸位之决议,代表太虚阁,代表太虚幻境,开启对天下城的调查。” “在行动之前,我需要说的是——这次决议,有人支持有人弃权有人反对,但是投票结果已经出现,它就代表了我们太虚阁的最后决定,代表你们所有人都同意这件事情。” 他沉眸如静海,与所有阁员对视:“我要得到你们毫无保留的支持。这不是我的请求。这是你们的责任,更是你们的义务。” 说罢此话,他便独自转身,消失在此间。 剩下七位阁员,还都坐着。 九张阁员座椅,环绕着垂落最中间的那束光,空着的两个位置刚好相对。 似近而远。 “谁能告诉我……”斗昭左看看,右看看:“姜阁员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很好奇!” 没有人回答他。 黄舍利第一个起身离席。 阁员陆续散去。 …… 姜望前脚离开太虚阁,后脚便已立足茫茫虚空。 虚空一无所有,但有太虚道主的注视。 今天他要代表太虚阁,去调查天下城,去触碰景国。他应当向太虚道主阐述他的想法。 他也的确准备了清晰的方案和坚实的理由,但是当他立足此处,他突然不想说那些了。 无论人们如何去揣测以前的虚渊之,太虚道主现在的存在形式,可以说是现世最无私的人。 其如日月,悬照太虚幻境,也照着每一个太虚行者的内心。 卑陋,或者高尚? 姜望慢慢说道:“走下众生之阶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能进入太虚阁、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不是因为我多么了不起,而是过往的确做了一些正确的事情。是大家都给了我信任。我成为太虚阁员,不代表任何人的利益,只代表我自己。” “我不是一个非常聪明、能够把所有问题都想得很清楚的人。我不是一个一直正确的人。但我由衷的希望,希望自己成为太虚阁员后,能尽量做一些靠近太虚阁初衷的选择。我也一直这样努力。” “今天我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也学会以大义压人,我接下来还会这么做。但我无法欺骗我自己,我对天下城的调查,并不是完全出于公义,甚至可以说,更多是因为我的私心。” “也许我已不够资格成为一位太虚阁员,但今天我一定要握紧这个身份。” “因为我已经想过所有的办法。” “我要利用所有我能利用到的一切,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当中也包括对太虚幻境、对太虚阁的利用。” “很遗憾这样伟大的造物,要沾染我执拗的私心。”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不会诬人清白,我不会小恶大惩。除此之外,我不确定我将会做到什么程度。” “我很害怕现在的自己。” “我希望他们也是。” 姜望平静地说完这些,便自转身。 他并不指望太虚道主有什么回应,只是因为太虚道主的特殊性。他在这里自言其心,获取一份平静。 但此时茫茫虚空中,有高渺淡漠的声音响起—— “人必有私,无私非人。” 仅此一句,渺渺无余声。 …… …… 太虚山上,诸殿分立,一殿有一殿之事务,互不统属。 天下城当然是由王坤负责,李一连太虚会议都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指望他管理阁属,是万无可能。 在偌大的太虚山上独据一殿,统御诸多阁属,代行李一除了参会之外的几乎所有权利……今日之王坤,可谓春风得意。 当然并没有获得最好的结果,没能代表李一坐上太虚阁里的那张椅子。可是在太虚阁真正发展起来、真正在天下人心里具备举足轻重的地位之后,王坤才真切感受到,他掌握了多么庞大的权力。 涉于景国的所有太虚事务,最后都要归于天下城处理。违规与否,都在他一念之间。 往日他也算是天骄,也上过星月原战场,但比起徐三、裴鸿九他们,多少有些声名不显。王家在景国,也算不得顶级名门。 天骄都有傲骨,没有人愿意做李一的代表,在天下城里当管家,只有他站出来博一个前程。 现如今呢? 就连陈算做事,都要跟他打个招呼! 权力的滋味,妙不可言。 当然,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尤其知晓这份权力是从何而来。所以他坚定不移地维护景国人,在任何太虚事件里,都旗帜鲜明的体现立场。 别的阁部多多少少有些顾忌,会维持相对的公平,有时也会自打三十大板。到他这里,连罚酒三杯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若是外人坑害景人,势必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若是景人坑害外人,不是“查无此事”,就是“纯属造谣”。 这时候他正在书房里与几个心腹讨论太虚事件的安排,忽听得一声朗喝,传遍全城:“王坤何在?” 王坤眉头一皱,步出书房,拔空而起:“何人在我天下城喧哗!” 城中不断有修士跟上,一时足有上千人随他升空,超凡气息彼接此连,大见声势! “姜阁老!”王坤远远看见了悬立高穹的姜望,遥遥礼道:“您可是贵人!往日见您一面也难!今天怎么有空,来天下城指点王某的工作?” 姜望看了他一眼,淡声宣布:“太虚阁最新决议,将由本阁代表太虚幻境,对天下城展开调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天下城所有阁属,一律不得出城,也禁入太虚幻境。听清楚了么?” 他不必拔高音量,声音自然能入全城修士之耳,顿时引起哗然! 王坤就是一愣:“调查什么?凭什么?” “你有异议?”姜望问。 “我当然有异议!”王坤怒声而近:“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 “保留!”姜望打断他的同时,手掌一翻,当场按下。 轰! 整个天下城,所有升空的修士,都在这时候感受到一种绝强的压迫力,直接将他们按回了城池里。 起时如焰冲天,坠时似雨落尘。 同时城门四合,禁绝交通。无形但有质的光罩,阻止了每一个想往外冲的人。 太虚阁员掌握太虚山的最高权柄,于此刻封镇了天下城! 而王坤,已然不自觉地被姜望按在掌下。 他没有还手的可能,也不存在对话的资格。 姜望便拎着这天下城的负责人,一步太虚无距,已然出现在景国边城外。而后便在这高空,在守军的惊呼中,在王坤的抗拒声里,横空而过,洞穿云海千里,激起狂风过境,带起绚烂的尾虹! 他可以太虚无距,一步赴天京,这是当初天下会盟,诸方就已经允许的事情。但他偏要横飞过境,大摇大摆。 堂堂中央大景帝国,到处是高手,自然有人看不惯。 当即便有强者拔飞而起:“何人胆敢擅闯大景帝国空域?” 姜望二话不说,一巴掌便甩过去,轰!将此人轰回城中:“太虚阁员,代天而巡,现世诸方不得相阻——你有什么不服?” 感谢书友“Aseed”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5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章 在日落之前 王坤话没说两句,就被姜望擒着横飞过境,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仍在懵懂之中。 但姜望动作如此迅速,又在景国境内如此嚣张,一下子就让他惊醒。 那一巴掌仿佛并不是拍在其他人身上,而是扇在他的脸上!一时都顾不得屈辱,在迎面而来的狂风拍打中勉强张口:“姜阁老!万请冷静,是否王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在景国闹事,于人于己不会有好处——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坐下来谈呢?” 姜望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你有资格跟本阁谈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飞至顺天府府治大城,姜望扭过去,俯瞰下方,清喝一声:“萧麟征!你的事情败露了!还不滚出来受刑!” 一道云气如狼烟腾起,又在姜望的目光之下,散在风中。 首先飞出来的自然不是萧麟征,而是顺天府第一高手,听竹学社社长、神临强者许师彦。 “姜阁老!”他强忍怒意:“您以何事来访,为何如此突兀,视我大景帝权如无物吗?” 声闻一念满雄城。 瞬间捕捉无数讯息的姜望,已经找到了萧麟征的所在。更不废话,随手把王坤一扔,便飞身而下:“这儿你熟,你来跟他解释!” 这一扔,势大力沉,好似石弹劲弩,许师彦连推连转,释法数次,才将劲力卸掉,稳稳接住王坤。盯着他等一个解释。 王坤哪里知道要解释什么! “许社长,速报朝廷——” 他只来得及说到这里,姜望已经毫无悬念地擒住萧麟征,将之提上高空。 真是去似疾电,归如惊鸿。 锵! 许师彦将王坤丢开,决然拔出佩剑,拦在姜望身前,意极慷慨:“许某虽不如你,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带走我的学生!你可以不尊重许师彦,可以不尊重萧麟征,但你不能不尊重景国!今日愿死在阁老剑前!” 姜望探手一抓,已将他的剑夺来,令他手中空空、慷慨戛然而止:“你的徒弟违背太虚铁则,操纵太虚任务,以无耻的方式窃得太虚幻境为他定制的太虚玄章!王坤与他勾结,予以包庇,此事你可知晓?!” 他随手将此剑一甩,如若抖出流星:“本阁正是尊重大景帝权,才为此事!本阁今日所行使的,乃太虚会盟之时,南天师应江鸿代表中央大景帝国赋予我的权柄!姓许是吗?你胆敢在本阁面前说一句你不认?!” 许师彦的人被震慑在空中。 许师彦的剑却似流星赶月,急速飙过长空,狠狠钉在了城门石匾上。 此剑所携带的恐怖的剑势,有如高山压顶,将一名极速飞来,正欲冲天而起的青年镇回城中! 此人伍将臣也! 同样是曾经上过星月原战场、与齐人相争过的天骄……现在已是靠近姜望都不能! 不是他泯然众人,只是烛火之光,无法显于烈日之下。 伍将臣还有一个堂妹,名叫伍敏君。 伍敏君和萧麟征,曾经偶遇卞城王和秦广王,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掩护了两位阎罗脱身。 当然,对萧麟征来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名满天下的姜望,而且是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平日口若悬河,现在只是勉强道:“此中或有误会,姜阁老容我解释!” “是啊!”王坤在一旁也立即追回:“此中或有奸人挑拨。姜阁老,这件事情我——” 姜望猛地看向他:“本阁敢直接封了天下城来提你,敢带着你来景国抓人,你觉得会没有证据吗?你想清楚了,是否还要狡辩?此事不算大事,但你若继续在本阁面前顽抗,罪加一等!” 王坤一咬牙:“我不知——” 啪! 姜望直接将一沓卷宗摔在他脸上:“不见棺材不掉泪!证据确凿,你且睁开狗眼看清楚了!” 卷宗劈头盖脸,王坤手忙脚乱地接住,不知从哪一页看起——走个捷径而已,需要这么复杂的证据吗? 姜望此时已经扭头看向萧麟征:“小子,很遗憾我们的初次见面是这么的不友好——你认罪否?” “我不服!”萧麟征涨红了脸:“这种事情谁会在意——” “很好!”姜望打断了他:“冥顽不灵,拒不认罪。罪加一等,先将你收押,回头再公示!” 一把将萧麟征抓住,就如拎起了一只小鸡仔,随手一扔—— 虚空显现一座古老阁楼,太虚阁驾临中域! 一些远远升起的气息,又远远的沉寂了。 萧麟征直接被丢进阁楼里。 姜望快刀斩乱麻,迅速处理了萧麟征,再回头看王坤:“这些证据够清楚吗?” 王坤看清楚了,但他说不出话。此刻他心中憋屈之极。就这么一件小事,你把证据做得这么充分,卷宗几十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通魔大罪! 你他娘早点把这份证据拿出来,我会跟你顶嘴吗? 萧麟征的这点错误,哪怕罪加一等,也顶多罚些道元石了事。 就为这么一件小事,你姜望横飞景国境内,直接闯进顺天府拿人,还拎着我招摇过市、把许师彦训得跟孙子一样,这是何等的小题大做! “姜阁老!”听竹学社的社长许师彦,终于醒过神来:“萧麟征犯了错,理应得到惩罚。您不惜亲自追到顺天府,也是您的自由。但老朽斗胆再问一句——您代表太虚幻境调查此事,李阁老可知?” 顺天府位列十三上府,自古而今都是帝党嫡系。许师彦此时的质问,便有些深意。 姜望指着太虚阁楼:“认得它么?” “本阁此来,是经过了太虚阁的决议,是全体太虚阁员公投出来的结果。本阁即代表太虚阁,代表所有太虚阁员共同的意志。你问李一?他也是本阁的后台!再敢聒噪,我叫他出来,一剑杀了你!本阁懒杀老朽,他的剑却很无情!” 许师彦一时哑然。 姜望却不再理会,一把抓住王坤,大摇大摆飞离此地。 “姜阁员!”迎面的风像一个又一个的巴掌,不停往王坤脸上招呼。他却很坚忍:“你真的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么吗?” “本阁做了什么?”姜望今日行事狂肆,此时语气却很温和:“维护公义,罚罪捉囚,你觉得不对?” 为大局考虑,王坤忍常人所不能忍,仿佛自己是被极礼貌地请到这里来,诚恳说道:“您把动静闹得这样大,景国那些老古董不会善罢甘休。您有大好前程,何必自伤?姜阁员若是听劝,我或可从中斡旋……” “是吗?你人还怪好的。”姜望身形一定:“到了!” 他们悬停在靖天府上空。 王坤脸色大变! 他早该想到的,封住天下城、横飞景国拿人,这样的大阵仗,不该是一个萧麟征所能引发。姜望今天要做的事情,不止于之前! 为何先前他没有想到呢?是不敢相信有人敢如此挑衅景国,还是下意识地不愿意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令他颜面失尽、根本无法收场? “姜阁员,你——” 姜望平静地看着王坤:“久闻靖天府乃景国上府,是重镇中的重镇,此地更有靖天六友镇守,都是天下有德真人!我欲擒贼,不方便直接绕过他们,不愿失礼于上真。你不是要帮忙斡旋吗?便由你出面,请他们过来,与我一见,可好?” 不知为何,忽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明明姜望此刻的眼神如此宁和,如此平静,王坤却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如此恐怖! 他毕竟不是酒囊饭袋,强撑精神,没有直接回应靖天六友的问题,而是谨慎地道:“姜阁员说要擒贼,不知因何罪,是擒谁?” “一个叫钟知柔的女人。”姜望就这样悬立在靖天府上空,把这偌大上府,踩在他的脚下,本该升空拦他的人,却并未出现。 “靖天六友,总是姗姗来迟啊。” 他轻声道:“本阁有些乏了,不欲多说。这个钟知柔具体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去查可也,想来以你王坤的本事,不费时间。现在去吧,去把钟知柔带过来。也去把六位上真请来,一个也别漏了,我好当面一一请罪——你若回来得太晚,本阁就视为逃责,将不得不对这靖天府,展开大搜捕。届时有什么无礼之处……还请谅解!” 说罢手上一松,王坤便如沉石坠海,就此下落。 他的神临之躯,全无自由。一直坠落到城池上空,方才得以自控身形。远远地、忌惮地回看了一眼姜望,只看到其人静立在高空,悬剑在腰,衣袂飘飘,像一尊沉静却威严的仙——遂转身入城中。 等待难言有趣。 尤其是你立在异国他乡,四面八方都是敌视的目光。 但姜望很平静。 他站得很高,任何人想要敌视他,都得先仰头。 他允许这种敌视的存在。 他已经等待了很久,也不介意再给一点时间,但仅限于……日落之前。 实在不想让他们,看到明天的太阳啊。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王坤独自飞了回来。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 此刻王坤大概也已经知道些什么了,看向姜望的眼神很不自然。 “阁老请回吧。”他抿了抿唇,慢慢地说:“您今天见不到靖天六友。” 姜望没有说话。 王坤硬着头皮道:“六位上真说……神霄在即,万界大争。你是人族中坚力量,后起之秀。他们为天下大局计,不想见你。希望你适可而止。” 大局……大局! 姜望明白,靖天六友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了。 是啊,怎么猜不到? 苦觉老和尚就是被他们六人围殴,活活打死!那洒在长河的血,飞在庄境的雨,他们怎么会不记得? 事实上当他踏足靖天府,以傲慢的姿态悬立于靖天府上空,靖天六友却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就已经是一种答案。 靖天六友的确可以说,他们足够克制。靖天六友的确可以说,他们在避免冲突,他们在顾全大局。 他们有上真的风度! 姜望这样一个年轻的后辈真人,如此无礼地踩上靖天府,他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出手绞杀,这难道还不是度量吗? 神临境的许师彦都敢拔剑,靖天府的六位真人,又岂会畏惧一个姜望? 或许他们真的是在考量大局。 姜望轻轻的、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但是当初在长河的时候,为何没有这样的考量呢? “请回吧。”王坤又道。 王坤当然有理由说“请回”。 因为靖天六友不露面,姜望不可能强摁头。 是的,他可以抓萧麟征,可以抓钟知柔。这些都有理由,这些都可以得到太虚阁的支持,或者景国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毕竟就像姜望先前所说,太虚阁员的权利,是应江鸿代表景国在太虚会盟时承认并且确立的。 当然,彼时的应江鸿一定很难想象,太虚阁里会有人如此大胆,这份权利竟会被人用来对付景国。 但无论太虚阁有怎样的权柄,无论诸方怎样支持,姜望都没有理由去动靖天六友。 太虚阁员的所有权利都在规则之内。 靖天六友就好好的待在靖天府,你姜望凭什么招惹? 王坤知道姜望只有“请回”!所以他这样说。 可他看到的姜望,仍然很平静。没有沮丧,没有失控,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 “那么请你告诉我。”姜望说道:“钟知柔呢?” 王坤道:“钟知柔死了,畏罪自杀,遗体焚于一烬。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此外——” 他从储物匣里取出一袋元石:“这是她死前留下的元石,用以十倍偿补当初被她诈骗的那位太虚行者……应该是足够了。烦请姜阁老帮忙转交,以了结这件事情。” “那么你呢?”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你王坤的责任,如何算?” 王坤叹了一声:“就像半夏上真所说的那样,我们应该顾全大局。王坤虽然不能跟您这样的大人物比较,却也有自己的承担。我被钟知柔蒙蔽,误判此事,我应承担失察之罪。我会向李阁老请辞,请他老人家另外安排人手管理天下城。” “收下吧。”王坤把手里的元石往前送了送:“这是她能给予的最大的诚意,最后的赎罪了。” 他的言语意味深长。 而这一袋鼓囊囊的元石,实在是很讽刺。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然后笑了:“你会后悔没有把六位上真请出来——” “因为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天宫千古神都 姜望此刻的笑是很轻的。 而在今天之前,王坤其实一直觉得,姜阁员的笑容,在九位阁员之中,最是亲和。 斗阁员笑得恣肆,黄阁员笑得灿烂,重玄阁员也总是似笑非笑……但他们的笑容,总是带着一种天然的距离感。 你很明确的知道——虽然他们在笑,但这个笑容与你无关。 你永远也无法走近那个世界。 唯独是姜阁员,不是那种见面三分笑的人,但偶尔笑起来,自然又亲近,就像伱小时候会遇到的那种良善友邻。 但今天,这个笑容是怎样的锋利啊。 王坤莫名感到仿佛有一柄刀,在这个笑容里,缓慢却坚决地,割开了自己的脸颊。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伸手捂脸——但并没有鲜血流下。 姜望慢慢地说道:“你有承责之心,有担罪的勇气,这很好。但——” 他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越过王坤,投向遥远之处,仿佛与那缄默的存在对视了:“但你的责任,何止如此呢?” “姜阁员!”王坤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知道您心中有什么怨气,我也不想知道。我也不知道您和靖天府的六位上真,究竟有什么矛盾——但我是无辜的!我从未对您失礼,见面先笑三分!就算当初在星月原彼此按剑,也只是各司其职、各为其国,并无恩怨。如今咱们都脱离出来,独属于太虚阁,您何苦处处为难我?” 姜望平静地道:“你王坤是否无辜,自有太虚铁则验证。本阁只是照章办事,你不要叫本阁为难才是。” 只说了这一句,便一翻右手,轻易地将王坤抓回掌心。 堂堂天下城负责人,今天之前还称得上道脉权力人物的王坤,落在姜望手中,就像是一个可怜的玩具,任凭揉搓,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要抓就抓,要放就放,让他说话,他才能开口。 姜望一手按剑,一手提着景国天骄,踏行在中域高空,悬于骄阳之下,俯瞰苍茫大地。只见得万物竞发,山河壮丽。 “泱泱大景,山河辽阔啊!”姜望由衷地感慨,便问道:“王坤,你猜本阁接下来要去哪里?” 王坤没有回答。 因为他说不出话。 烈烈炎夏,姜望带着他恣意而飞,得享中域高穹之自由,仿佛郊游赏景。而忽然方向一转,带起青虹贯空,目标是如此明确——像一支咆哮的羽箭,直往整个大景帝国的腹心而去,直指天京城!!! 疯了!姜望疯了! 此时在王坤脑海炸开的,只有这一句话。 巍巍天京城,可以称得上人间天宫、千古神都! 它的落成之日,就是道历新启之日。 雄踞现世、镇压诸天万界之人族,所书写的当今这个时代的开篇,就是由天京城建成那一天起笔。 景太祖姬玉夙在万妖之门上方,建立这样一座不朽雄城,它亦标志着,第一个伟大王朝的建立。官道体系已然确立,国家体制的洪流,正式开始汹涌。 中域是现世的核心,可以说是无垠现世里,最丰饶、最富庶的位置。而中央大景帝国,独霸中域。中域所有小国,都归属于道脉,都奉景国为宗。 天京城,则是景国的心脏! 此城之上,是大景建国三千九百二十七年累聚的荣耀,是号称要走向永恒的第一帝国的威严。此城之下,是人族永世大敌,是千万年来反伐不休的强大妖族。 多少惊天动地、改变了人间的大事,都在此城发生。 多少史书中耀眼的英雄,都曾来此朝谒。 秦有咸阳,岿然西极。 荆有计都,天子镇凶。 齐有临淄,三百里巨城,如日东升。 楚有郢城,是天下第一华美所在。 牧国至高王庭,如雄鹰巡飞草原。 但所有的城池,都不够天京传奇。 它是一颗伟大的心脏,自此泵动的血液,流向四面八方,支撑起四千年第一的中央大景帝国。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是现世的心脏! 现在姜望飞到了这里,他想干什么? 王坤无法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在顺天府、在靖天府,在任何一个地方闹腾,意义都不能跟在天京城比较。无论姜望是不是想找死,他王坤给了姜望一个闹事到这里的理由,被一路拎到景国首都!他的政治前途,可以说就此死亡。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这么一个人。 太虚阁里,哪个不是前途无量,哪个不是人族栋梁?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消按部就班坐在那里,时间到了去开个会,做做样子,甚至不去开会,懒得做样子,也都有大把的资粮。 这么美好的人生,他做梦都求不得。姓姜的拿来这么糟践? 王坤恨不得一口咬在姜望的手腕上,把他活活咬死! 但根本动弹不得,姜望也没再看他一眼。 中域胜景,万里好河山。 这一切虽浮光掠影,却也历历在目。 姜望以身为箭迫皇都,自然引起这座伟大城市的反应,刹那风起云涌,气机汇聚、直欲喷薄。 但姜望脚步一错,顿止当场。 这横贯了大景帝国空域、气势惊人的一笔,在这里戛然而止。 王坤那颗颠沛忐忑的心,愈发下坠,愈发冰冷——姜望很明显知道景国的底线在哪里,姿态嚣狂却不去触线。 极其疯狂,又极其克制,这比任何状态都更让人恐惧。 他到现在才真的相信,或许一切真的只是刚刚开始。 这样的姜望,做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手中拎着的人有什么心情,姜望自然并不在意。他只是拎着能够令天京蒙羞的人,降落在天京城外,傲然立在那雄阔的城门前。 于此负手,仰望城门石匾,仿佛在山脚仰望山巅。 世间又有哪一座山,能比天京城巍峨? 那石匾上的“天京”二字,道韵天成。来者一望,恍惚如见天宫! 人望之,如拜之。 仿佛微渺凡人,百折不挠,攀天梯而上,终于抵达天上宫殿。顿觉天界之磅礴,顿感此身之渺小。 姜望站在城门前,手中提着王坤,慨声道:“此即大景皇城,人间天宫!本阁自负生平,广巡六合,却还是第一次见此雄都,心中敬畏得很呐。” 王坤缩头捂脸,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他。 姜望却极清晰地喊道:“王坤!天下城的王坤!你能否帮本阁叫开此门?” 王坤压抑的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来:“别叫了!天京城从来不闭门,你自进去便是!” 姜望往前探了几眼,‘哈’了一声:“果真如此!大景皇都,气魄不同于别处。姜某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见笑了。” 遂往前走。 倘若他还在庄国,倘若枫林城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此地应该还是他心心念念,想着来一次便能死而无憾的地方。 道国中人心里的圣城啊。 现在他只是平静地走入此城中。 城门前伫立着两个九丈高的铁甲卫士,符文连甲,道意浑成。叠手拄地的巨大铁剑,像是两座倒悬的石峰。 行人在这般魁伟的卫士旁边走过,直如顽童过山涧。 景国之道兵,牧国之神傀,都是厉害的战争兵器。这两尊,应是道兵之中最上等。那格外磅礴的力量,几乎已经外溢出来。 姜望宁定地从它们身边走过,不去抵抗,也无法被遮掩。 时至此刻,天京城中自然早就知晓姜望的身份,也知道他此来景国,并未抱着善意。但偌大个天京城,并无一人出来阻截他。 这伟大的城市,便像它几乎从不关闭的城门一样,向现世任何存在敞开——这体现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知道你不怀好意,知道你有本事。 你尽管入城来,尽管施展你的本领。 天京城能够面对一切,能够解决一切。偌大中央皇城,岂惧蚊虫叮咬?小小几个鱼虾,又怎么翻得起大浪? 对于四千年来都在迎接八方挑战却依然屹立不倒的中央帝国而言,今天这种阵仗,实在称不上风浪。 哪怕此刻入城者,名为“姜望”。 天京城的建筑都格外高大,雄伟之余,亦不乏精巧,壮丽之中,饱含古韵。仿佛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刻写着“天下第一”的字样。 景国人所独有的气质,体现在街头巷尾,在风中大旗,在古老城墙,在人来人往。 在这座大景皇城里,哪怕是来往的普通百姓,也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 路过的人们或许认出了姜望,或许没有,但最多就是带点好奇的打量。作为中央帝国的子民,生而为大景皇城里的“贵民”,他们见过的天骄太多,听过的传奇太多,早已不稀奇。 走在能并八马的宽敞大街上,姜望认真打量这极致繁华的皇都。他从来不敢小觑与景国有关的一切。脊梁虽傲,目光实在沉静。 “欸,你怎么拎着人走,这样不尊重?”有一个老丈,不知怎么搭眼看过来,瞧着王坤蜷在姜望手中,立即路见不平一声吼:“快把人放下,不然我要叫卫兵了!” “老丈,你误会了!”姜望笑着道:“这是我的朋友,我们开玩笑呢!” 穿着长衫的白发老丈把胡子一吹,眼睛瞪起来:“你们是朋友吗?且叫老夫问问他!” 姜望也不顶嘴,把王坤往地上一放,亲切地埋怨道:“非要我拎着你走,你看,叫人误会了吧?你自己跟老人家解释!” 王坤勉强站定,扯了扯嘴角:“老丈,我们确实是闹着玩。他跟我开玩笑呢。” 老丈将信将疑。 “老丈,既然遇到了您这样的热心肠,我问你一件事。”姜望客气地道:“请问你是否知晓,陈算府上怎么走?就是那个大景天骄,东天师亲传子弟,很会数数的那个!” 王坤猛地看向他,目中尽是惊色。 姜望却只是看着这位老丈,笑容不改。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老丈很有警惕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景国人真的是很不热情啊,问个路都不告诉我……”姜望把目光从老丈的背影上移开,落回王坤身上,语气无奈:“还是你来带路吧。” 王坤木着脸:“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嘭! 姜望直接一巴掌把他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把地砖砸出一个凹坑,宽阔长街以王坤的脑门为中心,蔓延开蛛网般的裂隙。 路边行人终于尖叫起来。 这中央大景帝国的百姓,也终于不能再自信从容,而是慌张四散。 不理会那些逃散的,不理会那些去叫卫兵的,也不理会正迅速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缉刑司修士。姜望半蹲在天京城的大街上,按着王坤的脑袋:“我都说到陈算的名字了,你还没想起来你做了什么吗?敢对福地下手,身为阁员部属,挑战太虚幻境的根本,这已经不是你辞职就能解决的问题。再敢抗拒调查,你最后的活路也没了,知否!” 他拍了拍王坤的脑袋:“好好想想。” 任由王坤的脑袋埋在地坑里,就这样站起身。 此时景国的缉刑司修士如雨飞来,各执兵刃、杀气腾腾,一时遮蔽了天空。 姜望平静地抬起头来,与他们对望,十分的温和有礼:“怎么,景国缉刑司职权这么广阔、人手这么充裕,本阁只是一不小心砸坏了街道,竟要这么多人围上来索赔?” 他拿出一袋鼓囊囊的元石,正是先前王坤取出来、说是钟知柔最后赎罪的那一袋,直接丢了出去—— “嗟!来取!钱财是最大的诚意,本阁初来贵地,难道会短了你们!!” 漫天修士,一时滞空。他们被天地抗拒,被这一袋元石阻住! 它只是一袋鼓鼓囊囊的元石,在姜望手中甩出来,却铺天盖地,将元气倒推如洪涌,好似悬山横空,碾碎一切逃脱的可能——为首的修士悬青葫、挂长剑,风流恣意,神气天生……却也不得不抬起双手,将它接住,重重地落在姜望身前,靴子炸开,赤足陷地三寸! 此人毕竟不凡,虽然一个照面就被压制,却不失风度,赤足走出陷坑,还对姜望行了一礼:“在下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徐三,见过姜阁员。多年不见,阁员风采更胜往昔!” 顶尖的景国天骄!年纪轻轻,便任天京缉刑司南城司首,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他打了个招呼,便直入正题:“职责所在,我不能辞,必须来问一问——您在天京城当街行凶,惊扰行人,不知有什么要解释的?” 此人实力境界虽不如,但是站在姜望面前,不卑不亢。自有一种“权责所系、吾来擒贼”的气势。 景国虽老,国内并不全是老朽。 “惊扰行人,非吾本意。至于行凶……”姜望讶道:“何出此言?你代表天京缉刑司出来执法,本阁也是与你在做一样的事情,只是目标太过难缠,一时没有控制好力度,动静大了点而已。” 徐三道:“抱歉,我必须要向你指出——您在景国境内,并没有执法的权力。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可能在景国境内,与景国朝廷分享治权。我这样说,不知您是否可以理解?” “尤其是——”他扭头看了王坤一眼,王坤还陷在坑里,爬不起来。他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您当街殴打的,好像是我国的王坤?” 姜望施施然拍了拍手掌:“徐三司首!本阁也需要向你、以及你所代表的天京缉刑司,指出两件事。你最好记清楚这段话,因为本阁不会说第二遍,但你还不够资格做决定,你得牢牢记住了,方便回去传达。”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自太虚阁成立之日起,它就拥有处理所有现世太虚事务的权力,这是天下诸方在太虚会盟上共同确认的。 “太虚事务是前提,它发生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去年的时候,黎国天子归来,秦国太祖超脱,本阁还去极霜城现场落实了太虚角楼的事情。你比他们重? “你如果对于这方面的权柄不太清楚,可以回去翻翻看太虚盟约。上面有你们大景帝国加盖的玺印。你们天京缉刑司,是否能够视天下会盟为儿戏,代表景国不承认?” 姜阁老的第二根手指竖起来:“第二,本阁当街惩处的,不是你国的王坤。他已经退出景国,这是在太虚山上宣读过誓言的。非要说的话,他也只能算是太虚山的人。所以现在是太虚阁员在惩处太虚阁属,只是在追罪拿囚的过程了,不小心来到了天京城。大景皇城规矩虽多,未闻不许太虚阁员过也!请问你徐三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站在本阁面前,开口质询?” 太虚盟约的确确认了太虚阁的权柄,这本质上是诸方势力为了在太虚幻境里取得更多话语权而做出的选择。 现世太虚事务,皆由太虚阁处理,太虚阁员的确有巡世的权利。可谁曾想过,有人敢巡到天京城来? 徐三掂了掂手中的元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若只是为了赔付街道,姜阁员给的这些元石是不是多了一些?” 姜望负手看着他:“本阁生来粗疏,任性狂肆,常常丢三落四,总有行事莽撞、收不住力的时候,在心情不佳之时尤甚!免不了砸坏这里、砸坏那里的。承蒙靖天府六位上真厚赐,叫我囊中充盈。索性多放一点钱在你们这里,你们留着慢慢扣。” 在天京城当街痛殴王坤,这是第一次,但未见得是最后一次。 若不能叫他满意,他还会来。 他会经常来。 【友情推一本书,《梦境通上古?我真不是古代道祖》】 …… 【感谢书友“焰花焚海”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6盟!】 【感谢书友“闹蝉”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7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今日吾尽欢 天京城是如此伟大的一座城市。 城中百姓,计以亿万。 城中强者,繁如星辰。 姜望是独自一人。 他独自一人,一柄剑,面对天下第一城。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该听到的人,都能听得到。 而听得懂的人,比如徐三,也不必解说更多。 整个太虚山天下城,全都是景国出去的人,而且调的是精兵强将,只为与其他阁属竞争,为景国利益而奋斗。 往后天下城里任何一个人犯了错,姜望都有可能把他拖到天京城来,当街惩处。 那么天下城有没有可能从此不犯错? “公平”即可。 但“公平”二字,却会在事实上削减景国的利益。因为他们已经依靠“不公平”赢得了许多。 无论手段如何,已经赢得的,不会被视为“可以还回去的”,只会被视为“囊中固有的”。 尤其是以景国的庞大,这部分利益早就被分配得干干净净。 谁来吐这第一口? 谁愿意? 可若是景国不愿意吐出这部分利益,姜望就会一再地找到借口,一再地来天京城,一再折损景国之威严! 此人该杀! 但怎么杀? 抛开姜望这个名字本身的光环和传奇,仅就太虚阁员这个身份。当初太虚会盟,是天下共约。盟约一条条,都是诸方共证。 景国擅杀姜望,是贸然毁盟,得罪的可不是一家两家。这都不是授人以柄,而是授柄于天下。 参加太虚会盟的诸方,谁都可以提此为剑,插上天京城的城头。 徐三完全看到了姜望的决心,也不得不认同这位年轻阁员的狂语——他这个位在天京城缉刑司五大权力人物之列的南城司首,的确不够做决定。 但他还是问道:“您在什么情况下来才能心情好一些、收的住力呢?”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街道维修虽不费力,您也不缺钱财。但影响了百姓正常生活,终究不是美事。我相信您也不愿意这样做。” “徐三,你是个讲道理的,你来评评理。”姜望说道:“在来天京城之前,本阁去了靖天府。为了维护景国人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声,去捉拿一个在太虚幻境里行诈骗之事的小贼。本阁是好声好气,礼貌地向靖天府六位上真报备,跟他们商量这件事情。结果他们请本阁吃了个闭门羹,只给了本阁一袋元石,一个贼人畏罪自杀的消息——” “你说。”姜望看着他,声音很平缓:“这件事情他们是不是做得不对?是不是不够礼貌?是不是没有把本阁放在眼里?” 徐三正要打太极:“这件事情要从——” 姜望一拂袖,打断了他的腾挪:“太虚决议之后,才有本阁彻查天下城。本阁今日来巡,非是本阁一人也。姜望折了面子事小,太虚阁不被尊重事大!那李一何等绝世,斗昭何等英雄!重玄遵勇冠三军,黄舍利摘握绝巅,剧匮刚正不阿,钟玄胤直笔春秋,苍瞑悲天悯人,秦至臻堂堂正正——诸阁付我以大任,本阁能把他们的脸丢在地上,任人践踏吗?!” 他直视着徐三,那眼神仿佛在质问——徐三,你敢不敢丢李一的脸? 徐三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沉默了片刻:“您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处理?” 姜望一字一顿地道:“本阁要同靖天六友见面,要听到他们当面向本阁道歉。他们必须为他们的无礼,付出代价。” 他如此严肃地说完这些,却轻轻一笑:“回衙门里喝茶吧,徐司首!本阁说过了,你做不了主的。” 说罢,他便自顾转身,走向仍然趴在地上的王坤。 徐三没有左右靖天六友的权力。但他又在直面这个无解的难题——太虚阁员要查太虚阁属,景国人如何有理由阻止? 他看着姜望的背影,正要说话,却又顿止,显然是得到了什么指示,表情轻松起来,举起手里的那袋元石:“既然如此,姜阁老这份元石,我就先收下了!天京城风景宜人,希望姜阁老在这里玩得开心!” 徐三能以南城司首的身份说出这番话,至少是缉刑司总司首这个级别的景国高层,做出了决定——天京城的威严非常重要,无法容许姜望“一来再来”。但靖天六友的颜面也很重要,不可能对姜望妥协。为此他们可以选择,让天下城回归“公平”。 姜望要扯住太虚阁的大旗、抓着天下城不放,那就吐出一些利益,抹掉他的理由。总要给当初的太虚会盟,一点尊重。 这是巨大的让步了。至少在徐三看来,上头很果断地做出了决定,且给了太虚阁足够的尊重。已经吞下去的利益,都愿意吐出来。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让景国做到这一步? 但姜望显然不能满意。 他头也不回,只是道了声:“本阁正是为了开心而来!千古煊赫天京城,人生纵意快哉风!徐司首,你们一定要有足够精彩的准备,叫我今日尽欢!” 说罢了,他便一把抓住王坤的头发,将他从地坑里提起来,就这样拖着,像拖一条死狗,大步而行。 这拖行的每一步,都践踏于在场缉刑司修士的脸。 “司首,他要去哪里?”部下聚拢过来,眼神狠厉。 徐三没有回答,只将那袋元石丢过去:“拿回去记账。” 自己却纵身而上,追在了姜望身后:“好个快哉风!那么姜阁老接下来想要去哪里,玩些什么,是否需要徐某做个向导呢?旁的不敢说,这寻欢作乐,徐某可称第一等!” “也好!”姜望大踏步前行:“本阁接下来要抓的罪犯非常危险,你们缉刑司最好多派些人手,控制好周边环境,免得贼厮狗急跳墙,惊扰百姓,伤吾初衷。” “姜阁老剑下,岂有罪囚能担得上‘危险’二字?”徐三跟在他旁边,语带恭维,声音和缓:“王坤以前或许做了一些错事,但吃了这次教训,往后肯定不会再犯错。天下城的乱象,必然会得到整治,这些引得您怒而按剑的事情,也都不会再发生……姜阁老,景国真个有无限风光,您要寻开心,岂止于一种方式呢?” “往后的事情,就往后再说吧。”姜望道:“已经发生的事情,咱们也不能装聋作哑,还是要尽快解决。所谓不可触碰之铁律,都是以鲜血浇筑而成,指望不了人心的自觉。徐司首是缉刑司的权力人物,常年纠察不法,斗争恶贼——以为然否?” “钟知柔畏罪而死、萧麟征擒于囚室、王坤在您手中,您这趟已经足可交代。谁能不赞一声铁面无私、不畏强权?您对得起太虚决议,更有清名,可传天下。这座城市里,当然会有人不满,但也有一些人,如我这般的人,能够理解。事情在此了结,是再恰当不过——”徐三苦心劝导,又带笑的试探道:“难道还真要去抓陈算不成?” 姜望转过头去看着他,脸上亦带笑:“你说呢?” 徐三不再笑了,停下脚步,看姜望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那么,恕我不能再送。” “回吧!”姜望继续往前走:“你还很年轻。人生风波恶,不要卷到你。” “姜阁老!算是徐某个人的忠告——”徐三停在原地:“人这一辈子,总有些遗憾会发生,我们都要学着往前看。我知道您大概有很复杂的心情,但逞一时之快没有任何意义。多少灿烂的人生,都是毁于冲动。狂风啸海固然可引巨大风浪,可风浪一旦掀起,什么时候停下,就由不得你我。请相信,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愿意看到那一幕。” “你觉得这就是很巨大的风浪吗?”姜望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声音也像他的脚步一样没有变化:“它不能及我心中之万一。” 蓬莱岛天骄陈算,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之时,是景国年轻一辈里,无争议的外楼第一。 在那一年,景国公认的能够代表中央大景的“国之天骄”,是内府境的万俟惊鹄、外楼境的陈算、神临境的赵玄阳和淳于归。 可惜最有把握夺魁的万俟惊鹄,一朝失陷妖界。为了掩盖当时的大清洗,以及压下由此引发的巨大动荡,景国紧急召回李一,一剑惊天下。 本该登场的陈算,未能走上观河台,在那群星闪耀之时,没能绽放自己的光辉。所以常有人如此遗憾——他错过了时代。在关键的时刻未能展现华彩,也就失去了成为时代主角的可能。 如今的陈算,官拜大景帝国左副都御史,在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台里,算是第三号人物。 说一句“位高权重”,并不为过。 但以陈算的出身和天资,以他刚出蓬莱岛时的声势,依托于官道,走到现在才是左副都御史,算是大大的放缓了脚步。 而这一切若要追溯根源,又要从他错过的那场黄河之会开始…… 时也运也,天下英雄,不免困顿于时运。 陈算的宅邸没那么好找,东天师府却很显眼——东城最显贵的那一家便是。 景国历史悠久,强者辈出,天师之尊位,却一定是衍道中的佼佼者方能坐上。道门三大圣地和景国帝室各出一个代表,三千九百年来,雄镇四方。不强何以慑服天下? 姜望嘴里说着要找陈算,但既不去御史台,也不去陈算的家,却是拖行王坤,一路来到了东天师府。 “兹有蓬莱岛修士陈算,罔顾太虚铁则,悖逆人族利益,伤天下之心!”不待天师府守门的道童开口,姜望先一步喊道:“其人是东天师亲传,却不思天师教诲,竟然瞒着天师为此逆事——本阁誓擒此贼,定要为天师除污,为蓬莱岛正名!尔等速速将他召来!” “噢。”他将手中拖着的王坤往前一摔:“此贼好像也在蓬莱岛修行过!” 虽然同在蓬莱岛修行,但陈算和王坤并不相熟,这涉及到蓬莱岛内部的派系问题。王坤属于帝党,陈算身上则有更重的蓬莱岛烙印。他们在福地卡位事件里有合作,也属于是“公事”间的合作。 不过不要紧,需要的时候,他们可以亲密无间。 现在就是姜望需要他们这对蓬莱岛师兄弟亲密无间的时候。 那道童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又或大怒呵斥驱逐,反而抬手就将天师府的大门推开了:“姜阁老,陈师兄正好在府中,候你多时!” 却是看都不看地上的王坤一眼。 陈算就在东天师府!这倒是一件让人意外的事情。 “好胆色!犯下如此大案,还敢坐等本阁。本阁不禁要问——竟是谁人给他底气?”姜望轻轻一掸衣角,昂然迈入天师府:“前方带路吧,古来只有贼避法,哪有法避贼!本阁这就去会会他,虽龙潭虎穴不能辞也!” 走了几步又道:“外面的王坤,你们就不能叫两个人抬着?万一遭了毒手,本阁岂不是要担责?” “您多虑了。”那道童忍不住回应:“东天师府绝对安全。” “那钟知柔又是怎么死的?”姜望冷道:“本阁很愿意相信东天师的品德,但有靖天府前车之鉴,不敢再拿罪囚的性命作赌!” 道童便挥了挥手,自有两个道士走出来,将王坤抬起,跟在他们身后。 东天师府占地极广,路径也算曲折,五步一景,古香古色。 姜望一路并不说话,跟着道童走到一处院落里——一身麻布道袍的陈算,颇有山渊之质,独坐凉亭中,独摆一局棋。 手上拈着一颗白子,对着棋局苦思。 “陈师兄,姜阁老来了。”道童小声招呼。 姜望很不怜幼地将这道童拨到一边,大步踏入凉亭,走到棋局之前,居高临下,看着陈算皱起的额纹。 “姜兄。”陈算虽未抬头,却先开口:“你远道辛苦!人生变幻如斯,且看这局棋,白子将如何挽救?可有妙手教我?” 陈算布的这局棋,大有玄机!其中藏势勾龙,隐喻时局,运命两进,看似死局,却有无穷之变化。 但姜望只是随手拂了几拂,把棋局混成一团乱糟:“陈算,你的事发了!” 陈算抬头看着姜望,愕然半晌。 姜望继续道:“下半辈子在太虚山的牢狱里,有的是时间下棋,现在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 陈算忽然摇头而笑:“果然是你!” 姜望没有笑:“我要是你,我就笑不出来。” “那我也不能哭吧?”陈算依然笑着:“你我都知道,我的罪责不是我的罪责。” “这话真有意思!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姜望好像听不懂陈算的话外音,左右看了看:“你算到本阁会来这里找你?” 陈算微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局棋的时间。” 姜望强调道:“这可算不得自首。不能减你罪责。” “你真会抓重点啊……”陈算看着他:“所以这是你愿意走进来找我的原因?就是怕我多走几步,可以辩称为自首?” 姜望并不回应,而是微垂眸光:“你坐着,本阁站着,这不符合我们之间应有的定位。” 陈算笑着起身:“您请坐,我站着——阁老有什么要训斥的?” 姜望真就坐了下来,并平伸其手,往下按了按:“你也坐。” “阁老太客气了。”陈算道:“我戴罪之身,还是站着吧!” 姜望道:“你希望本阁抬头看你?” 陈算于是又坐下来,感慨道:“阁老的规矩还真不少!” “你难道不习惯?”姜望问。 陈算想了想,又笑起来:“还真是很习惯!让我意识到我确实在天京城里!” 这天京城是个什么规矩,姜望无意探讨,只抬眼看着面前的这位景国天骄:“福地卡位一事,你不否认?” 陈算笑道:“您应该不会没做好证据就来抓我吧?” “陈兄。咱们见过好几次,算是熟人,我对你是保留了最大程度的耐心的。”姜望的语气忽然很温和:“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意思,你没这么闲,也不会愿意这样做。但你是景国人,你受此职得此俸,你没有办法。一个庞大帝国的利益关系里,没有空间容纳个人的对错……我答应太虚道主秉公执法,所以我不能放过你。但我愿意在规则允许的范畴里,给你一些酌情的宽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算微笑以对:“不太明白。” 姜望慢慢说道:“这次针对天下城的调查,涉及很多,不是一两个人坐在一起,就能聊出全部结果。我给你一点时间,去找靖天六友,让他们来跟我聊。不用你说任何别的事情,只需要他们站出来跟我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就可以——这很简单,对吗?” 陈算收回笑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会做。福地事件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与任何人都无关。为何阁老要一再强调我景国人的身份?您想引导什么?您难道对景国有敌意?” 姜望轻轻颔首:“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这一刻他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眸光却重得像一座山:“你是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还是要让本阁动手?” 陈算勾起嘴角:“作为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我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被你带走吧?” “哦!”姜望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语气表示惊讶:“你要拒捕!” 陈算就坐在姜望的对面,双方只隔着一张石桌。 石桌上只有一副打乱了的棋。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却存在现实意义上的“远”。 以至于他的“拒捕”,都可以被视为一个笑话。 看着今日孤身赴天京的太虚阁老,要说心中没有波澜,那是万无可能。 明明是同一届的天骄,都是可以代表霸国出战观河台的存在,如今却产生了这样巨大的差距。应该归罪于什么呢? “常常有人说我运势不好,说我错过了时代的浪潮,用这种话来宽慰我。” 陈算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闲聊一般:“我不能被安慰到。因为我无法这么认为。” “倘若我能像万俟惊鹄一样,给国家必胜得魁的信心。在观河台上,冼将军不会帮我弃权。国家弃赛外楼场,恰是因为在我身上看不到十足的把握……而太虞真人能有。” “观河台之后,又有星月原战争。南天师草原勒碑后,又有王庭观礼。但耀眼的都是你,姜真人。这个时代不是没有给我机会,那些机会并不专为某一个人而留,只是我没能把握,我一再错过。” “时代的浪潮从来没有避我陈算而走,只是我自己没有能力只身横渡、站稳潮头。” “姜真人,你知道当年你写那封公开信,号召天下剿杀张临川。其中哪一句最叫我动容吗?” 他自问自答:“——命也如此,从无怨尤!” “弱者才会抱怨命运,强者自握人生。” 他如此平等地同姜望对视:“姜真人,今日你举太虚大旗而来,仿佛掀起洪流。我生在此世此时,我也身不由己。但你说这一次,我能站稳吗?” 起风了。 风卷起他的道袍,元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簇拥着他。 陈算脚下显现一个黑白两色的、旋转着的八卦,乾天坤地,呼应五行。在这个瞬间,他远离了石桌,出现在院落,飞升在空中。 他脚下的那只八卦迅速膨胀,像是一方高悬的石台。 天边骄阳,仿佛成为他头顶的神轮。 双足分开,踏住石台,道袍鼓荡,眉眼都晕染神光。此一时,他如天上人! 所谓“天机”神通,所谓“必得天机一线”,一线天机应在此时! 他双手张开,长发飞舞,由衷地笑:“今日……当见此世真!” 一位景国的国之天骄,就在面前登临洞真。 聚风云,汇龙虎,抚大地,撼苍穹。 如此煊赫! 但姜望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静待一切发生。 陈算把握局势、算定行止,以太虚阁姜阁老为磨刀石,在他所带来的重压之下,强势冲击洞真——而姜望本人,无动于衷。 直到天清云澈,东天师府变得安静,陈算彻底走完这一步,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当世真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刻,再一次验证自己的绝世之姿! 姜望才从石桌前起身,才从凉亭里走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眼神是淡漠的。 他的手,搭上了剑柄。 “一剑。” 他说道:“你有胆子在本阁面前拒捕,给本阁一个当场杀你的理由,本阁不能不赞许你的勇气,故愿等你成真!” “本阁只出一剑。” “接下了,放你走。” “接不下,这就是你的命。” 【本章6k,其中2k为盟主“在明日之后”加。】 【感谢书友“浮事清云”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8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不能寐 偌大的景国东天师府,寂然无声。 当姜望按上他的剑。 刚刚登临洞真、看到真不朽、一跃成为中央帝国顶层人物的景国当代天骄,瞬间成了待宰的猪羊。 所有人在此刻都要面对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姜望一剑之下,陈算是否能活? 事实上当这个问题成为问题,答案也就有了答案。 姜望的实力已经在一次次的传奇经历里,被反复地验证。而他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真人,已经很久没有在现世真正出手,他现在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陈算一定不够检验。这是所有人都有的共识。 现在姜望说只出一剑,没人敢替陈算说一定接得住。 第二个问题——姜望会不会杀陈算? 按常理来说,应该不会。 哪怕高举人道洪流之大旗,身披太虚阁之虎皮,哪怕陈算的确违律、的确拒捕,的确给了姜望动手的理由。杀死陈算的代价,也必然是沉重的。 姜望不该如此不智。 可是按常理来说,姜望也应该不会查天下城,更不会来大景皇都! 姜望现在的状态,能用常理去揣度吗? 抛开所有隔岸观火的注视,真正面临选择的,是刚刚洞真的陈算。 此刻他脚踏八卦台,终于看到真正高处的风景,如他自己所期待的那样,终于挤上时代的浪潮……但却要面对现世最耀眼的天骄,毫不掩饰杀心的一剑。 “我曾有三次机会与你争辉,我输了其中一次,放弃了其中两次,我不甘愿。” 他身怀天机神通,在理论上能够算定所有可能,抓取天机之下,必然遁去的“一”。 可若双方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的程度,天命只有一个“死”字,此外别无可能呢? 把握天机,也只是提前知死! 陈算从来是一个理智的人,就像当初出使草原,携景国大胜之威,他本欲扬名,站稳时代浪潮。可是坐在台下观战,算了许多遍,都算不到战胜姜望的可能。最后也是根本不做尝试,悄无声息地离去。 此刻他看着姜望,以洞世之真的修为,仍未能看到那本该必得的一线天机。 又或许,这就是此世此时的“真”。 相较于其他人的不确定,他清楚地知道,面对这一剑,他必无幸理。 但他还是拔出了他的剑,直面姜望所带来的如渊如海的恐怖压力:“能以天下名剑长相思,证吾之真——陈某幸何如之!” 姜望没有半点犹疑,一步而前,当场拔剑! 剑出半寸,寒光已漫天—— 一只手按在他的剑柄上,将他的长剑按回,也将铺天盖地的剑芒,送回了鞘中。 时空如书页被翻动,一个面容慈和、身材高大的老人,就这样出现在姜望身前,好像他一直都在。弹指间弭风止澜、静好岁月:“小友好大的杀气!” 刚才还宁为玉碎、誓决生死的陈算,立即收剑归鞘,落下卦台,低头礼道:“师尊!” 刚才跟陈算都能好好聊天、耐心沟通的姜望,此时却情绪激烈,咆哮道元、唤醒神通之光、强行拔剑! 他怒目圆睁,青衫鼓荡:“东天师对我出手,竟是要包庇陈算,阻止太虚阁执法吗?!” 在这种时刻能出现在这里拦下这一剑的,自然只有东天师宋淮。 或者更直白地说,这是姜望之所以来东天师府找陈算,陈算之所以在东天师府等姜望,不谋而合的因由。 他们都在等东天师的出现。 姜望大摇大摆走进天京城,在景国的底线之前反复发疯。 景国方面只让徐三这等年轻人出来应对,就是想说这是小辈之间的事情,把动静往下压,把事情往小里摁。 而姜望直接往东天师府来,甚至默许陈算成真再按剑,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往大里抬!杀一个神临境的陈算,和杀一个洞真境的陈算,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宋淮当然不会看不明白,可是他不能允许—— 无论谁在赌这一局,怎么可以用陈算的生死作为筹码? 陈算参与福地卡位,于他本人并无好处,全都是为了景国!被人拿住这件事情攻讦,景国只能选择沉默,因为占不到一个“理”字。 但陈算都要因为这件事情被杀死了,那边还沉默! 杀死陈算的人,事后一定会付出代价。那代价或许是非常惨痛的。可是对已死的陈算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宋淮站出来,表情并不体现愤怒,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打量着面前这位现世第一天骄:“我若说是呢?” 就如同陈算在姜望面前的拒捕,可以视作一个笑话。姜望在他宋淮面前的激烈,也尽可做观赏。 姜望脸上的激烈情绪,一瞬间都消失了,他平静地与东天师对望,彬彬有礼地道:“既如此,请退三尺。” “哦?”宋淮的手仍然搭在姜望的剑柄上,按住了这天下无双的锋芒,只是笑问:“为何?” “来之前我应承过诸阁,向太虚道主承诺,此行我一定要维系太虚幻境的公平。无论涉及谁人,绝不姑息。”姜望道:“天师是天下表率,姜望是浅薄后生,然则天理昭昭,一剑而担。此肩承责,并无退路。” 他以静如深海的眼神,直面站在景国权势之巅的东天师:“天师若要拦我,我亦当解剑而斗。虽不能当一击,也将赤血横空!” 他昂首道:“以姜望之死,使天下人一见中央大景背盟弃诺的真面目,有何不可!” “开个玩笑而已。”东天师慈祥地道:“当初虚渊之建设太虚幻境,都是我第一个表态同意。我怎会不支持太虚阁?”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姜某却没有开玩笑。” “看来今日,你是非杀陈算不可。”正因为亲手按住了姜望的剑,宋淮才清楚这一剑有多么狠厉。 姜望全然没有给自己留余地,杀心坚决。如若无人相阻,他一定杀死陈算。正如陈算宁死不退,只能拦在剑前。 姜望自己往绝路走,也把陈算逼到绝路,再用陈算的绝路,倒逼东天师府。他这个东天师,是不得不出手。 用陈算换姜望,对景国来说,或许是一笔划算的账。但这个账,在蓬莱岛这边不能成立。 “非我不能容陈算,是太虚铁则不能容,是天下苍生忍不得!”姜望语气坚决,斩钉截铁:“陈算已然认罪,还公然拒捕,我岂能退让?天师大人,今日或者你杀我,或者我杀陈算,恐怕没有第三种选择。” “好胆色,好豪气!”宋淮赞了两声,又叹一声:“可惜你虽如此激烈,本座看到的却不是壮怀,而是深恨。” 他慈祥地注视着姜望,倾注仿佛长辈那般的眼神:“姜望啊,你是太虚阁员,担责天下,肩承万钧!若只是湎于旧事,囿于私恨,则奈天下苍生何?” “我向来尊重天师,可您这话,我听不明白。我与景国,何来私恨?”姜望面露讶色:“早前虽有通魔之诬,后来又有道属天子庄高羡在道门某些人配合下深入妖界迫害……如此种种往事,景国后来也都原谅我了。” “我与半夏上真在枫林城外谈笑风生,与傅东叙台首在星月原握手言欢!” 他反问道:“今日这些,无论萧麟征、钟知柔、王坤、陈算,此前我们都几乎没有交集。可以说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来中域,也都公事公办、按律而行。您这私恨一说,从何说起?” 宋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与靖天六友,也无私恨吗?” “只不过是在靖天府吃了一碗闭门羹,被他们用元石侮辱而已。谈不上恨字,哪有那么严重!”姜望绝口不提黄脸老僧,字字只扣着对天下城的调查,缓声说道:“只是我毕竟今年才二十七岁,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心中这口气出不去,我夜不能寐。” “哦,这样!”宋淮道:“年轻人火气旺,可以理解。如果说只是一点小小的误会,何必闹得场面难看呢?本座或许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当面说开,化解矛盾。” “不,我已经去过靖天府,给足他们面子了,是他们没有接。”姜望慢慢地说道:“现在不是我要跟他们见面。是他们要来这里,要来天京城见我。” 宋淮松开按住长相思的手,施施然道:“误会是因他们而起,他们上门来解释清楚,也是应该的。” 姜望这才道:“说起来,陈算之罪,虽然证据确凿,且又公然拒捕。但东天师大义灭亲,亲手将他擒下,本阁倒也不必再出手。之后自有剧匮阁员复核案件,太虚道主监督,想来会是罪惩相符的结果。” 宋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便在此稍候。” 姜望轻轻一礼:“承蒙招待,姜某喝茶并不挑剔,雾山龙吟即可。” 宋淮只是招了招手,自有人去准备。 东天师这才看向陈算:“你刚证洞真,找个地方静坐几年,安心巩固修为也好。御史台的冗杂事务正好先停一停,予你几分清净——你意下如何?” 钻福地的空子,挑战太虚铁则,无疑是重罪。但也不至于说能够将陈算刑杀了。在囚牢里关些年月,是相对公允的结果。 陈算礼道:“任凭师尊安排。” 宋淮又道:“往后不要什么事情都应承,做事之前想清楚。有些人心里只有棋局胜负,看不到某一颗棋子的生死。你是丢了损了抑或化成齑粉,除了你师尊,有谁在意?” 他说这话并不避人,连姜望都不避。可见慈和的表情之下,是真个有怒意。 当初星月原之战结束,也是他亲身前往玉衡,怒斥玉衡星君星力加持姜望的“不公平”行为,为陈算强出头。 这位天师,向来是愿意护短的。 陈算缓声道:“弟子知道了。” “放心。”宋淮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自由不廉价,没人可以叫我宋淮的弟子白白牺牲。等你回来,应该给你的交代,一个都不会少。” 陈算低着头:“弟子无能,让师尊费心了!” 宋淮只是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仿佛摸着当年的那个黄口孺子,没有说别的话。 姜望安安静静地坐回凉亭,没有打扰这对师徒,陷入独自的等待。 一壶茶,一柄剑,一个人。 …… 靖天六友来得很快。 今天的一切事情,都因他们而起,他们无视姜望的一切动作,安坐靖天府。却是王坤被打得头破血流,陈算险些被杀。 当东天师表示不满,他们也需要出来收拾自己的残局。 一行六人,鱼贯而入,顿让院落显得拥挤。 “天师。” “天师。” 无论心情如何,心中作何感想,六真进得天师府的第一件事,还是纷纷向东天师行礼。 宋淮摆摆手:“这位姜阁员据说和你们有些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当面聊聊总归没有坏处——你们自己聊吧。” 于是六人同时转身,同时看向凉亭中的姜望。 这交错的目光呵! 姜望没有感受到压力,反而更多是一种熟悉。 在苦觉的命运里,苦觉的视角中,他也是这样被这六个人所注视。 “我们终于见面了。”姜望说。 他仿佛是对靖天六友说,又仿佛是对那位黄脸的老僧说。 他的声音很复杂。 苍参老道的脾气向来不好,对姜望更无耐心,戟指便骂:“竖子!我们已经一再容忍,你如何就昧了心肝,不知进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姜望却是平静的那一个:“苍参道长,你如何就对太虚阁员这样不尊重呢?” 半夏伸手将暴跳如雷的苍参拦在身后,看着姜望:“太虚阁的虎皮,你要扯到何时?” “唔,我是道历三九二六年九月当选的太虚阁员……”姜望认真地算了算,回答道:“还可以扯二十九年。” 他体贴地提醒:“这二十九年里,你们要格外小心。万万不可让靖天府牵扯到什么太虚事务——本阁可是很严格的。” 半夏皱眉:“靖天府任你闯过,我们也亲自来天京城见你,我们已经给足你容忍,你折腾得该是够了!如此狂肆,你是代表谁?齐国?楚国?你觉得景国可以无限地容忍你,而他们可以无限地支持你?” “如果一定要说本阁代表谁,本阁代表太虚铁则,代表太虚道主,也代表一个名为‘姜望’的人。”姜望平静地道:“景国不必容忍我,你们也不必。懂得尊重太虚盟约就够了。是‘公正’二字太有棱角,会刺痛你们,叫景国用到‘容忍’一词吗?” 苍参怒极而笑:“小子,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今天所做的事情,李一都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得比你更绝!” “什么意思?你要污蔑太虚阁员李一,说他并不公正,并不恪守太虚铁则,而为你们景国的鹰犬吗?他在太虚道主面前发过的誓,难道是谎言?他的品德,难道不值得你们尊重?”姜望拍桌而起,怒发冲冠:“本阁听不得这等污蔑!你今天若是拿不出证据,本阁一定要替李一阁员出这个头!” 李一当然可以做同样的事情,这正是秦至臻在太虚决议里投下反对票的理由。 但对姜望来说,诸阁彼此监督,都不得不恪守公正,岂不正是所愿? “姜阁员!”身穿素色道袍的茯苓女冠,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急着要见我们六个,就只是为了斗嘴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们不能奉陪。” 在六真之中,她的瞳术最强,也最擅长捕捉战机——就是她在战斗中,第一个给苦觉造成伤害。此刻也是她站出来,斩断姜望借题发挥的可能。 姜望静静地看着她,一直看得她心里发毛,才道:“咱们还是出去说吧,不要在这里嘈杂,扰了天师府的清静。” 说话间他抬手按举天空,刹那间风起云涌,古老的太虚阁楼自虚空降临,高悬烈阳之下,倾落无限威严,叫六真悚然一惊。 姜望却只是淡声说道:“感谢东天师助本阁擒恶——陈算真人,请进吧!” 宋淮没有再说话。 陈算也只是迈步走进太虚阁,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在并不占理,被大义碾压的今天,他的天机一线,的确把握住了唯一的“真”。 此刻登天成囚这一步,进退未可知。 而姜望当着靖天六友的面,坚持先将陈算的事情了结。 这是他和东天师没有言明的交换,这也意味着,他拿来倒逼景国的牌,又少了一张。 但这更说明—— 这一次大闹中央帝国的旅程,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他手中掌握天下城触犯太虚铁则的案例数十件,没有一人、没有一事,能及得上陈算的分量。今日不成,他日更难成。 姜望对宋淮一礼:“今日为太虚事务,多有失礼。还请天师见谅。” 也不待宋淮说些什么,便自转身,一步踏出天师府外。 他立身于整个东城最繁华的大街,但或许是徐三听劝,提前疏散了民众,整条大街此刻空无一人。 靖天六真渐次落于长街,或在檐下,或在街口,或在房顶,或与姜望面对面……隐隐将他围拢。 姜望‘呵’了一声:“瞧诸位这架势,这是要围杀姜某人?” 白术风度翩翩地拂了拂袖,笑道:“你是太虚阁员,我们怎会杀你?倒是拢近一些,想听听你究竟要跟我们说什么?” 姜望点了点头,开口道:“钟知柔她——” “别说钟知柔了!”苍参不耐烦地打断:“她死得很干净,绝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你若不服,尽管去查,靖天府任你通行三月!三个月够不够?” 姜望讶道:“原来一个人自杀,竟可以自杀得这样干净的?” “小子,你还年轻,有的是你长见识的时候!”陈皮道士那张丑脸皱得格外难看:“我厌倦与你游戏了!你撒泼打滚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吵着闹着要见我们。现在见到了,你要怎么样呢?你能怎么样?” “是啊,我能怎么办呢?”姜望仰头做迷惘状,但又‘哈’了一声:“可是我现在更想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要怎么办?” 年轻貌美的甘草一脸严肃:“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什么我们要怎么办?” “六位上真,请听我分析。”姜望认真地说道:“你们因为钟知柔的事情得罪了我,我年轻气盛很记仇。这口气不出,一直是个疙瘩。对你们来说,我多多少少算个麻烦吧?有史可载的最年轻真人,还拥有漫长的人生,还拥有无限的可能……被这样的人惦记上了,你们难道可以安枕吗?我站在你们的角度,都替你们觉得麻烦。” “你这么一分析,还确实有点麻烦。”半夏就是那个站在姜望对面的人,此刻他看着姜望的眼睛:“所以年轻人,你有什么建议呢?” “恰好我善解人意,恰好……我现在非常冲动。”姜望用极其冷淡的语气,描述着自己的冲动:“现在有一个机会,给到你们。可以让你们提前解决掉麻烦,以后安心养老——此刻我们如此之近,天气又是这样的好,咱们何不彼此按剑,一死销恩仇呢?” “可不能说这种玩笑话!”白术摇了摇头,极具风度地笑道:“虽然你度量狭小,积怨不消。但你是人族英雄,又是太虚阁员,我们这些做前辈的,怎么舍得杀你?” 姜望淡声道:“我们签生死状。死生无怨,谁也管不着。” “这太突然了!”半夏皮笑肉不笑:“我们之间不是只有一点小矛盾吗?怎么突然就要签生死状了?” 姜望看着他,微笑道:“都说了,年轻人容易冲动。” “苍参你不要说话!”半夏竖起一掌,直接截停苍参的冲动发言,自己却施施然看着姜望:“可是我们年纪大了,我尤其冷静。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跟你这种小年轻打生打死做什么?” “不是你跟我打。”姜望一字一顿地道:“这份生死状,是我一个人,对你们六个人。” 苍参在屋顶上猛然往前俯身,跃跃欲试! “很自信!很狂妄!很有趣!”半夏连说了三个‘很’,然后笑道:“但是贫道拒绝。你走吧!全世界都会原谅年轻人的冲动,我们今天也原谅你。” 他的笑容里,有一种施虐的快感。他们都知道姜望是为什么而来,但他们偏不叫他如愿。 “嘘——”姜望立在长街正中,竖一根食指在唇前,湮灭此地所有声音,使万籁俱寂。 “话不要说得太满,半夏上真!原谅岂是如此轻易的事情!” “正好现在很安静,我心中有一件深藏已久的往事,一直在拷问着我,让我发狂地想要跟你们分享——你们想听吗?” 谁曾见过姜望此刻这般、怪异的笑容? 近癫近狂,却又极度地克制,就连声音也是轻缓的。 半夏看着他。 所有靖天六真,全部森冷地看着他。 姜望慢慢说道:“那件事情,你们不是一直在问,一直在追查吗?” “是的!” “对于你们一直猜想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你们——是的。诚如你们所想!但应该比你们所想的都要更彻底!” 半夏已不能再保持平静,白术的手已经按在剑柄。 而姜望依然是那样的笑着。 “想知道过程吗?” 他用食指轻敲自己的太阳穴:“杀了我,剖开我的脑袋,自己去看。” 【本章6k,其中2k为盟主“大Enter”加。】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闹天宫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苍参果然是第一个忍不住的人,当年也是他第一个去找赵玄阳,穷搜数千里地,寻遍了兀魇都山脉,泪都流干了!此刻苍眸泛出血红,从屋顶扑击而下,携风带势如捕食之老鹰,恶相毕现—— 轰! 一座古老阁楼镇在他上方,将他身形生生迫止! “老人家,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姜望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你好大的胆子!竟然为了掩盖钟知柔的事情,悍然对本阁出手!伱知不知道本阁现在就可以杀了你,而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在靖天六友中,实力最强、最有威严、最具冠冕堂皇姿态、也常常作为六真代表的半夏,终于无法保持他的从容。 他死死地盯着姜望:“你一定会后悔的。” 姜望‘唔’了一声:“半夏上真的教诲,本阁牢记在心。” 他抬手指着空中的苍参老道,对半夏道:“这老道士狗胆包天,竟在本阁执法途中,出手袭击!本阁刚才完全可以用太虚阁楼将他镇杀。但是本阁没有这样做。你道是为什么?” “本阁正是担心自己后悔啊。” “本阁担心他死了,你们不敢为他报仇。” 他的目光在六真身上一一扫过:“靖天府六位上真,向来同进同退,少了哪个,都不妥当。你们说,对么?” 他的声音如此温和有礼,他的笑容如此张狂似魔,而他并指一抖,抖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状纸,平稳地向苍参飞去:“老道士!先签了这张生死状,再来动手。不然枉死在太虚阁楼之下,你是何等的冤枉!” 薄薄一张白纸,其上黑字分明。 简简单单地写着—— 【生死状】 今姜望与靖天六真(名苍参、陈皮、茯苓、半夏、白术、甘草者),积怨不消,彼此成仇,非刀剑相对,不能言语。 故定于道历三九二七年六月九日,行此决斗之事。 此战不设限、无规矩,不死不休。 生死无怨,两不追究! 而姜望的大名,已然签定其上,还按上了血色的、纹理异常清晰的指印,压在那笔画规整、却写透了纸背的名字上。 “姜望”。 这是一个注定会留在史书上的名字,而与他抵斗生死者,也将有幸被记住。 现在这份幸运,留给了靖天六友。 生死状上有大片的空白,等他们同样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下自己的指印,来达成这决死的契约。 木行元力聚成一支尖锐的笔,悬在生死状上方,发出无声的邀请——邀请大家踏上这场誓分生死的旅途。 靖天六友在这个时候彼此对视了一眼,三百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彼此了解、心意相通。倒也不需要再说别的了。 赵玄阳是他们六人共同的徒弟。把这孩子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培养到后来的景国天骄,这当中倾注了多少心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所谓弹指数十年,人们口中漫长生命里的短暂瞬间,却是他们六个真正投入了感情、细心呵护的日日夜夜。 那是多么优秀、多么灿烂的孩子啊,是靖天府六个怪诞真人的唯一真传,满足了他们对“弟子”这个形象的所有幻想,承载了他们所有的期待。 却只是在六友一个恍神的工夫里,就消失在人世间。 查无所得,觅无所获,连尸骨都见不着! 最后看到赵玄阳的人是姜望。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注视着这个人的原因。 他们是景国的真人,不能仅仅代表他们自己。他们所有的行为都要尽量合乎秩序、不能落人口实,因为景国就是那个主导秩序的存在,景国即是现世秩序下的最大受益方。 他们不能妄动人族的英雄,不能把姜望抓过来剥皮追魂。 只能一再地等待! 而现在,姜望亲口承认了。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预计,但是在这一刻,大脑还是被怒与恨,灼烧一空。 提前收到的警告,所谓的大局为重,全都忘了! 苍参没有多说一个字,直接抓住那只笔,在那张生死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洇血为印,重重摁在纸上。 生死不怨! 只要双方有一方还活着,此仇此怨,就不可能消解。 生死状飞到陈皮面前。 平时什么话题都要反驳两句的陈皮,此刻无比安静,他拿着笔、签着自己的名字,却死死地看着姜望,仿佛那只笔就是刀子,正剜着姜望的心。慢慢摁下手印的时候,心里唤的是赵玄阳的名字。 “玄阳。为师今日……” 今天是个合适的时间。天气也很好。 姜望静静地等待。 茯苓、白术、甘草,几位靖天府的真人,依次签下自己的名字,摁上自己的手印。 最后这张生死状,传回到半夏手中。 他拿着这张十分单薄、但寄托着七位当世真人性命的纸,用最大的克制说道:“神霄在即,人族本不该内耗。吾等六人一再忍让,不惜卑颜访见,怎奈何你姜望猖狂,步步紧逼!今不得已签下此状,想来朝堂诸公,天下尊者,都能体谅!” 便说着,握住了那支笔。 “且住!” 忽起一声,喝止了半夏的笔端。 随着声音一起出现在空中的,是一个身穿两仪武服、长相很是年轻俊朗的男子。但眼神中的岁月,说明他并不年轻。 他正是于阙,帝党真君、天下名将,执掌八甲第一的斗厄军! 曾在星月原战事里,赴万和庙观象,同姜梦熊坐而论道。 此刻他凌于高处,才一出现,就压制了靖天六真蠢蠢欲动的气机,只是轻轻一推,便将太虚阁楼推回了虚空。 拿眼一扫,顿有威势如海:“尔等几个,在天京城胡闹什么!” 人间第一天京城。 东城长街,此刻倾注了这座城市几乎所有强者的视线。 姜望来到景国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可以说是小打小闹,或者用陈皮道士的话说,是“撒泼打滚”。 但是当他拔剑要杀登临洞真的陈算,当他站在天京城的大街上,提出要与靖天六真生死一战。 这就不再是一件“小事”了。 于阙的到来,更是彰显了此事的严重性。 “于帅!”半夏代表六真开口:“您也看到了,从靖天府一直到天京城,吾等不是没有克制过。是这个姜望咄咄逼人,一定要与我们剑分生死。我们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应承——有此生死状在,便是传于天下,也无人能说我们什么!” “是啊于帅!”姜望第一时间表示支持:“我等七人白纸黑字,生死无怨。谁又能多嘴!” “天京城是给你们打生打死的地方?”于阙完全无视了姜望,严肃地看着靖天六友:“他姜望二十七岁不懂事,你们个个都有三百多岁,也不懂事吗?!” 相较于东天师宋淮,同为帝党的于阙,对靖天六友来说是更有分量的存在。 “我不知道为什么?”茯苓狠狠瞪了苍参一眼,不叫他冲动发作,自己开口道:“这小贼都打到门上了,一巴掌一巴掌扇天京城的脸。中央大景,千古威严,岂容我们六个避战?” 于阙淡声说道:“中央大景,千古威严,岂是些许小事能够撼动?咱们现世第一帝国,就该有第一帝国的度量,着眼于天下大局。姜阁员年纪轻轻,咱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 他负手而立,强调道:“为天下计,姜望这样的后起之秀不该死在今日。本帅也不忍见太虚阁员死在天京城。” “去他的天下大局!”苍参按捺不住,怒声道:“姜望心中无大局,老道心里也没有!他想我死,我想他死,就这么简单——于帅不必再劝了!” 于阙看向他,眸光冷冽:“这是命令。” “他杀了赵玄阳!!!”苍参一时脱口而出,双眸都是狰狞的血丝:“您要怎么命令我们不为自己的徒弟报仇!?” “什么赵玄阳!”姜望勃然大怒,拂袖而前,戟指苍参老道士:“你说话最好注意一点,不然割了你的舌!本阁岂容你们污蔑?!” 于阙猛然扭头,看向姜望,仅仅是眼神,就把姜望后推了数步:“你差不多也适可而止吧!不管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本帅警告你——该放下了。看在你对人族的贡献上,景国对你已经足够宽容,但它也是有限度的!” “本阁到底是做了什么啊,于帅!以至于你们一会儿要容忍,一会儿要宽容?”姜望虽被轻易推开,却是毫无畏惧地走回来:“本阁入景以来,所办之案,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证据确凿!本阁何时失过礼,何时逾过矩,就连受了这六个老牛鼻子的气,也是好生商量先签一份生死状——刺痛你们的到底是什么!?” “你言辞锋利,剑也锋利,但愈是锋利愈易折。”于阙冷冷看着他,摆了摆手:“回吧!今天这场决斗,你打不成。” 景国是如此强盛之帝国,天京城是如此磅礴之都。无论怎样设局,无论怎样拼死挣得一个复仇的机会,当这个古老帝国的阴影投下来,便能轻易抹掉你所有的努力。 姜望,早知这一点。 “于帅说打不成那定然打不成。我不理解您的决定,但是尊重您的意志。就此告别了!祝您有个好心情!”姜望也不废话,转身就走:“接下来本阁就要去靖天府彻查钟知柔案——诸位上真,靖天府见!” 现在不止是他藏着恨,靖天六友也恨他入骨。于阙能够压得住双方的行动,却压不住双方的恨! 他可以天天去靖天府,月月去靖天府,年年去靖天府! 钟知柔的案子永远也查不完,包括于阙在内,没人能永远盯着他们。那么早晚有一天,这份生死状要摁下最后的血印。 于阙遥遥一按,将他按在原地:“你是执迷不悟?” 姜望挪身不得,但气焰不消,只是冷冷看向于阙:“本阁劝你现在放开。” 于阙感到了一种荒谬:“不然呢?” 姜望却很认真:“那就要治你一个阻碍太虚阁员办案的罪。” 于阙反而笑了起来:“你一定是疯了,又或者本帅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我也确实疯了!”姜望道:“在天京城拦我可以,我尊重你的地位,尊重中央帝国的威严。我可以退让,可以马上就走。 “等我去了靖天府,你若还要拦我——我将从今天起,不犯一点错,不给你们一点杀我的理由,直到我能杀你为止。 “你没有听错,于真君,我会和你不死不休。 “或许你觉得可笑,你们也尽管笑罢!但我从出道到现在,想要杀的人,还没有一个活下来。张临川如此,庄高羡亦如此。四处躲藏逃不了命,倚仗社稷也免不得死!你仗之以高高在上的境界,是我必然能抵达的位置,也没什么了不起!” 所有关注到这一幕的人,都不免有惊容。 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竟然指着一位衍道真君,说‘你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已是现世绝巅,超凡路上的最高峰! 这还不够疯吗? 于阙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所以说,你在威胁我?” “威胁你怎么了!!!”姜望像是完全失控,几乎是指着于阙愤声而起,但这半真半假的失控中,有多少不能明言的悲哀! 他来天京城,是为了给苦觉报仇,可他甚至不能提苦觉的名字。 苦觉非要挡景国上真的路,苦觉是该死的! 苦觉是自己找死! 而今,他的徒弟也这样来了。也表现出找死的姿态。 “我还是不是太虚阁员?你们景国,还认不认太虚会盟?太虚阁员还有没有整治太虚事务的权柄?你于阙凭什么拦住我?!” 他接连发问,声震八方,越发狂肆:“太虚盟约,被你当成一张厕纸吗?钦帝之时,五国天子会天京,你们竟已经忘记了吗!?” “越说越没边了!”于阙一手搭剑,引得天风四起:“你太放肆!” “你好大的官威!却是压错了人!”姜望半点不退让地怒吼,右手拿出一只卷轴,却是抖开了长幅—— 这是一份词句清晰简练的盟约,内容倒也并不复杂,无非厘清诸方权责。显眼的是盟约最后,那一长串各蕴宝光的印记。 景、秦、齐、楚、荆、牧、三刑宫、悬空寺……是天下诸方势力之宝印! “太虚盟约在此,诚邀天下见证!今日我这个太虚阁员要一查到底,于阙,你要怎么相拦!当着天下宗师的面!你大声告诉我,或者公然杀了我!” 轰! 天地共鸣。 这些印记之上,倏然宝光冲霄。 一尊尊气象磅礴的虚影,便在这宝光中凝聚。 齐国镇国大元帅姜梦熊、秦国贞侯许妄、楚国最强真君宋菩提、牧国神冕大祭司涂扈……当初在这份太虚盟约上盖印定章的绝巅强者,一时全都出现,法相降临天京城,使天风四散! 天下强者,齐聚天下第一城。 那伟大天京城的护城大阵,都应激而开,令得天地变色,元力奔涌似洪流。 天河浩荡,八方龙吟。 这一下真的撼动了天宫! 法身是修行者以元神出窍,炼合小世界成就,是衍道修士平常行走之身。与道身相合之时,即是巅峰战力体现。 法相则十分丰富,可视为意志的投映、力量的投射,也有一些秘法成就,也可以是斗法的手段。 此时此刻诸位真君的法相,则是太虚盟约之所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诸方维护太虚盟约的决心。 诸方联手,把手握两条超脱道路的虚渊之逼成了太虚道主,把太虚派一夜抹去,又扫平所有障碍、穷现世之力托举太虚幻境,太虚盟约当然不可能是一纸空文。 事实上它的意义完全不亚于上古诛魔盟约,甚至在魔族如今被拒于边荒的情况下,重要性更有胜之。它代表了现在,也显耀着未来! 谁也没有想到,姜望竟然得到太虚道主这样的支持,把太虚盟约带在了身边,而在斗厄主帅于阙的面前,如此激烈地将盟约展开。 就连南天师应江鸿的法相,也半尴不尬地出现了。他代表景国来维护太虚盟约,却正好撞上了于阙对姜望的压制。旁边不远处,还有个冷眼旁观的东天师! 这当然比不上历史上五国天子会天京的恐怖压迫力,却也是前所未有的天下绝巅共赴天京城见证的盛况! “春风一过尽新芽,老朽病树岂堪怜!好!”许妄法相甫现于东城上空,便指姜望而赞曰:“都说斗昭狂。此中更有狂过斗昭者!” “贞侯讲话未免偏颇,我家孙儿谦谨知礼——”宋菩提说着,话锋一转:“但姜阁员是真有狂态,老身很是欣赏!理直气壮可也,年轻气盛,有什么狂不得!” 司玉安悠然把玩着一根茅草:“斗昭在您面前,自然是谦谨知礼的。就像姜望在我面前,也都规规矩矩——是什么把这么个懂事的年轻人,逼成这般疯模样?” 他的眉头略略抬起:“不知为何,我的剑意竟然被他唤起。” “心有不平,剑器自鸣!”止恶禅师把住一根日月铲,瓮声道:“世间不平之事,吾恨不能尽铲之。只是佛法无边,老僧此身有涯。今至天京,竟得一‘恨’字!一真对六真,还要如何不公,不使成行,景国要以衍道杀洞真么?!” 陈朴向来是温润君子,今天也不可避免地语气略重:“于帅,我不知你意为何?姜阁员所为若有悖于太虚盟约,则你杀他也可。若他恪行太虚铁则,那么你又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压制他?组建太虚阁是为了公平,让虚渊之变成太虚道主是为了公平——现在一切都实现了,公平呢?要像这个年轻人一样,被你按在这里吗?” 执掌规天宫的韩申屠,不像吴病已那样严格得近于严苛,仿佛律法条文的化身。他向来是更宽广、也着眼于更高处的,但此时是异常的严肃:“于帅,请放开姜阁员。我需要向你强调,这不是韩申屠的请求。” 于阙手一松,解开了对姜望的压制,面上带笑:“诸位是否太严肃了?姜阁员太年轻,太冲动,我也是为他着想,不曾伤他分毫!你们这些人啊,只想看好戏,不曾安好心,但我堂堂大景帝国,能置一时之气,眼睁睁看着他送死么?” “我非常感谢于帅对我的关心。”姜望骤得自由,反而收住了近乎失控的情绪,对于阙很是规矩地行了一礼,才道:“但是不必再关心了,人各有命,我们也不熟。” 于阙不再笑了。 宫希晏长叹一声:“今时今日太虚阁的意义我不想多说,也用不着我多说了。希望景国能够好好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妄自尊大,置大家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于不顾。天下非一家之天下!” “南无弥勒尊佛!”照悟禅师双掌合十,却是对姜望道:“姜施主,请你放心。须弥山欠你良多。只要你不违律,恪矩而行,贫僧哪怕舍利燃尽,也要护你周全。” 姜望合掌还礼:“姜望怕死,但更怕他人因我而死。大师请放心,我不会给他们借口。” “姜阁员误会何其深!”南天师应江鸿终于开口,先叹一声:“四千年来,天京城辈出英雄!岂是不讲道理的地方?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本天师在此与你保证,只要你不违背景律,没有人会故意找你的茬。” “当然!”姜望道:“我的心一直放在肚子里,就像于真君的手一直放在剑柄上。” “哈哈哈,你小子还挺敏感。”应江鸿笑了起来。 没有人跟着笑。 于阙的手也默默离开剑柄。 最后开口的却是姜梦熊。敢为人先、事事不沉默的他,今天却是顿了一顿才开口。 “不好意思,刚刚顺便接了个旨。” 他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我家天子说,姜阁员狂妄自大,要以一真对六真,此生死自负之事,死了也活该!” “但他若是循规蹈矩,而为强权所迫,则令天下人寒心。若诸方签订的太虚盟约都不能得到承认,则现世还有什么秩序可言?中央帝国若担不起中央责任,不知何为持身之正……我泱泱大齐,或可代之!” 此言一出,于阙当即冷目而视。 南天师应江鸿的法相也转过头来。 甚至于东天师宋淮也走出了他的府邸,升于空中。 偌大的中央皇城暗流涌动! 但姜梦熊似无所觉,继续道:“要我说,我家天子还是太委婉了。” 他看着面前的斗厄统帅:“于阙,你打死姜望罢!” “撕掉这份太虚盟约,给我个机会——” 他微笑着道:“打死你。” 【本章6k,其中2k为盟主“龙套18号”加。】 …… 【感谢书友“腹黑牛”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59盟!】 【感谢书友“傻帕克”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60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吾心猿 世间事,总在循环。 当初诸方上了太虚山。 是应江鸿亲手设下洞真之门,为会盟定下门槛,也是应江鸿代表中央大景帝国,主持的会盟全程。 今日却是参与昔日会盟的诸方,齐聚天京城,将这份压力,带回给景国! 当然,于阙不是虚渊之,景国更不是太虚派。 这份足以带给太虚派灭顶之灾的庞巨压力,也最多是让景国稍稍克制一些,毕竟来的只是诸方绝巅法相,威慑力少了不止一筹。 当年的“五国天子会天京”,可是诸国天子法身直接降临天京城外,更有诸国强军出关备战! 今日诸方绝巅齐聚,更多是为了监督太虚盟约的执行,见证意义大于其它。 这件事可以闹大,闹得打破天去。也可以尽可能地小,小到只需要景国给予太虚阁“尊重”二字。 “你想打死我,咱们可以单独约个时间。或引天覆对斗厄,较量兵法也行。”于阙的表情十分冷峻:“但姜阁员在我这里,从来没有危险。你大可不必混为一谈!天京城从古至今,大开四门,广迎天下之客,不是把人才逼走的逼仄地方。景国境内任他横飞,天师府他进出自如,本国天骄陈算,他也是说抓就抓了!诸位——” 他环顾四周:“何以在你们的口中,竟是景国不叫他自由?景国没有尊重太虚盟约吗?!我按着他只是为人族大局计,不想他这样的年轻英雄送死,当然也不想本国六位真人有什么损伤——如此用心,可以被你们称述为歹恶吗?!” “凡事皆有因果。”止恶和尚洪声如雷:“你于阙若是不想让姜望送死,就不应该给他送死的理由——早干嘛去了!” 于阙冷冷看着他:“看来你们悬空寺是不服气?自己不敢出头,用一年轻人为刀,此是佛门真意,称得上慈悲吗?老和尚,你不妨直言,你因为什么不服气!说出事情来!” 止恶勃然大怒,那双铜眼一翻,真个是恶菩萨!“你他娘的穷横什么!我对你这小兔崽子不服气!你辞官,老僧离寺,咱们真刀真枪的杀一场,也签那劳什子生死状,死生不怨!” 这和尚被激发了血气,竟是要先于姜望,做过一场。 悬空寺的确碰不得景国。 苦觉离寺之后也只能白死。 但修佛参禅,戒律自身,难道就要忍让一切吗? 佛都有金刚怒目,他止恶如何不能掀翻苦海! 此时此刻,他才算是有些理解了苦觉。苦觉平时颠三倒四,难道不是一种反抗吗?身在空门却受锢,山门有时是枷锁。 他也学苦觉离山,学净深签生死状,也句句不提苦觉,字字说着生死。 离寺的苦觉可以被靖天六友打死。 辞官的于阙……也可以被杀吧?! “咳咳咳!”苍图神教神冕大祭司连声咳嗽。 他本来不打算说话,只是拢住袖子看戏,耐心地观察每一个人,补充他的【天知】。 但眼瞅着事情变得离谱,止恶要跟于阙干起来了,其他人又都没有出声的意思,他这个还没发声的,也只好站出来。 “两位真君!神霄世界开放在即,那猿仙廷都愿意吃赔罪酒了,咱们人族焉有绝巅自伐的道理?还请以大局为重!” 猿仙廷前些天在妖界与一天妖发生矛盾,最后竟然愿意吃一杯赔罪酒了事,没有非得打杀,叫人惊奇。 可见神霄战争在即,诸方都很有压力。 “若不是着眼天下大局,本帅何苦相拦!以六对一,难道杀不得他?”于阙借坡就下驴:“只是姜望这样的年轻人才,没有死在战场,却死在了内斗,岂不是叫诸天耻笑吗?” 他本来也没想与止恶怎么着,只不过看止恶出头,想着凭借景国大势,强压这和尚一头,杀一杀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的气焰。 没想到止恶都这么大年纪了,也能来个当场发疯! 险些架得下不来台。 倒不是说他就怕了止恶。 而是他与止恶打生打死,是没半点好处的事情。打输了万事皆休。打赢了无非加深同悬空寺之间的矛盾。图个什么? 再者说,他又没犯病,他凭什么辞官啊? 能够做到斗厄统帅,执掌中央帝国第一军,难道是很容易的事情? “贵国愿意尊重太虚盟约,那就再好不过!”姜望也不管于阙在这里找什么理由,现在说什么都太晚:“本阁这便去靖天府办案,于帅就不要再跟着了!” 于阙还要再说些什么。 平地里却蓦地响起一声:“不必去了!” 却是半夏站出来,高举手中生死状:“这份生死状,我已签下!姜望,你我都不必再浪费时间,就在此时此处,一决生死吧!” 那份生死状上,赫然已签上了最后一个名字。 七真皆在,血色并举。 而后清光大放,飞上高天,为诸方真君所见证。 “半夏!”于阙怒而回身! 这一战于景国全无好处,他还在努力转圜,不惜为人所笑,挡了这边挡那边,靖天六真却有自己的想法。狗胆贼,不知国事为大! “于帅!请敬告朝廷诸公。”半夏将自己的袖子慢慢卷起来,露出青筋暴起的一双手,将所有的深恨,都碾在字句里:“这天下大局,恕我等六人不能顾念了。姜望不死,我们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苍参、陈皮、茯苓、白术、甘草,依次落在他身后。 都不言语。 已无须更多的言语,他们的杀心,和姜望是同等坚决。 姜望起先愕然,继而大笑,狂笑。 他狂笑着转过身来,与靖天六友在这天京城的长街相对:“好!!!我素知诸位品德,便请天下宗师见证,姜望今日若能死在六位上真手里,虽死何憾!” 此刻天街寥落,门窗尽掩,各类旗幡都低垂。屋檐上挂着的几串风铃,叮铃铃寂寞地响着…… 街面上便这七人而已。 斗厄统帅于阙,东天师宋淮,南天师应江鸿,以及诸方绝巅法相,全都悬在空中。 姜望却又蓦地收住狂笑,仰头看着韩申屠,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韩宗师!三刑宫是法家圣地,法家最讲规矩。这份生死状,也算是我们七人定了血契,立了规矩。为了体现法家之精神,保证决斗的公平……不知您是否可以封闭此街,直至一方死绝?” 于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姜望对景国有不加掩饰的不信任,他于阙就算想开口,也无法否认这种不信任的根源。 毕竟他扪心自问——真到了生死关头,尤其是若六真落在下风,他真的会出手…… 旁边的应江鸿法相却道:“姜小友,我知你性烈,但你身法极佳,封闭长街,战场如此之狭,会不会对你不太公平?我泱泱大景,不愿意叫人说闲话。你若信我,我来督战,不叫你们逃脱便是。” 姜望直言不讳:“我当然信您不会让我逃脱!但我更信韩宗师不会让所有人逃脱。” 照悟禅师断眉一错:“你应江鸿就是景国人,怎么能督战?” 应江鸿淡声道:“举贤不避亲。应某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一边是景国的真人,一边是太虚阁的真人,都跟齐国没关系!”姜梦熊出声道:“要不然让我来督战吧,我这个人最公正了!” 应江鸿看了他一眼:“那还是交给韩宗师吧!” 韩申屠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靖天六友:“你们觉得呢?” “我们没有异议。”半夏沉声道:“我现在只想我脑海里的一切快些发生。” 韩申屠是个行事干脆的,他的法相虚影,在这一刻骤然凝实。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威慑,倏然降临于天京城东,而诸方绝巅之法相,瞬间尽成背幕!于阙、宋淮,亦成局外人!他们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去对抗。此时是天下诸方的注视,这是应有的距离。 规天宫执掌者、当世法家第一人,已然亲身降临天京城,亲自监督这一战。 天京城东城最繁华的这一条长街,至此封锁为斗场! 而姜望在此刻抬举他的手,按出虚空中古老阁楼的印痕,将之缓缓推离。 “太虚阁楼乃太虚之宝,不能为私恨而用。故我断开联系,免得生死关头,引为救命稻草,不能自控。”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完全不像是一个马上要报仇雪恨的人,认真地说道:“太虚无距乃太虚道主手段,为太虚事务而赋予,我也自行禁止。绝不涉于此战。” “呀!”白术的声音里,带了点刻意的惊奇:“看来你要清清白白地杀死我们。” 姜望看着他:“其实清不清白不重要,杀死你们才重要。我只是不想留下口实,不想给任何人插手的理由。” “很好,看到你这么坦诚,又是这么的恨我们,我也终于可以放下心,好好迎接你的死期!”半夏向着天空的方向拱了拱手,洪声道:“皇天在上,诸方共鉴!为人族大局,吾等已是一忍再忍,今忍无可忍,不得已抵命入局,约斗生死——” 他竖起左掌,而以右手食指为刀,慢慢划开掌心,令鲜血流溢。 真人之血,感召天地。 他的表情十分肃穆:“姜望是天之骄子、人族英雄,气运所钟!吾辈皆疲老,然也一生尽责,百年奋苦,为人族砥砺,不惜此身。吾辈虽老,又何尝没有年少之时?吾辈少时,又何尝不是天骄!今以靖天六真合数千年之功业,绳生死于一命。不求天意垂怜,但求因果皆消,两相不怨!” 真血洇在空中,隐于冥冥。 姜望在厮杀开始之前,想方设法,杜绝景国干扰的可能。 靖天六友也在厮杀开始前,以巨大代价,抹掉姜望身上有可能系着的“天意所钟”。 他们的确有相同的决心。 “天意所钟”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生灵对这个世界做出一定贡献后,天道即有自然的反馈。现世本身当然要鼓励有益于现世的事情,如此才能形成一个正向循环的、不断成长的世界。 有时候说天命之子,时代宠儿,其实他们与天命、与时代,是一种相互成就的关系。 谁能够带给这个世界最大的好处,自然就能赢得这个世界最大的支持。表现在战斗中,就是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很可能会偏向气运更强的一方。 所以说“人族英雄”的金身,也不仅仅是名望而已。 名亦有力,运亦有力。 现在半夏是在“道理”上,将这有可能在战斗里发生的“运”剥离,以让他们的优势更明显。 而姜望默许这一幕发生。 他本就是抛开一切来到这里。 “事到如今,我不想说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该死或者不该死,也不必讲说大局。我们都是狭隘的。我们只不过是咬牙切齿,不能消磨恨意,我们只不过是不能转圜,却又撞到了一起。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最终只能有一方继续往前走。呼——” 他怪异的、满足地呼了一口气:“我准备好了,你们呢?” 天地骤然静了。 整条长街的旗幡,全部扬起! 像是一柄柄旗剑,皆指六真! 厮杀在此时就已经开始。 茯苓女冠眸光一转,六真的身形瞬间消失。 瞳术·隐日之弦。 他们并不是逃避了视野,而是化作了日光。 六真之中,以茯苓女冠的瞳术为最强。对虚实之间的把握,要远强于绝大部分真人。她一目而尽隐。 在这空空如也的孤寂长街,一时只有姜望独立。 炽阳高悬,人影清寂。异国王都,青衫羁旅。 他在人们的视野里,只留下一个如此寂寞的背影。 而在下一刻,锵然起剑鸣—— 以他为中心,瞬间绽开无数道炽光,那锐利的剑光,几乎洞穿空间,逼出残隙。无数剑光聚拢在一起,遽然腾升,仿佛平地升起明月一轮! 在这璀璨的剑光洪流中,已然隐去身形的靖天六真,显现了具体的轮廓。 并非瞳术被破解,而是日光被剥开。无所不在的剑光,驱逐了日光,留下他们这些赶不走的人。 他们的位置已经不同。 在隐日之弦里,他们随日光而走。此刻出现在姜望身前身后不同的方位,已然将其牢牢围住——同时发动了进攻! 六真之中最擅道术的是甘草女冠。她位于姜望左方,正立在一角飞檐上,表情严肃而右手舒缓,五指大张,遥按目标—— 天道·五劫雷! 她那纤似脂玉的五指,第一节指腹同时亮起,显现五种颜色的华光,是为青、赤、黄、白、黑。 此是景国术院最新研究出来的地阶道术,可以说站在现世道法之前沿。便以此术,掀开了这轮进攻的狂潮。 五道颜色不同的雷光柱从天而降,占据五行方位,只是一转,便将铺天盖地的剑光尽都打散。 而甘草五指合拢,握成拳头。 密集的雷光网彼此连接,锁住姜望身位。五道巨大的雷光柱就此相合,要把姜望碾死在其中。在雷光柱迫近之前,空气中的五行元力就已经先一步碰撞。 噼里啪啦,响起细密的雷爆! 不同于其它雷电道术的煊赫,天道五劫雷从细微处着手,贯彻的是蓬莱岛灵宸真君“尘雷”的理念。 号称“万物皆尘,一尘永杀”。一粒尘埃的威能,若是能够完全释放,足以移山平海。而又藏于细微,无法被捕捉。 面对如此杀术,姜望左瞳之中,无数炽白光线交错而出,交织成纯白之舟。 他所独创的见闻之舟一经显化,立即碾碎了六真之见闻,使他们陷入漆黑世界、坠落在盲目聋耳的状态里。 而他在极限见闻的状态下,漫步而走。在如此细密的五劫雷中穿梭自如,随手挥剑,点破一个个雷爆节点。 几乎是在见闻之舟显现的同时,茯苓的眼睛就一瞬间撑开,以瞳孔为中心,蔓延开叶脉般的血纹。 正如姜望对靖天六真有深刻的认知,对于这个跟赵玄阳之死有关的姜望,靖天六真也默默地关注了许多年! 虽然对于实力急速飞跃的天骄来说,所有关乎实力的情报都是过时的消息。但他们也完全知道,见闻是姜望的所长。 靖天六友的早有准备,就在于茯苓的这一下睁眼—— 道脉秘传,天开血眼,敕见鬼神! 这一刻她所拥有的,是天地神鬼的视觉,早已脱离人的五感,故不被见闻之舟剥夺。 六真心意相同,在茯苓的帮助下,神鬼共见,一明而尽明。 他们所看到的,是姜望翩然的身影,在尘埃飞舞之中,追逐雷霆。 这样一幅飘逸的画卷,他们当然并不欣赏! 蓄势已久的白术,在五劫雷细密的爆响之中,在茯苓的全力遮掩之下,悄然而至。人在姜望身后,却是敛声、敛势、敛意,潜随雷鸣至,斩出了一记恰到好处的斩邪剑! 在六真之中,白术的身法最强、剑术最强。赵玄阳的剑术,便是他亲授。 此剑发时如微雨,斩出似惊雷。 一支桃木剑,好似挑起了一片雷霆轰鸣的天空,覆杀姜望后心。 桃木剑上,浮现十六个道字,字曰—— “雷霆雷霆,杀鬼降精,斩妖辟邪,永保神清”。 好时节,以春雷斩邪! 这一剑恰到好处地勾连了天道五劫雷,形成春雷斩邪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恐怖杀力。 而姜望正回身,回身亦回剑。 所谓遁在感官外、潜行杀着的一剑,至少在这样的一剑里,养尊处优的景国上真,碰上了刺杀的行家! 姜望不是此时才惊觉,而是正在等此时。 他穿行雷电是燕抬翅,此刻拔剑是虎回身。 回身的这一剑毫无花巧,乃是杀力极著、使天下失色的一剑。 道途杀剑·皆成今日我。 剑尖对剑尖。 正面硬撼白术蓄势已久、又有天道五劫雷加持的一剑! 那已然熄灭了的剑光,再次暴耀而起,白术被轰然斩退! 姜望更于此时,遥遥一指,指向自高空俯下,恰好接上白术攻势的苍参。 识海之中,显现一柄小小的玉质斧头,凿开混沌,伐开阻隔,劈向老道的元神! 道术·开海玉斧! 苍参此刻是毫无保留的进攻状态,他的脸像老树皮一样皱起来,而高大的身形也一瞬间变成皮包筋肉的“瘦”——他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以至于身上青筋一根一根凸起,格外狰狞。 他没有防御。 但他的识海之中,半夏头戴玉冠,元神降临,同样一指点出,飞出玄光一股,死死将开海玉斧抵住。 便在此刻,面貌奇丑的陈皮,已经张开五指,一掌按在地面,地面道则绘制的阵纹显现,一瞬间流光飞转—— 姜望所斩出的无边剑光、以及正在逐杀白术的剑气,顷刻都被抹空,尽数出现在陈皮的上方,向他斩落。 瞬光飞移阵! 作为靖天六真里防御最强的一个,他主动以身承伤,而为其他人创造绝对无阻的进攻空间。 所以苍参已然坠落了。 额纹狞显,双手合握,自上而下,一记极其简单的搬山锤! 可是它如此的快,如此的有力。 它轻易砸破空间,带动许多漆黑的裂隙。 使它如同怪诞的鬼面,张舞密集的黑须! 就此砸落了。 在他身上有八风缠绕,在他体内有龙虎咆哮,可是不能阻拦。 搬山锤下有幽光萦转,可是也无法容纳。 八风龙虎和祸斗印接连告破,这一锤终于砸上了长相思横起的剑身,又压着剑身,把姜望连人带剑,轰进了地下! 一道剑光冲霄而起! 苍参连纵连跃,落回屋顶,虎视眈眈。 而姜望在已经踩碎的地砖之中,稳稳地站住了。 “我听说你的第一个老师,是被你亲手杀死。不知你有没有第二个师父,会怎么当别人的师父……这些师父,又会怎么死呢?”半夏定定地站在姜望面前,脸上是快意的笑:“一个人,太勉强了吧!” 一真对六真。 一个照面之后,就落在了下风。 这一幕何其相似! 就像当初在长河。 但姜望也在笑,怪诞而癫狂地笑。 “你们技止于此吗?” 他咧着嘴,有鲜血溢在牙缝里。 “我从未觉得……痛得如此痛快!” 他真的感到愉悦,而不是故作怪状。 苦觉是为他而死! 这是他心里永远解不开的结。 只有为苦觉而战的痛苦,可以稍稍减轻他的负疚,让他好受一些。 “那就一直痛下去,带着痛苦去死!”苍参再次扑来。他的动作总是十分简单,此刻也只是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高高扬起他的拳头。 但道则之线拨动在他的脚下,一弦六响! 靖天六真体内,几乎同时发出天地共振之音。脚下同时飞出道则之线,向外延展。这些道则之线迸发出耀眼的灿光,将靖天六真瞬间连接在一起,结成了巨大的六曜星图案。 靖天六曜阵! 而姜望,恰此阵中间。 “今为……六曜之先胜。”苍参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此时也正是不需要他控制的时候。 正如那磅礴的力量漫溢出来,好像一颗大树的根须,向四面八方延伸,强势地封镇了此方。 他的愤怒他的仇恨,也使他更加强横有力,能够承载更多。 苍参还是那抽干了水分的样子,身后虚空却有一株参天之木摇动的虚影。 参天之木,覆亡人间。 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他的拳头上,贯通极致的力与法,此六真合击,六曜极势之拳! “先行即胜,事快即成,死!” 他一拳落下来! 恰有一剑起人间。 在这个瞬间,姜望身上绽放出让人无法直视的灿芒。五轮显耀,天府之光。眸转赤金,霜披长展,流火绕身,剑仙人态! 这是他当年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的姿态,以至于白玉京酒楼都被称为“仙人居”。 时隔多少年之后,出现在世所瞩目的天京城,再为天下所共见。 剑演万法,一剑拔起“法”的洪流! 毕方印、祸斗印、六欲菩萨、苍龙七变、霜雪明…… 一人好似千军万马,一剑斩出万般法,纠缠成一道撑天之柱,就此上迎! 轰!!! 以前是剑演万法,一人一剑,攻势如潮,现在是万法皆在一剑中。 姜望洞真之后的强大,在这一剑便有体现。 但靖天六真也不曾小觑过他,苍参这一拳更是六真合势之杀招。 剑柱迎拳峰。 只见拳头在万法光柱中前行,轰碎一切光影,不断下坠,而终于砸上剑尖,使长相思剑尖弯折,如凤雀点头。 冲上高空、显剑仙人之态的姜望,顿如流星坠落,被强势轰回了地面,直接在地面砸出一个巨坑! 他的剑仙人之态都被轰散了! 束发的玉冠已被击碎,长发披散开来。 但他站在巨坑之底,却是咧嘴抬眸,看着空中苍参的威风姿态,苍白地笑。 苍参怒不能遏,其恨欲狂,咬着牙道:“说!赵玄阳是怎么死的?” 姜望怪异地笑着:“我怎么会知道?” 他嘴里说着不知道,左手手指却是抬起来,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给予先前同样的回答——杀了我,剖开我的脑袋,就能看到过程。 苍参顿如流星坠,以无可匹敌的磅礴姿态,瞬间砸进了巨坑里—— 这一刻,有华光万丈。 人们看到,在那巨坑之底,升起无比灿烂恢弘的宫殿群! 非是一角一檐,非是三两高墙,而是彷如天庭般的宫殿群落。 姜望得自迟云山、一直以来只能做个摆件、从未展现于人前的云顶仙宫! 今日降临。 今日仙宫临天宫! 举世共见! 继因缘仙宫之后,又有一座仙宫得到修复。 所谓仙宫,类洞天之宝。 姜望放开了太虚阁楼,却以此宝为杀着。 这云顶仙宫一出,靖天六真身上的道袍同时黯淡辉芒——云顶至贵,仙宫不许见宝衣! 但何止是压制他们身上的宝衣呢? 他们所结成的六曜之阵里,苍参已被剥离!关乎靖天六曜阵的所有道则力量,都被阻隔在仙宫群落之外。 而在此仙宫之下,巨坑之中,待得华光散去,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姜望已经一手掐着苍参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摁在坑底……攻守已经异位! 剥离了其余五真的支持,苍参根本不是姜望的对手。 其余五真的攻击,几乎是同时落在云顶仙宫之上。 尤其是白术,此刻竟然流光万转,身上电芒飞旋。他如妖界鹿七郎一般,掌控的是【穿透】之道则,当然要比鹿七郎强大得多。 身形一闪即至,洞穿了云顶仙宫的封镇,紧急出现在姜望身后——一剑刺颅,杀出一式敕鬼剑! 一剑出,万鬼悲。 此剑极凶极狠。 但姜望只是回手一剑! 他头也不回,掐着苍参脖颈的手也不曾松开,但直接将长相思斩了出去——是长剑离手,自斩白术。 剑身之上,环转着咆哮的剑气,剑气铺开,是一整个凶厉的世界,阎浮剑狱! 长相思带着阎浮剑狱,压得白术连架连退,直将白术杀出仙宫范围外。 而姜望只是一声不吭地提起拳头,对准了苍参。 苍参百般挣扎不得脱,却是呲着牙恨声道:“老道不妨直言——打死那和尚,本就是打算送你们团聚!” 姜望的拳头落下了,将这颗苍老的脑袋,砸成了稀巴烂。拳头用劲之重,一直砸进了地底。 一拳爆颅! 啪! 这颗脑袋爆开的过程,像是炸开了西瓜。 可是当它炸完之后,却变成了烟花。 仿佛一个破碎的梦境。苍参的脑袋和苍参的身体,全都消失了,他眸有骇色地出现在仙宫范围外,完好无损。 而只听咔吧一声响,仙宫范围外的陈皮,脑袋猛然往后仰,几乎倒折,脖子的筋脉被拉到极限,口鼻鲜血倒灌! 他伸出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掰了回来,以满是鲜血的脸,在仙宫之外,对着姜望丑陋地笑:“小子,你的仙宫没了!” 说话间,茯苓的瞳光已经将整个云顶仙宫群落尽数燃成墨黑。 瞳术·春秋大梦。 融贯了她独有的【梦境】道则,在靖天六曜阵的加持下,与陈皮的独特道则相合,才将苍参所受的伤害替换出来,将苍参也接出仙宫范围外。 此刻更以此独门瞳术,侵染云顶仙宫,令其沉沦永堕。 甘草则是直接拔下发簪—— 原本纯色银白的簪子,离开乌发之后,瞬间扰动银辉,恍惚铺成天河。 此簪名为【曳尾银河】,是六真所炼靖天之宝。 它非洞天之宝,无以长久为用。无论怎样精彩的法器,在洞真之后的战斗里,都很难发挥力量。而所谓类洞天之宝,无以不是罕世成就。靖天六真自然做不到。 可【曳尾银河】自有不俗。 它是靖天六友多少年来看守黄河的功德所铸! 虽则说镇压长河的主体力量,乃长河九镇,乃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乃观河台,其余所有手段,都只能算是边角。 但也不能说诸如龙门书院这些,就没有做过工作。 好比黄河河段的水位,这几百年来,就都是由靖天六友测定。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近两百年每次黄河之会的召开,都是他们来宣布。 【曳尾银河】以长河水精为主材,以六真黄河功德为根本,以甘草女冠的道则为铭文,故能阐发天崩地裂的力量。 它不是长久之宝,不能永恒存在,会随着六真消失而消失。或许只是一件得不偿失的造物。但至少在现在,它具备恐怖的威能。 银簪握在甘草女冠之手,随梦境悄然潜入,便此一簪扎上仙宫! 这一下几乎令人呼吸骤停。 曳尾银河撞云顶! 银光炸开满天月! 无尽的清辉,在仙宫建筑群落里放肆流淌。 甘草太果断,直接毁弃了六真苦炼多年的曳尾银河簪,并借此阐发超越极限的力量,在春秋大梦的帮助下,扎破了仙宫防御。 而半夏道士便在这样的时刻里,汇聚六真之力,立身于仙宫之顶,身外元气如缠甲,一掌按在仙宫:“今为……六曜之物灭,一世至凶,万物皆空!” 靖天六曜物灭法! 云顶仙宫一时迸发极其璀璨的光亮,而后像一块布满灿光的水晶——啪!一块块碎灭了! 陈皮嘶声而笑:“这就是你的倚仗吗?小贼!九大仙宫,不过如此!你所有自傲的一切,最终都会毁灭在你面前——方消我恨!” 但仍然半蹲在坑底,拳头砸进地里的姜望,却只是缓缓将拳头从地底拔出来。赤红色的岩浆,随着他的拳头升起,在他的脚下流淌。 仙宫的破碎,根本不能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春秋大梦……原来这就是我没有看清的那个术……” 他如此呢喃了一句,抬起头来,看着所谓六真,反手一张,接住自己飞回的剑:“你们恐惧的竟是云顶仙宫吗?那不过是外物。” 一点一点的金光,在他的眼睛里绽开了。 他的声音像是寂寞的深秋的院中古井,他的眼睛像是愤怒的燃烧的金色海洋。 在黄脸老僧的命运里已经看了很久,现在也亲身感受。 从现在开始,所谓靖天六真,在这双赤金色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他缓缓在坑底起身:“你们知道吗,我一直用一个笼子,在束缚我自己……你们把它打开了。” 他终于在坑底直身,随之璀璨的,是骤然高悬于天穹的、掩去烈日之光辉的四颗星辰。 属于他姜望的星穹圣楼! 玉衡,开阳,天枢,摇光。 星路蜿蜒,瞬间连成北斗。 已经通行现世的星路之法,由姜真人在天京城公开教学,请所有中央大景帝国的人来观赏。 但这一次,他却并没有移动北斗,使出他那惊闻天下的道途杀剑。 天下早已冬了,不必再指北。 人们只看到—— 这悬于古老星穹,仿佛永恒存在的四大星楼,倏然之间,向四方移开!携星辉流瀑,近乎无限地外拓,各自飞向茫茫无际的宇宙深处。 人们这时候才发现,它们像是四面永恒的高墙。 而高墙之中…… 原来围着一个姜望。 曾为婴孩,再为顽童,后为稚子,再为少年,今已二十有七。 一个独在天京城,一剑战六真的姜望。 一个被打到坑底却依旧昂然的、手提长剑、披散乱发,嘴角带着血迹的姜望。 掌握【真我】道途的姜望。 他一直是被束缚着的! 当年紫旗征夏,在万军阵前,他与重玄遵相争。当场立成四大星楼,明晰道途。 他知晓真我之强,也了悟真我的危险,更见识过魔的强大。故以四楼为囚笼,定心猿,降意马,以信、诚、仁、武四德自锢,希望自己坚守本心,不入歧途,能够追寻先贤“随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无上境界。 这么多年来,他时时克制,事事克制,常常反思。 在成为太虚阁员之后,他更是警惕自己的言行,把天下人的关注当成责任…… 但这一切,在苦觉死后荡然无存。 今日,他不再自制! 人们看到这四大星楼飞向遥远的四方,恍惚看到这片天地好像也随之开阔。 这一瞬间掌中提剑的姜望好像无比高大。 人间不再逼仄,英雄可以直身! 不,今时今日的姜望,不是英雄。 不再做英雄! 他只是一个控制不住仇恨,需要拔剑见血的人。 当真我之人,完全释放自己,斩掉随心所欲不逾矩的那个“矩”。 会是什么样子? 若说随心所欲而无矩,是为恶也。 那么今时今日,是姜望之……【恶态】! 他还什么都没有做,恐怖的气势便冲天而起,以他为中心,整条被法家宗师韩申屠封镇起来的长街,到处都是狰狞的裂隙。元力已经失控,规则已经失控—— 这只是开始! 今朝在这人间天宫,在现世第一的天京城里,他姜望的力量将毫无保留。 打开囚笼方是我! 在众绝巅的注视之下,他拔身提剑,展现举世无双的锋芒。 自绕身而流的辉光中,飞出一座灵动活泼、生机勃勃的烈焰世界。其间焰雀飞,焰星横,此三界之真源火界也! 人们在这个时候看到,姜望的道躯仿佛变得恍惚了。他的道身,他的神光,他的剑气,仿佛越来越缥缈……并非它们虚无,而是姜望的胸膛之中,那颗永恒不朽的赤金心脏,越来越清晰。 它是姜望的神通! 歧途不曾轻动,人间少见赤心。 在姜望的天府五神通里,三昧真火、不周风、剑仙人是最常见的,甚至可以说天下闻名。歧途则是十分隐匿,至今为止在活着的人里,只有重玄遵和齐天子知道。而赤心神通,其实也很少被看到,因为它并不外显,常常只争于神魂。 作为姜望剑仙人姿态里的那颗仙人之心,这门神通的意义非同凡响。不仅仅是说,它曾帮姜望挡住魔意的强行侵袭。 【赤心】是极其罕见的心力之神通。 所谓心力神通,顾名思义,就是阐发心之力量的神通。 譬如易胜锋的【心血来潮】,就是心觉之神通,使他警觉危险,无所不感,往往能趋吉避凶。若非是在齐夏战场那等到处都是危险的环境,极难将他杀死。 譬如佛门顶级神通【神足通】,也是“心力”的神通体现。心念所至,肉身所至,虽千里万里,不过转念之间耳。 【神足通】能够达成与【咫尺天涯】相同的效果,却是完全不同的力量体现。一者依托于心的力量,一者依托于空间的力量。最后殊途同归,都可以瞬息跨越山海。 “心”的力量太难把握,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没。虽然【赤心】神通早就开花,姜望却是一直到洞真之后,三界成就,才真正将其掌控。 而它的力量体现…… 此时此刻,那座蕴藏着无限生机的真源火界,倏然急剧收缩,收缩成一个赤红色的点,赤红瞬间转赤金。又猛然膨胀开来,显化一尊身披赤红战甲的强大身影。 其眉眼五官,赫然是姜望曾在迷界战场展现过的披甲姿态。 但又不同。 面上毫毛暴涨,唇下獠牙呲出,眸亦赤红,毫亦赤红。 是此魔猿法相! 他甫一显形,便窜天而起,大手一张,无穷烈焰滚滚而开、呼啸如海——道法·真火燎原! 靖天六真各施手段,却不得不退。 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强大的真人法相?尤其这三昧真火,竟然碰着就燃,扑之难灭,他们的种种防御,好像对此真火完全失效! 但又何止于此? 却见天地之光,举世之声,尽皆汇成,姜望人在坑底持剑,见闻仙域却飞出。 那无穷光线、无限声与闻,一霎染成赤金色,而后化作一尊飘然出尘的潇洒仙人! 此仙人,披华袍,额上一对白龙角。 自是姜望的五官轮廓,但却更出尘,更仙相—— 是为仙龙法相! 他紧随魔猿法相之后,亦然杀上高天,抬手一抓,便将无数光与声,握在一起,握成一柄无形无色之刀,又无声地斩出! 仙法·见闻斩神! 先杀见闻再杀神。 而在这个时候,陷在地坑中的姜望,亦拔身而起,瞬间与那恶笑的陈皮老道相对。 “来啊!”陈皮还在笑,狞恶的笑:“那邋遢老和尚的拳头,就是停在我身前,一步也进不得!” 作为靖天六友中防御最强的存在,他在战斗中最大的价值,就是承受对手最多的攻击,给予对手最大的消耗。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做得很好。 姜望也看得到,他在长河那一战里,做得有多么好。 所以姜望也在笑,狂笑,笑声撼苍穹:“来了!” 无边剑气冲出他的天灵,汇涌成一片剑气磅礴的世界。万般剑式,尽演其中,无尽锋芒,争杀此域。三界之阎浮剑狱! 星穹四锢,八戒也。 魔猿法相,心猿也。 仙龙法相,意马也。 佛说我,定心猿,降意马,持八戒,而后能悟空,得成道果,享无上之境界。 今日我,开八戒,纵意马,放心猿。 而后也…… “悟空!” 那座阎浮剑狱在赤金色不朽光芒的照耀下,无限坍塌又生成,最终显化一尊衣衫破旧的僧侣。 是黄脸的老僧。 此众生法相也! 【赤心】神通的力量,一分为三。一在魔猿,一在仙龙,一在众生。 姜望手中持剑,在高穹癫声而笑。 他的心里正下着一场雨。 今日虽是一真对六真。 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的师父曾为我战斗过。 那黄脸的老和尚合拢枯瘦的手掌,低诵道—— “南无……三宝如来!” 无穷无尽的宝光,就此膨胀开来。 身觉! 心觉! 意觉! 灵觉! 皆开! 开在众生法相,也开在姜望道身。 身是五感,心是七情,意为六想……灵乃三慧,是所谓闻、思、修,受菩提! 苦觉所传三宝四觉法。 于今再现人间。 此众生法相往前一步,分掌为拳,一拳就砸在了陈皮的面门上。 根本无可回避,慈悲佛已成恶金刚。 嘭!嘭!嘭!嘭!嘭!嘭! 陈皮的道躯之内,接连响起了六声巨响,那代表靖天六真里的其他五位,接连给予了他五次支持,可是五次都破碎。 第六声,便是他自己。 什么春秋大梦,什么靖天六曜阵。都无用! 在众生法相的拳头下,只剩一个鼓囊囊的皮囊,人皮之囊。 姜望不说话,只是看着剩下的几个真人,把这个皮囊提起来,轻轻一摇,里面血肉骨骼混合着,哗啦啦的响。 这是靖天六真里的第一个战死者,且是防御最强的那一真! 其余五真固然是怒发如狂,天街外的于阙,却也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法家宗师韩申屠,直接抬手在天穹摘下一柄直尺。无声而显法之威严。 六真还剩下五真,但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可以说从现在就已经结束。 姜望能够直接强杀防御最强的陈皮,剩下所有人都难逃一死,而且剩下的五个真人已是人人带伤,靖天六曜阵更已经不复存在! 这场战斗的结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观众已皆知,茯苓亦知晓。 知道姜望选择最难的杀法,先杀最难杀死的陈皮,就是为了带给他们恐惧。而她绝不愿,叫姜望如意。 她知是道身难再战,败局不可为,但仍转动血眼,注目于姜望! 姜望骤然回看—— 血色的眸光和赤金色的眸光杀在一起。 双方以瞳力做最直接的碰撞。 而后赤金眸光长驱直入,眸光已成剑,直接杀进茯苓的眼睛里,将她的眼球斩个稀烂! 剧痛传来,茯苓并不惨叫一声,她不肯叫姜望痛快。 鲜血喷薄她也并不捂眼,而是在姜望一剑横来的时候,骤然崩解道躯,发出惊天动地的炸响。 可是在爆炸发生之前,姜望的身形就已经掠走。 好一似焰上飞鸿。 那魔猿法相对苍参,仙龙法相对甘草,众生法相对半夏,俱都杀得激烈。 姜望绝不耽误战机,身形一纵已然追上白术。任白术身法卓绝,百转千回,他也如影相随,不使逃脱半分。 “死!” 平时最重仪表的白术,此刻哪里还有潇洒之态,见是无法摆脱,咬牙回身,一剑当面! 却只见得剑光一环转—— 魂飞已冥冥,沦于永暗。 在身法剑术都被全方面压制的情况下,被一剑剥面皮,仰天而倒! 天街之外,南天师应江鸿的声音响起来:“姜真人!此战是你赢了,不必赶尽杀绝!为人族大局计,何不放他们在神霄战场?!” 这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言语啊,何等凛然! 但姜望充耳不闻。随手将剑上的面皮挑飞,让这张属于白术的英俊的脸,迎向六真之中最强的半夏。 劲风吹面皮,使得这张脸恍惚带笑,一如他活着的时候,在苦觉金身破碎之时的那个笑容。 那么灿烂。 “啊!!!” 半夏还强自压制情绪,同众生法相对抗。 苍参老道先崩溃了,道身瞬间爬上木苔,纹理外刻有如刀削,整个人摇身如参天之木,脸上血筋几乎爆开,怒声而啸:“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嘭! 身披赤甲的魔猿法相在他身后升起,一拳轰爆了他的头颅,而后双手一撕—— 熊熊烈焰将此树身道躯点燃,有如天街之中,长明的火炬。 “姜望!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半夏一边与众生法相对杀,一边高喊:“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吗?苦觉怎么对你那么好?他真的对你好吗?”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他已经无法杀死姜望的肉身,也摧毁不了姜望的精神,但他想要杀死姜望的心情,这是最后的反抗:“你以为他一直在帮你。有没有可能——苦觉一直是在利用你!他另有所图!” “是吗?”姜望将身迫向半夏,却抬手一按,无数仙念飞涌而出,如星河横贯长空,瞬间撞上甘草。 仙术·仙念星河! 这道仙术可以用来帮助分析繁杂的信息,也可以在一瞬间挤爆对手的念头。 那甘草只是一愣,仙龙法相便已横拉见闻之刀,将她拦腰斩开! 六真里五真已死。 姜望恰在这个时候,靠近了半夏,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你有你的说辞,我有我的感受!” “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半夏牙都咬碎了,眼里都是血,却还强忍悲痛开口:“我知道很多!你会发现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错误。他对你有很深的企图,他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 姜望飞身掠至,一剑横颈:“不必毫无保留地爱我!” 天地都仿佛被这一剑剖开了!剑锋如此锐利地前行。 半夏将身一摇,飞出一尊身穿阴阳长袍的道人,手握法剑,敕令天地之元。 却是元神出窍在此刻。 但有一尊身穿至贵华衣的元神,驾太阳战车而至,手掌一座古老至尊石门,狠狠砸在这尊道士元神身上。 六真之中元神最强的半夏,此时此刻根本无法与姜望的元神抗衡。 残破的元神归于其身,他也被姜望一剑捅穿了心脏! 他的嘴角喷着血,流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姜望,声音含糊:“今为……六曜之赤口,午时已过,尽为凶时。” 他发出最后的诅咒:“姜望小儿,你余生……尽凶时!” 一蓬真火将他烧得干干净净。 将他浅薄的咒力也烧掉了。 姜望仰头望天,无边血雨落下来。 天街之上,骤雨倾盆! 天地悲六真,雨落似天漏。 何曾有过这样磅礴的血雨,何曾一次战死这么多真人。 长街的封镇此时才如约散开,韩申屠收起了量天尺。 观战的一众衍道绝巅,各有复杂眼神。 这一战,是很多人都不曾意想过的摧枯拉朽。姜望修身养性、沉稳不惹事的这几年,竟然已经成长到这般。 在如此磅礴的血雨中,姜望拔飞而起,他强大的道躯贯穿雨幕,在伟大的天京城上空辉光招摇。 他直面天下强者的法相,直面于阙真君冰冷的眼神,也直面这整座天京城的敌意,长声而啸:“为吾打开万妖门!!!” 三尊法相飞在他身后,魔猿,仙龙,众生。辉光共耀,显于人间天宫。 他的声音遍传天京城:“生死状,死生不怨!怨也无妨!” “杀靖天六真者,姜望也!” “今杀人族六真,吾杀六真妖六真魔六恶修罗来偿报!” “大局!大局!” “我乃人族第一天骄,我即是大局!!!” …… …… …… 【本卷完】 【明天写总结,时间随机】 【本章一万三,其中六千字,为白银大盟“泡发胖大海”加。其中两千字,为盟主“我丢了7”加!】 …… 【感谢白银大盟“livy37”打赏的又一个白银!】 【感谢书友“木土木土”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61盟!】 【感谢书友“会飞的皮蛋”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62盟!】 【感谢书友“佛语皮卡”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63盟!】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卷总结兼感言 下午好,我亲爱的朋友们。 我现在坐在书桌前,悠闲地写这篇总结,想着等会该去哪里玩耍。 在这长达七百万字的写作中,我几乎断绝了社交,唯一的社交是同你们,所以常常在感言里说点心里话,聊聊闲天。 不过读者越来越多,赤心也完成了登顶,作者的每一句话都被放在显微镜下单独观察,渐渐说话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但我还是想跟你们聊点什么。 我所面对的是一个个具体的人,更是一个模糊的形象——这个人好像一直在我身边,通常并不说话,但偶尔会喊一嗓子,嘿!继续往前! 给我支持,给我陪伴,让我知道我并非是独行在长夜里。 今天我想跟大家聊一聊主角的塑造。 哈哈,这好像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话题。 自开书以来,赤心与否便是一個经久不息的“论战”话题。大家对“赤心”这个词有很高的讨论热情,这是合理的,因为毕竟赤心巡天写到现在,每一卷都很点题,没理由书名没关系呀。 我一直没有公开谈过这件事情,因为一聊赤心,必然涉及剧透,这会伤害到读者的阅读体验。我多么希望我编织的每一个剧情,都在读者的脑海里完成最宏大的回响。我不允许剧透在我这里发生。 就像姜无弃一步神临、竹碧琼天府秘境归来、墨家抓走凰今默、伐夏阵前输重玄遵……这些很有争议的剧情里,我也从来没有说后面会如何如何,只是默默地写完整个剧情线,再跳出来委屈——看看,是你们没耐心吧!我都有设计的! 只是有的可以很快写完,比如结为秋霜。有的要很长时间,比如望遵之争要写完整个伐夏,镜花水月线更是穿越好几卷,而墨家线还没有结。 赤心有最大的争议,我也有最久的沉默。 现在是时候了,在天上白玉京这一卷之后。 赤心巡天的版权卖得很早,其中漫画卖得尤其早,大概在21年的时候,漫画主笔就跟我加上了好友。 那是一位很用心的创作者,前前后后跟我沟通了许多次,人物稿也画了不少,但诚如各位所见,漫画迟迟没有出来。 我说,希望等我完成这部,或者至少写到后期,再开始做这些事情。我担心最后偏离了主题。 作为作者的情何以甚,只需要对自己负责。漫画、动漫这些,却要对整个制作组负责,压力是不一样的。 当时漫画主笔问我——赤心是什么?赤心巡天这本书,可不可以开篇出现一句话,对主题有个交代。 就如“我要成为火影”、“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这些王道热血漫,可以成为这个漫画的标志。 我当时愣住了。 啊,赤心巡天不是这样的啊。 主角不是一生下来,就指天画地、威风凛凛,大喊我要赤心巡天! 他生下来只会哇哇大哭而已。 我要写的,不是一个生而知之,生而伟大的人;我要写的,不是一个从头到尾,心智一成不变的人;我要写的,不是用几个标签堆砌的人。 我要写他的成长,他的经历,他鲜活的人生。 相对于其他各具锋芒的角色,姜望一开始是相对普通的,他的光芒要在艰苦的世事中砥砺出来。 有些人觉得姜望魅力不够,这没有错。 我从第一卷就在写,他不是一个完人,他不是一个一出现就光芒万丈的人。 他不是一个一开篇就固定了心智的角色,不是一个心智成熟、性格已经定型的穿越者。 他是网文读者口中的“土著”,他是生长在那个仙侠世界里的人。 他十四岁独自离开家乡,在枫林城求道。 他父亲死在他的少年时期。 后来他还要照顾妹妹,要扮演亦兄亦父的角色。很多时候好像已经成熟了,可以独当风雨了。 可是一直到白发离乡,他也才十七岁…… 那种成熟只是一层脆弱的壳,是生活里的迫不得已——他得照顾妹妹,虽然他也是一个需要教导、需要照顾的人。 他这样一个小镇里走出来的少年,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材商人,他的眼界只有那么高,他经历的风雨也不过是求学艰难。 所以你们可以看到,他最初的理想轻易就倒塌了,他被白莲忽悠得团团转,他的三观根本不稳固。白莲告诉他玉衡峰就是三山城修士痛苦的根源,他就决定推倒它——他根本没有想过后面还有没有更深层的原因,他想不了那么深。 他因为一个小女孩的死而不顾一切,那时候他可能想到了自己妹妹,又或是单纯的正义感。 他会因为三山城修士的艰难,而将道勋拱手相送。 他会心疼一个在凶兽堆里活下来的小女孩,会因为白莲救了他而为白莲拼命。 当吞心人魔熊问盯上了他,他唯一的想法是如何自救,他没有想过要害谁,他只是想,整个枫林城,只有张、方、王这三个地方能够帮他牵制对手,而只有方家是他熟悉的。 在杀死熊问之后。 想到战死的方家守祠长老,他要找借口自我安慰——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没有办法。 这正是他脆弱的地方。他在逃避。 你看,他并不完美。从一开始就不是完美的人。 有没有办法让这段剧情没有争议呢? 太简单了。 牺牲一点配角智商,让方泽厚选择迫害主角就是了,让那个族老也参与计划,表示要对安安如何如何。 那引人魔入方家,就大快人心。 但一个人物真正的选择,只能体现在他挣扎的时候。 他那时候的逃避和脆弱,正是我要描写的。 姜望这一路走过来,成长的不止是修为,他的认知,他的学识,他处理事情的能力,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态度……都是在不断地变化的。 不一定完全是好的变化。 有很多人对他的人生产生过重要影响。 是陆霜河与易胜锋告诉他,修行即争。 是左光烈告诉他何为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超凡的承担。 是妙玉打碎了他的三观,让他第一次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原来玉衡峰是这样的,原来人族水族万古盟约只是一张纸。 是叶青雨坚定他底色的一部分,告诉他——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是庄承乾告诉他,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欺神诈鬼,大有人在。 是董阿告诉他,每个人有不同的路,做各自的选择。 是郑商鸣告诉他,一个庸才的努力。在此之前他想的是,你郑商鸣怎么变了啊,从一个赤诚少年,这么快就变成了一心往上爬的官油子。 是方鹤翎让他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天才,都跟你一样有那么多选择。 是观衍大师告诉他——“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太多太多…… 他不是一开始就懂得这些道理的。 他困惑过,迷茫过,纠结过,痛苦过。 他是用一颗滚烫的真心,在这个世界砂砾里赤裸地打滚,有的地方结了疤,有的地方还在流血,有的地方仍然柔软,有的地方只留下永远填不上的坑。 常常有读者说,姜望是一个很拧巴的人。 他确实很拧巴啊。 他是有理想的,但是理想一次次被摧毁。 他是有认知的,但是认知一次次被颠覆。 竹碧琼将死的时候说,这个世界跟我想的不一样。 对姜望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这个世界和他想的不一样。 重玄胜让他丢掉天真,他也努力不天真,但他没有办法不天真。他的经历就在那里,他的眼界就在那里。 所以他很努力地找线索,找证据,攀关系,讲道理—— 最后危寻告诉他,伱的剑不足以维护你的道理。 他拼命去做,去完成不可能的事。 可是拼命也没有用。 在天涯台他熬死的只是季少卿吗? 一起枯萎的还有他的大部分天真。 从那以后他就懂得,他的道理只在他的剑锋之内。 比如灵空殿那个百衲道人,不知还有多少人记得? 就是那个要夺权灵空殿的人。 姜望一剑就把他杀了。 那时候姜望想的是什么?翻原文可以看到,是“八柄”。 是他在姜述那里看到,下意识学习的生杀予夺。 他不自觉地对姜述产生了某种依赖,敬佩,像孩子以父亲为老师那样去不自觉地模仿。当然最后走出他自己的人生。 我想说的是,一个具备真实感的世界,一切都在流动。 变化的不止是性格,不止是认知,还有人物关系。 以姜望和尹观的人物关系为例。 细究起来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态度,是随着修为的进步、交情的发展,不断变化的。 一开始尹观杀人姜望只能忍着,尹观拿廉家威胁他,他也只能帮忙打掩护。后来他就开始给地狱无门立规矩,不许随便杀人,尹观也开始顾虑他的感受,再后来理直气壮地欠钱不还…… 以姜望和齐国的关系为例。 一开始他对齐国毫无归属感,他到齐国只是因为网友在这里,网友告诉他这里有发展机会,他就来碰碰运气。 所以那会在临淄城外,尹观救了他的命,并以此为条件,让姜望掩护他入城,姜望的底线是“不要伤害重玄胜,不要伤害普通人”。 齐国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 但是后来他对尹观——谁让你直呼天子之名? 他一次次为齐国赢得荣誉,赢得功勋,齐国一次次给他支持,在这个过程里,渐渐产生了归属感。他开始认可自己是“齐国人”。 最后离齐是人物自然的选择。 在强杀庄高羡这件不得不走的事件之外,也是主角和齐国根源性的矛盾。 他对姜述有感情,他一直以来的行为逻辑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本质上其实是“义”。 但姜述要的是什么?是“忠”。他可以容忍你,恩宠你,封赏你,但你必须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践行他的意志。 在离齐之后,他们的相处反倒更自然了。因为天子不必再疑,英雄也可以直身。 我必须要承认,在创作上,我对姜望确实过于冷酷。 在人物的权衡中,我常常会选择牺牲主角。 我总是想着,还有很长的地方写主角呢,先紧着其他角色帅一下。我总是想着,姜望这么坚强,他可以承受的…… 比如在山海境,为了勾勒方鹤翎的人物弧光,为了强化王长吉的魅力,必须要有一个逼出方鹤翎心底呐喊的人,只有姜望合适,而且他确实是出于正义的思考,符合人物逻辑。 比如在伐夏之战,重玄遵在那个时候绝对不能输,如果输了他之前的所有塑造就都成了白纸,重玄遵那句名台词:“我要赢得所有,包括勇气。”也就毫无意义。 那就只能是姜望输。而且确实那时候也打不过。 可能这就是很多人说的“文青病”吧。 我们现在阅读,常常用到一个词,“毒点”。 我有时候看一些网文创作方法论,也常常用到这个词,常常说要如何规避“毒点”。 不要这样写,读者不喜欢,不要那样写,读者不喜欢。 读者好像是非常单薄的一个群体,有一个个简单的标签贴在那里,不喜欢这也不喜欢那。 这些方法论里,考虑的不是剧情应该如何编织,人物应该如何塑造,故事线应该如何碰撞。 考虑的只是,读者“应该”喜欢什么。 我不能同意。 我不是说不要写大家喜闻乐见的文字。我是说创作者的最优先考虑,永远是故事本身的精彩。 我们是带着自己最喜欢的文字去找知音,而不是揣摩某一部分读者的“喜欢”来做商品。 如果那些文字不是你最喜欢的,而是你所以为的读者的喜欢,那就绝不可能是你最好的作品。你拿不出你最好的作品来,凭什么跟那些用心用诚的创作者竞争? “读者”这个词语,绝不单薄啊。 读者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复杂的人。他们不活在标签里。你敢说你了解谁呢? 说回主角。 姜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战场上你永远可以把后背交给他,只要他不死,就不会有一支箭是从你身后来。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承诺了你,他就一定会做到。 你对他好,他一定记得。你对他不好,只要不涉及底线,他也未必记得。但你若想他死,那你就死定了。 你伤害了他,他有时候也可以一笑置之。你伤害了他的朋友,你死定了。 在经历了许多,学习了许多,被很多“老师”教导过,他自己也成为老师后。 他是怎么跟褚幺说的呢? ——“你已经是师父希望你成为的人了。保持愤怒的勇气,不要忘记悲悯的心情,做力所能及的好事……这就是师父对你的期望。” 他只有这一点期望。 因为他不认为他自己伟大,而他知道,要求他人伟大,是魔中之魔。 他跟顾师义说,我非义士。 他跟靖天六友说,我们都是狭隘的。 最后他说,不必毫无保留地爱我。 最后,他长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他变成了我们所熟悉的“姜真人”。 一个“真实的人”。 皆成今日我之后,是天上白玉京。 他轻松,自在,自由,快活。 他是一个得道高人了,他有城府了,他可以宠辱不惊了。 他是一个大人物了,他要开始懂得“大局”了。 但那就是全部的他吗? 他的内核还是最初,是那个镇里卖药材的、平凡却伟大的父亲,所教育出来的底色。那个平凡的父亲,没有办法教他如何很好地面对这个残酷世界,只教他最初的正义,最初的怜悯,最简单的爱。 所以当他得知苦觉的死…… 他放吾心猿,大闹天宫。 …… …… 不知不觉又聊了这么多,最后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赤心是什么? 其实文中早有回答,回答了许多次。 是赤心神通——永不为异志沾染。 是真我道途——定心猿、降意马,以四德自锢,随心所欲不逾矩。也是放心猿、纵意马、开八戒,仍悟空。 回到2022年的六月,我对那位漫画主笔的回答是—— 【“赤心巡天”到最后,要达到近似于太阳至公的状态。它照耀万物,它尽可能公平。但它同时不是如日月无情的,因为它是“心”。 它是赤心巡天,而不是赤日巡天。 人必有私,无私非人。 因为人性在,他始终不能“至公”,只可以尽可能靠近“大公”。 这就是我所设想的赤心巡天的终极主题,但作为主角的姜望,最后也未必能达到那个境界。】 这个主题太宏大了,就像那颗太阳在高天,它遥不可及啊。 所以赤心巡天也可以说是,我们(作者和读者),我们如大日巡世,观察那个世界里的一切。但因为我们(作者和读者)的私心,也不免会对那个世界有一些影响。无论是正面的影响还是负面的影响,我们都真切的影响了那个世界。 这是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也是我们共同的仙侠世界。 ———— 这是我当年的思考,很高兴这部还在坚定地往前走。最终能否成就我们共同的期待呢? 我亦不知。 且行且看吧。 诸位,还记得这部的开篇吗? ——“太阳悬在高天,将它的光和热,不偏不倚洒落人间。不分老幼,不辨贵贱。大爱如无情。” 赤心的答案,就在这里。 …… …… 最后惯例总结一下这一卷的成绩吧。 在连载《天上白玉京》这一卷的过程里,我们蝉联了三个月的月票冠军,蝉联了将近四个月的畅销冠军(现在还在继续)。 在新增书友榜的前十里,我们是唯一一本超过两百万字的“老书”。 最后一章《放吾心猿》,十二小时章说来到了有史以来最高的一万四,我记得上一个巅峰《枫林旧梦》当时是八千。 我们均订来到了54,682。 二十四小时追订来到了58467。 盟主来到了679。 很高兴在七百万字后,这个仙侠世界仍然能够让大家保持期待。 很感谢一路陪伴的所有读者,姜望他的确不是独自在长街,的确不是独自在战斗。大家都在看着他—— 吾家有子初长成啊。 …… …… 请假五天(只剩四天了)。 梳理剧情,休养精神。 2023年10月26日中午十二点复更。 第十二卷的名字本来我已经想好了,但突然觉得名字不太精彩,所以还是过几天再定吧。 我放假啦! …… …… …… …… (作者说写不下,借点位置 感谢书友“日落Elysium”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79盟! 感谢盟主jcwei1203打赏的新盟! 671盟和678盟我没找着,大家找到了告诉我一下,下次再来感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新卷细纲已完成,明天中午十二点恢复更新 如题。 今天正式上班。 明天中午十二点,开始更新。 纠结了很久的卷名,最后定为《华章天求》。 但愿这是一卷华章,能令诸君享受。 卷首语是—— 【吾不知世间有闲愁,生来量才已九斗。 悬太阿,衣锦绣,笔行龙迹,华章天求。】 开卷总是要慢慢铺垫的,大家都是成熟的读者了,肯定懂得养书吧? 让咱们踏歌而行,开始新的旅程。 …… …… 假期这种事情,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一章 虎未成文 这是一处幽闭的时空。 它不存在于现世某一处,它也可以存在于现世任何一处。 它是时空的泡影,是幻想的殿堂,也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地方。 人们追寻它,靠近它,却不能够真正拥有它。 一如天边那轮骄阳,只是无穷远处的投影,越炙烈,越虚幻。 此地有山,山高万仞。 石阶蜿蜒,险陡天梯。 有人登天而来。 这人穿着一件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袍,戴着一顶平平无奇的斗笠。天风将宽大的袍服按在身上贴住,令他显出几分嶙峋和单薄。 但他的步子很稳,他始终低头看路——除了最初在山脚,望了一眼极限高处,整个登山的过程里,他没有再抬头。 他有一种近乎笨拙的笃定。 好像只要低着头往前走,就能走到天尽头。 会有天风干扰的,会有野狗结群狂吠,总有拦关设卡者,有乱舌的麻雀、黑色的心肝……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好像不在他心中。 他低着头,走好他的每一步。 “这是世所不容的国度。” “它随时破灭,又随时新生。” 山腰上有个声音响起来,此声疏离,如在世外,晃悠悠落不到实处。 “时间在这里非常细致,衰老和死亡都要有意义。” “数千年来一直有人登山,但很多人都没有再来过。” “你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考验,来到这里,现在可以称你一声‘道友’!” 声音出自一张乌黑的丰唇,伴随声音一起吐出的,还有纤薄的烟雾。 白色的玉质烟斗叼在唇角,烟锅中的火星忽明忽暗。 她那美丽的五官,也因此有几分晕影,那种厌弃感便愈发强烈了。 “但我还是想问你——” 她懒懒地倚靠在山腰的崖壁,环手于身前,一手拿着烟斗,纤白五指像镂空的玉雕:“你为什么加入平等国?” 戴着斗笠的人缓缓抬头,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阴影下,这使得他的长相不能被看清楚。但他的眼睛,像是星子嵌在夜幕中。 “关你屁事?”他反问。 抽烟的女人不以为忤,慢慢地道:“向你介绍一下我自己——平等国护道人,良时第一,赵子。” “你就是赵子?”戴斗笠的人问。 赵子的美眸里,有一缕漫不经心的疑问:“你认得我?” “听说过。”戴斗笠的人说。 “呼~”赵子抽了一口烟,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听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听说你很喜欢给人剃光头。”戴斗笠的人在挽袖子,一边说话一边挽袖子:“恰巧我最讨厌光头。” 话音全部落下的时候,他的袖子也已经挽好了。 他的步子便迈开。 他的拳头也就落到了崖壁,而原本立在崖壁前的赵子,已经飞在空中。身后青烟,几乎聚成云彩。 嗡~! 这时候才有一身沉闷而悠长的轰响,在山体之中运动,仿佛山峦的悲鸣。 “你讨厌光头就去打杀光头呀!佛门东西两圣地,还有一个尼姑庵,不够你杀的?”赵子倒是并没有什么惊惧的情绪,只是语调轻忽,带了些许好气和好笑:“冲我动什么手?” 戴斗笠的人从崖壁上拔出自己的拳头,那是一只干净秀气的拳,仿佛玉石所铸。拳头离开崖壁后,只留下一个幽幽的孔窍,流转着天光。 山,被打穿了。 “圣公问我加入平等国之后想要哪个位置。我现在想好了——”他看着赵子说:“我来做赵子吧。” 赵子也看着他的眼睛,确认道:“平等国里的每一个名字,都要当任死后才会替换。” 戴斗笠的人说:“我们也不必例外。” 赵子拿下玉烟斗,把嘴里的烟雾慢慢吐掉,一缕杀气随烟气一同飞上柳眉:“试试。” 戴斗笠的人二话不说,身已高跃。 只是这一个跃起,空间便摇颤! 此刻有苍老之声响起,响在冥冥之中——“平等国禁止内部厮杀。” 无形的力量落下来,将空间的波澜抚平,将两位真人按回山道,也将他们的杀气抹去。 这个声音道:“我们因为共同的理想走在一起,矢志改变世界。前路何其远!实在不该有谁死在谁的私心里。” 赵子重新把白玉烟斗叼上,消解了战斗的姿态,语气无可无不可:“我顺道来看看新人,不曾想新人这样凶蛮。” 戴斗笠的人道:“我讨厌她说话的语气。” “你讨不讨厌我叼烟斗呢?”赵子问。 “也可以是因为这个原因。”戴斗笠的人道。 “我们的理想太艰难,容不下你个人的讨厌。”苍老的声音说道:“新人,倘若你执意如此,我只能代表平等国拒绝你。” “咱们既然是平等国,为什么她的名字在前面?”戴斗笠的人道:“我也想做良时第一。” “总有个先来后到。”苍老的声音回答。 戴斗笠的人又问:“如果说平等国讲求的是先来后到,那为什么排在前面的赵子、钱丑、孙寅、李卯,都是真人,后面的都是神临。他们四个真的是最先来的吗?” 赵子无奈地吐了一口烟圈:“你问题好多。” “闭嘴。”戴斗笠者很严肃地看着她:“我又没问你。” 苍老的声音道:“当然最早的排序也和实力相关。但排序也不代表什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我比她厉害,为什么我不能取代她?”戴斗笠的人问。 “喂!”赵子略有不满:“还没打成呢!你就自己下结论了?” 苍老的声音道:“我们平等国的人,只可以因理想而死。绝不能死于争权夺利,死于内部斗争。赵子是我的道友,不是我的下属。我无法替换她,除了死亡之外的任何原因,都不能替换她——我这么说,你是否能明白?” “圣公,你应该早些说。”戴斗笠的人道。 苍老的声音道:“给你的信里,列出了几个你可以选的名字,你是否没有仔细看?” “我讨厌看信。”戴斗笠的人说。 “呀!”赵子语带惊奇:“你真是不得了的任性。” 戴斗笠的人很不礼貌地拿手指着赵子:“其实这个女人也可以选那些名字,我来做赵子——好吧!还有什么名字可以选?” 他感受到了这片时空对他的排斥,不得不放下对赵子的执念。 苍老的声音道:“王未刚刚战死,几个备选者还没有角逐出胜负。以及在角芜山行动里阵亡的——” “就王未吧。”戴斗笠的人道。 “不再看看别的?”苍老的声音问。 戴斗笠的人道:“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的喜欢和讨厌都很直接。”圣公的声音自飘渺高处垂落,不见喜怒。 新的‘王未’站在那里:“正如我开始厌恶这个世界,所以我来到平等国。” “唔……厌世的小朋友。”赵子叼着玉烟斗,抬了抬美眸:“我也对这个世界很没有好感。咱们确实是道友。” 王未看都不看她:“不影响我讨厌你。” “很好!厌世当然要厌我,你我都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赵子并不见怒意,施施然往山下走:“王未成了真人,周辰、吴巳、郑午可是要坐立难安了!” 平等国十二护道人,只有前四个是真人。现在出现了第五尊真人,名字却选择了排序第八的王未。排名在王未之前,实力却又只有神临的,的确很难心安理得。 王未立在山道,一动不动,任这女人擦肩而去。 但见得惊鸿遽远,烟雾缭绕,随后消散在云边。 此时山道空空,唯有王未独立。 上不见高处,下不见来处。 “有个问题算是我个人的好奇,你可以不回答——”圣公的声音道:“为什么说你最讨厌光头?我的意思是……你好像也是。” “咱们平等国不是‘志同道合者,不必相识’么?”王未问。 “所以我说,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圣公道。 山风很大,吹得长袍鼓荡,绳带飘舞。 王未伸手按住了斗笠:“我的光头不一样。我师父说过,它很干净。” …… …… 妖界难得有这么干净的天空,尤其是所谓“五恶盆地”的前线,在战场上方——此刻尘埃尽去,万里无云。所有的煞气、妖氛,全被扫荡了。 当然,这是剑霞席卷后的事情。 “姜青羊!” 坐镇齐国妖界雄城即墨的修远,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把军报摔在书桌上,踏出帅帐,冲上高空:“你又来!?” ‘姜青羊’这个名号已是十分遥远,也就齐国的故旧还会偶尔唤起。 漫天剑霞都卷在一处,随那柄天下名剑一起,被一只修长的手归于鞘中。剑光一卷,化出青衫一领,姜望单手提剑,于高穹潇洒回身,对于故交确也带了几分热情:“修帅,我又来帮你了!” 修远束发贯甲,长身悬刀,整个人斯文又凌厉,是气质极佳的男子。但面对姜望自是不太凌厉,这会儿斯文也很想丢掉。 他招了招手:“你过来说话!” 姜望遗憾地看了一眼惊退的妖族军队,不解地飞来城中:“怎么了,今天不冲阵么?我愿先登!对面这破城,咱们能够打破第一次,就能打破第二次。” “也能跑第二次。”修远没好气地道:“还未必跑得掉!” “不要紧,我打听过了,那老狮子这几天忙着教小狮子,说是能接天海王的班……肯定没工夫关注这边!”姜望很是认真地道:“再说了,咱们这边不也有燧明城镇守真君吗?哪位都能拦了他!” 修远定定地看了他一阵。 要不是你以前宰了天海王狮善闻,那位狮子祖宗能一听到你的名字就亲自来发疯吗? 还燧明城镇守真君……秦长生都抱怨了,他这两个月出勤的次数,顶得上过去十年。真君也受不住天天干仗啊! 毕竟是三军统帅,齐国在妖界的最高军事长官,修远很好地控制了情绪,不接姜望的话茬,只问道:“你还要在妖界待多久?” “这不取决于我。”姜望傲然道:“修帅也知,我在天京城立言,要杀六真妖六真魔六恶修罗,以全大局。这才杀了一个呢!” “你当真妖是大白菜,排着队让你剁回家?”修远直皱眉:“差不多就得了!” “那不成!”姜望语气甚笃:“说杀六真妖,就一个不能少。姜某岂能失信于天下?” 修远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说本帅对你怎么样?” “修帅待我自是极好的!”姜望又把话题转回来:“要不然怎么说我来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帮您呢?” “我谢谢你!”修远一把将他扯到帅府里,开始咆哮:“我在临淄坐了好长时间的冷板凳,在道历三九二一年才等到机会,带着囚电军来妖界驻防,但第一年就遇到你失陷霜风谷。我营都没扎稳,就差点又回去坐冷板凳。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整整六年了,我守土有责,顾及全局,难有大功。这六年里我稳扎稳打,把握环境,勤勉整兵,调动局势,不断诱骗对手,终于在两个月前创造机会,要一举斩将破城、建立大功——你飞起一剑就来了!真妖你杀了,城你破了,狮安玄一来,我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他罕见的失态:“姜青羊啊姜青羊,我哪里得罪你了?当初你在迷界抗命,第一封为你说话的奏章,就是我写的!” “修帅怎么这样说?”姜望的眼神很受伤:“我这次来妖界,谁也没惦记,就想着来找您,愿为您出几分力气,报答旧谊!” 修远摆了摆手:“你要是记得我的好处,就不要恩将仇报——去景国辖区吧!” 他幽幽一叹:“现在动不动就有天妖过来扫荡,都不是兵法能解决的事情了。本帅防务压力很大!” “好好好,强扭的瓜不甜。修帅既然这样说,姜某也不强人所难!”姜望略一沉吟:“这样,修帅,您加紧开展一次攻势,哄一个落单的真妖出来,我杀了便走,绝不再叨扰,您看如何?” 锵! “好好说话你不听是吧?”修远拔刀出鞘:“滚!赶紧滚!” “修帅,这是何必,买卖不成仁义在,仁义不在交情在——好,你非得这样是吧,你这样斯文扫地,咱俩掰了!” 姜望青衫一纵人已远,迎在风中,略显孑然。 来妖界已经两个多月了。 对现在的姜真人而言,杀六个真妖不是没机会做到的事情——前提是真妖们给机会。 事实上除了突入妖界的第一天,他火速奔赴修远所主导的战场,于万军之中斩敌主将。此后就再也没有碰到过一个落单的真妖。 凡为“真”者,都是天骄成就。没有天街斗场那种誓分生死的局势,谁肯给机会叫你杀? 并不是说偌大个妖界,没哪个真妖有自信与姜望放对。只是出没在两族战场前线的真妖,多为大军统帅,没道理有军权不用,非得与姜望独斗生死。 这两个多月来,姜真人在文明盆地的前线四处游走,那些声名显赫的真妖,要么固锁大城,要么结阵而守……再不然就是“一支穿云箭,天妖来降临”。 若不是燧明城的镇守真君看着,几个姜望也折了。 姜望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天狱世界的真妖看到姜某人是闻风丧胆、望风而逃,但这也无法令他多杀一个真妖。 他倒情愿真妖们小觑他,个个要来碾死他。如当初的犬应阳一般,上天入地的追杀他呢。 现如今妖毛都摸不着一根,空有无双锋锐,奈何无处割贼! 总不能潜入妖族腹地吧? 那里的真妖倒也没那么警惕…… 姜望定了定神,将心猿锁归。这么离谱的念头也能跳出来。刚才那一瞬间,还真开始思考起可行性了! “老爷,您现在准备去哪里?”一片废墟之中,白云童子满脸污灰,幽幽地问。 自那天起他就没洗脸,也不吭声,指望仙主老爷良心发现,速速帮他重建家园。 可惜老爷再也没有降临过。 在老爷接连碰壁、欲战无门的此时此刻,不得不抓住机会发个言。好叫老爷知道世上还有个白云童子,曾经有一座云顶仙宫。 “惜乎修远谨慎,杜遥胆怯,韩阙退缩,一代宗室赫连羽仪,只知锁城门。皆不堪战!去武安城看看吧。”姜望浑没在意是谁在提问,琢磨着道:“我再给雀梦臣一个机会!” …… …… …… …… (感言写不下,借点位置。) 【感谢书友“温玉怀瑾”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93盟!】 【感谢书友“我即是大局”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94盟!】 【感谢书友“琊谜”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95盟!】 【感谢书友“神煌弘一”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96盟!】 【感谢书友“此时彼刻”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71盟!】 【感谢书友“峰影子qwe”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78盟!】 【感谢书友“心逆心空”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80盟!】 【感谢书友“水风水色”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81盟!】 【感谢书友“破界者”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82盟!】 【感谢书友“冬吟雪逝”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83盟!】 【感谢书友“你不要这么乖”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684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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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望现在不怕对手强大,只怕对手避战。等闲真妖,来几个他打几个。但获胜容易,击杀难。尤其是天狱世界如此广阔,打不过的真妖往妖族腹地一撤,那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姜望来到了混沌前,这里是记忆中霜风谷的位置—霜风谷虽然已经不存在,但有关于那条峡谷的一切细节,至今仍在他的脑海里。因为他曾真切地在其中厮杀,并且成功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就是在这里,庄高羡借身出手,一拳将他砸进霜风谷,让他从大齐武安侯的自矜中惊醒,开始了那场近乎十死无生的逃亡之旅。 如今庄高羡已死,但他当初是如何悄无声息潜进天狱世界,又是如何抹去的痕迹,景国那边至今没有一个调查结果出来—又或者说,景国的调查早已经结束了,只是坚决不对外公布。 或许是为天下所注视的必然,景国总是需要确立自己强大不可战胜、巍峨不可动摇的形象。这个古老帝国的内部清洗,总是以暗涌的形式发生。 但如【一真道】那样的存在,是可以悄无声息解决的么?姜望对此存疑。 结合游惊龙的诈死脱身,庄高羡死前的呐喊,以及姬炎月之死则这点疑惑都大可不必。 一真时代已经落幕了。 但一真道却从未消失,现在仍然茁壮的存在! 虽然知晓这里不会有任何痕迹留下,况且又是好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姜望还是以当世真人的视野,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一遍。 结果当然无所获。 眼前的混沌吞光敛色,时空混淆,元气未分。 姜望随手放出一排焰雀,引 发爆鸣交响,使之以各种姿态穿进混沌中。在不断湮灭的三昧真火里,感受这片混沌。 他的计划非常简单,也称得上鲁莽—他打算横穿混沌,突袭南天城,杀雀梦臣一个措手不及。 混沌当然是危险至极。 在神霄世界升华之前,天狱世界被万妖之门锁死,通往诸天的唯一路径,就只有混沌海,那是天妖都不能保证存活的危险地带。 几个大时代以来,为了开拓前路,多少天妖在泅渡混沌海的过程中消失,自此不闻其名。妖族就这样真切地被锁死了几个大时代,与人族的差距越来越大。 姜望现在还没办法跟天妖相比,但眼前这片混沌,也远远比不上混沌海。 若说锁死天狱世界的混沌是海,无限宽广、无穷险恶。武南战场上这片衍道打出来的混沌,顶多是片「混沌洼」。 垂髫童子,涉海必死,可若是小水洼,大步跨过又何妨? 混沌的危险不可小觑,但姜望已有直面的把握。 焰雀接连凋落,这片混沌的虚实,也大概被捕捉。故而轻轻一步,踏入其中。 混沌之中,当然是没有视野可言,他也不需要。三昧真火遍道身,使得他似混沌中的火炬。 当初远古妖皇开拓此界、数不清的天妖自举为法坛,想来也是相似于此。 三昧真火分解混沌,也被混沌所混淆。 姜望漫步其中,自有天地。 武南战场的距离瞬息可越,但在混沌之中,一切都变得艰难。 而金白赤三色的火焰长明。 在顿感压力的混沌深处,姜望眸光一转,倏为赤金,身后显现三尊法相的虚影,魔猿、仙龙、众生。 三相并举,三界合一,他的速度骤然加快,瞬间跨过了混沌! 当然光影都收敛,声闻都不闻,他跃出混沌来到妖族领地的瞬间,是悄无声息的。 妖族在这个方向当然有哨兵,但他们什么都发现不了。 所见清风如昨日,所见混沌吞光影。 跨过这片混沌就是南天城,谨慎来说,是应该好好观察一番情况,再决定如何行动的。但有了前次在妖界逃生的经历,姜望非常清楚真正危险的是什么。 文明盆地有燧明城里的文明之火,有万妖之门镇压,人族在其中自由无碍,出了文明盆地,就必须面对妖界天意。 这是几个大时代以来,妖族在此界结成的势。 屡战屡败屡次穷途的逃亡之旅,令姜真人非常清楚「天意」是多么恐怖的东西,也令他拥有了对抗天意的经历。 在接触浮陆世界的疾火毓秀之后,更可以说大概了解天意运行的规则。勉强称得上洞察了天意之真。 「天意」并不能化作具体的存在出手,一切敌对都是规则的引导,须得基于妖界本身的力量。 简而言之—— 这次行动务必要快,快到让妖界天意的针对,还没来得及酝酿成行动。要在风暴汇聚之前,先行脱身。 所以姜望才冲出混沌,便笔直贯向南天城,像一支投枪,像咆哮于时空的羽箭。见闻仙域笼于道身,使得他如此高速地迫近,却敛光敛声,不被发现。 像是一缕微风,吹到城门外。 守城的妖兵全无所觉,但覆盖整座南天城的大阵,几乎是应激而起。毕竟曾经直面武南战场,这座妖族大城的战争规格并不低。 就在南天城大阵亮起的同时,城门之前也绽开灿光,显出一个挺拔的身形。姜望一刹那披风浴火,剑撞所谓「妖族南天门」! 轰! 偌大一个南天城,偌大一座护城大阵,那 有如火炬的大阵节点,一个个的熄灭了。根本没来得及完全运转,就已经被强行碾破。 碎阵于方起之时。 当姜望的身形被南天城守军所注视,招摇的炫光已经轰然炸开。流光飞转,掠行全城,妖兵成群而倒。那些妖族战士发出来的惨叫声,也成为另一种兵器,杀向他们的战友。 见亦杀,闻亦杀。 见闻仙域铺开来,杀妖如割草刈麦。 南天城的城门,昔日曾碎于叶凌霄的拳头下,今日也是毫无悬念地被姜望轰碎了。 不同的是,当日有真妖蛛弦挡住叶凌霄,今日姜望身前却没有 所有拦路的妖族,无论是妖兵还是战将什么的,没有一合之敌,也来不及留下名字。 姜望极速纵于南天城中,所过之处几乎无阻。赤金色的眼眸,霎那似星河流动—— 仙术·仙念星河! 声闻一瞬满南天! 这时候他才发现一件尴尬的事情—— 人族这边的情报过时了,雀梦臣和他的铁笼军,已经不在南天城。 也是,武南战场都是一片混沌,这里注定打不起大战,实在不必留一尊真妖在这里。就如同武安城现在也没有真人驻守。 雀梦臣或许之前在这里驻扎过一阵,可现在已经走了。 姜望素来果决,转身便要离开。但观自在耳一动,却是捕捉到一个很有趣的名字——狮善鸣。 「善鸣公子,不要冲动。大祖让卑下陪您在这里修炼几天,就是不想您参与战事。敌人凶横,不可轻拦!」 「我狮家血脉,岂可惧敌!兄弟们都战死了,我不可藏刀!」 「公子!此意外之事,与您无责!那至少是个真人,不要去送死,藏在地窖或还能有一线生机啊!」 这不是那尊老狮子新近培养的后代嘛! 据说是要填补天海王狮善闻之空缺的狮族新起天骄,老狮子狮安玄的宝贝血裔。 真是缘分! 姜望倏然折回,纵身掠影,已入城中华府。 「狮儿不必纠结,我来也!」 入府的同时一剑斩出,瞬间剑光满院! 此府列阵之妖卒两百六十七个,连护卫统领在内,皆死于一剑之下。 姜望施施然探出左手,已将那妖兵拱卫的满头金发的俊朗狮族捏在掌心。 「狮安玄呢?」姜望以见闻掩住面容,随口喝问,声如洪钟:「我来寻他单挑!」 名为狮善鸣的年轻狮族倒也勇猛,只是怒口一张,奋力咬来:「区区真人,装什么衍道!待大祖知闻,必来杀你!」 天可怜见,作为狮族后起之秀,大祖狮安玄钦定的可以接替狮善闻位置的天才,他勤勤恳恳练功,不曾有一刻懈怠。大祖对他也很是关照,在自己有行动的时候,还特意把他丢到南天城来休养。令他潜心修炼,避开刀兵。 但人族的真人怎么杀来此地?天地之界不存在了吗? 姜望一听狮安玄果然不在,顺手一扭,便将这颗头颅摘下。 杀妖的同时,他已经飞出南天城外,手提妖颅,回身一剑,在那南天城的城墙上,刻下一行大字—— 诛妖者,大齐博望侯重玄胜! 字迹故意的胖大了几圈,笔锋狂嚣,间染几点鲜血。 而后便纵青虹一道,消失在南天城残余众妖的视野中,自入混沌深处。 整个过程,怎一个「快」字了得。 穿出混沌,姜望 接下来便看南天城那边如何反应。 若来的是真妖,他当暴起杀之。 若来的是狮安玄秦真君救我! …… …… 「你在等谁救你?等得到吗?」 天地未开,宇宙未形。 在丧杀五感、湮吞元力的混洞中,有一个平静的声音,如律令般响起。一字一字,威如渊海。此声之后,有窸窸窣窣虫豸攀行的声音回应。 继而在嘈杂的虫豸声里,诞生出一个邪异而疯狂的声音:「是否有一种可能,死亡正是我所等待、我所寻求?有机会死在中域 此声是自无生出有,在混洞之中开出天。 于是茫茫无际的混洞里,诞生了一抹绿焰。 绿焰跳跃,显见其光,照出了无边混洞里,一个沉静的男子。 此人身穿一领虎啸山河袍,踏一双登云靴,额宽脸阔,自有堂皇之气。两手平静地张开,骨节粗大,仿佛掌握宇宙。 他便是楼约! 中域 也是天下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这缕绿焰,在绿焰的闪烁之中,看到一张扭曲的疯狂的脸。而后才看清那双绿眸。 「原来如此!」 在这平静的注视里,楼约已窥其真,语气沉笃,带了几分赞叹:「你的死亡即是最歹恶的咒,杀你者将永为咒力所扰,永世受咒道纠缠。后世凡有修咒道者,皆要以此为先咒—难怪桑仙寿都说没把握单独杀你,要请我来,你的确开辟了一条通天的道路!」 绿焰之中尹观的面容不再摇曳,长发却在张舞:「承蒙您如此居高临下的赞誉。但愿我苦心为事,能收些微之功。使天道成缺,叫你此生有憾!」 焰光暴涨! 那邪异的绿焰瞬间化作一条碧鳞巨蟒,颔下有肉须,额上有鼓包,遍身鳞片,每一片都刻写着妖异的咒文。 在连日的逃亡与逐杀之中,作为现世咒道最高成就者,尹观所凝结出的咒鳞邪身! 此身只是显形,便已经撑住混洞,自开天地。 碧光游走八方,要化混洞为咒世。 所有未分的元力,未开的五行,混洞里的一切,在这时都诞生了清晰的分野—生与死,即是阴与阳,即成天与地。 混洞分出来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自生而赴死,当然也包括楼约的道躯。 但见那浩渺无边的道则,被碧光染成实质,黯然枯萎。 又见得雄躯凋落,不断有碎片落下来,片片似飞灰。 楼约低头审视道躯的自毁,脸上带着淡然的笑,轻·啧了一声:「真天骄也,能逃这么久,倒也不是中央天牢的无能——可惜今日遇到的是我楼约。」 随着此声落下,忽而天地复归,混洞翻转。 那条碧鳞巨蟒,落在一只恐怖巨手中。 手掌延伸出来的楼约,无限接近于常态,而他的手掌和掌心的碧鳞巨蟒,也在视野中近乎无限地缩略了。 眼前的楼约,不是楼约。 混洞之外,更有混洞。 天高有几重? 皆在他掌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掌中乾坤 取得河山作泥丸、翻覆掌中为乾坤! ——(朝苍梧)·掌中乾坤 楼约身怀掌中乾坤的神通、又修成传说中的混洞太无元玉清章、横碾中域所有洞真修士、比之当年的游钦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各方面来说、都是无可争议的中域 纵观整个现世、他与黄弗这样的存在、也是不见生死分不出高低. 他已经很久不出手. 此刻一经施为、将混洞握在掌心.俯察咒鳞邪身、如观掌中纹. 区区一个佑国下城走出来的尹观、已经需要你楼约出手.中央帝国分身乏术、没有其他人了吗?秦广王当然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虽被锢于掌中乾坤、仍然咒发不止:我看景国已经是树老根朽、坏在旦夕! 以声言恨、以死藏功.咒鳞邪身碧芒通透、一时华如翡翠、好似名匠雕就.一鳞一字、遍身鳞片共计一千两百又九—六个咒文、齐齐亮起! 怨深恨深不可纾解的诅咒、在冥冥之***颤.他们彼此呼应、次 偏狭的力量汇成洪涌、改变了世界的本质. 最后竟然在混洞之中体现出虚空、而在虚空之中显化出道字、那是道则的体现、咒术当今的极限. 字曰——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秦广王以邪身为怨诅咒楼约尝遍人生八苦、永世不脱.叫他深知活着是何等煎熬、死去是唯一解脱. 恶咒 咒文才发、此方混洞空间已经承受不住、先行自毁. 瞬间瓦解、支离破碎!但秦广王强大的咒鳞邪身、仍然处在混洞中. 楼约仍然俯瞰着他、任他不断开厌世而灭世、却是混洞之外又混洞、始终翻不出掌心. 你是千万人中无一个的天骄、能够做下如此大事、挑衅景国威严.在中央天牢的追杀下还能不断突破极限、以至于叫桑仙寿都没有杀死你的把握——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楼约的声音如此平常、但落在掌中混洞空间、则如天雷滚动.显化一道道雷电之鞭、狠狠笞在咒鳞邪身、打的鳞开肉绽、碧血飞溅! 但真要说起来、若不是——楼约话只说半截、淡笑道:本不需我出手、也本不必让你逃这么久的. 尹观的咒鳞邪身在天雷之下频频受损、那是天诛邪意、涉及灵魂本源的痛楚. 他的声音里、却不带半点痛意、他显得痛快!他在这掌中的乾坤里翻腾:天京城一战、一真对六真、天下皆知、你又何须遮遮掩掩! 姜望大闹天京城一事、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现世、堪为天下惊闻!这当中自然少不了诸方势力的推波助澜.那么多的衍道绝巅都目睹了那一战、景国根本锁不住消息、只能够尽可能地消弭影响.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姜望与靖天六真的一战、无论姜望本人是否有心、他亲手杀死靖天六真这件事、在事实上是撼动了景国的威权! 你景国负责测量黄河水位的靖天六真、联起手来、在天京城被一个二—七岁的年轻真人活活打死了——你景国真人是纸糊的吗? 你中央帝国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中央帝国的霸道呢? 诸方衍道聚天京、这是天下 景国霸权已久、天下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名亦力、势亦力. 此次事件虽然还达不到动摇根本的程度、却也让景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去抚平影响、修复声势.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中央天牢分身乏术、镜世台旁顾不暇、这才让地狱无门的首领、逃了这么长时间——刺杀景国皇族当然是必诛的大罪、但此事毕竟还未公开、是可以稍稍延 后处理的. 当然、现在连深居简出的楼约都出手、也足见景国的决心. 是!本不需你出手、但最后还是只有你出手.这说明什么?究其根源、无非景国腐朽、恶臭难闻引起公愤、天下举旗、你们应对不暇!连一心为公的太虚阁老都看不过去、无法忍受悍然于大景皇都约战.可见天下苦景久矣!尹观恶声道:楼真人、良禽择木而栖、你还是早做打算! 往哪边打算?楼约平静地俯瞰着他:让我听听看、你要做谁的说客. 这只是个人对你友善的建议……我能代表谁?楼真人、你太多心了! 一双手撕开鳞蟒的颅顶、显出清俊本貌的尹观、赤身***、从中走出.这过程像是蜕下鳞衣将所有的创伤都留在了鳞躯里. 此刻的他不着寸缕、只有碧色的咒文在身上游走、好似春风过离原.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脚踝、妖异的绿眸里、一瞬间变幻着千百种情绪. 老人、稚子、将军、歌女、壮士、苦役……世间万般人、就有万种苦. 他亲身感受这些痛苦、然后以咒力的形式、与楼约分享. 所以他越是痛苦、越是在笑. 痛苦是他最大的力量来源、在生死边缘获得掌控人生的自由、他为什么不笑呢? 世上的确没有比地狱无门更适合他的组织、在生死关头最能窥见人的本性、在生死之间、他捕捉到一个人最深的恨.这些都是他成道的资粮. 见众生、而后立阴曹! 咒力交织成道衣.那是漆黑而游碧纹的邪诡长袍. 阎罗大殿的虚影、在他身后升起.森罗之意、自成一方. 秦广王的恨意不曾消解、秦广王的力量如此直观. 楼约面无表情. 楼约的一双眼睛、在此刻也归于混洞. 混谓无形无象洞言深奥难见. 混洞之境、高渺不可寻. 这关乎于修行、但更在于对道学的理解. 所谓高妙太上、放眼整个道门、都没几人能企及. 往前数、有一个虚渊之、号为太玄. 往后看、有一个李一、号为太虞. 在当前这一刻、在此处体现威能的、是称名中域 元始玉册有其名、是太元真人! {尹观的千种怨咒、万般苦处、都淹没在这双阐释混洞的眼睛中.那阎罗大殿的虚影、几乎是刚刚升起、便如泡沫一般碎灭了. 他真似渊海、深不可测! 无论尹观怎样反抗、怎样突破、都被他牢牢束缚在一掌之中. 缚咒于我楼约、便足消你大仇么?楼约问. 咒恨缠身、于我何伤? 虽说滴水穿石、我却足能万古! 他俯瞰掌中的泰广王:你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尹观好像并没被拿捏在掌心的自觉、邪意满满的与楼约对视、笑道:景国难道还敢收降我? 秦广王的忠诚自是足够让人信任一一他一定不会对景国忠诚. 楼约轻轻摇头:可惜归可惜、自古以来让人叹息的天才死得多了.你犯下求死之事、倒也没什么可说.但或许、我能让你轻松一些、不叫桑仙寿来招待你—— 听起来很仁慈.条件呢? 告诉我、杀姬炎月的除了你、还有哪个? 尹观绿眸涌恶、笑容不改:杀一个姬炎月、除了我、还需要哪个? 即便是以你现在的实力、要无伤杀姬炎月、也很是困难.几个月前的你、更无可能.但刚刚杀死姬炎月的你、状态却很好.楼约淡声道:一定有谁干扰了这 场战斗、且绝不是那些废物阎罗能做到的——卞城王是谁? 尹观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反抗有多么无用、立身于混洞之中、仍做徒劳的开辟:不想放过我也不必找这样的理由、卞城王不是在两个月之前、被你们中央天牢的人亲手斩杀么? 卞城王没这么简单.楼约笃定道:你的那些阎罗、已经告诉桑仙寿太多. 既然桑仙寿已经知道那么多、那就让他自己去找他自以为可能的人选吧!尹尹观略显癫态地笑道:或者你们也可以执意宣称卞城王未死、然后把这个名头随意安在哪个人身上、这是你们的传统一一我看太虚阁员姜望就很合适、他不是刚刚得罪了你们吗? 看来你是没有诚意了.楼约漠声道. 天地良心!我诚意—足!尹观并指朝上:我可以对天发誓! 他又笑起来:或许你需要我帮你伪造一些证据么?只消付出一点点的代价……怎么样、考虑一下吧.放过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刺客、名正言顺把你们真正的心腹大患捉拿归案、洗刷他在天京城给你们留下的耻辱! 跟你已经闲聊够久了、你在消耗我不多的耐心.楼约的五指慢慢合拢、掌中混洞也随之坍塌:另外我想告诉你、姜望在天京城留下的并非耻辱、是我中央帝国的宽容和公正.你终究走的是小道、想法过于狭隘—— 锵! 混洞之外有剑鸣. 剑如惊雷落九天. 便在如此时刻、楼约感受到一缕说意.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一边用力合掌一一但这五指、合不下去. 掌中混洞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行商打扮的人.他有一张很具亲和力的脸、他手上撑着一根柱子、巨大的古老石柱、撑住了落下的指节. 为他和旁边的尹观、留出了一线天光. 平等国护道人、钱丑! 尹观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拔身上飞.遍身碧光如飞蝗铺开、在这混洞之中发出嗡嗡的颤鸣. 钱丑也并无言语、只是抬手一指、悬停了天边牵引气机的剑.又弯弓搭箭、一箭射向楼约、在这混洞世界、开辟与现世的连接. 又随手一握、提出一柄斧子、而后一斧横劈、以此开天!万般变化且由我、百种机心莫自劳.这百宝神通、千变万化、竟如此恰到好处. 楼约终于等到了来救尹观的人、但这答案显然跟他料想的不同. 并非一真道、也不是卞城王、而是平等国? 他也早知关于钱丑的情报、但钱丑的实力显然也超出他的预计——以此人在南夏公开出手时的表现、怎么可能潜得进他楼约的掌中乾坤、又撑住他掌心正在坍塌的混洞? 钱丑此刻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的力量、可是对道则的理解—分深邃! 我现在很好奇你的真实身份.楼约湮灭一切情绪的眼睛就这样看了过去:钱丑、你现在这张脸下、究竟藏着谁? 但他只看到一面镜子. 镜子本身什么都不体现、镜子只反照你给它的一切.镜子反照的混洞、隔挡了楼约的视野. 钱丑的声音道:保持好奇、楼约.它可以证明你还未随道门一起朽死. 而后天光大放——钱丑斧凿一线天光、和尹观连手破开混洞、就在这灿烂的天光之中、消失了踪影. 镜子、斧子、弓箭、撑天石柱、剑……百宝神通拟化的一切、也全都散于无痕. 楼约没有 这是曲国边境的一处险峯、山风吹来、卷起他的长袍.那下山之凶虎、栩栩如生.虎啸之山林.好似绵延在云雾. …… 云雾一瞬间就散开了、眼前的山林如此清晰具体. 姜望长呼一口气、一气如白虹. 他己经独自在山林里坐了很久.横剑在膝、藏住了光与声、阖眸敛意、三界各自演化.一边修行、一边等待 他没有等到雀梦臣、也没有等到狮安玄. 等到了愁龙渡战场发生大战的消息. 愁龙渡是人妖种族战场里、不多的水上战场.追究其历史、还是妖族元熹大帝时期、妖族反攻万妖之门所留下的湖泊——此处原本是一座人族城池、被元熹大帝一击轰为天坑. 这场载于史册的惊天动地的大战、轰碎了元气、崩溃了五行、改变了许多事情、也永远地改变了这里. 天坑成为湖泊、也是整个文明盆地里最大的淡水湖泊. 人族后来反攻至此、也并不修改地貌、而是在这片巨大湖泊上、修建了水寨. 所谓烟波浩渺、应叫龙愁、故名愁龙渡. 尽管对垒的双方、都没有龙族.这名字毕竟也这样传下来了. 愁龙渡是景国的势力范围、由景八甲之御妖统帅张扶亲自坐镇.驻扎着一整只景八甲军队、其战略意义可见一斑. 姜望是在一个薄雾的清晨得到的消息、他的剑令被送明城丢了回来. 其上只有很简单的一段话——妖族夜袭愁龙渡、凌晨之时、古难山蝉法缘、神香花海鹿西鸣都已加入战场.燧明城顾不上你这边了、你自求多福. 落款是吕延度. 荆国神骄大都督吕延度. 姜望收起剑令、长身而起、拔空便飞. 老爷这是去哪里?白云童子惊道. 他在断壁残垣间搭了一张吊床、此刻在吊床上一骨碌滚起来、险些摔下去.好在他是个灵活的小胖子、在空中敏捷一翻、平稳落地. 愁龙渡.姜望随口回道. 去愁龙渡干什么? 自是助战. 白云童子不懂了、拿起小剑把脚下的碎石拨开:景国不是咱们得对家吗? 姜望迎风而行、只道:这里是妖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三千里愁龙渡 无论是荆国神骄大都督吕延度,又或是秦国真君秦长生,他们都与姜望没有半文钱关系。但姜望在两族战场搅风搅雨,他们也一再地站出来,为姜望拦下天妖。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妖界。 人族的整体利益,高于一切而存在。 姜望斗杀六真,在天京城长声而啸的那句话,比真金还要真——他的确是人族 几位真君值守燧明城,有守护文明之火的责任。文明之火是燧明城里长明的人道火焰,也是亿万年来,拼搏不息的人们。人族当代最天骄,是最亮的那一焰。 所以吕延度在燧明城分身乏术之时,还特地传信提醒一声,免得姜望以为有后路,却不幸枉死于此。 正如当初姜望从神霄世界归来,有天妖拦路。那景国的于阙,也曾 如今愁龙渡发生大战,姜望身在妖界,必不可能藏剑。 人族 逃避外战的天骄,于人族何益? 此去愁龙渡,翻山越岭。 姜望身贯长虹,一念即远。 「老爷。」白云童子坐在一截断墙上,双手抱剑装高手,语带叹息。 「怎么?」姜望随口问。 白云童子道:「我还是怀念您脚踏青云的英姿。」 姜望这回听懂了,便笑了一声:「成!等我忙完这阵,就努力挣钱,重新搭房子。」 云顶仙宫毁了,青云亭也只剩几片碎瓦,善福青云自然也无法再诞生。 陪伴了姜望许多年的平步青云仙术,不能为无米之炊。 当然,他可以试着用如梦令替代术介。 但现在的姜真人,其实已经不太需要这门仙术了 唯有巅峰状态的云顶仙宫,才能够对他有所帮助,但那又不是朝夕之功。 白云童子不管那些,得到了老爷的许诺,他开心起来,两条小肉腿悠悠地晃。过得一阵,收起小剑,又从断墙上蹦了下去,撅着屁股开始清理碎砖——这是他白云仙童的家呀。 三千里愁龙渡,横亘在文明盆地的东北方。 当初这里也是一处狭窄的天然界关,只能容纳小规模战斗。两边各自设卡,人族妖族都不能轻易过关。 后来妖族大反攻,元熹大帝在正面战场频频展开攻势,吸引人族主力,而派一支强军于此处偷袭。 人族提前做好准备,一夜之间在狭道这边建立起大城,据城而守。 但妖族也提前发现了人族的准备,改由元熹大帝亲自带兵,化偷袭为强袭。果然打穿这里,从而撼动了整个人族阵线,吹响了全面反攻的号角。此后才是「天地尽赤」的蜈岭血战,几乎扑灭了文明盆地的篝火,妖族大军都一直打到万妖门前。 这一次妖族夜袭愁龙渡,未尝没有复刻旧事的野望。 不仅调来了雀梦臣的铁笼军,还有真妖虎崇勋的雷翼军。 值得一提的是,虎崇勋并不来自紫芜丘陵,而是出自太行山。他与虎太岁虽同为虎族,但并非血亲,不属一脉。 太行山上的虎族,就是《景略》所载,景太祖七年逐虎的那一支。 是曾与柴胤齐名的妖族大祖虎伯卿的亲族。 而统帅三军、主导此次进攻的,乃是拥有尊贵血脉的真妖麒相林。他来自太古皇城。 张扶是天下名将,御妖是天下强军,妖族以偷袭之利,血战一夜,也未能攻破愁龙渡。像这种要害之地,一旦开打,支援是源源不断。随着赫连羽仪领军亲至,愁龙渡是真个「当使龙愁」! 遂有古难山的大菩萨、神香花海的天妖接连加入战场,试图打开局面。 人族这边也早有准备,出动的真君,是秦国的秦长生和黎国的孟令潇。 随着神霄战争的逼近,天狱世界的战争态势大有不同,人族在此界的投入也远逾之前,不止是在燧明城轮值三位真君而已。 孟令潇出现在这场战争里,说明黎国已经融入了现世秩序,而且融入得很好。在万族相争的大背景下,每一个人,都肩负为人族而战的责任。 承担责任,才拥有权利! 况且秦、黎两国正在联手修筑虞渊长城,正处在·如胶似漆的时候,两国的真君也多少有些默契在。并肩作战,正是培养感情哩。 姜望赶到愁龙渡的时候,两族战船已经铺满湖面。兵似蚁聚,将似云集。旌旗如林,杀声如雷!粗略一估,双方所投入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十万,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 杂乱的声音无法准确告知他战场情况,信息太繁杂,存在太多超格力量的干扰,仙念星河都无法处理。 所见是战火纷飞,乱箭排空。无论人族妖族,都不时有尸体沉入湖底。湖水都是暗红的。 单从战船的构造,就可以看到妖族的确是人族最大的强敌。他们拥有比人族更古老的璀璨文明,战船在工艺上并不输给人族。 虽然天狱世界的资源,相较于现世匮乏太多。但至少在这一场愁龙渡水战上,妖族的战船并未见得多少劣势。 在这种时候飞起来是很容易成为靶子的,万军相逢,一次齐攻就足够抹掉大部分所谓「强者」。所以此刻敢于悬在愁龙渡高空的,绝非等闲,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姜某宰的就是高手! 厮杀之声,震天动地。高大战船的撞角,狠狠撞到一起。 姜望凝息靠近愁龙渡,无声掠过一艘高大战船,借战场自掩。以手按剑,保持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谨慎地往高处看—— 他迅速收回了视线。 嗯,悬在妖族大军上空的只有两个身影,都很眼熟。 一个佛光普照,一个风情万种。 蝉法缘,鹿西鸣。 没有真妖在高处。 那雀梦臣、虎崇勋都兵阵一体,麒相林正坐镇中军帅船呢。便是真君出手,也难将他们强杀。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姜真人已经决定放过妖族高层,正打算先去中军大帐跟张扶报备一声。那边蝉法缘却是蓦地睁开佛眸,金色的灿光一时晕染半边天空:「姜望!」 此声一出,整个战场都诡异的静了一息。 姜望之名在妖族早就是响彻天下,那是多少天妖出手都没能留下的人族天骄。就是他在神霄世界连杀妖族天榜新王,就是他提前带走神霄世界的消息,给了人族准备的时间! 而在以景***队为主的人族这边历史上又有几个人能够伤了景国的面子,还大摇大摆走出天京城?!靖天六真是怎么死的,整个现世还有谁能不知道吗? 姜望竟来参战! 对两族战士来说,皆是惊闻。 一方之寇仇,一方之英雄! 立在花海中养神的鹿西鸣,也悠然投来视线。 姜望自然不怂,果断拔身飞起——飞到了悬空而立的秦长生和孟令潇旁边。 秦长生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这几个月他们隔三岔五见一次,已经见腻了。 孟令潇却是一摇折扇,笑得风度翩翩:「我人族 话有几分揶揄,也有几分亲近。 黎国现在是全面拥抱太虚幻境,面前这位可是太虚阁里最有影响力的那一个。 姜望跟秦长生、孟令潇见过礼,让两位真君心里有个数,便同蝉法 缘招呼:「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羊愈法师还好吗?」 这一张嘴,气氛就很熟悉。 秦长生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此刀名为【追岁】。 已无人生回首,愿有岁月可追! 这是斩杀遗憾的刀。 他觉得此刀的名字此刻非常应景,所谓的人族当代 怎敢如此挑衅蝉法缘啊? 蝉法缘的佛法修为毕竟高深,他没有失态到立即冲杀过来,甚至怒意也不显见于佛眸,平静地道了声:「都很好,羊愈得空,我在空中。旧缘即深缘,姜施主,你洞真了,进步很快,老衲很是欣慰。」 姜望道:「我看到您还活着,我也很欣慰啊。」 蝉法缘慈悲地看着他:「天妖寿尽一万年,暂且我是能比你活得久的。」 「小子当然知道天妖寿有一万年——」姜望顿了顿,看起来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没想到把知闻钟弄丢了,您还能回古难山,还能有个囫囵样子。那果然是个慈悲的地方!」 蝉法缘双掌合十,倒是还没有出手:「缘在古难,它还会回来的。」 姜望道:「它也许还会去古难山,但也许不是菩萨想见到的那种场景。」 「是吗?」蝉法缘摇了摇头:「也许你太乐观了。」 「是啊,我可乐观了。你看我笑得多开心!」姜望咧嘴一笑:「我记得菩萨以前也很爱笑的。今天怎么不见笑?是不开心吗?」 蝉法缘低头看了一眼下方的战场:「我为苍生而悲。昔年天庭治世,万界是何等安稳。如今诸天万界征伐不休,孽力不息,罪在人族啊。」 这老和尚真是好定性!这样都能忍。 姜望见屡次撩拨不成,也就懒得再斗嘴,同时传音给两位人族真君:「前辈,咱们可有衍道强者埋伏,随时可以支援?」 秦长生不吭声。 真是个冷漠的家伙。 但沉默本身也是答案。 姜望是在问,还可不可以接着挑事。 秦长生是在回答,还没到扛不住的时候。 孟令潇倒是个热情的,饶有兴致地回应:「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妖族那边还埋伏了天妖。」姜望笃定地道:「至少是有个狮安玄。」 「你哪来的情报?」孟令潇问。 他并非值守燧明城的真君,没有见过姜望那道剑令。 姜望也不废话,直接从储物匣里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远远向鹿西鸣扔去:「鹿尊者!您是个心善的。我在路上捡到颗脑袋,劳烦您帮忙辨认一下,竟是哪家俊彦?帮忙找到家眷,叫他团聚吧!」 鹿西鸣本来笑眼温柔地看着姜望和蝉法缘斗嘴,这会看到这颗头颅的样子,当时就变了脸色——老狮子家里可就这么几个可堪造就的,如何能死得这么利落?老狮子甚至都不舍得让狮善鸣来这处战场镀金蹭军功 吼! 虚空忽作狮子吼! 恐怖的声量鼓天动地,翻卷巨湖浪涛,慑杀听者之心。镇伏一世,欲绝所有! 姜望姜望当然不会硬接,默默敛去了光影。 是秦长生一拍连鞘刀,以刀鸣应之。 这刀鸣与狮子吼的交锋,都被见闻仙域所捕捉。姜望手握此界,站在孟令潇身后,静静感受这一切。 绝巅强者对声闻之道的把握,真是各有创见。整个愁龙渡,一时都暗了下来。 晴日忽夜。 倒不是天象变化。 而是整个三千里愁龙渡,连同愁龙渡上征战的大军,被一口吞下了——老狮子简直是在发 疯! 「你如何有这般胃口?也不怕撑破了肚皮!」 秦长生拇指一推,拔刀出鞘,四尺长刀,一刀追岁! 那藏在鞘中还嗜血嘶吼如魔物般疯狂咆哮的刀身,出鞘之后竟然是这样平静的。像是风和日丽的某一天,像是平淡如水的某一时。 就这样经过了。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刀。 这亦是毫无保留的一刀。 我们要如何斩杀遗憾啊? 是平静的、日复一日的生活。 咔咔,咔咔,咔咔。 追岁刀所经之处,发出如此怪异的裂响。那是时空障壁的哀鸣,也是老狮子的牙齿,被反复地磋磨,被斩出了裂隙—— 天地忽一亮,金辉满湖光。 身材高大、面貌威严的狮安玄,被秦长生这一刀斩了出来。 整个愁龙渡,被斩离了狮口。 他却不看秦长生,那双深邃的紫眸死死盯着姜望,任其如何潜踪也不能摆脱:「你死定了!」 这道视线被一只带甲的手给握住,目光上所携带的攻势,自然也被抹掉了。 覆甲而现身的,正是荆国神骄大都督吕延度。 「大言不惭!」 吕延度有一双男子少见的丹凤眼,面貌儒雅,怒而有威。此刻他便用这双眼睛与狮安玄对视,冷笑着道:「你今天最要想的,该是如何保自己的命!」 愁龙渡这一战,实在很是蹊跷。 将于道历三九五五年开启的神霄战争,注定是万界挑战现世的战争。 妖族不是孤旅。 在这当中所有的年月,妖族的精力都应该落在备战之上。 人族才应该是想要提前在天狱世界掀起两族决战的一方!妖族应该是在神霄世界开启前,全力避免大战才是。 但现在却是妖族主动发起袭击,实在令人费解。 人族是实力上占据优势的一方,不惧怕真刀真枪的大战,怕的是又一张类似于神霄世界的底牌。 不同于吕延度表现出来的狂傲。对于这次突发的战争,人族方其实是报以最大的戒备,诸方都有调动,真君也来了不止这些。 看似是如妖族一般逐渐添油,兵对兵将对将的对抗,实则方方面面都在做准备。 他现在要做的和姜望其实是同一件事,都是想提前掀开妖族的底牌,看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但效果显然差得远- 狮安玄死死地看了吕延度一阵,紫色的狮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杀意。而后大手举起,往后一挥:「撤!」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一百年惊世名 烟波浩渺的愁龙渡,妖族大军如潮退去。 留下破裂的舢板,浸水的旗帜,还没熄灭的残火…………以及水中尚未化开的血。 水深不见底,多少新尸在其中。 人族大军千帆列阵,定波未动。 吕延度眯着眼睛往前看:“你说他们为何撤军?” 姜望左右看了一圈,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遂斩钉截铁:“定是慑于几位真君的天威!” 秦国的甘长安才从一艘楼船飞上来,闻听此言,一时表情古怪。想了想,又飞了回去。 他与姜望也算是黄河旧会,不知世间有此真也。 吕延度当然也并不当真,只道:“那你说,我们为何不追击?” 姜望笑了笑:“我也是带过兵的。” 吕延度有些审视的口吻:“愿闻其详。” 姜望摇了摇头:“晚辈的意思是,我不必知道他们为什么撤,咱们为什么不追。军中只能有一个意志,此刻莪是听命的人。” 吕延度笑了起来:“也算是知兵了!” “瞧你这话说的!”孟令潇在一旁轻摇折扇:“他曾经可是天下霸国里,最年轻的军功侯。你就算想教他点什么,蹭点缘法,也不该教兵法啊。不知道谁教谁呢!” 吕延度看他一眼:“想不到几千年前的老前辈,还会关心几年前的历史。” “中间那些年都是在冰棺里度过,可不能算。”孟令潇轻笑着道:“要论实际经历的岁月,我可不比你年长多少。” 眼看着他俩有吵起来的趋势,姜望赶紧道:“说起来我们才是实力占优的一方,妖族现在应该尽量避免大战才是。他们却主动挑起这一战,突袭愁龙渡,着实有些蹊跷…………不知他们有什么谋划呢?” 神骄大都督想要指点他几句,他也识趣地求知若渴。 “他们若是真想大战,就不会这么慢慢添油了!”吕延度冷道:“应该如当年一般,妖皇亲自带队,直接压上主力,把偷袭打成强攻。那才是大战的态度。似愁龙渡这般,今日添一军,明日来一天妖,好似加水和面,要打到何时?他们难道不知道,无论他们怎么添,人族都跟得上么?” 吕延度是星占宗师,也是天下名将,他的分析姜望自然是信服的。 “您的意思是?”姜望问。 “狮安玄恨你入骨,都能强行撤军,分明是得了军令,他们三个都不是这场战争的决策者,愁龙渡也根本不是他们的战略目标。他们这是想以小战止大战,试探我方战略布局,主动控制战争烈度,以安稳的备战神霄。”吕延度笃定地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一战绝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必将旷日绵延。” 姜望一惊:“绵延到神霄世界开启吗?” 吕延度道:“天狱世界本就战火不熄,他们现在只不过稍微提升一点强度,锁定战场,以牵制咱们的妖界主力,避免更大规模的战争。” 他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你想要的阵杀真妖的时机,这场战争里可能不会给你。” 姜望皱了皱眉:“他们想要控制战争的烈度,但是战争打起来,由得他们控制吗?” 吕延度眺看远方:“这就要考验他们的战争艺术了。” 孟令潇施施然道:“以两族的实力而论,他们是势弱的一方。但是在妖界这里,他们又是优势的一方。在妖界天意的压制下,文明盆地短时间内——至少在神霄世界开启之前,没办法外拓到打倾族之战的地步。因为神霄世界的时间限制,导致在这之前的战争极限就在这里。我们不可能倾尽全力,打一场神霄世界开启前都结束不了的战争。” 这段话很好理解。 人族这边是愿意开战的,如前段时间修远主动伐城,就是一例。再如孟令潇所代表的黎国,黎国皇帝带着大量精兵强将从过去支援现在,很需要在妖界发出一些声音,如此才能争取到神霄战争开启时的话语权。 妖族那边如果没有恰当的应对,大大小小的战争很难休止。但倾族之战不会发生,这是由妖族本身的实力所决定的——他们不可能在短短数十年内被消灭,而人族无法将神霄开启之前宝贵的备战时间,全部消耗在看不到头的妖界土地。 归根结底,人妖两族目前在妖界的根本需求不同——人族是各方势力争夺神霄战争的话语权,战争规模的极限早就确立,但极限之下的幅度波动极大;妖族是希望将战争控制在一定的规模内,以安稳备战神霄。 人族虽是愁龙渡的应战方,在此之前却是多方求变。妖族虽是挑起愁龙渡战争的一方,却是在求稳。如此蝉法缘的慈悲,狮安玄的忍耐,就都变得合理起来。 姜望大概听明白了:“如果我们在愁龙渡大幅度增加军事力量,他们就会立即放弃这里,绝不会真正跟咱打大战。” “但是另一块战场又会开启!”随着一道清朗声音拔跃而起的,乃是一个留着中长头发、前额碎发齐眸的男子。 身量中等,披挂一件很是精致的灰色战甲,眼神很深邃。 他的发色也是灰色,据说是当年伐妖所染之毒,胜利之后也并不复回。倒是别有一种奇异魅力他就是张扶。 景八甲之御妖统帅。 以“御妖”为名的强军镇在妖界,真是再恰当不过。 张扶飞上高空,与几人并立,继续道:“他们可以用地盘交换时间,愁龙渡打出去了,他们可以从其它地方打进来。我们不得不应对,防止他们佯攻变主攻。而文明盆地之外的地盘,我们现在很难守住,在不外拓文明之火的前提下,打出去除了分散兵力、增加咱们的防备压力,没有任何意义。我同吕都督分析持相同意见,妖族并不是要打大战。同时在我看来,把战场稳定在愁龙渡,对我们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当张扶也参与到讨论中,这就可以视为一场军事会议了。 且是这场愁龙渡战争里,人族方级别最高的军事会议——这正是甘长安没有继续往上飞的原因,姜望有资格参与这个层次的讨论,“八岁能长安”的他,却还不能。 姜望很有自知之明的保持了沉默。 若说两军斗将,洞真互搏,他绝对当仁不让。但这种决定妖界大战略的高层会议里,以他的兵略,还是不要发表“浅见”。 吕延度和张扶他们语气随意,但却是在讨论妖族的战略意图,责任太过重大。若是判断错误…… “还是神霄世界给了他们底气啊。”秦长生道:“他们现在用地盘换主动,用地盘换消耗,换做神霄升华前,可是一寸地都舍不得。” 吕延度冷道:“这是最后的疯狂了。” 神霄战争若是失败,妖族就几乎断绝最后的希望,只能接受圈养的命运。所以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妖界这最后的生存之地,反倒是可以消耗的战争资源。 这场愁龙渡战争就是决心体现——他们愿意燃烧所有,只求那一场神霄的灿烂。 孟令潇道:“咱们虽然做出这样的判断,但还是要做好他们提前倾族的准备。如果在神霄开启!前万妖之门失守,咱们就完全失去战略主动。后果不堪设想。” 吕延度也点头:“此是老成持重之言。” “兵略我不懂,你们讨论就行。说到万妖之门,现在宇文过一个人在那里,我去陪陪他。”秦长生挂起长刀,唤了声:“长安!” “真君自回吧。”甘长安立在楼船之上,拱手道:“我就留在战场了,大秦男儿,从不避战。岂能如那狮家新王,躲在后方?“ “想什么好事!”秦长生骂了一句:“我是提醒你打仗归打仗,接下来记得离某些人远一点。别什么近乎都套,你有人家那么硬的命吗?” 姜望默不作声,直等到秦长生的身影消失了,才飞身踏上楼船,眼神不善地着着甘长安:“刚刚他点谁呢?” “我没有听懂!”甘长安笑得很纯良:“总不可能是说您姜阁老吧?” 姜望逃离了军略会议,随意地靠在船舷上:“嗐,你们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不淳朴。” 甘长安笑吟吟地道:“等到我家真君走了再来欺负我,也不是淳朴人干的事吧?” 他又·啊了一声:“说来也奇怪,我现今在你我之间用到·欺负这个词,竟然十分自然,不觉羞惭。” 对于八岁就名动咸阳的神童甘长安来说,这件事情当然是奇怪的。 可当目标人物是姜望,又的确没什么可奇怪。 姜望定定地看着湖面,一时也想起了九镇之下的浪涛。 当初参加黄河之会,他们同是十九岁。他在内府场,甘长安在外楼场。那时候的甘长安长得格外青涩,瞧来像是才十四五岁,一柄掌中舞,惊艳观河台。 可惜那届外楼场既有斗昭,又有重玄遵,他无论如何出不了头。 “你这几年都在妖界?”姜望语气随意,就如旧友之间的闲聊。 “是啊,在龙宫宴开启之前来的。”甘长安笑得很坦然:“慢甲先生说我还需要再修炼,我果然还需要再修炼!” 姜望道:“说明慢甲先生对你期待很高。毕竟你八岁就长安,八十岁还得了?” “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龙宫宴你神临围洞真,天京城你一真杀六真。一百年内,没有哪个天才能逃出你的名声。”甘长安叹了口气:“我还没洞真呢!” 姜望看着他:“你现在道心明澈,很见通透,三十岁之前的洞真,或者还能争取。” “不要把三十岁之前洞真说得像吃饭喝水也似!李一打破了冥冥中的限制,你又前推了历史,但观河台上,又有几个魁首呢?”甘长安笑着摇了摇头:“我骄傲得太早,以至于不能接受失败。当我可以坦然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略想了想,确定地道:“我大约是在三十三岁左右洞真。快不了太多,也慢不了太多。” 姜望也笑了一下,只道:“人生还很长。” 浪涛拍打着船身,哗啦啦的响。 他看着血色未褪的湖面,忽然想家了。 “你知道我会来救你?” 钱丑站在洞口,负手远眺。 此处高崖孤绝,峭壁凌厉。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 石洞之中有一张临时搭起来的祭坛——是尹观用尽余力忙活的结果。 此刻他正瘫在祭坛中央,躺得四仰八叉,碧光在他赤裸的上身游走。 虽然成功自楼约手下逃生,但他浑身的血肉骨骼,都已经被碾碎了。在漫长的杀手生涯里,他也修出了一身好医术,懂得如何吊住自己的小命,为自己疗伤。 这时候正全神贯注,用碧毫针缝起一块块的血肉骨骼,勾连脉络,那滋味当然是很够劲。 “我说,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聊天吗?”他有气无力地道。 “我的时间不太多。”钱丑道。 “啊,别跟我说这个。”尹观有一瞬间龇牙咧嘴,那是全身上下剧烈的痛楚同时袭来,一时无法自抑。但他很快又恢复了表情,继续道:“不要泄露太多信息给我,要是让我猜出来你是谁,岂不是危险?” “危险…………哈哈。”钱丑道:“然后呢?” 尹观艰难地笑了一下:“当一个杀手感到危险,就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我可是救了你。” “但你现在似乎又想害我。” “你很擅长猜测嘛。”钱丑道。 “我还是来回答你最开始的问题——”尹观正色道:“我从来没指望谁来救我。我在杀姬炎月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死亡。但我想,我多多少少是有一点被救的价值的。如果有人救了我,我一定会给予回报。我这个人,最不会让客户吃亏。” “客户?”钱丑语调微抬:“我怎么成客户了?” 尹观理所当然地道:“我尹观的命,少说也值三个真人。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就帮你杀三个真人吧!只需要你付一点小小的费用——阁下放心,地狱无门最有信誉了,从来都是钱货两讫,童叟无欺。” “还要付费?” “杀人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出手的费用自然不用给,但整个组织为此动员的人力物力,你不能不管吧?” “恕我直言——”钱丑道:“你的地狱无门还存在吗?各地的鬼舍好像都被镜世台扫荡了,阎罗也都死得不剩几个。” 尹观语气平静:“我还在,地狱无门就在。” 钱丑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加入平等国了。” 尹观稍稍恢复了一些,在祭坛上坐了起来。长呼一口气:“怎么加嘛,我又不懂你们的理想。平等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头疼…………志不同,道不合,徒劳伤情。” “你不在意平等?”钱丑问:“你出生在佑国下城,生下来就要被上城奴役。其中佼佼者如你,还要做畜生的口粮。你难道没有思考过,这一切为什么发生?你难道没有想过将这腐朽的一切改变?” 尹观缓了缓,凝聚咒力,化出一根狭长的碧游针, 用两根手指捏着,慢慢扎进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慢条斯理地、像缝衣服一样缝着什么:“唔,平等。我想想怎么说。” “你这套针法有点意思。”钱丑道:“很有东王谷的风格。” “就是东王谷的。”尹观随口道:“有个朋友让我去东王谷看看。我就去看了,顺便学了一套针法。” “你这种人居然有朋友?” “哦,酒肉朋友。” “那你还挺爱学习的。”钱丑啧声道:“想必你付出的束脩也很丰厚。” “谢谢夸奖。”尹观道:“说回平等吧,我觉得平等这个概念没有意义。这世界没什么平等可言。又或者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平等的。” “何以见得?”钱丑问。 尹观的语气很平静:“肩负伟大理想的你,和简简单单杀人拿钱的我。我们死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问妖界,是否有真 “有意思。”钱丑若有所思:“在你看来,死亡是唯一的平等?” “死亡也并不平等,对我这个行当来说尤其如此。”尹观手上不停,语气随意:“不同的人,在我们这里有不同的价格。我说的平等,是死后的事情。无论英雄或奸佞,无论贵人或贱民,同享黄土,同为白蛆所享。” “把所有人都杀掉,才能有真正的平等?”钱丑站在洞口问。 “我就随口一说——”尹观有些惊悚地抬眸,瞧着他的背影:“你们的理想不会这么极端吧?” 钱丑没有回头,他沐浴在洞外的天光里。“怎么会?我们追求的平等,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如果人都不存在了,平等有什么意义?” 尹观点了点头,继续缝针。 钱丑又道:“你不问问我们要如何实现这一点吗?” “还是不问了。”尹观饶有深意地道:“我怕我被你们说服了。” “你不期待一个更好的世界?”钱丑问。 “我是一个不会把责任往身上揽的人。我只期望我自己有更好的生活。”尹观终于缝好了针,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好像他是斯文的,而不是痛苦的。“当然,更好生活的前提,是杀掉那些不让我好好生活的人。” “这样吗?”钱丑好像也并不打算强求,语气平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可以同道而行。” “从现在起你就是地狱无门的至尊客户了。”尹观最后披上一件黑袍,把阎罗面具系在腰上,随手按碎了祭坛:“只要钱给够。什么道都行。” “你倒是很逞强,现在这个支离破碎的身体状态,还要让自己保持威胁吗?”钱丑问。 “这算什么。”尹观不以为意:“我认识一个人,全身没有一个零件是自己的,还能活蹦乱跳呢。” 钱丑道:“不问问我们为什么冒着巨大的风险救你?” 尹观若无其事:“我这条命的价格已经说清楚了,我只当你们答应我的条件。等我完成你的单,就钱货两讫。”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们为什么要救你。”钱丑道:“我们尊重有反抗精神的人,我们珍惜这个世上对强权说‘不’的人。尽管你不能成为我们的道友,我们还是愿意救你。” 说完这些,他便一步踏进光里,消失无踪。 …… …… 天京城的历史,等同于新启的道历。 天京城的辉煌,也与道历同岁。 它在时空的磅礴之中代表新生,它在时代的辉煌之中代表古老。 数千年前的雪国太祖、现在的黎国开国皇帝洪君琰,曾是天京城内的游侠儿,颇有勇名。当然,伟大如天京城,只是他人生的暂旅。因为这座城市有自己的帝王,而他是一个要登上王座而非跪伏在王座前的男人。 建立大旸皇朝的姞燕秋,曾在天京城内遇到一个名叫唐誉的男子,与之相谈甚欢,畅饮达旦。他对唐誉的才能大为赞赏,并邀请对方一起建立功业,留下那句千古豪言—— “吾亦有天京,当如日月永恒。” 此事在《旸书》、《荆书》之中都有记载。当然记载的侧重点不同,前者重于旸太祖之洞见与器量,后者重于荆太祖不可隐晦的光芒。 如史书所载。 彼时的唐誉只是笑笑,回答说:“吾蛮夫也,志不在此。” 姞燕秋则笑而指曰:“汝志不在日月之下,在日月也。” 当时的唐誉还默默无闻,当时的姞燕秋也只是初现峥嵘,虽是八贤之后,还未“飞龙在天”。 这次见面被传为千古佳话。 所谓英雄之志,不窘于时也。 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天京城都是绝对的现世中心。行人脚下踩过的每一块地砖,都回响着浩荡的历史。 行走在这座伟大城市的街道,怎能令人不心生壮怀? 楼约很平静。 虽然他是当世真人的标杆,是应天府的骄傲。 但在天京城,永远也不必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每个时期都有中域第一真,每个时期的中域第一真,都出自景国。 就像前段时间姜望一真对六真,诚然惊闻天下,对于天京城所经历的斑驳岁月而言,亦不过是无数浪花中的一朵。 时间的河流不曾淹没这座城市,人的海洋徜徉其中,已近四千年。 楼约走在一条繁华的大街,大街上行人熙攘。 他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便往下。仿佛有一个并不显形的地下入口在前方,他如此寻常地往前,踩着看不见的地阶,一步一步地消失了。 而行人顾自来去,仿佛无人惊觉。 这个世界有很多层,许多人一辈子只生活在水面上。 嗒。 嗒。 嗒。 在中央天牢,总是能听到滴漏的声音。它以无情的、近乎恒定的频率,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逝。 但你是无法从这些声音里得到时间的,它早已被不见天日的痛苦混淆了。 它告诉你时间在流逝,但不告诉你流逝了多少。有太多囚徒的意志,就崩溃在这滴漏声里。 漆黑的穹顶上,有一个细窄的井字口,符文金属所制的栅栏,仿佛囚锁着什么。天光照落下来,在地上也形成一个“井”字。 楼约停在“井”字之前。 “太元真人!” 头发枯白的桑仙寿,提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木箱,从阴影中走出来,逐渐清晰。立在‘井’字的对面,隔光如隔岸,温吞地招呼。 “如你所见。”楼约摊了摊手:“我没有把秦广王带回来。他脑子里的情报也带不回来。” “您一定有您的原因。”桑仙寿轻笑道。 “作为咒道的开道真人,他的确有一些独特的本事。一旦失去反抗能力就会立即自毁,一旦死去就会缠绕成永远的诅咒。”楼约没什么情绪地道:“他对待死亡太平静,或许其中有什么后手。我无法确定这种诅咒会不会对景国产生绵久的影响。对于咒道我看得不够清楚,此前没有先例。” “但您也没有把人带回来慢慢观察。”桑仙寿问:“是神侠还是圣公出手了?” 楼约看着他:“有这么明显吗?” 桑仙寿道:“您已经做好了迎战一真道的准备,晋王都回归现世随时可以出手……必然是发生了您准备之外的事情。放眼天下,除了平等国,还有谁敢在这件事情上拦我们景国呢?” 晋王姬玄贞,乃大景帝国帝室真君。常年在天外修行,实力深不可测。这一次楼约亲自去抓尹观,是做好了一真道出手的打算的。因为姬炎月的死,已经明确就是一真道提供的情报。 而这次楼约亲自逐贼,晋王随时都可以出手,景廷这边也会密切关注一真道的动静。一旦有强者露头,必不能再叫藏身。 “为什么不会是昭王?”楼约问。 桑仙寿笑了笑:“昭王现在忙着擦屁股吧?齐国的打更人和咱们镜世台之间共享了一些线索,眼瞅着要顺藤摸瓜——” “不知道暗中那个是圣公还是神侠。暴露晋王的行踪也未见得能有收获,得不偿失。”楼约道:“钱丑过来救人,我便放他们走了。” 桑仙寿有些惊讶:“钱丑敢在您手里救人?” 楼约‘啊’了一声:“这个人可不简单呢。” “让老朽生出研究的兴趣来。”桑仙寿的声音变得阴冷:“这些地沟里的老鼠,一个比一个藏得好呢。嗅到一点腥味,就窸窸窣窣地冲出来。” 楼约不置可否:“你这边怎么样?” “地狱无门没什么好说,简单纯粹的杀手组织。秦广王对任何人都不信任,跟所有人都是单线联系。他们与景国唯一的关联,就是秦广王对景国的仇恨,这一点秦广王也不曾掩饰过。”桑仙寿平静地道:“至于一真道这边,中央天牢已经清理了一整条线,可惜没有抓到太大的鱼……这是藏在道脉根须的怪瘤,我们动作没法太大。” “陛下是什么想法?”楼约问。 “天子之心,岂我能测?”桑仙寿道:“但老朽想,陛下也是不太愿意容忍了。” “一代天子有一代天子的事业。太祖开国,建立霸业;文帝集权,会盟诸侯。今上常以太祖自比,是绝不愿意把一真道留到百年后的。”楼约叹了一口气:“可惜神霄在即,现在不是好时机啊。” 他们都是嫡系帝党,彼此说话没有什么顾忌。要是在外面,‘一真’这个词可不能随便聊。 桑仙寿阴声道:“大约这也是他们敢对姬炎月出手的原因所在。他们不管不顾,我们却投鼠忌器。” 楼约静静地看了穹顶一阵,没有说话。 穹顶那个透光的“井”字,并不通往天京城外的天空。 “我听说那地方出了一点问题?”楼约问。 “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桑仙寿道:“时间太久,封印有些松动。在京的几个天师都来检查过,没有发现问题。” 楼约挑眉:“东城那一战发生的时候?” “大概就是前后几天——”桑仙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知道,那地方时间不太准确。” 他看着楼约:“您怀疑……” “姜望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为什么要杀靖天六友你我都很清楚。而且当初镜世台……真要有点什么,早就查出来了。”楼约道:“但那一日诸方绝巅法相亲临,天下瞩目,东城汇武。我担心有人趁机做点什么小动作。” 这位中域第一真人又看了看那个‘井’字:“明天我请晋王再来看一眼。” “也好。”桑仙寿道:“谨慎一些不是坏事。” 楼约摆摆手:“走了!” 身形化为混洞,敛光而走。 桑仙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也走进阴影里。 阴影里有仵官王的声音:“桑公!您又来看我了!”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物?多生分啊!” “秦广王那贼子如何?是否已经落网?我是日夜操心,生怕他影响您的心情。” “我与地狱无门势不两立!不信您就放我出去,看我怎么对付那些余孽。” 仵官王的声音接连响起,最后更是奇峰突起:“您若不弃,我愿叫您一声爹,以后为您尽孝!” 桑仙寿‘呵呵呵’地笑:“你自己亲爹都不管,往后还能管我?” “爹,您不一样!”仵官王的声音道:“那个我没得选,您是我自己选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一时只有桑仙寿的笑声传到这里。 很快仵官王的惨叫也响起来。 而天光投在地面上的“井”字,逐渐地黯淡了。 在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井”字正中的那个口子里,显出了一闪而现的两个景国文字。 字曰—— “封禅”。 随光隐去。 …… …… 一束天光打下来,正打在愁龙渡上空飘扬的旗幡。 因为是特意引下来的天光,所以格外灿烂显耀,让幡面上的那一长列道字,可以清晰地为对面所见。 旗幡上写着—— “缩头麒相林,敢与姜望单挑否!” 然后又举起第二杆旗幡。 旗幡上写着—— “雷翼断翅耶?鼠胆虎崇勋,来试吾剑!” 过得一会,又一杆旗幡高高竖起来。 旗幡上写着—— “小小雀梦臣,缩在铁笼中。问他惧甚么,怕见此间第一锋!” 三杆大旗,并举于空,格外显眼。 人族这边人人带笑,嘻嘻哈哈。还专门有一支小队,齐声高喊旗幡上的内容,为姜真人求战,个个与有荣焉。 妖族军队那边难免又怒又恨,但大军缄鼓,营寨紧锁,始终也不见回应。 甲板上甘长安啧啧称奇:“你这都是哪来的词儿!” “大概是跟读书人接触多了,耳濡目染。”姜望置剑于膝,静看了一会,叹道:“看来他们是铁了心不露头了,连嘴仗都不愿打。” “等闲真妖,哪够你打?”甘长安在一旁看热闹,顺便帮忙分析:“这几个还都是专于领兵的,怎么也不会做赔本买卖——争杀最强的那些个真妖,我估摸着都在冲击天妖境界。” 姜望叹了一口气:“那我走了。” “去哪里?”甘长安问。 姜望云淡风轻地起身:“真妖一时杀不够,我先去凑凑真魔和恶修罗的单。” 甘长安一脸羡慕地看着他:“你这话说得真有范!” 姜望拔飞而起,横于愁龙渡上空。他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随意束起,青衫猎猎、自成旗帜。修长有力的手,提着那柄尽情显露锋芒的天下名剑。 他轻蔑地看着对面的战船绵延、数十万妖族大军,以剑对之,长声而啸:“尔辈常言天命之妖,尔辈常矜傲,自谓胜于同境!今姜望年不过三十,单薄文弱,侥幸得真,提剑来试妖族,却不见对面有得真者——妖界果有此境吗?!” 偌大愁龙渡,一时只有此声回响。 他把最后的问句连问了三遍。 而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感谢书友“人皇姜述”给大齐天子姜述的打赏,成为本书白银盟!是为赤心巡天第28位白银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醒吞沧海,醉推天门 纵是有千般理由,什么不逞匹夫之勇,什么要为战场大局考虑……不敢打就是不敢打,说什么都是示弱,说得越多越丢脸,所以妖族军队那边索性沉默。 这次本就是要打控制烈度的长期战争,总不能真因为姜望的几句挑衅,就调顶级真妖前来——神霄在即,那时候的天妖战力才更为紧要。顶级真妖们的修行才是大局所在。 至于麒相林他们三个的颜面……成真这么多年,都没有把握单杀姜望,被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受着。 旗风猎猎,姜望很快飞离了愁龙渡,疾飞在文明盆地上空。 忆及当初在妖界东逃西窜,在神霄世界被犬应阳追得上天入地,手握不老泉和知闻钟都只是堪堪吊命……真是今夕何夕! 终知连杀六真妖之事,可遇不可求,心切之下,很可能反为妖族所趁。 所以姜望选择暂时离开。 他也没有陷阵强杀哪位真妖的心思——上次是修远已经把握战场优势,他突然降临抢到了机会。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天妖压阵。他冲进敌阵就难得出来了。 燧明城位在文明盆地的正中心,是天狱世界里,人族文明之火的源起。 这座由中古人皇所建立的大城,本身就是围绕着万妖之门来修筑。是中古人皇亲率大军,杀进妖界,硬扛着妖族的疯狂反扑,一步不退。 外围在打仗,内围在筑城,便在这不熄的血火中,一砖一瓦筑就了【燧明】! 自燧明而外,每一寸土地的开拓,都浇筑着鲜血,故而如此坚实。多少年月以来,战火不熄,文明永燃,才点亮了现在的文明盆地。 万妖之门在燧明城的最中心。 那是庄严祭台上高悬着的翻涌混沌的巨大光球,吞吐青雷紫电、赤火灰翳,有时又会显化为古老的巍峨石门。 那门户给人以如此宏大的感受,便是整个天狱世界,也不能比它更辽阔。 但是坐在门前几如石塑的秦长生,也无法被人忽视。 膝上横刀、斗笠遮额。他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也非师出名门,因为从小体弱多病,父母对他有最朴实的期望,希望他活得健康长久。 他只练刀,专于一门刀术。而竟也在尚武的大秦帝国,走出一条自我的路。 姜望看了一眼秦长生,见秦长生懒得抬眼。便只作没看到,麻溜地转道而走。 秦长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没礼貌!” 姜望走得更快了:“我有急事,赶时间,下回一定登门拜访秦真君!” 秦长生冷笑两声:“人族第一天骄来妖界的时候,走的是万妖之门的正门,是在天下人的注视下,堂堂正正走进来。怎么离开的时候,却要走副门呢?总不能是怕了景国人吧?” 姜望头也不回:“我贪新鲜!” 天下诸强在万妖之门上都开了副门,这是在景钦帝时期宰割到的权柄。 那是不远处的一座高坛,代表着秦、楚、齐、荆、牧的五门各是一方虚幻光影,虚悬其上,凝神即能显见门户。 姜望在格外华丽的楚国门户上看了一眼,转身走进了神纹尊耀的牧国万妖门。 虽未见着宇文过,却也不影响登门。 来万妖之门前,姜真人就特意去见了赫连羽仪,讨到了一份手令——这位大牧宗室、代表牧国征战妖界的真人,虽屡次拒绝帮姜望引诱真妖,但在送姜望入草原的事情上却是积极得很。 入门的查验悄然无声,微不可察,很快就结束了。 身穿神冕长袍、眼眸极深的涂扈,就站在门前不远处,双手搭在身前,面带微笑。跨出门来,便相见。 这是一间肃穆的殿堂,四壁垂挂不少玄秘的神文手书。 姜望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但克制住了,没有提问。 “怎么,很奇怪?”涂扈笑道:“万妖之门就开在敏合庙,你不知道吗?” 姜望并不知晓眼前这位是人涂扈还是神涂扈,只由衷地叹了句:“祭司大人身兼多任,真是劳苦功高!” 涂扈笑眯眯道:“也许你是在说我多管闲事。” “您这是什么话?”姜望作惊愕状:“您是草原上我第二崇敬的人,我巴不得您多管管我的闲事!” 涂扈不去问第一是谁,不给这小子隔空拍马屁的机会,只瞧着他道:“闲言少叙,姜真人此来草原,所为何事啊?” 姜望慨声道:“我来助力草原边防,为大牧帝国的亿兆百姓而战!” “说得好!”涂扈抚掌而赞,亲切地看着他:“为了大牧帝国的亿兆百姓,你先回去吧,我们扫荡边荒的战役已经暂止了,近期不打仗。” “这样啊……”姜望当然不会掉头回去,抬步便往外走:“不打仗也没关系,我自己去看看,巡行一番,愿为人族一卫兵,为生死线查缺补漏。” 涂扈随手将他圈住了,摇了摇头:“我说伱,好不容易走出天京城,好不容易从妖界奔波回来,不先去见见你的亲朋好友、聊慰相思,非得去边荒做什么?真就是劳苦命格?” 天京城里诸方支持,太虚盟约为证,姜望才得以有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手刃靖天六真。他不能让这份支持掉到地上。 所以杀了半夏之后,他的第一句话是“为吾打开万妖门”。 他要让诸方知道,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承载得起这份支持。 他从来不觉得公平是天赋予,他笃定自己的力量,确定自己的努力,也对所有真切的支持心怀感恩。 他在妖界多方游走,到处寻找机会,让值守燧明城的真君都烦得不行,让几个霸国在妖界的军事统帅看到他就头疼……所为何也? 还不是为了对得起这份面对景国的公平吗? 洞真无弱者,无痴愚,放在哪里都是位高权重,一族脊梁,谁都知道有多难杀,六真妖六真魔六恶修罗的目标绝无可能一蹴而就——但至少他在竭尽全力做这件事情,践行他的宣言。 姜望不说这些。 他看着牧国的神冕大祭司,声音忽然扬起来:“我正是来草原探望亲朋,顺便杀几个真魔。草原有我的家人啊,我的弟弟赵汝成,我的弟妹赫连云云——我同牧天子是亲家哩!” “哼!” 外间响起一声冷哼,赵汝成推门进来:“少说这些屁话,你去天京城决斗,可都没有跟我讲一声!” 姜望的目光往他脸上一瞥,便轻巧地往他身后跳,落在那位愈发明艳大气的草原贵女身上。 “云云!”他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也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好久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赫连云云按了按自己的鬓角,眉眼带笑:“姜大哥可是人族第一天骄,千万别拿话哄我!” 赵汝成追着姜望质问:“我成亲了,难道就不是你兄弟?” 姜望的耳朵好似只能听到一边,他完全无视了赵汝成,亲热地对赫连云云道:“这是来自人族第一天骄的认可,草原上就没有比你更漂亮的女子!” 赫连云云笑得合不拢嘴:“你要非这么说……我可就信啦?” 赵汝成贴着姜望走:“姜老三,你装聋作哑,什么意——” 赫连云云一把将他扯到一边,扯了个趔趄:“什么意思啊赵汝成?我跟姜大哥说话呢,你老打什么岔!” 赵汝成睁大了有些受伤的桃花眼,呆愣愣的晃在那里,成亲之前你赫连云云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赫连云云笑容灿烂地瞧着姜望:“姜大哥,你在妖界辛苦了,我备了好酒,刚宰的灵兽,为你接风洗尘!” “呀。云云妹子真是盛情!”姜望叹了一口气,很是遗憾地道:“可惜啊,我可能没有这个口福,喝不到这杯酒。” “怎么呢?”赫连云云关切地问:“是不是在妖界伤到了哪里,不太舒服?” “这……这个不好说,你知道的,你姜大哥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算了算了,弟妹先回去吧,别为我的事情操心——”姜望说着,十分纠结的、为难的看了涂扈一眼。 赫连云云便也看向涂扈,笑问道:“大祭司?” 涂扈摇头失笑,挥挥手:“走吧走吧。” 赫连云云很有礼貌,侧身往外引:“姜大哥先请。” 姜望亦伸手前引:“妹子,一起走,咱们边走边叙旧。” 两人便这样互相客气着往殿外走。 姜望顺手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留下一句语重心长的传音—— “要努力啊,小五。” 赵汝成抬手就是一巴掌,要将三哥的手打开,但是打了个空……不由得狠狠错了一下牙,确实要努力了!已经很努力,还要更努力! …… …… 酒有三分,意微醺。 姜望提起长剑,离开了弋阳宫。 他自不会真个纵于安逸,同许久未见的小五碰个面,看看这小子的婚后生活,也就罢了。 甚至于若不是赫连云云已经提前备宴,要照顾弟妹的心情,这顿酒他都不会吃。 人生自有广阔,风霜长旅未歇。 “怎么不喝了?”宫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戴着厚厚的长斗篷,裹着长袍,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 其人大概已经在这里站很久了,但出声的时候,他才存在。或者说之前只是一个印记,一个道标,此刻才是真实的强者。 太虚阁员,苍瞑是也。 姜望脚步不停:“三杯水酒,足慰平生。” 苍瞑笑了笑:“想不到姜阁员酒量如此不济。” 姜望看了他一眼:“我的酒量不在桌上。” “那在何处?”苍瞑问。 “醒吞沧海,醉推天门!”姜望拔身而起,穿入夜穹。 苍瞑追问:“君海量,如何求醉?” 姜望的身形已经不见,但他清越的声音留了下来,彻于长夜:“人饮酒,何如剑饮血?杀异族之真,才是当世真人的年月——今日满金樽,尽长锋!” “男儿之言!”苍瞑极罕见的有了一点激烈情绪:“我当同往!” 遂亦拔空,紧逐其后。 两位真人一前一后,穿梭夜色,横过草原,很快就飞到了生死线。 基于对这条人族以鲜血勾画的生死线的尊重,姜望落下身形。随意招了一员牧国骑兵过来:“虽然你们上司肯定已经通知过了,但我还是再知会一遍,免有疏失——姜望即刻越过生死线诛魔,边荒必有异动,请边荒驻军提前做好准备,不要措手不及。” 那骑兵狠狠地应了一声,便点燃火炬、高举长焰,兴奋地拨马而去。苍图神啊,活的人族第一天骄,付大任于我! 苍瞑落在姜望旁边,踩在最后的绿野边缘,平静看着前方的黄沙。 姜望眺看远处,凭借过往经验,估算着魔气,嘴里道:“你这次来得也太及时了。说老实话,为什么跟着我?” “怕他们发疯。”苍瞑言简意赅。 的确,边荒战事持续太多年,魔族也绝非弱者。要是把魔族打疼了,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情。旁边有个在牧国很有影响力的真人在,协调起牧国的军事力量,会方便很多。而且他们同为太虚阁员,交流起来很顺畅。 姜望点点头,已经要启程,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现在就开始戴手套?” 此刻苍瞑正从长袍里探出双手,慢条斯理地戴手套——那是一双白色的皮制长手套,皮质十分细腻,流淌着神圣气息。在腕部的位置,还有一个极复杂的微小的神文印记。看不明白意思。 很少见苍瞑这么正式。 “怕你发疯。”苍瞑说。 姜望无话可说。遂是一步跨过生死线,直接俯空低飞,疾飞!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声音都在爆炸,但爆炸的声音尽数敛于其身。 平地无雷而起惊电。青色电光从那生死分明的界线,一直贯通到无限远处。 苍瞑手套都没戴完,眼前就只剩高高扬起的沙尘,不由得神纹浮身,紧跟着一闪而逝。 …… …… 太虚幻境,鸿蒙空间,行人如梭。 太虚行者之间的交易虽然没有开放,但太虚行者之间的交流,却与现实无异。很多人都懒得出门了,三五好友,千里万里,都能一念相聚。 赵铁柱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姿态十分的蛮横——虽则真实身份叫黄舍利发现了,但在重金砸下的情谊之前,重感情的黄某人还是选择轻轻揭过。甚至在成为阁员之后,还主动帮忙掩盖。 这是何等的体贴! 是以赵铁柱钱囊虽然瘪了,胆气却壮了。他在这太虚幻境里,是有靠山的!还是九阁之一! 只是今天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与好几拨人对骂之后,他仍是觉得不太得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他买了一张角斗票,看了半场无聊的角斗,在过程中破口大骂却无回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少了点什么—— 跟他一起唾沫星子乱飞的人呢? 贾富贵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半年前留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进修,出来后会有惊喜,此后就再也没出现。 而上官……上官也差不多一个月没有消息了。 虽然像他们这等身份,有时候忙于要务,三五个月没时间来太虚幻境也是常事。 但鸿蒙三剑客只剩最英俊的那一剑,多少有点寂寞啊。 回到自己除了蒲团就是竹案、转个身都费劲的太虚空间,住惯了华屋大厦的赵铁柱,不免又骂骂咧咧起来,想着什么时候太虚幻境能够花销元石了,一定要狠狠地扩大空间。 他擒住一只纸鹤,平铺在书案上,又拿起来笔,整套动作都极符合贵族礼仪,便叫最吹毛求疵的礼官来,都挑不出毛病。 爷爷从小要他读书,说君子如玉,他也严格地要求自己,哪怕没人在旁边,都坐得很端正。温润地一笑,开始写信—— “上官,你个龟儿子!埋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知道说一声?老子烧纸也不知朝哪个方向!” 十一月第一天,求保底月票! 上个月月底都不好意思求票,因为状态不好没有写出加更。昨天熬夜存了点,再加上今天存的,明天晚上八点准有! 所以求个票。 亲爱的书友们,保底月票给一下! —————— 【感谢书友“回忆不悔意”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3盟!】 【感谢书友“望仔牛奶糖”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4盟!感谢“望仔牛奶糖”连上两盟!】 【感谢书友“浅|念”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5盟!】 【感谢书友“哎睡睡”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6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玉树临风剑(求保底月票) “良友,见信如晤—— “旁边如果没有人,你就可以继续往下看了。 “狗日的贾富贵!你进修进到哪里去啦?,怎么一去不复返,一去无影踪? “躲债还是避祸,总得有个说法? “不是搞成鬼修了吧? “那你他娘的也多少托个梦,这辈子是牛是马都说一声,你铁柱哥还能不养着你? “不跟你废话了,见信速回,好汉难敌众口,老子一个人骂不过。 “老子甚是寂寞。 “——赵铁柱。” 陈算是在太虚阁里收到的这封信,可是他没办法回信。 他现在是太虚阁楼中的囚徒,不仅被囚禁了道身,也被禁绝了所有太虚幻境相关的功能使用,什么演道台、论剑台、鸿蒙空间,全都只能干看着。 倒是能收到信,因为太虚阁和太虚幻境本就紧密关联,但这他娘的也算不得什么安慰——中央天牢里还能收信呢!还能寄信! 囚室的房间说不上差,但也绝对跟“好”字没有关系。 就是太虚阁楼里一间普普通通的静室罢了,因为太虚道主的伟力加持,故而并不普通。 不普通的地方在于——除非超脱出手,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把他救出去。 哪怕是在中央天牢,都有劫狱的希望呢! 啊他奶奶的。 陈算下意识地嘴皮子痒,但是想了想,并没有骂姜望。 回想起当日,是真的差点叫赵铁柱骂中了,险些把自己修没了。在姜望那等凶人手里,说不得连转鬼修的机会都没有。 至今想来,汗湿中衣啊。 姜望是真敢在天京城杀真人,也是真能在天京城杀真人! 靖天六真都没了,他拿什么挡那一剑? 说起来作为声名狼藉的鸿蒙三剑客成员,他尤其的谨慎自矜,一直不肯跟赵铁柱和上官交换现世身份。心中其实是有些惭愧的。 随着太虚幻境的铺开,太虚行者之间结交为挚友的事情,比比皆是,并不稀奇。就像太虚阁员姜望和东齐博望侯重玄胜,就是通过太虚幻境认识的。 他们鸿蒙三剑客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是真的臭味相投,非常聊得来。不仅仅是可以骂到一块去,在各方面的认知、眼界,都是能够作为朋友匹配的。这一点尤其难得。 且他们相遇之初,彼此都不知道彼此,毫无功利之心,也不受现世身份影响,是真正的“相投于性情”。 赵铁柱和上官现世里的身份同样不会简单,却愿意坦诚相待,做进一步的朋友。相形之下,他就显得没有那么“朋友”。他总是希望一切都在“已知”中,而对“未知”的事情心怀戒惧。 尽管如此,他们在太虚幻境里的相处也没有丝毫改变。赵铁柱和上官都尊重他的意愿,并不强求他交换身份。 他在半年前宣布闭关进修,是打算一路突破到洞真,再给两位太虚好友以惊喜,交换彼此的身份,顺便坐稳鸿蒙三剑客带头大哥的位子。 赵铁柱和上官多次在现世聚会,吃喝玩乐好不快哉,他也是暗暗羡慕的。 他也的确抓住了机会,在重压之下挺直脊梁,证就了洞真。 唯独没想到的是……前脚洞真,后脚就进了囚室。 空空荡荡的房间,唯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有一扇门,一扇窗,但门窗都不能开。 这是孤寂得能杀人的密室,没有任何动静能传进来。除了太虚幻境里的飞鹤传信。且只能收信,不能回信。 如此这般的苦刑,刑期是五年——由太虚阁员剧匮裁定,其余阁员听审,最后定下这样的年限。 一位四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的五年!且是刚刚成真后的、成长速度最快的五年。 这五年若是在东天师面前受教,实力该是何等样的飞跃! 想到这些,陈算又忍不住要骂人,尤其是在太虚幻境里,不必有蓬莱岛真传的包袱,没素质的破口大骂几乎已是一种习惯,他和赵铁柱、上官还经常切磋骂人技巧呢——但想起当日姜望看过来的那个眼神,他还是忍住了。 太虚阁员说不定能窃听他在囚室里的自言自语呢。 姓姜的也未见得做不出来这等事。 还是修炼吧…… 他闭上眼睛,盘腿在床上,琢磨了一阵道则,又背诵了一遍蓬莱岛根本功法,又打了一套拳,又回来打坐……最后还是把那口忍了又忍的叹息,叹将出来。 因为福地卡位一案,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他陈算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是贾富贵了。 至少经案的太虚阁员是清楚的。 而他的遗憾,是没能让他最要好的太虚好友,最先知道他是谁。 所谓鸿蒙三剑客。 是风流倜傥剑上官,英俊潇洒剑赵铁柱,玉树临风剑贾富贵也。 …… …… 太虚幻境里各有各的心情。 太虚山上也各有各的悠哉——天下城除外。 他们名义上的老大、在太虚山的靠山,所谓“天下李一”,是从来没有来过天下城。还记不记得有这个地方都是问题。 真正主事的王坤,则被姜阁员拖死狗般拖过了天京城,全程见证那一场大闹天宫。后来又被剧匮审判,终生禁入太虚幻境。 就算不被禁入,这个天下城他也是没法呆了。颜面扫地,威严尽失,终不能再服人。 天下城由姜阁员亲手留下的封镇,现在是已经解除了。 现在是顺天府的伍将臣在此主事。 姜阁员高举太虚盟约大闹天京城之后,涉及太虚诸阁部的整肃行动,也随之展开。 违反太虚铁则的后果是如此清晰—— 天京城都闹了,陈算都坐牢了,这天下还有谁抓不得?还有什么地方能庇护违律者? 伍将臣入主天下城之后,提出来“天下城为天下先”的理念。 所谓“罚自天下城始,治亦自天下城始”。 把陈算、王坤等一大堆人的刑惩,作为天下城“严治”的重大功绩,由此整纠风气。 他不仅仅是在宣传上如此做,实际上也如此做,在诸阁部中,第一个开始规束自己。依照太虚铁则,逐条自检,让天下城所有的行为,都在太虚铁则的框架内。 这种触及诸方利益的事情,在盘根错节的景国内部本是极难推行。但姜望天京城一战,却是替他扫平了阻碍。谁敢再向天下城伸手,他只需要问一句——“君不见东城事乎?” 天下城如此大刀阔斧,其它阁部也都渐次跟上——不跟不行,姜望大闹天京城,是得到诸方支持的。反过来天下城也可以拿着太虚盟约,去彻查其余阁部,去其它霸国王都执法。 姜望闹得天京城。 李一难道闹不得临淄,闹不得咸阳? 虽然李一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也架不住景廷上面强行派任务,要求他做事。一套家国大义压下来,大罗山也不能超然世外。 天下城一旦擦干净屁股,景国会看着你们其它阁部一团乌泱? 没谁会高估景国的忍耐,也没谁会蠢到给天下城还回来的机会。故而霸国诸阁都极敏捷地行动起来,一肃同清。 当然不可能说治就一夜大治,而且潜规则总能寻到诞生的土壤。 但几个月下来,大体也都控制在规则之内。偶有“冒犯”的,也都能及时处理了。 可谓“太虚新风”。 黄舍利背着双手,像个大爷似的在太虚山来回闲逛,美其名曰“巡察”。 五刑塔她是不会去的,老剧太严肃。 刀笔轩她也不去跑,书山笔海的看着就头疼。 天下城里没李一,西极台很闷,秦至臻长得也颇为一般。 神弃庙……就不必说了。 总之她前脚从最高楼过来,后脚就到了风华殿,大手一挥:“叫你们阁员出来,本阁找他谈事,大事!” 风华殿的守卫歉声道:“真不巧,我们阁员不在殿中呢。有什么要紧事情,可以让卑下转告。” “去哪了?”黄舍利问。 守卫拱手道歉:“卑下实在不知,也没权利问。” 黄舍利倒也不会与他为难,挥挥手便走了。 “奇了怪了,人呢?斗昭也不在,重玄遵也不在——都去杀真了?” 自姜望大闹天京城,连杀靖天六友,又当场放出要杀异族十八真的豪言后。他们这些年轻阁员的话题,就总是绕不开妖界、虞渊、边荒这些地方,动不动就“杀真”,听起来跟杀猪似的。 “这些人也忒拼命!洞真之前那么拼,洞真之后还这么拼,那不是白洞真了吗?” 为了赶在三十岁之前洞真,她黄某人吃了多少苦头! 这些人怎么都不知道劳逸结合呢?学什么姜榆木! 黄舍利想了想,一时也逛不住,旋即打道回府。这些人太惊悚了,赶紧搂着美人喝几杯,压压惊。 …… 眼瞅着黄阁员的身影已经消失,风华殿守卫赶紧转回殿内,屁颠屁颠地去报信。“殿主,我已照您的吩咐,把黄阁老哄走了!” 重玄遵正躺在一张软榻上,随意的披了一件薄衫,单手枕头、翘着二郎腿,就着窗格外泼进的阳光,懒洋洋地看书。 闻言只是在鼻子里“嗯”了一声。 守卫恭恭敬敬地退下,撇眼晃到了几个字——《明山九卦》。 满怀敬佩地离开了。 这书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乃卦道经典著作,书中自言是命占祖师卜廉的亲传弟子所作,但显然是托名。 因为书中有一句“测度鬼神,不能测国。” 国家体制可是道历新启以后才盛行的。你卦道也不好领先时代太多? 但这本书的价值是毋庸置疑的,被诸多卦道宗师公认为经典,启发过不少强者。书中只讲九卦,但九卦演化万千。 比这本书的价值更有名的,是它的晦涩难懂。 卦师们自己都出了好几十个版本的注解,可见有多么难读。这么晦涩的书也看得进去……殿主真是修行不辍,吾辈楷模! 重玄遵正认真地读着书,太虚幻境里有信传来。 翻书的右手随意一拈,自空中拈出一只纸鹤,抖为信纸,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是王夷吾的信。 信上写道:“快来虞渊!” 重玄遵俊眉微蹙,有些犹豫。 第二封信又飞来,写着——“我和计师兄都在!” 他不犹豫了,单手回了两字——“没空”。 继续看书。 第三封信紧接着又飞来…… 这个王夷吾,总是一段话分成好几段发,早晚得给太虚飞鹤弄个收费提案,就按条收。 重玄遵漫不经心地想着,便看到信上写——“秦黎联手修筑虞渊长城,修罗族都疯了!这边宰恶修罗的机会很多!” 重玄遵叹了一口气,回信道——“你多少沉稳一点……也罢,我来瞧瞧。” 他从软榻上坐起来,收起了手里那本道装典藏图册。 又好好地泡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而后太虚无距。 …… …… 边荒生死线,一边碧海漾波,一边黄沙漫天。 戍边的骑队在界线前徘徊。 载着骑兵的乌笃那高大又笨拙,沉默而坚韧,大口大口地嚼吃着刺球。 在边荒这里,能够骑乌笃那的,可比骑妖马的都要更精锐。因为他们是常年要跨过生死线,在无尽流沙里讨功勋的。 “……回来了!”骑队最前边有人在低呼。 以勇敢著称的乌笃那黑骆驼,有不少都本能地撤步,带动驼铃叮叮地响。实在是来者身上,煞气太重。 人们都往远处看—— 在视野的尽头,有一袭灰衫……青衫? 一个青灰色的身影,一手提剑,一手拖着一个人,在沙地之上,拖出一条长痕。 “谁啊?”骑队里有人问。 “姜阁老和神使大人?”另外一个人不太确定地回答道。 虽则苍瞑已经宣布脱离牧国,列席太虚阁,但很多人还是改不了神使的称呼。 “应该是吧!两个人就敢深入生命禁区,最近也只有他们了。”骑队保持了一定的戒备,窃窃私语。 人慢慢靠近,走着的和沙地里拖着的。 沙尘扑扑的确实是姜望,他看了一眼这群围观的兵油子,没好气地道:“愣着干什么?搭把手啊,你们的神使忒重!” 顿时一堆人跳下黑骆驼,急忙上去迎人,把苍瞑抬起来,安置在驼背上。 姜望随手掸了掸身上的沙,径往草原走:“给我安排个帐篷,我歇一晚。另外等苍瞑醒了跟他说一声,明天不用来找我,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养一养身上的伤。五天之后,我们再战边荒。” 骑队统领看着已经完全瘫在驼背上毫无知觉的神使大人,一时都忍不住心疼……自打上个月跨过生死线,神使大人就没有回来过,在生命禁区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都累成这样、伤成这样了,还只能休息五天! “对了。”姜望又丢出两颗头颅:“这两颗真魔头颅,带给你们驸马,是我送他的礼物。他要送谁,由他高兴。” 晚八点有。 新的一个月开始了,请大家把保底月票都给我!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使人秋思如乱絮(求月票) 真妖,壹。 真魔,贰。 恶修罗,零。 姜望在一卷青简上,写下这简短的几个字,记录自己斩杀异族十八真的历程。 这书简并不普通,乃太虚阁员钟玄胤所赠。 可以刻录历史,字显春秋。 只要姜望愿意,他在斩杀异族十八真过程里的每一战,都可以为青简所载。如此可以确保他对人族的贡献绝无争议。 当然,此时随字入简的,只有每一个异族洞真战死的最后一刻。姜真人可不愿意给那些有可能挑刺的人演大戏。 草原的夜晚寒风甚劲。在厚重的毡帘掀开时,便闹进帐篷里来。 走进来的是宇文铎,满头小辫子甩出整齐的弧线,他裹着仆仆风尘,瞧着刻字的姜望:“哟!这书简可不简单!” 姜望自矜地笑了笑:“你是识货的。” 宇文铎将两坛子美酒放在地上,在姜望对面坐下了:“这是什么宝贝,介绍一下?” 姜望看了他一眼:“汗青简你知道吗?” 勤苦书院镇院之宝汗青简! 乃勤苦书院的开山之祖所炼,以小洞天里排名第九的丹山赤水天炼制而成,在洞天宝具里也是排名靠前的存在。 宇文铎虽未见过,又怎能没有耳闻? 看着这书简,眼睛就放光,抬起手来,想摸又不敢,声音都激动得带颤:“自然知道!难道这就是……” “跟汗青简没有关系。”姜望说。 “嗐!”宇文铎往后一靠:“我琢磨你把勤苦书院抢了呢!吓我一跳。” “仿汗青简做的小玩意儿,钟玄胤送的。”姜望将书简卷起来,语气随意:“说罢,找我什么事?” 他越是随意散漫,越是说明亲近。 宇文铎很高兴,咧开了大嘴,将两坛酒拿来:“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很久没见着姜大哥了,来找你喝两口——放心,不耽误你事情,喝了这两坛我就走!” 人族第一天骄的分量,是个人都能明白。尤其是在天京城一战后,姜望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一个新的顶峰,为天下所共见。 对于这样一个人,宇文铎是绝不会拿小事开口的。他要多多的赚人情,而一分人情都舍不得耗用。 他不否认自己有功利之心,他是大牧皇女赫连云云这一系的铁杆,是牧国驸马赵汝成的曳赅——巴结一下大家的姜大哥怎么了? 你要是有本事请动姜大哥喝酒,你也尽管来请! 姜望收起青简,只笑道:“有酒无肉怎么行?” “我早就准备好了,羊羔在外间烤着呢!”宇文铎大笑着起身:“我去取来!” 厚帘再次掀开,他豪迈地撞进夜色里。 而在门帘垂落之前,一只小小的云鹤,灵巧地折进帐中来。亲昵地落在姜望肩上,被他捏住,化作信纸一张。 这封信姜望自然是不会怠慢的,展开便看。 信的内容倒也简单,短短几行字而已—— “冒昧来信,不知道是不是有点打扰,会不会耽误姜阁老的正事。” “写信也没有别的事情,就是秋天到了,蠢灰最近在脱毛,想问问你怎么处理。” “见信可以不复。” “——叶青雨。” …… 宇文铎直接连羊羔带烤架一起搬来,也不给火头兵表现的机会了,当谁都能伺候姜大哥吗? 他决定亲自露一手。杂七杂八的调料瓶都挂在腰带上,兴冲冲的大步流星。 “我家老祖信上说,你在妖界可威风了!杀得那些真妖都不敢露头!姜大哥,你给我讲讲呗——姜大哥?” 宇文铎举着烤架连同烤羊,在这座帐篷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愣是没瞧着姜大哥身影! 人呢? 宇文铎一时惊疑。 难道真魔袭营? 或姜大哥去袭真魔的营? 又或者是老祖在妖界的时候,过于傲慢,恶了好脾气的姜大哥? 算起来宇文家当前的最强者、轮值燧明城的宇文过,是宇文铎高祖父的亲弟弟。宇文过自己没有后人,要不然家主轮不到宇文铎祖父这一支。 对于宇文过来说,他跟家族内部谁亲近,还真就不是血缘上的事情了。再近也都隔了好几代。一个人的天赋、能力、性情,是否对他的脾气,才是更重要的。 这次宇文过写信回家族,还特地提了一句宇文铎,问他修业如何,可不就是看在宇文铎跟姜望有交情吗? 往常时候,老祖眼里可是只看得到宇文烈他们的。 宇文烈的父亲、宇文铎的伯父宇文肃,是宇文氏当代家主。宇文烈本人,又是“穹庐三骏”,天资过人。 他宇文铎是万没什么可比的。 当然,他跟堂兄宇文烈的感情很好,之前还特意介绍堂兄与姜大哥认识。但不代表他就不想在家族内部更受重视一些,把握更多资源…… 且不说宇文铎是如何胡思乱想。 姜望管不得他的心情。 从草原到云国,间隔千山万水,横跨诸国疆域,往常姜望再怎么也得飞上两三天。若是遇上有些关卡的麻烦,时间还没个数。 今次直接速度全开,横飞无忌,连夜赶路,天亮之前就飞到了目的地! 若不是本月的太虚无距已经用掉,又何须这一夜疾飞? 沿途惊动了不少强者,都在惊疑姜阁员是不是又要做什么大事,一个个提心吊胆。直到这青虹在云国上空顿止,才放下心来。 姜望飞落抱雪峰,飞进凌霄秘境的时候,凌霄阁弟子正在晨功——姜某人身上早有凌霄阁的令牌,进出凌霄秘地并无阻碍。 偌大的凌霄广场上,叶青雨作为凌霄阁大师姐兼少阁主兼本宗神临强者,正在带着大家做早课。练的是凌霄三十六路翻天手,走的是二十四卦追云步。翩似人间柳,皎如天上月。 姜安安作为新一代杰出弟子兼叶青雨的嫡系小跟班,紧跟其后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地练。有意地学那出尘仙姿。 还有姜安安的讨厌鬼师兄莫良、方脸师兄谢瑞轩、大小王师姐王月柔王月仪…… 总之一干熟脸,全都愣愣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姜真人。 但最先开口的并非叶青雨,也非姜安安。 “你你你,飞这么急干什么?”本该躺着房间里睡懒觉的叶凌霄,拿着一张信纸冲出来,怒不可遏:“一大早的,朋友写信问我是不是没了!” “呜呜呜……” 保持着小小体型在广场角落睡觉的蠢灰,撒着欢地蹦过来,绕着姜望的小腿,亲昵地呜呜个不停。 姜望把蠢灰抱起来,眼睛看着叶青雨,回答叶凌霄的话:“听说蠢灰掉毛掉得厉害,我回来看看。” 蠢灰现在已经听得懂人话了,那双天真的狗眼顷刻盈满泪光。幸福地蜷在主人怀里,呜呜呜地在衣襟上蹭。 叶凌霄本想饱以老拳将这小子锤出山门,本想大声说这才掉了几根? 但年轻的借口他如何没有说过,听过? 他也……年轻过。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他大手一挥,驱赶门人:“该干嘛干嘛去!” 凌霄阁真传门人不多,但也有二十来个在这里做早课。前一刻还吊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下一刻便作鸟兽散。 “阁主大人……”门人中也有犟种,莫良委委屈屈地小声道:“现在就是我们做晨功的时间啊?我们该做的就是晨功。” “你留下来。”叶凌霄指着他:“平时不见你勤奋,这时候出来插葱!既然你那么爱练,今天我亲自指点你练,练足一天。” 莫良一脸苦相,钉在了原地。 叶凌霄又喊了声:“安安!” “欸!”姜安安甜甜地应声,跑到叶阁主旁边来,路过自家哥哥的时候,做了个心领神会的鬼脸。 “走,咱们找个地方,一起去指点一下你莫良师兄。”叶凌霄招呼道。 姜安安狠狠点头:“我看他不懂的还有很多!” 他们没有带走蠢灰,因为蠢灰掉毛是姜望连夜赶来的原因。 偌大的凌霄广场,一时散尽了人。 只有站在那里的叶青雨,像一支纤柔的水仙,开在清晨的薄雾中。 只有远飞万里、连夜赶来的姜望,还似当初那个少年郎。 “掉毛真的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姜望抱着蠢灰,有些踟躇,又很有些严肃地说道:“我会好好处理的。” 蠢灰本想汪几声,表示并不严重,表示自己压根没有怎么掉毛,掉毛掉得最多的时候,还是安安大人喜欢拔狗毛的时候,那会儿真是一拔一蹦跶…… 但有一种莫名的气氛,令它识趣地闭嘴。好像一开口,就会有很恐怖的事情发生呢…… “其实也没有太严重。”叶青雨道:“小狗都有脱毛的时候,还会再长起来的。它很乖,它会自己长……” “对不起。”姜望说。 叶青雨看着他。 在赶路的过程里,姜望已经特意收拾过自己,但眉宇间的疲意,还是难以尽藏。他在天京力敌六真,他在妖界奔波不止,他在边荒不眠不休……而此刻这声道歉,是何等的轻缓。 竟然很没用的鼻酸了。 “为什么道歉啊?”叶青雨撑着眼睛道:“你很辛苦。” 她的眼睛真是漂亮,似乎清溪蜿蜒,明月悬照山林间。是那么清幽,那么静好,而又在此刻,泛起一滴雨的涟漪。 从此有了心事。 “我的辛苦不该让你承受。”姜望说。 叶青雨轻轻摇头:“你没有让我承受什么,你从来都是自己去扛。你是独自到云层深处,打碎风雨雷霆的人。” 姜望看着她:“你的不快乐,你的牵挂,你的担忧,难道不是一种承受?” 叶青雨微微垂眸,湖光潋滟:“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姜望的声音很低缓:“而我并没有为你付出所有。我心里总是装着很多的事情,我总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总是被时间追赶着走,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停不下来——我很抱歉。” 蠢灰并不太懂这奇奇怪怪的对话,但忽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哪怕它只是一只无辜的小狗。它轻轻地扭了扭,见主人也没有抱得太紧,没有挽留的意思,便从怀抱里跳出,踮着爪子跑远了。 “你赶了很远的路。”叶青雨说。 “我应该早些过来。”姜望道。 “很奇怪吧?”叶青雨看着他说:“我是个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生气,会使小性子的人。” “我知道这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姜望轻缓而认真地摇头。 他看着叶青雨:“在离开妖界的时候,我本想走楚国的万妖门,这样可以先来找你,跟你做些解释——但我不知如何解释。我给你写过了信,可是在妖界的这些天偶然回想,觉得信上的那些字都很脆弱,很不是我。充满了自以为是,全都是想当然,一个字都不真。” 他没往前走,可是他的眼神在靠近:“我必须要向你承认,承认这件我不敢跟你承认的事情——在去天京城的那一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决定压倒了所有。” “我想着你会有很好的生活,青雨,你的父亲很爱你,你生活在一个漂亮的世界中,你的一生风和日丽。 “我想着安安也已经长大了,她能够照顾好自己,你也会帮忙照顾好她。 “我想着我的徒弟很懂事,他可以试着做一个男子汉,他能够面对风雨。 “我想着我认识的长辈们,从来都是照顾我,而不需要我照顾。 “我想着我的朋友们,都有自己的本事,用不着我关心——唯独我的师父,那个讨人嫌的老和尚。他太讨人嫌了,以至于在他被打死后,没有任何人能够为他站出来。只有一个已经被关起来的净礼,和一个从来都不肯认他做师父的我。” 姜望顿了顿,才能把这句话说完:“青雨,只有我能做这件事。这是我不顾一切的原因。” “其实你有想到我,有想到安安,有想到你的徒弟、朋友、长辈,你没有不顾一切,你是在不顾一切之前,仍然顾念了那么多人——” 叶青雨看着他:“可是你呢?我怨你从来不想你自己。”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怕得谁来 帐中有一张巨大的虎皮褥子,隐隐灵息不绝,在寒秋自带暖意。 苍瞑静静地躺在上面。 身上裹着长袍,长斗篷也没有摘。姜望把他怎样拖回来,他就是什么样子。 送他回来的士卒唯恐对他不够恭敬,不敢揭他的斗篷。 而这座营帐的主人——名列穹庐三骏的完颜度,则在确认他并不会死之后,就没有再理会过。 他的呼吸很平稳,身体自然舒展,元神沉入神海自愈。整个人像是在一种完全不设防的昏迷状态里。 但若有一双能够捕捉道则的眼睛,就能够看到一只神圣天马的虚影,虚悬在他上方。 这只神圣天马修长美丽,双眸如镜。看似温和无害,像一张泡沫画。一旦有杀意触及,它的狂暴和威能,就会叫人知晓。 神藏宝印胎息法,这可是苍图神教秘传,救命的功夫。 在漫长的休眠之后,苍瞑的元神浮出神海,就此结束了无知无识的状态。 不必睁眼,已将一切看得清楚。略略感受了一番身体状态,他便坐了起来。 “醒了?”正在案前书写军报的完颜度,随口问道。 荆牧两国前段时间联合起来,在边荒进行了一场大扫荡。那时候是强者云集,大军列阵,兵煞盈天。 现在虽是消停了些,完颜雄略和他的乌图鲁骑军,也还是被调到了边荒来。甚至于还有肃亲王赫连良国作为镇军强者,坐镇边荒防线。 完颜度作为注定要接掌这支无畏之旗的人,自然也跟在父亲身边,利用这段两族僵持的时间,好好学习兵略。神霄战争一开打,他是要放出去独当一面的。 他跟苍瞑倒不能算朋友,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归是相熟。 “啊,醒了。”苍瞑大概的梳理了一下记忆,脑海里全是姜望一次次带头往魔潮深处冲锋的画面,赶紧甩了甩头:“我睡了几天?” “差不多三天。”完颜度看了他一眼:“杀了多少魔物啊,累成这样?” 苍瞑苦笑一声:“哪里数得清? “万界荒墓多少魔物,杀也杀不绝。”完颜度道:“你也不知休息一下。” 苍瞑诚实地道:“姜望往哪里冲,我就往哪里冲。多少我还算个地头蛇,代表咱们草原,他不停,我哪里好意思停?” 完颜度完全理解这种感受,换成他自己,他也不好意思退缩啊。不由得问道:“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不影响行动。”苍瞑道。 “那就好。”完颜度道:“姜望说了,五天之后,与你再战边荒。” “……哦。”苍瞑语气轻松:“我自当奉陪。之前都没杀过瘾,真魔头颅全叫他割走了,你说说看呢,这事儿闹的!对了,姜望人呢?” 完颜度道:“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应该很快就回来。毕竟他说了五天,肯定不会失约。” 苍瞑点了点头:“嗯,那就等他回来吧。” 完颜度也不多说什么,继续写军报。苍瞑以前几乎是半个哑巴,今天说了这么些话,已经让他很意外了。 “不对。”苍瞑忽然按着心口:“我还是有一点不舒服。” 完颜度关心地道:“我让军医给你看看?” “这里的军医看不了,是元神层面的问题……”苍瞑摆了摆手:“这样,我回穹庐山去看看。姜望若是问我,你就说等我休养好了,再来找他。” 也不等完颜度再关心什么,他一甩长袍,就已经消失不见。 …… …… “哦?苍瞑的伤势还没有好?” “是的。” “触及元神的伤势?” “是的。” “他已经回穹庐山治疗了,不知何时能出山?” “是的。” 重回草原的姜真人连连提问。 坐镇军帐的完颜度不断“是的”。 “可惜了。”姜望不疑有它:“我跟苍阁员配合得很是默契呀。杀得魔族丢盔弃甲,好不快意!” “是很可惜。”完颜度满脸遗憾:“苍阁员也说了,和你一起在边荒厮杀的这一个多月,是非常开心的经历,等他休养好了,就再来找你。” 苍瞑顽强的精神很得姜望认可,他赞许地点头:“这份约定我记下了!” 完颜度勉强笑了笑。 说起来当初姜望来草原探索神临极限,于斗场独对穹庐三骏加一个那良,打得观战的草原贵族鸦雀无声。那时候好歹有个洞真境的苍瞑,撑着年轻人的场面。 现在苍瞑陪着姜望去一趟边荒就已经到了极限,姜望却还能生龙活虎地乱窜,差距已经体现得很明显…… 可以说草原天骄尽低眉! 也不知以后还有谁能达到这种高度呢? 姜望忽地眉头一挑:“苍兄回穹庐山了,现在谁陪我去生命禁区呢?” 完颜度惊得心脏一跳:“我爹是带兵打仗的,他指定不能放下军队跟你去。” 姜望点点头:“也是。” 完颜度又道:“我还只是神临。” 姜望看了他一眼,只笑了笑:“也罢,姜某习惯了独行。” 遂潇洒转身。 “且慢!”完颜度伸手拦道:“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阁老愿不愿听?” 姜望笑眯眯地道:“完颜兄愿意指点我,那是再好不过。” “不敢称指点,就是我个人一个小小的建议……”姜阁老虽然看起来脾气很好、平易近人,完颜度却不敢当真,这人现在一口一个‘完颜兄’,在天京城可是对着于阙都自称‘本阁’的! “生死线如此之长,姜阁老何必执着于一个地方呢?” 完颜度道:“您前些天深入生命禁区,斩真魔头颅而归,我牧国这边战线,魔族已然风声鹤唳。他们异常警觉,也随时会反应过激。您再要杀真魔,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望听懂了,但还是问道:“完颜兄的意思是?” “荆国那边也可以进边荒。”完颜度面带微笑:“中山真人立下的真人极限八千里碑,也在那边呢。绝世如您,难道不想尝试一下?” “完颜兄思虑真是周全!那让你父亲给我写封介绍信吧。”姜望顺理成章地道:“异国真人到了荆国生死线,该与谁人沟通?为人族诛魔,这补给、休养、接应,都由谁来负责……我这人简单惯了,操心不来。” 完颜度讶道:“您和黄阁老不是好友么?去荆国生死线诛魔,哪用得着家父的介绍信!” 黄舍利家和完颜度家一直都关系很好,算得上是荆牧两国之间友好一面的缩影。黄弗与完颜雄略年轻时候就结下了交情,但两个霸国名门之间的情谊,当然少不了利益的纽带。 完颜氏名下的苍狼斗场,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节。黄龙府在其中参股,拥有相当的话语权。 但上次太虚会议,黄舍利提案设立太虚斗场,在根子上分流了斗场生意。倒不知是否会让两家产生什么龃龉…… 黄舍利平时嘻嘻哈哈,做起事情雷厉风行,太虚斗场已经开始运营了,据说很是火热。但姜望还没有时间去了解,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完颜度又是个成熟的贵族,心思都藏得极深,压根没法分辨这人这话里有几分意思,对黄龙府是什么态度。 姜望懒得多想,他现在拥有不必去多想的实力,只淡笑道:“公是公,私是私。黄阁员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 …… 私信写了很多,但都石沉大海。 英俊潇洒剑赵铁柱,近来脾气愈发不好。 上官和贾富贵倒像是很有默契,默契地排挤他,默契地都不出声。这俩贼厮不会私下里见面去了吧? 赵铁柱琢磨着回头让人去南域看看情况,身份已经漏底,溜得掉上官,还跑得了南斗殿?那么久不回信,也别怪铁柱哥查户籍了。 “这些个尸位素餐的太虚阁员,也不知提案改善一下太虚行者的居住环境!”才刚进入太虚幻境,赵铁柱就忍不住骂骂咧咧:“一个个猪脑子呀,只懂得下锅的!” 他受不了这逼仄,也难得等没有回应的信,赶紧推门走进了鸿蒙空间。 “现在人是越来越多,人均素质也越来越差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个歪瓜裂枣。噫!还大街上牵手,知不知羞?太虚幻境是用来让你们干这个的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见之忧心,简直没眼看!” 赵铁柱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因为少了搭档,声音并不响亮。往常可是要一唱一和,多方位环绕嘲讽的。 街道上有各种各样的商铺,都是虚灵所经营。 目前太虚行者只能用太虚环钱来购买这些商铺里的服务,太虚环钱又只能通过太虚任务获得—— 又该骂了不是? “太虚阁里都是些什么蠢材?早点开放用道元石与太虚环钱的兑换,太虚幻境不早就发展起来了?至于这么慢?爷能差你这点事吗?” 中山渭孙会考虑一件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 赵铁柱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心情,不爽就要骂,管他妈你是谁,有什么苦衷。 前方酒肆,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年轻,男女都有,正团坐一桌,高谈阔论。 “要说天下英雄,那还只能是姜阁老!”其中一人说得兴起,一脚踩在凳子上,唾沫横飞:“未及而立,已立名天下!妖界,天京城,迷界,哪里不是赫赫声名!” 因为懒得做任务,赵铁柱身上并没有太虚环钱,所以他进不去酒肆。但并不妨碍他的声音进去。 双手一背,把头一扬,轻蔑地笑:“没见过世面是这样的!” 酒肆里那一桌小年轻,果然炸了锅。 那说话的少年骂骂咧咧地往外探:“哪来的狗叫?” 赵铁柱哈哈一笑,作势要走:“推崇那几个阁员的人果然如此,啧,拥趸随正主,都是这样没素质。罢了,罢了,大爷懒得跟小儿辈计较!” “你给我站住!”怒火烧到了脚底板,酒肆里的少年嗖地一下就冲出来。 好个玉树临风少年郎! 生得是面如冠玉,眸似点漆,俊面含煞,端的威风。 怒指赵铁柱:“你把话说清楚!” 旁边有人拉住他:“好学兄冷静,这人是鸿蒙三贱里的赵铁柱,贱中之贱,出了名的嘴巴脏脾气臭——咱不必理他。” “什么鸿蒙三贱,有多了不得!”少年郎怒道:“竟然如此无礼,我今天就要治治他!” 这小子越是生气,赵铁柱越是开心。鸿蒙空间里的乐趣不就在于此吗? 他笑眯眯地看着少年郎:“小崽子,你叫什么名字?报太虚幻境里的名字就行,现实里的名字你估计也不敢报。” “我现实里的名字估计你不敢听!”少年郎十分有气势:“小爷在这里的名字叫‘褚好学’,你且记好了!” 这小子好像是哪个世家名门出来的,底气足,胆气壮,一看就不是表面咋呼的那种人。但铁柱哥又怕得谁来?天下有几个中山氏! 赵铁柱笑眯眯道:“你本人不长这样吧?啧,太虚阁里那帮人喜欢弄虚作假弄点场面功夫,支持他们的人也这样,忒不实诚!” ‘褚好学’俊脸一红,又恼道:“太虚幻境里谁长得跟本人一样?休要岔开话题,你给我说清楚,你刚说谁没见过世面?” “说你呢。就说你。”赵铁柱笑嘻嘻道:“你个小屁娃子,走过多少路,见过几个人?就敢论天下英雄?还说什么只能是姜望?他算个屁呀。你岂见过真英雄!” 他对姜望并没有恶感,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里挑衅。鸿蒙三剑客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能在鸿蒙空间里人人喊打,那都不是一两天的工夫,是日积月累下来的名声! ‘褚好学’气得手指都在抖:“你敢这么说我——说我最尊敬的姜阁老!你算个什么!姜阁老若在你面前,你敢放声屁吗?” 赵铁柱哈哈一笑:“我赵铁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会怕他?姓姜的看到我都要跟我见礼!这世界之大,藏龙卧虎,你眼界如此之窄,是压根没有见过真神啊。怎么的,不服气?” 他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指:“论剑台上走一遭?” 太虚幻境发展到现在,龙蛇混杂,那么多太虚行者里,脾气暴躁的、出口成脏的,岂止一个两个。为什么只有鸿蒙三剑客这么有名? 因为他们不仅没素质,讨人厌,还真的很能打! 这三个在鸿蒙空间里横行霸道,还真没怎么吃过亏。 ‘褚好学’毕竟年纪轻,受不得激,撸起袖子就准备上:“打就打!” 旁边的太虚好友赶紧拉住他:“不要冲动,赵铁柱是神临境修士,你现在没法跟他打,上了论剑台也是被他羞辱。” “哼哼。”赵铁柱双手抱胸,得意地道:“怕了就回家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人吹牛!” “以大欺小,以神临压腾龙,算什么本事?”‘褚好学’戟指着他:“你敢在这里等着么?我叫人来跟你打!” 赵铁柱哈哈大笑:“又来小孩子叫家长这一套——尽管去吧,我赵铁柱怕过谁来?有本事你把姜望叫来!” ‘褚好学’咬着牙便离开了鸿蒙空间。 赵铁柱又笑了几声,便大摇大摆地走了。他才不等呢! 还真不是怕了谁,只是现在走了,那小子回来找不着人,该更生气了。 想到这些,他不免开心起来。 太虚幻境真美妙啊!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你等着,我去叫人。” 这句话之后,通常叫不来人。或者就算叫来了,也多是虾兵蟹将,没什么值得说的。 所以当褚好学祭出这个句式,路人普遍不抱什么期待。 但是像赵铁柱这样,信誓旦旦说自己等着,结果拍拍屁股就走了……倒也无耻得很罕见。 “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赵铁柱都跑了。”褚好学的太虚好友们,招呼着让众人散去,不忍见这个单纯的小子持续丢丑。 路人见没什么大戏了,也就各自散场。 但在这个时候,忽有一种实质性的威压,撼动此方。 长街尽处,出现一扇厚重古老的石门,气息混沌,刻纹天地至妙—— 福地之门! 天下有德者而主福地也。 在太虚幻境,“德”有最直观的体现,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强者上,弱者下,无非如此。 福地之门重重推开,走出来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穿戴却很讲究,眼神也很凶。手中提剑,气势迫人:“哪个是赵铁柱?” 他落在长街上,毫不遮掩地显露荣名。于头顶跳出一块门匾似的光晕,虚悬于空,随人而走。其中几个道字玄奥非常,辉光显耀—— “福地四十四桐柏山—南宫傲天。” 竟是来找赵铁柱麻烦的? 人们万万没有想到,褚好学真能叫来狠人,还是能够在如今的太虚幻境里占据福地的高手! 那句“你等着”,在今天革新了一众太虚行者的认知。 但还没等大家晃过神来,便听得轰隆隆的声响。 又一座福地之门出现在长街。 石门自开,走出来一个身穿华丽长袍的年轻男子,眉眼清秀,贵气凌人,摆明也是来给褚好学撑场子的,头顶亦然显出荣名—— “福地第十丹霞山—灵岳。” 好家伙!来了个福地排名前十的大高手! 众所周知,虽然太虚幻境有了飞跃式的发展,参与太虚幻境的修士空前之多,每天都在暴增,几乎囊括现世,福地排名仍不能等同于现世排名。 因为绝大部分太虚行者,在太虚幻境里都会隐藏现实身份,启用另一套战斗体系。每个人对自己现实身份的重视程度不同,在太虚幻境里的力量表现,自然也有分别。这样就会出现甲在现实里比乙强得多,太虚幻境里的各种荣名排名却远远不如的情况。 但尽管如此,能够在如此多的太虚行者中脱颖而出,抢占福地排名的,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是仅以太虚幻境里未必完整释放的力量表现,都能称名“强神临”的! 能杀进前十,尤其如此。 灵岳之名,在太虚幻境何止如雷贯耳? 相较之下,鸿蒙三剑客的福地排名就要低得多。他们耍贱惯了。尤其不敢暴露现实身份,战斗里颇多束缚,唯恐体现了师承特征。 比如贾富贵,他为了卡福地排名,给景国修士更多福地资源,肯定不能在头部卡、颈部卡,因为卡在那里景国也上不去几个人。 他是卡在膝盖部位,占据福地排名五十九的张公洞,每个月优哉游哉的掌控战斗节奏。面对景国之外的挑战者,就“苦战获胜”,面对来自景国的挑战者,就“艰难惜败”。 事情做得其实是很隐蔽的。 若不是有人发现比自己弱得多的人爬上去了,写了封举报信,这件事还到不了姜望眼中。 “这个褚好学到底什么来头?”人群嘈嘈私语,震惊莫名:“一喊就是两个福地强者!” 有人惊声议论:“于阙的私生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另一人驳斥:“瞎说什么?于真君私生子那么多,他管得过来吗?” 轰隆隆! 第三座福地之门降临了。 嘈语尽碾碎,整条长街鸦雀无声! 人们只能用目光交换震撼。 一个面容凶恶的男子推门而出,姿态冷峻,眼神非常凌厉。并不言语,眸光迎面却似刀割,头顶亦然显出荣名—— “福地第四东仙源—祝不熟。” 他当然就是那位白玉京贰号劈柴客,一杆薪尽碎柴薪。 当初白玉京众人响应姜阁老的号召,一起进入太虚幻境,建设太虚。他本来是打算叫“祝不赎”的,后来大家都说太明显了,让他换一个。于是就有了这个冷冷的名字。 祝不熟的表情是冷酷的,姿态是沉默的,气势是凌厉的。 围观的人群……是麻木的。 “排名第四的福地强者都叫出来了,这是哪国的皇太子?也太有排场了一点!” “我的天,赵铁柱这回撞上铁板了。南宫傲天、灵岳、祝不熟——” 但惊声还未结束,又开一座福地门! 这座福地之门,有极显赫的不同。其它福地之门都是古老的石门,外观基本一致,只在铭文上有细节的差别。这一座却有不朽之金色,带着永恒的辉煌。它像是一座伟大宫殿的门户,轰然开在此间。 而从殿内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九凤华服的女子,一句话都不说,便只是站在那里,威仪尽显。金色的荣名闪耀在她头顶,整个鸿蒙空间都响起那淡漠高渺的宣声—— “福地第一地肺山—黄粱!驾临鸿蒙!” 看客们面面相觑。 看客们心潮澎湃。 看客们简直情绪激荡无法自抑。 恶名远扬的鸿蒙三剑客,横行霸道的赵铁柱,今日如往日,随机挑衅一个路人,获取愉悦。他挑衅的是一个生瓜蛋子,初出茅庐的小年轻,结果一脚踹上了铜墙铁壁! 福地第四十四、第十、第四、第一,联袂现身,为褚好学出头。 这是何等的爽感,何等的大快人心!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子,带着褚好学走进鸿蒙空间:“你听清楚了?赵铁柱说姜阁老在他面前也只能吃屁?” 褚好学用力点头:“姑,我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有人发出‘嘶’声。 旁边一个斗鸡眼蒜头鼻、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客,立即就问道:“兄弟,这人也有来头?” 他们刚刚拼桌喝过酒,互相算是知道名字,所以前一个嘶声的路人倒也不隐瞒,直接地道:“我认得她,西门看好。在太虚四象修士的荣名争夺里,我输给过她。” 能够争夺太虚四象修士的荣名,这路人也不简单。 但斗鸡眼好像并不在乎,只咧开那地包天的嘴,笑道:“西门看好?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 “你还叫斗小儿呢,难道就不奇怪?”路人道:“你没发现吗?他们明显是一个地方的,那边还有个南宫傲天呢。” 斗鸡眼哈哈了两声:“也是!” 自斗昭洞真之后,他就很少在太虚幻境里出现了,出现也很少嚣张,因为无论怎么演,都没人会相信斗小儿是斗昭了,人家已经是当世真人、太虚阁老! 他倒也不在乎什么福地排名,一门心思埋头苦练,只求后来居上。 早就脊开二十三重天,距离比拟洞真的二十四重天只差一步,但这一步他不敢急。二十四重天绝不是他要的终点,他的目标从来都是把斗昭真正打成斗小儿,所以稳了又稳。好不容易在今天成就,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斗小儿重出江湖,重现太虚幻境。 听说鸿蒙空间里牛鬼蛇神横行,他便进来找事。没想到还有乐子看,也算陶冶情操了! 那边南宫傲天睥睨四方:“赵铁柱人呢?他不是很凶的吗?怎的只会欺负小朋友,见着大人就躲?哪条河里的王八,这样会缩头!” 人群响起应声:“早就跑啦!” 一阵轰笑。 鸿蒙三剑客贱归贱,怂的时候还没有。这次缩头,难免叫大伙儿高兴。 但也有人仗义执言—— “赵铁柱倒不是个缩卵的人,他应该是现实里有事,临时离开太虚幻境去处理了。” 众人循声看去,看到一个身量极高、戴着一张铸铁面具的男子。 在太虚幻境里戴面具,倒是有几分脱裤子放屁的稀奇。 南宫傲天便问:“何以见得?” 此人的声音很严肃,像是在奏报军情:“以赵铁柱的风格,他就算打不过,也会站出来狠狠对骂,不会躲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刚刚你南宫傲天一来,我就写信让赵铁柱回来这条街,说有事找他。他没复信。我又向他发起论剑台挑战,他那边也没有反应,往常可是随叫随打的。所以我断定,这会儿他肯定不在太虚幻境里,不然不会如此。” 能够跟赵铁柱通信,还在论剑台切磋过,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南宫傲天看着他:“你们是朋友?” “算不上,打过几次而已。”这位严肃归严肃,却也是个看戏的,抬手一指,头顶虚悬的荣名亦彰显—— “福地第三仙磕山—王天覆。” 作为第三福地的占据者,他来到鸿蒙空间,本该有相匹配的远古青铜门,有宏大宣声,为了看戏而提前关闭了。 围观群众早已经麻木。 这场戏到底多少人演,多少人看,台上台下多少高手?今天是高手赶集吗? 那边祝不熟看过来:“咱们还没打过,切磋一场?” 王天覆摆了摆手:“下回的吧,我现实里在等人呢。只是顺便来鸿蒙空间看看热闹。” 换做别人说下回,肯定是后会无期。他却给人一种定好了时间、一定会实现的感觉。于是推开远古青铜门,离开了这里。 长街上越聚越多的行者们,都是很想看大戏的,可惜那赵铁柱不知所踪,令人叹惋。认识赵铁柱的纷纷给他写飞鹤,热情邀请他回来,可惜私信都石沉大海。 “有认识赵铁柱的,替我跟他带个话。”名为‘黄粱’的福地第一,环视一周后开口:“背后骂人算不得胆量,欺负小朋友更不是个好习惯。我不管他现实里是谁,不管他在太虚幻境有什么朋友——无论在现实里还是太虚幻境里,我见一次,打一次。他一天不道歉,这句话一天不结束。” 褚好学站在那里,在满满的安全感之余,更多的是羡慕。他也好想有朝一日,能够这么威风啊。如师父一般耀武天京城,他是不敢想的。但若能和屈姑姑一样在鸿蒙空间唯我独尊,那也是极显耀! 南宫傲天笑了笑:“也不知这个赵铁柱现实里遇到了什么事,运气这么好,没被我们堵住——不会真碰到姜阁老吧?” 西门看好看他一眼:“你还真是仁慈。” 顺带一提,这白玉京里南宫、西门的取名格式,是白掌柜提出来的,他还建议祝唯我在太虚幻境里叫东方逆天,被祝唯我无情拒绝。 …… …… 带着完颜雄略写的信,姜望横跨北域。自牧国飞往荆国,他没有走官方驿道。他是沿着生死线飞,一边生机盎然,一边苍凉死寂。 再没有比这更真切的感受了。 这是一条如此漫长的分界线,它以异常残酷的笔调,把现世这一角冷冽地剖开。 生与死的分野,文明和荒寂的对立,秩序和混乱的冲突。 它太清晰,可也太沉重了。多少血色堆沙色,多少残尸沤青草! 荆牧联军于此已经几千年。 在荆牧两国还没有诞生的时候,人族驻军在此已经几万年,几十万年。 追溯更古老的时期,人魔之间的战争,在上古时代就已经开始。而以魔潮的结束,作为上古时代的落幕。 魔,从未被拔除。 虽则上古人皇已死,虽则人族为此牺牲的性命数以兆计,人族为此奋斗的时间跨越时代——魔始终就在那“干涸”的尽处。 饥渴地注视着人类世界。 数千年来,无论荆牧之间如何龃龉,无论外在形势如何变动,这生死线的防线,两国都未敢轻动。 当年旸国真正覆灭,就是以末帝撤防海疆为标志。 霸国失其责,天下共逐之。 牧国多草原,荆国多山丘。当视野里一望无际的碧色,被零零散散冷硬的军堡所切割,荆国就已经到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驻守荆国边荒、总管边荒军事的,即是鹰扬卫大将军、大名鼎鼎的中山燕文。 他可比完颜雄略的名气要大得多,鹰扬卫这样的强军,乌图鲁也比不过。 荆国六护七卫十三军,实力参差不齐,最强的能跟天覆、斗厄、割鹿相较,弱的那些只能在天下强军里垫底。 鹰扬卫算是十三军里靠前的。 当年的长乐王、后来的荆成帝唐象元,联手五姓诛杀权臣贺崇华、灭贺氏三部,中山就是五姓之一。 相较于中山、慕容、曹、蒋、钟这五姓,十三军里的其他,都是“后起之秀”。 姜阁老携完颜雄略的书信前来,中山燕文亲自走出帅帐,以中军仪仗相迎。 荆国军容,的确严整,鹰扬卫尤其精锐。但见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士卒列阵,兵煞盈天。 中山燕文外表就是个干瘦的小老头,但举动之间,自见龙虎气魄。 虽只着一身便服,走路也平缓,却似席卷漫天阴云而来。 这不是简单的真人,是随时可以衍道,神霄之前也必然会衍道的当世顶级真人! 他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像是跟姜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来,渭孙——”他招了招手:“来跟姜真人见礼。” 【感谢书友洪荒之力弥漫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7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黄金白壁何足道 身在军营中,中山渭孙没有穿戴的自由。 往日穿华服、系白玉、温文儒雅与军庭帝国气质十分不协调的他,今天穿了一身笨拙的制式甲,是军国之中,严肃的一部分。 荆国军制严格,各级军职在甲胄上有非常清晰的体现。 从中山渭孙的甲胄上,可以看出他现在的军职并不高——以他的天资实力和家世,尚只在如此位置,说明中山燕文对他非常严格。 他脸上带着儒雅的笑,虽着笨甲,亦不掩翩翩风度,以无可挑剔的仪态,对姜望行礼:“姜阁老!有些年月未见,您风采更胜于往昔了!” 姜望笑着搀住他,不让他躬身:“渭孙兄怎么现在这样生疏?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年呢!” 他们是同一届的黄河之会参赛选手,虽然一个在内府场一个在外楼场,但当然可以算得上“同年”。 中山渭孙故意地叹了一口气:“与姜兄做同年,是何其不幸也!观河台上群星璀璨,今已为你一人晦之!” 人还是要多读书,拍马屁都显高明。 姜望口中连连“羞煞我也”,却是搂着中山渭孙的肩膀,一会儿工夫,已经十分亲热。 这个中山渭孙,太有礼貌了! 他们在这边聊得热络,中山燕文老怀大慰,一扬手:“你们年轻人自己聊,老夫就不凑热闹了。姜真人,你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渭孙说。这孩子虽然不成器,做点跑腿的事情还是不成问题。” “您千万别这么说,我跟渭孙兄是一见如故,当年在观河台就很投缘,我知他本事!”姜望道:“此来荆国边境诛魔,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还要多倚仗渭孙兄的智慧呢!” 中山燕文拿手指了指中山渭孙,大笑着离去。 中山渭孙太懂这个手势的意思了——你小子好好给我表现,要是表现不好,后果你是知道的。 老爷子虽然现在笑得和蔼可亲,他顺手拿起鞭子是鞭子拿起棍子是棍子的时候,那也爽利得紧。 “姜兄,来来来!”中山渭孙换上一张热情的笑脸:“你可是好不容易来一趟荆国,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招待你。咱荆国的风光,可不比别处少!” 姜望笑眼问道:“渭孙兄说的是什么风光?” 中山渭孙朗声而笑:“我荆地美人,热情健美。我荆国烈酒,入喉似火!若得冬雪纷飞,你我兄弟裸于汤泉,而有薄纱美人,雪中起舞,玲珑处子,贴身而游。品那冻雪果,喝那烧喉酒,埋山壑而尽欢,呵白雾而结霜,岂不快哉?” “现在还是秋天哩!”姜望道。 “算得什么!”中山渭孙大手一挥,豪迈极了:“既得姜兄赏面,怎不叫深秋落寒雪?怎不叫美人尽梳拢?天象当为你换,红粉都为你抹。你可劲儿地挑,无有不尽心者!” 他紧紧勾着姜望的肩,亲热地道:“唯独可惜的是,现在这里是前线,家祖治军甚严,不允许在军中胡闹。得辛苦兄弟你跟我跑一趟,咱们连夜去耍——走,我叫人备车!” 姜望笑着摇了摇头,站定了脚步:“中山兄说的风景很美,但却不是我最想看到的。” “哦?”中山渭孙讶于他的胃口,这一套可是把龙伯机招待得神魂颠倒的,回去之后还念念不忘。姜望的反应竟如此平淡。只能说太虚阁员,果然有两把刷子,不那么容易腐蚀。 不由得问道:“姜兄喜欢刺激些的?” 姜望似笑非笑:“是啊,我喜欢刺激。” 中山渭孙自问还是一个比较正直的青年,太变态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但想着姜望现有的影响力和广阔的未来,想着他们好不容易叙起的‘同年之谊’。还是在心里咬了咬牙,笑容灿烂地道:“姜兄尽管说,你是我中山渭孙的同年,是我们荆国的贵客。我当尽鹰扬府之物力,结兄台之欢心!” 姜望哂笑道:“美人何足贵?美酒何足惜?黄金白玉,于我是泥丸荒草。” 他抬手遥指着生死线的方向:“我唯独感兴趣的风景,在那边,是用魔颅筑成的京观!” 中山渭孙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神思莫名。他也不知他的复杂情绪,从何而来。 但是一拍胸膛,拍得胸甲作响:“你太虚阁老都不惧以身涉险,我中山渭孙,何惜此身?愿领一军,与你杀赴禁区!” 姜望认真地道:“此去边荒,要杀真魔,带军队是负累。中山兄给我一张布防图就行。再给我准备一个单独的帐篷,一些简单的补给。在有需要的时候,以军队给予响应,如此我已经感激不尽。” “什么补给接应,都是应有之事,姜兄真不必言!我大荆帝国,岂会失份于为人族诛魔者?”中山渭孙这样的天骄,当然有不甘人后的一面,一时热血上涌:“我便独身随姜兄前往,为你牵马坠蹬!” 这时一个声音从天而降——“你就得了吧!” 随声音落下一卷黄袍,黄舍利几乎是以流星坠落的姿态,从高穹一路直砸而下! 砰! 她在弥漫的烟尘中站起来,像一头油光水滑的猎豹,自有野性之美感。 混淆的元气被她所降服,天地间的规则,循她的意志。她用一种危险的眼神,看着姜望:“姜阁老,你要跨过生死线去诛魔,本阁陪你如何?” “哈哈哈。”中山渭孙先笑两声,再道:“两位阁老都到了,真是蓬荜生辉呀!黄阁老你有所不知,姜阁老这次过来呢——” “边儿去!”黄舍利拿手一指。 泥人尚有三分火,在姜同年面前,中山渭孙怎肯这么丢面子?这又不是关起门来欺负,外面人这么多! 他板起脸,严肃地道:“你这个态度我可要批评你了——” “柱子。”黄舍利看着他,微笑道:“别捣乱。” “柱子?”姜望在一旁摸不着头脑。 “哦,他的小名!”黄舍利看着中山渭孙:“是也不是?我不会记错了吧?” “是。很小的时候有这个名字。不过已经很久没人叫了,我都不记得!哈哈!”中山渭孙打落牙齿和血吞,勉强挂住笑:“我先去准备准备,你们聊,出发的时候叫我。” 黄舍利讶道:“叫你干什么?” “我跟你们一起去诛魔啊!”中山渭孙咬着牙道:“你总不能觉得我堂堂黄河四强是累赘吧?” 黄舍利‘哦’了一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去吧!” 她又随手冲附近的鹰扬卫士兵招了招手:“你们几个过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还有你,带几个人,去搬两坛子酒过来,本阁路上要喝——别说军营里没酒,我知道你们鹰扬卫有。中山老将军少得了那一口?” 相较于在军中颇多拘束的中山渭孙,黄舍利在这鹰扬卫的地盘是随意得不得了,一顿指挥,被她看到的军士全都忙得团团转,谁也闲不下来。 倒像这里是她家! 姜望笑了笑:“你是从哪里赶来?” “我听说你来了荆国,那是放下手中公务,马不停蹄——”黄舍利蓦地收住话头,狠狠瞪着姜望:“我天天请你来荆国玩耍,你是变着法地拒绝!怎么这次来了,却不跟我讲一声?” 姜望叹了一声:“我也是临时决定。这不是在牧国生死线混不下去了么?他们嫌我麻烦。” 黄舍利哈哈一笑,拿手拍姜望的肩膀:“在这边你尽管放心,放开了打,别拘着,凡事有我罩着你!” 行于时光的当世真人,黄弗的掌上明珠,的确有资格在荆国前线说这样的话。 “好。”姜望笑道:“便请黄阁员坐镇中军,为我呼应。” “坐在后方看戏,岂是我黄舍利的风格?”黄舍利把头一扬:“你尽管往前冲杀,且看本姑娘是否慢你半步!” 姜望严肃地道:“我这次从荆国生死线冲击禁区,是冲着真魔脑袋去的,也请你们镇守生死线的汝阳王照看了。我在魔族那边有些名声,此行随时会有天魔出现,危险非常。” 汝阳王唐琚,乃是荆国宗室真君,向来不管军政事务,专于生死搏杀。和东面的牧国肃亲王,这段时间正是遥相呼应,各镇一方,随时出手应付天魔。 “怕个蛋!”黄舍利袍袖一展:“走走走,杀他娘的去!” 姜望无奈道:“要不然你跟你爹说一声?我怕贸然带你去涉险,北域第一真人回头找我麻烦。” “走吧你!”黄舍利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我家我说了算。你以为我是中山渭孙啊?” 身怀绝巅神通的真人黄舍利,究竟有多么恐怖,大约这些边荒的真魔,也还不曾知晓。 姜望其实也很好奇。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道:“那去叫上渭孙兄吧。” “叫他干什么?杀真魔还带个累赘?”黄舍利问得很直接。 姜望咳了一声:“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渭孙兄也是很有实力的。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黄河之会四强,顶级的神临修士——” “那我换个说法。”黄舍利打断他:“杀真魔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忍心带一个神临去?自己冒险也就罢了,你忍心让你的同年提心吊胆、命悬一线吗?” 姜望咧了咧嘴:“还是黄阁员会想问题。我忽然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反而大义凛然!” “那就走吧。”黄舍利不耐烦道:“忒磨蹭!” 姜望又道:“你的酒还没送到呢!” 黄舍利灿烂一笑:“我想了想,跟你在一块不用喝酒,你足够醉人!” “……别开玩笑。” “啊你现在真没意思。你真没意思啊姜望。” 便这样说着,两位当世真人飞身而起,如长虹贯日,瞬间远去。 中山燕文负手在帅帐门口,眺看着远空,看着两道如此耀眼的飞虹,不由得慨叹:“多好的姑娘啊,要是能做我的孙媳妇就好了!” 他身后的中山渭孙苦着脸:“你就别想了。咱也降不住啊!” 中山燕文回头瞪着他,越看越来气,抬起一脚踹过去:“瞧你那点出息。还不滚回去练功!看人家都把你甩到哪里去了!” 中山渭孙翻个身就爬起来,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孝顺有礼地道:“爷爷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爷爷请保重身体——那孙儿就退下去修行了!” 他小心翼翼地退出帅帐,往自己的军帐里走去,对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儒雅微笑,不时还打声招呼,真可谓“君子有礼”。 儒家正统在中山! 规规矩矩地地走完这一段路,回到军帐,关上了帘。 他卸下笨甲,用棉布擦过,抹上一层玉甲油,小心挂好。仅剩一个自由的自己,在硬木板搭成的行军床上躺下来,深深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想跟上啊,但确实有难度嘛。” 他忍不住嘟囔:“您不也没干过黄弗么?” 又警觉地闭上嘴。 从小可没少吃这张破嘴的亏,幸亏有了太虚幻境,有个自由自在的地方,不然得多挨多少打。 他是不太开心的。 不开心的原因有很多。 但他非常尊敬他的爷爷,并不像某个楚国大孝子一样,有流放乃父之心。 他也知道他确实没有什么可能追得上姜望,也想不出能够战胜黄舍利的办法。 能怎么办呢? 唉。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也卸下了重负—— 太虚幻境,爷来了! 赵铁柱才一进入太虚空间,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视野里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的飞鹤!约莫有数百只! 这些人当然不是朋友,充其量只是认得而已,打过交道。 但以赵铁柱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声,以他在太虚幻境里的自我放飞,这几乎就是打过交道而没有彼此屏蔽的所有人了。 “怎么回事?爷又被挂起来骂了?” 赵铁柱所想的唯一可能,就是又有人在历数他的罪状,哭诉他的罪行,引起许多所谓的“正义之士”的围剿。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冷笑一声,随手拿一只纸鹤拆开,倒要看看这些败犬,能骂出什么新花样! 这一看,就愣住了。 黄粱?祝不熟?灵岳?南宫傲天? 好家伙,那小子还真叫到家长了!差不多叫了一桌小黄河! 一只只的纸鹤看过来,内容大都差不多,其中最醒目的,自然是他们所转述的来自黄粱的宣告。 “见一次打一次?” 赵铁柱冷笑一声。若是放开中山渭孙的身手,他还真不怕谁。你福地第一,也未见得不能打。 当然,赵铁柱这个名字,还是要注意保护的。 他正琢磨着如何舌战群天骄,把那些上来帮场的全都骂得狗血淋头,忽然又看到一封纸鹤急促飞来。 其独有的印记,表明是来自老友。赵铁柱在太虚幻境里,只有两个朋友。 他眼前一亮——帮手来了。 不自觉地笑得咧开了嘴,赶紧将这张纸鹤展开,便在上面看到了两个字,两个匆促而潦草的字—— “救我。” 【感谢书友“渣渣渣男”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8盟!】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一醉累月轻王侯 上官是南斗殿司命真人符昭范的亲传,一等一的宗门天骄,神临境中数得着的高手,注定要接过宗门大权的人,他能遇到什么危险? 换句话说,他若遇到危险,可以找他的师父,找南斗六真里的任何一个,甚至可以找长生君,又怎么会找到太虚幻境里的朋友,找一个远在万里外的赵铁柱? 除非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算尽所有的可能。 除非……出事的是南斗殿。 放眼天下,环顾南斗之地缘,能让上官发出如此潦倒之求救,信都只来得及写出两个字的……除了泱泱大楚,更有何方? 赵铁柱,不,中山渭孙是个聪明人。 赵铁柱见信的第一眼,为朋友揪心不已。 中山渭孙却不得不在第二眼想清楚了一切。 南斗殿做了什么,该不该被清算,为什么被针对……全都不重要。这件事跟楚国有关,是唯一重要的事。 那么,中山渭孙能不能做鹰扬府的主? 鹰扬府是否能够代表荆国? 荆国有什么理由在楚国手里救人?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更严肃。一个比一个更需要思考。 而中山渭孙,在第一个问题就卡住。 黄舍利是黄弗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任性自由,无法无天。就算她要把黄龙府卖了,让黄龙卫全部去种地,她那个百依百顺的老爹,也只会拍手叫好。 他中山渭孙不同。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是爷爷希望他成为的人。是中山氏继承人应有的样子。 他要优秀,要懂事,要允文允武,还要讨人喜欢。 他修得一身杀法,读得诸子百家,学得长袖善舞,文韬武略,无不精通。 长辈欣赏,同辈仰望,下属拜服……当他是个孩子,谁不说中山家的孩子懂事?当他长成,谁不说中山家后继有人? 在人生中所有的重大决定里,他从未违背过中山燕文的意愿!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需要知道——中山燕文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同意他插手楚国事务,去救一个太虚幻境里的“行者朋友”。 他坐在太虚空间里沉默。 不时还有飞鹤飞来,不断有人热情提醒,反复提醒他,他在太虚幻境里撞到了怎样的铁板。 他只是坐着。 翩翩飞舞的纸鹤,像一个个并不清晰的字符,作恍惚的文章。 它们有时像一篇《菩提坐道经》,有时像一篇《五刑通论》,有时像上官、贾富贵的名字。 最后都是“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飞舞的纸鹤又累积了许多,停在太虚空间之外,等待他取阅。他没有再看一眼,起身离开了太虚幻境。 赵铁柱有时候会想,幻境和现实的区别在哪里? 人类在哪里不是戴着面具生活? 褥子很薄,行军床很硬,甚至木板的毛刺都还在。 到了中山渭孙这样的层次,还需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中山渭孙当然也疑问过,但中山燕文亦是如此生活。 中山燕文是出了名的优待士卒,在他手下的将军,个个都锦衣玉食,在军营之外,极尽奢侈。 他唯独是苛待自己,也如此要求他的嫡孙。 衣食住行,都似“苦行”。 比起那尊“黄面佛”,他倒更像是修禅的那一个。是荆国高层里,苦行僧般的人物。 中山渭孙在外的奢侈享受,通常都是以交游的名义进行。只有“招待朋友,广结良才”,才不被规束。 所以中山渭孙是有很多朋友的。他是荆国这一代世家子里,人缘最好的那一个。 但赵铁柱的朋友,只有两个。 一个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一个刚刚给他写了一封信。 慢慢在行军床上坐起来,中山渭孙的表情很平静。他像往常一样,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再慢慢穿上了甲。召出一面水镜,仔细检查穿戴,确认没有失礼之处,才收起水镜、掀开帘幕,走出帐外。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天空还有偶然的亮色,是稀疏的星子。 大地已经暗了,但地上有热烈的炬火,是战争巨兽危险的眼睛。 绵延数十里的军营,随处可见刀枪的寒光和摇曳的焰光,像一座铁与火的冷峻城市。 中山渭孙在这样的军营中行走,他走在鹰扬卫大将军的阴影中。 他仍然对路过的每一个人微笑,还礼,关切,直到走到大将军的军帐之外。 “请禀于大将军,中山渭孙有要事请见。”他规规矩矩地向守卫报告。 守卫也规规矩矩地回了礼,一板一眼地进帐传禀,而后走出来,请中山渭孙入帐。 先将卒,后爷孙,无矩不成军。 中山渭孙五岁的时候,就被藤条教会了这个道理。 帐中有一张巨大的山河盘,黄沙弥漫,魔气游移,完整地复刻了无尽流沙中魔族力量的分布——鉴于无尽流沙的复杂变化,以及绝大部分魔物的混乱智识,经常无目的、无规律地乱窜,就连魔族自己,也很难厘清魔族的兵力分布。所以这张巨大山河盘,每过一段时间,就要重新测绘更新。 鹰扬卫换驻生死线之后,庞大的军费支出里,有很大一部分,都体现在这张纤毫毕现的山河盘上。 中山燕文就席地而坐,坐在山河盘前。 他的眼神是这样专注,仿佛在观察什么稀世奇珍。 通常中山渭孙都会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等中山燕文提问再开口,今天却是不能等待,走近了道:“大将军。” 中山燕文没有理会。 中山渭孙又道:“大将军。卑职奏事。” 中山燕文静静地看了一阵山河盘,开口道:“绝巅的风景我已然眺望许久,这一步跨上去,一定要站得稳当才行。再多的准备,也觉得不够。黄弗、楼约、呼延敬玄,无一不是勇猛精进、自信自我之辈,也无一不在等待、磋磨。” “治军又何尝不是如此?要得前所未有之大胜,就要做超越所有之准备。练兵万日,整军千年,革新百代,用于一时!” 他缓声问:“何以得胜?” 中山渭孙回答:“备军备战,是千日万日,一言一行。” 这是兵书上的标准答案,出自中山燕文所著之《工策书》。 荆国是兵家盛世,而《工策书》具有一定的革新意义,是当代兵书里声名甚彰的著作。 这部兵书完全贯彻中山燕文的军事理念,他认为战争是工整的艺术。要严格要求,要细节完备,要尽善尽美,战争的过程可以拆解成无数的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有它的意义,但绝非不可替代。就像大名鼎鼎的鹰扬弩,每一个部件都是严整且方便替换的——战争巨兽一旦发动起来,一切严丝合缝,势如狂澜,只有胜利能将它中止。 “所以我这一步踏出来,要么就取得足够的功勋,要么就等到足够的积累。”中山燕文仍然看着山河盘:“中山渭孙,我不敢怠慢,你呢?” 中山渭孙道:“末将也不曾怠慢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用勤用苦,何止春秋!” 中山燕文仍然没有抬头看他:“说吧,深夜来找我,竟为何事?” “我在南域有个朋友……”中山渭孙顿了顿,精简了一下措辞,继续道:“在太虚幻境里认识的朋友,他是南斗殿司命真人符昭范的亲传弟子,名为龙伯机。他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危险,写了封信向我求救。” 中山燕文淡淡地道:“他如果真的当你是朋友,为你着想,这封信就不该写给你。当今之时,霸国不伐,一切都为神霄让步。东面牧国大革,西面黎国新起,尤其是需要我国慎重对待外交的时候,你的身份何等敏感,你竟不知?” “大将军。”中山渭孙道:“一个人在束手无策的生死关头,向自己最信任的人求救,我觉得我无法苛责他思虑不周。” 中山燕文道:“你是说我冷酷?” “末将不敢。”中山渭孙低头道:“只是我的朋友向我求救,我不愿想太多无关的借口。我只知道,我想救他。” “你比龙伯机如何?” “强得有限。” “他自己不能解决的危险,你能解决吗?” 中山渭孙道:“不能。” 坐在巨大山河盘前的小老头,摇了摇头,语气轻蔑:“所以你根本没有本事救他,你是来求我。” 中山渭孙跪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头颅低垂:“我……是来求您!” “国家不可能出面,这件事情都不必放上朝议,实在太可笑。一个万里之外的神临境的龙伯机,算得什么?配得上一封国书吗?”中山燕文冷道:“那就只有鹰扬府出面了——” 中山渭孙膝行而前:“大将军——” 中山燕文没有什么表情:“你既然知道我是鹰扬府大将军,那么请你现在告诉我。鹰扬府出面救一个龙伯机,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什么,这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这选择是否值得?” 中山渭孙张口欲言,中山燕文转头回来看他:“用鹰扬府少府都尉的身份,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 少府都尉上面还有少府骑都、上府参将、上府中郎将,中山渭孙的军职实在不算高。但身为鹰扬府少府都尉,他的权责都很明晰。 中山渭孙沉默片刻,终是开口:“爷爷!” 中山燕文收回视线,看回山河盘:“这里是荆国的前线,这里是鹰扬卫的军营。少府都尉,你让本将军很失望。” “龙伯机是我的朋友。”中山渭孙说。 他只能说出这一句。 然而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太苍白。 相较于整个鹰扬府的利益,一个少府都尉的远方的朋友,是多么微不足道! 中山燕文的声音愈发冷漠:“同为上一届的黄河天骄,姜望与黄舍利此刻在边荒诛魔,殊死而斗,你在做什么?” 中山渭孙沉默。 中山燕文继续道:“以他们表现出来的实力和战斗意志,很可能引动天魔出手。我坐在山河盘之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机会——拿下一尊天魔的机会。你呢,少府都尉,你在关心什么?” 中山渭孙沉默。 与这个偌大军营的夜晚,一起沉默了。 …… …… 杀进生命禁区后,是百里一个坎。魔气越来越浓郁,危险性成倍地拔升。 人身需要以越来越多的力量对抗边荒世界、对抗那无所不在的“干涸”,且在边荒几乎得不到有效补充,而面对的魔族越来越强大。 当初姜望立神临极限六千里碑,就已经遭遇真魔,在早有准备的情况下,当场洞真,斩真魔而归。 这一次他与黄舍利联袂而行,轻松就突破了之前的极限,一路深入边荒七千里。但竟没有再遇到一个真魔。 一路都是阴魔将魔,阴魔将魔……这种魔物聚集再多,也无法迟滞姜黄两阁员的身形。 它们根本没有聚集成大军团的能力,更没有这样的机会。 但同样的,这样的魔物杀得再多,对姜望和黄舍利来说,都谈不上意义。 在魔族的世界观里,阴魔只是一种资源,将魔是奴仆,真魔才算是真正的魔族。也直到真魔层次,才拥有完整的智慧。 只有真魔层次的损失,才能够真正让魔族肉痛。 但现在都杀到生死线后七千里了,在这本该极度危险的地方……真魔何在? 姜望看着旁边顶着雷音塔在将魔群里闲庭胜步的黄舍利,恍然有了答案。这次旁边带的人……太强了! 都是黄舍利的问题。 让她不来,非要来。人家真魔又不傻,怎会冲着绝巅神通来送死? “怎么回事啊?”黄舍利身绕佛光,理直气壮地先姜望一步开口:“你跟苍瞑在那边杀得太狠了吧?吓得对面真魔都不敢出来,叫我白跟你跑一趟!” 姜望想了想,明智地并不争辩,只问道:“还往前走吗?以目前这个状况来看,咱们恐怕能轻松突破中山大将军的边荒记录。” “哇。”黄舍利很浮夸地道:“那可真了不起!” 两人各自一笑,都没有说别的话,同时折身横飞。 对于这种投机取巧的记录,他们同样的并不在意。 因为对他们这样的绝世天骄来说——创造一个又一个的修行记录,是必然的事情。也只是修行路上,顺便的事情。 若真个在这特殊的形势之下,因为魔族的战略收缩,而掠取所谓的边荒记录,于他们并非荣耀。 在这种人们所珍视的荣名上,投机取巧的盘外招,是弱者的兜尿布,强者的耻辱。 “今日澄清七千里线!”黄舍利放肆地舒展身姿,梵音环野,横飞于空,所过之处,魔物成群跌落:“比比看谁杀的多?” 姜望弹剑一笑:“为所有染血于生死线的英灵——今为此戏!” 倾成剑潮,滚滚东去。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李白。 …… 突然想起来还有五千字的年终番外没有动笔,要疯了。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他决定去死 笃笃笃,笃笃笃。 瘦长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响像是有人正在敲门。 可太虚囚室的门,是不会开放的。 太虚幻境的囚徒,在刑期结束之前,也绝无可能离开。 陈算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面前是那张唯一的桌子,而桌子上摊开一张信纸。 他看着信纸上潦草的求救,已经沉思了许久。 窗外日晷的虚影会投放到墙壁,以让他清晰地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叫他了解刑期还有多久。 在漫长的一整天的思考之后…… 他决定去死。 他手中有一柄剑,此剑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九分。黑白两色的两仪木柄,淡黄泛绿的绣色铜鞘,以及正缓缓显刃的铁锋。 此剑名为“方外”,道之外也。 算中的一切他都把握,算外的一切,他用“方外”来争。 他是最谨慎的人,常常要等到拥有万全把握再出手。 但人生中的例外就如这柄剑。 就像之前在天京城,他面对姜望也拔剑。 天机算得无幸理,仍要争于天机外。 一个以“算”为名,以“天机”为神通,执方外之剑的人,在太虚幻境里,名为“贾富贵”。 终知功名荣辱,权势富贵,都是一场空。 陈算学得蓬莱剑法三十六部,景国国库剑术二十七部,玉京山剑术六部,大罗山剑术十三部,每一部都是传世经典。又自创剑典一部,以《天机》为名。 他很懂得用剑。 杀人有千变万化、无数种可能,自杀却是很简单的—— 拔剑,横颈,用力一拉。 剑刃轻易地割开皮肤,割断喉管,浸入鲜血,切断血肉筋络直至最后一层皮……头颅就这样断掉了。 陈算对死亡有预知,也咀嚼到了割颅的痛苦,但是他并没有死成。 他明明白白地完成了自刎,但一切好像并未发生。 他仍然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看着那张唯一的桌子。桌子上那张摊开的信纸,上面没有半点折痕,也没有沾染血迹。 那血液飞溅所泼成的画,自然是并不存在的。 疼痛并非幻觉,但自杀成为泡影。 陈算面无表情。 果然如此。 太虚道主不会让他死。 当然不是说太虚道主对景国人有什么好感,又或对他陈算另眼相看。而是因为太虚道主完全依律行事,一切行为都尊重太虚铁则。 他陈算在太虚阁楼里坐牢,他因罪而获的刑惩,只是坐牢,不附加任何其它的伤害,更不是刑杀。 太虚幻境要做的事情,是将他囚禁在太虚阁楼里,等刑期结束之后,再将他完好地释放。而不是在五年之后,交出一具尸体。 换而言之——本来在太虚囚室里一无所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好友求救信发呆的他,终于拿到筹码了。 这是一块带血的、赌上了性命的筹码。 它的沉重不为人知,但绝不会毫无用处。 陈算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只是再一次拔出长剑,再一次刎颈。他的力量、速度,没有任何变化。 他所感受到的痛楚,也如最初。 然后一切又被抹去,他仍然没有死成。 陈算继续拔剑,继续自刎。 他面无表情,他周而复始。好像会永远继续下去,直到他的刑期结束。一位当世真人的决心,是可以被验证的。 太虚道主可以让他在太虚幻境里死不成,但要如何解释——景国天骄在五年刑期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选择死去? 在第一百四十七次自刎之后—— 笃笃笃! 敲门声真正响起了。 陈算把横在脖颈的长剑放下来,慢条斯理地归入鞘中,好像他只是摆了个姿势而已。掸了掸衣领,又把桌上的信纸翻了个面,然后道:“请进!我只是这里的囚徒,不是这里的主人,不必这么客气。” 那扇绝不会打开的门,终于打开了。 剧匮作为太虚阁的代表,慢慢地走进囚室里来。与他同行的是钟玄胤,一手笔削一手书简,在旁边监督、记录。 钟玄胤默默地打量这间囚室,当然也注意到了桌上那张盖起来的信纸。剧匮则只是盯着陈算。 陈算歉然一笑:“条件简陋,没有茶点招待,还请见谅。椅子呢,也只有一张,就不请你们坐下了。” 剧匮道:“这里毕竟是囚室。有桌有椅有床,我想已经足够体面。” 陈算并不反驳:“对,我毕竟是戴罪之人。” 他看着剧匮:“而您和您旁边这位,都是太虚阁员。让我们再一次温习太虚阁的权柄——现世太虚事务,皆由太虚阁处理。您二位,位高权重。打算怎么处理我的事情呢?” 剧匮没什么感情地道:“说说吧,你为什么自杀?” “我自杀了吗?”陈算坐在那里反问:“我陈算是天之骄子,当世真人。东天师的亲传,蓬莱岛的门面,景国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最多就是在这里坐五年牢,五年之后,一个帝国高位少不了我。当世真人寿享一千两百九十六,我连个零头都没有活到,还有大好时光——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自杀?” 陈算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也已经强调了这一点。 所以他如果真的自杀,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他是自杀。 他一定是在太虚阁的囚室里,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承受了泯灭求生欲望的侮辱,又或者这是一场被操纵的“被自杀”……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景国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陈算是自杀,哪怕证据摆在面前,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推翻。因为景国的真人,不能毫无意义的死去。因为围绕着这件事情,可以做太多文章! 事情的严重性,每个太虚阁员都很清楚。这也是剧匮和钟玄胤赶来囚室的原因。 钟玄胤认真地打量陈算,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人。 而剧匮看着陈算:“不管怎么说,一次次地用剑割脖子,把脑袋都斩下来,是需要很大勇气的。你总有你的目的吧。” 这位执掌五刑塔的太虚阁员,今天好像并不严厉,只问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再强调一遍。”陈算微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我也没有试图自杀。我更没有拿剑割自己脖子——如果有一天,您确然看到了这一幕,我想背后必有隐情,请帮我找出真相,不要让我死得不明不白。我想这也是法家的精神。” “好。”剧匮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那咱们也不用再绕圈子了,你直接说条件吧。” “如果您要这样聊天,我没法跟您聊。”陈算道:“什么条件?无意得罪——但我一个阶下囚,哪有资格跟你们太虚阁谈条件?” “你不必太过警惕,好,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剧匮保持了耐心,摊开双手:“那么我想问,你已经在这里关了这么多天,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很踏实。”陈算态度端正地道:“我每天都在反省,都在忏悔,为我做过的错事感到羞愧。等我出去以后,我一定规束言行,严格要求自己,做一个对太虚幻境有贡献的人,做一个有益于人族的人。” 钟玄胤面无表情,一个字都不想记,但还是记下了。 剧匮则道:“那么,出于人道关怀,也鉴于你过往所做的贡献,本阁代表太虚幻境来问询你——此刻你有什么需求吗?你犯的不是死罪,享有一定的人身权利。在合理范畴内,我们不是不能讨论。” “放我出去。”陈算道。 剧匮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留步!开玩笑的!”陈算笑道。 剧匮停下来,冷峻地看着他。 陈算沉吟了一阵,好像正在认真地思考,‘思考’一段时间后,他叹了一口气:“我做了蠢事,被关进这里,是我罪有应得。悔恨常常啃噬我的心,令我夜不能寐。” “我感到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师尊!” 他的眼神情真意切,丰沛地表达了情绪:“我哪里对得起他的谆谆教诲,哪里对得起他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进来之前也没机会跟他说些什么,进来之后每天都在想他老人家,我不在身边,他如何开颜?我真想跟他写一封信啊!” 剧匮看了他一阵,最后道:“这件事情我们需要讨论。” “您在行使您的权力,而我向来尊重太虚阁的权柄。”陈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请便。” “但在此之外,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剧匮严肃地看着他:“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我们的退让不可能无休止,且必定在太虚铁则的框架内。”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陈算笑道:“我只是想给我的师父写一封信,诉说我的思念和悔恨。如果您觉得不合适,那就不写咯。我非常尊重太虚阁的权柄,我很愿意守你们的规矩。” “你还有别的需求吗?”钟玄胤在一旁开口问。 陈算不再笑了,认真地道:“我这个人不贪心。作为一个落网的囚犯,能够给我师父写封信,我就很满足了。此外别无所求。” “等通知吧。”剧匮说着便转身往外走:“无聊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好。”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候,陈算依然很谨慎,很有礼貌地道:“坐在这里发呆,确实蛮无聊的。我马上去背道经。” 房门关上,两位太虚阁员消失了。 这间囚室再次与世隔绝。 桌上的那张信纸,被慢慢地叠起来。 …… …… 虚空中铺开一张写满了梵文的纸。 它也只是其中一张。 密密的纸页迅速翻过,好像描述了谁的一生,于是梵唱大起! 雷音塔一瞬间变得高大,佛光四流,在漫天黄沙中闪耀,镇伏无边魔气。 普度梵音,慑杀群魔,其声曰—— “无故之怨,无端之恨,无耻之尤,无名之辈。我当成佛,任他议我!我当成佛,任他谤我!” 此即黄弗所作《大慈悲普度心经》的经文,也理所当然的是黄面佛之经典。 姜望在一旁听得内容,也为黄面佛的境界感慨。任他议我,任他谤我……这是何等胸怀?何等气魄? 但紧接着便听到下一句—— “我已成佛!谤佛之罪,岂不死乎!?” 姜真人驾驭铺天盖地之剑潮,在漫漫黄沙中碾过,一时抖了一下,险些漏杀。 合着这黄面佛是成佛的时候忍一忍,成了佛再一一算账。真不愧是“大慈悲”,好一个“普度”! 普度梵音收归一声,宝光灿烂的雷音塔轰然砸落! 密密麻麻的阴魔,一霎清空。澎湃如海的魔气,一瞬间烟消云散。这生死线后七千里的边荒深处,竟然有片刻的澄阔! 当然很快又有魔气席卷回来。 宝光招摇的雷音塔,顷刻收为玲珑,在黄舍利指尖滴溜溜的转。而她踩着景风,在空中漫行。 “看来这些魔族是下定决心收缩战线了,杀这么久,连根真魔毛都见不着!”黄舍利美眸一转,笑道:“望哥哥,咱们还要继续吗?” 姜望赤眸远眺,若有所思:“说不得也只能回撤了。” 中山燕文八千里真人碑的伟大之处在哪里? 他是独自一人对抗边荒世界,在没有任何补充的情况下,杀到当世真人所能抵达的最深处。 生死线后三千里,已是魔族所需要控扼的荒漠地盘,魔气植根之地。三千里前,魔物野蛮生长,自由流窜。三千里后,开始有魔族精锐小队巡游,真正体现魔族“布防”的概念。 危险无处不在,所以从这条无形的距离线开始,就是“生命禁区”。 人族的边荒猎魔队伍,通常至此而止。非神临强者,不得继续往前。 生死线后六千里,常有真魔出没。 生死线后八千里处,是必然触及天魔势力范围的。 也就是说,中山燕文当初是独身一人,在天魔的眼皮底下转了一圈,立碑夸武! 姜望和黄舍利联起手来,横扫七千里线,可以说天魔不出,无可当者。便是真魔要拦路,也需成群结队。 先前姜望与苍瞑联袂越过生死线,那是屡次与真魔对冲,哪里魔气嚣烈,就杀向哪里。这才有阵斩两尊真魔的战绩,这才让号为“现世神使”的苍瞑,在距离苍图神辉如此之近的边荒,险些枯竭了自我。 这次他再起边衅,却并无真魔肯应战了。 至于天魔……他和苍瞑游猎真魔,他和黄舍利横扫七千里线,背后都有衍道关注,都是在等天魔落子。 但天魔不是这么好引诱的。 涂扈谋幻魔君,都要以百年为局,最后也才剥得一张假面。 在虞渊长城修建之前,许妄阵斩修罗君王,也被视为大功。此等站在修行绝巅的存在,个个都企及了世界极限,也就是人族保持了对异族的绝对压制,让如天魔般的异族绝巅,选择空间相对狭窄,无法对等算计。在这种大势之下的必然里,姜望才可以这么活蹦乱跳。 整整三天三夜,姜望和黄舍利纵横边荒,几乎击溃荆国这边七千里线上所有大型魔物聚集点。但没能斩杀真魔,对魔族来说就不算损失,对两位当世真人来说也不算收获。 “那就回吧。”黄舍利叹了一口气,但又笑起来:“不过——你好像输了噢。愿赌要服输,想没想好输我什么?” 她敢和姜望比试诛魔的数量,当然是有底气的。 修得一身佛功的她,镇起魔来,效率高得可怕。梵唱一起,群魔皈服,佛光一照,魔物成群消解。 姜望只笑了声:“是吗?” 轰! 话音落下的同时,在他身后拔升两尊高达三百丈的法相! 一尊毫毛招摇,獠牙凸起,眸泛赤红,魔威滔天。 一尊生龙角,显仙容,俊逸非凡,仙气氤氲。 他们一左一右,向两边疾飞,席卷天地之间的一切如同狂澜。 “道法·真火燎原!” 赤色之火,淹狂沙成海,所卷之处,魔尽成烟。 “仙法·见闻皆死!” 无边见闻之线,皆成杀器,贯入魔颅!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为欢何辞 仙魔两相,各开一天。 瞬间就将视野里的魔物扫荡一空,甚而冲向更远处。 看着那两尊巨大法相留下的磅礴痕迹,仿佛天顷之后淅淅沥沥的黄沙…… 黄舍利指尖的雷音塔顿时不转了。 “我没有想好要输你什么。”姜望平静地道:“因为我已习惯了在所有的比试里,都拿第一。” 关于比试这件事,姜某人是认真的! “呵呵呵。”御风临空的黄舍利,冷笑了两声:“你还真是没有情趣啊,姜阁员!” “我认为我应该尊重你,因为伱是这么强大的对手。”姜望道:“尊重你的方式,就是认真与你竞争。” “好,我输了!”黄舍利的严肃转瞬即逝,举起双手,还摇了摇手腕,摆出一副认命的姿态,嬉笑道:“我现在不能反抗你了,予取予求。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哎呀呀。”她往姜望近前凑:“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输给你了。你是赢家,你怎么都可以。” 确实是强者自握,洞真之后的黄舍利,强得可怕。边荒七千里线的扫荡,根本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压力,以至于还这么有闲情来戏谑。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吗?”姜望问。 黄舍利努力做出柔弱的姿态:“我毕竟输了比赛,我能怎么办呢?我反抗不了你呀。” 她柔弱到一半,又冷不丁强调道:“要钱不行。” 姜望随手一握,收归了仙魔法相,转身便往生死线方向疾飞:“我命令你在一个月之内,全文背诵《史刀凿海》!” 黄舍利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虚空一探,抄起普度降魔杵便追:“姓姜的,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我爹都不敢让我背书!” “你是不是愿赌不服输?” “老娘又没说赌什么!” “你刚还说怎么都可以?” “那你也该有点分寸!什么无礼的要求都敢提吗?!” 两位年轻的当世真人,就这样一路追逃打闹,撤回了边荒六千里线。 在漫天交错的佛光与魔气中,姜望遽然而止,一剑抹空魔气,遗憾地回望远方:“行了行了,不必演了。这样都引不出天魔来,那就是真没机会。” “谁跟你演!”黄舍利一脚飞踹。 姜望轻巧闪过,又随手一推,将雷音塔按在身外,表情瞬间严肃:“好了黄阁员,游戏结束,太虚阁有大事发生!” 黄舍利素来是个分得清工作与生活的,闻言立即沉下心神,系于太虚勾玉。须臾,哂笑道:“这也算大事?陈算要自杀,让他去死好了!” 黄袍在空中一展:“反了他还,竟以为能倒逼咱们?” “目前看来,他只是想要写一封家信,且承诺不会再有下次。”姜望沉吟着道:“这要求不算过分。” “他就是想要对外面放个屁都不行!先例岂能为他而开?”黄舍利冷道:“剧匮也是有意思,法家出身,竟然还把这事拿来小议。一个罪囚的威胁,有议论空间么?此事若传出去,人人都动心思!” 黄舍利作为朋友是很有趣的朋友,但在太虚事务上,她永远代表荆国的利益。 她所说的理由就算再有道理,也不会是真正的理由。 姜望不去想荆国的立场,只是在太虚阁的角度说道:“陈算如果死在太虚阁里,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我尤其要被怀疑,但我孑然一身,倒也不惧调查。你们诸阁部属,谁能久证清白?景国有了调查太虚阁的借口,必然会尝试进一步限制太虚阁的权力,让太虚秩序重回景国在太虚山的最初设想,要在太虚幻境里,复刻现世秩序。让景国把握未来,亘古第一。” 现世秩序是什么? 六大霸国主宰国家体制,驾驭人道洪流。中央大景,天下驾刀,做了近四千年的天下第一帝国。 是在太虚幻境彰显影响力,牧国南来、齐国灭夏,乃至于黎朝新建……这种种事件之后,景国的霸权才得以松动。 太虚阁的超然地位在太虚会盟得到确立,但一直名大于实。太虚阁背后究竟是谁说了算,很多人心里都有答案。 星路之法、太虚玄章、开拓雪域、诸阁妥当处理的诸多太虚事务……这些让太虚阁赢得了声望,但要说实质影响力,却是在姜望大闹天京城之后,才真正得到确立,抵达巅峰!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天下人才看得到——太虚盟约在面对景国人时,也没有变成空文。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黄舍利耸耸肩膀,笑道:“反正陈算暂时也死不了,不妨五年之后再议。说不定到时候他自己就想开了。” “他已经表现出来这样的决心,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姜望道:“他等不了几天。他也一定会告诉我们,我们现在做出的决定,在五年后会收获必然的结果。” “你觉得他真的肯死吗?”黄舍利反问:“他就算现在肯用性命去押注某件事,在那件事情已经失败,又过了一些年之后,他还能那么勇敢地下注吗?现在他搏命,是还有希望,五年之后希望已经没了,他搏命是为什么?仅仅报复我们不让他寄信吗?” “我想你是洞彻人性的。”姜望说道:“但剧阁员和钟阁员所想的,可能是我们有没有必要去赌——说到底,陈算只是要写一封信而已。我们答应他,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们拒绝他,却要赌上太多,有动摇太虚阁的可能。” 相较于其他霸国出身的阁员,剧匮、钟玄胤、姜望这三个,是最不愿意让太虚阁被外部力量干扰的。 “听起来你是赞同让他写信的。”黄舍利瞧着姜望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闯进东天师府把他抓进牢房的,也是你。” “这是两件事情。”姜望道。 “嚯,我以为你巴不得他死呢。” “我从来没有憎恨或者厌恶过他。”姜望认真说道:“虽然有几次我对他拔剑。” “你们这些人啊,束手束脚。”黄舍利哼声道:“叫李一去处理这件事情吧!让他们左右互搏。” “你知道你想看到的场景不会发生——”姜望说着,忽然一愣,继而笑道:“好主意!” 李一当然没有理由阻止陈算寄信。 所以黄舍利的提议,其实是在事实上同意了陈算。但她耍了个巧,让李一去同意。 陈算老老实实寄信也就罢了,若是打算借由这个口子,对太虚幻境做点什么,李一首当其责! 而若是李一拒绝这件事,太虚阁也可以摘个干净——你景国总不能说陈算是被李一逼死的吧? 姜望越想,越觉得黄舍利的主意妙不可言,实在叫他佩服。果然这些阁员城府都很深,他这个太虚第一清白,还是要多加小心,遇事反复思量,一定保护好自己。 两位阁员并排往生死线飞去,也通过太虚勾玉,传达了自己的意见。 从荒芜干涸的无尽流沙,回到那条遏制魔气的生死线,看着不远处军堡林立的人族领地,很难不心生亲近——尤其是生死线前,站着一个热情洋溢的中山渭孙。 今日的中山渭孙,穿华服、系白玉,真是翩翩公子,温润可亲。 “黄姑娘!姜兄!”中山渭孙用力招手:“欢迎回家!” 在两位阁员出发之前,这位中山氏的公子哥,再三表达了想要同行的愿望……最后他们还是果断将其抛弃。 本以为中山渭孙多少会有点情绪,没想到再见还能这样亲热。 姜望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迎上来道:“怎么好让渭孙兄亲候于此?” “自家兄弟姐妹,说什么两家话!”中山渭孙豪爽大笑:“旁人招待你们,哪里够体贴呢?且随我来,我备了酒席,为两位接风洗尘!” 啪! 黄舍利却没有那么客气,更不存在不好意思这回事,一巴掌拍在中山渭孙的肩膀上,将他按沉三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打什么坏主意呢?” “冤枉啊!”中山渭孙叫起屈来:“你们在边荒诛魔,我在这边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随时准备调兵接应。你们这一趟好杀,杀得边荒魔气都淡了,肉眼可见!我怎能不为你们自豪?看到你们平安归来,我又如何能按捺住高兴?” “来来来,我也不说废话了,行胜于言!”他热烈招呼:“两位跟我来,看我实际表现便是!” 两人多少能算得上朋友,黄舍利也不真个拆台,笑眼瞧着姜望:“这小子还算上道。怎么样,姜老弟,要去看看吗?” 姜望也没有驳中山渭孙面子的理由,只强调道:“渭孙兄,喝酒聊天可以,我很愿意听听兄台的人生经验。但美人什么的,就不用叫了。咱们都是熟人,叫些不相干的来,倒不自在!” “听懂了吗?”黄舍利将袖子一展,对中山渭孙道:“上美男!” “我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惊喜!”中山渭孙动作夸张,又神秘地笑了笑:“放心,我一定叫两位都满意。” 他们倒也不需向谁报备。当下便中山渭孙打头,姜望和黄舍利与之并飞,很快就离开了荆国前线驻地。 中山渭孙目标明确,疾行于空。姜望不太有所谓,一边跟着飞,一边用如梦令复盘早先斩杀真魔的战斗。 飞着飞着,黄舍利便问:“不是去逍遥泉?” 逍遥泉是荆国顶级的好去处,不对身份不够的人开放。往日这中山渭孙豪爽起来,差不多也就是逍遥泉的标准了。 “哪能总去逍遥泉啊?那不是一点惊喜都没有了么?”中山渭孙乐呵呵地笑:“您就放心跟我走,我带二位去一个新鲜的好地方!” 又飞了一阵,黄舍利皱起眉来:“不在国内?” 中山渭孙哈哈大笑:“我的舍利姐,荆国还有你没耍过的好去处吗?若是在荆国境内,我怎敢拍胸口说叫你满意?” 姜望默不作声。 黄舍利看了姜望一眼,又看向中山渭孙:“我怎么觉得你小子心思不纯呢?” “你这话可就太伤人了!”中山渭孙假作生气:“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何时不靠谱过?”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黄舍利作势要扇他:“赶紧说明白了,要带我们去哪里。” 中山渭孙笑道:“我这次打算去南域招待你们,那里有一个绝美的所在,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妙境,第一次开放,就邀你们同行呢!” 姜望略想了想,还是说道:“喝个酒而已,特意飞到南域去,没这个必要吧?” “哎呀姜兄!”中山渭孙亲热地道:“人生乐事,不就在于说走就走,顺心遂愿吗?前路虽遥,行则必至。南域虽远,为欢何辞!你就当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帮忙验证一下我的品位如何。可好?” 黄舍利抬脚就是一记飞踹:“一天天的就你事多,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闲呢!” 中山渭孙逃着求饶:“哈哈哈,小姑奶奶,且先记着!等到了地方,你不满意,再踹我不迟!” 黄舍利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又是打又是骂的,但都在帮中山渭孙留人。 姜望就算不看在中山渭孙的面子,也不好驳了黄舍利的心情,便不再说什么。 从北域到南域,飞了六天。主要是迁就中山渭孙的速度,再加上他们沿途该招呼的也都招呼了,多少要耗去一点时间。 一路上中山渭孙谈笑不断,努力挑起话题,他是个风趣的,又见识广博,天文地理、奇闻轶事,都能聊上几句。再加上黄舍利时不时搭个腔,姜望也间歇性敷衍,倒也算是一路未冷场。 “呀!”刚刚飞进南域,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的黄舍利,便惊讶地道:“南斗殿勾结三分香气楼,偷盗楚国重宝,意图颠覆楚国社稷。楚帝已经下旨,要将三分香气楼连根拔除,将南斗殿夷为平地!” 三分香气楼脱楚,是早有谋划,姜望也见证过的。早先脱楚时就已经被扫荡过一次,现在已经散在天涯,在临淄、在咸阳、在天京,都有分楼建起。想要连根拔出,恐怕没那么容易。但南斗殿作为岁月悠久的天下大宗,却一直就在南域…… 姜望顿时严肃起来:“哪里得来的消息?” 从妖界到边荒,他一直征战不休,连新兴的太虚斗场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自是不太能知南域之事。 “我爹呗!”黄舍利不太有所谓地道:“他问我怎么还没回家,我说我来南域玩儿了。他叫我稍微注意一点,说南域最近有事——” 她歪头瞧着中山渭孙,玩笑道:“你说要带我们去潇洒的那个刚刚开放的妙境,不会是南斗秘境吧?它还确实是新开放的!” 中山渭孙没有笑。 于是黄舍利也笑不出来了。 姜望亦停下疾飞的身形。 “南斗殿龙伯机是我的朋友,我很想救他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中山渭孙语速很快,仿佛从此没有说话的机会:“我们从荆国一路直飞南域,动静已经叫很多人知道。而我提前放出了消息,我将与两位同访南域,要保一个龙伯机——我只是希望楚国人稍微缓一下手,给我一个可以开赎金的机会而已,这次借你们名声,我一定会偿还!” 轰! 中山渭孙的鼻梁,一瞬间凹了下去。 一只拳头撞在他的面门。 他整个人后仰,头朝下的坠落,被一拳砸进了地底! 新衣沾泥,华服何如裹尸布。 从来都嘻嘻哈哈的黄舍利,这一刻怒目而睁:“我给足你面子,你把我黄舍利当傻子哄!” 缓了很长一段时间,中山渭孙才从地里拔出脑袋,鲜血和泥土混在他脸上,令他显得如此狼狈,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不起了,但我实在是没有——” 砰!咔! 黄舍利一记鞭腿将他抽回地底,用力之巨以至于能听到骨骼的裂响:“对你娘的不起!你也配对不起我黄舍利吗?” 【感谢书友“舞不动的人生”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09盟!】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桃花源 中山渭孙重重地砸在地上,大地以他的脊背为中心,开出蛛网般的裂隙。 黄舍利是动了真怒。 她可以嘻嘻哈哈,可以斗嘴玩闹,可以不管什么尊卑高低,她也不在乎那些。但不能接受欺骗,无法容忍利用。 中山渭孙利用了她黄舍利的信任,把她骗到南域来,为他自己的私事站台! 为一份特色美食,为一处别处没有的风光,飞千里万里,对他们这种层次的世家子来说,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权势地位的其中一面就是“任性”。 她想到了中山渭孙可能别有想法,但没想到中山渭孙能够这样愚蠢——为一个远在南域的朋友,做到这一步。 楚国在南域做事,中山渭孙一个荆国人跑过来干涉,还把她和姜望都哄来了! 龙伯机是朋友,她黄舍利不是?姜望不可能是? 她和姜望去边荒诛魔,不是在游山玩水,而是真正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生死履险,求斩真魔——随时有面对天魔的可能。 他们在边荒时时刻刻都是绷紧精神,丝毫不敢疏忽,虽然没有真正遭遇天魔,这几天的心力耗损,也是显见的。然而他们还是接受了中山渭孙的宴请,甚至不远万里飞来南域,是那么馋一口酒、那么贪新鲜,是从来没有被招待过吗? 无非是觉得中山渭孙是个还不错的人,愿意结交罢了。 但中山渭孙,根本没有珍惜。 或者说,在他眼中,姜望和黄舍利的善意,都是可以拿来交换龙伯机的筹码。龙伯机的生死大于这一切,而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嗬……啊……”中山渭孙双手撑在地面,慢慢地将自己撑起来。 他披散的沾泥的长发垂在地上,他也直面黄土,用力地喘息,脸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泥里。 “我中山渭孙,今天,实在是卑劣啊。” “两位太虚阁员,当世真人,瞧得起我,愿意同我喝酒,赴我的宴,这是给我颜面。两位以诚待我,我却以此诈之。我实在是丢人。” “可是——”他抬起头,用他鲜血淋漓又沾满泥土的脸,瞧着黄舍利和姜望:“但凡我能想到一丁点办法,我不会这样糟践自己的名誉。” “两位,我认识龙伯机很多年了,我们是意气相投、真正交心的朋友。这些年我受锢于名为‘中山氏继承人’的枷锁,戴着温文尔雅的面具生活。我不上进的、放肆的、狂悖的一切,不敢叫人看到。” “没有几个真正认得我的人。我不知道有几个人在知道我无礼的一面后,还能当我是益友呢?” “今日的南斗殿,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一不小心就能摧毁太多人和事。我想在这艘破船上,拉一把我的好友。但我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没有姜真人的力量,却有姜真人的心情啊。” “我在楚国也认识一些人,他们帮不了我。” “有唯一一个还算熟悉,也很有地位的朋友。可惜他叫伍陵,早前已经不幸。我不希望龙伯机是另一个我在南域的不幸了的朋友。” “我说这些,都是腌臜的借口,都是在为自己解释。但是,两位真人,我并非要寻求你们的原谅。” 中山渭孙的金躯玉髓已经被重创,但他喘息着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能够为这件事情做到什么程度,我能付出什么。舍利姐,你不是一直对逍遥泉很感兴趣吗?我愿意把我逍遥泉的干股全都转赠给伱。还有姜兄,你的云顶仙宫碎在天京城,直到现在都没修复不是吗?修复仙宫的材料,我帮你凑齐。 “只要你们帮忙说句话。” 他像一条岸上的干涸的鱼,竭力地仰看两位太虚阁员:“龙伯机只是一个神临修士而已,他对楚国没有任何威胁,楚国会卖这个面子的,只要你们帮忙说句话——” “够了。”黄舍利打断他:“姜望的面子是怎么挣来的?是像你一样趴在地上乞来的吗?你把我们的面子看得太轻,又把自己看得太重!” “你以为你中山渭孙有什么分量?你分量真的够,还需要利用我们吗?逍遥泉的干股算什么?老娘缺钱吗?老娘是喜欢赚钱,但多少人想送钱也送不到我面前来!” “我本该亲手锤死龙伯机,给姜望一个交代。也让你知晓利用我的下场,以消我心头之恨。这才是我的脾气!”黄舍利抬起手指,点了点中山渭孙:“但我毕竟和你中山渭孙认识了这么多年。看到你现在这副没用的样子,我确实下不了这个手。但是你记住了,不会再有下次。过往所有,全部归空。” 中山渭孙惨笑无声,又看向姜望。 姜望一句话都不说,既不跟中山渭孙说话,也不跟黄舍利说话,径自踏空而走。 黄舍利抬了抬手,大概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一拂长袍,自往荆国回飞。 循规蹈矩、温文知礼的中山渭孙,任性起来太过分。他分明就是用他自己,来让人为难。这不是朋友该做的事情。 她亲手打杀龙伯机,确实是个交代,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和姜望的交情,是她一次次主动结下的。中山渭孙和姜望哪个更有分量、更有未来,更是显而易见——但像她自己所承认的那样,她确实下不了手。 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人。她看到了中山渭孙过分的任性,却也如中山渭孙所愿的那样为难了。 此刻转身离开,是绝不为中山渭孙出头的态度,却也默许了中山渭孙借她的名声。对“黄舍利陪中山渭孙来南域救龙伯机”之类的消息,不会特意去反驳。 这真是一场闹剧啊。 中山渭孙作为龙伯机的朋友,是很够义气的。但作为姜望的熟人,又太不够意思。 姜望颇是无趣地弹了弹长剑,琢磨着接下来是不是去虞渊。 太虚勾玉恰在此时传来信件。 是‘灵岳’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大哥,你是来救龙伯机的吗?” 独孤无敌回信问道——“你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灵岳很快回信——“就在刚才,通过隐秘渠道传进楚国。和你们进入南域的消息几乎同时抵达。所以我马上来问你了。这人可在重点名单上,若是你的朋友,须得尽早打点。” 姜望没有回头,但见闻自能捕捉到中山渭孙正艰难爬起来,而黄舍利已经离开。他回信道——“我跟龙伯机不熟。我是被中山渭孙哄来的,他们两个是朋友。” 灵岳的信迅速飞回来,字里行间明显带了怒气——“这样啊,中山渭孙还是有些面子的!我给龙伯机留个全尸,让他带回荆国去缅怀。” 过得一会儿,太虚幻境里,又飞来黄粱的信——“姜大哥,来黄粱台吃饭,我给你预留好位置了!” 姜望先给黄粱回信,说了声“好。” 想了想,再给灵岳写道——“你就当我这次来南域,是来看望老国公的。我对龙伯机没有恶感,中山渭孙也算是义气……当然,他们都不是我的朋友,与我无干系。你们该怎样就怎样,不要因为我有正面或负面的影响。” 太虚纸鹤穿梭幻境。 华服披身的左光殊展信便复——“中山渭孙这个狗东西,胆敢欺哄于你,我非得叫他知道,何为蛮楚!” 但想了想,又把这行字抹掉,转写道:“嗯嗯,知道了。” 捏信为鹤,送它飞离。 屈舜华就坐在他的对面,与他并用一张条桌,小腿靠着小腿,脚丫贴着脚丫。笑道:“怎么把那句抹掉了?” “都说姜大哥手辣,他其实是个心软的。”左光殊道:“我若那么说了,他肯定又要劝我。整天想着屠真,从妖界杀到边荒,已经够累了。何必叫他费这些心思?” 屈舜华抬起一根玉白的手指,笑着戳了戳他的脸:“你倒是体贴!” 左光殊也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她的手指,就这样颇幼稚地牵着,却聊起正事来:“恶面军兵围度厄峰已经好些天了,南斗殿外围势力早已经扫空,就一个南斗秘境迟迟不杀进去。安国公究竟是怎么打算?” 此次楚帝震怒,下令夷平南斗殿。挂帅主持此事的,正是安国公伍照昌。他在陨仙林的调查无功而返,正是无处抒恶的时候,但在南斗殿战事上,还是保持了相当的耐心。 “围点打援呗!”屈舜华道:“眼下是边打边等,等南斗殿藏在水底的朋友们,一一浮出水面。安国公从来都是懒得捉小鱼的,既然出手,就要一网竭泽。” “像中山渭孙这样的?”左光殊问。 “那是意料外的蠢货。”屈舜华忍不住笑了:“咱们光殊真是记仇呀!” “除了南斗殿的那些朋友。”左光殊问:“是不是还在等三分香气楼的朋友?等罗刹明月净?” 这一次安国公挂帅荡平南斗殿,事起突然,国内天骄群起而应,个个都想大展拳脚。可惜灭一个南斗殿,用不着太多兵马,军中位置就那么多,伍照昌也不是个乐见世家子去镀金的,便只点选了几个。 屈舜华被征在军中,独当一面,左光殊却是没有捞着军事任务,故前线一些具体的情况,他还需要问屈舜华。 屈舜华解释道:“三分香气楼留在南域的暗子,基本被扫清了。但她们有几个重要人物,都还藏在南斗秘境里。” 左光殊难以理解:“安国公摆明了在起网,罗刹明月净会为几个下属冒险?” “罗刹明月净当然可以放下她的那些天香、心香,但【桃花源】她总是想要的。”屈舜华道:“万一来了呢?反正长生君已是瓮中之鳖,试一试总归没有坏处。” 桃花源乃是罗刹明月净的洞天宝具,由第三十五小洞天“白马玄光天”炼制而成。一直以来,都落在郢城。 也正是因为三分香气楼将洞天宝具都置于楚国监视之下,才让楚廷格外放心。 三分香气楼悍然脱楚的时候,楚国不少高官都愕然不已——谁能想到三分香气楼的决心如此之大呢?楚地多年经营,可谓三分香气楼的根本所在,却一舍尽舍,连可以传承万代的洞天宝具都不要了! 当然,现在事实证明,三分香气楼在楚地的资产虽都充了公,大盈国库。这名为【桃花源】的洞天宝具,罗刹明月净却还是想要的。 在脱楚数年之后,在楚国方的追缉逐渐缓和下来之时,潜伏多年的暗子,一朝启用,勾连南斗殿,悍然出手,将【桃花源】从郢城偷了出来。 可惜她们注定带不走,连宝具带人,被一并围在南斗秘境中。 左光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了,军务在身,我不能分心太久。”屈舜华穿起靴子:“在家好好等我。姜大哥那边,就你带他去黄粱台,好生招待。至于给中山渭孙教训的事情……” 她妩媚一笑:“交给姐姐。” …… ……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白歌笑的名字,便从此来。 青崖之上,朝阳入画。竹林成海,荡漾晨光。 “当世琴仙”、“画道第一人”、“青崖书院院长”……享有如此多荣名的白歌笑,是一个外表乍看不奇的女子。 非得细瞧细琢磨,才能瞧得到工笔。 她的美不是俗子可见。 云拦雾掩在山中。 她做男子打扮,戴冠束发,身穿儒衫。坐于高崖石台,身前置一小桌,桌上有一壶茶,两只杯子。 壶嘴儿热气缭绕,如雾蒸腾。 恰有山风拂来,流云四游。竹海漾碧波,远山挂一虹。 白歌笑拎起茶壶,慢慢地倒了两杯茶。 茶有七分满。 当她放下茶壶的时候,一个俊逸潇洒、气质出尘的男子,恰恰落在山顶,坐在了小桌对面。 白衣飘飘,如仙临凡。 “叶真人来得很快嘛。”白歌笑以食指指背,将茶杯轻轻前推。 叶凌霄拿起茶杯,先轻轻地嗅了一下茶香,再小品一口,才满足地将茶杯放下,笑道:“品青崖龙尖,脚程不得不快。” 白歌笑瞧他一眼:“你叶凌霄广结天下,横通商旅,还缺茶喝?” “这可是青崖山主泡的茶,这也是此地独有的茶叶!”叶凌霄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夸张:“纵富有天下,无福何能饮此一杯?” 白歌笑不置可否,只道:“你既是有福之人,可知惜福么?” 叶凌霄又端起茶杯:“这等好茶,我可是一滴都不舍得浪费。” 那细长的茶叶在沸水中翻滚,好似龙游,故有‘龙尖’之名。饮之延年益寿,补气培元。此等茶叶,别处没有,这里也只有母树两株,乃青崖祖师当年手植。 白歌笑浅啜一口,语气随意地问道:“南斗殿的事情,你怎么看?” 叶凌霄不答反问:“有人找到你了?” 青崖山主轻声一笑:“然也!” “说些什么呢?”叶凌霄问。 白歌笑道:“无非是‘天下大宗,同气连枝’、‘未雨绸缪’、‘唇亡齿寒’之类的话。” 叶凌霄点了点头:“很有道理的话。” 白歌笑补充道:“很有道理的废话。” 可不是废话么! 谁不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 问题是你南极长生帝君早些年就被楚天子寻个理由削了帝号,在天外躲了那些年,也不见汲取教训。现在还敢勾结三分香气楼,偷郢城里的洞天宝具,还被抓了个现行! 六大霸国屹立至今,砸山连岭的事情可没少做。 楚国师出有名,谁能与你唇齿? 感谢大家的支持,咱们又回到第一。 大前天我说我得努力写番外,是的,现在已经有灵感了。(划掉) 我先写个四千字加更,后天交给大家。(这是真的) 然后再努力写番外。 大家可以看一下活动,我之前忘了跟大家说。角色前五能够上闪屏,大家可以投一下想看票。 番外只能有一个角色名字,但我准备写的是【左光烈*苦觉】 也算是老和尚返场。顺便填一条背景线。 希望大家能喜欢。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自景太祖姬玉夙建立大景皇朝以来,古老的天下大宗们,话语权就一日小过一日。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风光不是那些风光。 但时代洪流如此,接不接受,也都只能接受。 宗门时代已经过去,正在成为历史。 曾经显赫的一切,如今都是历史的回声。 任何一个有志于永恒的存在,都必须顺应时代,随历史而革新自我。固步自封的唯一结局,就是腐朽为尘埃。 小到个人,大到一宗一派一国,都是如此。 诸圣时代,百家争鸣。天下大宗,何其之多!百源千流,何止万家开宗! 今安在? 还剩几何? 如今还能保留自主的,都是宗门中的佼佼者了。列国境内之宗门,皆列国臣妾也。放眼天下,也就一个凌霄阁,算得上例外。 但以事实而论,与世无争的凌霄阁和商行天下的云国,实在也没什么威胁可言。通常不会被忌惮,没谁把它们当做不稳定的因素。 回望正在过去的这段光景,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太虚派集体被封入太虚幻境,血河宗被除名,南斗殿正要被夷为平地。天下大宗,除名其三。 这的确是相当惊悚的一件事情。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加速了宗门的迭代。不,没有迭代,是断代了。已经灭亡和将要灭亡的天下大宗,未有后继者。 这还没有算迷界一战险被除名,勉强存活下来,声势也大不如前的钓海楼。 今日南斗殿之厄,是可以说一句唇亡齿寒的。 但楚天子盛怒之锋,非霸国何以撄? 叶凌霄道:“找到你的人,希望你做些什么呢?” 白歌笑语气淡然:“无非是让我出面,劝止一番,保一保长生君的命,留一留南斗殿的道统。让南斗殿有个赔礼道歉的机会——叶真人,我白歌笑竟然这么有面子吗?” 叶凌霄用力点头:“至少在我这里是很有面子的!” 青崖山主笑了笑:“可惜楚国未见得这么想。” “须弥山、剑阁、暮鼓书院、三刑宫,哦,还有一个儒宗圣地书山。”叶凌霄扳起手指头,一个个数:“在南域有这么多大宗,怎的要你出这个头?” “也许是因为他们毕竟近吧。抬手就扇到了!”青崖山主笑道:“楚国若想教训我白歌笑,还得翻山越岭渡河,再问一问景国是否肯借道呢!” 当初南斗殿敢于插手齐夏战争,在地缘上离得远,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夏国若赢了,南斗殿便就此结下强援,往后面对楚国的压力,也能从容许多,说不得就能趁势挺直腰杆。夏国若是失败,齐国也不可能出兵打到度厄峰来。 以此类比,远隔万里的青崖书院,的确是可以与楚国讨论几句的。 叶凌霄道:“既然出头递个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山主是如何想的呢?” 白歌笑掸了掸衣领,漫不经心:“喝茶罢!” 叶凌霄便笑了笑:“此唇亡之时,山主未见齿寒么?” 在这高崖之上,白歌笑抬起手来,指向云游雾尽的远处:“旸国灭,夏国灭,丹国灭,春秋几度兴亡!诸国兴灭都是常事,为何不见霸国忧怀?无非是此国灭,彼国兴,宗门灭,却难有承。我想这亦是宗门体系落后于时代的证明?既如此,宗门有什么灭不得?” 她闲坐高崖,好似全不以青崖基业挂怀:“我辈读书人,要尊重时代的声音。具体到每一个人的意志,最后汇成时代的选择。若说宗门就该消亡,那就消亡吧!春秋何罪,我白歌笑岂碍于时代?” 或有意或无意的,当今时代在消亡古老。这个古老并非是年限,太虚派就很年轻,古老的是宗门体系。这或许并非哪一个人或者哪些人的念想,而是时代的必然。 白歌笑的着眼点,确实在太多人之上。 叶凌霄抚掌而赞:“人间岂有白歌笑?彼辈枉称风流子!” “天上哪来叶凌霄?”白歌笑弹了弹茶杯:“莫要喧声惊世人!” 青崖山主不让拍马屁,叶凌霄也便一笑而过:“南斗殿授人以柄,伏诛不冤。那些自谓忧心如焚,却不敢出头的人,我不知能凭什么挡楚国屠刀。那些人真以为楚国输了河谷,又走了三分香气楼,便是个纸老虎了?病虎尤危!岂可不察?” 楚国近些年的确是声势大衰,自河谷战争后,屡屡不顺。远不及秦齐那般名实并举,如日中天。 但陨仙林仍然是波澜不惊,魏国、宋国这些个强国仍然被牢牢压制,整个南域的话语权,仍旧紧紧捏在楚国手中,未见半分动摇。 楚国之强弱,还用其他人去掂量吗? 别的不说,同在南域的魏宋强国,岂有洪声?当今魏天子是何等雄略,若真有机会,他会呆坐望江楼? 现在的楚国,正是要证明自己强硬的时候。大军围住度厄峰,却不一鼓而灭,就是要让此事发酵到天下皆知。在这种情况下,敢挡在楚国前路的人,怎么可能不为楚锋所伤? 白歌笑抬眼瞧着面前的凌霄阁主:“你叶真人看得这样透彻,看来也是相当关注此事,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吗?若能在这件事情里出一些力,做出些影响,可是好处多多。” “你也说了,叶真人嘛!”叶凌霄没好气地道:“我又不像你们,已达现世极限,站在超凡绝巅。那长生君也站在了绝巅,现在又如何?” 他颇显惆怅地叹了口气:“想我‘万古人间最豪杰’,韬光养晦为人轻!一步慢,步步慢,现在是云国那一亩三分地都难管住喽!” 青崖山主便道:“说清楚,是管不住地,还是管不住人?” “话说得太清楚,就少了余韵啊。”叶凌霄瞥她一眼:“想笑就笑,别憋着难受。” 青崖山主就哈哈大笑:“你叶凌霄也有今天!” “唉。”叶凌霄长叹一声,伸出双手,在身前比着:“当时她才这么大,那么脆弱的小可怜,一转眼,也已经长大成人了。我却还常常觉得她只是个孩子,还是走路都不稳的年纪,总要搀着她——也许我也是时候放手了。” “舍得么?”白歌笑问。 “舍不舍得……哈!”叶凌霄潇洒一笑:“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老顽固一直做拦路虎,时间久了可就讨人嫌了。我还指望以后若是缠绵病榻,还有人愿意来看我呢。” “能叫你叶凌霄自知这点,可真是难于绝巅!”青崖山主笑道:“看来你修为大有进益!” 叶凌霄拱了拱手,表示讨饶,请求放过。 白歌笑也就点到即止,又问道:“青雨近来如何?都忙些什么?” 他们相熟不止一年两年,叶青雨的成长,她也是一直关切着的。当初年纪还小的时候,还想把叶青雨送进青崖书院读书,后来叶凌霄自己舍不得,也就罢了。 叶凌霄道:“还是那些——看看云,练练琴,喝喝茶,修修道,演演法,也学着处理一些宗门的事情,再就是给她的笔友写写信。每天悠然自在,自得其乐。” 白歌笑有些感慨:“当世天骄,要么勇猛精进、大道独行,要么千帆竞渡、百舸争流。像她这样清冷宁静的,太少见了。也不知你怎么养的性子,跟她母亲截然不同。” “大争之世,烽火未休。我有时候也在想,是否该叫她染些酷烈,以便更好地面对这个世界。我也有意带她去过妖界战场,叫她见识血火,但她跟那种地方完全不协调,怎么都不是属于战场的人。哪怕心里带着情绪,手段也显温吞。” 叶凌霄抬眼看着远处,其声悠悠:“我带她去天外修行,她对花花草草天外风景的兴趣,远大于征伐异族、探索险地。不能说她不用功,她也很努力地修炼,道术杀法都掌握得很快,但她的心一点都不锋利,与人厮杀,十成功力用不出七成。” 凌霄阁主轻叹一声:“世道不宁,她这性子,我难以放心。” 放眼天下,那些耀眼骄才,都是道法兼修。用自己的【法】,护自己的【道】。用自己的剑,维护自己的道理。 这个【法】,可以是刀剑,可以是力,可以是势……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卫道的手段。 叶青雨在修行上的天资,是一等一。在杀伐之上,则难言天赋。 那些只会拳脚的,都知“一胆二力三功夫”,没有杀人的决心,任是万法加身,也不能临阵而用。 擅长搏杀如姜望、斗昭、重玄遵者,是十成力能够杀出十二成的威能。此外如黄舍利有【菩提】,赵汝成有【灵犀】,也能借助神通演尽战斗才情,臻于巅峰。 如秦至臻这般的天骄,战斗才情亦然极佳,却不是绝顶。面对其他人自可势如龙虎,在面对姜望这样的对手时,难免处处被压制,十成力只能杀出九成九。 像叶青雨这样的搏杀天赋,真个到了与人斗法的时候,基本只能靠境界、靠秘法、靠一些外物来压人了。 叶凌霄也是拳打西极,脚踢东海,无数次生死中砥砺出来的杀才,对自己的宝贝女儿,自然有极清晰的认知——至少在实力这个方面,不会有太大误差。 青崖山主正色道:“这孩子清冷淡雅,与世无争,还有一点点的痴。注定是修道而非炼法之人。顺其自然就很好,你可别矫枉过正。” 叶凌霄摇了摇头,宠溺地笑了笑:“我哪舍得?她不能自持其路、自诛外邪,我这个做父亲的,替她护道便是。”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青崖山主的语气很是郑重:“终究道为根本,法只是手段。这一路是腥风血雨也好,风轻云淡也罢,走到高处之后,看到的风景都是一样的。有你在旁边看着,她的道不会被影响,还是能往山上走。” 叶凌霄闻弦知雅意,不再笑了,手里摩挲着茶杯,眼神里有了几分认真:“我会珍重。” …… …… “江湖路远,请多珍重。” 这只是一句寻常的告别语。 却是中山渭孙所听到的好友的最后一句话。 上次与他告别的,是伍陵。 这次与他告别的,是龙伯机。 大家都是拥有大好前途的青年,彼此都有灿烂的人生。都相信对方会过得很好,从未想过一别成永远。 等到风起云涌,才知世事无常。 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心坚如铁,太虚阁员黄舍利散漫却很拎得清,天下第一的姜望,不怎么言语,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唯独他中山渭孙,这一次不知轻重。 这是他三十一岁的人生里,迄今为止唯一一次不知轻重。 放开脸面,不顾名誉,不识大体,枉做小人!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说服执掌鹰扬府的爷爷;他知道黄舍利就算跟他交情再好,也不可能为他插手楚国事务;他知道姜望没有任何理由,帮他救龙伯机。 他想着把这两个人哄过来再说,借一下他们的名声,扯一张虎皮,跟楚国去谈赎金。能请得他们开口当然最好,实在请不动,就把中山渭孙这个人,把过去积累的那点情分,也放上天平。 他在泥地里的丑态,亦是筹码之一。 现在勉强也算是如愿了。 姜望不愿再理会他,就此陌路。黄舍利虽然大怒痛殴,却默许他这次借名。 但他是否满意呢? 他也不知道。 黄舍利骂他没有认清自己的分量,他其实认得很清楚。他中山渭孙的分量,就是这样而已——是在借名的事情已经发生之后,在他如此凄凉无用的一面前,黄舍利不会站出来公开唱反调的程度。 对向来公私分明的黄舍利来说,这已经很难得。 对他中山渭孙来说,这是得不到鹰扬府任何支持的情况下,他在最短时间里所能借助到的最有用的外力。 “呼……” 中山渭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脸贴着地面,就这么趴着,静静地趴了一会。被鲜血濡湿的泥土,反有一种叫人安心的味道。 他真想一直趴下去,太疼,也太累了。 鼻梁是内凹进去,面骨歪得厉害,身上也多处骨裂——但痛楚显然不止这些。 他很想趴在地上睡一觉,什么都不要再想。什么家族、国家、交谊…… 但他没有忘了此来南域的目的,所以只是略略闭了眼睛,他就睁开。片刻之后,他就爬起来。 他用道术洁了尘、去了泥、擦掉血迹,换了一身衣物,重新簪好头发。他又是那个荆国中山氏的温润公子。 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大荆帝国鹰扬府中山渭孙也。 他与黄舍利相偕来游,到南域想要救下一个名为龙伯机的朋友。 他准备了很多诚意。 【感谢书友“白脸河马”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10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私怨也 姜望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诸天都游过。在所有浮光掠影的小欢喜中,他最热衷于搜集美食——家有贪吃小妹,为兄不得不为也。 而即便放诸天下,黄粱台的美食,也可称名第一。 毕竟除了虞国公屈晋夔,也没听说第二个爱做菜的绝巅。 大齐太子姜无华的厨艺也算妙绝,长乐佳肴堪称临淄绝品,齐人无不以享用为荣。但与黄粱美食,仍不可同日而语。 黄粱台开宴不多,每一桌都紧俏,在楚国是无数达官贵人争抢的享受,乃“天下至味”,可谓“极口腹之欲”。 但姜望每回来楚,都必能享用一桌——这就不得不夸左光殊找媳妇的本事了。 魔族战略收缩,边荒诛魔已是苦功难获,姜望本就要挪个地方,转道虞渊,谋求杀真。 从妖界辗转现世边荒,从牧国防线杀到荆国防线,再去虞渊。在某种意义上,他姜真人也算是妖憎魔厌了,也不知修罗会不会欢迎他。 虞渊入口无非秦、黎。 通常来说,人们前往虞渊历练,都是过秦境,走武关。黎国还是雪国的时候,常年锁境,并不对外开放虞渊入口。如今洪君琰归来,并西北而立新朝,积极对外交流,也开放了虞渊入口,诚邀天下修士前往历练。 但对姜望来说,他当然要去战争更激烈一些的地方,所以秦国武关是更好的选择。顺路来到南域,赴楚拜访一下长辈亲朋,也是应有之义。 左光殊也不像他第一次来楚那样,卷千骑相迎,现今写封信就算热情,迎到门口就算亲热呢。 不过他也熟门熟路了,于南域自在履空。 这南域有不少强大真人,值得他上门讨教。 抛开楚国不说。还有魏国大将军吴询、越国隐相高政、宋国国相涂惟俭、剑阁万相剑主…… 说起来南斗殿陆霜河与他还有绝顶之约,现在看来,七杀真人是没法赴约了。回头还是要请观衍前辈解开命格纠缠。 一边随手演练道术,一边琢磨着南域试剑的目标,忽然之间,长相思颤于鞘中!有一缕绝强刀气,横于百里之外! 姜望随手按住剑柄,抚平长相思的跃跃欲试——随着他连杀洞真,横绝诸界,这柄剑也是越来越嚣张,遇到哪个都想碰一碰。 南斗殿怎么说也是天下大宗,传承悠久,说句不好听的,南斗殿立为天下大宗的时候,熊义祯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楚国此番灭南斗,各种层次的战斗都少不了,强者争杀,必不鲜见。 姜望自问不是个爱看热闹的人,按住了长相思,淡定地继续往楚国去,光殊还在等着开饭呢!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不小心放开的见闻,偶然捕获了一个名字—— “斗昭!” 姜真人脚步一转,立即敛形敛音,寻声而飞。 倒也不是喜欢看戏,听到了同事的名字,过去关心一下,岂非人之常情? 丹国早已覆亡,拔地而起的是元始丹盟。 在元始丹盟和宋国之间,有许多山峦,其中最有名的一座,当然是燕云山。 无生教祖张临川,曾于此偷建无生地宫。也于此血屠追缉者,杀了十余名神临修士,数百名各国超凡。 燕云山地宫血屠,魏国晚桑镇惨案,都是张临川的孽行。这两个地方,也因此而为世人所知。 好巧不巧,姜望今日循着斗昭之名,又辗转飞来此处。 他曾经在这里仔细寻找张临川的痕迹,故而对燕云山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记得地形,睁开乾阳赤瞳,远远便见着一道刀虹横挂。 寒锋如洗,剖开天地。 斗昭武服猎猎,招摇于空,十分的狂放:“法罗!我已经放你逃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人来救你。你点的莫不是死香?你到底有没有放求救消息?” 名为“法罗”的三分香气楼真人,刚刚被一刀斩落山谷,轰开泥土,陷地百丈之深,一时还没有爬起来。 被斗昭追砍三天三夜,他还能喘气,就已经很不错了。 “斗昭,你穷横什么?”法罗阴恻恻的声音,怨恨地响在地坑:“若不是在南域……” 地坑之中,蒸腾烟气。那烟气化为一尊獐状的三色异兽,散发奇香。仰天长嘶,尖嘴外错獠牙,一时阴翳横空、弥漫张织,使得元气都沉晦,烈阳都变暗,却偏偏产生一种令人醺醺欲醉的安宁感。 令人不自觉地放下防备,沦于危险。 此中乐,难为言。 三分香气楼秘传超品道术,祸世九香! 与一般道术不同的是,它是一门阶梯类的道术,可以拆分成几个阶段来使用。 其中完整版本乃是天阶层次,在罗刹明月净手中,真有祸世之威。法罗只能用的出前三香,却也有地阶道术的威能。 当然,现在伤重如他,也只能勉强激发獐香了。 那獐状异兽升腾于空,呲显獠牙,不断扩展阴翳,外拓香气,凶相渐重—— 砰! 一只武靴踏落,毫不留情地踩碎了它! 靴底迸发出无尽的金光,大耀此世,瞬间扫尽阴氛,显露出坑底那位涂脂抹粉但已经花了妆、极重仪表但已伤痕累累的奉香真人。 气息衰弱到极点,俊俏的颜色,已是半点都看不到了。 “雕虫小技!”斗昭居高临下地注视他,正要再逼出一点什么手段,忽然眉毛一抬,来了精神。 气机一动虎咆山。 连人带刀,遽转百里,以身分野,一刀劈落——“鬼鬼祟祟,出来受死!” 他斩进了一片剑光海! 剑光结潮,涌成海啸,瞬间反扑过来。 斗昭何等敏锐,已经认出来者,却也装作不知,刀势骤强百倍,撕扯得天穹尽是裂隙,如同千百根拽住他、不让他下劈的黑色线条—— 斗战七式之天罚。 他斩下一块破碎的天穹! 姜望来南域是想着略作休养,可不愿现在和斗昭大战一场——这王八犊子比死在手上的哪个洞真都要更难缠。 遂是恰到好处地后撤一步,反手尽归剑潮于鞘中。“斗阁员!是我!” 天骁刀的刀锋,悬停在额前。刀锋所触之空间,被压迫得发出丝丝缕缕的颤鸣。而面迎此锋的姜望,纹丝不动,笑意温和。 “哦——”斗昭很不甘心地收刀:“原来是你啊。” 反手一刀! 天罚之线,骤临地坑,将试图趁机窜走的法罗,又斩回地坑里。 他眼睛瞧着姜望,用埋怨的语气说道:“你怎么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早点站出来,我差点就把你砍死了!” 姜望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这个水平呢,收不住力也很正常,多练几年就好了。不要自卑。” 斗昭‘呵呵’了两声:“你不在妖界杀你的真妖,圆你吹下的牛,跑到南域来做什么?” 被中山渭孙哄来南域,姜望自己倒不很在意,顶多就是以后跟中山渭孙保持距离。中山渭孙也不敢动其它的心思,至于“借名”……名声他不肯借,中山渭孙就借不到。就像他和左光殊说的那样,这一趟就当来楚国看看淮国公了。 但这件事无疑是斗昭口中的快刀——你太虚阁员被中山渭孙哄得团团转,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以预见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斗昭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至于斗昭是怎么知道的——中山渭孙通过隐秘渠道放出消息,他和黄舍利、姜望都要来保一个叫龙伯机的人。楚国高层当然要问一问同为太虚阁员的斗昭。 姜望选择避其锋芒,顾左右而转进:“远远听到了同僚的名字,我过来关心一下。勤于阁务如你,不在你的最高楼里操心,这是在做什么啊?” “哦——”斗昭没想好怎么解释,索性转身跳进地坑,对着法罗就是一刀—— “你这废物!给你这么多天时间,一个高手没引来,倒引来不少苍蝇!你是什么狗屁奉香真人!是不是在楼里根本不重要?” 作为三分香气楼奉香真人,也是楼里唯一的男性,法罗被这一刀斩得花容失色。勉强架起一只玉如意,但轻易被碾成流光。 他脸色煞白,咬着牙道:“你斗昭是太虚阁员,早已脱楚,做事要秉持公义,要让人信服!你凭什么追杀我?若要拿楚国刑令说事,此楚国与三分香气楼之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姜望完全没有“苍蝇”的自觉,轻飘飘地落在地坑边缘,半蹲下来,脸上带笑,居高临下地观察地坑里的两人。 斗昭大怒:“你敢这个态度跟我说话!此你我私怨也,与楚何干!” “你我哪有私怨!”法罗悲愤交加:“我们以前都没有见过面!” “说到点子上了!”斗昭抬刀怒斥:“你在楚国做生意,却都不曾拜会我,分明瞧不起我!” 遂是一刀落下,将早已伤重的法罗横尸两截。 呜呼,三分香气楼今日殒真。 每一尊当世真人,都是千劫万难之后才成就。每一个成就当世真人的强者,都有自己壮阔的人生。 三分香气楼能够发展到今天的规模,甚至走到脱楚自立的这一步,作为奉香真人的法罗,在其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包括西秦在内很多分楼的经营,都是他亲手开拓。 但这次他被斗昭盯上了,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也没有任何人救他。 斗昭平静地道:“陨仙林里有一种花,叫做‘飞仙罗’,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长,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扎根。它活着的时候到处都是,抹掉哪里都还存在——是不是很像三分香气楼?” 姜望半蹲着:“一种寄生的花?” 天空淅淅沥沥地落起血雨。 斗昭站起身来,很是随意地一刀反撩,狂暴的刀气倏然横过,将血雨抹尽,使天空复归澄澈。 “啧。”姜望悠哉地道:“斗真人未免太霸道,人都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还不许天地有悲?” 斗昭随手丢了一块令牌,丢在法罗的尸体上,表示这是他斗昭的斩获,南域自然没人敢动这具尸体。而楚国的人会过来收捡。 他跳出土坑,自往别处飞:“死在我斗昭刀下,是他的荣耀,有什么好悲!” 斗大爷还急着找下一个真人砍呢,不耐烦跟姓姜的废话。 刚才要不是姜望就在旁边,他借口都不用找。这几天追杀法罗,故意横过南域诸国,有谁敢站出来说些什么? 姜望也跃身而起,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斗昭嫌弃地回头。 姜望笑眯眯道:“你跟法罗——是叫法罗吧?你们的私怨已经了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今天没有阁务?” 斗昭拿眼一横:“不许我有别的私怨?我说你有事没事?有事快说,没事别在这里烦我!” “杀了几个真人啦?”姜望笑问。 “也就两个吧!”早聊这个,何至于让人心烦?斗昭微微一笑,语气淡然:“除了这个三分香气楼的奉香真人法罗,还有一个南斗殿天同真人,好像是南斗第四真?记不太清,太弱了,我没什么印象。” “哦——”姜望拖长了尾音:“就两个,还是分开杀的。” 斗昭冷笑:“他们可不是关在笼子里没地方跑!就拿那个天同真人来说,擅长虹隐之术,飞天遁地,无形无踪!我都一路追到了天外,才将他的头颅割下。此中难度,岂是你能够想象?” “是吗?”姜望还是笑。 斗昭决定多宰几个真人再回来说话,不然腰杆不够直,遂冷声道:“你笑得太难看了,没事就去淮国公府歇着吧,大老远的,被人骗过来一趟也不容易。” “哦,我没事。”姜望笑着挥挥手:“你走吧。” 斗昭转身就走。 “等等!”姜望又叫停他:“我刚刚想起一件事!” 斗昭皱眉回身:“有屁就放。” 姜望乐呵呵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储物匣:“我在边荒呢,宰了两个真魔。这事你知道吧?”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很关注你吗?”斗昭冷笑着摇头不已:“你很肤浅你知道吗?杀了两个真魔就炫耀,真魔多傻,多好杀啊!” “听我说完嘛。”姜望笑容不改:“我宰了两个真魔,其中有一个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有收藏癖吧——” 他把储物匣丢给斗昭:“你瞧瞧,里面冻住的这条胳膊,是你的么?还是金色哩!” 晚八点有。 …… 理直气壮要月票! …… 感谢书友“做个好人田安平”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11盟!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天下大同人人同义 “欸——你别走啊!” “斗兄为何如此匆忙?” “跟同僚再讲两句呗,你当初横扫边荒的英雄故事——” 无论姜望怎么嚷,斗昭都没有再回头。 留下一句“有点事”,便一去不复返。 姜望的心情变得很好。 以至于当他看到左光殊的时候,脸上还散不去笑。 左光殊狐疑地瞧着他:“被人哄骗了还这样开心?” “今日哄我,只能借我名声,还未能借到。他日交谊渐深,再哄可就不止如此。”姜望施施然笑道:“此防溃于蚁穴,我为什么不开心?” “这么说是很有道理……但总觉得,不止如此。”左光殊笑了两声,见姜望开心,也跟着开心起来:“走吧,去黄粱台。” 姜望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我带了点妖界的特产做礼物。让我先去拜访淮国公和长公主。” 他送给淮国公的礼物,是羽族真妖的灵羽,以之制成一支羽箭,用以装饰武功。 送给大楚玉韵长公主的礼物,则是一株完整的、还裹着妖界土壤的暮雪海棠。此物产于妖界,因有驻颜之效,常被用来制作养颜丹。 不过淮国公这会儿不在楚地,礼物也只能留待光殊转交。 长公主得了暮雪海棠,很是欢喜,但瞧着姜望却道:“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哪里还需要养颜。你该送的人,可送了?” 姜望有点不好意思:“送了的。” 左光殊在一旁拆台:“他抢了一片花圃,谁都送了。舜华姐姐都有!” 姜望急道:“这一株是最好的!” 熊静予便笑了起来:“你呀,不懂女人心思。暮雪海棠是珍贵的礼物,你送给伯母,伯母很开心。送给舜华,舜华也欢喜。但一样的礼物你送了这么多,就不好再送给你喜欢的姑娘——‘与众不同’,才是送礼的真义。” 姜望挠了挠头:“与众不同的礼物,可不好寻。” 熊静予笑得更开心了:“傻孩子,我说的与众不同,不是这件礼物有多么了不起。而是你要通过送礼物这件事,让你喜欢的姑娘认识到,她对于你是多么与众不同。你待她永远跟别人不一样,明白吗?” 姜望道:“我待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熊静予笑眼温柔:“那就用礼物来强调这一点。” 姜望逐字逐句,听得十分认真。 熊静予瞧着他呆拙的样子,略想了想:“青羊,我有件礼物想送给你,不知你……忌不忌讳。” 姜望连忙起身离座,深深一礼:“伯母说的哪里话?姜望早已视此为家,长者有赐,我喜不自胜。” 熊静予自随身的储物匣中,取出一只精巧的、巴掌大的凤翎白玉盒,旋动玉雕的翎羽,将盒盖打开—— 里面是一对水滴状的、似金似玉的耳坠。宝光暗藏,灵气隐隐。复杂的阵纹,镌刻成华美的图案。它们像是一片云,像是一片海,像是随时要飞走的金玉凤凰。 “光烈还很小的时候,我就想,他长成了会是什么模样,将会娶什么样的女子,过怎样的生活。我不期待她家财万贯,不期待她倾国倾城,不需要是什么绝世天骄、皇亲贵胄,我只希望他们真心相爱……”熊静予轻声道:“这对耳坠,我是为儿媳妇准备的。不能说有多珍贵,但它的确独一无二。我想把它送给你,我希望你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也真心喜欢你的女子,在你觉得正确的时候,把这对耳坠送给她。你愿意收着么?” 姜望完全能够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情感。 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祝福。 她眼里那份眺望的期待,她所注目的背影,是从牙牙学语,到跌跌撞撞,再到意气风发,再一去不返。 拒绝的话他当然说不出口,只是下意识地看了光殊一眼。 左光殊扬了扬手,大咧咧地道:“我的那份是一只手镯,小时候就给舜华姐姐骗走了。” 姜望双手将这只玉盒接住,对熊静予重重地一拜。 此时更无它言。 …… …… 见我楼中,两人对坐。 左光殊哪个陪客也没叫,便两兄弟对饮。 忆昔当年第一次来这里,一桌五人,屈舜华、夜阑儿、楚煜之、姜望、左光殊,也算热闹。 如今楚煜之早与世家割席,夜阑儿随三分香气楼脱楚,屈舜华正在征伐南斗殿的前线…… 桌上仍然是人间绝品的美食,享用美食的人,心境已然大不同。 “说起来,楚煜之近些年怎么样?”姜望随口问起故人。 在所有渐行渐远的过客里,楚煜之是令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位。这是一个敢在楚国说“国弊在世家”的人。 左光殊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就那样吧。他在朝堂上的前途基本绝了,没有向上的可能。不过他自己牵头,建了一个同义社,发展得还挺有声势,里面骨干成员,多是下层军官。” “同义社。”姜望咂摸了片刻:“他们的结社纲领是什么?” 左光殊道:“天下大同,人人同义。” 这小子嘴上表现得不很在乎,实际上却还是颇为关注楚煜之的发展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个同义社这么清楚,张口就能说出纲领。 姜望按着酒杯:“好大的一句话。” 左光殊已不是当初那个青稚的少年,他是大楚小公爷,注定要担起左氏的人,对于同义社,他有自己的认知:“结社的纲领只能大一点,太具体了这个社办不下去。” 姜望又问:“他现在修为如何?” 左光殊道:“还是外楼境。现在分心社务,估计更难神临了。” 楚煜之本也是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是军中后起之秀,楚国年轻一辈里叫得上名字的存在。现在基本全方面落后于同辈,盖因他走上一条注定艰难的路。 他真刀真枪的赢得了山海境名额,却在山海境里一无所获,注定要面对权贵的压力。他于山海境神魂受损,却拒绝了左光殊的元魄丹。他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拒绝了左光殊与屈舜华的友谊,誓言要为楚国的平民开一条路—— 如今,他自己都没能往前走几步。 现实总是超乎想象的残酷。 而理想的光辉,又能照耀到何时呢? 姜望一声轻叹,没有说话。 他当然不会瞧不起楚煜之。 楚煜之这样的人,只要愿意低头,什么都不会缺。 越是境况艰难,越能说明他的坚持。 “大哥很关心他?”左光殊问。 “他是一个找到了自己道路,并坚持前行的人。”姜望说道:“世上如果没有这样的人存在,会很寂寞的。” “你觉得他能成功吗?”左光殊心里是有答案的,但他还是这样问。 “不走到最后一刻,谁能说这就是终点呢?”姜望莫名想到了倒在不赎城的萧恕,慢慢说道:“至少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坚持自己的正确。仅这两点,已胜过世上太多人。值得一份尊重。” 芸芸众生,蒙昧者多矣! 太多人茫然不知前路为何,一生浑噩。 而弃理想于半道,改弦更张,抛却自我者,更繁繁难计。 左光殊道:“聊点其它的吧。” 姜望便问:“南斗秘境里,是不是有什么三分香气楼的重要人物?” 左光殊笑了笑:“为什么这么问?” 姜望道:“来楚国的路上,我正好遇到斗昭在追杀三分香气楼的奉香真人。按理说三分香气楼行动失败,应该早就撤走才是,怎么还叫斗昭抓到了高层?所以我猜想,他们可能还有什么重要人物没有走脱,引得其他人来救。” 左光殊竖起大拇指:“姜真人真绝世也!明见万里,洞察秋毫!” 姜望一巴掌把他的大拇指拍下去:“说点我不知道的!” 左光殊笑道:“法罗已经被斗昭揪出来杀死,那重要人物应该是没有了。最多就是南斗秘境里有个叫昧月的,好像是什么心香第一?神临境的小角色,不值一提。” 教育安安教育习惯了,姜望很有兄长的自觉,赶紧敲打他:“现在这样傲慢吗?神临境都是小角色了?你什么境界?” “别呀,神临不也分高低么?要不然怎么是你创造神临境的边荒极限,钟离炎创造神临境的开销极限?” “这个开销……极限,是怎么个说法?” 左光殊笑起来:“他爹往牧国送了许多元石还有各类物资,车队都去了好几趟,才把人接回来。据说他在边荒被打成猪头,是呼延敬玄亲自保他性命,给他治伤,开价可高了……他就是为了冲击你的记录才去的,你不知道?” “赎金竟以车载。”姜望不由得慨叹:“这呼延敬玄下手真黑啊!” 左光殊笑笑:“要说三分香气楼的神临,也就一个夜阑儿值得忌惮——倒不知她现在洞真了没?” 姜望瞧他一眼:“你也没交几个朋友,还全跟你不是一条路人。” 左光殊不见恼意,反而笑道:“人生不需要太多朋友,我以后执掌左氏更是如此——至少舜华姐姐和你这个大哥都还在。还不够么?” 这小子现在不容易逗生气了,反没有以前有趣。 姜望敲敲桌子:“说回正题。” 左光殊见此,反倒不着急,故意转道:“夜阑儿去齐国还找过你的关系呢,你对三分香气楼就不了解?” 姜望道:“仅限于还人情。” 左光殊笑道:“那这个心香第一的昧月,你见过没有?据说长得是祸国殃民啊,勾魂夺魄。” “我是没见过。但你不妨继续聊这些,什么天香啊心香的。”姜望瞧着他:“我会原话复述给舜华听。” 左光殊笑嘻嘻地:“这你就有所不知,我都是听舜华姐姐讲的。她经常跟我讨论这些。” 姜望无话可说,只好喝汤。 左光殊这时才道:“她们偷走了洞天宝具桃花源,现今藏在南斗秘境里。安国公有意延长战线,就是要让这些人动心思。一个法罗算不得什么,罗刹明月净才是大鱼。” 姜望停下汤匙:“说到这个罗刹明月净,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但除了知道她是三分香气楼的楼主,其它一无所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张扬还能这么神秘?” 左光殊摇摇头:“这个人向来很神秘,在楚国这么多年,真正见过她的也没几个,云里雾里看不清。或许爷爷能知道一些吧,你要是好奇,回头自己问问。” “哦?”姜望这下真的好奇了:“他们……” 左光殊把头摇的飞快:“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别瞎猜!” 姜望忽然警醒,狐疑地瞧着左光殊:“你是自己好奇,想我替你问吧?” 左光殊立马拍胸膛:“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怎么会呢?”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你早不像从前那么单纯!”姜望压低了声音:“我也不告你的状,有什么线索,拿出来咱们一起分析分析。” 左光殊嘿嘿笑着,挪近了椅子:“我跟你说,爷爷的书房里啊……” …… …… “中山渭孙,求见将军!” 度厄峰前,大楚军营。 滚滚兵煞取代了浓云,神霄凤凰旗如火焰一般燃烧在空中。 方圆千里尽杀场。 中山渭孙再一次吃了闭门羹。 “不见!” “不见!” “不见!” “说了不见!” “这里是军事重地,请自重!” 中山渭孙掸了掸衣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又去下一个营地。 偌大的度厄峰外围,是密密麻麻的军营。 他是没资格拜见安国公伍照昌的,只能挨个敲偏将的营地,找门路递话给能说得上话的人——堂堂中山氏贵子,本不至于连这点门路都没有。 但是自他通过隐秘渠道,传递了他扯虎皮的消息后,那些渠道就一夜之间被掐断了。 此时他也无法代表鹰扬府,他只能代表他自己。 然而就连这些往常根本都够不上他的偏将,却也不给他面子。道元石这无往而不利之物,根本送不出去。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人了。 那个人不会是姜望。姜望那样的人,既然当时没说什么,就不会在背后使小动作。 那么是看不惯他扯虎皮的楚国贵族? 又或是姜望的朋友,看不惯姜望被哄骗,为之出头? 中山渭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地走着,想着该从哪里入手——军中看来是走不通了。 在人员数以十万计的肃杀战场边缘,他独自行走,像游离世外的尘埃。 于某个时刻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去—— 正好看到一个魁伟的身影掠空而过,此身雄壮,好似飞去之峰。那缠目的系带飘在风中,有如山顶的云翳。 乃项家盖世之子! 本章4K,为盟主“凉月十三”、白银大盟“YangerSun”加!(3\4)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假性冥顽 “项贤兄!” 中山渭孙拔身而起,热情高呼。 项北倒提盖世戟,转回头来,表示他在“看”。 “自观河台一别,至今八年矣!”中山渭孙脸上堆笑:“项贤兄的英姿,还时常浮现在我脑海中!” 八年过去,他们都不是当初“啼声才试”的雏凤,他们各自都经历了许多。 时间把项北的五官雕刻得十分硬朗,曾经眼高于顶、霸道无双的他,现在却很沉敛。 闻言只是道:“被焰花按在脸上的英姿吗?” 此后许多年,人们复盘道历三九一九的黄河之会,论及这场冠盖历代的天骄盛会里,最精彩的场面,通常有两场呼声最高—— 分别是斗昭和重玄遵的天骄并世,姜望剑仙人对秦至臻的阎罗天子。 在此之下,是姜望剑横逆旅,以及姜望焰花按脸项北。 这是常常会被拿来观摩、讨论、学习的一战,可不是时常浮现在脑海嘛。很多楚国之外的人谈及项北……哦,就是那个被姜望在脸上放焰花的大个子! 中山渭孙愣了一下,赶紧补救:“都是往事了!谁还没有个发挥不如意的时候呢?当年我也只是外楼场四强。” “我是内府场八强。”项北道。 中山渭孙这才想起来,项北签运极不好,在八进四的时候就遇上了姜望。 当然,要说签运这件事,他中山渭孙的签运是极好的,可没能把握住,输给了燕少飞,又有什么可说? “俱往矣!”中山渭孙一挥手,姿态豪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项北没有说话,只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仿佛在问——怎么看? “别这样。”中山渭孙陪着笑:“这样我聊不下去了。” “风流人物,三九一九年已经数过。如今八年过去了,最耀眼的人还是最耀眼。往后看吗?在两到七年之内,新一届黄河之会也将召开。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绝世天骄,即将世所瞩目。”项北提着盖世戟,径往前飞:“留给我们证明自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是啊!我们都需要更努力才行。”中山渭孙连忙跟上,赶紧套近乎:“黄河失利,令我每每惊醒午夜。我常常觉得光阴难追,怕见虚度——项贤兄,我们真是志同道合!” 项北把盖世戟一横,示意他到此为止,不必再跟上:“我们不是志同道合,中山渭孙,你还没有找到真正的你自己。你的道路在哪里?” 中山渭孙讪讪地顿在那里,强笑道:“项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项北悬立在彼,与中山渭孙间隔着一杆盖世戟的距离:“你是否觉得,做了以前不曾做的事情,就算是改变?你是否觉得,学会低头,就算是成熟?你是否觉得,斩碎了规矩,你便已然新生?” “项兄。”中山渭孙脸上没了笑容:“你想说什么?” 项北摇了摇头:“温文尔雅也好,放浪形骸也罢,不过是用一个面具换上另一个面具。现在的你和以前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你也没有真正破规破矩,你只是失礼失意。山上贼,还在山上。心中贼,还在心中。”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我呢?中山渭孙本想这么问,但是他没有出声。因为这实在是不必要的问题。 “假性冥顽,难见天宫。我建议你再去看看姜阁老天京城那一战的细节,或许你能明白,什么叫‘打破藩篱能悟空’!” 项北说完这一句,便横戟而去。 他高大的身形只是一个闪烁,就已经混入远山的重影,仿佛他也是巍峨的其中一座,是绵延山脉的一部分。 中山渭孙没有跟上去。 项北已经给出了回答,项北帮不了他。 但项北也给出了自己的帮助。 悬驻此处,极目四方,尽皆萧然。绵延的军帐更远,是空兀的原野。这个秋天注定让人难以忘怀。 中山渭孙寂寞地远眺,黄河之会外楼场的四强,眺望内府场的八强背影。 这人戳瞎了天生的神通之眼,却看得更清楚。这人输掉了黄河之会,输掉了山海境,却变得更磅礴。 无论胜利还是失败,经历都可以让人成长——前提是你正视这一切。 自己这八年来虽然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努力,却总是缺了一点什么。 缺了一点什么呢? 说不清道不明,看不到也摸不着。 前路遥遥,今日洞见否? …… …… 天光摊碎琉璃瓦,一片秋思梦不成。 在一片混乱的南斗秘境中,这处偏殿算是难得的安静。 但安静很快也被敲碎了。 龙伯机沉眸提剑,脚步促急地走进来。 往日飘渺超然的气质,已然无踪影。那称得上中正端方的脸,也被狞恶的情绪所皱着。愤恨的情绪在每一缕突兀的皱痕里失控。 唯独那被玉簪约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还勉强留着几分大宗真传的体面。 啪嗒!啪嗒! 靴子在地砖上踏出杀气来。 面笼黑纱、独立窗台前的女人,被夕阳照了一身暖色,静静体会着深秋的心事。直听得脚步声迫近,才慵懒地回眸,那双妩媚眼睛里的神色,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龙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龙伯机拔剑出鞘,杀气随之迸发,一瞬狞然:“你还敢问我什么意思?!” 昧月索性转回身,随性地往后一靠,轻轻倚在窗台,双手抱臂,以轻蔑的姿态瞧着龙伯机:“此次隐秘行动,我三分香气楼筹谋多年,做了足够多的准备。我们赌上了这么多年在楚国的经营,启动楚境之内全部暗子,破除千难万阻,把【桃花源】悄无声息地拿了出来。在郢城没有出事,在楚境没有出事,偏偏在最简单、最轻松的这个环节,在即将送出南域的时候被发现了!龙师兄——我为什么不能问你是什么意思?” 她此刻的眸光是冷漠的,是夕阳西下之后,无人归来的冷漠:“我三分香气楼送来的元石,可以把这间偏殿填满。我们奉上的物资,皆是你南斗殿之所缺。而你们做到了什么呢?你南斗殿是古老大宗,历史悠久,底蕴雄厚。却连这件事情里最轻松的一个环节,都不能承担!龙师兄——我不该问你是什么意思?” 这一字一句清晰的言语,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龙伯机握紧他的剑柄,仿佛如此才能支撑他的愤怒,才具有愤怒的理由:“你起先并没有说你们要偷【桃花源】!人心不足捋虎须,方招此弥天大祸!” “那不叫偷,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昧月平静地道:“在拿回【桃花源】之前,我没有通知你吗?你们不知情吗?我们转移三分香气楼的财产,转移了七次。回回把你们喂得肚圆。每回我们要拿什么,要走什么路线,在哪里交接,都跟你们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只需要保证最后一段路的安全,做最轻松的事情,拿最丰厚的收获——现在楚国大军来了,你开始怨我们了?” 龙伯机气势汹汹地提剑来问她,此刻反而是她往前走,她步步紧逼,仿佛踩住了龙伯机的心跳:“事情败在你们这个环节,机密因你们而泄露。此次行动,我三分香气楼已是倾尽南域所有积累,耗空楚境棋子,最后却满盘皆输!天香有七,战死其三。心香十一,受诛其五。奉香真人法罗,死于斗昭刀下!龙师兄——你竟来怨我?” 昧月所说的这些,龙伯机没有一句能反驳。 他满怀杀意地提剑而来,现在好没道理。 可他心里分明清楚,南斗殿如今必须面对的这一切险恶,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带来的。是她打开了那口贮满灾殃的箱子。心香第一,祸国殃民! 龙伯机咬着狠道:“我不该怨你?死掉的那些人不该怨你?若你没有来南斗秘境,这些都不会发生!” 昧月摇了摇头。她眼中的失望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叫龙伯机怀疑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嗯?” 她的眸光混淆在秋色里,显出一种萧条的肃杀,她几乎是指着龙伯机的面皮在质问:“你是司命殿嫡传,众所期许的南斗未来,天命骄子龙伯机!你是怎么说出来这样愚蠢、这样幼稚的话语?但凡你稍微冷静下来,动一点脑子想一想,你还会这样说吗?说这一切本不会发生?” 她盯着龙伯机:“楚国要灭南斗殿,是因为你们做了错事?还是他们本来就要灭南斗殿,只是恰好抓了这个理由呢?这是很复杂的问题吗,你看不到答案吗!龙师兄,那个睿智沉稳的你,去了哪里?你的心太乱了!你竟然恐惧成这样——” 她猛然后退一步,撤出来一个安全的距离。 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倏然散去!龙伯机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使劲地呼吸——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昧月张开双手,微微抬头,露出自己雪色的脖颈。 “呵——”她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是那么有侵略性:“龙师兄,你是要来杀我的,便请横剑罢。或许这可以叫你找回一些勇气。” 龙伯机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 这一步之后,他心中生出巨大的沮丧。 他意识到自己的确是方寸尽失了。 自记事起,他就生活在南斗秘境。 南斗殿是他的全部。他迄今为止所有的人生,都在为“合格的南斗传承者”而努力。 他天资极高,秀出群伦。早早地开始处理司命殿事务,近几年也开始分担整个南斗殿的事权。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他自己也这样认为——他必然是下一代司命真人,且很有可能成长为南斗殿主。 南斗殿遭遇倾覆之厄,坍塌的是他的天空。 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但很明白,一切是一场空。 他六神无主吗? 不,他是知道已经穷途末路。 他愚蠢吗? 不,他只是想发疯! “龙师兄。”昧月的声音反倒平缓落下来,她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龙伯机握着剑,一时没有说话。 昧月轻轻地笑了,她是这样懒洋洋地笑着:“你以为只有你恨我吗?你以为整个南斗殿,只有你想我死?司命真人难道不恨我?长生君难道不想捏死我?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罪魁祸首,但此时此刻我是最容易恨的那个人,不是么?” “人总是会选择恨最容易恨的那一个,而不是最该恨的那一个。” “但你说——”她的声音这时候甚至是有些轻飘飘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包括自己的生死:“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提着剑,鲁莽地杀过来么?” 龙伯机抬眼看着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愤恨又失措的……等她的回答。 她说道:“因为没有意义。” 昧月笑出声音来,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因为……我们谁都逃不掉啦……哈哈哈哈,神临、洞真、衍道,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任何例外——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铛啷啷! 龙伯机手里的剑,跌落在地上。 他一瞬间散去了许多神色,双眼滞然。 昧月的笑眼之中,沁出一丝冷意——不能够握剑到最后一刻的人,真是孱弱啊。虽金躯玉髓,大宗嫡传,也不过徒有其表。还不如一个十七岁的周天境的小镇少年。 但这抹冷意很快便霜化了,晶莹地坠在长睫的尾梢。 她用尾指轻轻刮走了笑出的眼泪,瞧着龙伯机道:“也不对。南斗殿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死。就像三分香气楼,也只是死掉不幸落在南域的这一批。我和你,都不过是被抛弃的人。” 龙伯机的眼中有了一点神光,他慢慢地缓了过来,眨了一下眼睛。 “说起来,这些天南斗秘境的所有修士都在守门,却不知天机真人和七杀真人去了哪里?”昧月笑了笑:“楚国出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南斗殿了吧?真是未卜先知啊!” 龙伯机如若未闻,半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剑,再不说一句话,转身往外,越走越快。几乎是逃出了这座偏殿。 他来时杀气汹汹,走时仓皇如窜。 在这座偏殿所留下的剑鸣,只是一声寂寞的撞地的响。 (本章完)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神亦罪之 “咱们今天也算是白龙鱼服了!” 郢城的深秋,很有几分寒凉。 行人熙攘的大街上,左光殊戴着一顶狗皮帽,穿着不甚合身的棉麻夹衣,踩一双翻边的破皮靴,用一张粗糙的挡风巾,遮住了贵气神秀的脸。 旁边的姜望也是差不多打扮,戴斗笠、绑面巾、披黑袍,双手拢在袖子里。天下闻名的长相思,藏在储物匣中。 今儿他同左光殊上街闲逛,毕竟都是知名人物,为了避免围观,不得不稍作掩饰。姜真人当然可以直接拨动行人之见闻,但这里毕竟是郢城,强者如云,规矩极重,他也懒得一路施术、不小心触动谁敏感的神经——淮国公府当然可以解决麻烦,但也无此必要。 闻言便笑了笑:“你是白龙,我一直都是鱼。” 左光殊嘿嘿地笑:“那我是白龙鱼。反正咱俩是一路的!” “我算是明白舜华为什么对你死心塌地了。”姜望斜眼瞧着他:“你小子是真的会啊!” “这你就又说错了。”左光殊很是自豪:“我都是跟她学的。” 姜望语重心长:“少嘚瑟,容易挨揍。” 郢城是天下繁华地,鱼龙混杂,人潮汹涌。所谓呵气成云,楼台雾海。 他俩倒也不是漫无目的,转悠着转悠着,便来到城东。这里有一条朱雀街,从前左光殊很爱在这这里逛,但今次的目的地不在这里。 朱雀大街的南面干道,岔出四条小路来。 两人沿着其中一条走,拐进一个巷子,沿途经过许多低矮的平房,踩过自树杈中掠下的秋光。 明黄色的系在枝头的神符,是郢城的秋色。 这座天下第一华贵的城市,当然也有不太华丽的一面,这些低矮房屋只是其中一个角落。当然,毕竟是大楚帝都,天子脚下,便是低矮平房,也是见得到材质,有着相对统一的建筑风格。 狭长的小巷走到尽处,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有一片开阔的广场,以一颗巨大的樟树为中心铺开。 来回蹦跳嬉闹的孩童,下棋的老翁,聚在一起一边浣衣一边闲话家常的妇人…… 看得出来,这是一处平民的“乐园”。没有什么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亦不见凤鸟翱空,白玉堆年。有的只是最简单的欢笑,最朴素的烦恼。 巨大樟树之前,站着一个笔挺的人,独自面对四面八方的人,正在讲演着什么。 不停地还有人围拢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像蚂蚁往食物聚拢,里里外外围了许多圈。 姜望和左光殊不算另类,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慢慢地转悠过去,站在了人群外围。 “讲学之风,以卫地为盛。”左光殊传音道:“当年卫幸与薛规,各自开坛,连讲九天,拥趸越聚越多,以致堵塞城门,行人不流。他们一出东门,一出西门,沿途讲学,隔空论法,互不能说服。最后又沿着长河走回来,对坐观河台,面对全天下辩法。连论三场,薛规三场皆胜,于是有了‘薛规新法’,他名字里的那个‘规’,也成法家最注重的字,此即规矩之由来。” 左光殊所说的这段故事,在当代刑人宫执掌者公孙不害所着述的《证法天衡》里,有清晰记载。此书严谨庄重,杂叙杂议,每一点都依托于历史,尊重既有史料,是了解法家思想脉络不可不读的着作。 薛规的不朽着作《万世法》,姜望还认真读过,当然知晓这段公案。 他看着人群里讲演的那个人,随口道:“世尊尚有广闻钟,使天下知其心,此亦述道也。” 这些年来,若说谁对姜望的成长印象最深刻,左光殊必能算得一个。 当初刚认识姜大哥的时候,姜大哥还只是“武德充沛”,学识不能说没有,但也很稀薄。他有时引经据典讲些什么,姜大哥压根听不懂。所以聊天的时候他都很注意,尽量不说些生僻的,只是有时候他以为的“常识”,于姜大哥也是“知识”。 娘亲就常说,“此即寒微之憾”,经常以他的名义,给姜大哥送书。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姜大哥修为见长,见识愈深,读书也多了。如今都能旁征博引,从法家到释家,从薛规讲到广闻了。 左光殊心中感慨,嘴上道:“薛规与卫幸讲学的那座城市,几兴几废,就是现在的卫国王都【理衡】。卫地也算是人杰地灵之地,但卫国却是‘嗟尔小国’,中央附庸。” “你想表达什么?”姜望似笑非笑。 “可见论不成事。”左光殊道。 “论而不行,事不成矣。”姜望道:“论而行之,万事有期。” 樟树不凋于秋,四季常青。 左光殊仰看着巨大的浓云般的树冠,轻声道:“这颗大樟树,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姜望没有说话。 站在千年大樟树前的男人,正是楚煜之。 着武服,穿军靴,挂直刀,身无余饰,同极尽妍丽的楚国格格不入。 他正在讲说他的理念,号召平民要争取权利,要与贵族做斗争。要众志成城,修平民之桥,铺通天大路,叫所有人都能够大步地往前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说“富而不仁”,说“贵而不名”,说这个世道应该如何公平。 他的讲演并不慷慨激昂,而是娓娓道来。像他这个人一样,有一种平实的风格。 围观的群众里,有一人出声问道:“小煜哥,你是仇视权贵吗?” 从“小煜哥”这个称呼,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同楚煜之的距离是很近的。 这位以国为姓的青年,常年行走于街舍之间,虽超凡而归于凡尘里,没人觉得他突兀不该在此中。 他看向提问的路人,很认真地说道:“大叔,集众合力乃生权,显赫有功故而贵之。这些是必然存在的,我有什么理由去仇视呢?我并不仇视权贵,就像我不会仇视一颗樟树。” “但你一直在说权贵,权贵。”路人大叔说道:“我听到有人说你就是只懂得眼红的,是只会仇富的那种人。” “我认识白纸一样的人,我认识那种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心思纯净的人。我认识勇敢的贵族,我认识肯为名誉而死的世家骄子。”楚煜之丝毫不见恼意:“但我也认识另外一些人,他们脑满肠肥、臃肿恶毒。他们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因而并不懂得珍惜。他们无能至极,却堂皇窃据高位。他们毫无操守,却可以呼风唤雨……” “我仇视的是握权为私,贵而无担。” 他字句清晰地道:“我仇视的是那些享用国家最好的资源,却不能为国家做出最大贡献、甚至不肯做出贡献的人。” “但那些资源,也是他们父辈挣的啊,随他们怎么浪费,有什么不合适呢?”路人大叔道:“就像我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几锭银子。谁也管不着我怎么花呀!” 旁边立即有人起哄:“刘老四,你爹还给你留了几锭银子?!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去去去!”刘老四骂道:“老子这是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他们私下里怎么浪费银子,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确实没人管得着。”楚煜之道:“但如果他们结党而营,私相授受,自己显贵了,就把显贵的路子设关设卡,只让自己人走呢?” 刘老四挠了挠头:“我寻思吧,他们结党而营,私相授受,又没拿你兜里的钱,与你我何干呢?” 楚煜之问:“大叔,你做什么工作的?” 刘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满豆腐的担子,一时不想说话,但还是说道:“我卖豆腐的。” 楚煜之又问:“你每天工作多久?” 卖豆腐的刘老四说道:“我每日在鸡鸣之前起床,忙活好一切,天才刚亮。早晨的豆浆很好卖,过滤的豆渣留着晚上做菜。卖完了豆浆我就卖豆腐,挑着担子大街小巷地转。有时候晌午会来这里歇一下脚,吃一碗面,有时不歇,自己带了面饼。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回家,卖到天黑也回家——算了,你们唠吧,我该去卖豆腐了!” 他挑起担子就走。 “大叔,等等!再问你一个问题!”楚煜之道:“你每日挣几文钱?” “挣得不多,但也能糊口。”刘老四咧开了干裂的嘴巴,乐呵呵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挣得不多吗?”楚煜之问。 “我就卖个豆腐,能挣多少啊?”刘老四挠了挠头:“卖豆腐不都这样?” 楚煜之看着他:“因为你不够努力吗?” 刘老四想了想,蛮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懒汉咧。我每天都干活的,一年到头不歇着。” “我来告诉你因为什么。”楚煜之道:“你的钱是用劳动换的,别人的钱是自己捏的。他们说这团泥巴是钱,这团泥巴就成了钱,你却一定要打成了豆腐,才能够算钱。两种钱掺在一起,你的价值就被稀释了。这就是为什么你要这么辛苦!” 楚煜之看着他的眼睛:“大叔,你还觉得这跟你没关系吗?” 刘老四一时没有说话。 “假如你们去参军,你的荣誉是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别人的荣誉是花钱买来,甚至是一句话就换来的——别人花别人的钱,别人走别人的旁门左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楚煜之站在大樟树前,扯了扯嘴角:“你的努力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你的荣誉也注了水份!你的血汗因此变得可笑!没有关系吗?” 说到这里,他拢了拢袖子:“我觉得还是有关系吧。至少跟我有关系。我亲身经历过这些,我同义社的很多社员也都经历过这些。我们不想别人也这样经历。” 人群也一时没有声音。 这个世界是需要公平的,但公平有时候不能得到。而很多人已经习以为常,不觉得不对。 “走吧。”姜望转身。 “不看了?”左光殊跟上来问。 “已然见到。”姜望道。 左光殊一时不知道自己听见的是哪个字。 已然见“道”? …… …… “看到了吗?”远远有个声音问。 燕云山下了一场极短暂的血雨,但泥土也沾了几分暗红。 “看倒是看到了,但——”跳到了地坑底部的楚国士卒回答,语气有几分迟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但什么?”那远远的声音迅速迫近了。 随声音一起快速飞来的,是呈品字型横空的三名甲士,他们戒备地散落在地坑四周,其中一个站在地坑边缘往下看:“你看到什么了?” 从那镌刻着神纹的甲胄,可以看出他们都是神罪军士。 大楚帝国军中第一等精锐。 哪怕只是小队巡行,也显出了优秀的军事素养。 这是斗昭一刀斩出来的地坑,三分香气楼的奉香真人法罗,正以一具尸体的姿态,沉寂地躺在坑底。 尸体旁是半蹲着的神罪军士,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具真人尸体:“这具尸体好像失血很多。” “这不是废话吗?!”站在坑缘的神罪军士,没好气地道:“我以为你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被斗大人追砍那么多天,血没流干都算他气血旺盛。” “也是。”负责检查尸体的神罪军士道。 站在坑缘的神罪军士挥了挥手:“检查一下尸体有没有被人触碰过,有就多一条线,没有就走了。” 斗昭丢在尸体上的个人令牌,乃是大名鼎鼎的神罪令——“神亦罪之”。 其中尤其有持令者所独设的符文讯息,一旦有人靠近,若无对应的符文响应,就会立即发出警报,触动楚国铺设在南域的【章华信道】,留下致命的信息。 所以它在神罪军内部还有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做“捕兽夹”。 坑底的神罪军士仔细检查了一阵,再三确认没有异常痕迹,才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斗昭丢在尸体上的令牌。 又取出裹尸袋,将法罗的尸体装起来—— 轰! 一道气血磅礴的身形骤然出现,横在地坑上方,冷冷扫了一眼坑底,当即大骂:“他奶奶的,又来晚了!” 坑底坑外四名神罪军士都不吭声。 便听他在那里一顿骂,什么“斗氏小儿,偷我真敌,气煞我也!”、什么“斗小儿不做人”。 一直到他骂完了飞走了。 坑底的神罪军士才道:“这也晚太久了,斗大人都追杀多少天了!” 负责戒备的神罪军士附和:“是啊,真好意思说呢!” 站在地坑边缘的神罪军士毕竟稳重些:“嘘,小声点。” “说谁小心眼呢!”猛然间狂风一卷,短须鹰眼的钟离炎又飞了回来,怒气冲冲:“竟敢以下犯上,议论本大爷吗?给我罚站!站好了!” 很快,四名神罪军士在坑底站成一排。 “你们神罪军这么没礼貌,都是斗昭带坏了风气!这具尸体我没收了,回头让斗昭自己来找我要。” 钟离炎把那只裹尸袋提起来,拔身就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星巫 第2182章星巫 作为曾经的无生教南境总坛,控扼西南香火的神道现世信标,燕云山地宫建设得很见规格。 张教祖那种人,当然不会有固定的居所。但曾经的那些个法王什么的,经常盘桓此殿。 此宫深入地底,森幽冷峻。当然敛元敛气,也自藏风藏水,难为外人所察。 自无生教祖魂飞魄散,无生教瓦解于一夜之间。这残破的燕云山地宫,也在最后一波监察的修士撤走之后,归于死寂。 蛛网暗结,地水漫溢,成了蛇虫鼠蚁的家园。 在拆分为日夜的数年时光里,再没有人气沾染这里。 只有潮气暗流,残怨结幽。 直到某个时刻—— 嘀嗒。 一滴暗红色的鲜血,穿行在新鲜的泥土之中,在漫长的旅途之后终于抵达终点,挤出穹顶的裂隙,就这样滴落下来。 落在地砖被轰碎之后蚀成的暗渠里,于幽幽的地下水中,泛起了涟漪。 …… …… 楚天子誓灭南斗殿,一令出而四方动、万军行。 南斗殿堂堂天下大宗,未见半点还手之力,在十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被扫清南域所有明面上的经营,锁境待宰。 “域内有敢名南斗者,皆从罪,尽绳之!” 楚国霸南域,可不是百十年。 此事在整个现世掀起轩然大波,暗涌遍及诸域,涟漪何止东西?但天下诸方势力,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当世真人屈仲吾,乃大楚屈氏旁支。当然,能修到洞真境界,他这一支,也早归主脉。他的嫡脉子孙,都能享受虞国公府主脉子弟的权益。 灭一个南斗殿,恶面一军足矣。 屈仲吾这样的世家强者随军出手,与其说是查缺补漏,倒不如说是为了震慑四方。 但由于南斗殿家大业大,在楚国暴起发难之前,就有不少门人散在四方,楚国撒下的这张渔网就算再大再密,也总有几只漏网的鱼。 这时候就需要大军之外的强者去追缉了。 比如被斗昭一路追到天外才斩杀的天同真人。 比如在楚国行动之前,就已经匿迹销声的天机真人、七杀真人。 南斗六真里,剩下的三真,司命、天梁、天相,都和南斗殿主长生君一起,被堵死在南斗秘境里。 所以外逃的大鱼,其实就只剩下两只。 一个是当今真人算力第一,一个是当今真人杀力第一。 虽则很多人笑称,南斗殿里的第一都是等来的,但也只是相对于那些横贯古今、毫无争议的存在而言。 作为真人,他们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强者。 屈仲吾出来抓人,身上是带了大楚圣旨以及虞国公令,借助大楚国势,堂皇碾压。而战事一起,还有楚国真君能够随时支援——此次灭宗,楚国做好了镇压任何一方援手势力的准备。 所以他追寻起线索来,也不怎么顾忌。 但眼下有个比他更不懂顾忌的人—— 脊开二十四重天的武夫钟离炎,莽撞地杀进这片天空。肆无忌惮地展现气血,烧灼得空间都微微扭曲。气机滚动如怒海,整个人炙烈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球。 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在怒吼着一句话:我乃武道真人也! 南域不是没有武道真人,屈仲吾也亲自接触过。魏国大将军吴询,便是脊开二十六重天的武道强者,与当世武道第一人王骜,都是只差一步就能证道绝巅。 但像钟离炎这般“显眼”的武道真人,屈仲吾确实是第一次见。 以前没有,只是因为钟离炎没成真。 这小子修为飞跃,但脑子好像还是没变。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贯彻本真、始终如一”了。 严格来说,这里已经是越国的地界。 屈仲吾寻“南斗贼”到这里来,当然有他必须要来的原因。南域霸主,也有霸道的资格。 可就算是身揣圣旨、腰悬虞国公令的他,也是轻装简从,低调入境。哪有钟离炎这么嚣张! 你多少要顾忌一下越国人的心情吧? “屈真人!”钟离炎热情地先打招呼。 屈仲吾挤出一丝长辈对晚辈的笑:“阿炎,你这是?” 钟离炎大大咧咧地道:“听说你这边抓到了任秋离的线索!我来帮伱擒贼!” 屈仲吾愕然:“此次征调,军中无你啊。” 钟离炎一挥手:“我钟离炎精忠报国,岂受于条条框框?天下兴亡,天骄有责;国家大事,不征而往!” 屈仲吾扶额而叹:“灭区区一个南斗殿,倒也没到全民皆征的时候。朝廷自有布局,而且你这……肇甲兄知道这件事情吗?” 钟离炎飞落下来,满不在乎地道:“他老了,往后我家的事情我做主!” “真的吗?”屈仲吾问。 “今天不是,明天也是,明天后天,早晚的事!”钟离炎含糊带过了,积极地道:“屈真人,那贼厮在哪边?我为你打个先锋!” 屈仲吾正要找理由拒绝,忽然心念一动,扭头看去。 一身便服的高政,恰从云空落下,身法飘渺,不见烟火气。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贵客登门,高某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屈仲吾微笑着道:“是高兄啊,我还以为会是龚知良过来。” 龚知良是越国今相,高政是越国退隐之相,屈仲吾这话,不无质询权责之意。 “咱们不是相熟一些么?有什么话也更方便聊。”高政笑容不改:“南斗殿敢犯大逆,受诛不冤。屈兄,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屈真人,事态紧急。”钟离炎在一旁听得不耐烦,这些个老家伙,说起话来云山雾罩,就喜欢瞎绕,绕来绕去也没个重点,全让你猜,多浪费时间!他这次好不容易抢到先机,回头叫斗昭知道信了,可怎么好? “屈真人你看是不是——”话说到半截,钟离炎就感觉自己手上多了个东西。 屈仲吾笑着道:“你自己去忙吧,我陪高真人聊两句。” 高政不置可否,只淡笑着看过来。 钟离炎管不得那许多,当即拔身而起,轰轰隆隆,如雷霆过野,似流星掠空。 屈仲吾道:“年轻人性子急,高真人莫要见怪。” “不会,当然不会。”高政笑道:“谁还没有年轻过呢?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急。那年问道暮鼓书院,陈宗师见了我就摇头。” 屈仲吾那年是在场的,他只是饶有深意地道:“这家伙的性子,还需要世事来磨。” “玉器须琢,铁器须磨。”高政道:“但琢而易碎,磨而易损啊——” 正说着,又一道身影横空而过。 带起劲风拓野,金光破云,其身桀骜,与屈仲吾只是对了个眼神,却是看都不看高政一眼。 红底金边武服,骄阳般的姿态,除了大楚斗昭,还能有谁? 高政远眺这道转瞬即逝的身影,不由得慨叹:“泱泱大楚,人杰地灵啊!屡见天骄!” 屈仲吾负手在他旁边:“你们那个白玉瑕不是很好嘛。观河台上叫人印象深刻,后来又证就神临,参与弑真,有名有力……还跟姜阁员走得近。” 高政倒是并不隐晦:“或许我们做了错误的选择,但谁能先知呢?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都不可避免地会有很多错误发生。只是有的过错可以挽救,有的过错只能错过。” 屈仲吾道:“人在堂皇大道上,行差踏错也不过是浪费些时间。人在悬崖边上,一步走空,就是万丈深渊。” 高政温和无害地笑:“楚国骄子,自是在堂皇大道上的。” “其实革蜚也很好。”屈仲吾语气莫名。 “是啊。”高政语带叹息:“可惜毁了。” 屈仲吾虽然问了许多问题,但好像全然不在意这些答案,眺望远处,笑了笑:“高真人难得下山一回,不打算引我瞧瞧越国风光么?” 高政道:“楚国高楼,能见越园花圃。楚国角芜山,照影越地钱塘江。这越国的风光,还有屈真人所未见么?” 角芜是楚地名山,钱塘是越国第一江。高政这话极谦,几乎是说越国是楚国的后花园,予取予求,任凭宰割了。但事实上却是这个国家,在漫长的历史中,面对楚国的高压,始终保持了独立。 三千越甲,钱塘水师,哪个都在历史里留下过深刻烙印。 屈仲吾笑道:“那就要问高真人了。” 高政伸手一引:“边走边看?” 屈仲吾很见名士风姿,大袖一分,迈开步子:“有劳! ” …… …… 钟离炎在屈仲吾那里得到的,是一张罗盘。 指针所向,便是天机真人任秋离的行踪所在,天机所牵。 任秋离自是当世真人算力第一,行踪难测,天机潜藏。可这张罗盘,是楚国大巫诸葛义先的神鬼演天盘! 当然不是那张星占至宝的本物,但有诸葛义先的力量附着其上,虽是分盘,亦能见得本盘之功。 楚国百姓迷信鬼神,官方却不太以鬼神为尊。无非敕之役之,“山河皆从君意也”。 但楚廷却专门设置了【大巫】这样一个极尊的官位。在楚国的大典祀礼上,其尊序还在亲王之前,仅次于天子。 雄楚历代以来,只有一位大巫。 这位大巫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诸葛义先。这位是当年陪楚太祖一同起兵,打下这巍巍山河的绝世强者。 他继承了古老的蛮荒巫术,却又结合星占,完成了道的“新阐”,并济两道,成为亘古以来唯一一位“星巫”。 有他老人家出手,压制一个任秋离,实在不是难事。 钟离炎落在群山之中,收敛了气血,掐住了罗盘,脚步虽轻,而斗志昂扬,负在后背的南岳剑,都有些难以按捺。 他只是脾气不好,嘴巴脏,又不是蠢。先前动静闹得大是为了迅速找到屈仲吾,现在手头有线索了,自然要悄摸摸地干活—— 要不然以他钟离大爷的威风,敌人还不闻风丧胆,六千里外就开始跑路啊? 正极速而又隐秘地行进中,猛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喝——“站住!” 这熟悉的声音令钟离炎一惊,瞬间解下南岳,身如劲弩放弦,化作平地惊电,须臾遁出远空。 但前方高穹骤然拉开一道缝隙,手提天骁的斗昭踏将出来:“还跑!” 钟离炎不着痕迹地把罗盘往后腰一收,冷笑一声,将南岳横在身前:“那具尸体在我手上已经好几天了,你现在才找上门来?是不是也太不灵敏了?” 斗昭上下打量着他:“捡尸体这种事,小兵足矣,你钟离炎多少也有个伍长之才,亲自出马,有点大材小用!” 钟离炎怒道:“老子不是捡,是抢!你有本事就抢回去!” 斗昭很随意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区区一具真人尸体,有什么可在意的?斗某刀下不知要宰多少。你先收好了,过几天去找你拿。” 钟离炎勃然大怒,但想了一想,便只‘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斗昭叫住他:“你现在干什么去?” “老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关你屁事,你管得着么!”钟离炎骂完再反问:“你又干什么去?” 斗昭抬了抬刀:“当然是逐杀南斗残党,三分香气楼余孽。” “回吧!”钟离炎一甩手:“你都脱离楚国了!师出无名的,这事轮不着你!” 斗昭乜着他道:“我处理私人恩怨,还要师出什么名?” “你跟谁有私人恩怨?”钟离炎问。 “当然是——”斗昭话锋一转:“你在追踪谁?” “没有啊。”钟离炎道:“我最近武道成真,气血太强,闹得慌。实在闲不住,就到处逛逛!” “都逛出楚国了!” “我腿脚麻溜,不行吗?” 斗昭‘哦’了一声,作势要走,忽将天骁一扬,怒指钟离炎身后:“任秋离!丧家之犬,还敢放肆!” 钟离炎吃了一惊,何能被人近身却不察? 纵剑回身,提南岳如担山一座,顿显磅礴! 视野中却哪里有什么任秋离? 只有数不清的黑色裂隙,将整片空间轻易分割。附着这片空间的里的一切,就如玉器一般,被碾碎于瞬息!钟离炎亦在此间。 好个武道真人,逢此惊变,不怒反笑:“斗小儿,看来你也意识到差距,开始偷袭本大爷!” 他呼吸动雷霆。 气血上涌,如狼烟之山,高耸云天。 不施其它手段,立足原地,直接以肉身硬抗裂隙——空间都被切开的伤害,却没能切开他的血肉。 他仰天长啸,人和剑都笼罩在沸涌的血气中:“来!南来此剑为魁,楚国武道第一,大爷赐你一败!” 但在无穷显耀的刀光、和似海翻啸的气血浓雾中,一只手在钟离炎背后的裂隙里探出来,迅捷如电地在他后腰一扯—— “拿来吧你!” 斗昭拿住罗盘,反手一刀,斩开空间裂隙,人亦踏身其中。 裂隙弥合,人已无踪。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古老兵墟十二星神 第2183章古老兵墟,十二星神 “狗日的——斗昭!” “斗小儿!有种别走!你还是个人?!” “别让本大爷抓到你——” 钟离炎在山林之中破口大骂,滔滔不绝,口水飞溅三千尺。 直骂得群鸟飞、走兽奔,树林摇晃。 这些当然留不下斗昭。 但这一顿酣畅淋漓的痛骂,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天长地久,而是遽止于瞬息。 钟离炎骂到精彩之处,拔身就走,飞向与斗昭相反的方向,嘴角也咧了起来。 他左手往怀里一抄,又抄出一张罗盘来,瞄了瞄方向,加快了速度。 斗小儿抢了个假盘,吃尘去吧! 当献谷兵法是开玩笑的么! 纠缠这么多年了,他还能不知道斗小儿的行事风格? 故意放个假罗盘在后腰,是所谓“虚饵请贼也”——这狗犊子玩意儿,果不是个好东西,上来就偷,就抢! 任秋离当然不会藏在越国境内,无论是高政还是文景琇,都不敢让这种事情发生——哪怕长期以来,南斗殿的确是越国背后的支持者之一。哪怕南斗殿的存续,于越国是利益所在,越国上上下下,也根本不敢就此事作一声。 三分香气楼的【桃花源】,能够成为套在南斗殿脖颈的绞索。若是不够谨慎,南斗殿也未尝不能成为越国的“桃源事变”。 据神鬼演天盘所显,这位天机真人最后的气机,流荡在陨仙林外。 也唯有混淆天机、颠倒阴阳、逆乱五行的陨仙林,才能够藏得住楚帝以天子令宣斩的人。 换而言之,在霸国天子表态之后,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情况下,任秋离是无法在现世秩序下生存的。哪怕她号为“算力第一真”! 钟离炎手提南岳,半点迟疑也无,径往【兵墟】而去。 所谓兵墟,即是仙宫时代第一座仙宫的旧址,是兵仙宫破灭之地。相传兵道之祖兵武,也正是死在这里。远古时代和近古时代的历史,在此产生了奇妙的交响。 毁天灭地的力量,在这里形成了一处无法用数字来度量的历史废墟—— 仅它在现世的体现,就是一团方圆万里、混淆所有的巨大墟落,踏入其中,则空间距离都迷失,无法度量其宽广。或称为“无垠”。 陨仙林的入口,就在兵墟之中。 迄今为止,兵墟中一共出现了六个陨仙林入口,其中四个是固定下来的入口,早就建立起相关的营地。还有两个入口是随机在兵墟出现,无法测量、不能捕捉。 四个固定下来的陨仙林入口,楚国镇压了其中三个,还有一个由书山所镇。 书山是儒宗圣地,也是一群读书人皓首穷经研究学问的地方,几乎不涉世事。 最早的时候,对于这个陨仙林入口,书山只是名义上的镇压。实际工作都是由暮鼓书院、越国、南斗殿这三方负责。 自长生君被楚天子削去帝号,南斗殿就被剥夺了镇压陨仙林入口的权责。而前几年暮鼓书院又搬迁至祸水,替代了血河宗的责任。书山在此处也就有了更具体的承担。 到如今这个时候,更不会有人敢让南斗殿修士通行。想来那两个随机出现的入口,便是任秋离所求。 兵仙宫的废墟永久停驻在这里,成为现世地貌的一部分。历史上杨镇的兵仙宫,是他的再创造,而不是对仙宫旧址的修复——兵仙宫也没有可供修复的主体了。 钟离炎对兵墟自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在这地方长大的。在其他人还在摇拨浪鼓的年纪,他那个脾气暴躁的老爹,就经常拎他来兵墟“玩耍”,美其名曰锤炼“勇魄”。 这地方有许多“煞灵”,都是兵煞所郁结,有亡卒之勇,无灵慧之智。游荡四方,择人而噬。但最多也就是【毛神】实力,绝无可能对真人产生什么影响。 与陨仙林相比,兵墟不算太危险,因为现世的规则,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影响这里。唯一算得上凶恶的地方,就是这里凝结了许多古战场的投影。其中一些古战场投影,是钟离炎也不想涉足其间的。 当然,在漫长的时光之中,这些古战场也被探索得七七八八。战场之外,都竖有相应警戒石碑,标识危险程度,以减少人族强者不必要的伤亡——不同古战场的明确分级,是在道历三七二九年的“陨仙之盟”所确立的。不过在此之前,诸方强者也早就有意识地在做这件事情,只是不同势力的划分不同、情报也不同,没有经过整合,稍嫌混乱。 钟离炎提剑入兵墟,如入后花园。循神鬼演天盘的指示而走,迅捷如电。在惊人的高速之中,还藏住气血,收敛剑气,与四处游荡、茫然无知的煞灵错身。 以武道真人气血之强大,他但凡放开气息,煞灵见之即溃。而他一旦收敛气血、隐住真性,这些阴物也完全无法察觉他的存在。 身在兵墟之中,很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概念。 那些游荡的煞灵身上,披着归属于不同时代的残破战甲,它们描述着不同战争里的牺牲……历史在这个时空是错位的,但历史又一再的重演。 钟离炎自握其真,当然无前。 但他那骄傲无前的身影,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 这实在不是一个特殊的时刻,这也不是一处特别的地方。一名将军模样的煞灵茫然飘过,露出被它身形所遮掩的缺口……残垣之后,盘坐着一个白发披肩的男人。 此地距神鬼演天盘所指示的任秋离的大概方位,还有一段相当的距离。 钟离炎的武道真觉,已被铺天盖地的死亡阴影所席卷,他感受到一种恐怖到无法形容的杀气! 而这丝毫不能压下他的斗志! 他第一时间抬起了南岳,这柄号为“南来当魁”的重剑,为他的双手所握持,为他的气血所渲染。 无边气血在他身后翻滚,凭空升起一座血色雄峰的虚影。 武道真人的磅礴气血,在这个时刻被点燃了! 这是此地不曾出现过的,最雄壮的山——更是一座正在爆发中的巍峨火山。 天地之间有无声的爆鸣,那是骨骼高速的撞响,超越了耳识的捕捉极限。 血气炙烈,好似朝阳照雪。 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煞灵,无论在什么力量层次,包括刚刚飘走的那一只,都在这个瞬间化为乌有! 但钟离炎的视野里,只有一柄剑——极致淡漠、极致无情的剑。 此剑即为残酷本身。 如果说【薄幸郎】是淡漠斩情之剑,【朝闻道】就是“天道至我”的剑。 除了道,什么都不要。当然不存在薄情,因为根本没有“情”这种东西。 薄幸郎尚有温柔缱绻的时刻,朝闻道却从不回头、从不折身,以绝对的冷酷,贯彻始终。 噗! 气血似海分潮,钟离炎仰身而倒。 气息急剧地衰落,七窍飞血未止。 这样的一剑杀过来,在钟离炎捕捉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伤害!在钟离炎触及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击败……甚至是斩杀——若不是在关键时刻,陆霜河抬了一下剑柄。 这就是当世真人之中,称名为【第一】的杀力! 堂堂武道真人、当世享名的天骄,钟离炎一个照面就倒下了,一剑都接不住! 他一路翻山越岭,横绝南域,斗志满满要擒七杀、斩天机,现实却是躺在地上,鲜血濡面。 陆霜河已经在断壁残垣之中起身,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很公平的交易。我饶你不死,钟离肇甲须欠我人情。” 他一剑压灭了这座正在喷发的血气火山,却根本不在乎这一切,如此冷漠地离开。 “站住!” 在陆霜河的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伱给我……站住!” 那个照面之下就已经重伤濒死的家伙,以剑拄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竟然站了起来? 陆霜河对力量的把握十分精准,他很清楚那一剑足能让斩解钟离炎的所有力量,让这个莽撞的楚国天骄至少三天不能动弹。 可是钟离炎,竟然爬起来了。 从眼睛、从鼻孔、从嘴巴冲出来的血沫,已经将钟离炎的脸,涂抹得乱七八糟。 但他却咧着嘴巴,呼出很是轻蔑的声音:“我堂堂大楚第一天骄,弃道修武而又脊开二十四重,南域武道第一人!我钟离炎,难道会这么轻易地被你打倒?” 他在这轻蔑之中,燃烧出愤怒来:“你若有本事,就宰了我——钟离家,不会欠你什么!献谷钟离氏,不会因为我钟离炎,欠你他妈的南斗余孽半分!” 他试图把剑提起 来,已然通灵的南岳,给了他响应,极力减轻自身重量,可他仍然没能提起。 可他还是恶狠狠地,用流血的眼睛,盯着陆霜河。 陆霜河并不动容。 钟离炎是怯懦还是勇敢,是卑劣还是高尚,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提出一个钟离肇甲不会拒绝的交易,但交易在钟离炎这里被否决。那么…… 他回过身来:“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你陆霜河的头颅,老子就笑纳了!” 此声嚣狂,而有金光飙摇于天,张扬桀骜。 在钟离炎的后腰之处,猛然跃出来一缕刀光。在刀光暴耀之中,显化出一尊金辉灿烂的身形。 大楚斗昭! 他亦早知钟离炎摆出来的是假罗盘,他亦将计就计,在钟离炎身上,留下了一刀【白日梦】。 于此古老兵墟,白日梦真! 本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抢夺钟离炎的对手,赢得大楚天骄杀敌的战果——现在也算是关键。 这缕刀光跳出钟离炎后腰时,不可避免会产生小小的冲击。 大敌当前,斗昭没能注意到这点细节,没能完全将这点冲击力收束,也是很合理的。 这点冲击力虽然微弱至极,也足够将强撑自我的钟离炎轰趴,令他难看地脸朝下地摔了下去——啪!摔了个正着。 他不屈的意志被陆霜河忽视,他勇敢的姿态被斗昭所推倒,完全错失了悲情的气质。但他还是艰难的、面朝下而手往上、颤颤悠悠的,在断壁残垣之中,竖起了一根尾指。 “狗日的——” 轰! 在白日梦真的那一刻,斗昭便已经一刀斩向陆霜河。把败犬的咒骂留在泥土中。 斗战金身在白日梦中已经具体,他一现身就是绝对的巅峰。在这般金身嚣狂的战斗姿态里,他天上地下,无所避忌。 身横四野,刀斩六合。他的刀光无所不在! 但陆霜河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勇气可嘉。但姜望现在还不能够挑战我。你也没办法例外。” 咔咔咔咔! 以斗战金身为中心,遍开蛛网般的空间裂隙! 斗昭勃然大怒:“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狗命,擒你回去问罪。没想到你这么没有眼力,活着也是浪费资源!” 空间裂隙仿佛成为桥梁,架连他欲斩杀对手的彼岸。 他携着【天罚】所斩出的千百条空间裂隙,狂妄无忌地杀奔陆霜河。 但他和陆霜河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遥远。 这是空间不能度量的距离! 斗昭果断横刀,无边祸气自陆霜河道身而起。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这【人祸】一刀,他已能斩至对手人生过往。其所经历,结其祸根。天怒人怨,所以天罚人祸。 一刀两式! 但陆霜河从始至终,只给予一双淡漠的眼睛:“我在星月原外见到的姜望,已经强过现在的钟离炎。我在天京城里看到的姜望,并没有被现在的你跨越——何时才是他自觉的极限呢?我真期待。” 他嘴里说着期待,可实在没有情绪。 那无边祸气奔涌而出,自内而外将他倒卷。 在飞舞的白发之中,他只是“啪”地一声,像一块镜子,就此碎灭了,再无余痕。 斗昭迅即反身,要去拿钟离炎身上的神鬼演天盘继续追索——但这只罗盘却猛然爆发华光,接引星光一柱,从古老星穹投射。 竟然星光入兵墟! 在混淆现世、时空移位的兵墟之中,接引古老星穹之秩序,这是何等伟力?必然拨动了现世规则! 在或警惕或惊讶的目光注视下,那接天连地的星光柱中,浮现一尊披甲的强大身影。戴着神秘的青铜面具,头顶有一对弯曲的羊角。 此楚国大巫诸葛义先之役使。 黄道十二星神之……【降娄】! 陆霜河退去,或许正是因为星神将至。 但凡星光所照,这黄道十二星神都能随时降临。也就是在兵墟这种地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架桥”。 从来只有斗昭目中无人,今天他竟被陆霜河无视。 本该暴怒如狂的他,此刻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只对【降娄】问道:“如何?” 这尊星神显然降临了部分诸葛义先的神念,左右看了片刻,才淡然道:“最后的天痕被钟离炎混淆,被陆霜河借你斩断,他们逃进了陨仙林——任秋离的确可以称得上真人算力第一,朝闻道也足够锋利。” 【昨天楚国大巫的名字诸葛孝谦,跟之前起过的海族天骄旗孝谦重了。 为了保证角色的辨识度,所以修改一下名字,改名为“诸葛义先”。】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先削帝号再削长生 任秋离自知算不过诸葛义先——哪怕诸葛义先需要专注于更宏大的局面,于她这边只是随手一子,而她压上了整个天机棋盘。 但这局棋行于天下,落在兵墟,僵持于陨仙林的门口,生机也就在混淆的万事万物中存在。 更有陆霜河以极致冷酷的剑,截断了天意。于是那一点微渺的机会,能够被他们把握。 陨仙林中,固然危险重重,谁都不能够保证安全,但同时也不会有任何线索存留。是现阶段里,于南斗殿真人而言最好的藏身之所。 伍陵不幸殒身其中,安国公亲自去搜寻,都找不到踪迹。 “陨仙林吗?”斗昭手提天骁刀,金身未敛,眺望远处——在那个方向,有一处楚国镇守的陨仙林入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伍陵就是从这个入口走进陨仙林,而后一去不返。 星神降娄声音淡然:“长生君虽非真龙缠命,当不得帝号,却也是条狡猾的泥鳅。杀他并不容易。” 斗昭道:“但现在已是瓮中之鳖。” “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南斗殿唯一的生机在陆霜河这里,显然他已经放弃了——”星神降娄看着斗昭,不无提醒之意:“他和任秋离的生死,此刻都不算重要。” 长生君若是好杀,当年也不会只被削个帝号。当今楚天子,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君主。 天下擅长把握生机者,无过于南斗殿,因为他们的道统就在于此。 此殿也是从近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天下古老大宗,有着不输于暮鼓书院的历史。虽然不如几家显学那般显赫,却也算得上长久辉煌。 此番霸楚灭南斗,天下惊兀。 实际上却绝不是楚天子一时兴起,怒而兴师。 “先削帝号,再削长生”,本就楚廷当年定下来的针对那位南极长生帝君的策略。现在也不过是在坚决执行而已。 南斗殿今日虽是困兽在笼,是飞鱼在网,被斩断了理论上的所有可能,却还是挣出了一线生机,落在陆霜河身上。 诸葛义先亲自出手,就是为了将最后的这线生机抹掉。 若非陆霜河肩责如此,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堂堂楚国数千年唯一大巫,怎么会出手算任秋离?真当他很闲么? 现在陆霜河与任秋离虽然逃进陨仙林,却也主动放弃了南斗殿的那一线生机,这星神降娄,也算已经达成目的。故而祂说,七杀真人和天机真人的生死已经不再重要。 斗昭的白日梦中,反复演化陆霜河碾压钟离炎的那一剑。他的眼睛仍然盯着远处,口中只道:“他连南斗殿唯一的生机都能放弃,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么?”星神降娄反问。 陆霜河那一剑,与其说是找钟离肇甲要人情,不如说是给诸葛义先一个交代。 陆霜河的答案是他的剑。 “朝闻道”就是他的答案。 无论南斗殿唯一的那线生机是什么,陆霜河都至少要成就衍道,才有可能把握——但他显然并没有现在就登临衍道的打算,他仍然要等姜望走到洞真极致去找他。 并且他将这份决心,明明白白地剖给楚国人看—— 他放弃了南斗殿,还主动走入危机四伏的陨仙林,楚国还有必要大动干戈地追杀他吗? 而星神降娄的回应也很明显了,祂认为陆霜河的生死确实已经不再重要。 但无论星神降娄怎么认为,楚国如何决定,单就陆霜河的选择来说……这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选择! “南斗七杀”、“南斗陆霜河”、“南斗六真”,这些都是过去、现在一再被提及的名头,在陆霜河还活着的未来,也很难被忘记——他陆霜河与南斗殿,就是这样血肉相连的关系。 他生于南斗,长于南斗,成于南斗。 南斗殿的印记,永远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永远不可能抹掉。 他为南斗殿做出任何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选择什么都不做。 他陆霜河现在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当世真人杀力第一,便是在此境极限再走几步,又能进益多少? 若单只是为求道,这种等待在平时也可说得通。黄弗、楼约哪个不是在等。 但现在是南斗殿生死存亡之机,生他养他育他成才的宗门,急需他提前踏出那一步,来挣扎出微渺的一线可能。南斗殿上上下下都在期待他创造的变数,就连楚国大巫诸葛义先,也认为他会出手,从而分心筹算。 可他却还是要等他所追求的古今极限! 从道理、从人情,从求道之外的任何角度,都无法解释陆霜河的选择。 甚至从“求道”而论,这个选择也堪称“非人”。 但斗昭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斗昭是真正的强者,能够理解强者的决心,哪怕他并不认同。这是星神降娄反问的原因。 “不,我无法理解的是——陆霜河凭什么认为,只有姜望能够帮他推演出洞真境亘古未有的极限?”斗昭咧着嘴,呲着牙:“我是何等的低调,都已经出现在他面前,竟还未入他眼中!” 星神降娄沉默了一会儿。 楚国要灭南斗殿,陆霜河放弃了南斗殿,陆霜河走进了陨仙林——你斗昭想到的是,怎么他眼里的道敌只有姜望? 这种奇峰突出的思路,显然是祂没有预料的。 斗昭已经提刀而走。 “哪里去?”星神降娄反应稍慢一拍地问。 那是因为远方的诸葛义先都愣了一下,他已经活了很多年,算遍天下事,但越来越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斗昭随手一刀,斩开空间裂隙:“当然是去陨仙林,找到他们——宰了他们!” 还是要去! 怎么劝不听呢?! 现在的斗昭,明显还不是陆霜河的对手,也不可能算得过任秋离。无论怎么推演,都看不到他能单杀陆霜河、任秋离的可能,还是在陨仙林那样一个神鬼不测、天机混淆的地方! 此去陨仙林,是杀敌还是求死,实在存疑。 真当杀力第一、算力第一是虚名,只有他斗昭能够直面生死? 星神降娄知晓斗昭固执、难得听劝,只好搬出大杀器:“我怎么和你太奶奶交代?” “您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斗昭桀骜的身形并不回头:“我亦如是!” 空间裂隙就此弥合,他亦消失于此。 他是这样的轻描淡写,仿佛并不是赴一场生死的冒险,而是如下学的孩童一般,走向令他欢欣的乐园。 降娄虚悬于空,一时不知何言。 “星神大人!” 地上微弱的喊声,让降娄移回视线。 钟离家的这小子是真顽强,就在地上趴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已经回过气来,还试图靠自己爬起来。 降娄随手放出一缕星力,将他抬起,免得他反复伤了筋骨。 “星神大人。”钟离炎悬在空中,吊住一口气,抓紧南岳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放心。”降娄顺手帮他调理伤势:“我会送你回家的。” “不……不。”钟离炎道:“您能不能现在就把我治好?” 还真是不情之请! 虽说巫医不分家,诸葛义先也能称得上楚国医道第一。但一个当世真人,还是体魄尤强的武道真人,哪是这么好治疗的?便是送回楚国医治,所耗资源都得车载斗量,时间肯定也短不了。 要想在兵墟现场治好,那他诸葛义先也得下血本。 “你有什么急事吗?”降娄问。 “斗昭毕竟是楚国仅次于我的天骄,我大楚天骄深入陨仙林冒险,我实在不能坐视。我心里着急啊!”钟离炎身残志坚,咬牙切齿:“请复我伤势,让我提剑去帮他!” 降娄沉默一阵:“你认真的吗?” 钟离炎坚决地道:“您若不答应,我绝不走!我的责任心,我的爱国情怀,我对国人的关心,都不允许我现在离开!大楚男儿,宁死不退!” 降娄看着他:“好,你闭上眼睛。” “多谢大巫!待我武道登顶,我一定好好报答您!”钟离炎大喜,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降娄顺手一按,令他彻底晕厥过去,便拎着他,飞出了兵墟。 …… …… 在楚国短暂地待了几天,未等到外出公干的淮国公回来,姜望便准备离开。 楚灭南斗虽是轰轰烈烈、天下瞩目,于他心中并无波澜——他虽还不到而立之年,已见证太多兴衰。 长辈的喜乐,朋友的前途,光殊的幸福,这些都是更值得关心的事情。甚至是算不得朋友的楚煜之,他也想看看这样一个平民英雄的道路。 楚国师出有名,南斗殿结局早定。这种毫无波折的所谓大戏,实在也没什么可“欣赏”。他既不为南斗殿的覆灭拍手叫好,也不为南斗殿的消亡感到惋惜。 历史的长河滚滚向前,无论有多么辉煌的过往,跌落之后,终究只是浪花一朵朵。 左光殊来送他:“不打算看看陆霜河的结局吗?听说他与你有绝顶之约。” 姜望语气随意:“没什么好看的。” 左光殊道:“爷爷早先跟我说……若你有意愿,他可以想办法安排你来处决陆霜河,如此也算是斩断了命格纠缠,于你或有进益。” “替我谢过老爷子,心意领了!”姜望笑了笑:“失去反抗之力的陆霜河,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在意他么?”左光殊问。 大道广阔,姜望径而西行:“他如果能在这次南斗危机里活下来,且还在洞真绝顶等我,我会走到那一步,如约一战。” “他如果就这样死了呢?”左光殊道:“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情报来看,大巫都已出手,他应该是没有什么逃掉的可能。” “我也并不失落。”姜望脚步轻松:“当世真人杀力第一吗?我很愿意试他的剑。但他不是我的遗憾,也非我道敌。” “那谁才是你的道敌呢?”左光殊问。 “我不知道。从前没有遇到,现在没有见到,也许以后也没有呢?”姜望笑道:“仁者无敌!” 夏襄帝说“大道独行,是斩绝同行者之故”,很多道路走到最后,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下有志于六合天子者,皆为彼此道敌。 而还有一些人,需要斩去成道的“障”。 当初姜梦熊碎剑为拳,把飞剑三绝巅扫为历史的尘埃。洞真无敌的向凤岐,想要在时代落幕之后再启飞剑之新天,就不得不剑挑姜梦熊。姜梦熊就是他的道敌,也以一双铁拳,彻底埋葬了那个时代。 姜望这一路走过来,敌人不少,仇家渐凋,但称得上道敌的,确实还没有。 从交错的人生轨迹来说,易胜锋其实很有成为一生道敌的潜力,可惜在岷西走廊,就已经被他斩断。那夜的月光寒凉如水,也像童年的凤溪。掬一捧,尽碎了。 后来陆霜河以七杀命格相系,令他承继易胜锋的宿命,养他为道敌,等待他成长。 他却并不这样看待陆霜河。那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对手,但也仅此而已。这样的对手过去有,现在有,以后也会有。 他与陆霜河不同路,也无余恨。战不战胜这个人,都不会影响他前行。 今时今日在道的尽处,他的确并不见“敌”。他有无敌的心态,无敌的姿态! 在这轻松的笑意里,左光殊看到了一颗真正的强者之心。“啊呀呀。”他崇拜地道:“大哥好气魄!你成道时,我当为你贺之!” 姜望哈哈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言之过早,叫人笑话!” “大哥此去虞渊,万请自顾,莫要——”左光殊拱手说着送行词,忽然眉头一挑。 “怎么了?”姜望关心地问。 左光殊把手放下来,淡淡地笑了:“中山渭孙那孙子,总算硬气了一回。” …… …… 除开面对黄舍利的时候,中山渭孙实在不是个不硬气的人。但这一次来南域,他确实很“孙子”。 黄舍利怒而殴之,姜望漠然离去,楚人也很难尊重他的种种姿态。而他偏执一念,仿佛可以靠偏执达成目标。 何止左光殊对他不满? 何止中山燕文对他失望? 在踏遍军营都无果,求见一偏将都不得,拦下项北也无用之后…… 他转头去了魏国。 这一次他并没有求见任何人,魏国也没有谁能够帮到他。 他只是在魏国最好的客栈里,开了一个最好的房间,好好地吃了一顿饭,而后焚香沐浴,睡足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整冠束发,再次飞往度厄峰。 这一次他直接来到屈舜华的营地。 身为此次讨伐南斗殿战役里,独掌一军的方面统帅,屈舜华的军营尤其森严,也尤其不在乎中山氏贵子的脸面。 “再敢靠近,视为外贼侵营,杀之可也!”值营战士直接战刀出鞘,没有半点含糊。 这次楚国出兵度厄峰,是以安国公伍照昌为三军统帅,以楚六师之一的恶面军为主力,倾山碾室。又设左右将军,分别由屈舜华和项北,各领一军。 屈家亦有六师劲旅,曰为【虎炤】。项家私军虽未够列入六师,又在河谷之战几乎尽墨,战后重建起来,却也是难得的劲旅。 征讨一个南斗殿,自然用不着再调一支天下强军。 左右将军虽然出身不凡,所领之兵,只是郡兵而已。其主要作用,并不在攻坚,而在攻破南斗秘境之后,迅速在南斗六星建立秩序,接收包括百姓在内的南斗殿的一切。 但在屈舜华的主营地里,这些亲卫可都是虎炤锐士! 他们使用最能发挥力量的阵图、穿戴最好的兵甲,熟练掌握楚国最前沿的兵阵。每一员虎炤锐士,都是千挑万选,方能入军。 故而哪怕是面对中山渭孙,也是说拔刀就拔刀,杀气盈天。 这边战刀出鞘,刹那间就铿锵连绵,兵煞结为一体,杀声叠为一声! 主将有名,天下可诛! 中山渭孙面容平静,丝毫没有被轻慢的愤怒,对这小小的卫士,仍然一丝不苟地行礼:“请禀贵主,中山渭孙自北地而来,欲求天下第一神临,特来相证!还请她拨冗一见,不吝赐教!” 他的姿态这般有礼,而言语这般有力。 没有人会否认中山渭孙的天资,可他现在还是神临境界,他要挑战的是翻掌阖天的屈舜华! 就连被公认为人族第一天骄的姜阁老,也曾亲口说过,不愿面对同境界的阖天。 中山渭孙何来的勇气?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正是屈舜华放言,不许任何人为中山渭孙递话。才有了这些天中山渭孙在楚军营地外频频碰壁,带着满满的钱囊,都找不到送钱的门路。 在这样的时刻里,整个楚军营地,或有心或无意,都投视线过来。 不多时,一员亲卫掀帘而出,声音冷峻:“我家将军说了——她出征在外,正伐南斗,受任于天子!你中山渭孙不远万里,前来大楚军营,叫门挑战,意欲何为?是荆国欲当楚锋么?” “绝无此意!”这话十分危险,中山渭孙立即高声回应:“还请屈将军明鉴,我此行无令无印,孑然一身。只代表自己,不涉公事,只为私名!” “那就先去歇着吧。”屈舜华的声音在帐中响起:“你的私名不值一提!或许有人会在意,但那不是我。待本将平灭南斗,再看心情,是否有空赐你一败!” “渭孙诚知军务为切,然神临境内之斗,于将军不过翻掌之功,戏于营前,又能耗时几分?”中山渭孙恳声道:“我只求在大战之前,替屈将军活动一下手脚!” 他的年纪比屈舜华大。 他去过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还是外楼场的四强——比屈舜华更有资历。 但他这话,实在是谦卑。 帐中响起几声轻笑。 亲卫勾起帘幕,屈舜华踏出帐来。 身在军中,她披了一身华丽战甲,步履之间,自有堂皇之气。 同样贵不可言,左光殊的贵气是神秀天生,屈舜华的贵气是王者之风! 她瞧着立在寒风中的中山渭孙,眸带审视:“说你嚣张吧,你言辞谦顺。说你谦卑,你又敢来挑我!” 中山渭孙在营地的阴影外拱手:“在下万里奔赴,只求一见阖天,将军当令我如愿!” “本将军凭什么答应你?”屈舜华冷淡道:“你当这世上的人,都很好说话?本将军可不是个有肚量的!” “当然不会让将军平白出手——我下重彩!”中山渭孙直接道:“此战以元石三千块为仪,将军点头即奉。此战设彩,彩头有地阶道术两部、我中山渭孙独创功法一部、魂玉灵液一瓶、九龙元丹三粒、瑶光玉钗一支、寒龙香半片……” 屈舜华‘呵’了一声:“你这些东西,还有零有整。” “让屈将军见笑了!”中山渭孙道:“因为这是所有我能拿出来的、有一定价值的东西,是我的全部身家。万般不足贵,唯有这份诚敬之心,惟愿将军怜见!” 屈舜华淡声问道:“你既然下了这般重彩,我该以什么相应?” “若我输了,万事皆休,此般重礼一应奉上。若我侥幸赢了,也不需什么物件——”中山渭孙拱手道:“只求将军帮我保一个人!” “这些东西用来赎一个神临修士的罪,绰绰有余。用来赎买南斗殿的真传弟子,也很见诚意——”屈舜华高傲地看着他:“但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你的彩头虽重,能入我几分眼?” “我诚知大楚豪奢,屈氏富贵。”中山渭孙无比认真地道:“我只是行到穷途,不知何路。我只是四处碰壁,唯剩孤勇。我只是用全部身家做赌注。我赌你神临无敌的自信。再赌我能赢过你!” 屈舜华的眼神稍有变化:“你现在看起来倒像个人物,怎么早先却不做人事?” 中山渭孙道:“所以我不配做他的朋友。如今苦海翻涌,惊醒潮头——但愿我不会一直那么蠢!” “你倒是很会赌。”屈舜华不置可否:“但重注如此,要真正体现胜负,又不能仅是切磋而已——” “纵死无怨!”中山渭孙当即道:“我愿立字为凭!” 本章6k,其中2k,为白银大盟“YangerSun”加!(4\4)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心跳 屈舜华这边还未说话。 中山渭孙又指空为字,顷成一书:“今日中山渭孙南下求战,偏执神临第一,为名而私也!有负大荆,难继鹰扬。无论是伤是死,尽由自取,不悔无恨——任何人不必为我伸张!” 有这样一份凭证,就算屈舜华当场打死了他,中山燕文也不能多说什么。 中山渭孙的决心,于此掷地有声。 “好!”屈舜华素来不扭捏,随手招来亲卫统领:“我若战死,代我掌军,不可贻误军机,知否?” 中山渭孙表示自己可以战死,但他还需要屈舜华帮他保龙伯机,所以他绝不会杀死屈舜华。 那么这是一场并不公平的战斗。 屈舜华不应战也就罢了,既然打算进行这一战,她就绝不会接受这种不公平——如中山渭孙所赌的那样,她有神临无敌的自信,她岂能叫任何人让她? 亲卫统领躬身应命。 屈舜华又解下腰令,丢予亲卫:“天下为名,刀剑无情。我若战死,中山渭孙要保谁,屈家就替他保下。此屈舜华之诺也!” 最后她才看回中山渭孙:“来吧。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胆量,现在叫我看看你的实力!” 就此一步上高天,她束发贯甲,悬立夜穹之上,对中山渭孙发出邀请——来决生死! 这是一场引人瞩目的战斗。 一方是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选手。彼刻四强里的另外两个,都已得真,名列太虚阁中。剩下的燕少飞,也是当之无愧的魏国第一天骄,“天下得意,愿为第三”,听闻也在求真路上。 一方是太虚幻境里几乎昭明身份的福地第一,也是继姜望之后,天下第一神临名号最有力的竞争者,绝巅神通拥有者! 关注这场战斗的,不止屈舜华本部军营,也非是一人两人。 大楚右营本部,跃起一座魁梧山影,将圆月遮了半弦。 而弯月之上,不知何时,已然立住两个身影。 一者青衫潇洒,一者蓝袍显贵。 皆以玉冠束发,仿佛明月化生。 人间贵公子,天上剑仙人。 屈舜华漫不经心地看了彼方一眼,抬了抬手,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这玉冠的款式,还是她亲手挑的呢,并不许匠人另制。姜真人戴着的前一个毁在天京城,这一回又送上新的。 左光殊按住心脏,做出跳动的手势,咧开嘴露出白牙,笑得很是甘甜,表示为姐姐而心动。 姜真人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下去,叫他不要干扰战斗。 南斗殿的信道并未被禁绝,楚国给够他们时间,允许他们放开了寻找帮手。要看看天上地下,八荒六合,究竟有谁来救。 于是南斗殿的每个人,都尝试过寻找出路,也都看得到天塌的过程——这尤其的让人绝望。 到后来,反倒是南斗殿自己把信道隔绝了,收归一处,统一联络外界。 长生君是久享盛名的真君,司命真人是交游广阔的真人,南斗六真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朋友,南斗殿也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利益纠葛、历史渊源,该有的全部都有…… 但截止到今天,真正赶来度厄峰帮忙的,只有一个中山渭孙。 尽管他表现得很愚蠢,但愚蠢的何尝不是这个选择本身呢? 龙伯机是在自己房间里得到的消息,彼时他正处在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浑噩中。他发誓要为宗门贡献一切,但宗门已经注定灭亡。他矢志要与外贼抗争,但明白自己做什么都没有用。他发一整天的呆,有时来回踱步,有时躺着不动。 房门忽然推开,把星光也漏了进来。传信的师弟用一种古怪的、异样的兴奋表情,压低了声音、又难掩激动地说道:“师兄!你有救了!” 龙伯机脸上有些红肿,那是尚未消去的巴掌印——他在昧月那里落荒而逃后,就跑去质问师父,七杀师叔和天机师姑为什么不在殿中。那两个狗屁真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危险,却顾自逃窜,抛弃了同门。 司命真人符昭范没有任何解释,只给了他一个巴掌,把他扇出殿外,而留痕至今日。 “我?有救?”龙伯机怪异地看着自家师弟,咧开了嘴:“你也疯了。又疯一个。” “不,不,我是说真的。”传信的师弟带上房门,顺手点燃了房间里的烛台,于是豆苗般的烛火,就摇摇晃晃地驱散了黑暗。 房间从漆黑变为昏黄,仿佛从夜晚倒退到了黄昏。 传信的师弟神神秘秘地走近前来:“师兄还不知道吗?荆国的中山渭孙,正在挑战屈舜华,赌注就是要保你一命!” 中山渭孙! 这个名字如利斧一柄,劈开了浑噩的脑海。 龙伯机猛地坐直了,身体仿佛过电般,有片刻的僵硬。 赵铁柱真的来救! 他其实并没有指望,他写的信也不止一封。以龙伯机的名义,以南斗殿真传的名义,以南斗殿的名义……全都石沉大海。 “当真?” “我这几日负责南斗信道,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告知师兄。准不会错了!” 龙伯机马上披衣而起,着急忙慌地套上靴子,紧走了两步,又回头匆匆地把剑挂上……但最后又坐下来,坐在床铺上。 他惨然道:“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师兄。”送信的师弟越凑越近:“你可不能一个人走。” 龙伯机蓦地看向他,眼神一刹那十分严酷,但又缓和下来:“怎么说?” “您有随从呀!”送信的师弟,伸手去拿他的剑:“我从现在就是您的捧剑童子。当您离开这里的时候,谁会在乎多一个贱役呢?” 龙伯机这会已经清醒过来。他知道中山渭孙救他一个已是不易,还想捎带上谁,那真是不知好歹。 但他只是挪开自己的剑,拍了拍师弟的肩膀:“不要声张。” 长夜已至,在漆黑的南斗殿里,只有他的房间亮着灯。 在绝望的人群里获得唯一的希望,不会得到祝福。 人们会寻光而来,要么分享光,要么……扑灭光。 送信的师弟使劲点头:“我懂!” 但他还不够懂。 龙伯机收敛情绪,开始转动自己已然放弃、几乎生锈的脑子:“中山渭孙挑战屈舜华,胜算不大,你知道具体规则吗?” 送信的师弟道:“好像没有规则,生死不论。” “啊!”龙伯机猛然站起来,但又定住。喃声道:“中山渭孙一定有把握,才会这样选择。我相信他,我应该相信他。” “当然,那可是荆国天骄,黄河四强!”送信的师弟也已经在中山渭孙身上寄托了希望,言辞之狂热,如敬神一般。若是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找出中山渭孙人生轨迹里的所有光辉。 他一定能用言语证明,中山渭孙是天下第一神临。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龙伯机问。 送信的师弟这时才意识到问题,面露难色:“值守信道的不止我一个。” “这里不能呆了。”龙伯机立即起身。 “去哪里?”送信的师弟问。 “去司命殿,不,去前线!”龙伯机有了决断:“对,我们去支援前线!” “这样中山渭孙接咱们也方便一些!”送信的师弟满心欢喜,殷勤地去开门。 吱~呀。 房门推开来,房间里的烛光也流浪在外。 视野十分拥堵,烛光也冲不出重围——院里站着满坑满谷的人。 他们都是南斗殿的师兄弟,他们都看着龙伯机。 那是怎样的眼神? 无尽绝望的黑夜里,匍匐在地上等死的人们,看到了唯一一盏飞在天上,有可能飞出这里的灯。 那是热切和希望吗? 并没有。 因为都知道,那盏灯只能照到他自己,也只能带走他自己。 “师兄。”最先开口的人,是天同殿的真传弟子,他瞧着龙伯机,表情很微妙:“你要走了吗?” “我走去哪里?”龙伯机不着痕迹地握住剑,尽量沉稳地道:“我正要去前线,为宗门浴血!” “我听说有人要救你。”天同殿的真传弟子道。 “是吗?哪里得来的消息?”浓云悄悄移开一条缝隙,院子里有难得的月色,龙伯机说道:“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只能自救。”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冲他身后抬了抬下巴:“这位值守信道的师弟,没有告诉你吗?” “哈,你是说中山渭孙那件事?我确实刚刚听说,你当真了?”龙伯机摇了摇头:“他赢不了屈舜华。我不做指望的。” “但也有希望赢,对吗?”天同殿的真传弟子问。 夜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躁动不安的人心。 “希望”是一个太美好的词语,在不能跨过的绝望高墙里,又过于残酷。 看着院中密密麻麻的熟悉的面孔,看着那一双双陌生的眼睛……那些跳跃着的怪异光彩,令龙伯机感到了一些冷意。 他知道现在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他不是个不懂得掂量局势的人,但不知为何,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两下。本已冷静下来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烦躁。 他极力压制着情绪:“赢或输,都没那么简单。很晚了,师弟。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我要去前线杀敌。” 但人群并没有给他这个南斗大师兄让出路来。 “我师父死了,被斗昭杀了。这么说很不敬——但我想,他死也是应该。他自己逃到天外去,没有管我。”天同殿的真传弟子说:“师兄,你不该走。” 心跳得更快更急了。龙伯机一阵烦乱:“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走不走?让开!” 人群反而聚拢。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视野里天旋地转地晃。 “师兄,你是南斗殿下代掌教,你怎么可以抛弃我们?” “师兄,你得留下来,陪我们一起抗争。” “师兄……” “够了!”龙伯机猛然拔出剑来:“都够了!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的腌臜心思吗?陪你们一起抗争,哈!陪你们一起死么?!” “师兄!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天同殿的真传弟子,冷冰冰地道:“你不愿陪我们一起死?怎么你不是南斗殿的人吗?” 神而明之,神而明之,见神不在! 人身四海剧烈翻涌,心脏闷响如雷,龙伯机感到一阵阵的烦恶,头疼欲裂,他提剑猛然一挥:“都滚开!” 失控的剑气尖啸着,把一名弟子斩成了两截。 “我不是——”龙伯机猛然后退一步,在惊惧中挣扎出片刻惊醒,他极力压制自己混乱的力量:“我不是有意!” 人群中猛然爆发怒潮:“他想我们死,他自己一个人活!” “不能让他走!卸他的剑!” “让他偿命,偿命!” 砰砰砰砰,心跳如鼓。 数不清的手,数不清的面孔,数不清的剑……所有的一切都涌过来! 人潮如海。 潮又退去了。 “呼呼……呼呼……” 龙伯机手提未能再次挥出的长剑,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呼呼……” 他的身上插了五把剑,其中最致命的,是插在心脏的那一柄。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非常快,仿佛要跳出胸腔来,可是他仔细地注意这柄剑,这柄剑并没有随之颤动。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龙伯机直直地跪在房门前,跪在自己的院落中,他努力抬起头,努力睁着眼睛往前看,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暗沉沉的,都好模糊。 模糊的人影晃动着。 耳边的声音也忽远忽近—— “他背叛!背叛了我们!” “是他先动的手!我们只是被迫反击!” “他也杀了人!杀害同门!” “他是楚国的内奸!他们早就勾结!” “好!咱们把叛徒杀啦!” 送信的师弟,天同殿的师弟,被自己一剑杀死的师弟,把剑刺进自己心脏的师弟……这些人的名字,龙伯机一个都想不起。 手中的长剑坠地了,发出孤单的响。在嘈声之中格外寂寞。 他们叫什么名字呢? 龙伯机费劲地思索着,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头。 “师兄,你怎么样?”天同殿的师弟半跪在身前,搀扶着他。 在这个瞬间,这个师弟的面容忽然变得十分清晰,这个师弟的声音也一字一句都传到耳朵里,听得非常清楚。 龙伯机愣愣地看着他,通过那只接触的手臂,感受到了这个师弟的心跳,是如此紊乱而又强烈的—— 怦怦!怦怦! 龙伯机仿佛明白了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咧开了嘴角。 …… …… 许多年前一个平静的午后。 太虚幻境里还没有太多人,鸿蒙空间里行人寥落。 “这个独孤无敌,肯定是个老古董!”贾富贵狠狠地道。 “两三百岁指定有的,你看他那身上那股子老人味。”赵铁柱撇撇嘴。 “大家还是要客观一点。”上官似模似样地分析道:“独孤无敌这种取名方式,在五十年前非常流行。还有他的穿衣风格,真的很土,像爷爷辈的那种,他应该是五六十岁左右。” 贾富贵抚掌赞道:“还是上官兄客观啊!有理有据的!” “啊这个破幻境,怎么老头子也收的?”赵铁柱破口大骂:“说好的培养天骄呢?五六十的也要,什么他妈的甲子太岁!” “哈哈哈哈,甲子太岁!”上官笑得肚子疼:“太妙了铁柱兄!” 贾富贵握了握拳:“等我挑战福地的时候,一定把这个甲子太岁打下来。他奶奶的,还敢叫独孤无敌,最烦这些猪鼻子插大葱的老东西!” “两位兄弟,难得我们如此投缘。”赵铁柱咧着嘴:“何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坐而论道呢?” “好哇!”贾富贵举双手赞同。 上官挥了挥手:“我有事先走。” 他走了几步,又补充道:“但我明天还会来。” “那,明天见!” “明天见!” 感谢书友“陈伯”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12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朱雀燕文 屈舜华身笼神光,人在星月下。无尽的夜穹仿佛成为她的长披,无数仰望的目光,为她奉上尊冕。 中山渭孙是军帐阴影里晦暗的人。 荆国最有军事才华的年轻将领,人们公认是赤马卫大将军的养子慕容龙且。荆国最有修行天赋的年轻天骄,有目共睹是黄舍利。 那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天骄并世的外楼场,人们也还记得一个“且放魁名”的燕得意。 这个叫“中山渭孙”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天才,但不够绝顶。是一个强者,但够不上极限。 是一个总是差一口气,但不知道这口气差在哪里的人。 今夜他仰望屈舜华。 他是其中一个仰望者。 他是山脚下的芸芸众生,现在他要往山顶去。 穿华服,佩美玉,正冠笃行,温文尔雅,他是中山渭孙。 出口成脏,骂天骂地,人憎鬼厌,他是赵铁柱。 他是登山的人,他也要做山顶的神。 在他的眼睛里,诞生了一点火光。 像是烛火一豆,点亮在无边的长夜。 它微渺地跃出大地,而在一瞬间澎湃汹涌,张耀为红色的焰鸟。 仿佛太阳跃出连绵的山影,将长夜变为了白昼! 朱雀仰天而起,翱于长空。 而在无边夜色中,在巨大的红色的焰鸟之后,遽然跃出一尊火纹玄甲的身影。 神通,南明离火! 中山秘传,演兵屠魔甲! 无尽兵煞凝成的甲叶,堆叠成中山渭孙久未显于人前的凶厉。他踩着朱雀飞翔于广阔的夜穹,而又一跃而起,如天狼射月,似寒镝离弦。 快到距离几为虚设,时间衰减意义。 他高高地跃起来,他的拳头在这一瞬吞光噬影,将人们视野里所有能见的一切,全都聚拢在钢铁般的拳头里—— 轰轰轰! 山影摇晃,大地响起闷雷。 这一拳山河易形、天地反复,极势极意,是中山渭孙的极道之拳! 他披甲的身影如神似魔,而被他踩落的朱雀,却只是微微一沉,旋即反冲高天。它的焰翅铺开了火海,它的焰尾飞成了长虹! 天空都染上了红晕。 至少在这个瞬间,人们几乎看不到屈舜华。中山渭孙极致的燃烧,在这个夜晚浓墨重彩。 但在下一刻,人们的视野就被归还。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有关于中山渭孙的这极致绚烂的一幕,并未转瞬即逝,而是凝固了、定在空中! 仿佛成为永恒。 它成了一张漂亮的画。 以夜穹为画布,以南明离火为起笔,染上兵煞的颜料。 而所有的闷雷般的声响,天地间的共颤,全都静止。 它们并不是被抹掉,而是被定止在爆发的那个瞬间—— 这幅宏大画卷的尽头,是屈舜华张开的五指、遥按过来的手。 绝巅神通,阖天! 在屈舜华面前,空间可以比琉璃还易碎,也能够坚固得胜过世间一切。若无她的意志许可,虚空可以不存在,咫尺不能够天涯! 她所张开的五指,就是有关于“空间”,最权威的定义。 她没有留手的打算。 大楚灭南斗,给予南斗殿足够的自救时间,给予天下诸方势力插手的时间,正是要展现南域霸主的强大。 她屈舜华,正是楚国的强大之一! 安能与中山渭孙大战数百合,艰难胜之? 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干脆,赢得无可争议。 朱雀张舞,中山渭孙挥拳,然后……就没有然后,有关于中山渭孙的一切,全都凝固在这片空间里。 他本该有十分精彩的对决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攀越巅峰、升华自我。 但屈舜华并不给机会,出手即是胜负手。 两种力量的碰撞,令那一片空间与四周有较为清晰的不同。凝固的空间像一块巨大的水晶,中山渭孙的战斗姿态,就在其中陈列。 下为展翅欲飞之赤焰朱雀,上为兵胄缠煞之中山渭孙。 好风景! 那沸腾的、焰浪般的兵煞之中,可以看到黑亮的甲叶。 弯曲着牛魔之角的头盔下,是中山渭孙冷酷的眼睛。 他的一切都凝固了,他的眼中仍有火光—— 他当然不甘心就这样静止。 雷鸣在他的骨骼里发生。 夜穹再一次被点亮,点亮星河的是星辰。 一颗又一颗的星辰亮起了,它们亮在正南方。难以计数的星辰,将星光连接在一起,它们在古老的星穹释放出光彩,交织成朱雀的形状! 古老星穹的朱雀星域,呼应了中山渭孙的召唤! 自先贤探索四灵星域,各传其道、锚定古老以后,万古以来,在四灵星域立起星光圣楼的修行者,不知凡几。 作为与现世有着最深“牵绊”的远古星域,它所能给予现世的回应,亦是远超其它! 在这完全凝固的状态里,中山渭孙放弃了由外而内的可能。他非常清楚,遥纵的力量,不足以撼动屈舜华。他选择自内而外的突破,冒死求真,强行冲击极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被凝固在空中、定如雕塑般的朱雀,在这时候,眸中亮起了灵光。那是源源不断的恐怖星力,自古老星穹召应而来,那是中山渭孙为自己准备的登阶的资粮。 他那黑色的甲胄,如岩石般开裂,其下是如岩浆般涌动的赤红,丝丝缕缕的赤炎,如丝带一般飘舞——他以纯粹的力量在撼动这片空间。 今夜中山渭孙的意志,重逾山岳,坚如钢铁。 而屈舜华,只予以冷漠的俯瞰——“在我面前强证洞真?” 当初陈算在姜望面前,顶着太虚阁员所带来的生死一线的压力,强证洞真。 姜望放任他突破。 是因为姜望要给东天师一个人情,姜望有陈算洞真之后、依然一剑杀之的自信。 今天的中山渭孙,积累不如陈算,准备不如陈算,贸然冲击洞真,是九死一生。 这份勇气固然是可以嘉许的。 但今天的屈舜华,有什么理由给中山渭孙机会? 此前不识,此后不逢。 既然中山渭孙不是真个要争神临境的第一,不打算老老实实在神临境层次争锋,想要寻上境的力量……那就,不必继续了。 屈舜华悬立于高穹,右手张开五指,遥按下方——下方那一整块的巨大空间里,就是想要以洞真胜神临的中山渭孙。就是此人在今夜这场战斗里,所展示的一切努力。 她的五指一合。 就此结束。 啪! 这块巨大的、四四方方的、水晶般的空间,也像水晶一样被握碎了! 这片空间里的一切,也随之坍塌、崩解,碎成飞埃。 包括那南明离火所显化的朱雀,包括那具演兵屠魔之铠,包括铠甲下那个…… 轰! 自遥远之处,回响悠远的、沉闷的轰鸣。 而那明月之上,也倒贯一道青虹! 人们骇然看到—— 从遥远的北方一直到此处,时空元力所混淆的一切,穿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形空洞。 而在那正在破碎的空间正中,出现了一个披挂狰狞魔铠的老者,他一把就握住了碎甲溃煞的中山渭孙,也握定了这片破碎的空间。 几乎是同一时间,星月尽晦,一支压抑到极点的剑,从月上倒贯下来。 此剑并不煊赫,但仿佛带来整个世界的下沉。 一剑压云天欲低! 铛! 披挂狰狞魔铠的老者,以掌拦剑,又轻巧一推,将一剑压世的姜望推了回去:“小友勿惊,我无敌意!” 来者,中山燕文也! 披甲的中山燕文,与平时那个小老头形象,是截然不同。 此时的他,极其霸道、磅礴,举手投足,有撕天裂地的威势。 但真正令姜望震惊的,是他所体现的力量,已超乎洞真之上! 姜望提剑横身,拦在屈舜华之前,正要说话—— 虚空探出一只山岳般的拳头,一拳压向中山燕文。 “安国公!听我一言!” 中山燕文一边解释,一边连推带卸、连掌相对,却还是被轰出了这片空间,被轰向远山,被轰进了山体之中! 恶面军上下,皆覆恶面,作为统帅的伍照昌,也并没有例外。他戴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披挂国公战甲。 一拳将中山燕文轰至远山,而后才踏出虚空,冷冷道:“输了小的来老的,没完没了——死不起吗?!” “安国公息怒!”中山燕文提着中山渭孙飞回来,赔笑道:“我就这一个孙子,确实死不起。还请给几分薄面,宽容则个!” 伍照昌抬起覆甲的手,指着他拎住的中山渭孙:“这小子连日在军营外骚扰,本帅没有说话,给你面子;这小子上军营来挑战讨伐军左路将军,本帅置之一笑,给你面子;现在说好了生死相争,你竟来插手!什么意思?让本帅的左路将军,放下军队陪你家切磋玩闹来了?你中山燕文有多少面子,要让本帅一给再给?” “安国公,实在抱歉!”中山燕文利落地低头:“实在不好意思,老朽这也是——” 被他拎着的中山渭孙剧烈挣扎起来,极其羞愧,面红耳赤地怒喊:“爷爷你不必道歉!中山家的男儿输得起,我愿一死——” 砰! 中山燕文直接一拳把他砸到了地上!“中山渭孙,现在这条命是你欠我的,你没资格死了!” 中山渭孙趴在地上,整个人蜷起来,双手捂住血红的眼睛,泪水从指缝间涌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为了我!为了我……” 为了救他中山渭孙,为了在楚国说得上话,中山燕文提前踏进了衍道! 中山燕文这样的顶级真人,所求之绝巅,亦不可为等闲。他是要眺望绝巅之上的道路的。 如今他尚未圆满,尚未抵达他所理想的极限,就提前踏出了这一步。这也意味着,在与黄弗、楼约、呼延敬玄等人的竞赛中,他主动退出了竞争。 这位立下真人极限边荒八千里碑的当世名将,已注定与超脱无缘了! 所以中山渭孙才如此难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为友情放手一搏,违背了鹰扬府的利益。他以为他的爷爷并不管他,甚至已经放弃了他,事实却是中山燕文为他放弃了走向更强的可能。 他如何不悔恨? “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哭丧!”中山燕文喝骂道:“滚起来站好!” 中山渭孙身心受创,痛苦得不能自已,但还是本能地撑着地面站起来。 中山燕文又回头看向伍照昌,脸上堆着笑:“安国公,千错万错,是我管教不严,才养得这小子如此忤逆。但毕竟是我唯一的孙子,我不好叫他就这么死了——” 今日他不来,中山渭孙必死无疑。今日他不衍道,伍照昌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今日他既然做了这些,他会让中山渭孙知道,中山家的人,应该怎么做事。 他又看向屈舜华:“屈小将军,这一战是渭孙输了。他这条小命,本该任你处置,但小老儿私心太重,不得不向你求个情——他输你的彩头,我予他翻上三倍,以此稍稍偿补你所浪费的时间,你看如何?” 身为鹰扬卫大将军的中山燕文,在以军庭为制的荆国,位比亲王。他早就是闻名天下的强者,今日又是以登顶超凡绝巅的姿态北来,而能对安国公低声下气,对屈舜华好言相求…… 谁能不动容? 屈舜华本只是想为姜大哥出个气,见中山渭孙要强证洞真,才打算下杀手,现在遇得中山燕文这般,也生不起气来。 “楚国荆国本无龃龉,我与中山渭孙,也素不相识,没什么仇怨。”屈舜华淡声道:“您的威名天下皆知。您既然开了这个口,此战便到此为止吧。” “那就多谢屈小将军体谅了!”中山燕文笑着道谢,又看向一旁的姜望,叹了口气,拱手道:“姜阁员,我这孙儿,实在不成器。我代他向你道歉——” 姜望侧身一避,不肯受礼:“老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世间事,无非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选择。小辈之间的事情,哪里牵扯得到您啊。我对您的尊敬,不会有半点改变。” “欸!哎……”中山燕文低头扫了地上的那小子一眼,恨不得再给一脚,但也知道,再打就真打死了。 他没有立即带着中山渭孙离开,而是又看向伍照昌:“安国公,家门不幸,实在没有办法。我能否厚颜再讨个人情?” 伍照昌没有动怒,只是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值得吗。” 值得吗? 名震天下的中山燕文要做到这种地步。 值得吗? 鹰扬卫大将军竟也不以鹰扬府的利益为重。 中山渭孙那样的年轻人,一时冲动、热血上涌,还情有可原。中山燕文这样的政治生物、军事大家,又为得何来? “唉!”中山燕文长叹一声,才道:“像龙伯机这样的人,让他活着,对贵国也没什么影响。但他却承载了渭孙的道,他是渭孙的朋友。若说值不值,肯定是不值。他是个什么鸟东西,也配让我中山燕文付出?但值或不值,我们也都来了。人生中那些不值得的事情,小老儿也做了不止一件。” 他对伍照昌拱手,认真地道:“此事算我中山燕文,欠你们楚国一个人情。” “爷爷!”地面上的中山渭孙愕然抬头,中山燕文如此郑重送出的人情,这太重了!“这件事情我——” “住嘴!”中山燕文狠狠地盯着他:“你跪在地上求我的事情,我现在帮你做。你现在没有资格中止,更没有资格后悔。我要让你记清楚,这就是你所做的选择。我要让你从此以后都明白,作为一个成年的男人,你的每一个决定到底意味着什么!”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苦海无涯天作岸 最大的教训是什么? 是拼尽了一切依然失败吗? 是肉体所承受的痛楚吗? 是尊严被轻贱的屈辱吗? 不。 中山燕文的答案是“付出”。 当中山渭孙在军营里跪下来,他的心在滴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如此不识大体,不懂大局。 如此轻率,莽撞,自我。 但这就是中山渭孙已经做出的选择。 孙儿跪在地上求爷爷的事情,爷爷一定要去做。无论这件事情有多么艰难。 他要不断地加码,一直加到鹰扬府都难以承受,加到中山渭孙都怀疑人生,质问自己到底值不值! 唯有这样,才能给中山渭孙真正的教训。 让中山渭孙明白,他的膝盖到底有多重,他跪下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让中山渭孙认清楚,他所做的选择,他究竟有没有本事承担! 于此过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成长的代价。 长夜无余声。 披头散发的中山渭孙,独自站在军营中的空地,他干涸地抬着头,仰看着悬立空中的人们。他那张被泪水和泥污冲刷的脸,此刻表情非常复杂。 荆国那些经常一起玩耍的公子王孙,并没有几个真正交心的。在太虚幻境里认识贾富贵和上官的第一天,便觉得他们非常有趣。几年相处下来,早已引为人生知己。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但为君故,万里不辞。 中山燕文亲来楚国,帮他保人,这本是他所求,是他当初跪在地上的求恳。 但他所想象的,不是这样啊。 不是中山燕文提前一步踏上衍道,不是中山燕文来楚国低头,不是要他最尊敬的爷爷,付出如此之多! 可他从来没有想清楚,今天却不得不明白的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在楚国能有几分面子?要在楚国的必杀名单上抹掉一个人,究竟要付出多少!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清楚吗?还是根本不敢去深想,只是热血一涌,就要死要活地要救自己的朋友? 中山渭孙,你难道以为鹰扬府一封书信,中山燕文一个名头,就能在楚国手里保下龙伯机吗? 这里不是北域,楚国也不是什么西北五国。 你终将知道,你轻率的决定,代价是什么。 在这夜的寒风里,中山渭孙上了有生以来,最无法忘怀的一课。 伍照昌看着面前这个万里南赴、苦心教孙的中山燕文,一时也惘然。 每个人都年轻过,每个人都需要经历来成长,但成长的代价,不是谁都能承受。也不是谁都有机会汲取教训,爬起来再往前。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也是为人父母,为人祖父,伱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在天子亲赐的安国战甲下,掩盖寂寞的心情:“当年你第三个儿子、也是最后一个儿子战死沙场,你痛饮烈酒,提矛北去,一人独行,深入边荒。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死在那里。但你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了边荒八千里碑,至今是真人极限的武勋。” “我虽不曾公开言及,心里是认可你的。” “如今你中山燕文登临绝巅,你的人情也很够分量。” 他抬起眼睛:“可是我不能答应你。一个龙伯机的确不算什么,哪怕他此生怀恨,搅风搅雨,也无伤大雅。但没有任何势力能在楚国的刑刀下救人,这一点很重要。” 中山燕文完全听得懂这种表达。 楚国誓灭南斗,你荆国出来保人,想保谁就保谁,难道荆国大于楚国? 他知道中山渭孙也听得懂。他并没有去看自己的这个嫡孙,但观察着这不省心的孩子的一切。 看着中山渭孙颤抖着嘴唇,眼神惶惑,几乎要开口说算了!但没有说出来。 中山燕文决定继续加注。 但就在此时,远空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安国公!当然没有任何势力能在楚国的刑刀下救人,但区区一个神临境的龙伯机,也不见得立即就要刑杀。” 随声音倏然而至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他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何妨收押在监,以待明秋呢?” 伍照昌淡淡地看过去:“倒是本帅孤陋寡闻了!这龙伯机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还惊动宋天师?” 此刻之来者,正是景国东天师宋淮。 一位比中山燕文更具分量的大人物! 他并未遮掩来意,而且表达得很明白——楚国自为其事,该灭宗灭宗,该杀人杀人,什么大宗之主、南斗六真,尽可屠戮。大可以把如龙伯机一类的弟子关押起来,留待后续处置。 这样谁也说不出楚国为他方避刀的话来。 待到明年秋日,或者别的什么时候,等此事淡化了影响,他和中山燕文再加付一些条件,接龙伯机出狱。如此波澜不惊,兼顾多方,确实是妥当的策略。 唯一可虑的是……龙伯机这个并不显眼的大宗真传,神临境的修士,是如何能搅动天下风云,在苦海漾开这样激烈的涟漪? 他与中山渭孙的友情,牵动了北方霸国的鹰扬卫大将军;这中央大景的东天师,又是缘何而至? 宋淮看了中山燕文一眼,同病相怜地摇了摇头:“我们都这般年纪,都是做长辈的人了,还能为什么忧心呢?” 他对伍照昌说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儿,现今还在太虚阁里坐监。诸位贤达当面,宋某也不说暗话。我原本打算等他出来,用一个大景总宪的位置,弥补他错失的光阴。但这小子前些天求得了太虚阁员的体谅,给我寄了一封信。信上说‘若亲友皆安,久刑饮甘。若天人两隔,不免独吊’,说这五年的监期,他不要其它补偿,只要换一个朋友的周全——你们说,做徒弟的说到这个份上了,做师父的能够视而不见么?” 在进太虚阁坐牢之前,陈算的官职是景国御史台左副都御史,属于御史台第三号人物。从这里再往上,就只有右都御史和左都御史这两个位置,每一步都是根本性的跃升,千难万难。 尤其是在景国这样一个历史悠久、诸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古老帝国,每一个位置都有无数双眼睛,论资排辈都不知要排多少年,且有得熬。 其中左都御史,又别称“总宪”。 坐得此位,即可掌控御史台,名正言顺监察百官,是景国第一等权位。在位格上,与真君都可平起平坐。 景国内部是如此描述权柄的:镜世台观天下,中央天牢刑天下,御史台监察百官,也包括镜世台和中央天牢。 东天师为爱徒准备的补偿,不可谓不丰盈。 而陈算竟以此为筹,要换他的朋友。 直到现在,姜望才恍然明白,陈算在太虚阁楼一次次自杀,是要求一个什么样的机会,那封家信是为谁而写。他才知道,原来陈算也与南斗殿的龙伯机是好友。 他自己同龙伯机只在龙宫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其人,没有什么印象。此刻却生出好奇来——真想知道龙伯机有何过人之处,能有这样的朋友,为他这样的付出。 伍照昌缓声道:“想来令徒的这个朋友,名字也叫龙伯机。” 宋淮叹了一口气:“不幸正是这个名字。” 中山燕文抬手把中山渭孙抓到空中,在这个过程里,为他调理伤势:“你们三个都是朋友?” 中山渭孙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是的!” 他也是至此方知,太虚幻境里的贾富贵是谁。 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贾富贵突然就音讯全无,多少封飞鹤传信都不回应。为什么好好的鸿蒙三剑客,只剩他一个人在鸿蒙空间里寂寞地晃悠。 真是人间多风雨,各有各的难堪,各有各的屋漏。 往时在鸿蒙空间里,他们说起各自的生活来,可都是一帆风顺,快活无边的。 但知晓贾富贵也在尽力营救上官后,他忽然就不那么的孤独了。 他承认他这次表现得非常愚蠢,可真正的朋友,不就是和你一起做蠢事的人吗?如此这个人人都很聪明的世界,就不是那么的难以面对。 伍照昌看了看宋淮,又看了看中山燕文:“中山将军和宋天师都开口,按理说我不该不给面子。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中山将军和宋天师都开了口,那么龙伯机这个人的分量,我是不是还需要重新掂量?” 宋淮的那一声叹息,便是为此! 他既然答应了徒弟,要保一个龙伯机,不被楚国痛宰一刀,是万无可能的。尤其是陈算在太虚阁里表现出来的决心,楚国一定已经通过斗昭知晓。 换成屈舜华这样的年轻人,或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事情也就办妥了。 伍照昌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我们都是越老越心软,被晚辈拿捏的人。”宋淮淡声道:“但我和中山将军,又不太一样。他爱孙心切,我在蓬莱岛却是冷清惯了。最好是我的徒弟不要怨我,可若他一定要怨我,我也能接受。” 便此划出一条线来——他认宰,但这一刀不能太狠,得有分寸。不然他就宁可让他的徒弟怨他。 伍照昌开口果断:“我看陈算对龙伯机的情谊,不比中山渭孙轻。” 宋淮施施然道:“但我对徒弟的爱护,可不及中山将军对他的嫡孙。而且——我家陈算也没犯在你们手里。” 他还似笑非笑地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在认真地观察星象。 而中山燕文一时缄然。 伍照昌摆摆手:“吾辈丈夫,琐事不较!东天师把话说的明白,那本帅也不谈别的。价抵神临的物资,你看着交付。此外将来楚国若有需要,你也得帮我在景国保一个人。” 宋淮也很干脆:“限于神临。不能是叛国重罪。” “便如此!”伍照昌当场确定了条件,又道:“等了南斗殿多少天,只有两个年轻人的友谊。可见技穷!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围山多日,伐山一时,便于今夜覆南斗,试请天下赏之!” 他一边果断地调度大军,一边道:“两位真君既然来了南域,不妨也场外旁观,看我楚军气象!” 屈舜华当即返身入营,整军备战。远处营地的项北,也立即行动起来。恶面军所在的主营地,更是随安国公一令而起。 一盏一盏的悬明灯飞上高天,训练有素的楚军将士迅速披挂集结。 度厄峰外的楚军营地,似巨龙苏醒,咆哮长夜,顷刻便有盘山之势。 竟于今夜就发起总攻! 姜望正要离开,伍照昌看过来:“姜阁员何妨旁观?也代表太虚阁,记录一下南斗殿的覆灭。” 姜望略想了想,按剑道:“国公有言,我不敢辞。我姑且留一双眼睛在此,但愿不会有什么打扰。” “伍爷爷!”左光殊则是眼巴巴地看着伍照昌,又眼巴巴地看向正在整军的屈舜华,用眼神传递恳求。 伍照昌哑然失笑,摆了摆手:“去吧!” “末将领命!”左光殊行了个军礼,顷刻蒸腾烟甲,向屈舜华疾飞——“屈将军!本将奉安国公之令,前来支援,愿为你部前锋!” 夜色下有屈舜华严肃的声音:“予你先锋营,勿失色三军!” 左光殊踩住一条水色蛟龙,飞翔于夜穹,大声接令:“此阵有我,有进无退!” 军心大振,杀声一时绵延。 这边空中,中山燕文看了表情焦切的中山渭孙一眼,终是对伍照昌道:“楚军伐庙,刀剑无眼,我等自是不便出手,公爷也不可能要求将士在战争里压低刀剑,刻意留一个龙伯机的命——您看是不是可以这样,咱们先将罪人龙伯机逮捕,再伐山破宗?” 伍照昌的表情藏在恶鬼面具之下,他只是笑了笑:“那就要看南斗殿给不给中山将军这个面子了。” “但愿他们不要为难我吧!”中山燕文征得同意,便抬手一指。他们刚刚聊过的这段话,就化为一支玄黑信箭,瞬间飙上度厄峰,穿入南斗秘境。 这一切都由伍照昌见证,确保中山燕文和南斗殿没有别的沟通,只是提出接走龙伯机的请求—— 而这几乎不被视作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南斗殿的覆灭已成定局。 在这种情况下,中山燕文和宋淮要救一个南斗殿的真传弟子出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视为替南斗殿保留了火种。南斗殿怎么可能不愿意? 从始至终,救龙伯机一事,与龙伯机无关,与南斗殿无关,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楚国的态度。而此刻代表楚国态度的,正是讨伐南斗的主帅,安国公伍照昌! 荆国鹰扬卫大将军和景国东天师,已经用足够的诚意,说服了伍照昌抬高刑刀一寸。事情到这里,该有一个不那么圆满、但必然刻骨铭心、且也能算是得成所愿的结果。 但事实却是,中山燕文亲自发出的信箭,予以南斗秘境的诉求,仍然经过了漫长的等待。 等到楚军已经整军完毕,结成军阵,正式开始登山,南斗殿才给予了这份姗姗来迟的回应—— 龙伯机已经死了。 是天同殿的真传弟子,一个未被记住名字的人,提着一卷草席,轻率地将尸体带了出来。 他从登山的大军上空飞过,并不自由地飞在度厄峰外,飞到了众人身前。他贪婪地呼吸着外间的空气,在诸多强者审视的目光中,表情怪异地一一打量回去。 “你们……都是来救龙师兄的?” “他真有面子啊!有这么多人愿意为他奔走!” 他的眼神似羡似悲:“可惜你们来晚了。他已经死了。” “龙伯机死了?”中山渭孙不敢置信地往前一步,看着他手里提着的那卷草席:“怎么死的?” 他当然不敢相信,但那里确实是一具尸体。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薄薄的一张草席,根本遮不住他的眼睛,他认得龙伯机—— 龙伯机已经死了! 从北域到南域,奔赴万里,付出了这么沉重的代价,做了这么多的蠢事,最后却只救回来一个死人?! 【感谢书友“随笔徽墨”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14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度厄 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世界啊。 这是多么荒谬的南域之行! 鸿蒙三剑客里的上官、南斗殿的真传大弟子龙伯机,现在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冰冷地裹在一张草席里,没有什么故事再发生。而把中山渭孙这一路来所有的努力,都揉成一句浅薄的讣告—— 龙伯机死了。 “怎么死的?”带着尸体出来的天同殿真传弟子,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随后回答道:“他是自杀的。他顶不住压力,觉得自己有愧于宗门……” “他身上几十处剑创,五处致命伤,三十多种剑气!”中山渭孙指着龙伯机的尸体,声音都在抖:“你说他是自杀?”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看了看这位中山氏的继承人:“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他把手里的尸体往前一递:“龙师兄的尸体,你要不要?” 龙伯机已经死了。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怎样的经历,他有怎样的风采? 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只是一个未必会留在纸上的名字。 至于他是不是自杀,还重要吗? 要找个真相?谁有空陪伱。 要为龙伯机报仇?南斗殿马上就要覆灭了。 把这具尸体拎出来的人,根本都懒得再编理由。 中山渭孙定定地停在那里,紧抿着唇没有发出声音,眼睛里的血丝,都烧成了火焰。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后撤一步,看向伍照昌:“安国公,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不会杀我吧?” 伍照昌饶有深意地看着他:“你胆子倒是很大。” “胆子不大能出来送尸体吗?这可是中山将军点名要的人,让中山家的贵公子,拼了命地营救——”天同殿的真传弟子表情怪异:“我的那些师兄弟们没人敢来,但实在是想岔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什么不出来多看两眼风景呢?” “你的认知倒是很清晰。”伍照昌道:“你叫什么名字?”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反问道:“我叫什么名字重要吗?反正也没人会记得。就连南斗殿,也不会被记住很久。” 万古兴亡多少事,被掀翻在历史里的陈迹数不胜数,的确没有几个被记住。 但知道这一点很容易,能够面对这一点,却很难。 伍照昌注视着这个年轻人:“有意思。我越来越觉得你有意思。”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道:“那你能放了我吗?” 伍照昌的回答很干脆:“不能。”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摇了摇头:“那你还真是爱聊天。” 伍照昌笑了:“事情办完了就回吧,别耽误我灭你们南斗殿。” “好嘞!”天同殿的真传弟子应了一声,略想了想,又看向中山渭孙:“龙师兄的尸体你要吗?不要我就带回去了。” 中山渭孙缄默良久,咧开嘴,笑了一下,最后并没有失态。 “给我吧。”他说。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将尸体递出来,中山渭孙正要张手。 伍照昌道:“带骨灰走吧。” 一旁的中山燕文道:“合该如此!” 说着弹指一缕飞焰,将龙伯机的尸体连同那张草席,一并烧为飞灰。简单地用一只玉瓶装了,亲手递给伍照昌:“安国公请过目。” 这种程度的检查,自有其必要。无论是伍照昌还是中山燕文,都不愿看到有人借龙伯机的尸体逃走。 别说龙伯机现在已经死了,只能任凭摆布。他若还活着,也必要被里里外外反复地检查,任何人想要赌一赌楚军的大意,寄生逃走,绝无可能成功。 天同殿真传弟子保持着递尸体的姿势。 中山渭孙保持着接尸体的姿势。 最后是一只装着干净骨灰的玉瓶,落在他的手中。 南斗真传,神临天骄,最后便是这点劫灰……尚不能以锱铢来计。 世间枉死者,岂独龙伯机呢? 中山渭孙僵在那里,是哀悼他的朋友,还是哀悼他的愚蠢,哀悼他毫无用处的那些牺牲?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甩了甩虚举半晌的手,带着一种莫名的笑意,摇了摇头。还是对中山渭孙道:“那个,龙师兄的遗物,你要带走吗?就是一些随身的物件,没什么值钱的。” “不用了。”中山渭孙终于又开口,就这么一会的工夫,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干哑:“你们留着缅怀吧。” 他多少是有些清醒的,伍照昌连龙伯机的尸体都要烧成骨灰才能叫他带走。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有更多的安全隐患,绝无可能囫囵随身。 “陪葬就说陪葬,不必那么委婉。”天同殿的真传弟子从储物匣中取出一只铜色小木箱,里面装了一箱的零碎。 他举起这只箱子,语气轻松地对中山燕文道:“劳驾老将军一并烧了。中山公子不要,我也不想带死人的东西回去,多少有点晦气。” 中山燕文倒也并没有被冒犯的怒意,真就配合着弹出一缕火焰,将这些零碎烧了干净。 “好了,事情办完,我先走。”天同殿的真传弟子转身便飞,但忽地又想起什么。 “对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随手飞给中山渭孙:“龙师兄还有一封信给你,你带回去慢慢看吧。” 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地飞向度厄峰。 度厄峰上原本有错落的建筑,都是南斗殿立足现世的门面,如今皆为残垣。 浩浩荡荡的楚军,在南斗殿旧日的荣光上踩过。瓦砾碎砖,金玉琉璃,都在军靴下缄默。 一辆辆浮空的战车,以流动的立体阵型,绕度厄峰巡行穿梭,将此地规则重构。战车所带来的晕影,又如重帘一般,遮蔽了天光,令星月不透。 今夜南斗不眠。 今夜是永眠之夜。 南斗秘境的入口,早已被鲜血浸透。所谓的护宗大阵,像是一扇单薄的纸门,根本用不着用力去踹。楚军的强大兵煞,早已渗透其后。早在兵围度厄峰的那一天,楚军就将这座护宗大阵打破,只是在最后关头,悬刀不落。 这些天以来,南斗殿修士在门后的殊死抵抗,其作用更在于自我安慰——表示他们还在为他们的人生做些什么。 现世最恐怖的战争兵器一旦启动,根本不是宗门制度下追寻自我力量的修士可以抵挡。 数以十万计的超凡军队,通过日复一日的训练掌控军阵,有绝品阵图的加持、不同军械的助力,在当世名将的统御下,结成兵煞洪流……足能碾压所有。 天同殿的真传弟子,飞回到度厄峰上空,并没有在楚军有意让开的缝隙里,回归南斗秘境。 战车密布的天穹,如雷云将雨。 他仰看这样的天空,表情怪异地拔出一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略显癫狂地道:“一切都完啦!” 他的双手倒握剑柄,用力按进心脏。 这姿态像是某种仪式。 血沫不断地涌出唇齿,他这样低喃着道:“我不想,再回地狱。” 在绝境中煎熬了很久很久、度日如年的南斗殿,到处是恶鬼。 东王谷的九死毒,是当今天下名声最响的剧毒。九死毒最恐怖的一种形态,是人心。 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地方了。 砰砰……砰砰…… 急促的心跳戛然而止。 这位天同殿真传弟子的尸体,笔直坠落,无遮无挡地砸在山石上——啪!血肉模糊脑浆迸。 他说反正也没人会记得他的名字,所以他就不留姓名。他说迟早都是要死,出来看看风景。他在回归的路上,这样决绝的自尽——他的死亡是这样突兀,这么的引人注目。 但伍照昌却只看着那封飞向中山渭孙的信,本该继续前行的信纸,在这样的注视下,定在空中。 当灯光很明亮,烛台下的阴影就会被人们忽略。 中山渭孙意识到了什么,手里捏着那个装着骨灰的玉瓶,往后退了退。 宋淮在一旁悠然问道:“这封信有问题?” 龙伯机之死,给中山燕文、中山渭孙带来的影响实在复杂,但这个消息于他只有轻松。 陈算不是个不体谅、不理智的人,他在太虚阁的囚室里,也已经努力过,不会因为龙伯机的死而留有什么遗憾。龙伯机的死,于他有痛无愧,他一定能够面对——这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所以身为东天师的宋淮,还有闲心在这里垫话。 都是九曲十八弯的心眼,谁还看不到问题? 伍照昌道:“你相信龙伯机是自杀么?如果他不是自杀,那他为什么会给中山渭孙写信?” “一封信,能有什么问题呢?”东天师继续垫。 “我听说有人可以藏在文字里。”伍照昌说。 宋淮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们有关系?” “我可没这么说。”伍照昌道:“但世间神通,千变万化,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长生君能够活蹦乱跳这么多年,我如何敢小觑他?” “需要看看这封信写的什么吗?”中山燕文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愿意付出代价,给中山渭孙上一堂人生的课,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让中山渭孙被一再利用。 南斗殿送个死人出来,又是尸体、又是遗物、又是遗书,玩这些花巧,究竟动的什么心思? 事有反常必为妖。 狗急跳墙也好,别无选择也罢。无论这个“妖”是什么,敢系在中山渭孙身上,那就是嫌他中山燕文的杀神矛不够锋利。 “长生君手段复杂。信就不看了,免入彀中!”伍照昌说着,反手一拳,将远处那名天同殿真传弟子的尸体,轰为空无,连血迹都没留下半点。 “这个弟子的死也有问题?”东天师这回是真的带点疑问了,他不相信自己没有伍照昌看得清楚:“我看他没有什么不对劲。除了情绪不太稳定,意识稍有癫狂……这些也都是合理的。” “还是干净一点好。”伍照昌淡淡地道:“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给人留机会。” 然后以食指遥遥一划,将那封不知是不是真跟龙伯机有关的信,划为了空无。这是最纯粹的状态,最具体的源海中的“一”,什么都不可能在其中寄托。 “好习惯。”宋淮不咸不淡地道。 伍照昌又看向中山燕文:“长生君如此疯魔,什么手段都敢用,中山将军没有屠魔的想法吗?” 中山燕文本来还怒意未消,见他如此,反倒缓和了情绪:“此大楚战事,某家岂能插手?” 他回头看了中山渭孙一眼,接着道:“既然龙伯机已经死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就此别过吧——愿安国公武运昌隆!” 一把拎住中山渭孙,消失在长夜里。 伍照昌长叹一声:“中山将军脚步甚急,这是怕我追债啊!” 龙伯机虽然死了,但中山燕文的承诺,却不能算了。因为楚国的面子已经给了! 同样欠债的宋淮,只是淡笑一声:“我正要欣赏国公武威!” “闲话至此,也该入正题。”伍照昌对宋淮和姜望道:“两位在此稍待,容我扫清庭阶,略备宴席,请两位入座!” 很显然,屠灭南斗,斩杀长生君的最后一战,他不打算让宋淮近距离观察。只给他开一个战后进入秘境赴宴的口子。 话音还未落尽,伍照昌便已落在度厄峰顶。 漫山遍野的楚军战士,顷刻连为一体,兵煞缠山成云。 度厄峰从未有这样浓的雾、这样厚的云。 但见兵煞滚滚,顷刻化作一条长达数万丈、足够吞下度厄峰的黑色煞龙,低吼返身,一气穿入南斗秘境中! 那所谓的南斗之门、大阵隔障,真如薄纸被杀破。 本该喧哗或尖锐的一切,都深藏在滚滚浓烟般的煞气里。 伍照昌这样的兵道大家,手握强军伐山,又早早地封锁了南斗秘境——这一战是完全没有悬念的。 “看什么呢?”宋淮看了坚决不往这边看的姜望一眼:“看得到里面?” 姜望道:“我分析一下兵煞!” 说着他又补充:“我也略知兵事。” “毕竟楚国景国之间,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无论是他伍照昌的道则根本,亦或是恶面军的战法,都不好叫我多看。”宋淮似笑非笑:“以你的关系,倒是可以跟进去看的,可惜被我连累。” 姜望收回视线:“东天师这话我听不懂。我在太虚阁持身极正,跟哪个势力都没有关系。只有私人的交情,绝无利益的代表。” 宋淮笑道:“老夫就欣赏你这一点。我说的也是你持身极正,所以楚国应当不介意让你旁观——你在记什么?” 姜望抬了抬青简:“东天师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能够给我公正评价,为我发声,我当然要记下来。我这人嘴笨,往后被人污蔑,我也知道怎么回。” 宋淮不再言语。 度厄峰也缄默在寒夜中。 【感谢书友“鹔愬簌谡骕僳”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15盟!】 大哥你这名字……我可是拼音手打啊,一个字一个字地找半天……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南国秋草生,北国朔风烈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笔趣789] https://www.bqg789.co/最快更新!无广告! 回荆国的路上,中山燕文稍稍放缓了速度。 中山渭孙此次强证洞真失败,虽有他回护及时,却也得养上许久。肉体上的伤势倒是其次,心结能否打开,才是重点。 能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了。 终归洞真之境,只可自求。 倘若洞真能他证,那霸国皇室,应当辉煌永驻。 只不知人生这一课,中山家的年轻人,能学到多少呢? 中山渭孙攥着那支装着好友骨灰的玉瓶,紧抿着唇,仿佛会永远缄默下去。 南国秋草生,北国朔风烈。 当荆国的烈风打到眉上,敛去魔甲的中山燕文面无表情。骄傲了一辈子的他,不愿表现自己的失望。 沉默了一路的中山渭孙,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南斗殿战事有问题?安国公是不是在掩饰什么?” 中山燕文脸上的僵硬终于缓了几分:“何以见得?” “他愿意让您见证战事,但不愿意真的让您见证。”中山渭孙说。 “衍道尽量不在人前出手,避免根本道则被窥见,这本是常事。”中山燕文放开了手,让他自己飞,语气平静:“恶面军乃楚国六师之一,楚国最前沿的战法、军阵不愿暴露,也是人之常情。” “话是这么说。但楚国灭南斗,是做好了为天下关注的准备的,甚至他们围而不剿的姿态,就一直在宣示,他们要聚焦天下目光,耀武显威。”中山渭孙的状态很狼狈,但思忖很认真:“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不仅如此。” “说下去。” “中央帝国什么都要瞧一瞧,管一管,希望像以前一样,把一切都捏在掌心,尽管他们已经做不到。咱们现阶段却只能专注自己。楚国有什么想法,南斗殿如何挣扎,都跟咱们没有关系。所以您决定离开。” “是我决定离开么?” “是我。”中山渭孙举起手中的玉瓶:“我接受了事实。” “什么事实?” “我接受龙伯机已死;接受我苦功无获;接受我的无能,以至徒为笑柄;接受我的莽撞,以至于祖父受我拖累;接受——” “你文章向来作得很好,但我不想听这些。”中山燕文抬手打断:“回去写一封策论,就以楚国灭南斗殿为考题。” 中山渭孙略略低头:“好。” 他出生的那一年他的父亲就死了,他母亲也没有熬过第二年的春天。从小他就是爷爷带大,练兵也好,演武也好,爷爷做什么都带着他。从小他们就是这样相处,中山燕文随时随地会出题,中山渭孙随时随地来答题。答对了什么都可以有,答错了拳脚伺候。 爷孙自此无言,径回鹰扬府,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这只是寻常的一个假期,他们只是出去秋游。 但在飞进鹰扬府之前,中山渭孙终还是道:“爷爷,我错了。” “后悔去救龙伯机?”中山燕文问道。 “我后悔自己没有想清楚。后悔自己做得很糟糕。”中山渭孙道:“人不应该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我后悔我没有想明白,我在选择什么。” 中山燕文道:“希望你是真的明白。而不是欺骗自己。我不怕你骗我,渭孙,终究是你来面对你的人生。” 中山渭孙道:“——爷爷。或许我也是你错误的选择。” 中山燕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中山燕文能够承担得起自己的错误,你可以吗?”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到。”中山渭孙攥着玉瓶,撑开疲惫的眼睛:“但我不想再有这样后悔的时刻。我也不想再让您失望了,爷爷。” 中山燕文看着他:“我一直教你如何正确的面对世界,但人生不是只有正确可言。你做了实在愚蠢的决定。可你是我中山燕文的孙子。” 爷孙俩一前一后,飞进鹰扬府。 那立于府治高台、垂挂在杆头的黑色旗帜,一俟朔风鼓来,顷刻飘扬在空。 …… …… 茫茫无边的黑色,是不可企及的尽处。 南斗秘境形似宇宙,空阔无垠——当然不是真无限,但它的尽处,也非等闲之辈能探索。 由六真所镇的六颗巨大星辰,是此间主体。 古往今来有许多凡人在这些星辰上繁衍生息,终其一生,视此为“现世”,不知自己生活在秘境里。 其中格外秀出者,得到仙人指路,方有可能归入南斗门墙,超凡脱俗,看到秘境之外的世界,明了何为“现世”。 南斗殿并不真正与凡人接触,但南斗弟子偶尔也会行走其间,出世入世。 如此般种种“神迹”,便造就了此间南斗仙神的传说。 这些星辰上的人们并不知道,星辰也有寿命,高高在上的南斗仙神,有一天也会陨落。 南斗殿在秘境里繁衍这么多百姓,享其人气,受其供养,当然不会愚蠢到不给他们跃升机会。 但南斗殿如今的真传弟子,真正出自这些星辰上的,少之又少。 盖因相较于位在诸天万界中心的现世百姓,星辰百姓有先天的不足。 就像诸天万界里的浮陆百姓,就像远古时代“谷雨计划”里播撒诸天的人族火种一般。在漫长的时光之后,纵使同根同源,也不再同枝同叶。 生活在皇都和生活在边郡的百姓,出生就有了不同。 不同世界之间的原生差距,则更为巨大,也更为根本。 最直观的就是神祇。 同样是【尊神】位阶,在【阳神】之上。幽冥神祇只在幽冥世界具备超脱伟力,现世神祇,却能诸界恒一,永恒不灭。幽冥世界还是一个大世界,不是普通的小世界可比。 很多小世界的力量层次都很低。 南斗秘境这样的地方,若非依附于现世,植根于历史,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南斗殿有长达六万年的历史,是诸圣时代传承下来的古老道统。与暮鼓书院在同一个时期,比血河宗更悠久。” “在这漫长的六万年时间里,从来没有哪个星辰百姓成真。我们在超凡路上,是一视同仁。但无论怎么培养,给予多少资源。他们最多成就南斗秘境里的‘神而明之’,与南斗缔约,成为南斗星神。这几乎是不可破除的极限,甚至就连这些做不到与现世缔约的南斗星神,都极为罕见。很多年才能出一个。” “唯一的那个例外,叫做陆霜河。” “他还在创造历史。” 司命殿中,有个声音在这样说。 说话的人负手站在殿门中间,仰看于外,混淆在天光之中,也任天光投下单独的倒影,始终不曾回头。 人的倒影在地砖上被拉扯得很孤峭,影子的尽头,是一只很有些年头的蒲团。 司命真人符昭范,就跪坐在这只蒲团上,面对着大殿正中供奉的那尊司命星君像,他表情肃穆,也未回头。 所以在这高阔威严的大殿里,殿门中间负手而立的人,和殿中垂手跪坐的人,其实彼此背对。 连接他们的,是一道影子。 符昭范没有说话,他现在只是听着。 今时今日,在这南斗秘境里,能够让他“听着”的人,自然只有一个——当代南斗殿之主,承继祖师六万年道统的长生君。 长生君的冕服十分模糊,他仿佛陷在光的河流。 在这种永远也不能被真切看到的状态里,他继续说道:“所以我对他,有最大的耐心。我甚至允许他不走南斗星途,行他自己的道路。他天生是一个会走险路,且能走得很好的人。他极情于道,因而能斩碎所有锢锁,突破不可能。” 符昭范终于道:“他亦天生是一个懂得放弃,也绝不在乎的人。” “谁不是呢?”长生君语气莫名:“谁往前走,不需要放弃一点什么。谁走到这一步,什么没有放弃?” “所以你不应该感到意外。”符昭范淡声说道:“如果他的道在这里,他不会惜死,他会比你我都执着。但南斗殿不能承载他的道,自然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放弃——至于任秋离,她在很多年前,就不愿再看天机。我想她也累了。” “我不意外。”长生君的声音唏嘘:“漫长的生命,就是由无数的意外组成。” “祖师当年创造南斗殿,开长生道统,求永恒不灭。后来他死得很仓促。” “我南斗殿至高秘法,历代修撰,欲成南斗六星君,永握长生,永恒耀世。这明明是一条看得到希望、而且也切实在前进的道路,但走了六万年,都还在路上。” “所谓无主之星,概念根本,我天外苦寻而不能为你们得,南斗殿代代相继都还未能证。那观衍的玉衡星君,却说成便成了。” “机缘巧合,造化难测啊!” “事与愿违,天不遂人。” 长生君很少有感慨这么多的时候。 就像南斗殿也从来没有被逼迫到现在这种程度。 符昭范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尊高大神秘的星君塑像。 按照南斗殿的嫡传道统,他将循长生古路,执着地走向尽处。他的最高目的,就是成为诸天万界里真正且唯一的司命星君。把面前的这尊塑像,化为其中一个自我。 司命、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只有南斗六星君全部成就,这样的南斗殿,才能托举南极长生帝君为超脱。 六星君尊一帝君,证道永恒不灭的星帝神话。 但谁都明白,超脱只是一场幻梦。 万古以来多少风流人物?风吹雨打皆成泥! 失败的何止南斗殿,何止于南斗祖师,何止今日的南斗殿主? 自帝号被削去,长生君的道就断了。 位于远古星穹那真正的南斗六星,那种规则的具象、概念的集合,六万年来只是不断接近,而从未有真正捕捉到——在当今楚国的注视,更不可能。 原本……身下的这颗司命星辰,会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演进,逐渐成为真正司命星辰的概念核心。一代一代司命真人的传承,都是为此而努力。 这条路是可行的,可这条路太长了! 正如长生君所说,漫长生命的组成部分,就是无数的意外。 道历重启,国家体制大兴,人道洪流滚滚向前……南斗殿还在苦心求道,执着故我,一转头,山外换人间。他们都成了时代的遗民。 大楚帝国屹立南域,霸国天子卧榻之侧,根本容不得所谓的“星帝”。 在六合天子的伟大宏图之前,哪怕是长生不死、永恒照耀的星帝神话,也过于单薄了些。楚天子当年手执大楚天子剑,一剑削帝号,长生君的冠冕至今不系旒珠。 凡至尊冕冠,旒数按典礼轻重和服用者的身份而有区别。 楚天子以此宣示,长生君“无礼”,亦“无份”。 这莫大的羞辱,也沉默在时光里了。 符昭范寂寞地跪坐着。 殿外的天光,到他的背脊就停止。仿佛脊锋是一柄剑,剖开这虚伪天光。 自他的道躯再往前,全都是阴影的范畴,混同于司命殿的暗翳,或许这才是真实的部分。 现世此刻是长夜,而南斗秘境里是白天。 南斗秘境已经持续了许多个白天,仿佛如此堂皇,就能肃照魑魅魍魉。 但人心鬼蜮,岂天光能照透? 这段时间南斗殿混乱得不成样子,除了最基础的前线防御,其它所有秩序,几乎全线崩溃。 维持骄傲需要六万年,崩溃体统,只需要绝境里的几十天。 但凡人类能够想象得到的丑态,都在这里发生了。 南斗殿没有良善吗? 良善也都被异化,不能异化的最先被杀死。 而总管南斗诸事的他,却只是坐视。就像他坐视龙伯机的死去。太过刺眼的天光,只能让人闭上眼睛,不能让人把一切看得更清楚。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但这没有意义的一切,还要被人作价——作价几何? 长生君的声音道:“时间快到了。” “那封信是你安排送的吗?”符昭范问。 “顺水推舟。”长生君道。 “其间有什么手段?”符昭范问。 长生君道:“什么手段都没有意义,伍照昌不会给机会的。” “但你还是尝试了。” “总要尝试一下。” 符昭范轻轻地叹息一声:“是啊。总要尝试一下。” 这就是答案。 殿中一时没有声音。 符昭范又问:“天梁和天相都走了吗?” 长生君语气莫名:“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叫什么名字了。” “那么,我的时候也到了。”符昭范拔出自己的佩剑,双手倒持,抵住心口,抬起头来,眼睛瞧着那尊永无可能实现的司命星君塑像,慢慢地归剑……入心。 当世真人没有那么容易死去,所以他是决绝地在做这件事情。他审慎地把握着力量,压制求生的本能,他的剑,灌输解道湮魂的锐意。先消道,再消力,最后消命。 血肉、骨骼、魂魄,都只是过程里的一部分。 最传统、最符合南斗正统道统,“符于昭范”的南斗殿当代司命真人,在司命殿里溘然长逝。 他的身前是司命殿的阴影,他的身后是南斗秘境的天光。他的死亡很缓慢,没有浪费一丁点力量,而这个过程,安静得没有一丝杂音。 长生君的背影在天光里,长生君的轮廓看不清。 而后殿门缓缓关闭。 关于司命殿的一切,都关在司命殿里了。 五千五百字的番外已经写完交上去了。要是能算加更就好了。O,O …… 【感谢书友“20231117222106470”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16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长生久视 你有没有试过推开一扇大门? 那种沉重的,钉铁包铜的门。 推门的过程,仿佛推开了沉重的时间。 你用力气,来度量历史。 而屋外的天光,随你闯进尘封的未知—— 长生君的这双手,今天已经不止一次地推门。也不止结束了一段人生。 他真是一个极冷酷的人。 在符昭范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没有对符昭范说他具体的手段。 但或者这就是他“长生”的原因。 或者这也是符昭范能够安心赴死的原因。 偏殿大门推开的时候,三分香气楼的昧月,正抱着膝盖,蜷坐在墙角的位置。肢体上展现一种孱弱、畏惧的姿态。但整个人并没有孱弱的感觉。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专注吧! 她的下巴垫在膝上,眼睛盯着地面,地上摊开一本书。 她正在看书。 代表着长生君的身影,仍然只停留在殿门中间。他大概钟意于这样恰到好处的位置,有“自我为界”的姿态。 “三分香气楼的心香第一,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长生君恍惚的身影如是说。 “我也是第一次见您。”昧月这样说着,但她并没有抬头。 第一次见长生君,不比看书这件事情重要。 “你这是?”长生君问。 “龙伯机死了。出去送尸体的那位师弟,也不会活着回来。整个南斗秘境,到处都在死人,每天都在死人。”昧月叹了一口气:“小女子害怕呀!” 长生君的声音里有笑意:“你不像害怕的样子。” “正是因为害怕,我才紧闭这间会客殿的大门,希望人们忘记我。正是因为太害怕了,我才需要看些闲书,逃避现实,麻醉自己。”昧月说着,将地上的那本书合拢,抬起头来,第一次真正去看那位传说中的长生君。 理所当然的,这双美丽的眼睛,在那团光影里一无所获。 倒是天光晕开了她的眸光,使得盈盈之间,有极具魅惑的危险。 地上那本书的封皮上写着…… “列国千娇传?”长生君大概不会看闲书,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哪位家写的?” “作者名字是不清楚啦。也许是传着传着失散了,也许压根就没敢留名。”昧月的声音略带讶然:“名字对您来说有意义吗?” “当然,名字很重要。”长生君极平静地道:“无名作者的书,我是不会看的。倘若作者的名字取得不好,我也不会看。” “哦。我倒是不挑剔这个。书好不好,文字会说话,作者是谁,无关紧要。”昧月随口道:“有个朋友好像很喜欢这本书,我买来研究一下。” “有谁藏在书里吗?”长生君似笑非笑。 “藏着我的心上人!” 昧月看似很认真,但马上又笑起来:“如果真的有人藏在这本书里,那您现在应该跑远了。” “你的见识远超你的修为,知道的实在很多。”长生君悠然道:“但或许你知道的太多了。” 昧月笑眯眯道:“不多不多,还需要学习。” 她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晃了晃:“正在学习。” “学无止境。”长生君此刻的语气漫不经心,却于平地起惊雷:“三分香气,换得意乱情迷。莺歌燕舞,尽是人心魍魉。三分香气楼,就是这么个鬼地方。你看你妆画鲜艳,烈焰红唇,谁知沾多少鲜血?这次祸乱南斗人心,你的惑心,竟得几分资粮?” 昧月将手里的书卷成一卷,叹了口气:“您能了解我的神通,我并不惊讶。我惊讶于您会这样说。祸乱南斗人心?这天下大宗,万载基业,一朝倾覆的罪名,是我这样一个侥幸神临的弱女子所能承担么?” “您这样的大人物,应当是寻根溯源,而非摘枝问叶。” 她摇了摇头:“我是能影响您,还是可以左右司命真人,又或南斗六真里的哪一位?卑渺如我,竟乱得了南斗人心?” “龙伯机可怜啊。”长生君叹息道:“他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并非他不是我的对手。而是他的对手不是我。”昧月认真地纠正他:“您把他们的名字都剥夺了。而察觉这一切,为了自救故意写出很多封信,写给他的至交好友,也确实被记挂被惦念、留下了名字的龙伯机,果真是最碍眼的那一个。他的死,难道不是您所愿?” “他确实是可怜。”昧月的语气里,有一缕彷似真切的叹息:“因为他的抗争都是无用,而且没人知道。” “剥夺名字,呵呵呵……这些是谁告诉你的?”长生君的声音略略上挑:“罗刹明月净?她恐怕没有这等本事。” 昧月道:“您恐怕并不了解她的本事。” “也是。我虚心承认。虽然一直都在南域,但我对罗刹明月净不够了解……”长生君的声音忽然变了,归于漠然:“时候到了。” 三更眠,五更起,恒定有期。 他仿佛在宣告死期的终临:“你叫‘昧月’,对吗?” 昧月半蹲在地上,抬头看了一眼高处的窗,窗外的天光实在耀眼。 她把书收好,站起身来,轻轻一礼:“三分香气楼,心香第一名‘昧月’,见过长生君。” 门口那恍惚的光影中,长生君探出了一只冷漠的手:“你的名字竟然抹不掉,有趣!” 殿门轰然关闭! …… …… 陪上国真人看风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就这一点来说,越国高层都很有体会。天下霸国卧榻之侧,应当颇多共鸣者! 但刚刚送走屈仲吾的高政,却是面带春风,如晤旧友。 行走在钱塘江的堤坝上,看明月倒映,潮起一线,多少往事随之翻涌。 在这里的确可以远眺到楚国角芜山的山影——那实在是一座太高的山,而非楚国越国真的近在咫尺。 说山影倒映钱塘江,当然是夸词。但多少年来,越国也的确被楚国的山影所笼罩。 前段时间,天京城汇聚天下风云,世所瞩目。角芜山也发生了一场悄无声息的大战。 他未能近瞧,只略窥大概,知道有平等国牵涉其中——这必然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可惜楚国上下讳莫如深,平等国那边也没有半点风声放出来。 高政并不为这种未知而不安。 面对楚国,他的了解从来都不足,他的准备从来都不够。 但他永远在面对。 就像角芜山之高大,不改钱塘江之辽阔。 悠悠江河! “你好像很开心?”忽然有个声音问道。 这是一个冷肃的女声,却在严酷之中,体现一种无端的、遥远的遐思。 声音随潮信同来,哗啦啦,碎在潮声里。 高政的身形在瞬间变得恍惚。 但有一只羊脂白玉般的手,摇摇一按。高政便返虚为实,归假为真。走不得! 这只清晰的漂亮的手,来自一个混淆在斑斓色彩中的女人——不是说她身上的色彩装扮有多么绚烂多姿,而是她本身在高政这样的当世真人眼中,只有流动的颜色。 不见其容,不察其貌,却能感受到“鲜艳”和“迷人”。 仅仅清晰在视野里的这只手,也足够美好了! 当然,脱身不得的高政,完全不能获得美好的感受。 “罗刹楼主!”他在长堤之上躬身拱手,十分谦卑:“不知尊驾要来,高某失迎,实在无礼!向您请罪!” 那位神秘莫测的三分香气楼楼主,当世绝巅,罗刹明月净! 在楚国正在围剿南斗殿,大肆捕杀三分香气楼修士的关口,她竟现身越国钱塘江。 高政第一时间请罪,而她只是张指下按,继续按下! 天地间的色彩,大块大块凋落,好似秋风扫繁花。 高政的世界变为黑白二色,他也形容枯槁,发渐白而脸渐暗。 但他便咬着牙,艰难地喊出声音:“楼主何以含恨见我,绝我命途?” 他在这黑白的世界里站得笔直,双手分开,仿佛两色的分野,两界的沟壑。 “岂不见,天心钱塘,民心越甲!” 他乃越国有史以来功业第一的名相,他在越国人心中的地位,冠盖当今,超越所有。虽然他已退隐许多年。 在越国的土地上,他能得到无可争议的、最多的支持。 此时国势加身,民心加身。 他身后有山的虚影,身前有江的咆哮。山是隐相峰,江是钱塘江。山河越土的力量,支撑他的体魄,令他站直道躯。 他身上披了一件五光十色的甲,在黑白的世界里,自有人心的颜色。越地人心庇护着他,令他不那么轻易凋谢。 然而仅仅是这些力量,仍然不够,仍然不足以阻止罗刹明月净的按掌。 所以他又长啸:“岂不闻,书山有路!” 儒家圣地之书山,正在南域。 作为当世显学之一,儒家子弟遍及天下。 南域有宋国独尊儒术,昔日夏国覆亡之际,也廷议过要举国奉儒,以求书山之救。天下四大书院,个个是天下大宗。但都奉书山为圣地。 书山的力量,由此种种,可见一斑。 越国能够在楚国的卧榻之侧,酣睡这么多年,亦无非是南斗殿和暮鼓书院的支持。但溯其根源,还是书山的注视。 若无书山注视,任凭高政长袖善舞,手段盖世,又如何能拉着楚国坐下来谈,如何能有令他功成名就的“陨仙之盟”? 此刻高政一句书山有路,便立即为自己开辟了生机。在那愈发寂寥的黑白世界里,渐起琅琅书声。 人心本无一物,生而贫瘠,在知识的山海里斑斓多姿。 高政凭此寻回色彩,短暂抵住了罗刹明月净的进攻。 潮信退去的时候,罗刹明月净没有声音。 潮信到来的时候,罗刹明月净的声音响起:“若叫你知我来信,恐怕不止是你等在此处。” 她从未来过钱塘江,或者说她来过但高政不知晓。 此刻整个钱塘江都在呼应她,以天地之象,为她掩饰人间之迹。高政所获得的钱塘江的支持,都被坚定地分流了。 仿佛罗刹明月净,才是此地的主人。 高政似乎不懂罗刹明月净话里的敌意,也感受不到自己正在承受的危险,从容而笑:“若叫我先知来信,当扫榻以迎,备足越地之礼,尽我钱塘之风。当然,您若是喜欢清净,我也好提前屏退百姓,自有宁心之游也。何至于像此刻这般,叫我手足无措,深觉怠慢啊!” 罗刹明月净笑了笑:“我怕你屏退百姓之前,先把自己屏退了。令我无得而返。” 高政道:“越地多美酒,越地多名剑。楼主若求此,必不无得。” 罗刹明月净道:“三分香气楼里不缺美酒,也不缺名剑,岂不闻仗剑斩愚夫?我要你的头颅——能借我否?” 她的声音悠然,高政的鼻腔却在溢血。 真人之血多少色彩难消,在黑白清晰、沉晦粗糙的脸上,流落两抹蜿蜒的红。 他咧着嘴,任鼻血顺进唇里:“我何罪呀?” 罗刹明月净轻笑一声:“事到临头,知道问了?我且问你——楚国剿三分香气楼,此两家私怨也。你越国跟着凑什么热闹?” “何来这等事!”高政做苦思状:“您难道是说,屈仲吾刚刚从越地带走几名三分香气楼中层头目的事情?” “你高政觉得,此事不该惊动我?”罗刹明月净反问。 “在下不敢议论您的意志。但实在冤枉啊楼主!”高政喊道:“屈仲吾那是虞国公府的真人,楚国与国同荣的三千年世家。入我越地,如入后花园耳。他来拿人,谁敢拦他?就像贵楼在越地活动,我们也不曾阻挠。越国势小,唯缄耳闭目,勉全国体。我们顶多就是没有阻止屈仲吾,绝不能算支持,更谈不上掺和了贵楼之事!” “是吗?”罗刹明月净语气极淡:“我教奉香真人法罗,是如何泄露的行踪?难道不是你们告知的斗昭,竟是我冤枉了你?” “此事我并不知情,当与我无关!”高政勉力支撑,声音渐渐不那么自然:“但那斗昭骄横霸道,提刀登门,料越廷那班酒囊,也不敢缄默。究根结底,竟谁之恶?楼主,奉香之死,其恨在彼啊!”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陨仙林的方向。 “一会越国朝廷,一会陨仙林。”罗刹明月净笑了起来:“你高政究竟是要将我这祸水,往哪个方向引?” “楼主自为也!”高政勉声道:“高某只是剖析事实,陈列真相,万无引导。山有其高,江河自流,何来罪过?楼主放了我罢!” “放不得,放不得!”罗刹明月净哈哈一笑:“我打不过宋菩提,惹不赢楚国,又要泄愤报仇,立威示警,只好捏软柿子了!”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人间陈迹 天心钱塘,但此刻钱塘江为罗刹明月净而呼啸。 民心越甲,但甲叶已片片凋落,护不得道身周全。 书山有路,但路渐悄然。 高政兀立在钱塘江的长堤上,不免形影凄凉。 罗刹明月净却遥立潮头,仿佛与此间无涉。 衍道绝巅的力量,强势碾压此方。高政虽隐隐是南域第一真人,借国势借民心借书山之力,仍不能挡。 “罗刹楼主。”高政的声音已经哑了,但他仍然保持风度:“软柿子固然好捏,但脏了您的手,也难言美事。” “是吗?”罗刹明月净的手继续下沉,纤白玉指似天倾:“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脏我的手。” “不能再商量吗?”高政问。 “人已经死了,三分香气楼的行动已经失败了。”罗刹明月净道:“怎么商量?” 高政道:“冤有头债有主,贵楼奉香真人的行踪,也不是我报告的啊。”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那文景琇?”罗刹明月净笑问。 “找谁是您的自由,但我想这件事还牵扯不到国君那里去……况且擅杀天子,于您也多少是个麻烦。” 高政说‘是个麻烦’,是很给罗刹明月净贴金了。在国家体制为主流的时代,正朔天子岂能不教而诛?皇朝内部更迭尚有因由,似罗刹明月净这般,除非她的三分香气楼不想要了,她自己也得做好流亡天涯的准备。 “那就是龚知良啰?” “您尽可随意。” “真真怪也!”罗刹明月净讶道:“你这越国名相,怎的事事不为越国想?老老实实受死于此,不起别的波澜,难道不好么?” 高政强调道:“是前相。” 他叹了口气:“前半生为越国活,后半生我想为自己活。” 罗刹明月净悠然道:“听起来你好像颇有怨念,看来当初任期未结束就选择退隐,当中有些故事在。” 道历三七二九年,时任越国国相的高政,推动陨仙之盟。就此声名大噪,威风一时无两。有“千古名相”的美誉,还未去职,就已定论! 但在短短五年之后,他便致仕。自此闭关隐相峰,断绝交流。 这件事情一直为天下议论,但个中真相如何,也只有当事人知。 “是有一些,不太光明的秘辛。”高政勉强撑着自己:“高某愿意倾吐这件陈年往事,楼主可愿静听?” 高政致仕隐退的时候,越国还不是现在这个皇帝,甚至当今越帝文景琇都还未出生。 有南斗殿支持,暮鼓书院撑腰,书山注视,越地民心拥戴……一代名相为何遽退于风云激荡之时?这当中的种种故事,确实值得一读。 “算啦!”罗刹明月净道:“我特意研究过陈朴。恰巧祸水里有一点小小的动荡,他正在处理。等他收到你的消息,再赶过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了。所以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高政垂下眼眸:“看来您今日是铁了心要杀我于此。” “是你铁了心要和我三分香气楼作对啊。这越国究竟姓高还是姓文,都要两说,龚知良也不过你门下走狗——楚国屠刀一举,越国赶紧带路,你怎敢说你什么都不知情?”罗刹明月净道:“法罗身死之时,你当有此觉悟。”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高政双手微垂,眉眼耷拉,似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但是他说道:“罗刹楼主,你不要逼我。” “看来这就是你的遗言。”罗刹明月净的声音毫无情绪,那只遥遥按来的手,遽转为抹—— 以堤岸为轴,江面为布。 好似狂士醉酒,遂意挥毫! 高政身上最后的色彩,他鲜红色的真人之血,就这样被大片大片地带出来,大片大片地泼洒在空中! 于是天穹也成为画布。 那云月都是背景。 但高政并没有立刻就死去。 他的气息不但没有衰落,反而开始拔升。 他的身体里,有磅礴如海的力量在呼啸! 他孤独立在长堤的道躯,此一时接天连地——他正在触及此世极限,正在攀登现世超凡绝巅。 这位越国名相,果然是随时可以衍道的强者。且圆润无憾,早已完备。前途光明,毫无碍难! “其潜心如此,深藏如此,必有大图啊!”罗刹明月净语带感慨,仿佛并不是她逼得高政即刻衍道。 她是色彩的掌控者。 高政是被色彩描绘的人。 无限拔升的力量,孤独兀立的道躯,黑白的世界,缄默的钱塘江,以及大片大片的鲜血所泼洒的这幅画卷! 画卷中的高政并不言语,他也抬手遥按罗刹明月净,要让这女人见识他的力量。 罗刹明月净轻轻一叹:“可惜,你若是早些年就衍道——”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 但她的那只羊脂美玉般的手,在这一刻也变成了无限斑斓的色块。钱塘江的这个夜晚如此绚烂! 罗刹明月净的身影消失了,罗刹明月净的声音也消失了。 只有大块大块的色彩,爬满高政的身体,把他变得像是一只等人高的、幻彩的泥人。 泥人应该在匠人的手中,而不是孤独地立在江堤。 在所有斑斓的彩色中,只有高政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在这一刻双眸圆睁,显出一种超出想象的惊惧:“你竟一直还隐藏了实力!” 他的眼睛也混同为彩色。 当春天走到秋天,鲜艳就会凋零。 像是一片落叶,被风吹走。如此的波澜不惊。 这条千年长堤,此刻寂寥无行人。唯有江风仍来,卷起几道潮声。 高政的声音也消失了。 哗啦啦。 钱塘江上潮信来,潮信来时已无我。 黑白的世界仿佛并不存在,彩色的道躯好像也没有出现过。 明月大江,万古寂寞。 当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血雨,随着潮信而来的,是春风一缕。 江面又见浪花开,长堤垂柳发新绿。 但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敢问道暮鼓书院的人,已经不在了。 暮鼓书院的院长陈朴,默然立在长堤。 他站在高政曾经站过的位置,表情凝重。 虽然罗刹明月净抹掉了所有的痕迹,但并未掩盖她杀死高政的事实——她只是抹掉人们追踪她的可能性。 对于高政的实力,陈朴自问是非常了解。 长期以来独自撑挽越国,面对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高政当然料想过种种情况,做过许多的预案,于情于理都不会有猝不及防的状况发生。 但是今天,他还是战死。 谁能想到他会死在罗刹明月净的手上呢? 高政一步就能成为衍道,在这越国的地界里、还有书山的支持,他本该撑得住一步的时间,他也谨慎地从来不离越国半步。可他还是死在登顶的半途。 于是这天地之悲,亦只是悲泣一位真人的离去。 陈朴摇了摇头,就像他第一次看到高政的时候。 …… …… 太虚阁员姜望,和东天师宋淮,在度厄峰外相顾无言。 准确地说,是宋淮无言。 姜望虽然睁着眼睛,但心思皆在如梦令中,进行着道术的推演。自从在五德小世界里学得阴阳小圣赵繁露的潜意识海洋,他的如梦令,就有了本质的提升。 身为太虚阁员,拥有太虚幻境演道台的最高权限,用演道台推演的道术,比他自己推演的要完美得多。但用如梦令推演道术的过程,才能带给姜望真正的体悟。前者知其然,后者知其所以然。 姜望现在更习惯在如梦令的推演之后,再用演道台验证。就像考试之后对答案。 度厄峰笼罩在滚滚兵煞中,南斗秘境里,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宋淮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跟左家那小子的感情那么好,不担心他们在里面的情况吗?” 姜望随口回道:“若在这种万无一失的战争里,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也不是我能解决的。” 有安国公带队,有大军支持,楚国上上下下都盯着的这一场战争,他本来确实没什么担心。但宋淮这么一问,他也不免犯起了嘀咕——东天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难道真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觉得楚国怎么样?”宋淮问。 姜望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华章锦辞,天下风流!” “你觉得景国怎么样?”宋淮又问。 “挺好的!”姜望道。 宋淮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伍照昌怎么样?” “安国公岂是我有资格评价的。”姜望忍不住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看不得你在我面前修炼。”宋淮表情认真:“我徒弟耽误了五年,我也要耽误一下你。” 姜望看了他一阵,不确定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最后还是尊重一下老人家:“那我到您背后去修炼,您别回头看,就不算在您面前。” 恰是在这个时候,缠绕度厄峰的兵煞之云,一刹那散去。 手提盖世戟的项北,跃在峰顶。一身重甲,血迹斑驳。身上煞气未消,自有巍峨,远远道:“东天师,姜阁员,请入南斗之筵——国公有请!” 他高大的身形,像山外的山影。但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之下,逐渐明晰轮廓。 原来夜幕已被撕破,朝阳露了半脸。 这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了。 “南斗殿没了!”宋淮陈述式地说道。 “南斗殿没了。”项北确认。 姜望只是侧了侧身,对宋淮礼道:“您先请。” 煞云散去后的度厄峰,并不显得冷清,早在大军厮杀于南斗秘境中时,大量的辅兵就已经在山上清理残垣——显然楚人已视此为楚地,在打扫自家庭院。 此刻煞云消散,夜色退开,金辉流动于山峦,恍如新生。 但这种感觉,在真正进入南斗秘境后,就已经消失了。 从已经被打碎的入口,轻易踏进南斗秘境中,跟着带路的项北,飞落名为“司命”的星辰。 凭姜望的眼力,远远就能看到在这座星辰上生活的人们。 在这样的视角俯视人间,他们像蚂蚁一样渺小,也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地爬行在低矮巢穴里。 楚军并没有在这里搞什么针对凡人的屠杀,甚至于这些星辰百姓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主战场还是被星辰百姓称为“司命圣殿”的地方。 在凡人城市发生的战斗,全都是针对逃窜的南斗修士的缉捕。普遍规模不大,也没什么意外可言。 但南斗秘境里的气氛,仍是十分压抑。这种压抑,绝不仅仅是因为南斗圣殿的坠落。 姜望看到了祸气。 斗昭人祸之刀所斩出来的那种祸气,极其浓郁,绵久不散。 姜望听到了惶惶不安的人心。 姜望听到有一位凡俗世界里饱读诗书的老者,在高楼仰天而悲:“这一天,星落如雨,仙神尽绝啊!” 这样的老人,若是出生于现世,是有机会打破天人之隔、成就神临的,他的精神修为十分饱满。可惜在星辰世界,他连超凡那一步都未能跨出。如今身衰神老,已命不久矣…… 无边见闻,尽收一耳。姜望的眼眸之中,有星河流过。 他平静地跟在项北身后,落下司命星辰上的“仙神居所”。来到修筑了“司命圣殿”的“永圣高原”。 祸气最重的地方,反倒是这里。 不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楚军有序地收拾着这里,推倒残垣、清扫血迹、拖走尸体。 昔日巍峨宫殿,是人间陈迹。 宋淮随口叹道:“已然超凡,未能脱俗,入圣无期。” 姜望行走在残垣间:“在生死之间,谁能脱俗呢?” “你已经看到这一切。”宋淮完全不避忌在前方带路的项北,忽然问道:“你说为什么南斗殿崩溃的秩序,还没有在凡人间大规模蔓延?” 姜望思忖着道:“因为茫茫众生,极是脆弱,也极是广博。非是一点两点墨迹,所能侵染。” “因为时间还不够。”宋淮有不同的意见:“人心流毒,其烈其狠,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姜望没有说话。 一行人走过一处坍塌的殿堂,廊倾瓦碎,面目全非。 姜望不知为何心有所感:“这是什么殿?” 前方沉默带路的项北,随口回道:“南斗殿的迎客殿,三分香气楼和南斗殿联络的人就住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是那个心香第一吗?”姜望记得自己好像知道那女人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想不起来。 “叫昧月。”旁边的宋淮说。 于是这个名字又出现在姜望脑海里。像是之前藏在什么地方,现在又突然跳出来。 涉及南斗覆灭,多少会有些隐秘存在,姜望不试图追寻其中的意义:“想来是项兄的功勋了?” 项北摇摇头:“没等到我出手,许是内讧。” “没看到尸体啊。” “应该是被清走了,统一处理。姜兄想看看吗?” “不用了,我也不认识。”姜望随口说着,跟着走过。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放他一世忘却故人 三分香气楼的确是个很熟悉的地方。 绝不仅是因为赵小五常常请客。 但三分香气楼里的心香第一,姜真人确实不认识。 天香第一的夜阑儿,他倒是相熟。不过也谈不上交情,临淄的三分香气楼立起来后,如今算是两清。 项北不怎么说话,宋淮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姜望也沉默。 断壁残垣人过也,萧萧秋风将雨。 …… 伍照昌设宴的地方,在司命殿的正殿里。 这当然是整个司命星球上,意义最重、也最具地位的一座大殿。 胜利者在败亡者的宫殿大摆宴席,历来是一种夸耀武功的行为。 而能被安国公邀请参与此般宴席,也必然需要具备不凡的武勋和地位——如此才有资格见证这场胜利。 司命星君裹着长袍的塑像,已经被推倒。 像一个熟睡的巨人,侧躺在地上,不知期待怎样的美梦。 昔日祀星之殿,今日烟火人间。 火头军就地取材,于殿中摆了丰盛的一桌。 这一桌只有三人落座。 “司命真人就是在这里自杀。” 姜望的屁股才沾上椅子,伍照昌便这样说。 “我坐的地方?”姜望问。 伍照昌敲了敲桌子:“这张桌子 姜望想到一种更惊悚的可能:“他不会在桌上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伍照昌没好气地道:“爱好那么特殊吗?” 还是东天师会接话,他把话题掰了回来,顺理成章地问:“司命真人为何会自杀?” “为了长生君?为了南斗殿?”伍照昌道:“总归不会是为了他自己。” 他的确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宋淮的问题,但又什么都没回答。堪称‘无情对’。 “伍公爷还真是爱讲一些不好笑的笑话。”宋淮道:“谁会为了自己自杀?” “人如果恐惧活着,就会用自杀帮助自己。”伍照昌说道:“关于这一点,在景国的中央天牢里,就有许多实例。您虽贵人事忙,难道还需要我指出吗?” 前段时间中央天牢大收网,有三名楚谍死在天牢狱卒上门的前一刻……这些事情并不显明于世,可在长夜当中,是暗涌激荡。 宋淮看他一眼:“举例的话,用你们的【酆都】也行,不是一定要说那么远。” 【酆都】是楚国的阴影部门,主要负责对外情报,也司职刺杀、刑讯等等。与镜世台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完全处在阴影之中。与中央天牢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职权要更广泛,且极少对内。 当然要说起手段,像中央天牢、镇狱司、打更人这些,那是残酷得各有千秋,谁也不比谁温和。楚谍身死于中域者,固然不在少数,景谍在南域的活动,又何曾岁月静好了? 伍照昌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中央天牢威名更响,更有说服力么?” “南斗殿的覆灭毫无波折,你难道还会折磨司命真人?”宋淮脸上的皱纹和伍照昌脸上的面具一样,都是面具,这让他们的情绪,都不能被捕捉。 他若有所指:“我不记得安国公是个行不必之事的人。又或者说,司命真人身上,还有什么楚国非得不可的大秘密?” “会不会折磨他啊?”伍照昌很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他死得太早,我没有这个机会验证答案了。” 话只答半截,同样是一种回答。 两位大人物在那里暗藏机锋,姜望战术性喝酒,一会儿一口,一会儿一口,很快就喝完了一壶。 宋淮道:“未能亲眼目睹你与长生君的厮杀,老夫煞是遗憾。但一想到姜阁员也因为老夫的关系没能看到,这份遗憾就淡化了许多。” “我不遗憾。”姜望放下酒杯,淳朴地道:“反正我也看不懂。” “年轻人太谦虚!”伍照昌满意地道:“下回我与淮国公切磋,专程请你看。” 宋淮屈指弹了弹酒杯,看向伍照昌,很直接地发问:“长生君被你打死了么?我没看到衍道反哺此域,被你压下了?” “请你们进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一下。”伍照昌道:“长生君被我打死了,但是死得并不彻底。还是叫这老小子创造了机会——你们还记得先前那个自杀的天同殿真传弟子吗?” “那是仪式的一部分。” “长生君以【名】为道则,尤其懂得把握‘姓名’,他能凭借姓名追溯命途,把握因果。所以我朝天子当年削其帝号,压制其名。” 伍照昌覆着恶面,目光却并无攻击性,在两人面上掠过:“在我们攻入南斗秘境之前,他已经夺走了许多人的名字,夺名以求寿。这些人失去了名字,也就难以把握自我,这也是南斗殿内部秩序崩溃得这么快,人心流毒的重要原因。” 他的目光停在宋淮这里,强调道:“却不是本公故意养蛊。” 宋淮摆摆手:“我也没有说你荼毒南斗秘境六大星辰上的众生,说你恶意养蛊,蚀杀人心。先前踏入秘境,也只是随口跟姜小友聊几句,安国公不必敏感。我是信任你的人品的,也相信楚国有大国风范,有霸国承担。楚国此次讨伐南斗,师出有名,举世瞩目,难道你们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置有义于不义吗?” 伍照昌摇了摇头:“宋天师啊宋天师,你把我的词儿全说了!” “那你说点我说不出来的词。”宋淮这会儿很直接:“长生君纵然夺名也众,又如何能在你面前求寿?你伍照昌是什么人,这次又带上了恶面军,难道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诸葛义先算度何等深远,又岂能叫他求活?” “是啊。”伍照昌叹了一声:“理论上长生君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但他做了一件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宋淮看了姜望一眼,意思是你也来垫句话,别在那里坐享其成。 姜望竟然看懂了,便问:“什么事情?” 伍照昌道:“他夺去南斗殿那些修士的名字,是夺流传此间的南斗仙神之名,再借此覆盖整个南斗秘境——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注意到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人了吗?” 宋淮道:“八百七十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人。” 同样是刚刚进入南斗秘境,同样是飞行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姜望已然观测到司命星辰上的许多角落,观察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把握如祸气一类的信息,看到悲欢离合,更以仙念星河析出很多有价值的情报。而宋淮的观察,却已经具体到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这就是洞真和衍道的差距。 这更是姜望和宋淮的差距。 若给姜望时间,他也能洞察此世之真,但不能一蹴而就,更不可一目即得。 “这只是其中一颗星球。整个南斗秘境,六颗主星,除了七杀星外,都繁衍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伍照昌语气冷峻:“长生君藏名于其中,见命不见身。这些人里只要活一个,他就能活。” 果是让人没能料想的办法! 实在太异想天开,实在太残酷,可也实在……有效。 对,这个办法确实是死境求活、绝境求寿的办法。 长生君藏的不是身,而是名,抓是抓不出来的,相当于是以南斗秘境六大星球数千万星辰百姓为人质。 楚国难道能够将这些人尽数屠尽? 换而言之,伍照昌于此设宴,是希望赴宴者见证什么呢?略一想象,难逃酷烈! 姜望有些坐不住:“南斗殿已经覆灭,战争已经结束。安国公是天下名将,更是国之柱石,天下表率。一言一行,牵动千万之心——万请三思!” 伍照昌淡淡地看他一眼:“我发现姜阁员总是把本公想得很残酷。是觉得我的孙子死了,所以我会暴戾行事吗?” 安国公府的继承人伍陵,于陨仙林不幸。但凡稍稍关注楚国的,无有不知。人们也尽量避免在伍照昌面前提及。 姜望本来有很多的话要劝,但伍照昌如此平静地说出‘我的孙子死了’,他便说不出话来。 伍照昌道:“在尸山血海中设宴,是兵家的风景,所以今天我们坐在这里。但我虽然死了孙子,却不至于失去人性。你说得对,战争已经结束了,我面前没有敌人。” 他从宴前起身:“长生君必须死,但本公不会把南斗秘境所有人都杀掉。自今日起,封锁南斗秘境,禁绝内外。凡人寿限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一代人之后,还活着的尽数杀死便是。” 宋淮抚掌而叹:“能容长生君再活一世,大善!” 伍照昌已经往殿外走:“南斗长生君苦心孤诣,以‘名’为道,以‘长生’为名,夺名一世,藏名于千万人中。便容他再活凡人一世,又有何妨?” 等这一代星辰凡人老去凋零,长生君要么重新夺名隐遁,要么就只能受死。但在楚国的密切关注下,再次大规模夺名藏名,不可能不暴露行藏,其实还是个死。 楚国要让东天师和太虚阁员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决定。 这是“楚”的器量。 …… …… 左光殊和屈舜华忙着镇抚南斗诸星,自有军务。 姜望这个“闲人”也不去打扰,独自离开了南斗秘境。 万年大宗,一朝而覆。山河百代,竟为谁赎? 姜望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波澜,但踏出南斗秘境的那一刻,仍不免轻轻一叹。 遂化青虹,独自西去。 山丘绵延,西来骤然平缓,又猛然下沉。 “下沉”的这块巨大旷地,便是曾经沃土万里、如今寸草不生的河谷平原。 这片平原曾经哺育了数以百计的国家,如今连秃鹫也不往这边飞。 齐夏战于江阴,景牧杀于盛土,都不曾对现世环境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并非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是战争的烈度始终被把控着——要么就是一方有压倒性的优势,要么就是双方保持着一定的默契。 夏国也试图引祸水倒灌人间,齐人若是没能成功阻止,江阴平原只会比今天的河谷平原更惨烈。 而秦楚的河谷之战,是一场失控的战争。所以河谷平原被打成了下陷的废土。 秦国许妄和楚国项龙骧,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下——当然,如今以生死定论,是不必再有争议了。 姜望自南域而来,掠过河谷,不免低头看了两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改变了他一生的战争。 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由此蔓延开千万里的涟漪,无数人的生活为之改变。庄国还真观里一个垂死的少年,也未尝不是余声。 “姜真人!” 在荒凉的河谷平原上,行走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 她有着完美的五官,完美的妆容,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的仪态。 她在无尽荒凉的世界里抬头,看着匆匆掠过此间的姜望。 说天香,便见天香。 姜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夜阑儿。但念及法罗之死,心香之殁,似也应当。 略想了想,他便大大方方地落下身形:“夜姑娘怎会在此?” “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呢?”夜阑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的气息渊深玄妙,俨然是一位得真的修士。 算起来,当初参加黄河之会无限制场的修士,的确都是彼时最优秀的天骄,如今皆证其真。 姜望道:“楚国和三分香气楼……不久前楚军才来这里祭奠,你难道不惊?” 龙宫宴里斗昭提刀恫吓夜阑儿,南域之中斗昭杀奉香真人法罗,楚国掀翻南域、穷搜三分香气楼余孽,此般种种,无不说明楚国的决心。 此等情形下,夜阑儿出现在河谷这里,的确需要勇气。 “楚军来此祭奠,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夜阑儿瞧着他道:“姜真人修为愈高,对时间愈发没有概念,恐怕也早已经忘却故人!” 对于“忘却”一词,姜望现在有些敏感。 因为在南斗秘境里,他就忘记了一个叫昧月的女人的名字。这人虽然不重要,但左光殊才与他讲过,他又有当世真人的修为,怎么都不该没有印象的。 后来知晓长生君的道则,才算明白缘由。 “当初在见我楼,咱们一伙人推杯换盏,也是相谈甚欢。时光荏苒,各自赶路,人生自有选择——”姜望叹道:“我只愿大家都好。” 他绝无可能因为夜阑儿站在楚国的对立面,也没有想过帮楚国擒杀夜阑儿于此。大家是坐在一起喝过酒的熟人,也是已经两清的陌路人。 最多就是如今日这般,恰巧遇到了,聊上几句,再彼此祝福,友好告别吧! “姜真人真是陌生。这太体面的话,也太过于无情。”夜阑儿道。 她在荒芜的世界里摇曳生姿。 姜望没什么波澜地看着她:“夜姑娘,你真是国色天香。你说如果光殊要杀你,我怎么选?” 夜阑儿收敛了术法,抚掌一笑:“更无情了!果然薄幸郎君!” “我很确定我们之间还用不到这个词语。”姜望轻叹一声:“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夜阑儿道:“这一次见证南斗殿之覆,姜真人没有感慨吗?” 姜望问:“我应该有什么感慨?” 夜阑儿道:“你的故事,我听得很多了!当年在凤溪镇,若不是易胜锋那一推……你今日可能也是南斗殿中一员,或者什么都没有做,就遇大军围杀,陷于绝境。或者什么都做了,最后也被长生君夺名,死得毫无波澜。” 姜望平静地看着她:“我是我,我不是易胜锋,也不是龙伯机,更不是南斗殿里任何一个人。不必以他们的人生轨迹,假设我的人生。” “真豪杰也!你姜望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天骄!那么——”夜阑儿眼神莫名地看着他,问道:“眼睁睁看着三分香气楼在南域死伤惨重,姜真人竟也无动于衷?” “三分香气楼,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姜望不想再废话了,拔身便飞。 夜阑儿的声音幽幽响起:“或许——你认识一个叫‘妙玉’的人吗?” 那响彻长空的爆鸣骤止半途,姜望遽然回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空握万里风霜 天底下从来没有哪个组织,能像今天的三分香气楼一样,遍世开花。 斗昭说她们是“飞仙罗”,确有其理。 在悍然脱楚、主动斩断世人所以为的“根须”之后,尤其如此。 姜望在庄国去过枫林城的三分香气楼,在齐国去过天府城和临淄的三分香气楼,在楚国去过郢城的三分香气楼,去过很多地方的三分香气楼。 当然并无一处如旧时。 离开庄国之后,他并不贪恋享受,时刻以修行为功。 之所以能被狐朋狗友们拉着去,或许是因为下意识的熟悉吧,熟悉曾经在枫林城生活的痕迹,不那么抗拒。 又或许在冥冥之中,确实有一些因缘在? 姜望不曾想过。 他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就像他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夜儿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什么意思?”他看着夜儿问。 妙玉和三分香气楼的关系,不就是曾经在庄国的分楼里藏身一段时间么? 那时候妙玉,是白骨道的妖女,是白骨尊神为降世身准备的“道果”。 后来的玉真,是洗月庵的女尼,藏在竹林深处,青灯古卷。 三分香气楼只是一个幌子,只是名为“白莲”的女人,在枫林城的外衣。 夜儿为什么提及? 为什么要在三分香气楼的死伤惨重之后,突兀提及妙玉的名字? 夜儿用那双没有任何瑕疵的美眸,回看姜望的眼睛:“你紧张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跟你保持距离吗?”姜望问。 夜儿略想了想:“好像是的,从那时候在楚国,就是如此。你总是跟我保持距离。那么是为什么呢?” 她嘴角泛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露出实在迷人的完美的笑容:“因为我不够漂亮,只是你生平所见前五?这么多年了,我还是耿耿于怀,究竟谁是你所见第一?” “因为你的表情实在很假。”姜望冷淡地说道:“而且你很没有距离感,喜欢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夜儿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精心设计过的,这几乎成为一种本能。 包括她此刻的受伤、柔弱、哀怜。 但她的眼睛里,却带出一点笑意:“我明白了,距离产生美感。我却和你走得太近了。” “不要给我绕了。”姜望轻轻地呼吸了一次,用这个动作抚平情绪:“你刚才那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在这个瞬间想到了很多。 比如当初第一次接触,夜儿就有过分的好奇。 比如那时候夜儿为什么会出手帮他解决张临川寄命的分身杨崇祖? 虽然后来他用保证三分香气楼在临淄不受官面势力打压来偿还。但三分香气楼若要在齐国发展,只要舍得开销,选择能有很多,不是非他不可。甚至于柳秀章、姜无忧的线,她们明明也搭上了。 他跟夜儿,根本没有那样的交情。夜儿有什么理由一声不吭地帮他,甚至比淮国公府的动作都要更快? 夜儿张口欲言,但忽而一笑,把那些难以按捺的话语都咽了回去:“我只是突然想问你一个问题——倘若那个‘妙玉’还在三分香气楼里,你还会这么说吗?说与你何干?” 姜望没什么表情:“无聊的问题。” “你不敢回答?”夜儿追问。 姜望平静地看着她:“三分香气楼不是手无寸铁,也谈不上无辜。人生在世,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有所承担。你同情南斗殿里的那些人吗?不管谁在三分香气楼,你们的结果都与我无关,我这样回答,你满意了?” “如果当时从你面前飞过去的不是法罗,而是妙玉。你会不会救她?”夜儿问。 不等姜望开口,她又道:“你可以不回答,但请不要骗我。看在我好歹有用于张临川之死的份上。” 这一次夜儿脸上终于不是那种范式化的表情,她看过来,是一种罕见的认真。 姜望沉默一阵,最后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会。”夜儿说。 姜望没有说话。 夜儿道:“不说话就是默认。” “好!”夜儿又道:“你愿意默认,这就已经足够。你是前途无量的姜阁老,举世闻名的人族第一天骄,那些不如意的人生,与你有什么干系呢?今日出声相拦,是我冒昧了。但我还是想冒昧地再说一句。姜阁老,你虽有真人之寿,可那些真心待你的人,也没那么容易遇到的——后会不必有期!” “等等,你说清楚。”姜望伸手去拦:“妙玉到底跟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听过她的故事。”夜儿又露出那个弧度恰好的笑容:“我只是作为一个失去太多、又很小气的女人,看不得你波澜不惊的样子——” 说完这句,她便像是一片秋絮,散在风里。 最后只剩下姜望一把空握,手中徒有秋风。 他兀立在荒芜的秋原中。 这里是下陷的河谷,河谷诸国的废墟。 这里是下陷的人心,人的心是一片旷野。 …… …… 吹过旷野的秋风,也在深山徘徊。 越国境内的隐相峰,许多年来没有声音。 深秋庭院无人扫,黄叶遍地起又落。 越国国君文景琇,一身常服,行走在落叶之间,推开了那扇铜锈极重的门。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越国的君主,不该见已经退隐的国相。高政的政纲,不应该再有承继。而他文景琇,从来不做不该做的事情。 卧虎之侧,轻易不敢辗转。在漫漫长夜里谈何入眠?每一次呼吸都得好生思量。 作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履极三十七年,他是兢兢业业,内修文治,外……也修文治。妥当外交,又不能外交过密。 非不能武。岂有用武之地? 他是一个宁可不做事、尽量不犯错的君王。 但不犯错,就行了吗? 高政退隐这么多年,又何曾犯错? 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说退就退。 连政纲的承继者都废黜,前半生的政治纲领尽数翻篇,为后来者铺路。作为官道修者,却放还伟力于官道,退于老峰,重修得真。 负天下之望,而能缄默于深山。有济世之才,而能自囚于笼中。 有南斗殿、暮鼓书院支持,有书山注视,仍然谨言慎行,甚至不言不行。是足够谨慎,足够忍让了! 这面上的工夫,还要做到什么程度呢? 隐相峰闭锁多年,只为一个叫革蜚的孩子打开过。 深居山中的一代名相,想要收个徒弟传承衣钵,这心情是该被体谅的。就这一件事情,还特地知会过楚国。 但又如何? 钱塘江上,只有秋风! 文景琇永远记得高政的话,南斗殿支持,暮鼓书院支持,书山也选择性的支持,但南斗殿、暮鼓书院、书山,都不是越国—— “切不可将扶枝辅木,当做自己的根须。” 那些积极抵在越国后背的力量,只是需要一个国家,立在那里,对楚国稍作制衡。 那个国家不必是越国。 可以是宋,可以是魏,可以是已经被楚国灭掉的那些国家。 所以越国的路,到底在哪里? 文景琇又看到了革蜚。 这是伍陵死后,他第一次见革蜚。他的国之天骄,他的心腹人才,他的“爱卿”。此时仍然像一条狗那样,被锁链锁在那颗高大的抱节树下。 披头散发,满面垢污,痴痴傻傻地笑。 文景琇不看他第二眼。 左手边靠着院墙的地方,有一只大笤帚。 文景琇走了过去,用他掌握天下权柄的手、养尊处优的手,握住了这只笤帚,认真地开始打扫。 其实革蜚不是高政唯一的学生。 他文景琇于棋中常学道。 盒中一局子,百年师生情。 此事不为人知。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执弟子礼,为师扫庭。 高师常说,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要看表象,要拨开那些浮光掠影,直指事物本质。所以要经常打扫。 打扫庭院,打扫蒙昧,打扫人心的尘埃、人眼的阴翳。 就像无论高师如何韬光养晦,如何谨小慎微,只要他还在越国,楚国就不可能对他放心。而要离开越国呢?楚国不会允许他这样的人物离开,除非最后的目的地是郢城。 这是高政困坐隐相峰的根本原因,怎么委曲,都求 不得“全”。 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没有借口就创造借口。高政坐囚孤峰,不动不言,叫楚国捏都捏不出一个借口来,官面上不便动作。就换别的势力、别的人来捏这个借口。 楚天子和罗刹明月净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文景琇不得而知。 但对于钱塘江畔的这一天……无论是高政还是他,都是早有预知的。 只不过在刀锋临颈之前,不知道持刀的那个是谁罢了。 天下霸国,谁敢轻忽? 他们从来都知道楚国的力量。 敢捋虎须,焉能没有饲虎的决心? 这座高政闭门读书的书院,并没有一个名字,就连门匾也是没有的。 隐相峰本来也并没有名字,只不过是一座荒僻的山,连风水都不特别。 甚至于前年的时候,越廷为了扫清境内流传的“高政潜坐隐相峰,遥控越国局势”的流言,还特意给这座山峰取了一个名字,叫“云来峰”,立碑在山脚,记字于郡志。极力淡化高政的影响。 但最后被记住的,还是“隐相峰”。 所以你看,人心是什么? 高政隐于深山,而坐在了越地百姓心中。 他是越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在楚国面前讨到了便宜的人,在当年纵横捭阖,巧妙地担起局势。人们相信他会给这个国家带来前所未有的希望。 文景琇虽然从来没有做过洒扫一类的工作,毕竟是当世真人。一帚一帚,还是把不大的庭院扫得很干净。 在这个过程里,早已疯疯癫癫的革蜚,出奇的很安静,只是歪着头,流着口水,愣愣地看着他。大概这具完全隔绝了思想的身体,也对这一幕感到熟悉吗? 文景琇放下笤帚,绕过高大的抱节树,绕过了这个人,但想了想,又走回来。用袖子擦掉了革蜚的口水,就这样擦了两下,索性又掬来一些水,帮他洗了一把脸。 再把这个年轻人扶正,用法术帮他洁尘,给他整了整衣襟,又梳了个头发,让他在树下坐好。 如此这位面容奇古的越国天骄,便有了几分不拘小节、靠树而憩的名士姿态。 文景琇当然从来没有帮人打扮过,但照着平日里被伺候的经历,倒也做得有模有样。整个过程里,革蜚谈不上配合,却也没有反抗。 再次从革蜚身边走过,文景琇那临于渊海的心情,忽然平静了一些。 山雨欲来。即便他这半生都在教自己忍受,可以直面雷霆,也不免叹息于屋漏。 他推开并不起眼的小门,来到了后山。 高崖、绿苔、云雾、光滑的白石棋枰,这些就是所有。 永远独坐后山的那位老人,已经不在了。 但棋子还在,棋局还没有结束。 那纵横十九道上,黑白棋子交错,大龙缠在一处,纵横几折,极其凶险。 文景琇默默地走上前去,在高政往年常坐的位置上坐下了,他开始长考。 高政对面的石质棋凳,常年虚设,从来没有人落座。就文景琇所知,只有刚从山海境归来的‘革蜚’,不懂事地坐上去过。 自高政开始教导他,他也不曾再失礼。 多少年来,高政究竟在与谁对弈,究竟以何人为对手落子? 时光荏苒,或许一切都将有个答案。 日暮,日落,入夜,天明,又日暮。 文景琇静静地思考了一天一夜,终于第一次伸出他的手。他的手指很长,骨节清晰,很见条理,是非常适合下棋的手。 这只手里空空如也,徒有风霜。 他没有在棋篓里拿子,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主掌这盘棋的本事。 他的目光在纵横十九道上游走,食指也随之移动,最后停在棋局的关键点位,那空白的点位,此刻自虚而实、缓缓凝现了棋子。 这是一颗如此关键的棋子! 乍看并不觉得。但在它凝实为一颗具体的棋子、切实地落下之后,你会发现,若它为黑,则黑龙吞日,若它为白,则满盘尽昼。 这颗关键子,虚实反复、忽黑忽白,在不断的变化。 整局棋的形势,也因此不断反复。 胜败一念间,生死在瞬息。 文景琇的额上沁出汗来,仿佛真在面对生死的局势,真个悬命于一线。天下这局棋,被他这根纤薄的食指担着。 但他却咧开嘴,辛苦地笑了。 “高师,你说只要你活着,楚国就永远不会放松警惕。” “你说你也不想死,你说你会努力求活,但可能最后还是会逃不过。” “你说你一生都在下一局棋,但一直没有等到机会,无法验证你的算力。” “四年前你说你会死,谁也救不了。” “高师,你说的一切都实现了——” 文景琇的食指落下来,按住了那颗不断变化的关键棋子。使它的黑白、虚实,都不能被看见。 又有一滴水珠坠落了,砸在他的指背。 长相很是秀气的大越国主文景琇,慢慢地说话,仿佛宣旨:“这局棋,下到现在,才算开始。” 【感谢大盟“livy37”为妙玉打赏的角色白银!】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人间陈迹 天心钱塘,但此刻钱塘江为罗刹明月净而呼啸。 民心越甲,但甲叶已片片凋落,护不得道身周全。 书山有路,但路渐悄然。 高政兀立在钱塘江的长堤上,不免形影凄凉。 罗刹明月净却遥立潮头,仿佛与此间无涉。 衍道绝巅的力量,强势碾压此方。高政虽隐隐是南域第一真人,借国势借民心借书山之力,仍不能挡。 “罗刹楼主。”高政的声音已经哑了,但他仍然保持风度:“软柿子固然好捏,但脏了您的手,也难言美事。” “是吗?”罗刹明月净的手继续下沉,纤白玉指似天倾:“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脏我的手。” “不能再商量吗?”高政问。 “人已经死了,三分香气楼的行动已经失败了。”罗刹明月净道:“怎么商量?” 高政道:“冤有头债有主,贵楼奉香真人的行踪,也不是我报告的啊。”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那文景琇?”罗刹明月净笑问。 “找谁是您的自由,但我想这件事还牵扯不到国君那里去……况且擅杀天子,于您也多少是个麻烦。” 高政说‘是个麻烦’,是很给罗刹明月净贴金了。在国家体制为主流的时代,正朔天子岂能不教而诛?皇朝内部更迭尚有因由,似罗刹明月净这般,除非她的三分香气楼不想要了,她自己也得做好流亡天涯的准备。 “那就是龚知良啰?” “您尽可随意。” “真真怪也!”罗刹明月净讶道:“你这越国名相,怎的事事不为越国想?老老实实受死于此,不起别的波澜,难道不好么?” 高政强调道:“是前相。” 他叹了口气:“前半生为越国活,后半生我想为自己活。” 罗刹明月净悠然道:“听起来你好像颇有怨念,看来当初任期未结束就选择退隐,当中有些故事在。” 道历三七二九年,时任越国国相的高政,推动陨仙之盟。就此声名大噪,威风一时无两。有“千古名相”的美誉,还未去职,就已定论! 但在短短五年之后,他便致仕。自此闭关隐相峰,断绝交流。 这件事情一直为天下议论,但个中真相如何,也只有当事人知。 “是有一些,不太光明的秘辛。”高政勉强撑着自己:“高某愿意倾吐这件陈年往事,楼主可愿静听?” 高政致仕隐退的时候,越国还不是现在这个皇帝,甚至当今越帝文景琇都还未出生。 有南斗殿支持,暮鼓书院撑腰,书山注视,越地民心拥戴……一代名相为何遽退于风云激荡之时?这当中的种种故事,确实值得一读。 “算啦!”罗刹明月净道:“我特意研究过陈朴。恰巧祸水里有一点小小的动荡,他正在处理。等他收到你的消息,再赶过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了。所以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高政垂下眼眸:“看来您今日是铁了心要杀我于此。” “是你铁了心要和我三分香气楼作对啊。这越国究竟姓高还是姓文,都要两说,龚知良也不过你门下走狗——楚国屠刀一举,越国赶紧带路,你怎敢说你什么都不知情?”罗刹明月净道:“法罗身死之时,你当有此觉悟。”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高政双手微垂,眉眼耷拉,似是已经放弃了抵抗,但是他说道:“罗刹楼主,你不要逼我。” “看来这就是你的遗言。”罗刹明月净的声音毫无情绪,那只遥遥按来的手,遽转为抹—— 以堤岸为轴,江面为布。 好似狂士醉酒,遂意挥毫! 高政身上最后的色彩,他鲜红色的真人之血,就这样被大片大片地带出来,大片大片地泼洒在空中! 于是天穹也成为画布。 那云月都是背景。 但高政并没有立刻就死去。 他的气息不但没有衰落,反而开始拔升。 他的身体里,有磅礴如海的力量在呼啸! 他孤独立在长堤的道躯,此一时接天连地——他正在触及此世极限,正在攀登现世超凡绝巅。 这位越国名相,果然是随时可以衍道的强者。且圆润无憾,早已完备。前途光明,毫无碍难! “其潜心如此,深藏如此,必有大图啊!”罗刹明月净语带感慨,仿佛并不是她逼得高政即刻衍道。 她是色彩的掌控者。 高政是被色彩描绘的人。 无限拔升的力量,孤独兀立的道躯,黑白的世界,缄默的钱塘江,以及大片大片的鲜血所泼洒的这幅画卷! 画卷中的高政并不言语,他也抬手遥按罗刹明月净,要让这女人见识他的力量。 罗刹明月净轻轻一叹:“可惜,你若是早些年就衍道——”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 但她的那只羊脂美玉般的手,在这一刻也变成了无限斑斓的色块。钱塘江的这个夜晚如此绚烂! 罗刹明月净的身影消失了,罗刹明月净的声音也消失了。 只有大块大块的色彩,爬满高政的身体,把他变得像是一只等人高的、幻彩的泥人。 泥人应该在匠人的手中,而不是孤独地立在江堤。 在所有斑斓的彩色中,只有高政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在这一刻双眸圆睁,显出一种超出想象的惊惧:“你竟一直还隐藏了实力!” 他的眼睛也混同为彩色。 当春天走到秋天,鲜艳就会凋零。 像是一片落叶,被风吹走。如此的波澜不惊。 这条千年长堤,此刻寂寥无行人。唯有江风仍来,卷起几道潮声。 高政的声音也消失了。 哗啦啦。 钱塘江上潮信来,潮信来时已无我。 黑白的世界仿佛并不存在,彩色的道躯好像也没有出现过。 明月大江,万古寂寞。 当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血雨,随着潮信而来的,是春风一缕。 江面又见浪花开,长堤垂柳发新绿。 但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敢问道暮鼓书院的人,已经不在了。 暮鼓书院的院长陈朴,默然立在长堤。 他站在高政曾经站过的位置,表情凝重。 虽然罗刹明月净抹掉了所有的痕迹,但并未掩盖她杀死高政的事实——她只是抹掉人们追踪她的可能性。 对于高政的实力,陈朴自问是非常了解。 长期以来独自撑挽越国,面对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高政当然料想过种种情况,做过许多的预案,于情于理都不会有猝不及防的状况发生。 但是今天,他还是战死。 谁能想到他会死在罗刹明月净的手上呢? 高政一步就能成为衍道,在这越国的地界里、还有书山的支持,他本该撑得住一步的时间,他也谨慎地从来不离越国半步。可他还是死在登顶的半途。 于是这天地之悲,亦只是悲泣一位真人的离去。 陈朴摇了摇头,就像他第一次看到高政的时候。 …… …… 太虚阁员姜望,和东天师宋淮,在度厄峰外相顾无言。 准确地说,是宋淮无言。 姜望虽然睁着眼睛,但心思皆在如梦令中,进行着道术的推演。自从在五德小世界里学得阴阳小圣赵繁露的潜意识海洋,他的如梦令,就有了本质的提升。 身为太虚阁员,拥有太虚幻境演道台的最高权限,用演道台推演的道术,比他自己推演的要完美得多。但用如梦令推演道术的过程,才能带给姜望真正的体悟。前者知其然,后者知其所以然。 姜望现在更习惯在如梦令的推演之后,再用演道台验证。就像考试之后对答案。 度厄峰笼罩在滚滚兵煞中,南斗秘境里,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宋淮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跟左家那小子的感情那么好,不担心他们在里面的情况吗?” 姜望随口回道:“若在这种万无一失的战争里,还能有什么意外发生,那也不是我能解决的。” 有安国公带队,有大军支持,楚国上上下下都盯着的这一场战争,他本来确实没什么担心。但宋淮这么一问,他也不免犯起了嘀咕——东天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难道真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觉得楚国怎么样?”宋淮问。 姜望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华章锦辞,天下风流!” “你觉得景国怎么样?”宋淮又问。 “挺好的!”姜望道。 宋淮看了他一眼:“……你觉 得伍照昌怎么样?” “安国公岂是我有资格评价的。”姜望忍不住了:“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看不得你在我面前修炼。”宋淮表情认真:“我徒弟耽误了五年,我也要耽误一下你。” 姜望看了他一阵,不确定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最后还是尊重一下老人家:“那我到您背后去修炼,您别回头看,就不算在您面前。” 恰是在这个时候,缠绕度厄峰的兵煞之云,一刹那散去。 手提盖世戟的项北,跃在峰顶。一身重甲,血迹斑驳。身上煞气未消,自有巍峨,远远道:“东天师,姜阁员,请入南斗之筵——国公有请!” 他高大的身形,像山外的山影。但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之下,逐渐明晰轮廓。 原来夜幕已被撕破,朝阳露了半脸。 这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了。 “南斗殿没了!”宋淮陈述式地说道。 “南斗殿没了。”项北确认。 姜望只是侧了侧身,对宋淮礼道:“您先请。” 煞云散去后的度厄峰,并不显得冷清,早在大军厮杀于南斗秘境中时,大量的辅兵就已经在山上清理残垣——显然楚人已视此为楚地,在打扫自家庭院。 此刻煞云消散,夜色退开,金辉流动于山峦,恍如新生。 但这种感觉,在真正进入南斗秘境后,就已经消失了。 从已经被打碎的入口,轻易踏进南斗秘境中,跟着带路的项北,飞落名为“司命”的星辰。 凭姜望的眼力,远远就能看到在这座星辰上生活的人们。 在这样的视角俯视人间,他们像蚂蚁一样渺小,也像蚂蚁一样,不知疲倦地爬行在低矮巢穴里。 楚军并没有在这里搞什么针对凡人的屠杀,甚至于这些星辰百姓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主战场还是被星辰百姓称为“司命圣殿”的地方。 在凡人城市发生的战斗,全都是针对逃窜的南斗修士的缉捕。普遍规模不大,也没什么意外可言。 但南斗秘境里的气氛,仍是十分压抑。这种压抑,绝不仅仅是因为南斗圣殿的坠落。 姜望看到了祸气。 斗昭人祸之刀所斩出来的那种祸气,极其浓郁,绵久不散。 姜望听到了惶惶不安的人心。 姜望听到有一位凡俗世界里饱读诗书的老者,在高楼仰天而悲:“这一天,星落如雨,仙神尽绝啊!” 这样的老人,若是出生于现世,是有机会打破天人之隔、成就神临的,他的精神修为十分饱满。可惜在星辰世界,他连超凡那一步都未能跨出。如今身衰神老,已命不久矣…… 无边见闻,尽收一耳。姜望的眼眸之中,有星河流过。 他平静地跟在项北身后,落下司命星辰上的“仙神居所”。来到修筑了“司命圣殿”的“永圣高原”。 祸气最重的地方,反倒是这里。 不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楚军有序地收拾着这里,推倒残垣、清扫血迹、拖走尸体。 昔日巍峨宫殿,是人间陈迹。 宋淮随口叹道:“已然超凡,未能脱俗,入圣无期。” 姜望行走在残垣间:“在生死之间,谁能脱俗呢?” “你已经看到这一切。”宋淮完全不避忌在前方带路的项北,忽然问道:“你说为什么南斗殿崩溃的秩序,还没有在凡人间大规模蔓延?” 姜望思忖着道:“因为茫茫众生,极是脆弱,也极是广博。非是一点两点墨迹,所能侵染。” “因为时间还不够。”宋淮有不同的意见:“人心流毒,其烈其狠,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姜望没有说话。 一行人走过一处坍塌的殿堂,廊倾瓦碎,面目全非。 姜望不知为何心有所感:“这是什么殿?” 前方沉默带路的项北,随口回道:“南斗殿的迎客殿,三分香气楼和南斗殿联络的人就住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是那个心香第一吗?”姜望记得自己好像知道那女人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想不起来。 “叫昧月。”旁边的宋淮说。 于是这个名字又出现在姜望脑海里。像是之前藏在什么地方,现在又突然跳出来。 涉及南斗覆灭,多少会有些隐秘存在,姜望不试图追寻其中的意义:“想来是项兄的功勋了?” 项北摇摇头:“没等到我出手,许是内讧。” “没看到尸体啊。” “应该是被清走了,统一处理。姜兄想看看吗?” “不用了,我也不认识。”姜望随口说着,跟着走过。 .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放他一世,忘却故人 三分香气楼的确是个很熟悉的地方。 绝不仅是因为赵小五常常请客。 但三分香气楼里的心香第一,姜真人确实不认识。 天香第一的夜阑儿,他倒是相熟。不过也谈不上交情,临淄的三分香气楼立起来后,如今算是两清。 项北不怎么说话,宋淮好像在思忖着什么。 姜望也沉默。 断壁残垣人过也,萧萧秋风将雨。 …… 伍照昌设宴的地方,在司命殿的正殿里。 这当然是整个司命星球上,意义最重、也最具地位的一座大殿。 胜利者在败亡者的宫殿大摆宴席,历来是一种夸耀武功的行为。 而能被安国公邀请参与此般宴席,也必然需要具备不凡的武勋和地位——如此才有资格见证这场胜利。 司命星君裹着长袍的塑像,已经被推倒。 像一个熟睡的巨人,侧躺在地上,不知期待怎样的美梦。 昔日祀星之殿,今日烟火人间。 火头军就地取材,于殿中摆了丰盛的一桌。 这一桌只有三人落座。 “司命真人就是在这里自杀。” 姜望的屁股才沾上椅子,伍照昌便这样说。 “我坐的地方?”姜望问。 伍照昌敲了敲桌子:“这张桌子 姜望想到一种更惊悚的可能:“他不会在桌上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伍照昌没好气地道:“爱好那么特殊吗?” 还是东天师会接话,他把话题掰了回来,顺理成章地问:“司命真人为何会自杀?” “为了长生君?为了南斗殿?”伍照昌道:“总归不会是为了他自己。” 他的确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宋淮的问题,但又什么都没回答。堪称‘无情对’。 “伍公爷还真是爱讲一些不好笑的笑话。”宋淮道:“谁会为了自己自杀?” “人如果恐惧活着,就会用自杀帮助自己。”伍照昌说道:“关于这一点,在景国的中央天牢里,就有许多实例。您虽贵人事忙,难道还需要我指出吗?” 前段时间中央天牢大收网,有三名楚谍死在天牢狱卒上门的前一刻……这些事情并不显明于世,可在长夜当中,是暗涌激荡。 宋淮看他一眼:“举例的话,用你们的【酆都】也行,不是一定要说那么远。” 【酆都】是楚国的阴影部门,主要负责对外情报,也司职刺杀、刑讯等等。与镜世台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完全处在阴影之中。与中央天牢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职权要更广泛,且极少对内。 当然要说起手段,像中央天牢、镇狱司、打更人这些,那是残酷得各有千秋,谁也不比谁温和。楚谍身死于中域者,固然不在少数,景谍在南域的活动,又何曾岁月静好了? 伍照昌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中央天牢威名更响,更有说服力么?” “南斗殿的覆灭毫无波折,你难道还会折磨司命真人?”宋淮脸上的皱纹和伍照昌脸上的面具一样,都是面具,这让他们的情绪,都不能被捕捉。 他若有所指:“我不记得安国公是个行不必之事的人。又或者说,司命真人身上,还有什么楚国非得不可的大秘密?” “会不会折磨他啊?”伍照昌很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他死得太早,我没有这个机会验证答案了。” 话只答半截,同样是一种回答。 两位大人物在那里暗藏机锋,姜望战术性喝酒,一会儿一口,一会儿一口,很快就喝完了一壶。 宋淮道:“未能亲眼目睹你与长生君的厮杀,老夫煞是遗憾。但一想到姜阁员也因为老夫的关系没能看到,这份遗憾就淡化了许多。” “我不遗憾。”姜望放下酒杯,淳朴地道:“反正我也看不懂。” “年轻人太谦虚!”伍照昌满意地道:“下回我与淮国公切磋,专程请你看。” 宋淮屈指弹了弹酒杯,看向伍照昌,很直接地发问:“长生君被你打死了么?我没看到衍道反哺此域,被你压下了?” “请你们进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一下。”伍照昌道:“长生君被我打死了,但是死得并不彻底。还是叫这老小子创造了机会——你们还记得先前那个自杀的天同殿真传弟子吗?” “那是仪式的一部分。” “长生君以【名】为道则,尤其懂得把握‘姓名’,他能凭借姓名追溯命途,把握因果。所以我朝天子当年削其帝号,压制其名。” 伍照昌覆着恶面,目光却并无攻击性,在两人面上掠过:“在我们攻入南斗秘境之前,他已经夺走了许多人的名字,夺名以求寿。这些人失去了名字,也就难以把握自我,这也是南斗殿内部秩序崩溃得这么快,人心流毒的重要原因。” 他的目光停在宋淮这里,强调道:“却不是本公故意养蛊。” 宋淮摆摆手:“我也没有说你荼毒南斗秘境六大星辰上的众生,说你恶意养蛊,蚀杀人心。先前踏入秘境,也只是随口跟姜小友聊几句,安国公不必敏感。我是信任你的人品的,也相信楚国有大国风范,有霸国承担。楚国此次讨伐南斗,师出有名,举世瞩目,难道你们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置有义于不义吗?” 伍照昌摇了摇头:“宋天师啊宋天师,你把我的词儿全说了!” “那你说点我说不出来的词。”宋淮这会儿很直接:“长生君纵然夺名也众,又如何能在你面前求寿?你伍照昌是什么人,这次又带上了恶面军,难道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诸葛义先算度何等深远,又岂能叫他求活?” “是啊。”伍照昌叹了一声:“理论上长生君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但他做了一件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 宋淮看了姜望一眼,意思是你也来垫句话,别在那里坐享其成。 姜望竟然看懂了,便问:“什么事情?” 伍照昌道:“他夺去南斗殿那些修士的名字,是夺流传此间的南斗仙神之名,再借此覆盖整个南斗秘境——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注意到这颗星球上有多少人了吗?” 宋淮道:“八百七十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二人。” 同样是刚刚进入南斗秘境,同样是飞行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姜望已然观测到司命星辰上的许多角落,观察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把握如祸气一类的信息,看到悲欢离合,更以仙念星河析出很多有价值的情报。而宋淮的观察,却已经具体到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人…… 这就是洞真和衍道的差距。 这更是姜望和宋淮的差距。 若给姜望时间,他也能洞察此世之真,但不能一蹴而就,更不可一目即得。 “这只是其中一颗星球。整个南斗秘境,六颗主星,除了七杀星外,都繁衍了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伍照昌语气冷峻:“长生君藏名于其中,见命不见身。这些人里只要活一个,他就能活。” 果是让人没能料想的办法! 实在太异想天开,实在太残酷,可也实在……有效。 对,这个办法确实是死境求活、绝境求寿的办法。 长生君藏的不是身,而是名,抓是抓不出来的,相当于是以南斗秘境六大星球数千万星辰百姓为人质。 楚国难道能够将这些人尽数屠尽? 换而言之,伍照昌于此设宴,是希望赴宴者见证什么呢?略一想象,难逃酷烈! 姜望有些坐不住:“南斗殿已经覆灭,战争已经结束。安国公是天下名将,更是国之柱石,天下表率。一言一行,牵动千万之心——万请三思!” 伍照昌淡淡地看他一眼:“我发现姜阁员总是把本公想得很残酷。是觉得我的孙子死了,所以我会暴戾行事吗?” 安国公府的继承人伍陵,于陨仙林不幸。但凡稍稍关注楚国的,无有不知。人们也尽量避免在伍照昌面前提及。 姜望本来有很多的话要劝,但伍照昌如此平静地说出‘我的孙子死了’,他便说不出话来。 伍照昌道:“在尸山血海中设宴,是兵家的风景,所以今天我们坐在这里。但我虽然死了孙子,却不至于失去人性。你说得对,战争已经结束了,我面前没有敌人。” 他从宴前起身:“长生君必须死,但本公不会把南斗秘境所有人都杀掉。自今日起,封锁南斗秘境,禁绝内外。凡人寿限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一代人之后,还活着的尽数杀死便是。” 宋淮抚掌而叹:“能容长生君再活一世,大善!” 伍照昌已经往殿外走:“南斗长生君苦心孤诣,以‘名’为道,以‘长生’为名,夺名一世,藏名于千万人中。便容他再活凡人一世,又有何妨?” 等这一代星辰凡人老去凋零,长生君要么重新夺名隐遁,要么就只能受死。但在楚国的密切关注下,再次大规模夺名藏名,不可能不暴露行藏,其实还是个死。 楚国要让东天师和太虚阁员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决定。 这是“楚”的器量。 …… …… 左光殊和屈舜华忙着镇抚南斗诸星,自有军务。 姜望这个“闲人”也不去打扰,独自离开了南斗秘境。 万年大宗,一朝而覆。山河百代,竟为谁赎? 姜望本以为自己不会有太多波澜,但踏出南斗秘境的那一刻,仍不免轻轻一叹。 遂化青虹,独自西去。 山丘绵延,西来骤然平缓,又猛然下沉。 “下沉”的这块巨大旷地,便是曾经沃土万里、如今寸草不生的河谷平原。 这片平原曾经哺育了数以百计的国家,如今连秃鹫也不往这边飞。 齐夏战于江阴,景牧杀于盛土,都不曾对现世环境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并非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力量,而是战争的烈度始终被把控着——要么就是一方有压倒性的优势,要么就是双方保持着一定的默契。 夏国也试图引祸水倒灌人间,齐人若是没能成功阻止,江阴平原只会比今天的河谷平原更惨烈。 而秦楚的河谷之战,是一场失控的战争。所以河谷平原被打成了下陷的废土。 秦国许妄和楚国项龙骧,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下——当然,如今以生死定论,是不必再有争议了。 姜望自南域而来,掠过河谷,不免低头看了两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改变了他一生的战争。 两个庞然大物的碰撞,由此蔓延开千万里的涟漪,无数人的生活为之改变。庄国还真观里一个垂死的少年,也未尝不是余声。 “姜真人!” 在荒凉的河谷平原上,行走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 她有着完美的五官,完美的妆容,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的仪态。 她在无尽荒凉的世界里抬头,看着匆匆掠过此间的姜望。 说天香,便见天香。 姜望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夜阑儿。但念及法罗之死,心香之殁,似也应当。 略想了想,他便大大方方地落下身形:“夜姑娘怎会在此?” “我为什么不能在此呢?”夜阑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的气息渊深玄妙,俨然是一位得真的修士。 算起来,当初参加黄河之会无限制场的修士,的确都是彼时最优秀的天骄,如今皆证其真。 姜望道:“楚国和三分香气楼……不久前楚军才来这里祭奠,你难道不惊?” 龙宫宴里斗昭提刀恫吓夜阑儿,南域之中斗昭杀奉香真人法罗,楚国掀翻南域、穷搜三分香气楼余孽,此般种种,无不说明楚国的决心。 此等情形下,夜阑儿出现在河谷这里,的确需要勇气。 “楚军来此祭奠,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夜阑儿瞧着他道:“姜真人修为愈高,对时间愈发没有概念,恐怕也早已经忘却故人!” 对于“忘却”一词,姜望现在有些敏感。 因为在南斗秘境里,他就忘记了一个叫昧月的女人的名字。这人虽然不重要,但左光殊才与他讲过,他又有当世真人的修为,怎么都不该没有印象的。 后来知晓长生君的道则,才算明白缘由。 “当初在见我楼,咱们一伙人推杯换盏,也是相谈甚欢。时光荏苒,各自赶路,人生自有选择——”姜望叹道:“我只愿大家都好。” 他绝无可能因为夜阑儿站在楚国的对立面,也没有想过帮楚国擒杀夜阑儿于此。大家是坐在一起喝过酒的熟人,也是已经两清的陌路人。 最多就是如今日这般,恰巧遇到了,聊上几句,再彼此祝福,友好告别吧! “姜真人真是陌生。这太体面的话,也太过于无情。”夜阑儿道。 她在荒芜的世界里摇曳生姿。 姜望没什么波澜地看着她:“夜姑娘,你真是国色天香。你说如果光殊要杀你,我怎么选?” 夜阑儿收敛了术法,抚掌一笑:“更无情了!果然薄幸郎君!” “我很确定我们之间还用不到这个词语。”姜望轻叹一声:“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夜阑儿道:“这一次见证南斗殿之覆,姜真人没有感慨吗?” 姜望问:“我应该有什么感慨?” 夜阑儿道:“你的故事,我听得很多了!当年在凤溪镇,若不是易胜锋那一推……你今日可能也是南斗殿中一员,或者什么都没有做,就遇大军围杀,陷于绝境。或者什么都做了,最后也被长生君夺名,死得毫无波澜。” 姜望平静地看着她:“我是我,我不是易胜锋,也不是龙伯机,更不是南斗殿里任何一个人。不必以他们的人生轨迹,假设我的人生。” “真豪杰也!你姜望确实是天下第一的天骄!那么——”夜阑儿眼神莫名地看着他,问道:“眼睁睁看着三分香气楼在南域死伤惨重,姜真人竟也无动于衷?” “三分香气楼,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姜望不想再废话了,拔身便飞。 夜阑儿的声音幽幽响起:“或许——你认识一个叫‘妙玉’的人吗?” 那响彻长空的爆鸣骤止半途,姜望遽然回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青虹贯野 瘦骨嶙峋的革蜚,靠在高大的抱节树,乐呵呵地玩自己的手指。 无动于衷,任凭他的君王走过。 刚刚打扫过的庭院,又有新的飘叶。无礼的落在他刚梳好的头发上。 他仰起头,闭上一只眼睛,将双手拢起来,卷成一个孔。睁着的右眼便通过这个孔洞,窥见天光。他常常进行这样的游戏,看云卷云舒,日落月升,乐此不疲。 那条笨重的铁链,锁住了他的活动范围。 这座枯寂的庭院,囚禁了他的人生。 当然,他对此并无觉察。他的意识被撕裂,一半迷失在蒙昧之雾,一半沉坠在五府海底,两处皆绝地。 人身即宇宙,真君至此也迷途! 所以高政理所当然地寻不回他。安国公伍照昌亲自来看过,也无功而返——堂堂衍道真君,大楚镇国强者,总不可能跑到革蜚的五府海底去冒险? 力量投放少了,说不得也要迷失。力量投放多了,这具身体又肯定不能撑住。 革蜚已经疯了四年。 他和伍陵一死一疯,两位天骄的陨落,成为陨仙林危险的注解。 而与他们同行,也不幸死在陨仙林里的那些人,连以这种方式被记住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是大楚伍氏伍陵、越国革氏革蜚之外,不幸的“等等”。 曾经复兴家族的希望,担当国家未来的天骄,是隐相亲传、天子爱卿、越国第一,如今疯疯癫癫已这么些年。 最初还有人抱有希望,认为高政肯定有办法,认为革蜚能够创造奇迹,自蒙昧中归来。悄无声息的四年过去后,也渐渐不再有人提及。 越国虽然相较于楚国来说不算大,但也广有江河,人口繁多,代代有新人。 虽则白玉瑕弃国而去,革蜚疯疯癫癫,越国也不是就没有年轻人了。 今相的侄子龚天涯,自小也有神童美誉,如今正在暮鼓书院进修,剑指下届黄河之会呢。 当然,白玉瑕和革蜚这样的人,曾为国之天骄,现在本该是国家柱石,将来接替高政、龚知良这些人的位置,辅政为国,撑起国势。 如今却是断了一代,殊为可叹。 现在的越国民间,就有这样一种议论——说白玉瑕被逼走,革蜚疯疯癫癫,背后都是楚人的阴谋。是楚人见不得越国的人才。 当然,越国的公卿是绝不会同意这个说法的。楚越和睦,乃有陨仙林之安宁,楚越友邻,是千年的情谊。楚国岂会不盼着越国好呢? 越国对楚国也是十分亲善,“事以为长兄”。屈仲吾来越国抓人,越国直接把三分香气楼的余孽捆好了送上。屈真人顺便看看风景,所过之处是张灯结彩。 这几天钱塘江涨潮,越相龚知良还写信请楚国公卿观潮呢。 楚越友谊长存呵,唯独山河不言。 文景琇在后山独坐,审视了一天一夜的棋局。 革蜚也通过双手卷起的狭口,看了一天一夜的天空。 高政的两个弟子,有不同的安静。 不言不语,谁分痴愚? 在文景琇以指按棋的那一刻,院中的革蜚,骤然双眸转白,又变为全黑,最后复为浑浊,仍然是痴呆样子。 他咧开嘴,口水在嘴角流下来。 …… …… 偌大的河谷平原,被秋风一掠而过。 姜望继续西行。 他是心坚如铁的男子,从来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现在的虞渊,正是好战场,该当他姜真人大展拳脚。虞渊长城是怎样雄壮,当亲眼见证。斩异族十八真的豪言,是必然会实现的承诺。还剩下…… 轰! 长空折返一道青虹,把荒翳的河谷匆促分割,将流云切做漂泊的飞絮。 姜真人的身法是这样惊人,当他回到度厄峰的时候,山上的楚军还未回过神来。 “我找左光殊!” 开口说话之后,姜阁员的姿态已经很平静,他掸了掸衣角上不曾有的灰尘:“左光殊将军现在是否有暇?我有事找他,麻烦通传。” 左光殊很快就从南斗秘境里出来。 左手拿着一叠厚厚的军报,右手拿着一支毛笔,毫尖墨汁犹滴:“大哥,何事去而又返,如此匆忙?” 姜望一抬下巴:“进去说。” “行,你跟着我。伍帅已下令封锁此境,任何人进出都需报备,验传复杂——”左光殊一边带路一边道:“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两人飞进南斗秘境,神霄凤凰旗高高飘扬,新的秩序已经被纪律严明的楚军所确立。姜望随口关心:“怎么样,在战场上还习惯吗?” 左光殊情绪难言地看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军报和毛笔:“快别绕了。我这边还在清点军资,屈将军那里等着要对账呢!” 姜望问:“你文韬武略,将帅之才,就做这个吗?” “不然呢?”左光殊反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稳妥,乃军中第一功!屈将军信任我,才让我做这个——大哥,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先去虞渊,我这边还忙着呢。” 姜望遂道:“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昧月,还记得吗?” “记得啊,怎么了?” “你见过她吗?” “见过啊。”左光殊点点头。 “她长什么样子?”姜望问。 左光殊表情古怪:“人都死了,还看啊?” 人都死了…… 人都死了。 “……带我去看看。”姜望抬头看了看天色,轻抿了一下唇,缓声道:“不打扰你的公务吧?” 左光殊瞬间没了玩笑的心思,摇了摇头。 “那……带路?”姜望看着他,笑了一下:“走啊,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左光殊把军报和毛笔随手收起,老老实实地前面带路。 此次楚军讨伐南斗殿,超凡修士的尸体,都专门堆放。南斗殿众多修士的名册,是要一个个对上的,无论是杀是囚,一个都不能少。 就连楚军的尸体,也没有当场运走,而是要一一验证过身份,再送回楚境。以防鱼目混珠,借尸还魂。 所有的尸体都运到了七杀星,这里安静、冷清,惊扰不到谁。 跟着左光殊飞落此地,姜望最大的感受是孤寂。 奇峰兀立,怪石嶙峋。山海寂寞,荒滩万里。 这就是易胜锋夺得登仙美梦后,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偌大一颗星球,只生活着他和陆霜河两个人,连个仆役都没有。 只在山顶建有一座殿堂。 七杀殿本身,亦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人气。完全看不到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或许有那么一点例外——殿前巨大的廊柱上,有一些斑驳的划痕。明显是孩童的涂鸦之作,没什么力气,刻痕也不深。乱七八糟的线条,没有具体的意义。 从岁痕来判断,应该是易胜锋小时候的“作品”。 想象一下吧,一个年幼的稚子,独自坐在寂冷的大殿中。没人跟他说话,没人陪他玩耍。他的人生只有剑,只有他自己“争”来的仙途。 他或许拥有天生的冷酷,可毕竟还小,定然也会有恐惧、寂寞、无聊的时候。 他会怎么打发呢。 会不会想起在凤溪边上的童年? 在廊柱的最底下,有一大片削掉的空白。 大概年幼的易胜锋,曾经在这里刻写过一点什么,但是后来全都被刮掉了——写着什么呢? 姜望掠过眸光,不去猜想。 逝者已矣。恩仇都成昨。 当他想到“逝者已矣”这个词语,他又不自觉地按住了剑柄。 当左光殊在前面轻声说“到了”。 他才惊觉过来,改按为抚,仿佛安抚自己那颗坚定如一的道心。 驻守七杀星的楚军士卒并不多,大概受这颗星球气氛的影响,也都很缄默。 左光殊有足够的权限,倒不必多说什么,推开眼前这扇门——南斗殿之外的超凡修士的尸体,便在此间。 有一些因为各种理由出现在南斗秘境的修士,都因为同样的理由躺在这里。当然,多是三分香气楼的修士。 无论生前是怎样的人,如何芳华,凋落之后都是一样的寂寞。 “还要看吗?”左光殊问。 “啊?”姜望下意识地理了一下衣襟。才道:“自然。要的。我们进去看看。我有一点好奇,对。” 左光殊抬起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发冠。轻声道:“哥,对不起,我事先不知道你们认识——” “没有,没有!”姜望轻抚左光殊的后背,安慰他:“你做你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是大楚小公爷,你要对得起楚国。我——不认识。我应该是不认识的。就是突然有些好奇,心香第一,你不好奇吗?” 左光殊遂不言语,推门入殿。 殿中用屏风简单地隔开了几个区域,他们来到右边靠墙的区域里。 此处陈列尸体十七具,尸体下简单地垫着一张草席,尸体上盖着一层白布。这些死者,都是三分香气楼的人。 所有的信息,姜望本可以一目尽得,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看得太清楚。所以是一具具地数。 十七名三分香气楼的修士,因为与南斗殿的合作,死在了南斗秘境里。 左光殊带路,径直走到了最前面。 这具尸体在最前面单独摆放,意味着她的地位最高,最有价值,也最能计功。 “就是这一具了。”左光殊说。 他伸手准备去掀布,但这只手被姜望捉住。 “我来吧。”姜望说。 “……好。”左光殊默默地站到一边。想了想,又往外走,留一个独处的空间。 “还是你来吧。”姜望又说。 左光殊于是又走了回来。 “哥,这个人很重要吗?”左光殊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如果早知道,我可以想办法——” “让我看看。”姜望道。 左光殊不说话了,慢慢地蹲了下来,掀开那张白布。 有那么一个瞬间,姜望很想闭上眼睛,但他却定定地看着—— 他看到了一张足够漂亮,但绝对陌生的脸。 “她就是昧月吗?”姜望问。 “是啊。她就是昧月,我和舜华姐姐一起,在早些时候见过。”左光殊心中有些奇怪,他发现昧月这个女人,活着和死去虽是同一张脸,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或许是那双眼睛的缘故? 当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秋波流转,映红含烟,平添十二分的风情。如今双眸紧闭,生机尽去,仍然算得美人,却很难配得上心香第一了。 大楚小公爷乖巧地半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姜望:“你没见过吗?” 姜望轻轻吁出一口气:“是啊,第一次见。” 左光殊也不自觉地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你认识的——人呢!吓得我!” 姜望索性也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路上碰到一个脑子不好的女人,跟我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可能是听岔了,我也以为这个昧月是我认识的人。呵!” 他笑了笑:“其实想想也不可能。” 洗月庵的玉真女尼,怎么可能跟三分香气楼有关? 姜真人平静下来,一念万识,他仔细地看了看三分香气楼这个昧月的脸。 确实没有寻到熟悉的轮廓。 唯独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紧闭着,也看不出什么来。 他伸手把白布给人家盖上了。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他们两个蹲在这里看人家的尸体,多少是不太礼貌的。 左光殊歪过头来看着大哥:“你误以为的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吧。” 姜望就这样蹲在那里,很认真地想了一阵。最后道:“应该也谈不上很重要吧。但确实是有些债没有还清。” “谁欠谁?”左光殊问。 “都欠一点。”姜望说。 他顿了顿,又叹道:“不止一点。” 左光殊十分好奇:“那这个人——” “好了!”姜望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不是还有军务在身吗?赶紧忙去!别让屈将军久等,再治你个贻误军机之罪!” “我会怕这个?你是不知道我的地位!我主要是给伍帅一个面子。”左光殊冷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便脚步匆匆地往外走。 “光殊。”姜望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有些犹豫,但也毕竟是认真的:“若有一天你领兵遇到一个叫‘妙玉’的女人,麻烦你饶她一次。我欠她的命。” 左光殊摆了摆手,便冲出殿外,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奉香而死,为有莲生 燕云山地宫是死寂的。 无生教已经不存在。无生教众死的死、散的散,自然不会有谁再来这里。近来蛇虫鼠蚁也没有了,成为真正的“无生之境”。 倒也不是全然无声。 那在穹顶艰难汇聚的水珠,在漫长的抉择之后,终于选择滴落、滴在暗渠,便有这十分幽咽的水滴声。 嗒……嗒。 不知持续了多久,大概无人记时。 前几天也滴落过一些血珠,后来也结束了。 无源之血,终不长久。 暗沉的血珠弥散在暗渠里,也不清晰。 那长河浩浩荡荡,咆哮万里。 钱塘江万人迎潮,忽如一线。 世上也有深沟暗渠,自生自灭,幽咽于无人之时。 此处地宫之水流,虽是暗渠,不见天日,但并不腐臭。若是偶有天光在罅隙间透进,便能照得清澈见底。 燕云山地宫不是永远没有天光的。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这个地方,早就失去了隔绝内外的力量。 赶上日头正好,云不捣乱,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光线,能在漫长的旅途之后抵达——虽然十分短暂。 现在便是这样一个难得的时候,恰当的光照就要来临。 在天光偶然能落下的一处水域,自暗渠之底,如游鱼一般,浮起来一颗颗十分完整的血珠——正是原先一滴滴汇聚、一滴滴坠落的那些。 这些本来暗沉的血珠,在沉底的这些天之后,仿佛被暗水洗净了。此刻晶莹剔透,甚至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是飘渺的,令整座燕云地宫都氤氲了一种“臆想的光明”。 一颗颗的血珠游出水面,无声地连成一圈。这是一种椭圆形的连接,乍看起来,很像一只眼睛。 这只血珠组成的“眼睛”,正对着穹顶的罅隙,注视这光之来处。 嗒……嗒。 时光滴漏,终抵彼刻。 一缕天光恰恰穿透地宫、落在暗渠,终于照见这清澈的暗流。 太阳公平地对待一切,予所有直面它的存在以光明。 所以幽暗地宫里这唯一的一缕天光,当然也不会避开那些血珠。折光入血,奇妙的变化便在此刻发生—— 品相完整的血珠,在光照之下,竟然“绽放”了,绽成一朵血色的小花。 所有的血色小花都连接在一起,血色小花本身,又成为一片花瓣。 那些血珠连接在一起所组成的,哪里是眼睛呢? 分明是一朵正在绽开的莲花! 是所有血珠的绽放,最后结成这朵莲花的绽放。 而在绽放的过程里,血色渐渐褪去,它变得纯白无瑕。 在这无人在意的幽暗角落,一朵洁白的莲花正开放。 它褪血而渐白,承光而渐长。 最后化作一朵一丈方圆的洁白莲台,莲台之上,盘坐着一个一身红裳的女人。她身姿婀娜,亦如莲开。那一缕天光正落在她媚而不妖的脸上,使得她竟有一种圣洁之感。 而她翻起手掌,挡住了天光。 地宫遂归于暗。 她是三分香气楼的昧月,她是竹林深处的玉真。她是枫林城外的妙玉,她是玉衡峰前的白莲。 奉香真人法罗的死,便是为这一刻。之所以他拼命都要逃到燕云山来授首,正是因为燕云山这里有三分香气楼的布置,有罗刹明月净的手段。 “奉香而死,为有莲生。” 这是奉香真人的命运。 白骨道已经覆灭,在白骨道尸骸中成长起来的无生教,也被清剿。 所有人都不记得白骨道还有一位圣女。 但姜望记得。 昧月自己也记得。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是从小就被挑选培养出来的、白骨尊神为自己降世之身准备的道果。 当张临川占据了白骨圣躯,她就成为无生教最觊觎的资粮。 同样的,当白骨圣躯被毁灭,她就获得了彻底的新生。 无生教的一切,她都可以轻松接手。 她亦夺得了《无生经》。 她甚至改良了张临川的九劫法。握劫为花,度厄逢生。 奉香真人法罗肯死在燕云山这里,完成她逃脱的一环,当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此刻手中所结的这一颗“祸果”。 用整个天下大宗南斗殿的覆灭,而结成的道途果实。 是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的成道资粮。 它的名字如此凶恶,但长得实在漂亮,托举在昧月的掌中,似是雪玉雕成,像是一颗小葫芦,通体洁白无瑕。其间幻影流光,偶然捕捉,尽是倾颓景象。 “这颗祸果如此圆满,妹妹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时时刻刻诠释着‘动听’二字的声音,在地宫内响起。夜阑儿轻提罗裙,瞧着残砖断瓦的混乱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近前来。 简单的几步路,走得摇曳生姿。她像是一只蝴蝶在轻舞。 她立在莲台之下,仰看着独坐莲上的昧月:“你的惑心也圆满了。” 昧月用一根尾指,在唇边轻轻抹过,那里大约有一抹血迹,晕染了指上蔻丹:“唔。侥幸没有死。” 她随手翻出一只玉盒,将这枚祸果装好,丢给了夜阑儿:“奉归楼主吧。我的事情做完了。” 夜阑儿抬手便将玉盒接住,仔细瞧了一阵雕纹,却是并没有打开玉盒。眼神莫名:“据说这就是楼主的根本神通,能够自祸结果,拥有终结一切事物的力量。” 这次南斗事件,楚国波澜不惊地推平了南斗殿,罗刹明月净拿到了祸果。 只有南斗殿输掉一切。 仅剩一个藏名于千万百姓的长生君。 但要说三分香气楼就尽得一切,也不尽然。 至少站在夜阑儿的视角。 这一次三分香气楼在南域多年的伏手,一朝尽数归空。天香战死三个,心香死了五个,奉香真人法罗也死了。洞天宝具【桃花源】,再次被带回郢城。 用这些牺牲,换一枚祸果,换一份楚国不究过往的默契,是否值得? 也许时光会带来答案。 “祸果神通么?”昧月平静地道:“楼主没有告诉我这些。她只告诉我,我需要拿到什么。” 夜阑儿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太冒险了,不必如此的。” 这一次南斗秘境之行,昧月以身入局,最终摘得祸果。听起来是很利落的行动,过程实在不能说是轻松。 罗刹明月净帮她布置的保命路径,未见得就能够成功。甚至可以说,直到此刻,她才能确信自己活下来了。 但是当初直面罪君、需要在庄雍洛三国间辗转的时候,她还未能列名天香或心香。 后来成为天香第七,再成为心香第一……这些难道唾手可得吗?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有所承担。”昧月波澜不惊:“或许这就是我应该经历的人生。” 这句话实在耳熟。 夜阑儿想起来,姜望在河谷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瞧着此刻的昧月,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真的觉得很奇怪。面对你这样的女人,连我都忍不住心动。为什么有的人可以心如铁石,视而不见?” 昧月猛然转眸:“你去找他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 夜阑儿举起双手,讨饶道:“好妹妹,别生气。我没有说你是谁。” 昧月从莲台上飘身而落,反手将这朵莲花握小,收归袖中:“我发现很多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总会高估自己的智慧,而低估他的聪明。难道他天生有一种让人怜爱的笨拙?” 夜阑儿略略蹙眉:“……你到底是说他聪明,还是说他不聪明。” “我在说你并不聪明。”昧月叹了一口气:“你既然去找他了,他就一定能猜到昧月是谁。” “猜到就猜到吧。”夜阑儿破罐子破摔:“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也应该让他知道。要不是你不让说,我非得好好问问他。” 昧月摇了摇头:“我没有为他做什么。上次带你去杀杨崇祖,是因为我也需要张临川死。我是白骨圣躯的道果,所以长期要隐藏自己,杀死占据了白骨圣躯的张临川,就是抹掉对我来说最大的威胁。你是在帮我,不是在帮他——” “这些话对他解释去吧!”夜阑儿撩了撩发丝,无所谓地道:“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偏爱你的。” “那就别再自作主张了,我的好姐姐。”昧月往地宫外面走:“我有我的路要走,并不是围着他生活。你更是无此必要。” “是吗?”夜阑儿在她身后问道:“这一次局势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找姜望帮忙呢?他现在可不得了。实力高强,身份尊贵,知交遍天下。他是不是说过要救你一次?要救几次来着?” 昧月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 “他休想还清。” …… …… 大楚帝国名为“酆都”的组织,总部并不在王都。而是在楚国边境,一处舆图上找不到的神秘地方。 总部的名字就叫“酆都”,也被称为“人间鬼国”。 当代酆都尹顾蚩,是一位不怎么显名于世的强者。但活动在暗夜里的人,无不闻其名而色变。 向凤岐当年试剑天下,来南域的第一程,就是人间鬼国。 顾蚩是洞真无敌者南来的第一个挑战对象,由此可见分量。 楚国酆都尹顾蚩、景国的中央天牢桑仙寿和镜世台傅东叙、秦国的镇狱司上生典狱官阎问、齐国的打更人首领韩令、牧国依祁那寺的寺正郅言、荆国的暗星罗睺,可以算作如今六大霸国的最高情报负责人。 这当中上生典狱官阎问是镇狱司最高首领,在他之下,才是阏逢、屠维等十名司狱长。 “依祁那”本来是一座神庙,名为“颇巴德弥”。 “颇巴德弥”是苍图神语,意思是“神之眼”。乃是苍图神教里监察草原、惩处异端的组织。向来以“酷烈”闻名草原。曾经草原上诸教绝迹,就是颇巴德弥庙的功劳。 后来改庙为寺,改名为“依祁那”。 “依祁那”是草原语,本意是“无家可归的”,引申为“无名之人”。 又说“为狼鹰爪牙,尽无名也。”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点——“依祁那”是牧国太祖赫连青瞳的本名。草原上叫这个名字的不少,因为它有“孤儿”的意思。没有光荣血脉,没有显赫家世,甚至没有父母,就只能叫“依祁那”。 赫连青瞳是贫苦出身,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一只爷爷留给他的羊羔。恰逢草原上诸部乱战,民不聊生,肥沃草地都被贵族圈占,不许普通百姓放牧。他宰掉自己养的羊,饱食一顿,提着宰羊刀去应征贵族私军。就此开启波澜壮阔的人生。 从一个放羊娃,成长为创建霸国的天子。这亦是不输苍图神话的壮举。 将“颇巴德弥庙”改成“依祁那寺”,当然是一种权柄转移的昭示,代表赫连家族的王权,替代了苍图神教的神权。也寓意牧太祖永远注视着这个世界,庇护他的子孙。 担当寺正的郅言,虽然不像主管治安的苍羽巡狩衙衙主呼延敬玄那么有名,论及威慑,却是远在呼延敬玄之上。 被呼延敬玄盯上无非是个死,被郅言盯上了,死是最好的结局。 与“依祁那寺”交锋最多的“暗星”,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 所谓“暗星”,是寓意诸天星辰旗里,十三颗星辰之外,不显的那颗隐星。足见其重要性。 暗星的每任首领,都名“罗睺”。专于暗杀,堪称此道宗师。 今天的顾蚩如往常一般,在午时三刻离开府衙,在这“人间鬼国”里散步。 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只要人在酆都,就雷打不动。 他常说一句话——“要让人心,晾晒太阳。” 酆都也通常是在这个时间点,统一解押犯人进来。 如此顾蚩在散步的同时,也顺便过一道眼。有时候心情一好,就随机点一个嫌犯出来,亲自讯问。 有人就要问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呢? 点三个。 顾蚩走在阴晦的长街,身前身后并无人影,但道路两侧不时传来幽幽的私语。 有个声音道:“书山上走下来一个老儒生,来找诸葛先生了,他说他想去问问罗刹明月净,高政为什么该死。” “这个老东——先生是谁?”顾蚩问。 “颜生。”幽幽的声音回道。 旸国太子太傅颜生!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人生至此如悬笔 旸国立于道历二十四年,是一代雄主姞燕秋所立之国,立国之初,即为东域霸主。巅峰时期,横跨东南。 覆灭于道历二八一三年。末代旸帝倒行逆施,坏尽民心,最后以逼看世家祖传秘典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引得天下皆反。又强征海疆军队回都护驾,意图放弃人族海防而保全社稷,被海疆守军拒绝……由此失去所有。 曾经称雄一时的大旸帝国,遏制了景太祖六合天子之雄图的伟大国家,最终退场,享国两千七百八十九年。 曾经多少风流人物,都随风流去。 无非黑夜白天往复,把历史作为书页翻过。 “旸落西山,日出九国。” 最后是偏居一隅的齐国异军突起,终结了旧旸的荣耀。 在道历两千年代的尾声里,颜生是天下大儒,文名显昭。 曾任旸国太子太傅。 是末代太子的东宫教师。 可惜那位太子没有大业可以继承,这太子太傅,也没能变成太傅。 在末代旸帝受围而死、太阳宫被击碎,太子也自刎于东宫后,颜生便离开旸国,登上书山,从此潜心学问,皓首穷经。 这自然是一位强者。 敢找诸葛义先对话,还要去问罗刹明月净,便在衍道绝巅之林,也足称“有力”。 顾蚩细细地咂摸了一阵,又问:“他以什么理由替高政出头?” 幽幽的声音回道:“高政当初去暮鼓书院问道,连论十场,来者不拒。场边有一个听论的儒生,道途受阻多年,即将寿尽,被一言点醒。回去之后,大笔挥毫,一蹴而就,写成千古文章,无憾离世——那个儒生,就是颜生的弟子。” 顾蚩笑了一声:“真够绕的!” 在找罗刹明月净之前,颜生要先跟楚国星巫诸葛义先说一声,这就足够说明,南域是谁的声音最大。 颜生是代表书山给越国撑场也好,又或真的是他自己“气不过”也好,他都必须要给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出来。 不然真当大楚六师是吃素的? “这个儒生真的存在,这篇文章也真的有。”游荡在长街两侧的声音回道:“但是不是真的跟高政有关,就说不清楚了。现在他们都死了。” “儒生就喜欢玩这一套。”顾蚩‘呵呵’地笑着:“诸葛先生怎么说?” 幽幽的声音道:“对高政的死表示惊愕、惋惜、痛心。对越国表示同情,对三分香气楼表示唾弃。让颜生务必擒拿罗刹明月净,最好是押到郢城来——楚国缉凶久矣!” “那就随他吧。”顾蚩摆摆手:“此事不必再关注。” 此事也很难再关注…… 谁还能天天跟着颜生和罗刹明月净的踪影啊? 顾蚩自己都办不到。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没意思,便又转道:“景国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吗?” 幽幽的声音道:“没有。只知道楼约近期去过中央天牢。更具体的消息打探不到。” 顾蚩的胡须修得很好看,他分开食指和拇指,在唇上的两边胡须轻轻抹过:“景国的事情先放一放,上次已经惊了人,现在拿消息不容易——阎胖子最近在做什么?” 长街两边的房屋里,都空空荡荡,但又窸窸窣窣,十分诡异。 听得酆都尹的新问题,前一个声音消失了,后一个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来:“他大概也在问这个问题。” 上生典狱官阎问,是个高高胖胖的家伙。镇狱司和酆都也是许多年的老对手。 顾蚩叫他阎胖子,他叫顾蚩顾竹竿。 要把握阎问的行踪,肯定是很困难的。这个回答只是在说,阎问最近没有什么大动作。 如今的酆都尹的确消瘦,官服像是挂在身上,空空荡荡的,怎么都不能合身。他飘飘忽忽地走了几步,吩咐道:“这段时间盯紧越国,有时候聪明人死了,反而麻烦。” “喏。”酆都鬼吏应命而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前方城门正开,押进来一队戴枷的嫌犯。 其实“嫌”字可以去掉,进了酆都,哪还有什么嫌疑? 都是囚犯。 顾蚩随手一指,语带笑意:“左边那排第三个,过来,本官要亲自问问你犯了什么事——是不是冤枉的?” 那人穿着囚服,戴着枷锁,慢吞吞地走出来了。 他有一颗十分干净的光头,抬眼看过来,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是冤枉的。” …… …… “说起来我也算是体验过很多刑罚啦。” 中央天牢的‘贵宾厅’里,一团完全看不出面目的烂肉,垂挂在刑架上。看起来是早就该死了,却还吊着命。连呼吸都很费劲,却还努力地自言自语。 桑仙寿今天忙别的事情去了。 来“招待”他的狱吏,也算是刑讯高手。 可惜相较于桑仙寿,手段还是稚嫩太多,让他还有精力说话——他一有机会就说话。 可怜的仵官王,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 用刑的人已经在收刑具了。 他还在继续说:“不同的监狱风格,我都感受过。什么郑国啊,中山国啊,宋国啊,嘿,我呆过的监狱多了去了!说起来确实是你们中央天牢的规格最高。对了,你知不知道囚海狱?” “钓海楼的那个监狱,位置在怀岛。怎么样,在你们监狱界能排得上名号不?” “我有一个前同事,就是囚海狱的狱卒。姓‘毕’,死得很惨——诶,你们不会杀我吧?” 狱吏很守纪律,始终不说话。 但仵官王仿佛已经得到回应,甚至还笑了起来:“嘿嘿,在你们中央天牢里,我是不是第一个求活的人?” “哎,前同事还在的时候,我常常跟他讨教囚海狱的手段。那时候觉得他的手段很不错,但跟我桑爹相比,还是差得远啦。” 狱卒试完今天所有可以试的手段,最后看了这团烂肉一眼,确定禁制都好好的,便拎着刑具箱离开了。 仵官王几乎没有确切的五感,只能模糊感知到,狱门已经锁上,监狱正在下沉。他又要被泡进用特殊药水填塞的水牢。 “爹啊——”他有气无力地惨声喊道:“您到底还要我招什么啊?我屁股上的痣都告诉你了——唔!” 下沉太快,他直接被沉进了水中。 缓了好一会儿,绞索才缓缓复位,叫他露出脑袋。 今天的药水,加重了“痒”的效果,加强了对感知的恢复,还有一些固本培元的药效……唔,牡丹皮、茯苓、麦冬、寒七草、三途花…… 仵官王认真地分析着,但身体却是控制不住地筛糠般地抖。这是感知逐渐恢复之后,基于痛苦的本能反应。 痛苦是无法习惯的,只有承受和不能承受。 桑仙寿是一位优秀的刽子手,刑刀始终游走在不能承受的边缘。 但无论如何摇摇欲坠,仵官王都不允许自己真的的“坠”下去。 即便求生的稻草是绞索,他也熬到勒死自己才肯放手。 这时候有个声音响起来,因为太过飘渺没有落点,仿佛幻听——“你想出去吗?” 这是一个多么温暖,多么祥和的声音! 仅仅只是听到这个声音,肉体的疼痛就得到了缓解。 “嗬……嗬……” 仵官王辛苦地喘息着,没有搭腔——杀手在外面一定要保护自己,轻易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那声音又道:“我可以帮你离开。” “骗子。”仵官王不屑一顾:“我爹说过,中央天牢自建成起,就没有人成功越过狱。你凭什么?小觑我大景皇朝吗?” 面对这种试探,那飘渺的声音只是道:“他骗你了,有一个人成功过。” “谁?”仵官王嘲笑道:“你想说‘崔棣’吗?或者‘仵官王’?” 飘渺的声音不带情绪,始终如一:“他叫‘敏哈尔’。” 堪称一代草原传奇、曾来中域传道的苍图神使敏哈尔! 他是历代神使里声名最着的一位,牧国的敏合庙,就是为他而建。 如此人物,曾经也进过中央天牢,最后还逃出去了吗? “什么敏哈什么的,我听都没听过,闭嘴吧你!”仵官王大义凛然:“别想我背叛我爹,我爹在考验我呢!过几天就把我放了,还将委我重任!” “你知道桑仙寿为什么还没有杀你吗?”飘渺的声音问。 “自然是舍不得我这个义子。”仵官王道:“我还要给他养老呢!” 飘渺的声音道:“你不用担心,我跟你说话,没人听得到。” “有没有人听到,都不影响我对我桑爹的感情!”仵官王很有点生气的样子,顿了顿:“那你说是为什么?” 相较于仵官王丰富的情绪,那飘渺的声音始终恒定,波澜不起:“因为你的根本法还没有交出去,而且你的道身很有研究价值,你的意志非常顽强——可以充分试验他的构想,完善他的刑讯秘法。” “什么根本法,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对我爹毫无隐瞒。连我珍藏的春宫三十六式都告诉他了!”仵官王怒道:“你不要想挑拨离间!” “你怀疑桑仙寿在旁听?” “怎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你必须对我爹保持尊重!” 那飘渺的声音略一停顿,道:“姬凤洲是个小王八,姬玉夙是个老王八。” “休得对今上无礼!”仵官王勃然大怒:“你敢辱我太祖!” “你还真是赤胆忠心。”飘渺的声音道:“那就这样吧。当我没来过——你也不会记得我。” “请便!”仵官王信誓旦旦:“我一定会举报你,妖人,等着看我桑爹怎么对付你!你会为你的无礼付出代价!” 很快他就明白,那飘渺的声音所述,并非谎言。 他确切地感受到,他的这一段记忆正在消失——擅长换身也经常更换躯体的他,很懂得处理记忆,对这方面非常敏感。 所以他立即道:“等等!” “你是谁?”他问:“做交易的话,我总得知道我在跟谁交易吧?” “我是谁?时间太久我也快记不清了……”飘渺的声音道:“但你可以叫我——地藏。” “真是威风的名字,想必您本人也很威风!”仵官王的语气变得很谄媚:“不知道在这场交易里,我需要付出一些什么呢?” 飘渺的声音道:“你只需要努力逃出去。而我会帮你做到这一点。” “还有这等好事?”仵官王的怀疑毫不掩饰:“我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遇得到好人。” “不必尝试定义,我不在你的任何定义里。”那飘渺的声音道:“你是一定要付出什么,才能够确定这件事情么?你现在这样,能付出什么呢?” “我有一颗真心!”仵官王语气诚恳地道:“公若不弃,我愿拜为——” 飘渺的声音打断了他:“下次我再来找你。” 哗啦啦——水牢上方,传来了铁链拖地的声音。 一切都沉寂了。 仵官王慢慢地低下头,舔了一点那带来极致痛苦的药水,用来润湿自己实在干涸的嘴唇。他笑了起来。 …… …… 西出渭河是武关,穷目万里见虞渊。 从来听得咸阳名,未曾见咸阳。 姜望无心看秦都,独剑下武关。 再次飞出南域,再次飞向虞渊,姜望的心情从一种沉重里解脱,又担上另一种重量。 最后他悬停在渭水上空。 虞渊不是什么风平浪静的地方,他姜望也不是可以横趟虞渊的人。 杀异族十八真更不是什么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而是切实要拿性命去争的壮举。 武关之后,是现世最凶恶的几个地方之一。倘若他不能拿出最好的状态去应对,不幸战死于彼,也没什么好怨尤的。 但……谈何容易? 渭水滔滔,清波照影。 对于西境的这条大河,姜望最深的印象,是当年向前在这里,与秦至臻交手。 他以唯我飞剑,为黄河之会上的那场大战做了铺垫。他也被给卫瑜出头的秦至臻,生生斩进河底。 如今向前是天下第一神临名头的竞争者,秦至臻是盛名久享的太虚阁员。双方还是有一境的差距。 姜望停在这里,想给青雨写信。 他嫌云鹤太慢,铺开太虚幻境里的信纸,写道—— “云上青雨,见信如晤:最近怎么样。” 又划掉。 重写—— “你忙不忙?” 又划掉。 “我跟你说,光殊真好笑,他……” “边荒……” “中山渭孙这人挺没意思的……” “南域风景实在很好,下次一起……” 通通划掉。 姜真人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想了一阵才起笔——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我曾经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那个人……” 又止笔。 人生至此如悬笔,将行文,又意踟躇。 毫尖在信纸上无意识地涂了两下,姜望皱起眉头,索性将这张信纸揉成一团。 他长呼一口气,重新拿出一张信纸,写给了秦至臻—— “我在渭河。”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渭水秋色 秦至臻的风格一如既往,沉毅刚强、直接果断。 当场就复信—— “马上来。” 他的确来得很快。 传说中的阎罗殿,横跨虚空与现世的交界,重构渭水规则。殿中鬼神投影,隐约可见,皆欲破门而出。鬼孟婆,神判官,黑白无常……个个是阴神强者,甚至有晋真的可能。 最强的当然还是秦至臻本尊。 他直接踏出大殿,走出虚空。神魂披【无衣】,身上着冕服。显化阎罗天子之尊躯,提横竖之刀,挂铁壁之盾,声势撼天动地。 道躯巍峨,直欲撑天。气息磅礴,镇伏旷野。漫天阴云蔽日光,朗朗乾坤一掌翻。他的气息毫无保留,将渭水都压低数尺! 走得也很快。 阎罗冕服变成了乞丐装,头发也湿漉漉的,还挂着一点河泥。 他大踏步地从虚空中来,又一瘸一拐地走回虚空里去。从头到尾,一声都不吭,端的是硬汉。 姜真人独立空中,按剑远眺,并未觉得有多么酣畅——并非是秦至臻不够强,而是他现在的心境,不太能够享受战斗本身的乐趣。 但这天宽地阔,渭水奔流,实在秋高气爽。 人生百代,世间万年,都不过弹指瞬息。 何能负良时? 姜望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浪费时间的人。遂正衣冠、俯大河,以风为案,坐云为席,铺开一张信纸,细细酝酿一番。提笔写道—— “九月之末,漫步渭水,得遇友人,相谈甚欢。” “对谈罢,又独游。” “我亦闲人也,悠然踏大江。” “水清如镜,水浊似泥,晴空云翳,仿佛天欲雨。青雨青雨,何时在云上?” 太虚幻境就是方便。 信很快就传了回来—— “说人话。” 姜望提笔道:“最近有没有空,出来逛逛。” 叶青雨回信过来:“上次跟你说了,因我杀法修得不是很好,只能被迫接手家里的生意,以外法护道——这几天正在和国,同他们的大祭司沟通天马商路事宜……咱们散步都要练身法的姜真人,如今竟有闲暇了?” 姜望看了看手上下意识运转的阎浮剑狱,随手丢到一边,有些心虚地回信:“聊聊天嘛,又不耽误什么。” 叶青雨回信道:“你若在虞渊,就不要再给我写信,等安全退出再说。虽说长路漫漫,但我们时间很多。” 姜望写道:“没,还在渭水呢。我很注意的。” 叶青雨的字迹十分飘逸,渺渺有仙气,字的内容却是没什么出尘姿态,仿佛带笑,饶有深意:“徘徊武关而不过,非姜真人本色。足下想必是有心事?” 姜望几乎能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样子,她就那么扭头看过来,眼中是游云、远山,和他姜望。 武关,武关,人生至此每踟躇。 怨不得人不勇敢啊。 姜望看了一眼远方的雄关,写信问道:“青雨呀,你为何总是不疾不徐?” 叶青雨回信:“因为我走的是远路。太早燃尽了,我怕走不到终点。” 姜望顿了好一阵,才继续写道:“你说巧不巧?这次在南域,我遇到一件怪事情——稍等,我将前因后果细写给你。” 叶青雨的信却回得很快:“怪事就以后再说吧。现在聊点正事,如何?” 姜望止住正在书写的笔,有些难言的忐忑,又有一种终于等到审判的轻松。他抹掉审慎写下的那些难免带有矫饰的文字,笔锋很轻柔地写道:“好,你讲。” 叶青雨的信当即传回——“姜先生,请详述凌霄剑典与天河剑诀之优劣,试析云篆神通拟化天音雷的冲突问题,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姜望愣了一下,但已经下意识地拿起笔来。根本都不用思考,信笔就是长篇详论,写着写着,莫名就泛起了微笑。 终于,他在写得密密麻麻的长卷里抬起眼睛。但见水天一色,飞鸿掠影,一切自在又宁静。 他终于看到渭水的秋景。 …… …… 长达数万里、高耸入云的虞渊长城,堪称现世伟迹。 它几乎表现了一个当世霸国的动员极限,是真正穷极想象的奇观。 站在虞渊长城往下看,山似泥丸,河如细带,人影看不见。 也就是王夷吾有一双神而明之的眼睛,才能看得清那一支修罗族的游骑—— 他们骑着身披骨铠的血纹犀牛,身后插着绘有军团标识的血魂战旗,在苍茫大地上纵情疾驰。 古老百族的怨念,在漫长的时光之后仍然无法消解,给予他们长久战斗的力量。 虞渊长城的修筑,于秦国、黎国是军事力量的大解放,于修罗族却是砸向咽喉的一记重拳。 在整个修筑过程里,修罗族的进攻就从未停止过。甚至到了今天,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如今聚集在虞渊长城前的,足足有十位修罗君王! 他们各引强军,在长达数万里的长城防线上,不断冲击守军,不断破坏虞渊长城的整体性。 秦国在修筑长城之初,完全不计牺牲,几乎是以血肉填疆土。有时候前方在大战,后方在筑城。修罗族杀过来,阵师打头,民夫提着瓦刀就上。 在如今这个阶段,却是完全没有硬碰硬的打算,反而选择倚仗虞渊长城来坚守。 秦黎之间有这样的共识——只要顶住这一段时间修罗族的疯狂进攻,往后有的是他们需要偿还的岁月。 不是人族没有对耗的勇气,而是在虞渊长城建起来后,已经没有对耗的必要。 或者说虞渊的对耗仍在继续,但已不是以人命抵修罗,而是以修罗血肉,抵高墙厚壁、强弓劲弩。 王夷吾的身姿实在板正,他比虞渊长城上的石砖,还要规矩,像一杆标枪立在那里,天然就是军人的范式。 与之相较,靠坐在城垛上的重玄遵,就实在散漫。 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在这灰黑色调的战场里格外显眼。 他垂在内墙的那只手,拎着一坛酒。懒洋洋地仰看着天边——从王夷吾的盔锋掠过去,视线刚好能对上那只横贯天穹的巨鹰。 名为“皇夜羽”的修罗君王,正是盘坐巨鹰背上的强者。这几天是愈发的肆无忌惮,常常掠过虞渊长城,观察人族后方。 “你那个计师兄,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重玄遵灌了一口酒:“我看他实在是拼命。” 重玄遵的话语落下后,王夷吾的视野里,才出现那一尊白袍银甲的身影。 其人倒提长枪,自那队修罗族的游骑间走过,雪亮的枪尖,在荒凉的大地上,带出一抹鲜艳的血线,一路起伏蜿蜒。 王夷吾看着这样的远方景色,没有回头:“这次虞渊试炼结束后,他就会去挑战李一。” 重玄遵提着酒坛的手顿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对计昭南这样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初在黄河之会上,李一以打破修行记录的姿态横空出世,压得诸国三十岁以下最强者,无人能有颜色。 计昭南、夜阑儿、慕容龙且、苍瞑、黄不东,哪个不是当世天骄?哪个不是道历三九一九年之时,几大霸国无可争议的“最天才”? 同样获得无限制场正赛名额的丹国张巡和宋国辰巳午,也都是抱着一鸣惊人的决心、付出远胜常人的努力,才能走上观河台,验证自己的力量。 但这些人,全部都没有登场。 正赛一场未打就结束。 李一豪言一剑对所有,一剑定胜负,却无人能接。 这是“天下李一”的由来,他剑未出鞘,已是绝对的主角。 姜望走通最艰难的夺冠路,赢得最精彩的胜利,才有资格与他并称魁名。 但当时的那些天骄们,真的都被压服吗? 彼时都有鸣鞘声。 彼时的计昭南曾说,以众凌寡他不屑为,以神临战洞真他不能为,但等到登临洞真,他会挑战李一,再继观河台未成之战。 这话其实不被当真。 人生在世,谁没说过几句场面话? 李一是人族历史上第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真人,他是注定要镌刻在修行丰碑上的人物。 任何人在他面前避让,都可以被理解,能够被体谅。 但彼时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计昭南。 骄傲孤绝的计昭南。他自己说过的话,他绝不肯吞下去。 所以他是真的要挑战李一。 这是一场生死不计的挑战,自黄河之会至今,已备战八年之久。 他来虞渊,正是在做最后的准备!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是一场必输的,甚至必死的挑战——计昭南落后了太久,而李一完全没有留手的理由。 或许很多人也都无法理解,八年前的一句放言,真有那么重要吗?值得计昭南如此交付?他好不容易才证就真人,有着无限光明的未来,就这么放下一切,跑去跟人拼命,实在是看不到什么意义。 但那些无法理解的人里,肯定不包括重玄遵。 因为这也是他会做的选择。 “在聊什么呢?” 白袍一展如云飞,计昭南已经落在城头。 这个问题好像在同时问两个人,但他恰好站在王夷吾和重玄遵中间,面对着王夷吾,背对着重玄遵。 重玄遵也刚好扭过头,看向长城外茫茫的远处。 这两个一身白的家伙,倒似生怕被人混淆了似的,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在聊他们干戈军的新军阵。”王夷吾一板一眼地道:“王肇将军实在是很会练兵,方才那轮攻势里,他以战代练,明显是在试验新战法,新兵的死伤却很少,而且成熟得很快。” 大凡天下强军,基本都有大量的备军,以便随时填补。 用当年九返侯的话说——“人能死尽,旗不可折。” 盖因每一只天下强军,都是国家支柱,亦是将帅荣辱根本。不能保持最强战力,旗号就会被裁撤。 所以在战场上练兵的能力,就很见重要。 像王肇这样的统帅,麾下强军是极有厚度的。在高烈度的战争里,往往能够走到后面。 计昭南当然知兵,他也无法否认重玄遵的军事能力,遂只赞道:“小王将军有心了!” 身为大齐军人。对修罗军队的研究不曾懈怠,对秦、黎强军的观察,王夷吾当然也没有错过。 他看了看计昭南:“计师兄今晚还要出狩么?” 人族虽然整体保持守势,但也不是说就站在城头不动了。偶尔也会开关冲锋,或为练兵,或为打乱修罗部署。 像计昭南、重玄遵、王夷吾这样的,更是常常飞下长城,独身游走,到处追逐修罗强者的踪影,他们称之为“出狩”。 迷界被封印了,所以才有齐天骄组团跑到虞渊来历练的情况。 这自然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我大齐帝国赢得了海疆的胜利。可以腾出人手来到处溜达,如何不是东国之威风? “出什么狩啊,又?” 黄不东双手笼着袖子,缩着脖子,微弓着背,瑟瑟发抖地从远处走过来。有气无力地道:“我说你们能不能休息几天?我都很久没有睡回笼觉了。” 他跟这些人实在是耍不到一起去,一个个的太喜欢玩命。早也出狩,午也出狩,晚也出狩,不说“三天一休、五天一沐”,怎么也得一旬休一天吧? 这群王八蛋,是眼睛都不带眨的。不是在厮杀,就是在厮杀的路上。 身为秦国天骄,在秦国的地盘上,他又不能不跟着,弱了大秦勇士的威风……实在是恨死了这些人。 计昭南瞧着黄不东:“冬天还没到呢,你都穿上貂了。” 黄不东顺势就靠在了城垛上,蔫蔫地道:“没两天就是孟冬了,正好翻到了就穿上,免得到时候找起来麻烦。” 计昭南问:“秦至臻呢?” 秦国不全是懒汉。像秦至臻、甘长安、卫瑜他们,出狩就非常积极。 尤其是秦至臻,不管是谁出狩,不管什么时候喊他,他都半句废话没有的跟上。堪称秦国出勤第一人。 黄不东瑟缩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收到一封信,突然就走了,说去去就回——这也去挺久了。” 他扭头看向重玄遵:“是不是你们太虚阁有什么事啊?” 重玄遵将视线从茫茫的关外挪回来,晃了晃手里的酒坛,略听其声,淡笑道:“还没到开会的时候。” “你们太虚阁,平时就没有什么突发事件吗?”甘长安袖里藏刀,在城垛上挪移,倏远而近。 “挺少见。”重玄遵淡淡地道:“这世上没有多少事情,是他们自己不能处理的。” 计昭南眺看远空的巨鹰:“皇夜羽近来是愈发嚣张了,贞侯不打算给他一个教训么?” “咱们年轻人还是管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吧。”卫瑜便在此刻仗剑而来,笑道:“过来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军营里在争论,说哪个天骄最威风。” 黄不东仍然笼着袖子,缩着的脖子却拔了出来。 计昭南拿出一块白布,轻轻地擦拭枪锋。 重玄遵淡然地喝了一口酒。但忽而剑眉一挑,扭头看向虞渊长城的另一边。 “那是什么?”王夷吾问。 众皆转头,恰看到远远一道青虹,挂空而来。好像遥远过去的一道桥,横贯时光,连接到了现在。 “散了散了。” 刚刚才凑到一起的这群人,顷刻四散。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番外预告 应起点之邀,做一个番外预告。 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这次的番外,是左光烈和苦觉的故事。 本来关于左光烈的番外已经写过很多篇了,是我私心想要老和尚返场。 遂成此章。 具体发布时间会在12.3和12.8,起点读书APP独家免费更新。 大家在起点读书APP搜索赤心巡天,在书籍的详情页就可以预约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 …… 既然都发单章了,我顺便求个月票很合理吧? 本月最后几天,月票不投就过期了。 看在我熬夜加班番外写了五千五百字的份上,给张月票吧!555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万古虞渊,五真逐世(最后两天求月票) 天下浪潮皆东赴,唯有渭水西流。 虞渊一度被视作日落之地,盖因落日西垂,此即尽处。当然,也有传说,太古时期,的确日坠于此。 有“天下第一雄关”美誉的武关,横架在渭河之上,为虞渊而起,雄峙万丈。多少年来,始终是抵御修罗入侵的铜墙铁壁。 但纵然“铜墙铁壁”,也不免血迹斑驳。 仅历史所载,武关就有六十三次毁建。 如今的武关,早不是最初的样子。一砖一木,尽非旧时,完全可以说是秦国新建。但它所传承的,仍是人族立武的精神。 作为两族征伐的最前线,多少年来,武关饱经风雨。 后来也像万妖之门那样,人族大举西征,杀进了虞渊里。架设在现世的武关,反倒变成了第二道防线。 现在人们还是习惯说去镇守武关,但事实上战场已经不在武关。后来的战场,是现世武关折射在虞渊的真实投影! 墨家先贤岳孝绪,独创“乾坤正敕两界回龙阵”,以创造性的虞渊符文正法,在虞渊竖起武关的真实投影。 就此在虞渊牢牢钉下一颗钉子。 这座真实投影,与真正的武关没有区别,可以投射现世武关的所有力量。而它即便被摧毁,也无损于现世武关。只是需要重新填补大阵的损耗——这相较于武关的重建,简直九牛一毛。 今天的虞渊长城,便是以虞渊武关为其中一个重要关楼,延展开拓得来。 春秋易梦,沧海桑田。今人所见虞渊,与古人已不同。 穿过现世和虞渊的入口,所见是无垠广袤的陆地。 这片陆地没有太大的意义,最早甚至不是陆地,而是一片时空的乱流,所以根本也不存在边界。 任何人走进虞渊入口,都会随机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时间段。 这导致人族根本没有办法在此立足,军阵都无法成型。 在修罗族爬出来之前,这片时空乱流普遍不被认为有生命。 在修罗族爬出来之后,这片时空乱流也成为虞渊和现世之间的天然屏障。修罗族天生就有在时空乱流中寻找秩序的能力,所以长期都是修罗族入侵,人族防守。所以渭河之上,有那样一座武关。 直到中古时代,法家薛规来到此地,彻底改变了此地规则,将时空秩序重定,才有了这片无垠广袤的陆地,人族也有了立在虞渊的第一个据点……但修罗族自此也大举爬出虞渊,建立虞渊之外的陆地文明。 这片陆地被薛规命名为“旧川”,取意“抚旧时川,念征时人。” 修罗族则称之为“新野”。 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反倒是“新野”这个名字更被人们接受。 真正的虞渊位置,是如今固定在新野大陆中部区域的一个深坑。 虞渊本身可以视作一个巨大的、螺旋向下的、无底的天坑。 从坑缘往下看,那蜿蜒向上的“天路”,是修罗族的历史痕迹。 昔年百族大战的结果,是“龙与人,灭百族”。 但远古人皇燧人氏已寂灭,太古龙皇盘吾氏也不复存在,时光的力量洗刷了一切。 远古百族的遗民,怨念所聚称为“修罗”者,却从那“不可回归之地”,一步步爬出虞渊、爬到地面、爬回现世。 这条伟大的天路,就是修罗族的斧凿。 虞渊天路又何尝不是相类于虞渊长城的一种伟大呢? 甚至它更艰难,更困苦。 相较于秦国起千万大军、举百工之器、携人族大势而兴的虞渊长城,虞渊天路却是斧凿了漫长的时光,是一代代修罗,以指爪留下的岁痕。 关于无底虞渊的下方,那“不可回归之地”的说法,历来有很多种流传。有说是“混沌海”、有说是“天外天”、有说是“源海”,但从来没有答案。 现而今虞渊更是已经深藏于修罗国度腹地,等闲不能被人观测。关乎虞渊天路的种种,对现在的很多人族战士来说,都只是书上的记载了。 修罗族守着虞渊的出入口,人族守着现世的出入口。双方以新野大陆为战场,进行长达数个大时代的鏖战。 虞渊长城就像是一柄长刀,切实地将新野大陆切下一段,将长城之后的陆地,划归人族所有。此后经过经营,就能逐渐变成类似于妖界文明盆地般的地方。 但和文明盆地不同的是,虞渊这边是先快刀圈地、再徐图发展,文明盆地是扎营立寨,一寸一寸地消化,一寸一寸地外拓。 穿过武关,飞行到渭水尽处,所见即是一片无际无涯的深渊。 渭水至此成“天瀑”,滔滔而坠,咆如轰雷。 往远处看,是绝对暗处,光也落不到那里——无怪乎说这里是日落之地,名为“虞渊”。 秦国早就建立起通往虞渊的时空甬道,一般的军士都可从容踏步而往。武关内部推门即行。 姜望自是用不着。 他飞至此处,即与瀑流同落,挂剑光一虹,径直倒贯虞渊—— 时空的交错不能动其真,无尽黑暗不能掩其眸。他以洞真之视野,体察这种两界交汇的感受,补充知见的资粮。 一瞬之后,天空地阔。 这是姜望第一次来虞渊,现世绝地从此只剩一个陨仙林未探索。 他不是来游山玩水,他是来寻恶修罗的头颅,装饰自己的武功。 一时纵剑,豪气干云。 问此间,谁可逢真? 穿梭在新野大陆的高穹,第一眼就能看到虞渊长城。它是如此突出,像是一条铁黑色的腰带,束缚着、也保护着人族柔软的腹部。 敏锐的见闻令他一眼就看到熟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摆明是为了迎他。 姜阁老不是那种高傲不近人情的,通常别人给的面子,他都愿意接着。故而只是无奈地一笑,便飞赴彼处。 但那些人却似受惊一般,四散而走。 姜望赶紧开口:“诸位勿惊,是我!我是姜望!” 好个姜阁老。 呵气成白虹,出声即惊龙! 万里浮云,一荡即开。雷音滚滚,化为游龙。鳞甲毕现的雷音神龙,绕着长城上那几个人环转,不停重复“我是姜望”、“我是姜望”、“我是姜望”。 “好了,知道你是姜望了。”重玄遵坐不住了,跳将起来,一把将这声闻雷龙抓住,捏碎当场,拿眼瞧去:“你怎么也跑到虞渊来了?” “我还想问你们呢,怎么都在这儿!”姜望飞身落长城,熟稔地对这群迎接他的人点头示意,以此表示亲切慰问。 又瞅着甘长安道:“你不是在妖界愁龙渡打仗吗?怎么又来了虞渊?” 甘长安不想说是因为姜望去过一次后,愁龙渡的战争烈度抬得太高,他有点受不住——但是说实话,跑到虞渊之后,才发现这边的战争烈度更高。 天可怜见,他只想找个地方练练功,尽量风平浪静地晋级洞真。 他看着姜望,幽幽道:“你都在边荒杀了几圈了,在生死线从东扫荡到西。然后再转虞渊……我直接从妖界回秦国,比你早来虞渊也很合理吧?” “说得也是。”姜望略一点头,眼神狐疑地在计昭南、重玄遵、黄不东等人面上掠过:“你们刚才怎么看到我就跑?” “谁看到你就跑了?”黄不东的脖子又缩了回去,双手笼在袖子里,冲远方天穹抬了抬,懒懒地道:“看到那只巨鹰没有?修罗君王皇夜羽坐在上面,刚刚过境巡行,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稍稍避其锋芒罢了。” 卫瑜区区神临,毕竟不好意思接这个大话,按剑眺望远方,作沉思状。 王夷吾绷得跟标枪似的,如若未闻。 计昭南擦着他的枪头,冷酷地点了一下头。你可以说他在赞同黄不东的话,也可以说他只是低头看他的韶华枪。 “吓!”姜望的姿态十分轻松,抬眸远眺:“这皇夜羽什么来历,这么嚣张?” 重玄遵又在城垛上散漫地坐了,随口道:“一尊新晋的修罗君王罢了,三天两头地跑,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吧。” 这样说着,还悠闲地灌了口酒。 一群人笑的笑,伸懒腰的伸懒腰,倒像是都觉得皇夜羽不值一提。 “我记得贞侯在这里吧?”姜望皱了皱眉:“就任他这么嚣张?” 涉及贞侯,黄不东无法沉默,便抖着肩膀道:“懒得搭理他呗。这皇夜羽实力不怎么样,跑得挺快的。杀又不好杀,让他转悠转悠也没什么。” 姜真人是个谨慎的,便问道:“咱们在虞渊有多少真君战力啊?” “黎国那边有傅欢、魏青鹏、关道权,雪刃、凛锋两军,解冻的杂军五十万。”甘长安陈述道:“秦国这边有贞侯、慢甲先生、还有我家高祖父。割鹿、干戈、凤雀,三军主力都在。” 甘长安的高祖父,乃是真君甘不病。 镇獠军就是在他手上,完成了秦十兵历史上创造性的替旗。 在此之前,秦十兵除霸戎军外,剩下九军都带兽字,或龙或虎。向来军覆,旗不折,代代相继。 正是自镇獠之后,干戈、大风、长平等军才陆续完成替旗,可谓“顿开新风”。让秦十兵的竞争激烈于过往,精锐程度更上一层。 而其人麾下军队竟以“镇獠”为号,要在秦十兵内部“镇住獠牙之辈”,足见甘不病这人的威风。 如今的虞渊长城之上,守军阵容是这等强盛——真君六位,强军五支,次一级的军队更是难以计数,超过百万。 像王肇这样的名将,统帅干戈这样的强军,足可匹敌真君。 此外傅欢、许妄、甘不病,更是在绝巅之林里也相当强势的存在。还有一个实力不详,但出了名的脑子好使的王西诩。 虞渊的这些真君,姜望基本都见过,唯一没见过的甘不病,威名他也听过——《秦略》上都有此人的事迹呢! 此时此刻,更何惧哉? 甘长安的话音刚落,便见一道剑气冲霄而起,眼前人影已不见,只有微微荡漾的空间涟漪。他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见姜真人一剑横空,直扑远穹那只巨鹰。 天空是一片辉煌的火海,将云海都吞没。足有百丈高的魔猿法相自火海中拔出,半身在海,半身在空。 此猿合掌直飞,獠牙暴起,却面有神光。竟有暴虐祥和为一身,携此无边火海,倒卷高穹。 只见姜望立在那魔猿指尖,如立山巅。提剑昂然,青衫猎猎。 耳听得惊雷滚滚,又尽是姜望的洪声——“皇夜羽!谁准你来我长城放肆!” 此声尚未及惊敌,先惊长城。 “嘶——”黄不东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天灵盖十分的痒,但也无法再惫赖。 缩起来的身躯一瞬间拔开,倒拖一根混铁棍,踩住城垛拔飞而起。像是绞索转到了极限,投石跳出了弹网,空气爆鸣如鼓,是真人法躯愤怒的咆哮! 正在擦枪的计昭南,眼皮直跳。 陌上稚童不知凶,木剑竟问大将军! 都说他计昭南胆气壮,世间竟有更壮者。 又能如何呢? 只好无双战甲飞天雪,韶华一枪追流星! 但见他一身白甲,遍身缠飞雪色的气流,已然窜天而起。连人带枪爆出恐怖的高速,那咆哮的锋锐尾流,竟然结成磅礴的龙形! 王夷吾眉头才挑起,怀里就多了一坛酒。酒香入鼻,人影不寻。抬眼再看—— 晴空高挂烈日,太阳神宫降世! 琉璃瓦、黄金砖,明珠悬照,白玉雕栏。 重玄遵白衣正凭栏,左手提锋一柄,施施然跃下神宫,不偏不倚,一刀竖斩,刀锋劈开浮云万里、无边气流,正斩向那展翅如黑色浮陆般的巨鹰。 更准确地说,是斩向负手立在巨鹰之背,那位面露异色的修罗君王。 王夷吾虽有竞争当世第一神临的实力,甘长安虽然已经窥见洞真之门,但他们都还没有资格、也根本不可能参与这种触碰超凡绝巅的战斗。 卫瑜更是观战都危险。 正是在这个时候,卫瑜面前的虚空,像是一扇木门被随手推开。才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当然还是黑衣)的秦至臻,大踏步从中走出来。 还不等卫瑜等人说话,他便已察觉到不对劲,回头仰空一看——不久前才把他沉进渭河的姜望,现在正带头向修罗君王冲锋。 他眨了眨眼睛,方才确认这一幕,并非是渭水之底的幻象。 “疯了?!” 素来稳重如他,也忍不得骂了一声,扭头又走回虚空里。 王夷吾微微拧眉,这厮跑得也太快了…… 但眸光一跳,便看到修罗君王皇夜羽身前,虚空骤然裂隙。 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刀,已先于裂隙斩出。 长刀之后,才是秦至臻的阎罗天子身! 只是一个瞬间,这场年轻勇士向超凡绝巅冲锋的战斗就已经开始。 姜望、黄不东、计昭南、重玄遵、秦至臻……五真联手战绝巅!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真人按剑剖天海(最后一天求月票) 亘古之虞渊,如今有亘古不逢之大战。 以洞真挑战衍道者,世间有先例—— 曾经洞真无敌向凤岐,剑挑东域姜梦熊。 他只要接下姜梦熊否定飞剑的一拳,扞卫已经没落的飞剑道统,就能踏足绝巅,再兴飞剑时代。 但姜梦熊一拳落下,飞剑时代终成碎梦。 世间绝巅者,一览众山小,岂是登山的修士能撼动? 哪怕是只有一境之遥的洞真修士,哪怕是洞真之境的绝顶者,也绝无可能。 但今日五真逐世,大战却已发生。 且杀手尽出,一个比一个砍得凶。 无怪乎皇夜羽这样的修罗君王,十分想不通。 修罗族为战而生,厮杀几乎是一种本能。 但即便是在嗜血好战的修罗族里,也没听说过哪个脑子正常的恶修罗,敢向修罗君王拔刀。 今日何为也? 总不可能这五个年轻的真人,全都是疯子? 事有反常必为妖。 皇夜羽心中瞬间转过千万个念头。虽然半点危险都没感受到,什么异样都未察觉……但越是如此,越感觉哪哪儿都有阴谋。 绝巅有绝巅的猜疑。 向绝巅冲锋的人,心中却只有冲锋一念,容不得别的想法。 瞬间杀上高天的五位当世真人,从未真正并肩结队,但在出手的瞬间,已经默契地组成了军阵—— 谁还不知兵呢? 魔猿合掌立姜望,以无边火海镇中央,将此方空域完美分割,分东南西北四方。东西为天之罚,南北为地之陷。遂成此“五方惊神阵”。 名字很霸道,却是很常见的一个军阵。 但之所以常见,也恰是因为实用。 欲用此阵,通常要以五军相合,每军万人,尽五行之气。一旦混成,惊神泣鬼。 军阵之术是合众之力,气血、道元,皆可为用。要配合专门的练法、丹药、饮食,常年训练。要有阵图、阵旗,一应军阵战器配合……是一门复杂的学问。 主阵者越是高明,兵阵就越能发挥力量。那些天下名将,对各路军阵都有自己的理解。有的成阵更快,有的攻坚更强,有的转换如意……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胜负就在这所有的细节中。 姜阁老自然是高明的。 因为他只是随便一个动作,其余四位真人就能了解他的弦外之音,予以绝妙配合。这天绝地陷,诸方来合,五行混转,完美无缺,谁能说不高明? 虽只五人,却真正五方惊神! 长城守将赫然惊觉,杀上高天的五位真人,确然无一弱手。 这当中黄不东常年厮杀在虞渊,计昭南是沙场宿将,剩下三位,都是太虚阁员——当今人间,声名最着的真人。 且这三位太虚阁员,都是天府之躯,个个身怀五神通!那神通之光都铺成了海。 如今只是一合,天地便改。 堂堂修罗君王,坐于此世之巅,漠看洞真挑战。 他身前是阎罗天子,阎罗殿鬼神重重。头顶是斩妄之刀,太阳神宫灿烂辉煌。左侧混铁棍如天柱倒倾,右边无尽风雪似霜龙之合。 下方……真人按剑剖天海,魔猿举火侵绝巅! 皇夜羽冷冷一笑—— 而后便这样冷笑着消失了。 任凭虚空如何禁止,气机如何锁定,神光如何封镇,在他面前,都是纸糊的枷锁,不值一提。 人族想用几个年轻真人为饵,陷他皇夜羽在此,那真是痴人说梦!他既然敢独来长城这边巡行,又岂会缺少脱身的把握? 五个真人就想绊住他皇夜羽?五个真君还差不多! 皇夜羽消失了,他的坐骑却遭了殃。 什么如陆之翼,遮天巨鹰,洞真级恶兽……一个照面就被撕碎,连哀声都发不出来。 皇夜羽是典型的修罗长相,面貌丑恶,额有独角。身高丈余,后垂箭尾。体型健壮,身有诡纹。 他瞬身已在长城之外,箭尾垂空,遥遥回看姜望:“凭你这点演技,也想激怒本君?道行浅了!” 姜望勃然大怒,折身欲前。 轰! 虞渊长城外,接连九道恐怖气息,撑天而起! 他们间隔千里或万里,遥遥难见。但那种触及现世极限的力量层次,却此起彼伏,体现在新野大陆的颤抖中。 很明显,修罗族那边,已经将人族这边的动静,当做对修罗君王皇夜羽的围杀,因而给出最强烈的反应——九部皆援,十君齐出。 只见得煞气遮天,晴日忽暗,眼前已是长夜。 傅欢、许妄、甘不病……人族六位真君,也在长城之上,予以回应。 一道一道的火炬,在长达数万里的虞渊长城上,次第亮起。 骤起的文明烽火,点亮了半边天空,驱逐无边黑暗。让修罗的归修罗,人族的归人族,长城内外,泾渭分明。 两族共计十六尊绝巅强者在此对峙,割鹿、干戈、凤雀、雪刃、凛锋,人族五大强军已在长城呼啸,整军待发。 眼看着一场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烈度最高的虞渊战争就要爆发……长达数万里的虞渊长城,阵纹次第亮起,仿佛一条远古神龙,从久远的沉睡中苏醒。 显然人族还是决定采取守势,不打算真个杀出长城外。 “我当你们有胆子出来?不过如此!”皇夜羽冷笑一声,缓缓后撤。 那无边的暗夜,也如潮水一般,随他退去。 “上啊!”重玄遵踏行火海,在姜望身后说道:“怎么不上?” 姜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看着皇夜羽慢慢退进长夜里的身影,声音有些飘忽:“你们怎么没说对面有十尊修罗君王?” 重玄遵淡笑一声,收刀而去:“你也没问对面的情况啊?” 黄不东随手将他的混铁棍收起,整个人双手抱臂,往下一瘫,自由落体。在呼啸的狂风中,嘴里咕哝着抱怨了一句:“你冲得那么快,我们来得及说嘛!” 他倒是懒得飞到姜望旁边说,甚至懒得抬高音量,反正姜真人见闻了得,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场轰轰烈烈的逐世大战,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不过分了一只鹰。秦至臻敛去阎罗天子身,提刀在手,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立即瞪回去:“你也有意见?” 秦至臻满脑子都是‘莽夫’、‘疯子’、‘有病’之类的词语,正在组织语言。 姜望又道:“咱们在渭河边聊的事情,我可没跟别人说。” 秦至臻转身走进了虚空。 “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虞渊长城上,密切关注这边的卫瑜,很是好奇:“你有没有轻一点?上次你答应——” 他身后的虚空撕开一道口子,他被薅着头发,拖进了虚空里。 王夷吾感慨道:“秦阁员真是个沉默寡言、行胜于言的人物啊。” 秦至臻在虞渊的表现,是有目共睹。那叫一个勤勤恳恳,尽职尽责,事干得多,话说得少。 军人出身的王夷吾,非常欣赏秦至臻的这种品质。 旁边的甘长安闻听此言,表情复杂。 秦至臻又走出虚空,立在城楼,一身黑衣,定如暗礁。幽幽地道:“我不是沉默寡言,我只是骂得慢一点。” 同为秦国天骄,秦至臻和甘长安是两个在很多时候都会被拿出来比较、在很多方面几乎相反的人。 甘长安乃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自幼就聪慧过人,能言善辩。秦至臻小时候,却笨拙得很,尤其嘴笨。跟人吵架,常常别的孩子都骂完一圈回家吃饭了,他还没憋出话来,急得自己掉眼泪。 “卫瑜呢?”甘长安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至臻平静地道:“他临时有事,回去休息了。” 所以说有时候还是需要一点外部压力。 皇夜羽在的时候,他们多么团结。 皇夜羽一走,所谓逐世五真,立即四分五裂。 也就是计昭南,没有试图嘲讽姜望两句,而是收起了韶华枪,对姜望道:“我回去休息一下,明天一起出狩。” 他才出狩回来,就直面皇夜羽的压力,虽然并没有真正碰撞上,也是难免疲惫。 姜望笑道:“好。” 城墙上的王夷吾忍不住道:“师兄!我呢?昨天不是说好——” 计昭南已经走远了:“你看看姜阁员愿不愿意带你吧!” 姜望和王夷吾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因为重玄胜永远不可能原谅王夷吾。 计昭南当然知道这些,但是他并不在意。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交集。 姜望从妖界带回来饶秉章的那一枪,他就记姜望一个人情。 他承诺可以帮姜望杀一个人。但姜望在当初围杀庄高羡的关键之战里,都没有叫他,顾念他的身份,他由此感受姜望这个人的珍贵。 不过这句话丢下来,多少是有点让王夷吾尴尬的。因为姜望根本不会搭腔——但这也正是他要的。这个小师弟,是越来越有自己主意了,要不是大师兄说不可适得其反,他恨不得亲自敲打。 姜望如若未闻。 重玄遵则看着王夷吾,淡然一笑:“那就看看我们和他们,哪边收获更多。” 明天他和王夷吾也组队出狩,正要和姜望、计昭南这一队比一比。 男儿当以头颅计功,以荣勋相较。 天下之大,凭他重玄遵,哪里去不得? 刚才还听力不好的姜望,这会倒听得很清楚,拿眼瞧着重玄遵,嘿然道:“那你恐怕得多叫几个人,不然输得太难看,可有损你‘冠军’之名。” 重玄遵似笑非笑:“我真想跟你一样自信啊。” 他反手掏出一本书来,举给姜望看:“或许你看过这本书吗?” “《明山九卦》?”姜望莫名其妙:“我又不学卦,我为什么要看这本书?” “哦,拿错了。”重玄遵面不改色地把这本夹皮图册收回去,取出一本《虞渊图志·修罗正章》:“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对虞渊有多少了解,就敢这么自信?” “我以为你重玄遵必有惊人之语,没想到这么惊人,令人哂笑!”姜望哈哈一笑:“你怕是不知姜某是谁?我这一路过来,逢山开山,逢水断水,无论前路如何,从来一剑横之——并不需要了解对手是谁!” 黄不东一直在自由落体,先是高速直坠,后来飘如落叶,就这么轻缓地往下,快把自己晃睡着了。 这时忽然来了精神,翻身落回城墙,杵在两人中间,双手一分:“别吵别吵,长城皆袍泽也,大家都是自己人——眼下不是刚好吗?” 他指挥起来:“秦至臻,你跟重玄遵、王夷吾一队。甘长安,你去姜望、计昭南那边。如此两边都是两真人一神临,明日出狩,公平竞争,谁也不占谁的便宜,岂不是皆大欢喜?” “分得倒是挺匀称。”甘长安不太想跟姜望一队,但又不便明说,显得自己胆子不大,幽幽地道:“那你呢?” “我多出来了,没办法。”黄不东遗憾地摊了摊手:“我只好帮你们看家……” “好就这么定了!”他拍起掌来:“诸君多多勉力,我这个城门吏,等你们凯旋!” 凯旋这两个字还没有落地,他就已经随风旋去了。 出门在外,什么都要靠自己。给自己一个身份,再给自己一个休息! …… …… “欸,屈将军!”左光殊匆匆推开营门,又随手将寒风挡在外间,连声道:“你看的图志多一些,帮我找一本书。” 卸了甲的屈舜华从长案前抬起头,搁了毛笔,瞥一眼他:“将军叫上瘾了是吧?仗都打完了,明天都要回家了。” 扫平南斗殿之战,确实没什么波澜。对于南斗秘境的管理,楚国也多得是经验。 他们这些出征的将领,已经初步建立起秩序,剩下的就很简单,照章办事就行。随便派几个中层将领,就能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这时才真正算是“告一段落”,却是不必严肃了。 左光殊嘿嘿一笑:“这不是还在军中嘛。我得尊重你的职务!” “德性!”屈舜华嗔了一句,又道:“你要找什么书?” 左光殊边说话边往前走:“书名叫《虞渊图志·修罗正章》,我记得这本写得挺枯燥的,我不太爱看,一时竟也找不着。就想问问你来着。” “喏——”屈舜华自然是读过的,随手便翻出这本书来,又问道:“你突然找这本书做什么?你要去虞渊?” “我去虞渊怎么可能不跟你商量?”左光殊耸耸肩:“是姜大哥突然传信要这本书,要得很急。我还得复刻到太虚幻境里给他,不然来不及。” 重玄遵这段时间在虞渊便是做了这样一件事——他将特殊的太虚角楼修建在了虞渊,当然是长城内侧。所以太虚幻境也算是扩张到了虞渊,普通的太虚行者,也能通过太虚幻境,与身在虞渊的好友对话。当然时不时会有断联的情况,不能像现世一样稳定。 “姜大哥真是爱学习啊。”屈舜华感慨道:“都天下第一天骄了,还这么努力。” “要不怎么是咱大哥呢?”左光殊与有荣焉,拿书晃了晃:“我先传给他。” “对了。”屈舜华取出一枚将令:“稍后把这一拨尸体送到酆都去,他们研究要用。左先锋——这是你在本次战争里的最后一件军务。” 左光殊伸手去拿。 屈舜华却将此令一收:“附耳过来,告诉你一件注意事项。” 左光殊便以手撑案,凑耳过去:“什么事项?” 屈舜华的红唇贴上去,呵气如兰,小声道:“注意……想我。” 左光殊扭头就要亲亲,却被一把推开。“快去快回!” “得令!” 左光殊满脸带笑地窜了出去。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鬼狱秋声(月初求保底月票) “喂!新来的!你怎么不说话?” 酆都的牢房虽然晦暗无光,但还算干净。稻草铺地,能带来些微的暖意,也没什么太重的味道。 毕竟这一任酆都尹,有晾晒的爱好。 隔壁牢房里的碎嘴囚犯,一直在碎嘴。 王未没有说话。 他以前话很多的,很爱问问题。 后来师父说,不说话可以装高手。 他就尽量不说话了。 他也问过,为什么师父的话却很多。 师父的回答是一个脑瓜崩,以及一句“老子就是高手,不用装。” 师父好有气质。 王未还留着干净的光头,当然脸不再是那张脸。昭王亲自帮他做了遮掩,任是谁都看不出来本貌。 隔壁的邻居靠在稻草堆里,一边捉虱子,一边絮絮叨叨:“你都进来三天了!三天都不说话,你肯定有心事。” “你知道吗,还是我跟他们说呢,下次如果有人进来,不如就住在我对门——咱们才成为邻居。你也不说打个招呼。” “哪来的啊,跟我说说?” “你剃个光头也不像和尚,长得怪凶的。” “嘿!光头!你呆在这种鬼地方,不会觉得寂寞吗?” 或许“寂寞”这个词,很能够触动人心。 王未总算开口:“我以前进过齐国的牢房,但我不觉得特别寂寞。” 他面墙而坐,垂着眼睛:“不是坐牢的原因。” “那还能因为啥啊!哈哈。”嘴碎的邻居看起来挺年轻的,长得也不错,身上的伤,丝毫不影响他的活泼:“聊两句呗?聊着就不寂寞了。” 王未没有说话。 嘴碎的邻居又问:“听说你是顾老鬼亲自审过的?你咋还活着啊?” 他们属于是对门的邻居。 透过符文密布的铁栅栏,可以看得到彼此。 当然王未没有回头看。 他问道:“谁是顾老鬼?” “酆都尹顾蚩啊!”邻居从草堆里坐起来,拿手比划着:“就是那个老竹竿。” “哦。”王未闷闷地对着墙:“你怎么知道我是顾老鬼亲自审过的?” 酆都鬼差不怎么说话,把他送进来的时候,也没谁跟这位邻居交流。酆都鬼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不一样,且都挂着时空锁,隔绝内外,他也不知自己被送到了哪一层。 他其实不太好奇邻居是怎么得来的消息。但是聊两句吧,这里实在太闷了。 邻居大大咧咧地道:“我自有渠道!” 王未没有说话。 邻居等了一会,只好道:“先前进来的时候,他们不是在你囚服左肩位置绣了一朵三途花吗?那个就是三途印,顾老鬼亲自审过的人,就会有这个标记。” 王未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那居然是一朵花——他以为是一根爪子。或者最多是一棵草。不就是三根扎在一起的线么? 他缝得可比这好多了。他从小就会缝衣服。 他说道:“你身上也有这个三途花,你也是顾老鬼审过的。你怎么还活着?” “我先问你的。”邻居道:“你先说。” 王未没有吭声。 很长一段时间后,邻居受不住了:“啊我真的是服了你,你这个人,你动不动给我冷暴力啊。” 王未不说话。 邻居愤愤地道:“我姓熊。” 见王未没有反应。 邻居又强调了一遍:“我姓熊。” 王未道:“哦,我姓姜。” “我不是问你姓什么!姓姜有什么了不起?”邻居气到了:“我是说,顾老鬼不敢杀我,是因为我姓熊!” “为什么你姓熊他就不敢杀你?”王未问。 “我叫熊咨度!” “哦。” “熊!咨!度!” “哦,我叫姜礼。” 熊咨度咬牙切齿:“我爹叫熊稷!” “熊稷是谁?”王未问。 “我——算了!”熊咨度自问是聪明绝顶,但竟然很难判断这光头是装傻还是真傻,如果是装的,这演得也太真! 他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你在齐国坐过牢,或许你知道姜无华吗?我俩差不多,你可懂?” “你也很会做饭?”王未问。 熊咨度眯起眼睛:“姜无华给你做过饭?” “没有。”王未摇了摇头。 姜无华确实没有给他做过饭,但是长乐糕真的很好吃,师弟给他带过哩! 就是师父说这种东西要少吃,齐国人坏坏的,以后这种吃食,要先给他老人家检查。一检查就少了一半。 熊咨度忍了又忍:“总之我已经告诉你答案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了——你咋能在顾蚩手下活着?” “我不知道啊。”王未道。 “小子!”熊咨度跳将起来,摇得铁栅栏咔咔作响:“你敢耍我!出来单挑!” “好啊。”打架王未可从来没缩过,一边挽袖子一边转身,但定在铁栅前:“呀!我出不去,怎么挑?” 他那无辜的眼神,让熊咨度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嘲讽。 “我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熊咨度用手指戳着铁栅,梆梆梆地响。 “那个老竹竿问我是不是冤枉的。我说我不是。然后他就突然有事,走了。我就被带到这里来。”王未看着熊咨度:“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 熊咨度看着这光头认真的眼神,将信将疑:“那你说说看,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 王未不肯吃亏:“你先说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熊咨度怒道:“你先说!” 但很快意识到犟这个没有意义,对面这光头是属石头的,闷一辈子都行。 便撇撇嘴:“还能因为什么?跟我爹干仗呗。” 王未并没有追问具体。 但他却很有表达的欲望,估计也是憋太久了:“这人啊!年纪大了,地位高了,就听不得批评,自以为什么都是对的,天下独尊。一旦被指出错处,无法自安,又不能认错,就只好暴跳如雷。” 王未‘哦’了一声。 熊咨度奇怪地看着他:“对于我的故事,你不发表一下听后感吗?” 王未慢慢地道:“不要跟你爹干仗。以后你会很想他。” 熊咨度嗤之以鼻,摆了摆手:“不要剃个光头,就学人当大师——说你的事,说你的事。” 王未道:“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看到一个长得很像山贼的人,手上拿着一块玉,我就把它抢过来了。后来酆都鬼差找到我,说我抢的这个是角芜山上的物件,就把我抓进来了。” “等等——”熊咨度打量着王未凶恶的五官,说来奇怪,这张脸明明很凶神恶煞,但配上那双呆呆的、认真的眼睛,却并不让人畏惧或者反感,莫名还有点反差式的可爱。“你说长得像山贼,是什么意思?” 王未道:“因为他蒙了个面,还说‘此路是我开’。” “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熊咨度道:“既然那块玉是你抢的,你交出来不就完了吗?这事又跟你没什么关系——他们非要抓你?” “我为什么要交出来?”王未理直气壮:“凭什么角芜山上的东西就是他们的?我抢的,就是我的。” 熊咨度‘哈’了一声:“你可知角芜山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楚皇室龙兴之地啊!” 王未不理解:“角都芜了,龙还兴吗?” 熊咨度便叉着腰:“那你这还不是被抓了吗?” 王未闷声道:“他们人多。” “抓你的人都算少的!”熊咨度很有讲演的激情:“楚太祖曾经在角芜山闭关修行。下山之后,天下无敌!你说角芜山有多重要?它是有历史意义的!” 王未道:“我又不是在角芜山上抢的。” “嘿!你还真是犟——”熊咨度撸起袖子,正要好好施展口才,教训这不醒事的光头,忽听得沉重的绞链声响。 鬼狱里的厚重铁门,在这一刻缓缓拉开。时空之锁也暂止了,天光一瞬间冲进甬道里来,将甬道两边的囚室,都填塞得十分亮堂。 一间、两间、三间……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两侧有许多囚室,里面有的空着,有的住着人。 但基本上都没有声音。 只有身份特殊的熊咨度和新来的王未,还能叨咕个不停。 熊咨度直接脸贴铁栅,使劲往甬道尽头眺望。那巨大铁门之下,有一个单独的人影,静静立在那里。 “嘿!这儿!”熊咨度脸上绽开笑容:“表弟!你专程来看我啊?” 左光殊沿着长长地甬道往里走,好奇地打量这传说中的“酆都鬼狱”——他几乎没有看到好奇的眼睛。 “这里好像也不阴森嘛。”他走到熊咨度面前:“我押送一批修士尸体过来,供他们研究。顺便看看表哥……这地方哪能专程来?” “嗐。”熊咨度很是热情:“来,我新认识一个朋友——” 他正要介绍,发现那个叫‘姜礼’的已经转回去了,继续面壁而坐,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算了,我这个朋友不爱说话。”熊咨度笑着道:“性子有点冷。” 左光殊看了对面牢房一眼,只觉得那个背影隐隐有些眼熟,但也没太关注——他这样的贵公子,注定跟酆都鬼狱里的囚徒没有交集。 熊咨度这是楚国几千年都难出一个的意外。 从小就敢拔皇帝陛下的胡子。 五岁就大摇大摆地坐到龙椅上,被天子大脚踹飞…… 他的事迹真是说不完,如今落得这样境地,也算咎由自取。 河谷之战,项龙骧是三军统帅,韩阙所主导的右翼战场最先崩溃,但项家和韩家都没有受到多严重的惩处。就连那韩阙永镇妖界,都是他自己要赎罪。 以当时楚廷公议的风向,包括朝野舆论,本是要严惩败军将帅的。毕竟是几乎动摇大楚国运的一场惨败。除了表现亮眼、一度冲破函谷关的左光烈,河谷之战里几乎所有将帅,都在战后被疯狂抨击,朝野尽是清算之声。 是熊咨度在朝堂上站出来,公然说河谷之战,应当天子承责。河谷之败,是楚廷决策的失败。是朝堂诸公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才有这场必输的战争,而项龙骧已经尽力! 所以结果便是熊咨度被关在这里。 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左光殊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的这位表哥:“谁能冷到你啊?你一个人就能说一天。” 熊咨度哈哈大笑:“知我者,光殊也!” 他又问:“姑妈还好吗?” “挺好的。”左光殊道:“每天除了修炼,就是养她的小蚂蚁。上次还说起你,说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这回我能告诉她了,你变化不大!” “弄个隔音法阵,光殊。”熊咨度嬉笑道:“表哥施不了法,咱们说点悄悄话。” 左光殊摇了摇头:“我来看你就是极限了。咱们不方便说悄悄话。” “嘿!你乃大楚小公爷,你怕什么?”熊咨度撺掇道:“你就算把这牢房拆了,把我放出去,又能怎么着?谁能把你怎么样!” 左光殊微微一笑:“表哥,咱们可不是小时候了。” “那不正好忆当年么?当年我和你——和你们一块,掏鸟摸鱼,上房揭瓦,多畅快的日子!”熊咨度循循善诱:“回味一下?”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左光殊抬起手指,敲了敲栅栏,仿佛那就是儿时的余音,笑道:“表哥,十年养望,天下皆知贤名,你何时出来,重整山河啊?” “就在今日!”熊咨度豪迈而笑,掌握符钢,这一瞬间,仿佛握天下:“为孤开此门!为楚开新天!” “那个人不能是我。”左光殊笑着摇摇头:“走了表哥。下回再来看你——如果下回你还在。” “欸,你个小没良心的,别走啊,再聊会儿呗!” 无论熊咨度如何叫喊,左光殊还是笑着离开了。 厚重的铁门重新落下,隔绝了所有。 十年了! 熊咨度背靠着铁栅,慢慢坐了下来,似叹非叹:“他比他哥乖太多了。” 堂堂大楚皇子,在酆都鬼狱里关了十年,他早已习惯自己和自己对话。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新来的那个很有些孤僻的光头,却在此时开口——“他的哥哥,是叫左光烈吗?” “你也认识?”熊咨度漫不经心地问。 “黄河魁首,少年名将嘛。听过!”王未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幽幽地道:“也见过几回。” “可以啊你这个小光头,深藏不露的。”熊咨度道:“看来我看走眼了,能认识左光烈,你也非等闲!” “只是认识,我对他了解不多。”王未闷了一阵,又道:“聊聊这个人吧?” 熊咨度微微一笑,饶有深意地道:“你想聊哪些方面?” “哪个方面都可以。” “比如?” “道术啊,性格啊,事迹啊,师承……什么都可以。” “师承?” “这么厉害的人,他师父肯定也很厉害吧?” 熊咨度‘嗬嗬嗬’地笑:“他可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他生来与众不同,无论哪家学问,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他所创造的道术,一再革新历史。哪个老学究能教得了他?非要说师父的话,老国公能算,他爹能算,我爹也能算。这是都传过他真本事的。” 王未沉默了一阵:“教他的……都是自家长辈吗?” 熊咨度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哦对了!还有一个死缠烂打非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不知道能不能算?我还帮忙驱赶过呢!哈哈哈哈,光烈被缠得没法子了,就说把他揍一顿。我当然要帮场子。” “这个故事还……怪有意思的。”王未轻声道:“能不能讲给我听?”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诶,明天就是立冬了,有人来看你吗?哈哈哈,别生闷气,来来来,转回来,我给你讲嘛!那时候啊……” 此时他们彼此背对,隔着两道铁栅,一条甬道。 黑暗已经吞没了这条甬道。 靠着栅栏的人,松松垮垮。 面墙而坐的人,板板正正。 两个本来永远不会相交的人,聊起了他们共同认识的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秋声。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长枪空握,何日朝鸣(月初求保底月票) 冬天已经到了。 新野大陆开始飘雪。 薛规当年确定此方规则的时候。便立四季,分日夜,都随现世。随的是中域的气候。 不过新野大陆今年的初雪,倒是比景国要早一些。 这雪才下,便下得猛烈。一夜之间,长城内外,万树梨花。 计昭南走在雪地里,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姜望随手弹出一缕火焰,将地上横陈的修罗尸体焚为一空,连血迹都烧掉了——但积雪无损。 这三昧真火的控制真是出神入化。但放在姜望身上,也没什么好夸赞的。 飘飞在空中的甘长安,将目光从那缕火焰上挪开,想象自己是一只风筝,在不自由地飞。 是的。线在计昭南手中。 他光荣地成为这支队伍里的诱饵。 以神临的修为“搔首弄姿”,勾引那些战修罗、意修罗,当然最终目标还是恶修罗。 自上一次的剑拔弩张之后,皇夜羽就没有再过长城——如果人族的围杀为真,那么再来就很是危险。如果人族的围杀只是杯弓蛇影,那么被几个洞真修士逼走,也多少让他难堪。 修罗族和人族的衍道强者,都各自守在大本营,隐晦自身道则的同时,窥伺对方绝巅。任何一位衍道露出破绽来,都有可能在瞬间被撕碎。 沿着虞渊长城展开的漫长战线上,大军的攻防每天都在上演。 而那些山林丘壑间的空隙,就成了双方独行强者角逐的斗场。 这是他们【长安小队】出狩的第十天了,基本上没有什么收获,他们这样的队伍,也不会把小规模的修罗战士当做收获……丢不起那个人。 能够决定【长安小队】和【冠军小队】胜负的,还是只有恶修罗的头颅,甘长安更习惯称之为“真修罗”。 当然,鉴于得真之修罗也没有谁是蠢货,最近游猎都非常谨慎,这场比赛大概还要持续很久。 考验的不仅仅是实力,也是运气。 计昭南和姜望一致觉得甘长安的运气比较好,所以给小队取名“长安”。 也用这个名字,说服他当诱饵。 甘长安飘飞在空中,倏然左右,灵识铺地,四处觅踪,忙个不停。 “修罗都不往这边来了,鸟都不见一只。”他辛苦工作,还不忘在潜意识海洋里沟通讯息:“要么就是怕了我们,要么就是……有大的要来。” 在潜意识海洋里沟通,比任何传音方式都要安全。这是为了避免有耳识特别敏锐的恶修罗,或什么特殊的虞渊宝具,能够提前把握他们的情报。 披甲冷面的计昭南并不说话,但枪握得比谁都紧,虽在同队,杀敌的机会他可不让。 “那就再好不过。”姜望适时给予鼓励:“要是能引来恶修罗,甘兄,你当记首功!” 甘长安身怀【神游】之神通,在神临之前就可以神魂出壳,“如神之游”,以神魂力量干涉现实。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掌控对手的神魂。 要知道,一般的修行者,都是在洞真成就,以灵炼神之后,才有“元神出窍,巡游人间”这一步。 【神游】在修行早期就可以做到类似效果。在神临之时,神魂倚【神游】,更是堪比真人之元神。 也正是凭借在神魂上的强大优势,他才有竞争天下第一神临的资格。 在姜望的认知里,甘长安在这一点上的优势,极似于当初的王长吉。只不过王长吉是完全凭借自己对神魂的理解,做到这一步。 想到王长吉,悠闲漫步的姜望,不免有些感慨。 这几年他和王长吉见面倒是极少,准确地说,只在白玉京酒楼见过两次。其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深潜于红尘苦海,又游离在人间之外。 他几乎不在这个世上留下什么痕迹。 也从不使用太虚幻境。 偶尔会有一两封信寄来白玉京酒楼,从来没有寄信的地址,信的内容也都很简略,说的都是一些幽冥相关的情报——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再入幽冥,尽管现在还很遥远。 在黄河摘魁的时候,姜望就看到了庄高羡的背影。那时候还只是内府境,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能完成复仇。 如今已是天下闻名的真人,庄高羡都魂飞魄散了许久,却仍然看不到白骨尊神的王座。 古往今来,超脱难求。 他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人,止步在那之前。这注定是一场长旅。 “听说这次虞渊试炼结束,你就要去挑战李一?”闲着也是闲着,姜望一边将阎浮剑狱握在掌中、推演剑术,一边问计昭南。 计昭南有些无语:“怎么我还没出发,你们就全知道了?” 这件事情他明明只告诉了王夷吾啊! “重玄遵跟我说的。”姜望果断把同事卖掉。 甘长安也插个话:“我是听秦至臻讲的。” 计昭南随手抖了个枪花,飞绽如雪:“你们太虚阁开会,是不是跟巷口大爷大妈似的,人手一碟瓜子花生,边嗑边唠啊?” 姜望本想反驳,但这确实是事实。 太虚会议从来就没有正规过,哪回都是闹哄哄的,比菜市场好不到哪里去。 “我们这叫有生活气息。”姜阁员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甘兄?” “《万世法》有言,能卑其下者而知卑下也!”甘长安张口就来:“正是因为太虚阁员艰苦朴素,贴近市井,方能懂得众生疾苦,解天下之忧!太虚阁楼从来不是空中楼阁,不是门面工夫。一砖一瓦,都是民意民心。一桌一椅,真乃天理人情。阁员们嗑的哪里是瓜子花生,分明是众生百态,百味人生!” “很好。很有觉悟。”姜阁员表示赞许:“下届太虚阁员,我看好你。” 甘长安贴林而飞,表情冷峻,眼神锐利,拿出了大秦侦骑的军事素养,却在潜意识海里嘻嘻哈哈:“我提前谢谢您!” 计昭南懒得听他们唱双簧,径往前走。 姜望又追几步,但是并没有说别的话。他不会自负到以为他能指点计昭南的人生,虽然他心中有关于胜负的判断。 计昭南忽而问道:“姜阁员自比李一如何?” 姜望沉吟片刻:“我仍在看他的背影。” 甘长安姿态不受影响,但心中骤起狂澜!都知李一强,不知李一强成这样。过往所有关于李一的传说,都不如这一句有分量。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公认的现世第一天骄。 计昭南却笑了:“不要为了劝我,而这么谦虚啊。” 他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对自己的判断,也有绝对的自信,不会盲从于任何人的意见。 他回看姜望:“上次天京城一战后,师父回来说起你,说姜青羊这个兔崽子,别看平时稳稳当当的,少年老成,疯起来可真不一样,狂过斗昭,傲过重玄遵——你姜青羊怎么会说这种话?” “军神大人真是误会我了,我哪里像他们那么没礼貌。”姜望二话不说,先踩一脚那两个,再斟酌着道:“李一阁员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我曾经遥望不及,如今略见其背影……已是这么多年修行不怠,苦功未辍的结果,算是略得此幸。” “他洞真摘魁的时候,你还是内府呢。”计昭南笑了笑,又问:“如果当时在天京城,是李一拦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姜望道:“我们都是太虚阁员,我代表太虚阁做事,他只会支持我。” 计昭南已经得到答案,踏雪而前:“我曾经以为,除了我们师兄弟几个,世上再无骄才——屡经风霜,才知天下骄名众!姜青羊,当初我们三个驰马出临淄,都是想为大齐捧回首魁。但强如重玄遵,也碰到了斗昭。我更是长枪空握,不曾朝鸣!只有你创造历史。” “那时我在台下看你,为你高兴。等我自己上不了场,我又何尝不是对影自叹,人生数十载,我有负这杆韶华。” “我不是不知死的人。但男儿不轻言,士有当为也。我靠着这股心气得真,得真之后,能把心气放下吗?” “与李一争胜,我无胜算可言。若争生死,我有不到半成的机会。这次来虞渊试炼,就是为了将这不到半成的机会,推到半成。如此一战,也不枉此真。” 大齐军神姜梦熊,一生收徒五人,二死三存。 陈泽青继军神之军略,王夷吾承军神之杀拳,但临淄的老人说起来,还是计昭南最像军神年轻时。因为他杀性最烈。 今日甘长安方知,烈在何处。 十成胜算里只占半成,就敢去搏生死! 姜望道:“你做了很多准备。” 计昭南拖枪而走,并不回头:“我准备了三枪。一枪是你从天狱世界带回来的‘真无双’;一枪是家师所传的‘无我’;还有一枪,是我这么多年沙场征战的积累,是我毕生之修业。我要以此三枪见李一,三枪过后,生死都无憾。” “最后一枪是什么名字呢?”姜望问。 计昭南道:“归处。” 姜望于是明白,计昭南的确已怀死志。真无双的饶秉章未能归来,那个放下长刀、拿起韶华枪的计昭南,却要以枪锋刻画归处。 他承饶秉章无双之志,承齐人敢死之节,承姜梦熊不屈之勇。 这洞真一战,势在必行。 其时林间飞雪,万籁俱寂,计昭南和姜望几乎同时止步。 他们一动不动,只在潜意识海传递一声——“大的来了。” 甘长安低飞于空,灵识铺地,做足了人族天骄独行狩猎的姿态。 计昭南和姜望踏雪无痕,这十天来完全不露行藏,所有痕迹都用三昧真火抹掉。便是为了等大鱼。 冬寒沁骨,雪低三分。 甘长安恍如未觉,刻意地让自己的动作更隐蔽一些,仿佛在接近山林外的那队修罗骑兵。以猎食者的姿态打消猜疑,让那暗中的黄雀,确信自己盯上了捕蝉的螳螂。 而后在某一个时刻…… 呼! 寒风一缕掠树梢。 恐怖的威压骤然降临。 潜近的恶修罗悍然出手,自那风中凸出模糊的身形,探出一只半透明的手掌,顿握天规地则,凶狠地抓向甘长安—— 噗! 这只手掌在探出来的同时,就已经被枪锋扎穿。鲜血飞溅而出,血色的经络瞬间凸显,以此树状之经络,撑起一个狰狞的身形。 此物有百瞳,每一只瞳孔,都在一条经络的关键节点,使得经络如肉须飞舞,但很快被血肉填住。血瞳也外凸在身外。 百瞳齐睁,霎时天地大雾。 如此鲜明特征,正是近来连猎人族侦骑、凶名昭彰的恶修罗强者——乌古都。 他倒还是人形,但是筋络外凸,肌肉坟起,血瞳恐怖。 他的手掌明明已经被洞穿,身体却和计昭南拉开了距离,他的眼睛可以混淆认知,他的声音如夜枭之嚎:“好,好得很。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计昭南一身雪甲穿飞在雾中,身形舒展,猿臂蜂腰,顿见“满弓之美”,把浓雾映成了背景,此身如在画中行。 “你知道得是否太晚!” 反身一扎—— 天地如梦,未来已来。 一道雪亮的光束,旋转着扩张开来,狂暴的杀意驱逐一切,也包括道则浓雾,照得雪地一片光。 白茫茫的不是雪,尽是枪芒! 乌古都身上百瞳,炸开了近半! 恶臭的脓液爆开来,他的身形却消失了。晦光晦影,匿气匿身。 “哪里走!” 计昭南杀红了眼睛,踏空一跃,身作流光,已逐杀念而走。 甘长安抬手高呼:“计兄止步!穷寇莫追!” 又气又急又无奈,也只能纵身跟在计昭南身后。 却说乌古都匿身藏气,遁入风中,在老林中不断折转,却怎么也甩不掉计昭南的追击。偶尔隔空交锋,也都被牢牢压制,就此艰难逃亡许久。最后他在一座山谷上方与计昭南对轰一记,被轰落谷底。 却在颓然落地的那一刻,骤然回身! 鲜血和脓液在他丈二高的身躯上流淌,使他十分的狼狈丑陋,他却恶狠狠盯着从天而降的计昭南,嘴角咧开狞笑:“计昭南——可知人算虎,虎亦算人?” 计昭南紧握长枪,表现出应有的谨慎:“你认得我?” 乌古都大笑:“当我们修罗族还如远古吗?以卑鄙的手段才能对付卑鄙的人,时代变了!我对你很熟悉!” 随着他的猖狂大笑,自谷口,自树下,自石后……走出来三尊恶修罗,一者手持双刀、箭尾作闪电之形,一者身披树甲、瞳有红光,一者尖头方眼、双臂即骨枪。 他们像是三堵高墙,封住这座山谷,强大的气息交汇一处,澎湃如海。 很显然,这是一场反埋伏。 甘长安这些天的出狩,早就进入了乌古都的视野,他敏锐地判断,甘长安背后必有埋伏。故而以身为饵,来一场反钓。 “这人长得很漂亮,予诸位分食。”乌古都志得意满,身化旋风而起:“我去接一下那个可能迷路了的小神临——” 轰! 一只巨大的、绒毛张舞的魔掌当空拍下。 整片空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这团刚刚跃起的旋风,当场被拍散,化为吐血不止的乌古都。他抬起头,惊骇地看到—— 山谷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尊高达五百丈的法相。 一为魔猿,一为仙龙。 他们都低头俯瞰,如此遮掩了山谷的天空。仿佛亘古就存在于这片山谷的伟大雕像。 而腰悬长剑的姜望,从对立的魔猿和仙龙之间,缓缓飘落,亦是自此,走出乌古都一直被欺骗的见闻! 姜望从头到尾都跟着他走,而他从头到尾不惊觉。他潜意识里的警觉,先于他本尊被杀死。 山谷之中,一时寂然。包括乌古都在内的四尊恶修罗,全都无声息。 “看来你们还不够卑鄙。”计昭南将长枪一抖,咧嘴露出了白牙——“现在,是谁,包围了谁呢?”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诚为天下贺 漫长的战争,改变了太多事情。 人族在不断进取,修罗族也没有固步自封。 虞渊的环境已经天翻地覆,今天的修罗,也早不是藏在虞渊深处,生够了孩子就一股脑涌出来复仇的“远古余孽”。 他们建立修罗国度,丰富修罗文明,学习人族军制,复刻各种战法……在一代一代的痛苦里自我革新和进化,如此才没有仓促地消失在历史长河,同人族在历史上遇到的那些挑战一样,成为一笔带过的“芥藓之疾”。 就像虞渊深处那位拥有无上伟力的“太古之母”所宣称——修罗族要让人族自食恶果、应验誓约;要让人族万代,都为远古时期的背信而担罪;修罗族如果是一种病,那就要成为人族的“不治之症”。 作为已经连续几个大时代横压诸天的霸主,可不是谁都有资格站到人族的对面,做一个想当然的对手。 修罗族为此付出的代价,不止血泪。 名为“乌古都”的恶修罗,能够一眼认得出雪甲银枪计昭南,当然也不会错过关于姜望的情报。 毕竟这位在妖界、在迷界都建立赫赫武勋的人族第一天骄,来到虞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向修罗君王皇夜羽拔剑。 本以为这等军略过人的当代名将,会在正面战场上有所发挥,统帅千军万马,与修罗名将对决于沙场。没想到他还是选择了体现个人武力的小队游猎。 更没想到,让自己碰上了…… 唯有繁衍不绝,方能累续万代,才可称名为“族群”。 修罗虽是所谓“孽余之种”,却也是全新的种族。 相较于妖界的那些强势种族,修罗族的生育不算艰难,且因为种族的特殊性,通常都是一胎双胞,甚至三胞、四胞。 但每一胎的孩子,只会留下一个。 这个种族的幼体,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要竞争活下来的权利。 远古百族灭亡于人族、龙族的可耻背叛,劫余而生的修罗,要从生下来就懂得斗争。 修罗族所在的艰难处境,也不允许有孱弱的孩子存活。 他们会吃掉自己的兄弟姐妹,赢得兄弟姐妹的力量,如此才能被成年族人接纳,开始他们征战不休的一生。 完全可以这么说——修罗族根本就是为战而生。 乌古都尤其是其中佼佼者。 但他和姜望之间的巨大差距,让他像一个聋子瞎子,甚至是傻子。 姜望以潜意识海的超凡应用,压制了乌古都的恶真警觉,让能够洞察世界真相的恶修罗,做了茫然无知的带路客。 这种应用当然有一部分得自易胜锋的杀戮法。但纵使易胜锋再世,【心血来潮】开花,真正走到真人境界,在这个方面,想来也不会有更好的表现了。 这一路走来,姜望以敌为师,超越所有。 都说修罗族是为战而生,可惜姜望是为屠真而来。 再加上一个杀意极烈的计昭南,两尊法相一围,天地一合,发生在无名山谷里的这场大战,根本是一面倒的屠杀。 无非寒光惊虹,电转飞龙。 好一场大战。 起于瞬息,风流云散。 计昭南随手一抖长枪,将最后一尊恶修罗抽向姜望:“予你头颅!” 姜望亦在潜意识海中回话:“这怎么好意思——” 但是手比声音更快,提剑一抹,第四颗恶修罗头颅新鲜出炉。 青简之上,自然地记下:恶修罗,肆。 计昭南捧雪拭枪锋,随口道:“比起天京城那时,你又强出许多。” 姜望收剑入鞘:“今日若如昨日,我岂不是虚度韶华?” 计昭南抬起嘴角:“还差多少?” 姜望直接把青简扔给他:“喏。” “还差五真妖、四真魔、两修罗……啧!”计昭南笑了笑,把青简还回来:“虽说今日虞渊之姜望,已非昨日妖界姜望可比。但效率差这么多,看来还是恶修罗更冲动,也更好杀一点。” 姜望笑道:“主要是钓饵好用。甘兄的表演真是出神入化,毫无破绽,换做我是乌古都,我也忍不住砍他。” 谷口的甘长安正在烤兽肉,也不知是拆的哪位恶修罗的坐骑。他这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手艺还不错,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扑鼻。 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冒这么大险,你也不说让我戳两刀。” 这十天的相处,倒是让他们彼此都更熟悉了些。言语之间,少了许多拘束。 姜望嚷道:“你这话可不讲道理,我没让你戳吗?你自己戳不到!” 甘长安惊呆了:“我刀都没拔出来,你就把脑袋割下去了。叫我戳尸体?” “好好好,不怪你。”姜望走过来,很自然地分了一条兽腿:“下次你出刀快一点就行。” “什么叫不怪我!你怎么一副原谅我的语气——”甘长安正在激烈反驳,忽而声音定止。 他和姜望极默契地同时看向计昭南。 因为就在刚才,他们同时得到了一条消息。也不止是他们,所有的太虚行者,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太虚道主高渺淡漠的声音,传递给了每一位太虚行者。 内容只有一句话—— “太虚阁员李一证道!诚为天下贺!” 谷中的欢快气氛一扫而空。 并非是他们对李一有什么意见,不乐见李一登顶。而是与他们同行的计昭南,已怀决死之勇,准备了三枪去见李一。 这着实是猝不及防的变化。 好比在一场艰难的战争里,你判断战机,大胆决策,亲率一支军队偷袭后方。一路翻山越岭,奇袭千里,好不容易抵达目标地点——地图上的那条小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跨越的深渊。 原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战机。 八年的准备,只是空想。 计昭南会是什么心情? “听错了吧。哈哈。”甘长安道:“太虚幻境的消息,按理说咱们这里是收不到的。” 姜望默默地啃兽腿。 “你没有听错。”计昭南把枪身上的雪抹掉:“长城里有太虚角楼,你旁边的姜阁员身上有太虚勾玉。这里也不算远。且又是这种向所有太虚行者公示的消息……” 他笑了一声:“你会听错。我和姜望怎么听得错?” “得,还要被嘲笑一下修为。”甘长安耸耸肩,继续烤肉。 计昭南看向姜望:“你在写什么?” 姜望一手拿着烤腿,一手拿着笔,平铺一张信纸在空中:“哦,我问问怎么回事。李一怎么突然就衍道了。事先也没个风声。” 计昭南很好奇姜望要从哪里搞情报,这事儿打更人那边事先都没有半点风声:“问谁?” “问李一啊。”姜望理所当然地道。 计昭南剑眉一挑:“你们很熟?” “同为太虚阁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吧确实不熟。不熟就不能问吗?大家都是同事——你们凑过来干什么?” 姜望还未落笔,甘长安和计昭南便都挤了过来。三颗脑袋并排凑在信纸上。 “看看你是怎么写信的。”计昭南道。 “或者我可以帮你润色一下。”甘长安说。 姜望不服气了:“甘长安,你骂人是不是?我也是读过书的,手不释卷!写个信还需要你润色吗?” 甘长安能屈能伸:“我的意思是——我想欣赏姜阁老的书法!” “书法是一门大学问,我妹妹写的字就很漂亮……”姜望给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说着便提笔,起手写了个‘哈哈’。 同时解说道:“怕你们不懂,跟你们解释一下——我先写个‘哈哈’,调节一下气氛,避免尴尬。然后再直入主题,问他怎么衍道了。他这个人不喜欢说废话。” 最后信上便是—— “哈哈,李一阁员,你怎么突然衍道了啊?” 姜望摇头晃脑,故意用自己稀薄的文气熏他们:“称呼上,我选择‘李一阁员’这个称呼。既保持了尊重,又不会太生疏。最后的语气词,我选择‘啊’,这个词举重若轻……” 计昭南面无表情。 甘长安屏住呼吸。 好在李一挺给面子的,很快就回信—— “修行到了。” 长长一张纸,信上四个字,简洁明了,清楚可见。 甘长安‘嘁’了一声,跟计昭南分两边走开。 大家特意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看李一说自己‘修行到了’。而是想知道李一证道的契机,他的故事。 现在被这四个字打发,有一种特意凑上来盯着人家显圣的冤大头感。 但姜望也知道,想让李一写更多字,是不现实的。 他想了想,遂又提笔一封,写给了钟玄胤。 史学大家毕竟靠谱,消息灵通,很快就给了答案—— “愁龙渡战场,李一参战。天妖狮安玄大手笔倒灌天河,李一登临绝巅,一剑弭天河。” 故事描述很短,波澜都在字外。 甘长安拨了拨炭火,心有戚戚:“我就说愁龙渡不太平,还好溜得快!” 他看了一眼姜望:“当然虞渊也不是很太平。” “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姜望宽慰计昭南:“计兄,你想开一点。这都很常见的啦。你看,你的小师弟王夷吾输给我这么多年了,他不也没挑回来吗?” “这话你跟王夷吾自己去说,想我传话是不可能的——我有什么想不开?”计昭南的语气很无所谓:“正好,不用去送死了!” 他看着姜望:“倒是你要想开点。同样是太虚阁员,人家衍道,你洞真,坐在一起就见高低,你要摆正心态啊。”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姜望‘呵呵’地笑:“闻道有先后而已。”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提枪按剑,便往外走。 “欸——你们去哪儿?”甘长安还在洒香料,一抬头两人都已出谷:“烤肉还没吃呢!” 他赶紧收了烤架跟上去:“刚杀完一场,不休息一下吗?一个李一把你们急的——” 他一个急停,才没有撞上计昭南的背甲。 而计昭南和姜望都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我太急了!我一定要追上李一!”甘长安立即高举右拳,高喊着口号,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你们谁都不要拦我。即日起我将不眠不休,刻苦修行。不至峰顶,誓不罢休!” …… …… 道历三九二七年十二月九日的太虚会议如期召开。 这是太虚阁成立以来的第五次正式会议。 钟玄胤永远是最早到场的那一个,他要“记史”。 剧匮通常是第二个到,他时间观念很强,永远提前两刻钟,从不迟到,也极讨厌别人迟到。 这提前的两刻钟里,他用一刻钟整理会议相关资料,用剩下的一刻钟告诉自己——莫生气。 通常情况下,太虚阁里早到的就这两个。他们是守旧的老年派。 其他人里,姜望、秦至臻、苍瞑,这三个是卡点派,每每踩着时间来。绝不迟到,也休想他们早到。 斗昭、重玄遵、黄舍利,是随性派。有时候早一点,有时候晚一点,纯看心情,但都会在会议开始前到场。 还有一个李一,独树一帜,属于旷工派。 今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太虚幻境的发展如火如荼。 剧匮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了太虚议厅,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下意识地扫过那些空位…… 猛地又扫回去—— 李一居然坐在那里,坐得好好的!是年轻阁员里最早到的一个! 剧匮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 看来李一心里也是有太虚阁的,只是之前忙着冲击绝巅,没办法分心。这不,等到晋升衍道,就赶紧来坐班了! 一贯严肃的剧真人,也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但看李一两眼放空地坐在那里,又确实不知能说什么。 且等一等,姜望和斗昭来了就热闹了。 剧匮和钟玄胤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坐定,开始翻阅会议资料。 不多时,随性派的代表黄舍利走了进来,她微垂着眼眸,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瞧见李一,也是很意外:“呀!稀客!” 李一好像不清楚‘稀客’这个词里带有几分揶揄,还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黄舍利翘起二郎腿,靠在了椅背。 又过一会儿,苍瞑也进来了。他什么话都没有,只默默地坐下。 黄舍利下意识地抬眼去看,那位总是及时到场的姜阁员,却是未见身影。 就连剧匮也都有些惊讶,扭头去看钟玄胤:“姜阁员可是遇到什么事情?” 钟玄胤摇摇头:“已经写信去问了,还未复我。” “重玄遵和斗昭呢?”剧匮又问。 钟玄胤一脸无奈:“别总问我啊,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剧匮略一沉默,也不惯着谁:“时间到了,第五次太虚会议正式开始。首先我们总结一下上次太虚会议的工作成果——我们成功地达到了……完成了……构建了……大致情况就是如此。” 他环视一周:“下面开始新的议程,诸位阁员是否有提案?” 李一继续放空。 苍瞑一声不吭。 黄舍利腿也不抖了,若有所思。 剧匮决定给‘稀客’一个表现的机会:“李一阁员,你新成绝巅,视野高阔,是否有提案?” 李一从放空之中回过神来,有些奇怪地看了这老头一眼,简洁地道:“没。” 剧匮一时气恼:“都没提案就散会。” 李一点了一下头。略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声:“可。” “散会!”剧匮起身就走。 李一几乎同时消失,但因为速度太快,倒像是在剧匮前面走的。 钟玄胤简单地记了一笔,拿起书简离开。 这次会议太草率了。 苍瞑有一种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突兀感,想了想,问黄舍利:“刚刚会前问了一圈,是不是还有一个人没有问啊?” 黄舍利伸了个懒腰:“有吗,李一不是来了吗?” “哦!也是!”苍瞑恍然大悟,这下人数对上了!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天下李一 所谓“天下李一”,无疑是横亘人间的一座高峰。 自他在黄河之会以“大罗山太虞真人”的身份横空出世,此后多少年,都是人们遥望不及的目标。现今更是一步登天,岿然屹立在绝巅之林。 游脉、周天、通天……一步一痕。所谓超凡脱俗之路,至此已是尽处。 此后享万年寿,得万古荣,巍峨至高。 他是道历三九一九年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黄河魁首,也是古往今来无可争议的黄河第一。 因为在他之前,三十岁以下,不曾有真。 他不像同为魁首的剑仙人那般人间显赫,屡屡参与影响现世格局的大事,甚至扬名诸天。 他似惊鸿一现,在观河台震惊天下后,就几乎没有再于人前显圣。 他高在云端,不为世人企及。他遨游宇宙,红尘不以身系。 混元真君说他“无念无碍,纯心求道”。 他的确对“道”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 大道直行,唯一而已。 在披露“太虞真人”的道号之前,他独身行走人间,也是若隐若现,不沾因果。世人有知“李一”者,大都知其强大,不知强在何处、到底有多强。 万俟惊鹄一朝失陷妖界,由此引发波及整个道宗的滔天狂澜。他临危受命,按剑出山,果然也技惊四座,维护了中央大景帝国的无敌姿态,且奠定古今,盖压历代。 龙宫宴必须他来压下苍瞑,太虚阁必须他来代表景国镇场……他的出现,都是非他不可之时。 世人对“太虞真人李一”的认知,也是渺而难近的强大。 他已是修行历史上的丰碑,他的威名四处传唱,但很少有人切身感受他的压迫力——当初还真观里濒死的那人,或能算是一个。 他是一个强大的标识,却不像那位剑仙人,以累累伤痕为勋章,有血肉铺路、头颅挂鞘的强大实感。 世人说起姜望,是亲眼看着他一步一阶,高上九天。黄河魁首、天下污魔、青史第一内府、年少封侯、弑真之人、太虚阁老、大闹天宫…… 世人说起李一,只能抬头仰望,而长路飘渺在云雾。不知何去何归,仿佛生来永恒。偶露只鳞半爪,便已是举世无双。 他高游寰宇,渺而无迹。就连杀死一代天骄左光烈,也只是在一座寂寂无名的道观外,从不宣扬。 何止世人观他如天上月? 他看他自己,也是云中影。 来时的每一步,都清晰可见。但要说对于过往的“实感”,其实李一自己也没有抓住。 他不是一个记不住往事的人,他的记性很好。 然而什么是值得记住的呢? 儿时读过的那些道藏字字在心,学过的那些道法,万变不离其宗。还记得小小的桃木剑,书旁的一盏灯,记得瓢泼的雨,以及被雨洗尽的青石……但这些记忆,是如此纤薄。薄得像个弱不禁风的人。 关乎童年,就只有那一面孤独的石壁。 一盏月,是读书灯。 石壁上刻满了道藏,一共有四十九部经典,其上的每一个字,李一都记得。其中传世经典不少,鼎鼎大名的《静虚想尔集》,也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道藏里,有超过一半经典,是绝对不会给外人翻阅的。 如此石壁,人们名之为“无涯”。 山有崖,道无涯也。 这无涯石壁,号称“道都胜地”。只有对道门做出卓越贡献的人,才有机会一睹真容。 多少人朝思暮想,求而不得,但李一从小就呆在这里。 中央大景帝国,雄踞现世,是中域无上霸主,古今第一帝国。国内子民,远逾亿兆,而又天下驾刀,以道脉之名,立遍布诸域之属国。 他是历数代之功、在茫茫人海中选出来的那“一”个。 也是那个“一”。 为了抹掉因果,成就永世自我,在他被找到的那一刻,他的过往尽被深藏。 关于他定名为“李一”之前的一切,包括籍贯、父母、血统……所有的信息全都抹消了,这世上没人知道。 他是“道门所钟,因果不加”的人。 大掌教说,俗事累身,尘事蔽心。所以他修道剑,斩尘埃、断因果。所以他的坐道之峰,有老桃树守山门。 但即便是大罗山道门圣地掌教,堂堂混元真君,亦不能真个超然世外,了断一切。 执掌大罗山之权柄,其身即为大罗山所累。 大罗山太虞真人,当然也要维护道门利益。 早先他未出席太虚会议,就叫姜望捉到机会。其人以天下为印,用太虚阁为锋,执天下城为柄,杀上天京城,杀了靖天六友,大大削了景国威风。 虽然这件事在他看来毫无意义,靖天六友死就死了。六打一都打不过,有什么好说? 但此事景国上下自有计较。 朝野间多了很多怨怪太虞真人的声音。怨他在其位不谋其政,身在太虚阁,而拱手相让位份…… 当然没人敢明着说,但暗涌激荡,群情汹涌,非止一家一人。 他的“任性”是需要支撑的。 大罗山为此承受了莫大的压力。 所以这次太虚会议,他便来了。 无非就是浪费一点时间,坐下来听一群人讲七讲八,都是旁枝末节,没什么意义。 剧匮说散,他马上就散。 天下城他没去过,他也不关心。 陨仙林、祸水、虞渊、边荒、迷界,这些地方他倒是早年就都去过了,不觉得哪里很特别。 前段时间道意圆满,剑气盈鞘,已至水到渠成之时,他才去妖界参战,拔剑天妖而登绝巅。 《静虚想尔集》有云—— “世间万般痴,不过求不得。” “所谓求不得,不过不得道。” 太虞真人李一,已是得道之人。 他心如止水,目如静渊,脚步一抬,已在山前。 人在山上便是“仙”。 有人在山前。 此人腰挂青葫芦,脸上带着笑,风姿自有,而拱手道:“恭喜太虞师兄,弭平愁龙渡波涛,剑斩天妖而证道,身登绝巅之列,自此是世间第一等!” 狮安玄未死,而我带伤。何喜之有? 李一不是个喜欢提问的人,所以他道:“说事。” 徐三从来洒脱,是道国风流人物,但面对这位总如惊鸿的太虞师兄,多少有些难以摆脱的拘束感。 他笑着道:“师兄乃道国第一,当代无二,将来必然会接掌大罗山,执道门牛耳。同门师兄弟都很想亲近您,聆听你的教诲,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也怕打扰到师兄修业……如今您已成就绝巅,有道身坐关修炼,法身尽可自由——” “法身也可以修炼。”李一打断了他。 徐三一愣,竟觉得这话实在有道理。 是啊,法身可以代表修行者做任何事情,当然也包括修炼。为什么大家都下意识地觉得,法身就是用来行走人间、处理庶务的呢?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工夫,李一的身形已经消失了。 而有树叶摇响,老桃树踮着根须挪来,多少带点安慰:“徐三啊,太虞就是这样的,心里只有修道,不怎么懂人情世故,你别往心里去。” “您这话真是羞煞了我!”徐三摇头苦笑:“太虞师兄这样的人,不需要懂人情世故。谁要是跟他相处不来,都应该找找自己的原因。” “那你找到自己的原因了吗?”老桃树笑着问。 “他是真绝巅,我是假风流。我以为大罗山掌教的位置很重要,帮他笼络人心。实则自以为是,浪费了他的时间——”徐三道:“走了,桃前辈!” “去哪里?” “去看山下的桃花。” “何时再来啊?”老桃树问。 “得真之前,不回来了!”徐三随手将酒葫芦挂在桃枝上,算是请客,转身便往山下走。 “好志气!就是不知老朽活不活得到那一天哟!”老桃树在后面故作哀伤。 “哈哈哈哈哈——”徐三仰天而笑:“必不让老树朽死,当发新绿!” …… …… 从初冬到深冬,甘长安作为一只孤独的“风筝”,风吹雨打两个多月,并没能再“钓”到一尊恶修罗。 四尊恶修罗的战殁,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描淡写的损失。 想一想若是姜望、计昭南、重玄遵、秦至臻同时战死在虞渊,会引发怎样的动荡,就大概能理解现在的虞渊环境了。 计昭南不必再惦记着去挑战李一,姜望也不急着走,当然主要是甘长安急于修炼、渴望突破——所以虽然他们取得四尊恶修罗头颅的优势,却也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 冠军小队当然也不服输。 所以两队之间的狩猎比赛,还在继续。 当然,在愈发紧张的态势之下,“出狩”这一活动的危险性,也远逾以往。 他们回虞渊长城休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像冠军小队前些天就遇到一尊名为“宗湮”的恶修罗。实力直逼顶级洞真——也不知这等层次的恶修罗,怎么不在虞渊深处专心突破修罗君王,而是爬到新野大陆参与狩猎游戏。 宗湮亲自带队,围追堵截。 最后是秦至臻带着队友逃进虚空,重玄遵又碎了几颗星轮,冠军小队才得以脱身。 “果然还是长安的运气好,比某个拿不到冠军的冠军强多了。”某处山洞里,姜望正在鼓励钓鱼两个月却一无所获的甘长安。“你看你引来的乌古都多好杀?要是换成那个叫宗湮的,咱们还真没姓秦的会跑。” “我看是运气不太好吧?”甘长安被压迫了两个多月,一肚子闷气:“要是引来宗湮就好了,以你们俩的实力,还不手拿把掐?直接锁定胜局了也!” “说得很有道理啊!”姜望好像听不出怨气,反而跃跃欲试:“要不然试试看?” “你这么勇,你自己试吧。”甘长安起身就要走:“我高祖父还在等我回去喝茶,我怕他等不到。” 计昭南拨着柴火,一言不发,继续做他的冷面俊将军。 冷面果然是最省力的。 甘长安整天都要在外面做诱饵,姜望要不停地安抚军心,他就可以什么都不做。钓不到鱼就烤火,钓到鱼就出枪。 大师兄曾经说过,聪明人不近人情,只是为了少跟蠢货打交道。 大师兄有大智慧啊! 火光跳跃间,潜意识海忽起波澜,姜望的声音响起:“小心,有未知强者靠近,不要表现出异样。” 计昭南继续拨柴火,甘长安继续唉声叹气,姜望继续苦口婆心。 这座山洞如此平静,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但甘长安当然不会怀疑姜望的判断,反而愈是安宁,愈显危险。他的手,已经藏进袖中。 这时忽有一个声音响起—— “姜真人见闻果然敏锐,连孤的天祈隐龙术都瞒不过你!” 这是一个极为霸气的声音,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魄在。 声音完整地落下来后,一个身穿玄色蟒袍的高大身影,才体现在山洞之中。这座山洞很是宽阔,但在他的身形出现后,就略显窘迫。 非广阔天地,无以容此身也。 先落其声,再显其形,显然是并无恶意。 甘长安更是直接放开袖中小刀,往前一步,拱手道:“太子殿下!您如何至此?您乃万金之躯,怎可轻涉险地?” 来者赫然是当今秦帝的第三子、大秦帝国的皇太子,也是十年前姜望在还真观里听到过的名字—— 嬴武。 他还有一个身份——西境第一真! 姜望和计昭南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没有说话。 嬴武的身份固然尊贵无比,但跟计昭南没有关系,更影响不到现在的姜望。 “长安啊长安。”嬴武豪迈地笑道:“你这名门嫡子,何尝不是万金之躯?计将军这军神传人,何尝不是万金之躯?姜阁员身肩苍生,代巡太虚,又岂止万金!你们都能过长城,孤为什么不能?” 他实在是很会说话,也是一个很容易赢得好感的人。 尤其是他昂然站在那里,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天然就有一种世界中心的姿态。 当他放低态度,是天空为你低垂,世界为你俯身,谁能不为之动容? 姜望却表现得很平静,他只道:“秦太子何以知晓,是我先发现的你呢?” “猜的!”嬴武哈哈一笑:“姜阁员刚刚肯定了孤的猜测。” 遥想此人,曾经只是一张令牌,一道声音,就叫庄国借道,让李一西来,令左光烈星陨还真观。 如今那个在还真观里奄奄一息、受庇于左光烈方得存活的乞儿,却已经能够和那道声音的主人平起平坐。 是他慢慢地挪到观外,是他不肯放弃地在血肉中摸索。是这十年来的每一个日夜,点滴血汗累聚,方成今日之“姜阁员”。 姜望心有万念,最后只是平静的一声:“秦太子此来,有何贵干?”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www.bqzw789.info))赤心巡天笔趣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气吞万里 齐国三宫争龙,草原兄妹竞位,景国东宫空悬。荆帝注视着不太成器的儿女和格外成器的侄子,仍未做出取舍。 楚皇诸子夺嫡,暂无太子,前太子囚在牢狱中。 这些霸国天子,好像都习惯权柄自握。总是给优秀的孩子一些希望,但不给他们太多。总是放出一些权利,而又随时准备收回。 在天下六强里,独独一个秦国,是东宫早定,且位置岿如山岳。 嬴武的太子位置,是谁都无法撼动的。 并非秦帝优秀的子女不多,而是嬴武的力量,领先了太多。 他已然根深叶茂,掠尽养分,以至于堂堂大秦皇室,没有多余的空间,再养一株参天之树。 今日秦国之嬴武,极似昔日齐国之姜无量。 设使当年姜无量没有被废,没有囚居青石宫,后来的长乐、华英、养心、长生四宫,估计也立不起来。 他嬴武是当世顶级的真人,西境称名的第一。 秦十兵中,大秦帝室掌嚣龙、天阙两军。 其中【嚣龙】的兵权,正是在他手上。 执掌【长平】的白俦,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名将。 现在的丞相范斯年,是他的老师。 他的母亲、当今大秦皇后,是大秦名门公羊氏的贵女。 公羊家当代家主公羊溥,秦十兵之【凶虎】的执掌者,跟他从小玩到大。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汲取了齐国废太子的教训,虽然自己平时也有很多主意,经常跟天子唱反调,“直言进谏”。但在重大国策上,永远坚决拥护他老子。自谓“御前大将军”,乃“秦天子骨血刀”。 论文论武,论军论政,嬴武都是无可争议的皇室第一。 他也在实际上,是当今秦国仅次于秦天子的第二号实权人物。 他上面的两个哥哥,没什么太强的天赋可言,这辈子也就是徒有富贵——嬴武原话。 而他,权倾朝野。虽然都是天子血脉,至尊至贵,但实在没得争。 是以哪怕甘长安出身显赫,家中更有真君在,在这位皇嗣面前,也表现得十分尊敬——一般的皇子皇女,可未见得能叫甘长安给面子。 “孤这次出得长城,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姜望问得直接,嬴武答得也很豪迈:“不过在谈那些事情之前,倒是有些话,想要同姜真人说——此前缘悭一面,于心为憾呐!” 计昭南看他有长篇大论的架势,不由道:“要不然你们坐下聊?这都站着,倒显得齐人不太礼貌。” 嬴武哈哈一笑:“倒是孤见英雄而忘礼,思虑不周——咱们这就坐下来?” 他却是在问姜望。 姜望并不失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于是围火而坐。 这座山洞早就布下了阵法,还是甘长安亲手布置的——姜望不擅此道,计昭南以冷面获得干活豁免权。 阵法虽未能阻止嬴武到来,藏一下山洞里的动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他们尽管点火,尽管烤肉。 作为偌大西极帝国的继承人,在整个天下都排得上号的天潢贵胄,嬴武不带一个护卫,孤身出长城,来到修罗的势力范围。这本身就是一种极端自信的表现。 若叫修罗族知道他这个秦国太子来了这边,只怕那十位修罗君王,立刻就会不顾一切地杀来。 杀一个嬴武,不说动摇大秦国势,也不必说太子空悬将引起怎样不可避免的争斗和动荡。单只一件——传秦太子头颅于诸边,秦人定然坐不住长城。 就这一件,就足够修罗族发疯。 嬴武出现在虞渊,他本身就是危险,是必然会引起天翻地覆的风暴之眼。 所以对于嬴武的“大计”,姜望和计昭南其实并不感冒,就连甘长安,心里也是犯嘀咕的——他可还没洞真啊。 神临就该跟外楼玩,应该横扫内府,脚踢腾龙,一个咳嗽,崩倒一地游脉。怎么他区区一个神临,天天得跟这帮不要命的真人一起玩命?是别的不好玩吗? 嬴武坐下来了,他有一种天生的领袖魅力,随意往那里一坐,俨然便是人群的中心,就连火光,也向他聚拢。 他平缓地转过目光,与在座的每一个人对视,好像非常尊重你的意见,非常认真地看着你。 “我嬴武从来敬重英雄,姜阁员和计将军,都是孤非常佩服的人物!”他说着,又笑了笑:“长安是自家人,在这里我就不夸他了。” 此处应有笑声,以示气氛融洽,君臣相得。 但计昭南冷面无波,姜望静待下文。 所以甘长安“哈哈”了两声。 嬴武并无恼意,简单地接触,他便大概了解了这两人的风格。遂开门见山:“不瞒诸位,孤这次西出长城,目标明确。有势在必得之念,需要大家襄助。” 这位大秦太子表现得很坦荡,诚恳地看着姜望:“但孤与姜阁员,大约有些心结需要解开,如此才有通力合作的可能。此行并不容易,若不能齐心,定不能成。” 姜望并没有否认‘心结’的存在,甚至直言:“秦太子说的是哪一个?” 嬴武脱口赞道:“姜阁员,孤最欣赏的就是你这一点!真诚,坦荡,不遮不掩,好男儿当如是!” 大秦太子的夸奖绝不虚伪,但姜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隔着跳跃的火光,嬴武与姜望对视,他看到那似乎宁和的眼眸里,无喜无悲。他明白这是一个饱经荣辱的人,心中有自我的定见,绝不在意他人的褒贬。 所以嬴武直接道:“本国的那段历史公案,并不隐晦,史书明载,天下可知。孤知晓,姜阁员与怀帝后人嬴子玉,情同手足。” 姜望道:“情逾手足。手足可以断,我不能失去赵汝成。” 他身为太虚阁员,本该不偏不倚,平等对待诸国诸方。但他作为“姜三哥”这个具体的人,无法遮掩他对小五的私心。 他就是那种会站在赵汝成身后,与嬴武为敌的人。他并不掩饰这一点。 嬴武感慨道:“人生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子玉也算无憾。” “他有很多遗憾。”姜望道。 嬴武道:“嬴子玉实在无辜,祖辈失位,与他无关。他在帝室,又有雄才,却生而不逢。好在他如今在草原做驸马,听说夫妻恩爱,也过得还算安稳。姜阁员,你若居中做个调和,他若能有意——孤可以做主,使他重回嬴氏宗谱,以大秦为他后援。他的父亲、祖父,乃至于在他幼年养他的河西郡王嬴德清,孤都将恢复他们的名誉,令他们得祀香火。大家毕竟血脉同宗,如今天各一方,也多少有些唏嘘。咸阳是游子的家,欢迎他常回来看看。” 秦国的历史是一笔糊涂账。 若说当年的宣帝嬴璋得国不正,他这一系,也已经当国许多年。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大秦宗室,是嬴允年的子孙。 且秦太祖嬴允年尚在人世,才证超脱,他都没对此发表意见,默认了后代的血腥竞争,其他人还有什么文章可做? 恰是嬴允年在雪域成功超脱,成就道历新启以来,第二尊伟大存在。秦怀帝的后人,才真正不再具备威胁。无论是谁,打着秦怀帝的旗号,都不再有号召力。 但不可否认的是,嬴武所开的条件,是相当有诚意的。尤其是恢复河西郡王嬴德清的名誉,无疑是承认大秦皇室对怀帝这一脉的迫害。 姜望道:“类似的回答我在雪域给过慢甲先生——我是我,赵汝成是赵汝成,我只能选择支持他,但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道历三九一九年在观河台,曾经只想隐姓埋名的赵汝成,表明身份,以神通天子剑,陛见大秦天子。 作为三哥的他,在那天下之台,什么都不能说。一则当时他代表齐国,不代表他自己;二则那时候的他,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但在今时今日,他已赢得“表态”的权利。 这份权利有很多人都不认可,但最后都要用生命来验证。 嬴武看着姜望,语气温和:“所以孤只是请你居中做个调和,孤是不想与子玉为敌啊,祖辈之恨,何以至后世子孙?但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子玉的想法。” 他又摇了摇头:“孤也无法否认,对于怀帝这一脉,朝廷的手段并不温和。虽说历朝历代,天下各国,皇位之争莫不如此残酷。但子玉他若心有怨愤,不能纾解,孤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看着姜望:“孤志在六合,难道不能面对皇室过往吗?孤只是向你姜阁员,表达孤对子玉的善意。孤的善意可以不被接受,但孤的态度,应该叫你们看到。” 这位大秦太子,实在是一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 即便你已经先入为主地对他产生意见,对他有基于立场的敌意,也能感受到他的豪迈和豁达,霸气和自信。 姜望道:“殿下的态度,姜望看到了,我会原话传达于汝成。” “如此便足矣。”嬴武伸出双手来烤火,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火光在青筋上游走,有一种把握天下的力量感。 他缓声说道:“咱们之间还有第二个结——楚淮国公待你如嫡孙,你也以亲长事之,感情甚笃。但淮国公的嫡长孙,正是孤下令处死。淮国公府怨秦人应当,姜阁员心中也难免有芥蒂,此言然否?” 姜望沉吟片刻,还是道:“我无法否认。” “但芥蒂归芥蒂,应该没有到仇恨的地步。”嬴武道:“两军交伐,各为其国。生死有命,全凭手段。战场事,战场了。若有一天战场相逢,左家人杀我可也,如今战事止歇,也不曾有淮国公登门——自古以来,凡天下之国将,没有恨于沙场之外的,君以为然否?” 姜望不得不承认,嬴武这话说得坦荡,句句都有道理。 “秦楚自有国恨,姜某独行于世,也怨不得秦人。不东、至臻、长安、卫瑜,当知我心也。我对殿下,当然是谈不到一个‘恨’字。”姜望说道:“但我常住左府,光殊常忆大兄,长公主怀念儿子,老公爷忘不掉长孙。我历历在目,不能无动于衷。秦太子是天下豪杰,至尊至贵,姜望心中是佩服的,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无论道理如何,也都无法改变。您的路,我注定不能同行。” 嬴武慨声道:“你与左家如此亲近,若心中对孤没有芥蒂,孤反倒不敢信你。便是这份芥蒂,使你为真人。人有亲疏远近,不免爱己再及人,有亲亲相隐,无私岂为人哉?” 他又道:“但至少现在,咱们有这样的共识——孤很欣赏你,你对孤也没有仇恨。既然谈不到‘恨’字,那便有合作的前提。放心,孤不是要请你帮忙争龙,你不必与孤同行。” 他笑了笑:“再者说了,那位子也不必去争。只等孤那位老父亲什么时候坐腻了,意识到他无法成就六合,只好为孤铺路。孤也就坐上去了。” 这话说得平淡,又实在霸气。 当今秦天子是何等雄略?把握天下,威服百家,东败强楚,西立长城,如今边患尽镇,虎视人间。已将大秦帝国带到前所未有的强盛时期,隐隐已是天下第二,有挑战中央大景帝国的威势。 嬴武却说,他的老父亲,只好为他铺路。 计昭南一个外人都听得眼皮直跳。 甘长安双手笼在袖子里,发呆发傻,如若未闻。 嬴武看着姜望怪异的表情,笑道:“误会了!我说我那位老父亲无法成就六合天子,不是质疑他老人家的能力,能教出我来,他岂不是古今一等帝王?只可惜英雄仍需时运,当今这个时代,难以叫他成就——景国老而未朽,威势仍在。日出东方,姜述乃不世雄主。王权压神权,赫连山海改天换日。有此三者,我父雄心难成。” 楚帝正在南域展现威严,荆天子手握百战之军,黎国洪君琰更是从过去争于现在。 此般种种,他竟提都不提。 他以一个秦国太子的身份,点评天下君主。他认为当今秦天子成就六合天子的阻力,只有他所说的三个。 真是气吞万里的人物。 有志于官道者,很难不被他的气魄折服。 无怪乎秦子不争,谁能跟他争? 姜望忍不住道:“若说当今秦天子难成六合,殿下又是何来的信心呢?敢问殿下——您虽是文武全才,天下英雄,可比之当今大秦皇帝,又能强在何处?” 嬴武笑容豪迈:“当今秦天子什么都不比孤差,唯独一点,他的父皇,不如孤的父皇。他的父皇,无法为他铺成走向六合天子的路。孤的父皇,却能为孤荡平河谷,铺下万里长城!” 他看着姜望:“此所以我父不能成,我能成也!” “非孤能成天下,是千载余业、历代累功,终至水到渠成,大运临孤!” 他的目光从姜望身上移开,又看向计昭南、甘长安,大手一翻,将火焰下压数寸:“诸君,今日长城已立,南北皆通。我等大好男儿,难道要坐困此地,等功业上门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孤之志也 今年四十三岁的嬴武,已经做了十年的太子。 这位置不是哪个人让给他的。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人们已经知晓,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到他三十三岁的时候,举国上下,众望所归。 他自然而然地入主了东宫,仿佛春季替代了冬季。 他用三十三年成为太子,用十年调和诸方。 如今他的位置已经不可动摇,他可以坐等水到渠成时,坐等当今秦帝为他铺路,坐等无上功业。 但他不肯如此。 他在邀请姜望、计昭南、甘长安,也在邀请那个雄心勃勃的秦太子—— 他不要等功业。 败强楚于河谷,御修罗于长城,是大秦皇帝的功业。 而他嬴武,要立秦太子的功业。 所以这一次,在两族相持、长城锁关之际,他孤身出塞,亲履险地。 他口口声声说他的父皇什么都不比他差,但他的实际行动却是要证明,他在各种意义上,都更胜其父! 今日之秦太子,胜昔日之秦太子。他日之秦天子,也当胜今日之秦天子。 山洞里有长久的缄默。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 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嬴武的野望根本不加掩饰,他要做的事情会是何等危险? 姜望还在思忖,甘长安不方便发言,所以是计昭南先开口。 “功业?”他问道:“我们在虞渊狩猎恶修罗,难道不算功业吗?恶修罗的头颅,我们已经斩下四颗。诸如意修罗、战修罗之辈,不计其数。万军相逢,斩获亦难及此。想来天下无人能说我们几个是坐困一地,等功业上门。” 嬴武生得浓眉大眼,是个豪迈的青年模样。 火光映着他的身影,覆盖了半边洞壁,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四颗恶修罗的头颅,当然算功业!你们在虞渊表现英勇,当然没有任何人能挑你们的毛病。” 嬴武沉声说道:“但你们这样的当世天骄,结队出狩。伱们的目标,就仅止于此吗?仅在于‘挑不出毛病’?你计昭南是什么人?对于你这样的无双战将,难道区区几个恶修罗,就能满足你的胃口?” 他看向甘长安:“你八岁就有长安之才,现在快要二十八岁,还只满足于‘长安’吗?” 他又看向姜望:“你在妖界带回神霄世界的消息,你在迷界参与覆海之死,你在祸水见证孟天海受诛——姜阁员,你是已经可以记名青史的人物,眼下这些小打小闹,真能让你感到兴奋吗?” 为了今天这座虞渊长城,秦人煞费苦心。 在河谷大捷之后,秦人并无胜利者的张扬,反而在外交上格外低调,摆出一副“虽胜但伤”的姿态,关起门来慢慢地消化胜利果实。 不仅是在麻痹现世诸国,更是在麻痹虞渊修罗,展望整个新野大陆。 位在虞渊的武关投影,多少年来不进不退,在修罗族的攻势下,死死守住现世入口。 许妄驾临虞渊,只是一次看起来寻常的换防,在过往的那些年月里,他来过很多次虞渊,也没有表现出比其他将领更强的进取心。并无官身的王西诩,悄然赶赴虞渊,更是不被惊觉。 就是在这一如往常的换防过程里,许妄暴起发难! 强杀修罗君王阿夜及,逐溃军而走,冲散修罗本阵,打穿了修罗战线。更做出全线进攻的姿态,逼迫修罗族迅速收缩防线。 又趁着修罗族收缩防线的机会,紧急筑城,连修“嘉峪”、“虎牢”、“山海”三座雄关,与已有的武关真实投影一起,搭成虞渊长城最初的骨架。 在这个筑城的过程中,还带兵一路横扫,在扫荡修罗防线的同时,打穿虞渊,去雪国转了一圈。这既是打通秦雪两国之间的虞渊通道,也是在实质上完成对虞渊的分割,更是为了促成秦太祖的超脱。 此后才有秦黎合作,才有这条分割线上,虞渊长城拔地而起。 在修罗族反应过来后,又是许妄亲自压上大军,不计牺牲,多次与修罗强军对杀于野。把山岭轰成平地,老林打成深谷,军队战损触目惊心。中军帐里的抚恤名单,堆积如山。 等到虞渊长城修筑成功,许妄立刻收缩防线,转攻为守,宁可在城头为战友悲哭,也不允许战士们出城复仇。绝不恋战,只求最大化体现虞渊长城的价值。 这一系列攻势转换,堪称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且每一步都落在关键。不愧是正面击败项龙骧、赢得河谷战争的盖世名将。 秦国在虞渊的准备是如此充分。 即便没有黎国加入,虞渊长城也能修筑成功。在黎国加入之后,秦国更显从容。 这“从容”所导致的结果,就是以大秦太子赢武为首的激进派,想要在神霄战争开启前,摘下更大的胜果。 一颗修罗君王的头颅,一条堪称现世伟迹的虞渊长城,都不能叫他满足。 这野心之大,能吞日月! 火光在石洞里跳跃,嬴武那双怒虎雄狮般的眼睛,在火焰中放大了野望。嬴武的问题,落在每个人耳中。 计昭南摇了摇头:“我没什么胃口,谈不上是否满足。” 嬴武看着他:“孤知晓,你计昭南长于争生死,杀性极烈。只有洞真境的李一,能够满足你的胃口。可惜他一步得道,你只好韶华空握。 “但你计昭南,难道会就此止步吗? “你和李一的距离是更远了,但也更近。抵达现世绝巅之后,进益更难,他要在极限向外拓展,每一步都千难万难,而你还有高速成长的可能,反倒是多了追赶的时间。 “计将军,洞真当然已是不错的风景,但你难道会满足于现状?是否挑战李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挑战未来。孤要带给你的,不止是前所未有的功业,还有你突破自我的契机!” 计昭南已经无心追究怎么连嬴武都知道他想挑战李一,看起来这他妈已人尽皆知。他沉默的姿态说明,他已被嬴武的话语所打动。 嬴武看向甘长安。 甘长安斟酌着道:“人这一生,多少风雨,谁能得一‘安’字?能长安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必强过八岁的我,您说呢?” 嬴武不说话。 甘长安改为赔笑:“殿下,我还只是一个神临。我家高祖父真的在等我回去喝茶。” 对自己人,嬴武就不那么客气,大手一挥:“行动的时候,你负责放哨。” 甘不病固然是德高望重,军中宿将,大秦老勋。可也毕竟是嬴姓皇族的臣子。 面对嬴武这位几乎是确定能够登临的秦太子,甘长安搬谁都没用,只能将一声叹息咽在心里。 他不由得思量……愁龙渡和虞渊长城外,究竟哪边更危险? 两处都有姜望,姜望可以抵消。那么李一和嬴武,谁更能惹事?谁更危险? 甘长安用余光关注着嬴武,而嬴武看着姜望。 临时组成的长安小队,在等待最后的决定。 姜望没有立刻说话。 嬴武说的话很大,但有一点说得没错——几尊恶修罗的死,的确不能让他心中有太多兴奋。 他一直处在飞速成长的状态里,他还在追求更好的修行。 他宁可遇到宗湮那样的恶修罗,久战不下,或不敌逃走。他能从中学到更多,收获更多。 被以二围四的乌古都他们,厮杀起来,着实不够激情。毫无悬念的战斗,便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难以享受战斗乐趣,无法让他迈向更强。 嬴武真是极具人格魅力的豪杰,又做足了功课,很懂得对症下药。这样的人,哪怕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也必能起于草莽,聚众成事。 但这种人,也极其危险。 古往今来,哪个以权势登顶的豪杰,脚下不是累累骸骨? 嬴武又道:“姜阁员,孤这次秘密出塞,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因为当日是你第一个对皇夜羽出剑,孤相信你的勇气。重玄遵和秦至臻也是太虚阁员,更是盖世天骄,但孤还是觉得,先得到姜阁员的支持,这次冒险,才有成功的可能。” 这么清晰的踩二捧一,姜望就不能沉默了。 他缓缓说道:“我还不知殿下的计划是什么。去为一件有希望的事情去拼搏叫勇气,为不可能的妄想而战斗,叫自寻死路。我还很年轻,我不想找死。” 嬴武咧开了嘴:“孤要杀皇夜羽。” 简单一句,字如惊雷。山洞有那么一瞬间是死寂的,就连火焰也静止了。 姜望见惯了大场面,只‘哦’一声:“贞侯来了吗?我们做诱饵?” 嬴武笑了笑:“姜阁员很习惯做诱饵?” 甘长安幽幽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做饵……” 凝重的气氛总算散去了几分。 但嬴武继续说道:“修罗君王阿夜及之所以身死道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大意。他习惯了过往的战争烈度,也自恃站在超凡绝巅,没想到秦军会这么突然地发起大战,更低估了贞侯的实力。阿夜及死后,这些修罗君王个个都警觉万分。贞侯他们想要出手斩落绝巅,绝无可能成功。” 计昭南横枪在膝:“所以你说杀皇夜羽是什么意思?” 嬴武道:“如今修罗十君围城,贞侯只要出城,修罗必然倾巢。贞侯的行踪一旦不被把握,修罗必然警觉。所以这一次,贞侯他们不仅不会出手,还会在长城上显示存在感,让修罗知晓,人族方六尊绝巅,都在长城。从而叫他们对长城之外,放松警惕——” “等等。”甘长安震惊地打断:“也就是说,贞侯知道您出长城冒险,知道您要杀皇夜羽?” “当然。”嬴武淡然地道:“此事还需要贞侯配合,孤怎么会瞒他?你以为孤这次走出长城,是脑子发热,还是赏玩风景?” 许妄如果知道,秦天子也必然知道了…… 甘长安忍不住道:“大秦的皇帝,竟然会允许他的太子,冒这样的险吗?” “大秦将士可以来的地方,大秦的太子也一定可以来。大秦将士可以冒的险,大秦的太子也一定可以冒。与子同袍!” 嬴武昂然道:“天子当国,不可轻动。太子继国,要展现继国的气魄。孤之志也,不是大秦皇帝,而是六合天子。孤今日若是死在这里,只能说明孤没有这个资格,当不起这等野望。既然没本事做六合天子,那就不必坐上龙椅,去荒废大秦历代先君的努力——也没必要活着。” 大秦太子的话语掷地有声。 大秦贵族甘长安的声音,却是幽幽的:“我如果死在这里,就没人陪我高祖父喝茶了……” 嬴武看他一眼:“孤以前不知道你这么爱喝茶,看来以后要记住了。” 甘长安激昂道:“但哪怕高祖父举盏独坐,对饮无人,臣也是要陪着殿下的!” 姜望不去理会他们秦人的对话,只道:“我要听一听完整的计划,再决定是否参与。” “理当如此。”嬴武道:“我便直言。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皇夜羽会知晓大秦太子走出长城的消息,我会杀死宗湮——不,击败吧。他会重伤逃走,身在险地,我追击不得,只好折返。” 这位大秦太子实在自信,把追得冠军小队上天入地的恶修罗宗湮,视作予夺生杀、任意揉搓的猎物。 他字句清晰地叙述道:“修罗族会知道,秦国太子这次亲出长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宗湮,建立武勋,树立威望。” “他们一定会想要杀死我,但没有任何恶修罗能做到这一点。那么统御这片区域的皇夜羽,理所当然地肩负责任。 “当然这时候贞侯他们也会设法营救我,不惜调动大军,兵出城关。 “修罗族怎会看着到手的大秦太子逃脱?剩下的九个修罗君王一定会在前线拼死抵住,顺便封死我的逃归路线。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甚至愿意承担很大的损耗,以让贞侯他们寸步难前。让我望长城而空叹。” 嬴武笑了笑:“那么在这个时候,在这片广阔天地里,就只有我们和皇夜羽了。这个时候,就是我们杀死皇夜羽的最佳时机。” “真是不错的计划,时机也的确有了。”姜望面无表情:“那么问题只剩下一个——你打算怎么杀他呢?” “不是我。”嬴武道:“我说的是‘我们’。我和你们,一起杀死皇夜羽。” 姜望几乎想要给这位秦太子鼓掌。 他在长城内围对皇夜羽拔剑,只是仗着在人族势力范围里,有长城挡着、有真君掠阵,可以试试身手罢了。 嬴武是真的想宰了皇夜羽,是真敢想啊! 但他突然又想到,当年在还真观的“相逢”。 “西秦太子”和“天下李一”早就认识。 嬴武早早就是西境第一真,成真的年头比李一更早得多。 三十七岁的李一,如今得道了。那么四十三岁的嬴武呢? 姜望大约知道嬴武的底气在哪里了,只觉天高地阔,世间英雄多,的确叫他心生壮怀:“殿下准备在这次登临绝巅?” 嬴武洒脱一笑:“姜阁员慧眼如炬!” 他果然准备衍道。也唯有迈出那登顶一步,真人变成真君,才能绝地返身,从猎物变成猎人。 但初入绝巅的嬴武,能杀死另一名绝巅吗? 这可不是争胜而已,是要分生死的。他们在修罗族的地盘上,前有九君封路,后有一整片新野大陆、无尽的虞渊深处。 若是不能杀死皇夜羽,反叫其缠住,那么所有的人,都将失陷于此。 姜望沉吟道:“我等联手,再加上殿下登顶,的确有机会击败皇夜羽,但要杀他,恐怕并不容易。” 嬴武淡然道:“孤还随身带了【灞桥】。” 昔年秦太祖为纪念霸业成就,将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十三的好生玄上天炼为一宝,名曰【灞桥】!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06章 我不能辞 姜望在长城之内,就敢剑劈皇夜羽,计昭南当时也枪出如龙。 年轻的真人们上演一场五真逐世,惊走了修罗君王。 他们从不缺乏勇气。 现在加上一个随时准备衍道的嬴武,加一座名为【灞桥】的洞天宝具…… 姜望从不妄自菲薄,超脱对峙他都敢上去戳几剑,衍道对轰,他没理由不敢旁敲侧击、见缝插针。他清楚这样的组合,的确有杀死皇夜羽的可能——虽然危险也清晰可见。 他横剑于膝,一任火光明灭:“此番为人族而战,为神霄定势……我不能辞。” “有君一言,大事定矣!”嬴武遂便起身:“孤去寻重玄风华,三日之后,会于此地,共襄盛举!” 大秦太子雄魁的身形消失在洞口,山洞里的三人并不言语。 他们各自盘坐,养精蓄锐。在做出决定前,他们有许多的想法,各有斟酌犹豫,在做出决定后,就只剩唯一的念头。 事情很简单——杀不死皇夜羽,他们就没有以后。 没有人问,杀死皇夜羽之后,他们要如何逃离。 在座都是了解战争的。 杀死皇夜羽,赢得敌阵后方的短暂真空,接下来应该如何做,还需要问吗? 他们固然无法直接杀进虞渊深处,但反向配合人族大军,击穿两族僵持的战线,却也不算难事——而能借此造成多么大的胜果,就要看许妄他们如何发挥、修罗方面如何应对了。 总之皇夜羽不死,万事皆休。皇夜羽一死,胜局就定,区别只在于能赢多少。 至于此番大战若胜,如何有益于秦国,这些都不是他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妖族、魔族、海族、修罗,这些都是人族的种族大敌。在边荒、虞渊之类的地方战斗,即是为人族而战。 倘若天下人各为其国,各论其宗,对敌外族也怕损己肥人,都是此等考量。 齐人应该只在迷界,楚人应该只在陨仙林,荆牧之英雄,应当只在边荒。 妖界不应该有诸方联手,计昭南、重玄遵,不必来这里。 当年旸国崩塌,也不必有天下修士自发前往海疆,一日赴海两千三! 姜望身为太虚阁员的器量,早就被过往的事迹证明。 所以嬴武说,既然他们之间只有芥蒂、没有仇恨,那么合作的基础就存在。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不止是争哪一个人的荣勋,而是如姜望所言,是为人族而战,为神霄定势。 无非是“超凡有责”。 姜望抬起手来,轻轻一按,将篝火彻底按灭,令石洞归于寂黯——风云未至,留薪到尽时。 今日若能平定虞渊,他日神霄开打,人族少死许多儿郎! …… …… 幽暗的山洞里,一缕火焰燃起。 废弃的祭坛,被点亮了。 火光摇动阴影,在洞壁上如鬼影跳跃。 一个身披麻袍的人,摇摇晃晃地站定。 从洞口走到这里,他已经跌倒了十三次,又都艰难地爬起来——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脆弱,神魂也远未修复过来。他要感受切实的痛苦,还要把握躯壳的承担。 仵官王疼得脸都皱紧了,痛苦地呼吸了一次,但眼中都是愉悦的笑意。 外间的空气,真是新鲜呐! 他双手撑扶着这座废弃祭坛,目光中颇多唏嘘怀念。 真是好久未见这人间…… 他被关进中央天牢已经多久来着? 日子数不清。 那段时间过得实在是太苦,那座天牢里的手段,连他这样的变态,都觉得变态。 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有些恍惚——我真的逃出来了? “地藏”的手段,真是高深莫测,以至于他虽然是得益的一方,借之以脱身,却仍然心有惴惴,不能自安。 所以他才会找到这里来。 毕竟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的“朋友”并不多。 他小心地盯着那缕火焰,以特殊的方式、独有的频率,不间断地向其填入神魂力量,直至某个时刻,火焰飘摇,转为碧色。 “嗯?”碧焰里响起声音:“仵官?” 秦广王的咒术密讯,终于联系上了秦广王。或者换个更确切的说法——秦广王终于排除了这次会话的危险,给予应答。 “老大!是我!”尽管不是自己的身体,仵官王脸上还是表现出了发自本心的感动、委屈、亲近,他热泪盈眶:“我联系你好多次,我终于见到你,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老大!” “哎呀,哎呀——”秦广王的声音显得很苦恼:“还是叫你找到我了,仵官,我的好战友。这次带了多少人来追杀我啊?” “老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仵官王勃然大怒,悲愤欲绝:“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我在中央天牢里,没有一刻忘记组织。无论那老贼如何折磨,我都一字未说!我始终为组织保守秘密!用我的生命,捍卫地狱无门的尊严!” “是吗?”秦广王的声音道:“怎么我的秘密鬼舍,全都被干掉了呢?” “一定是宋帝王他们举报的!”仵官王恶狠狠地道:“那个叫匡羽心的老东西,我早就看出他不靠谱,他是个两面三刀的狗贼。待我身体好一些,就去屠灭其族,为兄弟们报仇,给老大你出气!” 秦广王‘呵呵’一笑:“好了好了……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从中央天牢逃出来了?” “是的,老大,我没有丢你的脸!”仵官王泪流满面:“我忍辱负重,饱受折磨,凭着我顽强的意志,和对组织的相信,始终没有放弃希望。终于找到机会,靠自己的努力,成功逃出了中央天牢!” “哇,这么多年来,你是 仵官王听着这话味道不对,赶紧道:“以前也有人逃脱过的,那个人叫敏……敏哈尔!对,牧国神使。中央天牢听起来可怕,实际上不过如此,桑仙寿老朽也。别人逃不掉,不过是本事不够罢了!老大,我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 秦广王道:“噢,敏哈尔后来怎么样了?” 仵官王莫名其妙:“我哪知道这个?” “人还是要多读书,咱们做杀手的,也要与时俱进,学而不怠。不然很容易被淘汰的。”秦广王的声音略带叹息:“仵官啊,我很看好你。但还是等你真的活下来,咱们再见面吧。组织现在很脆弱,担不起风险,你得理解——” “我理解,理解……但我真的活下来了啊!”仵官王不怎么用力地拍着自己不太牢靠的身体:“你看,多健康!” 秦广王长吁一口气:“说说吧,你想尽办法联系我的目的?” “我既然逃出来了,当然是要回家!”仵官王理所当然地道:“老大,我想死你了,我想继续跟着你!” 秦广王不置可否:“在回归之前呢,你有什么需求吗?” “确实是有一件小事……”仵官王试探着道:“能不能帮我检查一下身魂?老大,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一个兄弟。我从来都是把你当兄长,俗话说,长兄如父——” 秦广王打断他:“你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藏有中央天牢的手段?” “中央天牢里一群行尸走肉,只会折磨人罢了,能有什么不被我察觉的手段?”仵官王嗤之以鼻:“不过,我这次逃出中央天牢,虽然主要是靠自己的努力,但也的确得到了一个人的帮助。此人太过神秘,我不确定祂的目的……” “哦?”秦广王的声音变得隐约了:“这是个什么人?” 仵官王在这种时候倒是不敢说谎,他必须要给尹观真实的信息,才有可能真正排除自身的隐患:“我也不知道祂是什么人。只知道祂藏在时光深处,是一个叫‘地藏’的人,能够在中央天牢里和我对话。祂说,祂只需要帮我逃脱,不需要任何——誒?” 面前的碧焰忽然消失了。 秦广王话都没听完就消失了,断联断得十分干脆。 仵官王使劲拍着祭坛:“喂?喂?喂?” 声音在山洞里寂寞的回响。 孤独的仵官王,终于认识到,老大不会再回来。 他气得一脚踹上去:“我理解什么东西!” 组织首领如此行径,实在是让人生气,他愤愤不平:“老子对你不离不弃,你跟老子断舍离——这个破组织,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但显然他对“人情味”的理解,还不够深刻。 因为就在下一刻,一股危险的力量迸发,山洞轰鸣,咒光乱窜,整座废弃祭坛,都轰然爆开! 仵官王只来得及留下一句怒骂:“你他妈的你还是人吗?自己人你也炸——” 轰! 废弃祭坛毁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山洞也坍塌当场,所有的联系,都被埋葬了。 …… 千里之外的季国,有一座名为“某间客栈”的客栈。 作为一个新兴的字号,它走的是低调舒适的风格,不太起眼。 在这间不太起眼的客栈里,一间价格中等的客房中。 房间里空空荡荡,但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随后是一阵骂声:“狗日的秦广王。老子明月照沟渠,满腔忠义喂了狗,真是半点指望不上!” 一个人从床底滚出来。 在三息之前,这还只是一具尸体。 当然现在他睁开眼睛,已经成为仵官王。 他不太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全新的自己:“还好老子也用的是备身……” 随着秦广王自寻死路,接下行刺景国皇族的大单。声名鹊起的杀手组织【地狱无门】,一夜之间被推平。 作为组织元老,不幸落网的他,血棺都被掠夺,“藏品”自然也都成为桑仙寿的收藏。 他的本躯几乎已经废掉,临时借用的几具身体,都不太合用。 不然他也不是非要秦广王帮忙不可。 多换几次身体,一次次削弱与前身的联系,让自己一次次成为全新的人——谁还能利用得上他? 因果都见鬼去,因缘全是屁话。 只要身体换得勤,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要真正做到不记得自己是谁,失我于人间——他还差了一步。 也是这一次被桑仙寿抓获,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所以他选择住在这里。 他逃出中央天牢后,并没有使劲往别的地方跑,反而就停在了中域。季国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离观河台近一些。 但有一点——季国的旁边是沃国。 沃国是谭度玄的家。就是中央天牢调查过的,那个出生时渴于人血,吞乳则悲,吞血则喜的谭度玄。 不过在解决问题之前,他得先解决一下身体问题——现在这具身体,实在不堪大用。别说仗之与天下英雄争锋了,仗之拍天下英雄的马屁都很辛苦。 他现在放个屁都要小心分配力气。 真正厮杀起来,释放力量,这具肉身大概撑不到三息。 又放了一具尸体到床底,仵官王才不慌不忙地开始换衣服,还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仪表。现在他是个书生模样,也确实蛮文弱的。摸出一只不知从哪里借来的钱袋,随手把上面的印记抹掉了。 慢悠悠地往外走。 一粒石子入水,能够激起一大片涟漪。这就是秩序里的“异常”。而镜世台最擅长捕捉异常。简单来说——他不准备逃单。 来到楼下柜台,跟掌柜的会了帐,付足一个月房费,他便出门而去。 这“某间客栈”是云国商会开的连锁客栈,据说是凌霄阁少阁主的创业尝试。 以仵官王的居住感受来说,还算不错。 可惜那个姓叶的“老来俏”恶的很,有不少凶名昭著的前辈,都在那里吃了亏。 不然云国这等富庶地方,他还真的很想去散散心。 总会有机会的。 仵官王悠闲地左看右看,不动声色地观察环境。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还是在城里转悠了半个时辰,而后自然地一个转身,出得城门,径往远郊。 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确,前些天就已经打听好了——季国十年前有一尊神临强者,不幸战死,尸体埋在季国的皇家陵园。 都说神临至死方朽,很多人理解成神临修士在战死的那一刻,就会肉身崩坏。 其实不然。 根据超凡修士生前的年龄、伤势,会有不同的腐朽过程。 以仵官王的经验来看,这具神临尸体,应该还能用。当然比不上刚死的那么好用,却也比现在这具文弱身体强很多。 以他仵官王之强大,一具神临残躯,也能发挥非凡力量,横扫小国,不成问题。 季国不是什么大国,举国不过一尊神临强者。 但皇陵这种地方,守备自然森严。乱七八糟的阵法,也有不少。 仵官王早就将其研究透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又重新观察一遍。 终于等到了月上中天之时,仵官王小心地避开守卫,摸进陵园。 夜晚的陵园十分阴森,但对他来说,就像回家一样,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循着尸气都能找到目标,更何况他还弄了一份完整的皇陵地图。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就已经靠近了目标所在的墓穴。 堂堂仵官王,行事谨慎,越是接近目标,越是不肯大意。 他完全收敛气息,以多年做杀手的经验,以近乎尸体的状态前行——纵有强者能够在极远处就捕捉血气,也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片刻之后,他主动停了下来,随便在地上一躺,与陵园混成一体。若非没有棺材和黄土,这就是一具最寻常不过的尸体。 倒不是察觉了什么动静,只是作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他要再次确认一下目标的情况,不肯莽撞出手。 杀手出击的那一刻,就是得手的那一刻。此前有漫长的准备,此后有利落的收尾。地狱无门的行事准则,他这个元老也是帮忙提了意见的——虽然首领不是个东西。 陵园森幽,间有几声老鸦。 仵官王连气息都不存在。这具尸体的眼皮翻开,瞳孔疯狂转动,而在瞬间截停,只剩茫茫一片。将那茫茫的“雾气”吹散,眸中便显露出目标所在的景象。 这正是他不曾交付的根本法——十方鬼鉴。 也是他在组织里的时候,勾连诸方阎罗的秘术。 他赫然看到—— 在他的目标所在,那修得极为大气的墓穴上方,刚好飘着一个影子! 竟被人捷足先登? 仵官王越发凝神,细细去看。 只见月光之下,那人十指翻印,变幻不休。 虽然一身鬼气,但面容儒雅,风度翩翩。 好一个一身正气的鬼修!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07章 尸龙鬼虎 不知道为什么,这尊鬼修的面相好像有点熟悉。但仵官王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可能死人都差不多吧,又或者什么时候用过这只鬼的肉身? 眼瞅着墓穴里鬼气上浮,那具神临残尸的力量被疯狂掠夺。 仵官王怒从别人的心中起,恶从别人的胆边生。 敢抢他的货! 不过是在中央天牢里进修了一段时间,世人竟已不记得他仵官王的恶名,真真岂有此理! 他心念一动,将自己滚到荒草之中。 而后三魂移位,操纵旁边墓穴里的陈尸,猛然破棺而出,撞破黄土。这具大半是白骨、腐肉还藏蛆的尸体,掠空疾飞,沉声怒喝:“何人敢擅闯我季国皇陵?不知死吗?!” 嘴里更是念念有词:“大景上真,受吾圣祈,临我宝坟,护我河山!” 墓穴上方的鬼影悚然一惊,一句话也没说,当场消散于无形。 什么叫做贼心虚! 小偷小摸,真是难成大器。 仵官王冷笑一声,飞掠而前,抬手便将那具神临残尸召出墓穴——唔,神性残余没被吞吸太多,还能使用。 作为墓地常客,陵园老饕,他轻易就将墓穴复归原样,用此刻操纵的陈尸,替代神临尸体,躺进棺材,抹掉了所有痕迹。 而后以书生躯壳,背负这具新出土的神临残尸,遁入长夜中。 偌大一个季国,除了这具死不太久的神临残尸,没有什么别的有价值的尸体。又因为地处中域,离景国极近的缘故,不方便闹出太大动静。 所以仵官王离开皇陵,便潜往境外,对此地毫无眷恋。 天已经亮了。 他背着尸体,独自行走在山林中,一边处理着迎风飘散的尸臭,一边考虑着接下来的行动。 血棺是必须要重造的,但材料是个大问题。之前那具血海道棺,用了整整十年才铸成……有什么来钱快的路子呢? 轰! 思忖之间,仵官王忽然纵身掠退数丈,而身前出现了一个灰雾弥漫的深坑! 深坑之中,薄雾氤氲,凝成一形。 一个儒雅的声音响起来:“我就说嘛,怎么区区一个季国,还动辄景国上真?呵呵……原来黄雀在后!” 随着声音落下来一个身着长衫的身影,正好拦在前路。 仵官王眯起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人——不,眼前这只鬼。 与昨夜十方鬼鉴所照,没有什么不同。 若一定要强说区别,今天这人一点鬼气都没有。 相较于昨晚鬼气蔽月的强大气象,此刻在太阳底下不显声色,悠然行在山林间,方见不凡底蕴。 作为黑夜之民,鬼魂对太阳的畏惧,几乎是一种基于生命层次的本能。再强大的鬼修,行于烈阳之下,也多少要做一点遮挡。 常言道,“鬼神同途”。一般来说,阳神层次的神灵,可与烈日真辉。真神层次的神灵,才会在任何时候保证自我。 鬼魂通常都是修神道,最能改变本质的一步,就是假神为真神。 眼前这鬼修,绝对没有达到类于真神的层次。但在烈日之下,却表现出一种自我自在。就好像……他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只鬼。 他还这么的正义凛然…… 凛然个什么东西啊! 哪有真君子去盗墓取尸,掠夺死者的。 仵官王不动声色地托了托身后的尸体,冷笑一声:“地狱无门办事,不想死的就滚开!” 鬼修看了看他:“我听说地狱无门是个杀手组织,不曾听说有盗墓业务。” 这鬼东西不好糊弄…… 仵官王心下思忖,反手一按印。也顾不得完美的力量承接仪式了,就在这个过程里完成了肉身的替换。 此刻他以神临残尸为本躯,把书生躯壳握成备用,提在手中。冷声狞笑:“或许你听说过仵官王吗?” 他一边冷笑,一边拆了书生躯壳的胳膊,装在自己身上,又淘换了心肝。 那鬼修就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然后道:“久仰大名,但还是初次见面。” 若不是这具神临残躯不够发挥,仵官王早就将对面这死鬼拆了。但此刻只是道:“听过就好,我正要去跟我们老大会合——你还有事?” 老大虽然是个无情无义的狗王八,名头还是能用一下的。 毕竟成真了,成真就是了不起。 那鬼修果然表现得更谨慎了,拱了拱手:“也没有别的事。所谓不打不相识,在下林光明,想要跟阁下认识一下。” 仵官王咧嘴笑了,用难听的声音道:“一个鬼修,竟叫‘光明’?” 林光明凛然道:“身在深渊,心向光明!” 他当然就是大庄义士、正人君子林正仁。 在那场掀翻庄庭的弑真之战里,他作为庄国 自那之后,他去人身、修鬼身,当然也改头换面。 现在他的长相是端正极了,相比以前,更儒雅,更正义凛然。 经历庄国之变,看到旧友崛起,他越发认识到一个真理——这世上还是阳关大道容易走。他要做正义典范,他也要以名望塑造不破金身,要赢得天下支持。 当然这些事情不容易,他首先换一张看起来就更正义的脸。 浓眉大眼,秉性纯良。 “好,好得很。”仵官王来了兴趣:“看来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英雄不问出处,往事不必再提。”林光明略显怅怀,慨声道:“纵然被天下人所负,依然我手写我心。” 受过很多欺骗,依然选择相信。尝过很多苦痛,依然热爱人间。 好一个林光明! 仵官王非常欣赏这种人:“我最喜欢心向光明的人,我常说一句话——一个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处在什么环境,你都不要忘了你从哪里来。勿忘初心!” 这位地狱无门的元老,终于找到了人生的知音:“或许你也听说过,地狱无门有一条规矩,就是杀手不滥杀,我们在任务之外,绝不伤及无辜。这条规矩,就是我和卞城王一起提出来的。虽然我出身不幸,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加入杀手组织,在刀尖谋生。但我跟那些没有原则的杀手不一样——你看,我需要尸体,都宁可去盗墓,也不杀人。我也是身在深渊,心向光明。咱们是同道中人啊。” 林光明肃然起敬:“能够在地狱无门那么凶恶的组织里坚持自我,仵官兄真乃吾辈楷模——吾道不孤也!” 仵官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光明。 这个鬼修是相当强大。鬼浴天光,前途无量。 也不知自己的【借尸】神通,借不借得鬼尸……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万金易得,知己难寻!光明兄现在有没有组织?”仵官王换了一副热情的口吻:“你觉得地狱无门怎么样?你如果想要加入,我可以做你的引荐人。虽然现在行业不景气,竞争激烈,但我可以做主,保你一个阎罗的位置!” 林正仁信他个鬼。 当初姜望弑真,就重金请了地狱无门的阎罗,刺杀庄国首脑人物。 姜望既然和地狱无门有交集,他才不会送羊入虎口。 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让姜望感受一下痛苦。 但姜望已经变成姜阁老…… 他一丁点险都不会冒。 大家还是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吧。 他选择在远方默默祝福! “地狱无门当然很好,能跟仵官兄这样的人才接触学习,也是林某所愿。”林光明长叹道:“但林某生性散漫,受不得拘束,没有加入任何组织的想法,只能有负仵官兄美意了!” “不妨事,不妨事。”仵官王摆摆手,态度十分温和,并不轻言放弃:“我这个人,最不喜强人所难。说起来我们组织也是来去自由,想接任务的接任务,不想接任务的一年到头不见人,工作非常轻松……” “不瞒仵官兄,我这个人性格很直,眼里容不下沙子,恐怕无法跟秦广王、卞城王那样的恶人相处。我也不想为了钱杀人……组织我就不加了。”林光明诚恳地道:“但是仵官兄,我对你是十分敬佩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结为兄弟?” “好哇!”仵官王同他一拍即合,帮同事收尸哪有帮兄弟收尸来得理所当然:“我正有此意!” 林光明举手对天:“我这个人很重誓约,结义对我来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仵官兄,从此以后,我拿你当亲兄弟!” “我是出了名的一诺千金。秦广王当年拉我进组织,这么多年,我为他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我是忠心耿耿!地狱无门差点都死绝了,我都没有背叛他!”仵官王也慷慨激昂:“从此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比他低。往后余生,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咱们叙一下年齿,也好论个长幼之序。”林光明报上了林正礼的生日:“我是道历三八九九年七月二十一日生人,仵官兄呢?” 生辰八字当然不能随便叫人知晓,哪怕他早就已经斩断了相关影响。至于原身姓名,倒是不那么重要。仵官王随口编了个道历三八九二年的生辰:“我本名叫崔棣,看来愚兄是要比你年长一点!” 林光明当即抱拳:“大哥!” 仵官王握住他的手:“好弟弟!” 林光明声音激动:“从此以后,咱们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等等——”仵官王拦住他:“老弟什么时候死的?” “瞧我糊涂的!”林光明一拍额头:“今日得遇兄长,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自己已经不是人身!我再说一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共富贵,无患难!” “好个共富贵,无患难!”仵官王紧握他的手:“但我还要加一句,咱们要替天行道,不忘初心!” “大哥!” “贤弟!” 烈日之下的山林,树影摇暖,阳光洒金。 两位好兄弟执手相看,互相打量对方的致命弱点,久久不舍得放开。 有道是:尸龙鬼虎一相会,正道百年起风云! …… …… 三日之期,弹指即过。 这三天的时间,姜望也不是简单地守在山洞里。而是铺开见闻,以仙念显化耳仙人、目仙人出走营地,潜游四方,补充对虞渊的知见。 对于如何行动,嬴武已经有全盘安排。 但姜望还是要自己再斟酌一遍。 计昭南和甘长安也都如此,皆以暗涌待风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验证这次行动的可行性。能够为自己生命负责的,只有每个人自己。 嬴武如约带着冠军小队,来到了约定的山洞。 那一堆熄灭数日的篝火,也随之点燃。 小小一个山洞,已然聚集了两位顶级神临,四尊强大真人,还有一位随时准备衍道的顶级洞真。这是放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称得上强大的武力。 若能把他们的身份全都具现为力量,更是足以影响现世格局! “……基本计划就是如此。”众人环火堆而坐,本无次序,但嬴武龙盘虎踞般地往那里一坐,俨然便是上首。“算算时间,消息差不多在半个时辰之后就放出去了。诸位有想要反悔的——现在就得赶紧逃回长城。” 山洞里无人说话,都到这一步了,当然不会有人再退出。 “嬴武怎么说服你的?”姜望在潜意识海里问重玄遵。 重玄遵波澜不惊地回道:“他说你已经答应了,你们势在必行。” “……以后要离这个人远一点,他太危险了。”姜望道。 “你不会觉得你很安全吧?”重玄遵回道。 遂无言语。 嬴武的计划并不复杂,无非是诱敌、被围、反围剿——越是复杂的计划,涉及到的变数越多,就越难成功。尤其是在这种两族相争的巨大战场上。 所以作为这次行动的主导者,他反而要尽可能地简化行动步骤,减少变数。 这个计划的重点,在于实施者对分寸的把握。 比如虞渊长城那边给予的压力,是否能将修罗九君牢牢钉死在前线? 比如怎样让皇夜羽确定有机会,又不至于感觉到危险? 比如怎么控制战场,让虞渊深处来不及传递情报、调动支援? 嬴武相信许妄,更相信自己,但这仍然是一次在悬崖边上走刀尖的冒险。 在修罗族知晓秦太子行踪的那一刻,他们就不能再回头。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们就进行具体的任务分配。”嬴武绝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始指挥:“前期三步棋,追杀宗湮、逃归长城、被皇夜羽拦截追杀,都是孤一人直面。这个过程里如果有什么意外——比如贞侯未能在前线制造足够压力,使得超过两位修罗君王回返;比如孤未能拿捏宗湮……你们自行离开便是。这不是你们的责任。孤当无怨。” “你们要做的事情,是在前期如往常一般游猎,不要让修罗族警惕,同时要关注孤的战场,在恰当时候完成合围——什么是恰当时候,孤相信大家都自有洞见。战场上千变万化,孤只划出几个战场,不提前安排你们的行动,以免束住诸位天骄的手脚。” “诸位。”他环视一周:“孤的这条性命,可在你们手上。话要提前讲明白,如果前期没有漏着,却在合围的时候出了问题,有谁失约——这就要论责了。” 不愧是天生的王者。 他画饼的时候让人热血澎湃,定矩的时候又能切实叫人感受到威严。 整个行动过程,计划清晰、权责明确,且是他自己承担最大的危险,众人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意见。 嬴武又道:“此次行动,由王夷吾和甘长安两人负责放哨,一个关注长城动向,一个关注虞渊深处动向。一旦出现计划外的异常情况,就要立即通知我们。知否?” 甘长安这时倒不含糊,立即起身,行以大秦军礼:“臣领命!” 这支阵容相当璀璨的七人队伍聚集后,王夷吾就很少说话,此时听得任务分配,却将身往前:“放哨这种事情,一个人就可以了,我是应该站在正面战场的人。” 嬴武并不言语。 重玄遵懒散地坐在篝火前,手肘撑着膝盖,五指虚握半拳,撑住自己的侧脸。篝火不太驯服地跳跃着,火光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游动,令他似笑非笑的嘴角,时隐时现。 倒不知究竟是什么态度。 “你跟修罗君王正什么面?我都在侧面!”计昭南冷面如霜,拿出师兄的架子:“放你的哨去!” 王夷吾看了他一眼,终是没说什么,用沉默表示接受。 感谢书友“姜跑跑”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不许风雪过人间 甘长安身怀神游,视野堪比洞真,的确是适合当哨兵的。 他也很认可这件差事。 毕竟在绝巅的战场里,他是挨着就死,擦着即伤。 但同为顶级神临,王夷吾表现出参与正面战场的勇气,就显得他甘某人没有那么勇敢。要不也来个一辞一让?遂开口道:“其实我也觉得,我……” 嬴武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总要有人愿意做后勤工作的!”甘长安道:“我甘于无名,为君长安!” “散会!” 嬴武率先走出山洞,拉开了这场虞渊大战的序幕。 这座无名山洞大概永远不会被记住,但却成为今天这篇故事的起点。 嬴武已经出发去寻宗湮,众人也要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他们在洞口分别,长安小队往虞渊深处,冠军小队向虞渊长城。 彼此错身之时,只道了声“再会”。 …… 诸天万界,亿兆生灵,其中不乏天生神通,不乏生来灵慧,不乏种族繁盛……何以是人族笑到现在,在掀翻妖族天庭后,坐稳现世,镇压诸天,称霸好几个大时代? 许多人相信,是因为薪火相传的伟大精神。 远古人皇燧人氏,点亮文明之火,从生至死,为人族燃尽。 上古人皇有熊氏,于万妖之门与三位道尊定约,约束天下人族,“凡人族于此,须摒弃部族之念,勠力同心,共抗妖族。敢有不约者,天下共击之。” 而在终结魔潮、道躯也终于撑不住之后,还留下了一道《上古诛魔盟约》,要求天下人族,无论此前何等仇隙,在面对魔族之时,都要群起而攻——“刃不向魔,即为天下贼”。 中古人皇烈山氏,为人族繁盛永昌而自解,在自解之前,都要在文明盆地留下永誓,要求所有人族齐心协力守护文明盆地——“若妖族欲覆文明盆地,则天下反倾,灭妖一役也!人人有责!” 人族面对异族时的团结,不是生来就有。远古之时,这个伟大族群,也只是妖族的仆从,是口粮而已,哪有什么天生的不屈? 是一代代的人皇、一代代的先贤,用漫长的生命做火种,用一生的所作所为做柴薪,用伟大的精神来确立……才有那灿烂的文明火焰,至今永燃。 所以当初姜望受人族迫害、失陷霜风谷,景国才主动向齐国致歉,且主动掀起一系列调查。所以三刑宫吴病已才会不顾正朔天子的颜面、玉京山的影响,直接降临新安城,审问庄高羡。 所以今天这些年轻人,来自不同势力,亲疏远近各有,却还是一呼即应,“与子同仇”。 前期任务是“如常”。 甘长安循例在低空当风筝,努力地寻找意修罗,勾引恶修罗。 “姜兄,待会行动开始,我就神游放哨。我的道躯你记得保管一下。”在潜意识海里,甘哨骑絮絮叨叨地强调:“可不能忘了。” 嬴武一旦找到宗湮,战斗就会迅速推进,不可能留出太多反应时间——在虞渊长城之外,时间是站在修罗那一边的。 所以甘长安要提前打好商量。 身怀【神游】神通的他,神魂出游比肉身更自由,也能拥有更敏锐的视野。 冷面了许多天的计昭南,在这奔行刀锋的紧张时刻,也终于激起了几分袍泽的心情,难得地主动开口:“放心,你的道躯系在我的枪弧上,行动开始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帮你收起来。” 计昭南练枪多年,有一套天下无双的枪弧术。 这枪弧未发之时,无形无色、无影无迹,实在是一等钓线。 在长安小队的“钓鱼”行动里,飞在低空当鱼饵的甘长安,都是系在计昭南的枪弧上,这样是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一旦被引来的恶修罗太强,计昭南能够利用枪弧,第一时间将甘长安拉开。 “那个——”甘长安扭捏了一下,坚持道:“还是请姜兄帮忙保管我的道躯吧……他比较擅长保命。” 虽然他不愿意驳计昭南的面子,但计昭南的面子,显然没有他自己的小命重要。该驳还是得驳。这可不是请客吃饭啊。 计昭南勃然大怒,但又无法反驳。 一个想着洞真去跟李一分生死、且完全没有把握生还的人,有什么勇气跟姜阁老比保命? 姜望咳了一声,主动缓和队伍气氛:“过誉,过誉了。都是大家抬爱。” 他们一边游猎,一边不露痕迹地向预设战场靠拢。 嬴武一共划出了四个预设战场,都是地形比较复杂的区域,分散在从长城回逃的不同路线上,他们以甲乙丙丁来命名。 在这次行动中,他们将随着时间的推移,从甲至丁靠拢。 战场越往后,越是不利。 若是到了提前说好的时间范围,嬴武还未成功逃到目的地,连丁字区域的战场都不能开启。他们就会各自散开逃命,放弃此次行动计划。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甲字战场、乙字战场接连被放弃。 在这个过程里,长安小队还屠杀了几队修罗游骑。但滚烫的修罗之血,也未能浇透冰寒之刃。 这两个时辰,实在漫长。 今日云垂四野,天气也有些干冷,有一种暴雪将至的沉闷感,将人心也挂上几许沉重。 甘长安已经不再开玩笑了,面上虽然还是在紧张地寻找意修罗,但俯空而飞的身体,挂霜结雪,都浑然不觉。嬴武的决定他只能支持,但嬴武若是真的死在这里……那实在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姜望和计昭南都隐迹藏形看不见,甘长安孤独地漂浮在低空。 看似随风而动,与天地一体,却是不着痕迹地向丙字战场转移。 若是这里也不能成为真正的战场,那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在某个时刻,姜望波澜不惊的声音,像是做了一个立定跳水,笔直坠入潜意识海:“行动!” 甘长安飞在低空的身体,一瞬间失去力量,倒栽着坠落。一尊高冠博带的神魂,拔身而起,有如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飞向虞渊深处,隐遁在云雾之间。 还算不上多好的朋友,最多只能说有点交情,就能够以道躯相负、寄托生死……纵然姜阁老的信用天下皆知,但也唯有在种族战场,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数百万大军的碰撞,足以改易天地。姜望已经捕捉到了前线的变化,所以宣布开始——这是他对时机的判断。 嬴武白龙鱼服,潜行荒野,遇恶修罗宗湮而欲杀之,宗湮付出惨重代价逃离。嬴武发现事不可为,也不追击,果断回返长城。但宗湮在逃离的过程里,已经传出消息,修罗大军战线骤然收紧,修罗十君蠢蠢欲动。 长城守军大举出城,接应秦国太子,修罗大军当即顶上。双方在长城之外,绞杀成一条漫长的战线。 人族大军攻势猛烈,尤其是秦国几个真君,发疯一般往外突。 修罗九君锁死前线,一步不退,更是死死盯着开始拼命的许妄,想要围猎一尊人族绝巅——对修罗族来说,身为绝代名将的许妄,价值不可估量。 而皇夜羽回返领地,亲自捕杀秦太子…… 计划顺利的推进了! 姜望和计昭南一前一后,极速赶赴目标地点——这是一片范围足有三百里的乱石林,当然现在也已经被大雪覆盖,不见嶙峋。 计昭南抬枪一抖,以千点枪芒,悄然布下梅岭阵法。而后伏身在地,与雪地融为一体。 此阵兼匿兼杀,尤其以藏匿为主。 但布下此阵,并非为了藏匿。除非是绝顶的阵道大家,又或余北斗那种程度的算力真人,不然想靠一座阵法在绝巅强者的视野藏匿,实在痴人说梦。 面对隔空出手的燕春回,余北斗都需要跳进命运长河里呢。 所以这座阵法的目的,是为了切实的表现——在秦国太子惊动修罗后,他们这些仍在游猎却意外卷入危险的天骄,正认真地在此藏匿,预备逃亡。 生死台上一场大戏,早就已经开幕,现在正在表演中。 古来兵阵不分家,兵道大家往往都是阵法大家。 计昭南师承姜梦熊,当然于此有他的不俗造诣。 姜望也就不摆他技惊四座的五方惊神阵了,敛住见闻,悄然而立。 他独立在距离计昭南大约七百丈外的位置,手中按剑,静如石塑。旁边有一条冻住的小溪,穿石林而过。透过溪面薄冰,能看到水底偶然游过的小鱼。 溪底不知寒,人间无春秋。 重玄遵和秦至臻应该也已经来到这片战场,但他们都没有发现彼此。能瞒得过同境的真人,才算认真地藏了。 暴风雪终于来临。 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是被谁扯碎了的云絮,没头没脑地飘下来。 计昭南尤其喜欢下雪,这样的天气,总能让他想起逝去的韶华。他紧握住长枪,阖眸如眠。被雪掩埋,被雪拥抱。 姜望的头上、肩上、身上,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他一动不动,也没有气息和体温,仿佛石林里的其中一峰。 就这样过了一阵,忽然间天空被撕碎了,风雪被撞出一片巨大的空洞。嬴武威严的道躯,像是已经发射的石弹,轰隆隆地横过长空——他是倒飞的。 在这个过程中,还有真血飞洒,每一滴滚烫的血液,都要在雪地里滴出一个细幽的深坑。 显然嬴武已经受了伤,而皇夜羽还未露面!绝巅强者的力量,压迫得嬴武这样的顶级真人喘息艰难。 “孤已被发现——尔等散开逃命,扰乱修罗阵线,伺机传讯回国,叫我父皇来救!” 纵然是洞察世界真实的当世真人,又如何瞒得过绝巅强者?嬴武显然也做不到屏蔽皇夜羽的感知。 所以从一开始,姜望等四尊真人,赶到丙字战场潜藏,就不是为了埋伏偷袭。 此时嬴武如计飞来,冰天雪地之中,骤然飞起三道惊虹,却并不是支援他。而是分开三条不同的路线,同时逃往长城! 第四尊真人秦至臻,直接在虚空逃遁,不在外间显露痕迹。 皇夜羽那比嬴武更高大的身形,紧逐嬴武而至时,所见便是这样一幕——前段时间在长城内围向他出手的几个人族小崽子,这段时间在战场空隙大肆猎杀修罗战士的所谓人族天骄,被他逐杀嬴武的动静所惊,想要逃回母亲的怀抱。 怎么可能? 每一尊人族天骄,都是修罗之仇雠。今日虽芥藓,他日必大患! 皇夜羽有一根末端如闪电的箭尾,此刻箭尾稍垂,双手错开,错出一对蝶翅骨刀。双刀在手,此世大有不同。 那天府秦至臻,身法自由,行于虚空。但虚空之中,变故陡生,灾殃不断。彼此碰撞的时空波纹、有如电光的历史罅隙、古老深渊、寂灭湮雷…… 所有平时难以遇到的虚空危险,都在同一时间聚拢。 秦至臻就像游于江海的“善泳者”,遇到了江海狂澜骤起时,险些溺亡当场!不得不逃进阎罗殿、返身上岸。 那无双战将计昭南,着宝甲、披白袍,人枪合一,穿入风雪,几是一闪而逝的电光。但电光也能被精准捕捉。漫天风雪骤成刀,无尽锋刃扑面来。硬生生将他劈出人枪相合的状态,将他一路劈回最初的起点! 何为绝巅? 真人之君,天地之师,一念天地改! 纵然重玄遵如日巡空,烈光折雪,亦不防天垂冰棱,根根如吹箭——而且它们的力量是如此强横,瞬间将日轮都扎成了刺球! 烈阳融雪本是天理循常,但这些冰棱之箭却是丝毫不惧烈阳,反将日轮冻住。 相生相克的关系,被皇夜羽重新定义。 此所谓“衍道”! 姜望身法之快,世所罕见。他在疾飞的同时,还百转千折,动作潇洒而飘忽,几乎不给对手捕捉的可能。 然而狂风飞幕,落雪为墙。 在姜望极速飙飞的前方,岿然出现一座风雪高墙。此墙高上高天,低入寒地,绵延好似无尽,竟随姜望而走! 四真分窜,各显神通。 皇夜羽抬刀定矩,一个都不准逃。他尤其看向姜望:“小友,先时相见,不是要宰了本座么?先时追何切,今日逃何急!” “今日家中有事,咱们改日再战!”姜望倏如流光,窜天千丈,又横折骤转,带起重影起伏。 一时天上地下到处都是他的残影,可那风雪之墙,始终拦在身前。 姜望仰天怒吼,遍身真火张炽,飞出一尊五百余丈的狰狞魔猿,魔掌大张,高举烈阳般的真火,狠狠按上风雪高墙—— 轰! 漫天风雪,簌簌而落。 那巍峨高墙,只是摇晃了一下,随后又在绝巅力量的加持下,变得更加坚固。 三昧真火爬满风雪高墙,点燃了风雪,却无法将其烧融。风、雪、火,共存一处,立成这不可逾越的壁垒。 所谓无物不焚的烈焰,像是开在墙上的藤蔓的花。 力量本质的障壁,困锁当世天骄于笼中。 绝望!太绝望了! 姜望牙关紧咬,眼神中满是绝望和不甘。又在这不甘之中,燃起不屈服! “岁月长河,我有照影。绝巅之林,必有我名!我姜望英雄盖世,安能葬身于此?给我开!” 他周身团转着恐怖的剑气龙卷,以无限推高的恐怖的杀力,再次撞向风雪之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百无禁忌,生来无涯 “我师父还在等我……我一定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那是计昭南所发出的泣血般的怒吼。 他以流光绕身,疾飞于风雪长廊,抬枪勇进,正面迎杀那茫茫多的风雪之刃。绝巅强者只是一道神念,便有风雪诡谲,仿佛千万个绝世刀客,以风刀雪刃与他对杀。 计昭南难以招架,却不肯退,遍体鳞伤,却拼命往前。 不屈之志,令人动容。 秦至臻事先设想过许多的台词,紧要关头却发现都不那么合适。尤其是他最想以“归家”为口号,可是词儿被计昭南先说了。 他想了想,最后闷哼一声,咬牙不语。显化阎罗天子,披神魂之衣,提铁壁为盾,坚决地再次杀回虚空里。 留给皇夜羽的,只有无比坚定的眼神,和坚如磐石的意志。 横渡虚空狂澜,秦人定要归乡! “难道……就到这里了吗?”重玄遵喟然轻叹,有三分哀伤,一缕惆怅。 在满天风雪中,他是其中的一片雪。他有他的忧愁与皎洁。 他将被钉成刺球、被冻住的日轮推开,翻掌一按,按出明月一轮,抵天而嵌,他将铺开他的月轮世界。 但有一杆倏然而至的冰棱长枪,仿佛早就等在那里,将这虚实不定的月轮,贯穿为真实的存在,而后炸成碎影。 绝巅的意志不容跨越。 重玄遵却执着地要逃走。 他那坚决有力的手抬起来,以重玄神通对抗绝巅意志下的秩序。天地之间,重力完全混乱,风雪倒卷高天,元气溃散奔流。 但那从天而坠的冰棱刺箭,却丝毫不受影响,绵延不绝地向他杀来。 重玄遵飘衣似梦,在冰凌箭雨里飞速穿梭,手中渐而凝出长刀,眼睛仿佛已经斩破迷惘,看到了那条逃生的路—— 轰隆隆! 有雪山一座,拔地而起,正当其面。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又须再从头! 重玄遵那张淡看风云的俊脸,终于体现惘然。 皇夜羽从容地欣赏着这一切,欣赏着人族天骄为逃生所迸发的努力。 而自己,却提刀往前。 那秦国太子,素以勇武著称,在这生死关头,见得有几只大点的蚂蚱帮他分散压力,却也毫无战意,一心逃窜。 或者说,他特意逃到几位人族天骄藏身之地,本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逃跑机会。人族奸诈,此獠尤其! 天光为其蔽影,元气为他翻腾。 空间有边界,时间有尽头,但此时全打开。 百无禁忌,诸事皆昌。天空地阔,生来【无涯】! 顶级神通【无涯】于此阐发,令嬴武获得“不受限”的力量。 打破一切桎梏,跳出五行之外。 所谓“大秦嬴武”,仓皇地游走于无涯中,正要跳出这片时空,溯回长城—— 唰! 皇夜羽这时候才真正地斩出一刀。 这一刀无风无雨,看起来波澜不惊,轻飘飘地像是虚划了一记。 但天地已成枷,时空竟成锁。 嬴武那魁伟的道躯,一瞬间绷直,死死定在高空。他的双手双脚乃至脖颈,都被半透明的时空锁链捆住。 哗啦啦,那巨大的半透明的锁链中,甚至看得到流淌的时光! 这就是绝巅的力量。 站在此世最强之列的修罗君王,以碾压般的姿态,更改了此方天地所有的道则,禁锢了嬴武,令其“有涯”。 但在这个时候,皇夜羽感受到了一缕锐意。 那是即便站在超凡绝巅,也不能完全忽略的、咆哮的杀气! 那是登山的人,看向山巅的眼神。 此前一刻,姜望团身所化剑气龙卷,已然撞至目标——他的双脚,踏足风雪之墙。 整个人在巨大的冲击作用下,几乎是“坍塌”下去,他差不多缩成了一个球,而后剧烈舒展,借势一踏而返! 这一瞬间爆发的恐怖力量,使得那衍道道则之下不可逾越的风雪之墙,都狠狠地摇晃了一次。 乍看起来,便是那道咆哮的剑气龙卷,在触及风雪之墙的那一刻,便猛然回头。 在这“回头”的过程里,无边见闻交织成线,半透明的龙卷披上“雪衣”,赫然是一条身长千丈的见闻仙龙! 它去时快,来时疾,电闪百里。 虞渊有憾,仙龙回头! 姜望站在一对雪色的龙角中,手提长剑、披风浴火,视皇夜羽以赤金色的永恒。 狰狞的魔猿法相高飞在他身后,仿佛虚空的投影,但只是一抬掌,便有火海燎天。 上为魔猿举火,下有仙龙遨天。 这煊赫无边的图卷,在虞渊灿烂地铺开。 自剑仙人赤金色的瞳孔中,更是踏出一尊看不清面容的削瘦僧侣。 这尊众生法相,暴耀出极致璀璨的金光,合三宝、开四觉,一拳正轰—— 轰! 在仙龙身前足有方圆数千丈的空间,被这一拳轰得脱离了虞渊世界,整块的被碾压,而摇摇欲碎。 之所以还能撑住,只因为此间有绝巅,皇夜羽道意不允,将这片空间镇压回去。 是的,计昭南对王夷吾说的没错。面对修罗君王,他计昭南都要在侧面。 但姜望在正面! 他以真人修为,冲击无限的杀力,靠近伟大世界的极限。 哪里还有什么绝望和不甘?他真想杀绝巅! 此时此刻,姜望的进攻,完全侵略了视野。 可皇夜羽当然也不会忽略,计昭南自风雪长廊返身,重玄遵从满天冰棱刺箭中穿回,秦至臻虚空退归。 再现长城内围,五真逐世。 真是好狗胆。 他们仿佛以为修罗君王在长城内围的撤退,是慑于他们的勇气。 是什么让这些年轻人,轻视这个超凡世界的巅峰伟力? 皇夜羽再一次看到了人族天骄的胆大和狂妄。 他也愿意成全这些人赴死的决心。 遂回眸一瞥,抬起骨刀。 可是—— 哗啦啦! 锁链声响。 那禁锢嬴武的时空锁链,在这个时候忽然疯狂摇动。 时空的囚徒,体内仿佛喷涌着火山。 狂暴的力量摇颤空间,嬴武低垂的头颅,此刻骤然抬起! 他被禁锢在时空中央,不予自由。 可那只是因为,他不想走。 皇夜羽真正出刀的时候,就是这场杀局正式开始的时候。 “霸权所在,王者无羁!” 嬴武猛然握紧了拳头,拳心向上,额上暴起如龙的青筋,仿佛为他戴上威严的冠冕—— 啪! 时空结成的锁链,如琉璃般碎灭了。其间时光,散归天地。 那被慑服的天地规则,自然散落在他靴底,为他搭成永恒的阶梯。 天地之间所有的光明,都在向他靠拢,为他加上至尊的冕。 他在皇夜羽面前,踏足衍道,证就绝巅! 此时的皇夜羽,绝不可再从容。 这位在修罗族里称得上年轻的修罗君王,双脚一分,首先定住了在众生法相拳头下颤抖的此方空间。 下一刻道身前赴,已随心念迫近嬴武。他几乎放弃了对姜望等人的审视,把后背放肆地留给几个真人,而以最大的决心,斩向嬴武的绝巅路。 但有一座伟大桥梁,横亘在他和嬴武之间。 这是一座多孔石拱桥,桥下七十二孔,每孔跨度为五丈至九丈不等,桥柱三百六十五个。暗藏地煞、九五、周天。 是大秦洞天宝具,嬴允年的霸业纪念,名曰【灞桥】! 纵然江湖风波恶,能以此桥镇狂澜。 皇夜羽履空不停,一刀就将其挑起,可就在他刀挑【灞桥】的这个瞬间,被他放任的姜望,已乘仙龙杀来。 放眼诸天万界,也只有站在超凡绝巅、甚而在此之上的强者,才敢放任姜望的进攻。 可他终将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 说起来嬴武迈向超凡绝巅的时间点,正是姜望已经拥有足够实力,可以看清楚这一切的时候。 相较于那些绝巅冲击超脱的的伟大过程,这才是对他最有帮助的经历。 可惜此刻他无暇细看。 他只知道,名为皇夜羽的修罗君王,把后背留给了他。 皇夜羽的骨刀接触灞桥的那一刹,是名为姜望的男人,绝不可能错过的时机。 双耳观自在,耳仙人坐其中。 此时万籁俱寂,天地无声。 所有的声音都拢归一处,随着长剑的啸鸣,一同爆发。 仙龙长吟,魔猿咆哮,众生叹息—— 天下之耳,皆闻姜望生死戏。 他昂立于仙龙之顶,一剑东来! 空中有混乱的风雪作为屏障,皇夜羽在掀起灞桥的同时,也轻易凝成风雪之墙,将来势汹汹的真人阻隔于外。 纵然这是千钧一发,于绝巅强者也格外漫长,不可能做不出反应。 但也同样是在此刻,只听得轰隆隆的声响,一座古老阁楼自虚而实,凝现在魔猿掌中,亦化千丈之高,巍然落下,将这风雪之墙轰塌当场—— 此之谓洞天宝具,【太虚阁楼】! 重玄遵付出许多努力,把特殊的太虚角楼,修到了虞渊,将太虚幻境铺设到这里。 此刻在长城之外的这处战场,有足足三枚太虚勾玉在场,足够勾连太虚阁楼的力量,使之传递于关键。 而姜望,从来懂得把握关键。 不能久现的太虚阁楼消隐于空,不可逾越的高墙,坍倒为漫天的雪。 便是此刻,姜望驭龙穿风雪而出,好似神话中的人物,杀出了仙魔众生的一剑。以命中注定般的姿态,正刺在皇夜羽的后腰! 他感到自己的剑,仿佛刺进一座钢铁之山。 割下无数强者头颅的天下名剑,这时却难得寸进。 剑尖入肉,只得半寸便止。 来自此世极限的力量,与他的气机纠缠在一起。 绝巅强者的鲜血染在剑上,使此剑骤担万钧,姜望飘逸的身形,都随之一沉。他把握了战机,斩出绝世之剑,刺中了对手,却几乎迎来死局——如果场上没有其他人的话。 嘭!!! 就在姜望一剑刺来的同时。 嬴武已经踏足灞桥之上,将这座洞天宝具定稳,反过来再镇皇夜羽。这一步有天雷之声,是击鼓之鸣。 此刻是绝巅对绝巅,他虎视皇夜羽,大声喝道:“来,接孤霸拳!” 就此正面前行,一拳轰落。 霸拳即霸权。 权势所在,力量所在。这是西极之拳,虞渊此刻最有力的拳头! 皇夜羽必须分出最大的精力来面对这一拳,他凶恶的脸上显示一种凝肃,额前独角在这一刻莹白如玉。 此方天空却日转为夜。 面对真人,他可以任性操纵规则,道衍所有。但面对同为绝巅的嬴武,他必须展现他的根本道途。因为嬴武也已经展现他的根本。因为唯有根本道途,才是他们触及现世极限的那种力量。 今夜是风雪夜。 皇夜羽的根本道途,是虞渊深处永无天日的【黑暗】! 骨刀流过一抹永夜之黯,他双刀齐出,编织长夜,劈开了嬴武的拳头。 以黑暗对霸权! 他如此认真地对待嬴武,于他身后咆哮而落的风雪乱刃,理所当然地落了空——姜望早已撤剑脱身。 在与嬴武的绝巅对杀中,皇夜羽有轻如鸿毛的恍惚一念,得到一种觉知——姜望这样的真人,绝不是他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多少也要花点心思。 下一刹,一点寒星探进他的后腰伤口。 寒星是枪尖,枪身握在雪袍战将的掌中。 计昭南开启无双神通,以巅峰状态进入无我,在皇夜羽碰撞嬴武、对抗灞桥、击退姜望的瞬间,自侧面杀来了这一枪【真无双】! 这一枪来自饶秉章未归人间的呐喊,更启用了破阵之神通,具备独步天下的杀伤。 是无双破阵! 且正正扎在姜望刺出的创口。 皇夜羽刚刚愈合的肌肉,再一次被洞穿,已经结成的血膜,再一次被撕裂。 嬴武以灞桥定住道身,那被劈开的拳头,一瞬间聚拢,集天下之权为拳,也再一次轰下来。 又是霸拳。 又见霸权! 秦太子,霸虞渊。 他甫成绝巅,就选择这样残酷的厮杀方式,与皇夜羽对轰道途根本,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他相信他能扛得住皇夜羽的拼命,他相信姜望秦至臻他们能够帮他压倒胜利的天平! 皇夜羽已在灞桥之前,只差一步就能翻天,当然不肯退却,就此以刀迎拳,与立足灞桥的嬴武坚决对杀,同时也终于分出一念:“能够刺破本君的皮肤,倒也足见杀力。可是……你如何来找死!” 以刀抵拳,他和嬴武各自动摇。但他挥刀的同时,将身一拧,他的箭尾倏然穿出,洞穿了空间的间隔,直接扎在计昭南的心口处! 在这生死一刻,计昭南周身爆出无尽飞旋的气劲。 虚空中显现一只仰天长啸的插翅白虎,虎瞳显凶,杀意暴烈……可如此凶厉的白虎之形,却是一显即碎。 根本无法阻挡。 啪! 计昭南的无双宝甲碎如瓷器。 他赤裸的道躯就此显现于天地之间,流线型的肌肉线条,被无法计数的创痕阻截。这具久经沙场的身体,具有残酷的美感。而他的心口,正悬在箭尾之前,坦露在致命的攻击之下—— 铛! 在此危急之刻,计昭南身前出现了一堵厚重的钢铁之墙。 秦至臻的【铁壁】! 这门较为常见的神通,在沉默坚忍的秦至臻掌前,竟似虞渊长城,巍峨不可侵。 咔! 咔咔咔—— 在箭尾落下来的那一刻,铁壁还是崩碎了! 皇夜羽百忙之中的这一甩尾,轻易击穿了计昭南的防御、击碎了无双甲、击破了神通铁壁。 但计昭南也收枪惊退。 皇夜羽的箭尾还在追逐,与秦至臻错身而过。 秦至臻的铁壁神通被生生击碎,吐血却不走,反而纵身前扑,手提黑刀,以阎罗天子之尊身,一边吐血一边斩向皇夜羽。 嬴武还在与皇夜羽对轰。 姜望敢上,计昭南敢上,他秦至臻凭什么不敢? 他的左手也是一招,准备学姜望之故技,以太虚阁楼轰碎皇夜羽可能会有的阻隔,从而斩出决定胜负的必杀之刀。 但只听得一声—— “轮到我用!” 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自他眼前掠过。 重玄遵不出则已,一出惊天动地。 日月星三轮刀已在左手,他右手高举太虚阁楼,狠狠砸向皇夜羽的后脑勺。只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砰响,这一下砸得又稳又准又狠。没有几十年的苦功,砸不了这么熟练。若无顶尖的战机捕捉,砸不了这么精准。 皇夜羽立在灞桥之前的道躯,都隐约摇晃了一下。 而白衣阁员掌中一刀横抹,风雪开,天地裂—— “吾生而见道,今日斩道!” 那茫茫永暗,竟也被日光月光星光撕开一道裂隙。 这是……斩妄之意,斩道之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万岁成空 重玄遵天生道脉,生而【斩妄】,在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道在何处。 别的孩童是知道哭,知道笑,知道说话。 他是知“道”。 曾经有两位接近超脱的存在,对他表示浓厚的兴趣。一个想传他衣钵,一个想占据他的道身。 一个是道历新启以来最天才的人物,一个以五万年血河宗为礼赠。 而他从未动摇,始终自视其道。 当然如今时过境迁,可以视为两次成功的“斩妄”,他为自己斩除了两次错误的人生选择。 但在血河宗和太虚派的结局来临前,谁能如他一样坚决不为所动呢? 他始终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他想要的他都要拥有,除此之外,诸事无聊。 此刻这一刀,发源于根本之处,三十年来知一“道”字,今夜至此便斩“道”。 从洞真至衍道的那一步距离,是天与地的差距。可重玄遵这一刀,却溯及起源。超越神通、规则而存在,直指道途根本。 这是重玄遵自信能与姜望、斗昭争生死的刀! 在【黑暗】这一道途,皇夜羽已经占据最高, 诸天万界都无人能与他相争此途。 但是在这一刻,他已经受损的道躯,被韶华枪扩张了伤势。他下意识的反击被姜望避开,他分念的一刺受阻于神通铁壁、也未能杀死蝼蚁,而本躯在与嬴武的僵持中,被砸至后脑的太虚阁楼动摇了一瞬。 撑天之峰已动摇。 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刀一抹而过。 无尽黑暗有微光。皇夜羽的本源道则,竟然产生了些微之隙,而在霸权的压制下,裂隙迅速扩大! “你们找死!” 皇夜羽变斩为拍,想要将灞桥推开,先分出一些气力,杀死这些嘈杂却还带点毒性的蚊虫。 嬴武却是又一步踏前,踩下灞桥,五指大张,把握天地:“诸侯尽西来!” 他太霸道。 横冲直撞,百无禁忌。 仿佛至尊天子,收天下之兵,敕命之下,无有不从,不从者尽死。他一把抓住了皇夜羽的骨刀,与其两面相对。 两尊绝巅道躯,此刻近在咫尺。道途全方位地碰撞在一起,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风雷! 嬴武纠缠皇夜羽于灞桥之下,一手抓刀,一拳轰面:“称臣亦死!” 在这一刻,皇夜羽终于明白,原来他才是被垂钓的目标。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这样的事情,太狂妄,太匪夷所思。 堂堂修罗君王,岂甘如此授首? 在这一刻他仰天长啸:“今夜永夜,黑暗永沦!” 他的道身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有如狂潮席卷所有。他是风暴的起始,海啸的初澜。 被人族天骄所选定的这片战场,早就已经被长夜笼罩,此刻更漆黑如墨。 只有几缕残光,是人族天骄的挣扎,可根本照不透这样浓重的黑暗。 整个战场都在下沉,这巨大的一片空间,被剥出了新野大陆而存在,陷进永恒的虚空。 这里是虚空,是长夜,是永远不能逃脱的牢笼。更是一尊修罗从出生到死亡,都无法摆脱的命运。 是修罗生来就带着的恨! 所谓石林,已经不复存在。所谓时空,不再具有实感。所谓规则,不能再被定义。 所有人都在这里沦陷。 现在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时刻。 嬴武的霸拳在靠近,又被无限地拉远。 皇夜羽意欲抽身而走,又被霸权死死镇压。 两尊绝巅道躯,在混乱的时空里彼此纠缠,疯狂厮杀。黑暗之中,又有突起的一刀,正指重玄遵的眉心。 重玄遵对战机的把握不输于姜望,他提前就有预知地抽刀疾退—— 但根本避不开! 在绝顶高处看洞真,何处不是疏漏? 此刀如同天外来,先于重玄遵而存在。斩下了必定的命运。 皇夜羽单刀战嬴武,分出一手来屠真,这本该是比杀鸡还简单的事情。 然而在这极致的黑暗中,仍然有星光闪耀。 忽闪忽闪忽闪。 骨刀之前,那璀璨的事物不断破碎,又不断出现。 接连三次之后…… 铛! 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前进的刀锋,又一次斩上了铁壁。 还是秦至臻! 大家都是太虚阁员,权限差不多,又都在一处种族战场,你用得,我也用得。对于太虚阁楼的使用,只能是手快有、手慢无。 秦至臻一抬手,招了个空,太虚阁楼先被重玄遵“借”去。如他这般的战士,当然不会就愣在那里,握空的手顺势落下,启用【万化】补充神通之力,再次召出【铁壁】,恰在此刻,为重玄遵挡住致命的进攻! 铁壁再次被斩碎,秦至臻这一次不但吐血,还被恐怖的力量波及至道躯失控,腾身倒飞。 在铁壁神通的碎屑里,皇夜羽杀真的屠刀还在前进,星轮又闪烁了三次,碎掉三轮。 而只见一袭白衣遽然而返。 重玄遵竟然不再逃走,返身扑回,以刀迎刀! 铛! 日月星三轮刀斩道而至,落在骨刀最薄弱之处—— 然而两相一触,断裂飞开的,仍然是重玄遵的神通之刀。 绝巅之刀,余势难绝。 重玄遵在极危之刻侧了一下头,骨刀的锋刃几乎擦脸而过。 但骨刀带起的锋锐气劲,仍然落在了脸上。 这张英俊至极的脸被横着剖开近半,分开的肉瓣下看得到颧骨。 而他错锋而前。 在飞溅的鲜血之下,在令人牙酸的骨骼磨损声里,白衣飘飘的重玄遵,与这柄骨刀错身而过——他仍然迫近皇夜羽! 重玄之力不断推高他的速度。 溃散的神通之光在他掌中握回,他又抓住了日月星三轮刀! 他仍要向绝巅冲锋! “你敢在面对孤的时候分心让手!”嬴武勃然大怒,如高天之倾,咆哮霸主之恨。携大势而来,封住皇夜羽的单刀,一拳将他的道身定在当场:“死罪!” 皇夜羽的箭尾如投枪般杀至,天马行空的一击,钉在嬴武的拳头上。在绝巅力量的催动下,这根箭尾之外,旋飞丝丝缕缕游蛇般的道痕,死死抵住嬴武的霸拳。 他分出一刀去斩杀重玄遵而未能竞全功,这刀竟然收不回来,被灞桥隔绝在外。 嬴武虽然刚登绝巅,又岂是能被小觑的? 在这相持之时,他身后有茫茫多挥拳的虚影,千拳万拳十万拳,如铁匠砧铁,如壮士击鼓,压得箭尾欲坠。 皇夜羽雄健的道躯,岿立于夜色中央。他的瞳孔在这一刻有极致的道途演化—— 苍茫永夜,烽烟骤起,万事万物都寂灭,黑暗的力量向四面八方乃至于不同的时空冲刺,想要打破灞桥的镇压,争得喘息空间。 但那石桥,仿佛一片天。九五至尊,周天星斗,灞桥下的嬴武,仿佛戴上了平天冠。熙熙攘攘的人间声音,汇聚成君王的霸权,落在他的拳头上,一镇永镇! 皇夜羽抬膝而撞,好似地龙翻身。嬴武亦回以膝撞,是集权而碾。 双方已经贴身,每一分力量都在相争。 意念,道途,拳脚,绝巅本源…… 大秦太子使出浑身解数,将皇夜羽死死定在这里,带着他走上生死对耗的天平。 而奠定胜负的砝码,正在坠落—— 重玄遵已经足够坚决,他的刀也足够快。 但这还不是最快的反击。 在这之前,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在防御神通两次被硬生生摧毁的情况下,身不由己地倒飞。 却有一杆霜雪长枪,与他反向而飞。白枪和黑刀,在空中平行交错。 摆脱了生死危机的计昭南,没有半点犹豫地又杀回。 他那银白如雪的韶华,却在此刻的枪尖尽头,有了一点“暗”。 黑暗的“暗”。 这一枪的这一点,与这黑暗的世界本为一体,是他所描述的皇夜羽的故乡。 此枪名为归处。 是计昭南预备去见李一的第三枪! 大丈夫,马革裹尸是归处。 饶秉章,人间是归处。 计昭南,枪出当归也! 相较于登顶前的那个李一,计昭南或许是全方面落后的。若是简单地分个胜负,他没有半点机会。 但至少在这一枪里,这极致的杀伤,的确有资格将李一拉到生死的斗场。 可是计昭南追星赶月只求归的这一枪,仍然不在最前。 在如此时刻,整个战场已经不再有任何事物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统一——除了正与皇夜羽对峙的嬴武,和疾行在生死线上的几尊真人。 从这个状态来看,不让甘长安和王夷吾参战,的确是正确的选择——以他们的修为,仅仅是在这片战场里保持自我,就已经非常艰难。稍有疏失,便只能成为黑暗的一部分。 但在这深沉如墨的黑暗里,黑暗并不是绝对的主题。 皇夜羽道躯有损,那是被长相思刺破、被韶华枪扩大的腰眼。 皇夜羽的本源道则有隙,那是被斩妄穿透、被霸权撕开的裂隙,至今被灞桥镇着,不使愈合。 裂隙是光之来处。 透隙而来的,可不止是日光月光星光。 那罅隙之中先是映着火,金色、赤色、白色的火光,不断变幻、彼此辉映。 而后遽转赤金。 永恒不朽的赤金光柱从天而降,就此击穿了黑暗。 仿佛天地初开、神光照世。 所谓“光柱”,亦只是留痕。 是那出剑的人太过快绝,他的光明遗落在时空,他的不朽被黑暗所铭刻——他贯穿了无尽的黑暗,一剑再次杀至修罗君王的腰眼。 绝巅道躯,本能地阻隔长剑。 在这个时刻,姜望那张宁定的脸,忽显忿怒魔猿相,忽显高渺仙龙相,忽显慈悲众生相。三变之后,诸相尽皆散去,赤心定一是真我。 身成三界,最强之态! 他的剑长驱直入,就此贯穿了皇夜羽的道身,从腹部穿出! 三昧真火、不周之风,绕皇夜羽而流,外焚其躯,内剐其骨。令这尊立足于现世绝巅的修罗君王,发出痛苦而惊怒的吼叫声! 皇夜羽的箭尾终于不能抵住压力,寸寸崩断。嬴武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独角上—— 时空好像定止在此刻。 皇夜羽的道躯这时忽明忽暗,两种臻于现世极限的本源道则,在他的身体内部交锋。他还没有认输,这一切仍未到终结。 但—— 噗! 流光飞逝,韶华难追。 有一杆雪白的长枪,穿越赤金色的不朽通道,恰于此刻抵达了终点。枪尖从皇夜羽的后颈贯入,从他的喉结穿出! “嗬!” 皇夜羽无法发声。 而他的道身又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这具当世绝巅的皮囊,在一个全新的位置被剖开。形制独特的三轮刀,笔直穿进皇夜羽的侧腰,而且横向一拧,试图将其两分。 丈余高的绝巅道躯,此刻静止不动。体内却天翻地覆,似有山洪奔,有天雷鸣,咆哮不息,无一刻止歇。 战斗已经结束了。 皇夜羽的本源力量一溃千里,再也挡不住嬴武的霸权。 在这天崩地裂的创伤中,皇夜羽死死地盯着嬴武——他意识到真正可怕的事情,现在才开始。 他是一个习惯了恐惧的强者。 这一生的艰难,却也不用再描述什么。 过往种种不如今。无非十指为锄,磨膝做阶,从虞渊深处,一步步爬上天路,爬到超凡的绝巅。却崩溃于一瞬。 皇夜羽终于感到痛苦,他痛苦于自己眼中只看到绝巅,因而落进局中。痛苦于未能利用好绝巅的力量,为族群杀出真正的未来。 修罗诞生于仇恨,他恨自己不能雪恨。 在如此时刻,他的一双眼睛,彻底地被墨色涂抹。 他好像看到那条伟大的虞渊天路,亘古煎熬的岁月里,有多少战士在其间挣扎。 他仿佛听到了那些因他而起的欢呼声,是那样的鲜活和热忱,他们生活在地狱里,不止是有恨。修罗族为他皇夜羽的登顶而欢庆—— 万岁,万岁! 万岁成空。 都不见! 在生命的尽头,他斩出最后一刀—— 一道比长夜更深邃的幽黑,自他的绝巅道躯拔出,展现一种无明无觉的恐怖,随黑暗蔓延,斩敌于无尽之处。 永黯天刀! 这一刀要斩谁? 在皇夜羽出刀之前,几尊真人就已经撤退。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刺中他的那一刻,姜望他们就收剑的收剑,抽枪的抽枪,撤刀的撤刀。 没有谁会愚蠢到贴着一尊绝巅强者进攻,除了同样是绝巅的嬴武。 只是因为皇夜羽的这一刀来得太快,才形成了三位真人在出刀瞬间逃离的假象。 当然,这一刀无论是给哪个真人,他们都不可能扛得住。 所以重玄遵已经提前按出了星轮,姜望也以魔猿法相为身后之盾—— 嬴武轰出了他的拳头! 口敕天威:“不予瞑目!” 他强行定止此刀,并用拳头将其挡住。 刀锋与骨骼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皇夜羽生命尽头的这一刀,直接将嬴武的整条右臂剖开,一直到躯干才止——停止的原因,是嬴武左手掌刀自切,将右臂削去,也将永黯天刀的力量斩离道身。 而尽管如此,嬴武的胸膛,也已经出现一道清晰的裂痕,五脏尽显其外,被他一把按回,系血为腰带,重新以蟒服遮盖。 此时虚空波澜一动,秦至臻强撑着伤势穿越虚空而来,以缄默忍受、精彩绝伦的一刀,斩落皇夜羽的道身 这是真人之躯压抑到极限的爆发,堪称华彩—— 但斩了个空。 在名为“横竖”的黑刀落下之前,皇夜羽的力量就已经崩解。那所谓的道身,只是眷恋于天地的留影。 无尽的黑暗散去,失落的战场重回新野大陆——虽然已经变成一片空白之地。 天光大好,不见飞雪。 俄而有暖风吹过,极远处光秃秃的山色忽而染翠。 淅淅沥沥,风飘细雨。 这是复苏万物的风,是滋养大地的雨。 此后百年,此地灵根不绝。 此后千载,此处元气不衰。 因为皇夜羽的死,新野大陆将会更加丰沃。 今日斩绝巅,大益于天!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同赴燕山 不可思议。 堂堂修罗君王,站在超凡绝巅的存在,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群人族的天骄掀翻。他的力量还归世界,他的道身滋养天地,他的姓名,将永远铭刻为这群天骄的武勋。 今日围杀绝巅之人,其中最年轻的只有二十七岁,最年长的也才四十三岁。 他们所有人的年龄加起来,都不及皇夜羽生活的年月。 超凡路上是何等残酷,百年孤苦,千载勤修,一朝抹去,万岁成空。 这一场反钓绝巅、掀翻绝巅的大战,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结束。 漫长的是筹谋和等待,是嬴武追杀宗湮的表演,是人族和修罗族在长城之外掀起的大战。 在宗湮放出嬴武的情报,皇夜羽紧急折返之后,他们一追一逃,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丙字战场。 而后决战爆发,生死一瞬。 中间有千百次交手,但都在极小的时间尺度里。 称得上惊心动魄,生死也都在一念之间。 黑暗散去,风雪已歇,这辽阔天地,不免让人生出劫后余生之幸。 参与围杀的一众天骄,几乎人人带伤,尤其以证道绝巅、正面拦下几乎所有攻势的嬴武为甚——唯独姜望是个例外。 那边计昭南的无双甲碎了;重玄遵的俊脸都被剖开、星轮只剩一颗;秦至臻两次被打破铁壁、最后又强撑出刀,道身都在崩溃的边缘,此时正在调理;登临绝巅的嬴武直接断掉一臂,还被开膛破肚。 姜望却还意态自如,一场围杀绝巅的生死大战结束,他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可谁也不能说他不卖力。 他制造了除嬴武之外最大的战果,他每每都是第一个杀到皇夜羽近前,也率先杀破了皇夜羽的道躯。 他甚至正面进攻皇夜羽!虽然最后剑刺的是后腰。 险死还生的计昭南,打量着冠发齐整的姜阁员,颇有些唏嘘:“甘长安把肉身交给你是有道理的。” “是的。”姜望随口道:“你先把衣服穿上。” 激烈的生死搏杀里,什么都顾不得。计昭南此刻方觉身凉,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迅速披衣。 那边重玄遵抬手一按,便将脸上的狰狞伤口复原——洞真之躯的伤势当然没有这么容易修补,他是用重玄之力,一瞬间千百次的缝合,强行将分开的血肉定在一起,以造成视觉上的复原效果。 这伤势本来也不算严重,以他的体魄,自然生长也能修复。至于现在,叫人看不出来就足够。 他又重新是那浊世佳公子,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衣领:“我得批评你一下,姜阁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表演很表面,过于浮夸?” “得了吧你!”别人说也就算了,重玄遵开这个口,姜望尤其的不服气:“我说两句豪言很符合身份的好吗?难道要跟你一样,在那里伤春悲秋,就差吟诗作赋——都什么时候了,重玄阁员,还顾影自怜?知道的是你要围杀皇夜羽,不知道以为你在参加什么诗会呢!你完全没有领略到这场戏的精髓,你也无法调动观众的情绪,你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根本不懂表演!” 计昭南本来也想评论两句,见姜望反应如此激烈,看来是戳到痛处,也就作罢。而且听他骂几句重玄遵也挺好。 姜某人长篇大论,重玄遵只是轻轻一拂袖,喟然叹曰:“蟪蛄不知春秋!” “少给我装读书人!”姜望不屑一顾:“蟪蛄知不知《五谷种植图鉴》啊?” 这两位竟然讨论起农事来了,真是何处无竞争。 天骄之争,方方面面啊。 秦至臻在一旁并不说话,这会儿好不容易稳定了道身,一时想到太多,默默用左手抽了右手一下。 计昭南有些好奇:“秦兄这是?” 还是嬴武懂自家人,按着断臂的伤口,笑道:“嫌它太慢?” 秦至臻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关注了,没什么表情地道:“活动一下关节而已,毕竟战争还未结束。” 是的,战争仍未结束。 杀死皇夜羽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从这里到虞渊长城,才是更为艰难的考验。 一尊修罗君王的死去,波澜荡及整个新野大陆,这动静瞒不住。 修罗族将有怎样的反应? 前线战况如何? 一概不知。 声音可以传讯、文字可以传讯,甚至于光的折射、元气的共鸣、情绪的呼应……此般种种,都可以作为【信道】存在。 古往今来情报的传递与阻截,都是战争重要的一环。 为了阻隔千奇百怪的神通,战争双方通常会直接击碎关于信道的规则。 在已经铺开大战的战场上,若将种种规则下的信道,具体地描绘出来——此刻的信道就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怒海,信息本身无法穿越其间,只能载于舟船。 这些舟船,就是一个个具体的存在,比如信骑、比如飞鹰、比如种种异兽——显然在现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可能穿越战场。除非那位信骑是一名衍道真君。 已经完全贯通现世的太虚幻境,也不能在战场上例外。 姜望他们所召来的太虚阁楼,耗用的是太虚勾玉的力量,所以使用次数相当有限。对长城内围特殊角楼的呼应,只是作为打开这份力量的钥匙——可以理解成不断变幻的符文秘钥,无须连接,有所呼应即可。 要召出太虚阁楼,太虚阁员的权限、太虚勾玉、太虚幻境的呼应,缺一不可。 想利用太虚幻境传讯,则此刻难为。 在前路一片迷雾的情况下,这些刚刚围杀修罗君王的天骄停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讨论演技,而是在做必要的调整,为了迎接更残酷的战斗。 远远有流光一闪,那是神游归来的魂魄。 甘长安从系在姜望腰间的储尸袋里跳出来,鬓发凌乱、一身血渍:“呸呸呸,这都什么,怎么弄我一身血……这条尾巴是什么?” 他把缠到脖子上的血淋淋的尾巴扯下来。 姜望理所当然地道:“皇夜羽的箭尾,我好不容易抢下来的。修罗君王的残躯,仅剩这一点,收藏一下很合理吧?” 秦至臻在一旁寂然无言。什……什么时候的事情?姜阁员好快的动作! 甘长安强忍着恶心,手都在抖:“我特地给你这个专业的储尸袋,是希望你好好保管我的肉身,不是让你把我跟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一块的——” “行了行了。”姜望不耐烦地打断:“这次就算了,你下次注意点。” “你又原谅我了?!”甘长安气得不行,又掏出一个金灿灿的胳膊:“这个呢?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真把我当尸体啊?我甘长安就算成了尸体,也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跟我一起放吧?” “放心,都比你强。”姜望一把将储尸袋抢回来,把胳膊、箭尾什么的都塞回去:“你都说了是储尸袋,我放点残肢进去有什么问题吗?” “有点眼熟啊。”重玄遵冷不丁道。 姜某人是有操守的,收了斗昭的钱,绝不会告诉别人斗昭的断胳膊断腿在自己手里。直接把重玄遵当空气,又催促甘长安:“别废话了,现在忙正事呢!你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 甘长安悻悻道:“皇夜羽一死,我就过来了。他死前修罗国度没什么特别动静,现在死了,什么动静都不重要了。” 因为这一行人此刻只能往长城走,再也不会回头。 无论虞渊深处有什么动静,他们都要将之甩在身后。或者换句话说,无论虞渊深处有什么动静,一旦追上他们,他们就可以和皇夜羽一起被纪念了。 嬴武披着残破的蟒袍,仅剩的左臂握成拳头:“诸位,尚能战否?” 姜望,计昭南,重玄遵,秦至臻,俱不言语,只是握紧兵器。 甘长安大喝一声:“愿随殿下!” 嬴武于是转身,直线往前:“孤为诸君开路,自此一步不停!谁若掉队,便自争其命吧。诸位——莫再回头!” 在这种跨越战场的冲刺里,若有掉队,必无幸理。 现场的这些人,哪个不是久经生死?倒也没谁需要强调。 六人结成六合之阵,以嬴武立乾门,一往无前。 队伍很快就来到“哨位区域”,王夷吾像一支弩枪,从地底倏然拔至高空,自然地加入阵法,与甘长安同守坤门。 计昭南松了一口气:“情况怎么样?” 王夷吾下意识地观察阵型,打量大战之后的众人,嘴里严谨地道:“我不敢靠战场太近,只能远远望气观煞。关外战场还是修罗占据优势,皇夜羽死后,虎牢关战场有异动,可能会有修罗君王抽身回援;同时燕山关外兵煞混乱,人族兵煞和修罗兵煞绞成一团,以煞盘而论,是典型的龙困浅滩之形,我推测是贞侯在关外被截断了退路,陷入重围,不知是不是他的设计;武关战场相对僵持,我方兵煞绵密如蛇盘,应该是甘老将军的风格,如果咱们走武关,甘老将军用兵很细致,应该可以支援到我们……” 姜望以乾阳赤瞳远眺那似乌云聚顶的兵煞,只见绵绵茫茫,好似云海无尽,根本分不清哪边是哪边。 看个如此混乱的兵煞,能看得出这么多信息来。 这就是军神秘传的《点兵天书》么? 还是说王夷吾格外有这方面的天赋? 正侃侃而谈时,王夷吾忽地一惊:“师兄,你的甲呢?” 计昭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发现。 “长城守军是为了配合我们围杀皇夜羽而出城,在确保我们安全回返之前,他们不会撤军。但这也是有极限的,我们的安全,绝不优先于长城的安全。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嬴武看着极远处的兵煞浓云:“诸位怎么看?我们选哪个战场入关?” “燕山关!”姜望和重玄遵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都是习惯把握命运的人,在关乎生死的关键选择上,绝不会交由别人做决定。当然也不会不好意思表达。 嬴武道:“理由?” 重玄遵在疾飞的过程中,仍然保持翩翩风度,淡然道:“听听姜阁员的军略吧。” 姜望也不管他是不是阴阳怪气,很直接地道:“首先,燕山关是离我们最近的三座关城之一,本就在备选之列,这是战前就有规划的;其次,皇夜羽被杀,秦太子衍道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虎牢关那边如果有修罗君王撤下来,一定比皇夜羽强大得多,局势越清晰,对我们越不利。我们需要混乱,越乱的战场越适合我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贞侯是虞渊长城的灵魂人物,他如果有布局,我们应该帮他。他如果有危险,我们应该帮他。” 两个“应该”,说服了所有人。 嬴武补充道:“他也一定能帮到我们。” 计昭南提枪在手:“既然大家都有决定,那就尽快。” 嬴武的目光在其他人身上掠过,得到全部肯定的回应之后,便骤然折身。 六合之阵,天骄七人,同赴燕山关。 …… …… 生机勃勃的原野,是修罗君王皇夜羽身死之地。 此前这里是什么模样,大概不会有谁记得。 这是已经分出胜负的战场,万物复苏于腐肉。 在此舍命搏杀的众人早已散去,唯留一座石拱桥,寂寞地架在原野,仿佛从来便修筑于此。 它的名字叫【灞桥】。 嬴武没有带走它,其他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 在某一个时刻,它忽然显现虚形,化作掠影——虚影一闪即无踪。 原野空空也。 无名的野花开遍。 生死是永恒的主题,每时每刻都在重演。 伟大的虞渊天路,是修罗斧凿的新生。 在这条无法用距离来描述的伟大天路上,永远有修罗族的战士在跋涉。 他们脚下踩着的,或许正是祖辈的尸骨。他们的尸骨,或许也将铺垫为后辈的阶梯。 一尊绝巅强者的死去,对修罗族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剧痛。 而短短数年之间,先死阿夜及,再死皇夜羽,这无异于是将修罗族本就艰难的命运,推向深渊更深处。 无底虞渊的下方,那“不可回归之地”,一时也有叹息响起。 但这声叹息才刚刚响起,便又下坠。 像是一个具体的存在,被另一个具体的存在砸了下去。 而后有一座古老石桥,横跨虞渊。 这七十二孔的石拱桥,竖接时光,横锁长空,仿佛要作为一张石盖,将这无底的虞渊盖住! 然而虞渊天路上跋涉的茫茫多修罗战士,却彷如无觉,仍然往上走。 虞渊深处一种伟大的力量正在发生,不显形迹,独落石桥。时空在这一刻产生巨大的波澜,仿佛怒潮要将石桥卷回深海—— 这座形制古拙的石拱桥,却也并不对抗,倏然缩小百倍,仿佛一个具体的人,就这样跳进了虞渊。 “呜呼!” 那声哀叹随之一起坠落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昊天高上末劫之盟 深渊无尽,灞桥无尽地坠落。 时间在这里不存在意义,距离也不过是感受的尺度。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 可以是一瞬间,可以是一万年。 可以是一丈远,可以是千万里。 这座古老的石桥,到底是在坠落,还是在飞升。虞渊的尽处到底是日落,还是天空——谁又能说得清呢? 总归灞桥是跃下了虞渊,便姑且描述为“坠落”。 “伟大”是一种超乎界限的力量,它打破了现世的极限,也超越诸天万界而存在。它不能够被描述,也无法被触及。 此刻的灞桥,深陷于伟大的力量里。 在这无止境的坠落中,响起了一个混乱至极的声音。 它怪诞、邪异,仿佛亿兆个声音混杂在一起。 绝巅之下的修士,仅仅只是听到这个声音,便要道则崩溃而死。若试图辨析这个声音的内容,哪怕是绝巅修士,也很有可能陷入疯狂! 然而这个声音,被灞桥捕捉了。 此声道——“嬴允年!超脱共约犹在,人族想要撕毁它吗?” 大秦太祖嬴允年,道历新启以来第二个成就超脱的伟大存在。 灞桥乃是祂当年纪念霸业所制之宝,也理所当然成为祂回归现世的桥。 在近古时代的尾声,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几乎毁灭这个名为【现世】的万界中心,使诸天万界都归于寂灭—— 若真是那样的结局,诸天万界所有生灵都要灭绝,什么洞真、衍道都不能活。 超脱也要沉眠,“永恒”都要存疑,因为永恒的世界,已经不复存在。 那些伟大强者所看到、证得的真不朽,亦无不朽之根基。 那么“永恒”和“不朽”,都无法再定义。 诸天万界所有的一切都会寂灭,须得等待漫长不知多少纪元,才有可能迎来复苏——又或许永远不会复苏。 纵然有那能够对抗永寂,对抗沉眠的无上强者,也只能飘荡在【无】。 因为世间无“有”,因为“世间”也不存在。 谁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结局,所以“超脱共约”应劫而出。 它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叫《昊天高上末劫之盟》,乃是诸天万界之中,最高层级的盟约。它限制了超脱在现世的出手! 此约之后,才有道历新启。 这份盟约具备如此伟大的意义,当虞渊深处的伟大存在,刻意提及此约,是必然要得到回应的。 所以那横渡时空的古老石桥中,响起嬴允年温润的声音:“我以为是您不打算遵守。” “真是岁月苦多啊。”在混乱的时空里,那个极致怪诞的声音道:“嗬嗬嗬……当年跟吾对话的,是人皇有熊,是玉京道主,现在却换了个不到万岁的小年轻!” “超脱无古今!”嬴允年的声音道:“年月对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伟大如您,也需要知晓我的名字,不是么?” 极致怪诞的声音道:“吾名永彰,尔辈缄藏。超脱共约上,可没有你的名字。” “还没有来得及签。”石桥里嬴允年的声音道:“我会签上去的。” “在将签而未签之间,你就拥有现世中有限的自由。”极致怪诞的声音道:“呵……所以你竟放肆如此,只身来吾座前!” 《昊天高上末劫之盟》当然不是一纸空文,上面签署着诸天万界所有超脱存在的名字,具备伟大的力量,限制了超脱的出手。 是彼刻所有超脱达成共识后,为了防止诸天万界的寂灭,主动给予自身的限制。 若要强行类比的话,它可以视为《太虚盟约》的终极状态。它的力量来源于“共识”,是定约者所赋予。 无论谁先破约,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嬴允年成就伟大的时代,超脱共约早就已经签订完成,上面当然没有他的名字。相类于此,姬符仁也是这样。这两尊道历新启之后的超脱,是超脱共约之下,相对自由的存在。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不受约束。 “此至高之盟,不朽圣约。凡超脱不得随意干涉现世,以免寂灭之灾。誓约之上虽无我名,我亦受其所约。”嬴允年淡淡地道:“您大可放心,如非必要,我不愿意成为毁约的代价。” “闲话少叙!”那极致怪诞的声音被怨恨纠缠:“人族背信,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尔辈承燧人之德操,若想弃约,倒是不妨前来一步,看吾如何却之!” “您乃太古怨体、百族恨身,谁敢小觑?”嬴允年的声音悠悠道:“我若要杀你,怎么也得约上道门三尊,叫上姬符仁,发大军亿万,填平无底虞渊,拔掉修罗根基……您说是么?” 他仿佛在描述他的计划,而非一种假设。 “称吾‘太古之母’!”极致怪诞的声音如水纹回漾,回荡在历史、现在,也试图漫延至未来:“共约既在,超脱束手。吾可曾轻动?” “最好是如此!让现世的归现世,超脱的归超脱。既已跳出世外,无谓溺于苦海!”石桥里的声音道:“我此来无余事,只是知会您——从今往后,虞渊由我注视。我相信我们会有很好的相处。” 那怪诞的声音幽幽地回响:“这一句将会成为你的墓志铭。” “哈哈哈哈——”石桥之中传来嬴允年的大笑:“那就拭目以待吧!” 在这混乱的时空中,太古之母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来。 …… …… 万里长城切割虞渊,长城内围是文明的原野,长城以外,是修罗族的猎场。 沿着万里长城铺开的战线,当然不是孤立存在。 若有人能在高穹之极,俯瞰整个新野大陆。便能看到千条万条的“线”,连接着长城前方的修罗大军,像是无数给修罗军队输血的血管。 那是修罗族源源不断的备军,和在漫长的战争岁月里,越来越受到修罗重视的后勤。 在长城之外的辽阔大地,修罗族的大军纵横交错。无法计数的信骑,包括陆骑和飞骑,在各个军团之间来回奔驰。 天空飞翔着军机官操纵的深渊羽兽,作为瞭望的眼睛。 说到“眼睛”,在偌大战场的高处,有一只筋络密布的外凸的猩红肉眼,它足有百丈方圆,虚悬在极高的位置。体外漂浮着二十四条半透明的纤细肉须,漂流空气,使它如在水中游。 此即修罗大军在这场战争里的“瞭望塔”,是确保军事视野的重要存在,名为“深渊之眸”。 但如此种种,显然全都不能对姜望他们构成威胁。 人族天骄七人成阵,在修罗族的阵地上,划过一条漫长的弧线。什么战修罗、意修罗、恶修罗,全都无用。除了修罗君王,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拦得住这支队伍。甚至是无法发现这支队伍。 皇夜羽之死当然震动诸方,修罗大军的统帅当然也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但哪怕是军令传达的速度,都不可能赶得上这支队伍疾驰的速度。 所以大军围堵的情况,也几乎不可能发生——除非这支围杀了皇夜羽的人族精英队伍,会愚蠢到一头扎进修罗族的口袋中。 此刻摆在修罗君王石惊弦面前的,就是这样的难题。而留给他判断的时间,几乎并不存在。 他的已知信息,是皇夜羽在逐杀秦太子嬴武的过程里被反杀。 那么嬴武必然已经证道,重玄遵、秦至臻,这几个早先被宗湮追杀的人族天骄,也应当参与了围猎。姜望、计昭南,这两个没有在战场上出现、却经常活跃在野地的人族洞真,应该也在局中。 从皇夜羽身死道消之地,至虞渊长城的关楼,这距离不算近,但在强者极速之下,也要不了多长时间。 虽然绝巅一念,万里无遥,他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穷搜旷野,可那嬴武亦是绝巅。 从虎牢关出发,他很可能只有一次阻击的机会,若是错判嬴武等人的行进路线,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回归长城。 他好不容易调整战线,从虎牢关前脱身,长城前的漫长战线,此刻对修罗族来说是十分紧绷的。 为了达成剿杀许妄的战略目的,修罗族在燕山关投入了太多兵力,足足两支修罗强军、两尊修罗君王在彼处。 是的,斩杀绝巅是战略目的,而不是战术目的。 一尊绝巅的陨落,完全可以用来描述一场战争的成败。 甚至可以这么说,在此刻还未结束的这场战争里,修罗族已经是失败者。倘若不能杀一尊人族绝巅回来,他们将迎来更大的战略失败——修罗大军彻底失去在现阶段击破长城的可能性,虞渊长城自此稳固,巍峨不可移! 本来是大好局势——大秦太子好大喜功,深入修罗腹地,欲杀恶修罗宗湮,被宗湮逃脱,从而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修罗族这边果断迎击、抵住冲动的长城守军,还趁机围住方寸大乱的贞侯许妄。一边是人族顶级名将的头颅,一边是秦国太子的首级,只待磨刀霍霍的修罗斩落。 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梦幻开局! 但鱼饵一霎变渔夫,皇夜羽反被狩猎,整个战场局势,就变得紧张起来。 嬴武没能杀死宗湮,说明他距离衍道还有距离,当然现在看来,那是故意的诱导。这才让本该是最万无一失的战线,成了修罗腹地的创伤。 修罗族必须挽回这一切。 燕山关前如此巨大的投入,的确将许妄陷围,让修罗族看到了斩杀这位人族名将的可能,但也制造了巨大的沉没成本。 整条战线一步都不能放松。 此次十君齐出,兵围长城。但在皇夜羽死后,却再也抽不出其他的修罗君王回身反剿了。唯有他石惊弦能够出手,可也是以绷紧战线为代价。 他若能成功将以嬴武为代表的这些人族天骄截杀,那还算是能够弥补皇夜羽的死去。不枉冒险一场。 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嬴武他们会选择哪条路线回归? 石惊弦没有时间斟酌,他在抽身的那个瞬间就要做出决断。 一念之后,身形闪烁,便至武关。 虞渊武关是人族在此最古老的关城,经营最久、防御最强,对人族来说也最具安全感。相对也更容易成为回归的选择。 武关的人族主将,是那位大秦老将甘不病。 在过往的年月里,石惊弦与之有过交手,印象深刻。 率军挡在武关外的修罗君王,是修罗名将邑礁。他的战略目标,是不叫秦军西进,不允许人族接应秦国太子,倒是不会对甘不病有什么想法。两边也算棋逢对手,战况很是胶着。 石惊弦一到武关,便知自己做错了选择。此地无人,他没能精准截断嬴武他们的归途。 次选当然不是嬴武一行人有可能的第二条路线,为时晚矣! 石惊弦反手一张,握住一只雕刻远古恶兽、名为“花壶”的大弓,于风云汇聚之中,拉开了弓弦—— 嘣! 这是一声震动新野大陆的惊响,俄而有三只羽箭,在视野不能及的远处战场凝现。分别是虎牢关外、嘉峪关外、燕山关外。 《异兽志》有云:远古恶兽有名“花壶”者,是餐星之兽,饮月而生。以万类为肥,养亡死之花。无固定之形,固则为壶状,常曰——“生者生者,投吾壶中。” 花壶为弓,落下灭生之箭。 这三处地方,都是嬴武等人最可能出现的战场。在捕捉到嬴武等人的气机时,就会直接攻击。 石惊弦身为修罗大君,行事必然要着眼大局,不能为一时意气而动,只能做对修罗族而言最有利的选择。 所以他在出箭之后,当即拔空,摇身万丈,将随之扩张的花壶弓拿在掌中,以弦为锋,对着甘不病所统辖的人族大军便是一斩! 虞渊深处的太古之母,好像有谕令传下,但又平息了。他却也管不得。 既来武关,便试着伐破武关。 这弓弦好似庞巨的关刀之锋,斩落之时,顿分天地。 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刻,雄巍的武关关城,骤然光华大放。虞渊长城的阵法已然启动! 那几乎接天的高墙,仿佛成为一面巨大的镜子,反折无尽光芒。那光仿佛成为实质性的存在,流动如海,使得城楼之前,竟成茫茫一片。 甘不病不愧是传名已久的兵道大家,统御万军,如臂使指,引军、启阵,一气呵成。竟然瞬间就将大军统合在一起,切割开修罗大军的纠缠,混同于光海之中。 修罗君王邑礁在光海中稳住大军阵型,正要率军前扑。 但见得石惊弦的弓刀落下,光海分流,天地一霎澄空。城门已然紧闭,大军撤归城内,甘不病披甲立在城头。 关城之外,只剩下不到万人的断尾之军——他们是修罗大军紧紧咬住的战线,也是兵煞中令邑礁错判的纠缠。 甘不病果断舍弃万人,以保全军。他甚至是在石惊弦降临的瞬间,就已经做出选择。 “这么多人,就这么放弃了吗?”邑礁沉默一阵,仰头问道。 甘不病立在高高的城楼,并不理会修罗君王的提问或者挑衅,只对长城外的人族战士道:“甘不病无能,不能独对两尊修罗大君,只能放弃诸位,保全武关。诸位家小,我养之,诸位怨恨,我担之——别无他话,诸君赴死吧!” 站在如此高处看城下,密密麻麻的人族战士,像是一排蚂蚁。 他们并非镇獠强军,可也是大秦锐士。他们是一个个具体的人生,至少在此刻,还不是战报上冰冷的数字。 这排蚂蚁没有骚乱,如同一线细潮,沉默地向修罗军队涌去。 潮涌在战场上起伏。 这是近万将士,从人生变成数字的过程。 城楼上的甘不病只吩咐道:“点燃狼烟,石惊弦既然移驻来犯,便让虎牢关前的修罗军队,为我们的将士陪葬!” 发个书讯:《赤心巡天》前三卷礼盒装,在抖音自营【华文天下图书旗舰店】上架了。 因为之前的签名书已经没有了,但一直有读者说想要亲签,所以这次做了很多亲签明信片。 都是我晚上加班签的。 请注意,这是目前已出的(1~3)卷合集。已经购买过前三卷的,不要重复购买。 第四卷还没有开始做,敬请期待以后。 …… 感谢书友“闵行老张”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26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诸空妙有因缘混仙阵 燕山关前,残阳如血。 作为人族出关冲击修罗防线、接应秦太子的主要锋矢,许妄在这里已经被围了很久。 在向燕山战场冲刺的过程里,姜望倒是见识到了关乎见闻的另一种运用。 大秦太子对于见闻的掌控十分霸道,他以霸权施予,强令天下声音为他所听,天下视线为他所见,又使万众不可见闻天威。 一行七人横穿战场,与修罗大军擦肩,如行旷野荒地,但见修罗如枯草,徒劳谢冬风。 不仅漫天遍地的哨骑形同虚设,那高悬天穹的深渊之眸,全程也毫无察觉。 以对见闻的掌控来看,姜望自己倒是可以尝试着避开这只恐怖眼睛,但要覆盖这么多人,同时逃避侦测,便绝无可能做到。 “满目尽人形啊。”甘长安在疾飞之中,忽生感慨。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远古时代,妖族天庭统治诸天万界,疆域无法计量,所统御的种族也不可计数。 正是因为统治已经变成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妖族那些真正的强者,也早就拥有一切,无欲无求,只是需要时间和精力来修行,探索绝巅之上的永恒。所以才会以妖族道身为模具,创造出帮助天庭统治万界的“人族”。 现今出现在史书里里所谓“远古百族”,其实是泛指被妖族所统治的诸多种族里的佼佼者——尤其是站出来反抗妖族的那一批。 其中绝大部分是天生种族,也有一些来自缘由不同的创造,还有一部分种族诞生于后天因果所系的机缘巧合。 他们的种族天赋普遍不算强大,远不能跟妖族相比,被视为“贱族”,先天比人族弱的都有不少。亦是通过艰难的修行,一步步获得强大的力量。 妖族天庭统治了太久,妖族天庭统治诸天万界的记忆,几乎等同于很多族群对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种统治,仿佛天经地义,是世界根本规则的一部分。妖族天庭的权柄仿佛与生俱来,是天命所归,神圣不可侵犯。 当人族将反抗妖族天庭的旗帜高举,且久久未被折断,很多存在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妖族天庭的统治,是可以反抗的。 茫茫多的族群,在人族与妖族的对抗中看到了希望,前赴后继地追逐反抗妖族天庭之旗帜,想要赢得诸天万界之自由,成为时代的主角。 遂有万界烽火,天庭动摇。 “远古百族”当然不止百族,但现在别说族群了,就连族群的名字,也未见得还能留下一百个。 也就是水族(真正的水元族、与后世的水族不同)、火族、石族、风族等较为强大的族群,还稍微有一点历史的留痕。 其余种种,尽被抹去了。 远古百族形态各异,外状不同,与人族是绝对不相干的。 但百族残余,历万劫而生,最后显化修罗,自“不可回归之地”爬出来,竟成半人之身……可见怨念深重,生死都与人族纠缠。 甘长安所叹“尽人形”,便是此意。 但远古的故事,今人也没什么好说。 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生而为人,在种族战场上提剑,就是最大的道理。 战场上退一步,放弃的是后方千千万万无力反抗的普通人。 除了人族自己,没有任何一个种族需要在意人族的存续。除了人,没有任何一个存在对人族负有责任。 所以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超凡的力量,更要匹配超凡的承担—— 至少在如今,这是人族的道德秩序。 先于厮杀声入耳的,是凛冽的风。先于旗帜被看到的,是铁锈般的云。 那被无端惊扰的杀意,那种穿透世界真相的警醒,都在提醒着一件事—— 战场近了。 而且是极其残酷、极其危险的高烈度战场。 绝巅在其中,亦有死生之险。 入此战场,当悬命也。 众人都不言语,默默做好了战斗准备。在队伍最前列,嬴武忽而抬头,笑了一声:“有一份礼物到了!” 但见煞云更高处,长空之上,有一道刺眼的光束,倏然出现,而后破风自来。空间仿佛是层层叠叠的琉璃盒,被一层层地穿透。而琉璃夹层上的裂隙,就这样一道道地附着于光束。 裂隙绵长数千里,仿佛凤鸟的尾羽。 那道光束,也真的在光芒之中生出灿烂,极致的灿烂之后是黯灭。化作一个吞吸一切光芒的黑点,在不断聚集又不断扩张,最后凸显一尊狰狞的鬼凤形象。 鬼凤披万羽,就此落青天。 那寂灭万方的力量,几乎是随着嬴武的话音一同落下,碾碎了一切有形无形的捕捉。 这是绝巅的箭术! “看来石惊弦走了岔路……”嬴武呵然笑道:“诸位自往战场,我来接下这份礼物!” 阵型骤开,一行七人就此分散,六人各据其位,继续前飞,笔直穿向战场。 嬴武则拔空而起,独臂当天,轰出至高霸权。 他那只简简单单的拳头,代表极致的霸权。权不许有,则必然不存,权不许无,则必然诞生。霸者意志,凌驾世间所有,天上地下,无有不从。 此拳轰出来,拳头之前的一切,包括元力、空间、时间,都奔涌成潮、浩荡反卷,一霎至高穹。唯独那代表灭生之箭的鬼凤依然坠落,不肯回头,然后被一拳轰碎了头! 毕竟只是石惊弦遥分三路的一箭,其目的并不是为了绝杀另一位绝巅,而是为了在战场上给予修罗大军以惊醒。告知在场的修罗君王——嬴武等人未被截住,正赴战场! 在嬴武拔空的同时,姜望自觉地飞在了队伍最前。作为状态最完好的一尊真人,他理所当然地要做前锋,来站位“乾门”。作为以武得勋的前军功侯,他来接掌阵法,也是十分合理。 但……嬴武所布这六合之阵,看起来相当简单,然而简单只是相对于入阵者而言。它实则包罗万象,变化莫测,穷天地之理。种种复杂变化,尽在主阵者掌控之中。 它的全名是叫“乾元六合飞翼阵”,是以六合阵为基础的超高端演化。 总之,过于复杂了些。 不利于小规模作战。 “结锋矢阵!”姜真人当机立断,改换阵法,以更适合此刻局势的锋矢阵往前突。 作为《军略基础》上必备的几种阵法,锋矢阵简单、方便、经典,不挑剔局势而又极具锐意,可谓大巧不工。 其他人还不至于连个锋矢阵都跟不上。 当即以秦至臻、计昭南为侧羽,甘长安、王夷吾为箭身,重玄遵做尾翼,姜望自为锋镝,就此贯为飞矢。 也似那修罗君王石惊弦的灭生之箭,笔直穿进战场中! 燕山战场大战正酣。 许妄在此书写他的传奇——以一军敌两军、一身独战两绝巅,虽被围困而不惊乱,团军自守,守得铁桶一般。 茫茫兵煞在高穹混淆一处,难分人族或修罗。 但偌大的战场上,两族共计数十万大军,却是泾渭分明的。 修罗大军一边封死人族回城的路,横绝城关。一边围困这支名为【割鹿】的强军,如巨蟒缠树,缓缓绞杀。 这个战争过程就像是剥鳞,一层层剥掉人族大军的鳞甲,直至最后,坦露胸腹要害,一击致命。 战争演进到此时,已经没有太多花巧可言。凭借的就是双方主帅对于大军的极致掌控,在每一个交错绞杀的细节里,如何多赢少损。 许妄当然不会输了军事能力,但修罗族近乎二比一的优势军力,意味着修罗主帅有极高的容错空间。哪怕是兑子,也能兑到人族军队山穷水尽——事实上在许妄的绝妙指挥下,修罗大军也只能以兑子的方式推进战局。 但胜负已经是非常清晰的事情,哪怕许妄一步都不犯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军也会被吞吃干净——这正是修罗大军紧贴前线,不肯放松一步的原因。许妄的头颅,太有诱惑力! 围杀皇夜羽归来的人族天骄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战场。 一直在战场内围沉稳指挥的许妄,忽而抬头。 与嬴武早有默契的他,根本就是为了吸引尽可能多的修罗族战力、绷紧修罗族的战弦,才露出破绽,“不小心”失陷重围。 他承受的压力越大,嬴武那边的空间就越广阔。两支修罗强军、两尊修罗君王,死死钉在燕山关外,他已经做到了当前局势下的极限。修罗大军每一次绞杀,都是成群的割鹿锐士的倒下。剥的哪里是鳞?是一圈又一圈赴死的勇者。 现在人族天骄围猎皇夜羽归来,正是大军于此坚守的回报! “火怙、阙夜名!”许妄全身着甲,就连五官也被面甲罩住,但他卓越的气质,是不能被甲胄遮掩、也无法被战场环境覆盖的。 他高呼着两尊修罗君王的名字,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忽而抬天一举—— 一座奇幻瑰丽的仙宫,仿佛自天穹坠落。 是神话之中的神仙居所,蓦然降临了人间。 因缘仙宫! 在如今这个年代,真正意义上处于完好状态的唯一一座仙宫! “厮杀至此,是时候了结这段因果!” 偌大的燕山关战场,在这一刻被朦胧光影所覆盖,本身亦成为朦胧光影的一部分。 肃杀之地,变得光怪陆离。 姜望所领之锋矢阵,瞬间跨越千里,穿入此间,还未来得及各显神威,就被这朦胧光影所笼罩。好似一箭射入湖面,那穿透一切的锋锐之气,也悄无声息的弥散了。 修罗君王名为火怙者,是一尊焰发如蛇的绝巅强者,也相对来说更通军略,便是他负责指挥两支修罗军团,对割鹿军进行围困。 此刻亦分念亿万,牢牢把控军势,封锁时空—— 可惜正在波动的是因缘。 因缘一道,许妄是活着的第一,触及现世极限的存在。 他催动因缘仙宫,笼罩整个燕山战场,发动了早就在长城内围布下的“诸空妙有因缘混仙阵”。 整个燕山战场上的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 因缘如水,平地起波澜! 大秦贞侯,要将当前这座战场,通过因缘仙阵,直接搬走,搬回长城内围! 比普通修罗高大得多、足有两丈的修罗君王阙夜名,一时掠空而起,翻掌按出一枚呈现恶兽形态、仍在他掌心不断挣扎的恐怖大印,狠狠盖落战场:“天孽不尊,神狱永镇——封!” 也是恰于此刻,击碎了灭生之箭的嬴武从天而降,他雄健的道躯此时张扬出无匹勇力,一拳轰在兽印上:“钧命不许,尔辈何求!” 在这相触的瞬间,嬴武的独臂发出清晰的骨骼裂响,他的眼睛鼻子也都溢出道血。他根本挡不住阙夜名! 但整个战场都陷入了彻底的恍惚。 因缘之力已经咆哮成怒潮,根本无法被阻挡。 火怙猛然往后一步,按住了兵势,任由焰发张舞,也放任了人族离去——整个燕山战场,就这样消失于因缘,出现在长城内围。 但修罗大军被火怙留了下来。 此刻两尊修罗君王,两支修罗强军,所对阵者空空如也,只有留下来的战士尸体,以及燕山关那紧锁的城门、不可逾越的高墙,还有城楼上投下来的冰冷的目光。 这是两位修罗君王共同的选择,无论这选择是对是错。 阙夜名看了火怙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径自一步,折去了虎牢关。 这次战争已经失败,是从战略层面到战术层面,全方位的失败。皇夜羽反遭围猎,许妄成功脱身。修罗在燕山战场唯一的获得,就是此前授首的两万余割鹿军战士,但修罗族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埋骨于此的战士只多不少。 击破虞渊长城已经不可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损失,别让人族再次扩大战果。 …… …… 长城内围,大军随因缘而至。 姜望也体验了一把有人接应、坐着回家的感觉——以往哪次不是几经生死,挣扎得路? 这次虽然也很危险,但伤害终究都落在别人身上。 本想着帮许妄一把,在燕山战场最后行险一次,许妄却牢牢把控局势,抓住机会一举撤退,还带了他们一程。 真名将也! 心中这样赞叹着,姜望忍不住开口:“贞侯设此大阵,直接搬动战场,真天人手笔,名将风姿!不知在这里扎了什么口袋?我竟看不出来。” “主力已经全部出关,这里没有口袋。”许妄看了他一眼:“但连你都这么想,火怙和阙夜名当然也不敢不这么想。” 人族天骄在荒野围杀修罗君王皇夜羽,事实证明那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反猎行动。现在许妄又跳出围杀,以早就准备好的仙阵直接转移战场,摆明了还有阴谋等着在。 “诸空妙有因缘混仙阵”在燕山战场的释放杀力并不危险,在两尊修罗君王的压力下,它付出巨大代价所牵动的因缘,也仅仅只是搬动战场。 但火怙和阙夜名岂敢用两支修罗强军作赌,跟随人族大军转移到长城内围去? 一旦他们都陷在长城内围,将死军覆,人族这次直接打进修罗国度都有可能。 然而许妄现在却说……长城内围没有什么伏兵和口袋。 长城内围这边是空虚的! 火怙刚才如果不选择定住大军,而是顺势同阙夜名一起,率领大军,随“诸空妙有因缘混仙阵”进入长城内围,岂不是虎入羊群? 嬴武已经伤重,这里又别无强军。两尊修罗君王、两支修罗强军,几乎无可阻挡,完全有机会从内部击穿长城! 甘长安有些后怕,他也是和姜望一般,以为长城内围还有埋伏手段,此刻惊出额汗来:“贞侯竟是做了这样的豪赌么?倘若他们跟上呢?” “那就是我死国填疆的时候了。”许妄极平淡地说道:“总不能引狼入室,坐视狼群吞妻食子吧?那我不成畜生了?” 感谢书友“杜甫捞月”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27盟! …… …… 推一本外站老作家新书《我行百家道》。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山河倒悬 甘长安跟许妄学过刀,有师徒之实,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比其他人更亲密。 所以他敢问这样的问题,许妄也愿意回答他。 “死国填疆”绝不是简单的四个字。 如许妄这般的存在,却也不会在军中戏言。 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有把握用生命换掉火怙和阙夜名。 所以今日他的确是摆了一道空城计,但用来作赌的,并非长城之存续,而是他自己的生死。 “贞侯辛苦了。”嬴武早前断了一臂,仅剩的手臂也在刚才的对轰里废掉,表情却是轻松得很。 谋事在天,成事在人。欲成大事,一定要选对人。事实上无论是姜望、重玄遵他们,又或燕山关外的许妄,都这次冒险中贡献了关键性的力量。 此行若非是许妄镇长城,他敢不敢这样冒险,或还有待斟酌。 “不及殿下涉险辛苦。”许妄揭下头盔,瞧着这位武功极著的大秦太子,表情玩味:“听到李一证道的消息,我就知道殿下也忍不住。从洞真到衍道这必走的一步,的确被殿下走出了最大的价值,更胜愁龙渡一战。可惜您在这个位置上,已经进无可进,不能再赏了,许某为您叹息啊。” “瞧您这话说的!”嬴武豪迈大笑:“孤乃御前大将军,此番亦是承天子之圣意,按部就班,为人族而战,何须国赏?做父亲的赏儿子几双白壁,几对美人,却也说得过去!” 许妄摇头叹息:“都说大秦太子的东宫之位,稳如崤山。本侯不以为然啊,崤山虽固,哪有殿下安稳!” 且不论许妄和嬴武关系如何,大秦贞侯能和大秦太子把如此危险的话题,聊到这种程度,足见嬴武太子之位,确然是岿然不可移。 崤山是秦国境内久负盛名的大山,在中古时代就极有名气,高大巍峨,不可摧折。 曾经崤山七宝,都是在器修之道彻底破灭前、称名“无上”的宝具。在中古时代光耀天下,只可惜后来都在人龙大战里,毁于一旦。 但崤山七宝虽然碎灭,崤山却还岿然立在世间。 自中古至如今,悠悠多少岁月,沧海桑田,未改其雄伟。 顺带一提,崤山即是嬴武的封地。 人们常以“崤山太子”之贵称,来表述嬴武的地位,以示大秦东宫,是崤山之固。 当然再怎么稳如崤山,嬴武也得自陈“御前大将军”,把功劳让给他老子。可不敢公开说他还需要被重赏一二,有所进步。 许妄把话说到这份上,嬴武不好再接,便只笑了笑,扭头一看,姜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虽然同行一次,并肩一战,但并非同路之人。 他倒是没什么感触,也不存在说后不后悔。天下事总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当脚下的道路岔开时,你就算再欣赏、再赞叹,也只能遥望彼方,而不可能舍路同行。 观河台上惊艳天下的左光烈,难道不值得欣赏吗? 他也亲自下令,将其赶绝。 反过来说,左光烈若有机会斩他嬴武,又岂会留手。被左光烈击穿的函谷关,距离崤山可也并不远了。 他难道不欣赏李一吗?但身为大秦太子,与大罗山的太虞真人,也注定不可同路。 他虽然并不认同夏襄帝所说的“大道独行,是斩绝同行者之故”,但也明白,什么是“称孤道寡”。 天高不孤,人影各在。重玄遵、计昭南、王夷吾这几个齐人也正要离开。 嬴武笑道:“好,姜望不在,现在可以说这句话了——大家都去养伤吧!” 计昭南脚步不停,王夷吾一言不发。 重玄遵扯了扯嘴角:“大秦太子还挺风趣。” 嬴武哈哈大笑:“一应疗伤药物,若有所需,直接报知军需官即可。这里处理不了的伤势,诸位若是不急,三日之内,孤请大医宗过来处理。总之大秦守土有责,不至于叫大家流血又舍财,伤到根源。” 重玄遵不置可否,一撩白衣,潇洒而去。 走在前方的计昭南,远远回了一句:“秦太子倒也不必说‘责’,此天下之责,又不是为你秦国。” 这话着实是冷,很有枪出无回的风采。嬴武‘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医宗还需要请吗?” 计昭南像是没听到似的,顾自离去。 王夷吾走在后面,停下脚步,回头颇是认真地道:“还是请吧,我伤得挺严重。” 遂散去。 …… …… 道历三九二八年的春天,倒是比往常都要更冷一些。 暖风未至,春花早生。 中山国是非常典型的中域气候,随着长河春潮,湿气也多了几分。 在这个不大的国家里,淮城是最繁华的三座城市之一。 中山国虽然不强,毕竟是道脉属国,国民也算得上中域百姓,还是过得较为富庶。 简单来说——老百姓普遍有闲,爱闲逛,爱唠闲嗑。 毁而又起的玄武楼,还叫玄武楼。 曾有人问,这名字到底是纪念早先的赵玄阳姜武安之战,还是纪念后来的重玄遵姜武安之战。酒楼老板回应——为什么不都纪念呢? 中山国上溯三千年,下追三千年,也没出过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名人。有心往荆国中山氏那边蹭一蹭,人家根本不搭理,甚至荆国那些好战分子,若是一个思虑不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提刀过来。 好不容易蹭着几个现世有名的,玄武楼当然要紧紧抱住不松手。 效果也是非常显著的,玄武楼的生意极为火爆。 在姜望、重玄遵双双成为天下所敬重的“阁老”之后,更是经常有人不远千里,来此瞻仰故迹,想象两位阁老年轻气盛时的英姿。 玄武楼中,还专门有一处围起来的“道争现场”,号为“阁老套房”,房费极高昂,万金不求。据说有两位绝世天骄战斗的道韵在其中,非天生灵慧者,不可有所获得。 据说很有几个少侠,在其中悟出了绝世杀法。 对此,一身正气的林光明,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前几天晚上没花钱,偷摸进去看过了,根本就是酒楼里的人自己制造的所谓现场,屁的道韵都没有。 楼中一如既往的热闹,酒客们兴奋地讨论着天下大势,纵谈古今,睥睨八荒,仿佛时局都在他们掌纹间。 独坐独饮的林光明,面带微笑,不时点头。好像非常热爱这个世界,也很认同周边酒客的讨论。 不时有讲得兴起的酒客,还朝他举杯呢!他这张脸,实在是太正义,太让人有信赖感。 来了几回玄武楼,已结交不少朋友。比他那个表情僵硬、说话呆板的义兄,要受欢迎得多。 当他听到姜阁老在虞渊参与了围猎绝巅之战,并成功斩首修罗君王皇夜羽,他笑得更灿烂、更让人有亲近感了。 真好啊。 事隔经年,听到姜师兄还是那么威风,他就放心了。 如今山河倒悬,本也没多少故旧! 今天他的结义兄长仵官王,缺乏喝酒的心情,没有同来。他自己也不愿久坐,便从桌前起身,结算了酒钱。在微醺的午后,离开了酒楼。 这段时间,他和义兄都住在义兄的家里,享受天伦之乐。是义兄真正的那个家——原来义兄真叫崔棣! 真乃实诚人也。 他林光明,绝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义兄崔棣,乃中山国淮城县尉崔居谦之子。 崔居谦与妻子恩爱和睦,育有三子一女。长子仁厚,三子孝顺,幺女乖巧。崔棣行二,自小也知书达礼,只是性子跳脱,喜欢闯荡,十二岁那年出了远门,就一去不复返。如今再回来,模样已不太像旧时了,但还记得家里的点点滴滴,对得上少年崔棣的记忆。 崔居谦认得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且很喜欢儿子带回来的人品端正的朋友,有意以幺女许之。 而林光明……也很认可这门亲事。 中山国淮城县尉的女婿,是个很不错的起点。不那么引人注目,位在中域,归属道国,又有很好的晋升空间。 鬼修在道门并不会被歧视,他只是需要一个天衣无缝的人生经历——为此,他早已伪造好他凄惨的人生,包括他是如何舍身取义、如何被迫转为鬼修、如何自强不息。 这根本就是事实! 谁能说庄国那一战,他林光明不是舍生取义、自强不息?只不过现在把故事地点从庄国换到季国,再稍微调整了一点细节罢了,还是很能够体现真情实感嘛。 那天晚上去陵园,就是为了完成人生经历的最后一点补足,吞吸鬼气倒还在其次。 他很愿意在崔家呆下去,先扎住根基,蓄养人气。先中山国,再景国,如此步步往前,根正苗红,亦不失为道宗正统。而且审查过程比直接加入景国要宽松得多。 要塑金身,要向天下传播正义,当然要在最强大的势力里混迹。 离开玄武楼的时候,林光明特意打包了两只烤鸭,要了一壶酒,是崔伯父爱喝的竹叶青。又脚步轻快地去到西市,买了一件狐裘送给伯母,挑了一对耳坠,送给那涉世未深的好妹妹。 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林光明对路过的每一个人微笑致意,街坊邻居他都熟得很了,人人喜欢他。就这样走在路上,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他对未来有非常清晰的展望。他会是一个好女婿,一个好丈夫,当然将来肯定有一天要大义灭亲,用贤兄崔棣的头颅,做中央天牢的投名状。 没办法,地狱无门的阎罗,实在太坏了。他林光明无法长期昧着良心与之相处。感情再深,也不能动摇正义——前提是他有斩杀贤兄的十足把握。不然仵官王的诡异,他可是亲眼见识过。 这灿烂的展望,在他卧房里的几道布置被相继触动时,戛然而止。 林光明脚步未停,但轻轻一嗅,便捕捉到那稀薄的血腥气,隐隐约约缭绕在鼻腔。 吱呀。 林光明抬手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见得院中,横尸八具。 包括淮城县尉崔居谦,崔居谦的夫人,崔居谦的长子长媳,崔居谦的三子、幺女,甚至还有崔居谦的两个孙子!一个三岁,一个刚满月。 他们的死状倒是并不凄惨,极平静地横尸于院中。 但满门尽死,老幼都无幸免,又如何能说不凄惨! 崔棣穿了一身严肃的县尉官衣,独坐在阶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推门之声也未惊扰他。 啪! 林光明手中的礼物跌落在地,他的表情痛心,他的眼神是不敢置信,他手指着崔棣,声音颤抖:“你居然杀了你全家!这么残忍的事情你都做得出来——你还是个人吗?!” 他是真的有点生气的,昨天晚上他才跟崔居谦“坦白”,把之前编织好的经历用上。才准备在淮城娶媳妇当官,开始往上走。仵官王这么一弄,他的计划全乱了! 崔棣抬起头来,艰涩地开口:“兄弟——” “我没有你这个不仁不义无父无母的兄弟!”林光明掂量着此时分生死的把握,回想着过去这段时间的仔细观察,义愤填膺地拔出剑来:“今日与你割袍——” “他们不是我杀的!”崔棣高声道:“是桑仙寿的命令!是中央狱卒出的手!” 他走到老县尉的尸体前,指着老人的脖颈道:“你看这梅花追魂钉,这分瓣的血口,这都是中央天牢的手段。我都认得清楚,绝不会有错。” 穿着官服的仵官王将手一抬,将老父亲圆睁的双眼抹上,一拳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几不见底的幽坑,显出远胜于前些天的力量,恨声道:“桑仙寿老贼,祸及家人,简直没有人性,我与他不共戴天!” 今日亲缘皆死。 今日之后,他才能真的‘失我于人间’,抹掉上次被捉住的漏洞。 他骂桑仙寿的时候,也更大声了一些。 看着那个难测深浅的幽坑,林光明眼皮跳了一下,表情依然伤痛悲愤,但却把剑收了起来:“当真不是你杀的?” “我骗谁也不可能骗你,更不可能拿我的家人骗你!”崔棣哀痛欲绝,额上青筋暴起,咬着牙道:“妹夫,咱们定要报仇!” 林光明是个尊重事实的,连忙道:“大哥,我跟你妹妹还没有——” “她人虽然死了,但她的心早就交给了你。我爹我娘,也早就视你为婿——”崔棣猛然站起身,牵动阴风阵阵。脸上已经覆上那张森怖的仵官王面具,幽幽地注视着他:“贤弟,难道你现在不想认了?” “我怎会不认?她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林光明紧握长剑,瞬间比仵官王更激动:“不报此仇,林光明誓不为人!” “好兄弟——来!”仵官王一把牵住林光明的手:“今日我就做了这个主,为你和舍妹大婚!从此以后,誓灭桑仙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正是春时 “姜阁老又建新功!率阁老重玄遵、秦至臻,以及齐国将军计昭南、秦国太子嬴武等,在虞渊围杀修罗君王皇夜羽,稳固了长城防线!” 白玉京酒楼里,有人高声宣讲,喜不自胜,与有荣焉。 几位年轻天骄在虞渊创造的显耀战绩,这段时间已飞驰万里、处处宣声。 这实在是壮举! 当然在不同的地方,流传的侧重点会稍有不同。 比如齐国会着重提及计昭南,也不会吝啬对几位太虚阁员的笔墨,秦国当然突出太子嬴武。其它几个霸国,则是绝不特意宣扬,景国现在还在聊愁龙渡呢。 真要传到荆、牧等地,也就提几句姜阁老——毕竟只有他无党无派。 至于在星月原这个地方,自然只有姜阁老才是唯一主力。其他阁老因为身份雷同而勉强跟上,此外无论将军、太子,都只能做配角,最后剩下的,只能在‘等’字里。 白玉京酒楼绝不外扩,绝不建立势力,但也在潜移默化里,不可避免地成为星月原的标识。 祝唯我带着褚幺外出练功回来,随手将一封信丢在柜台:“你的信,越国寄过来的。刚刚遇到信使,顺便帮你收了。” 白玉瑕从账本前抬头,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信:“谁寄的?” 前不久他才回去看过家里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谁敢私拆你白掌柜的信——”祝唯我拍了拍褚幺:“上去练字。” 褚幺立即听话地上楼。 对于师长们布置的任务,无论修炼还是学习,他从来都是不打折扣地完成。 祝唯我也不管其它,自顾去了后院,去劈今天的柴。 走到柴房之前,他忽地脚步顿止,大手一张,握住了薪尽枪—— 柴门无风自开。 柴房之中,坐着一个人。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柴垛上,气息全无,有一种木柴成精般的冷感,和谐地归拢其间,仿佛也是被伐下的木头。这时看到祝唯我,才睁开眼睛。 墨家,戏命。 “祝兄马上就要得真了,真是可喜可贺!”戏命语带欣庆,很见修养。 祝唯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有事?” 戏命礼节性地微笑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戏命,墨家弟子。曾和姜阁老一起闯荡浮陆世界,见证先贤毋汉公的留痕。还算有几分交情。” 祝唯我毫无波澜地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跟我没有关系。我们就算穿一条裤子,也有各自的人生。” 本想从姜望这里迂回的戏命,立即换了个口风:“确实是一件有关祝兄的事。” 他强调道:“很紧急。” 祝唯我下意识地往前一步,终于动摇了古井不波的眼睛:“你指的是什么?” “别多想。”戏命赶紧解释道:“跟凰姑娘无关,她现在过得很好,也很自由。我以钜城的名义,向你保证她的安全。” 祝唯我站定了:“她过得好不好,是她的感受,不是你的感受。” 戏命叹了一声:“那件案子早已水落石出,元凶庄高羡已经死了很久,祝兄,咱们之间的误会,是时候解开了!彼辈若是死后有知,见得我们两边仍被挑拨,至今不能弥隙,岂不大笑复生?” 既然所谓‘很紧急’的事情与凰今默无关,祝唯我的声音就变得更冷:“同样的话我已经跟鲁真君说过了。这话你们跟我讲不着,误会与否,凰今默自有感受。她如果觉得没问题,那我也没问题。” 戏命忍不住道:“但你可以影响她,或许你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化解这段——” “若没有其它的事——”祝唯我打断了他的话:“请吧!” 感受着祝唯我已不再掩饰的气息,戏命默默地闭上了嘴。跳下柴垛,转身就要离开。 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是道:“尽管祝兄的态度如此顽固,但墨家的善意还是想要叫你知晓。我此来,的确有个提醒——庄国或将生变。我知道那是祝兄的故国,可能有些旧友在那里,故而来这一趟。” 说完,他也不看祝唯我如何反应,径自拔空而去。 …… 连玉婵刚从楼上下来,便听得白玉瑕道:“你看一下酒楼,我出去一趟。” “又去哪里耍——”连玉婵话还没说完,抬眼已经瞧不到人影。 她也不以为意,往柜台前一坐,顺便就要看看账本——但抽屉没能拉开,不知何时上了暗锁。 白掌柜还真是谨慎。 正琢磨着是撬锁还是撬柜子,抬眼一晃,祝唯我便从柜台前走过。“我出去一趟。” “噢,好。”连玉婵随口应着,但忽觉不对:“欸?” 旋即想起上一次弑真,也是酒楼所有人都去了,包括那个容国砍柴郎,独留她在店里。而这一次,东家才在虞渊围杀了一尊修罗君王…… 她赶紧提剑,冲出楼外:“又瞒着我干什么去!” 但哪里还看得着人影? 这些人别的没学会,身法一个比一个快。 咚! 一领霜色披风掠过。 却是褚幺听到声音,兴冲冲地从楼上跳下来,发出一声震响。他身后系了一张仿剑仙人的披风,一手提剑,兴奋地道:“怎么了怎么了,咱们要去哪里?” 连玉婵拿手指着他:“跳回去。” 褚幺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但也真的就旱地拔葱,跳回书房去。 …… …… 正是春时,万物生机竞发。 星月原上正是百花齐放,妍丽多姿之时;中山国里有一场喜庆的冥婚,从简而庄重;万里之外的庄国,却很有几分肃冷。 春天的寒意一旦袭来,比霜冬更让人无法忍受。 新安城里的灯笼挂着早露,薄霜缀在行人的发梢上。 黎剑秋静静坐在院中的石阶上,想到启明三年的除夕。那时候他跟杜野虎说,这几年的努力只证明一件事,解决不了开脉丹的问题,一切就都是细枝末节,怎么修剪都于事无补,免不了一朝根朽树老。 那时候杜野虎说,总要再试试。 而今便试到穷途。 去年的除夕他在国事中度过,倒不记得吃了什么。只记得靠江的那片巢区发生骚乱,最后是清江水君贴银子去补助,平息百姓怨念。 这几年,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 构想中十分完美的新政,在实际推行的过程里漏洞频见。随着庄高羡受诛的影响逐渐消退,新政的问题也被成倍地放大。 已经没有机会再试了…… 朝野之间反对新政的声浪越来越剧烈,终究已形成无法再忽视的洪流,席卷了这个国度。今日是政变之日。 是一场早有预谋,而他也早有预计的政变。 元老会的政治手段虽然老辣,但归根结底,是他们推行新政没有取得料想的成功。所以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可怨尤。 朝野之间,一夜易帜,新党溃不成军,没有几个坚持。 倒不是说主政到第五个年头,他们几个人连亲信都没有。而是政治上的失败,令他们直接放弃了权力。 从头到尾,他们几个争夺的都不是权力本身。而是改革这个国家的机会。 机会他们已经拥有,但他们没有把握好。 理想总如繁星满天,现实是嶙峋病骨。 晨间冷风卷起衣角,桃枝剑就静静躺在身边。黎剑秋手里拿着一张纸——此等文章,已遍传庄国诸境。 他举着这张纸,轻声念道:“境内分区,以巢分阶,刻薄无耻,将人分为人畜!此罪一也。” 这是好大一个恶名。 他沉默一阵,叹道:“巢区和非巢区的确滋生差异,分化阶层,所谓公平分区,未能把握公平,国策曰流水不腐,实际上各自为界,难予交通。治政五年,竟生‘巢民’,此相国之过也!” 这几年来最让他愧疚的事情,就是在境内分区之后,诞生了“巢民”这个阶层。这个国家过得最艰难的那些人,都留在巢区里。 按照他们原先的构想,巢区百姓应当是奋斗的百姓,是热衷进取,想要搏得机会的百姓。但最后留在巢区里的,都是没有办法的百姓。 黎剑秋又念:“外事疲软,四方不威。卑颜媚和,大失国格!此罪二也。” 庄国改元“启明”以来,的确迎来了和平的时期,四方无战事,边境安宁。但也有不少人觉得,以前庄高羡在位的时候,庄国横扫诸方,想打谁打谁,连雍国都是屡次按在身下,威风霸道。现在的朝廷过于软弱,让那些有进取心的人,没有大国自豪感。 黎剑秋定了定,终是自言道:“去年与陌国起边衅,大将军欲伐之,我往而议之。虽是平息了战争,但也的确忽略了边民的委屈。说我‘卑颜媚和’,也不算过。” 他素来简行,偌大的国相府里,本来仆役就不多,这会也都被遣散了。此刻庭院空空,在这个薄雾的清晨,有一种难言的寂冷。 黎剑秋的声音还在继续念:“贪求享名,减产开脉丹,不能奉上国,又自损国基。此罪三也!” 这件事情倒是没什么好说。减少兽巢是启明新政的根本国策,新政既然失败,这条国策也自然成为罪责。 他的眼睛微垂:“刻薄无耻、卑颜媚和、贪名损国,这三样罪名落下来,真是天理不容。该千刀万剐啊……” 风吹书页,仿佛应和。 他将这张薄纸拿定,继续念道:“其罪四——” 吱呀。 院门推开。 以前的国道院祭酒、现在的元老会会长章任,出现在院外。 他打断了黎剑秋的自审,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年轻相国,叹息道:“一切都结束了,孩子。” 庄国最好的国相是杜如晦,杜如晦最佳的继任者是董阿,而黎剑秋,接过了董阿的衣钵。 身为国道院祭酒的章任,很难没有感慨。 但身为元老会会长的章任,不允许有太多感慨。 庄国皇室已亡,现在他只代表道国。 黎剑秋撇开手中的‘罪状’,抬眼看着章任:“章元老,将有几丈雷霆?” 章任道:“经元老会决议——国相黎剑秋下野,大将军杜野虎去职,水君宋清约退位,新政废除。” 最后一点是意料中,其余都在意料外。 黎剑秋挑了挑眉头:“朝政更迭是大事,难道不需要几颗头颅来谢罪么?天下变革,岂有不血?” “不用。”章任看着他:“你自由了。” 这位帝国元老,又补充道:“这是你老师一直未能得到的自由。” “他未能得到的自由,我也未能得到。”黎剑秋笑了起来:“岂是如此自由?” 他在春风之中吹散额发,手一松,任由那张罪状飘飞在空中。 倏然握住桃枝,横锋于颈! 章任劈手一按,将此剑分开,阻止了他的自裁。 “你这是做什么?”章任皱眉问。 黎剑秋郑重地道:“我乃庄国国相,担主政之责,我的道被否定了,我当殉之。” 章任摇了摇头:“你不能死。” 黎剑秋不解:“你知我志,亦不吝我命。为何?” 章任不答。 如此对视一阵,黎剑秋‘呵’然一声:“我知道为什么了。” “既然知道,那就走吧,远远离开这里。”章任转身离去。 “接下来你们来治国,会做得更好么?”黎剑秋在他身后喊道。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那要看对谁而言。”章任头也不回:“我觉得会更好。但或许你不认同。” “百姓认同吗?!”黎剑秋追问。 章任终于停了下来,摇摇头,又往前走:“百姓认同你吗?” 黎剑秋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 新安相府,仍留当年故意。 清江水府,早不似故时豪绰。 倒不是现在的清江水族有多么穷酸,这几年新政推行下来,止战兴商,庄国百姓手里的银钱是更多的,水族之富庶,也更胜以往。 但当代水君不好享受,常常舍钱财于巢区,自己的宫殿倒是不怎么修葺打理。年久之后,自然显得不够华贵。 此时宋清约站在宫门外,宋清芷亭亭玉立在一边。 而宫门稍远的地方,站着两队缉刑司修士、几名郡府官员,清江郡的郡守,站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宋清约抬眼过去:“郡守此来,是要监斩本君么?” 清江郡守后退一步,低声道:“不敢。” 宋清约问:“那是来拘我?” 清江郡守道:“您尊贵不凡,不至于此。” “杀又不杀,拘又不拘。”宋清约问:“元老会是怎么安排的呢?” 清江郡守便道:“水君兄妹可以走,清江水族不能动。这是底线。” “既要夺本君族属,又放过本君性命。”宋清约咧嘴道:“奇也怪哉!自古岂有如此夺权?” 清江郡守放低声音:“您这几年的贡献,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宋清约想了想,又问:“杜野虎呢?” 清江郡守没有说话,旁边的缉刑司首出声道:“杜将军可以走,兵不能动。这也是底线。” 宋清约算是明白了,苦笑一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感谢书友“20210301105379101420”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28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春寒抱松 春来不枯,老树带病,寒风啸荡原野。 九江军寨之中,杜野虎解盔于前,正坐不语。雄壮的身躯相较于以往,少了些许悍气。 多年与他搭档的杨尹,站在他身前。 杨尹甲胄具在,眸沉面肃:“将军要走?” 杜野虎曾是个多莽撞的汉子,几年的庄国大将军当下来,倒是有了几分稳重。 只是这份稳重,让杨尹陌生。 他习惯了跟在杜野虎身后冲锋,习惯了为杜野虎查缺补漏,习惯那个性烈如火、待人炙热的上官,直来直往的虎将。 如今却是这样能按捺,军权都可放手,兄弟都可弃置。理想都做笑谈。 杜野虎右手虚握,捶了捶眉心:“该走了。” 杨尹一手按刀,往前俯身,人生第一次对杜野虎表现出这般的姿态,恶声道:“您要放下这么多弟兄,去齐国投单君维吗?!” 单君维是原陌国将领,当初转投庄国,被庄高羡安排下来,用于替换杜野虎的军权。 杨尹那时候带人上新安,就准备先提刀并了这厮,不过提刀进帐的时候,才知此人已被重玄胜策反,竟与他们一同举旗。 在掀翻庄高羡之后,杜野虎成为大将军,单君维则是投奔新的恩主,去了齐国发展。 陌国比不上庄国,庄国跟齐国则根本没有可比性。 单君维的人生,很好地实践了一句话,人往高处走。 杨尹这句话,已是诛心! 他做好了杜野虎勃然大怒,给他一拳,甚至当场打死他的准备。 但杜野虎只是沉闷地看了他一眼。 络腮大胡深处的面容,有一种此前从未显见的疲惫。 “杨尹啊。”杜野虎这样沧桑地说:“人的天赋是有限的,你知道吗?” 杨尹不明白大将军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这样的军汉,只是提刀挣命罢了,谁的天赋能说无限? 杜野虎看着他:“如果没有天翻地覆的剧变,你这辈子没有机会成就神临。” 杨尹正在气头上:“明白了!将军嫌弃我的才能!离开这里,您就能有更优秀的部下,个个能神临?” 杜野虎自顾自道:“我是气血冲脉,走的古兵家路子,九死一生,才能在修行上稍稍追赶同辈,但也差得很远。在四十岁之前,我有望神临,可如果到了五十岁还没成,我就成不了。我打的是耗命的仗,我这种人,没资格老。” 杨尹冷道:“所以你要离开这里,去找你神临的机会。你现在是觉得,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兄弟,都是你的累赘!” 杜野虎反而笑了一声:“一直都是你劝我,你今天比我冲动。” 砰! 杨尹双手捶在军案上:“我们还没有输,元老会那群老道士会些什么!兄弟们都支持你,我不懂你为何不争!” “老子没有那个天赋!你明白吗?”杜野虎往后靠了靠,咧嘴看着他:“老子戒了酒,脑子还是不好用。老子认真读兵书,每一页都要翻词典。老子想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让过去的痛楚不必再发生,但是老子办不到!没有那个能力——你懂吗?” 杜野虎说着说着,有那么一瞬间的情绪激动,但又坐回来,轻按桌面:“我们尝试过,我们失败了,我们在这个位置上做不好,就应该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做。九江玄甲不是我杜野虎的,是庄国百姓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杨尹沉默了片刻,最后道:“您是不想奋死一搏,把姜阁老卷进来吧?” 杜野虎只道:“如果我们的理想是正确的,我会不惜所有。但已经被证错了——人不要一错再错。尤其这代价最后是百姓来承担。” 杨尹又道:“有姜阁老在,将军性命无忧。您打算去哪里?” “你跟我走吗?”杜野虎问。 “有什么区别?”杨尹反问。 杜野虎直言不讳:“我的选择会不同。” 杨尹看着他,只道:“我是庄国人。” 杜野虎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从他身边走过。 杨尹直身按剑,注视着军案,一言不发。庄国大将军的军帐里,只剩下庄国大将军的头盔。 多年的战友,便以这次错身为告别。 走出军帐外,杜野虎便看到了黎剑秋。 这家伙身上的官服换成了一件普通长衫,道簪束发,悬剑于腰。松散地站在帐外空地,好一番天涯剑客模样。 今日将军解盔,国相除服。彼此相顾,都是一笑。 过去那些年的齐心协力,将相之和,都在这寥然的笑意里了。 “杜兄接下来打算去哪里?”黎剑秋问道:“云国还是星月原?” 如果杨尹这些老兄弟,还要跟着杜野虎走,他会想办法为这些兄弟挣一个前程。现在他只道:“打算到处走走——你呢?” 黎剑秋抬起嘴角:“我打算和杜兄一起到处走走!”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种不甘心。不是不甘于政治上的失败,是不甘心理想就这样黯灭。 在那个夜晚点亮的细微天光,摇曳着,摇曳着,竟然最后并没有出现在窗外。 这些热血不凉的年轻人,有改变世界的愿望,但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非常浅薄。于此之上建立的理想,无异于空中楼阁。而终于在世事变迁中,看到自己的天真。 所以他们不谋而合地想要到处走走,去世界各个角落,看看人们是如何生活,看看不同地方的智者,是如何面对这个世界。看看是否能找到,真正通往理想的道路。 这时空中传来一句笑问:“你们要去哪里走走?” 宋清约踏光而落,埋怨道:“怎么不带上我?” 杜野虎看着他,问道:“清芷呢?” “送去云国找她的闺中密友了。”宋清约摆摆手,又认真地道:“你俩不能搞孤立啊,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残党。” 黎剑秋道:“破船配残党,恰到好处。” 杜野虎张开双手,做出往前推的手势:“同去,同去!” 三人于是一齐离开。 杜老虎在军中的威望非同一般,离开军寨大门的时候,接到消息前来送行的士卒,几乎堵满了这里。 但没有人吭声。 战士们只是沉默地让开一条道路,让三人通行。 三人也都无声。 这是一场缄默的告别,士卒送别他们的将军。 离开军寨已经很远,回望时仍能看到隐隐的人潮。 当上国相之后,愈发端谨持重的黎剑秋,悠悠叹道:“此情此景,我突然想到一个词语。” “什么词?”杜野虎强振精神,感兴趣地问。 黎剑秋道:“败家之犬。”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我这一生,都是失败啊。” 败家之犬黎剑秋的石刻,至今还在竖笔峰上,常有墨客骚人去瞻仰。 当然前几年都是歌功颂德,什么浪子回头,什么知耻后勇,什么雄风未晚……这半年里就怨怼频频。 宋清约想了想:“非要论的话,我可以算蛟。” “那我是虎。”杜野虎说。 宋清约笑起来:“那我们就是启明残党犬蛟虎——” “喂!”黎剑秋赶紧打断:“犬也太难听了,我可没说要以此为号。” …… …… 祝唯我赶到庄国的时候,“犬蛟虎”已然离国而去。 由元老会掀起的这场政变,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成。 上有道门的支持,中有章任的手段、启明新党的放手,下有民意的朝向,这场政变本身毫无悬念可言。 祝唯我已是接到消息就赶来,事情已经从萌芽转到结果。 好在不算晚到,杜野虎等人并无危险。 曾经被作为国家下一代领军人物培养,祝唯我是有一定政治嗅觉的,古来政变无有不流血,而且这次是相权、将权、水府权柄全都被掀翻,政变方占据绝对优势,最后却如此和平的谢幕…… 只能说姜阁老确实是声名显赫,在天京城发了一场疯,是真正确立了威慑——没人愿意面对那样的姜阁老。 踏入新安城的祝唯我,在略略探知相府情况后,便准备离开。 但这时听到远远有欢呼声—— “好哇,杀了!杀了!” “祸国殃民,该杀!” 祝唯我随手抓过旁边的一名缉刑司修士:“刚刚那边是谁受刑?” 这修士却是认得祝唯我的,惊道:“祝——” 祝唯我拍了拍他:“说事。” 看着曾经的帝国骄傲、后来掀翻皇帝庄高羡的主力之一,这名缉刑司修士眼神复杂,顿了顿才道:“是前监国使……傅抱松。” 祝唯我剑眉一挑:“傅抱松?!” 这倒是个太让人意外的答案。 他祝唯我心高气傲,整个庄国,能被他看得上眼的,就那么几个。出身于望江城的傅抱松,算得上其中之一。 此人忠直耿介,仁善固执,清廉自守,在朝野都有极好的名声,也是曾经很被杜如晦看重的人才。 最重要的是——有关启明新政,傅抱松一开始是同意改革的,但只同意部分,且在第二年就认为改革不切实际,予以反对。 如今新政已废,主导新政的几个人都已离国而去,应该正是傅抱松这反对党扶摇而上的时候。 怎么他竟然被割了脑袋? 缉刑司的修士回答道:“傅抱松里通外贼,败坏朝纲,贪污腐败,鱼肉百姓,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祝唯我看着他:“你既然认得我,就说点实际的。” 这名缉刑司修士咬了咬牙,最后道:“国相下野、大将军去职、水君退位,启明新政被全面废除,傅抱松在朝堂上坚决反对,认为不能全盘否定改革。并称启明新党虽然在政治上失败,但在民生颇有建树,启明新政的功过应该六四来分,他们对国家的贡献不能被彻底抹去。元老会几次要求他改口认错,他就是不改……他是作为启明恶政的罪魁祸首被处斩的。” 祝唯我一时不知何言。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生死都是常态。但眼下这番情景,不免有些荒谬。 真正主导启明新政的人,因为跟姜望的关系,安然走出国境。姜望本人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事情——这段时间姜望又去妖族寻真妖麻烦去了,无法通过太虚幻境联系。所以祝唯我才亲自飞来。 而一个真正拥有独立判断、始终清醒自制、始终坚守原则的监国使,却被戮首于市。 当初他跟姜望讨论过庄国国政,姜望对傅抱松赞不绝口,认为监国使实在是一个恰当的官职、很能体现傅抱松的价值,他也深以为然。 如今却物是人殁。 傅抱松这样的人,天然的不太让人亲近。可是这样的人死了,即便祝唯我这样眼高于顶的人,也难免感怀。 “祝大人?”见祝唯我久久不言,那缉刑司修士小声提醒。 祝唯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不在庄国,不必尊我为大人。” 缉刑司修士道:“您在我心中,永远是国之天骄。当年您在三国之会上——” “好了好了,往事不必再提。我要走了。”祝唯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机会的话,你也走吧。” 俱往矣。 这名缉刑司修士抬起头来,祝唯我那骄傲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回过头,正看到熙攘的人群,从斩首的菜市退出来,一个个兴高采烈,仿佛打了胜仗一般。 他们欢呼,他们大笑,他们眉飞色舞。 “国贼已除!” “哈哈哈,我早知傅抱松不是个好东西,整天装腔拿调!” “他小时候还偷过邻居家的针呢,现在还标榜正人君子,你说好不好笑?” “啊?还有此事?可有证据?”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证据,都多少年过去了。但这是我朋友说的,那还能有假吗?” “真看不出来啊,他平日装得可真像个样!” “此贼死在今日,天下有救了!” 当然也有人为傅抱松而悲,毕竟这些年来傅抱松做了许多实事。但为之悲泣者,都躲在自己家里,不敢表露出来。 看着涌动的人潮扑面而来,这名普通的缉刑司修士,忽然觉得有点冷,裹紧了身上的官服。 …… …… 道历三九二八年的春天,对越国来说,实在有些难熬。 隐相高政死在钱塘江堤,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虽说隐相早就不问国事,虽说国君最近勤巡诸府,虽说越廷上下都在努力安抚人心,虽说国家减税又贴银…… 人们还是有一种失去了主心骨的惶然。 被折断的那一把老骨头,是越国的脊梁。 白玉瑕就是在这样一种人心惶惶的气氛里,归来故国。 今日之琅琊城,还似旧时。 自从革蜚疯掉,自从白玉瑕回来探了一次亲,琅琊城便潜移默化地回归旧时——白家说了算的旧时。 白玉瑕是何等聪明人,看到街面上昂首挺胸的白氏子弟便皱眉。但什么也没说,自顾回了老宅。 他接到一封信,是母亲写给他,信上只说“念儿速归”。他便放下白玉京酒楼里的账本,万里归来。 行到堂中,看到母亲出来迎,果然也看到母亲抱歉的眼神。 “我儿。天家前些天请娘入宫赴宴,第二日国相便登门……娘毕竟与天家有血缘。” 白玉瑕笑着拉住母亲的手:“正好儿子也想念您,看到您气色还好,儿子很是欢喜。” 他坐下来,又笑问:“国相预备今日何时登门?” 文娟英笑着打了他一下:“还说你心里没怨气,国相定力岂有如此差?” 话音方落,门子便进来请示:“国相来访!”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梅见月 很显然,越国国相龚知良的定力,没有文娟英想象的那么好。 又或者说,今日之越国,对白玉瑕的需求,比想象中更急切一些。 但身为一国之相,龚知良当然不失仪礼。 他先递帖,再登门。四平八稳地走进白府,待属下先送上拜礼,再远远对出来相迎的白氏主母文娟英行礼:“龚某近日巡视州府,恰好路过琅琊,念及故交,便来拜访嫂夫人……仓促了些,还望见谅!” 他与白平甫有旧交,白平甫还活着的时候,倒还时常来登门,至今对文娟英都是以嫂夫人相称。 文娟英乃越国皇室出身,自然不会失礼,当下与龚知良客套寒暄。 几句之后,龚知良便自然地移转视线,看到陪在文娟英的白玉瑕,语作讶然:“呀,今天是什么喜庆日子,竟逢我大越骄子,恰巧归乡?” 白玉瑕笑道:“白氏潦倒久矣,门前向来车马稀。今日竟有您这样的贵客登门,这就是最大的喜庆日子。” 文娟英不着痕迹地拧了自己儿子一下,笑着引龚知良入座:“可不是巧了么。这人啊,年纪大了,就怕冷清。春二月是梅见月,我就想着梅见梅见,怎么没见我儿玉瑕,这不,写信把他叫回来了——相国这边请,琅琊不比会稽,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体谅。” “夫人先请。”龚知良含笑走在边上,左右打量,忽而一叹:“府中陈设,已大不似旧时,叫老夫有些陌生——可见这几年忙于国事,我确实疏忽了故旧。” 他向文娟英行礼:“真要向您赔个不是。” “相国说的哪里话。”文娟英连忙将他扶住:“尊府与白氏,那是先夫结下来的情谊。但国事私事,谁重谁轻,老妇人岂有不知?我越国国相,理当专注国事。您为国辛苦!何来不是?” “嫂夫人!您还是叫我知良吧,如今这一声声相国,老夫听着实在陌生,心里不是滋味。”龚知良恳切地道:“倒似是咱们两家的情谊生疏了!” “您何出此言?一声龚兄弟,老妪却也叫得,但这相国,老妪也当贵之。您为大越操持,劳心劳力,公私早就一体,如何分得开来?”文娟英感慨道:“咱们心中情谊在,称呼什么倒不紧要。” 文娟英能在白平甫身死、白玉瑕出走后,勉强撑住白氏门庭,当然不是个简单的老妇人。与一国国相你言我语,也是半点不漏风。 白玉瑕全程笑吟吟的,谨守晚辈本分,并不轻言。 双方在客厅落座,文娟英忽而一拍额头:“今天叫厨房炖了补汤,倒不知现在如何了,我得去看看——相国,你得留下来用饭。这午席不能少了。” 龚知良拱了拱手:“那就有劳嫂夫人。我可不会跟自家人客气!” 对文娟英来说,写信把儿子叫回来,就是她愿意做的极限了。她绝不愿在场影响儿子的决定。龚知良也必须得理解这一点。 文娟英离开此处,还带走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客厅一时空旷。 白玉瑕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表示都没有,仿佛他才是客人。 龚知良叹了一口气:“玉瑕啊,许久未见。” “是有几年了。”白玉瑕微笑道。 龚知良很是感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这么有出息。我真为你高兴。” 看得出来他很想打感情牌,但他也很清醒,不敢提及白平甫。 但白玉瑕怎么能够忘记,当初在越国朝堂,他戴孝问天子,要国家给白氏一个交代,正是龚知良站出来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看着你长大的长辈,在你父亲死后,也不能支持你了。 国事为重,国家为重。 懂事的人,如何能够不理解呢? 白平甫的儿子,又怎么能不懂事? 白玉瑕笑了笑:“有劳相国挂念。我现在不过是一个酒楼掌柜,诚信经营酒楼,老实本分做生意,糊口而已。算不得什么有出息。” “不不。”龚知良摇头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国家栋梁,盖世之才。当初黄河之会,我也是力主让你出战。你果然也展现了风采,为国家添光。” 白玉瑕笑着看他说。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龚知良继续道:“你现在只是欠缺一座天下台,让你展示你这么多年蓄养的华光。一朝光芒放尽,天下应知你名。” “烛火之光,放尽就没了,只剩烛泪叫人哀。”白玉瑕笑道:“还是省着点放。” “人生在世,何人不是泪烛?都是一生燃到死,点滴到长夜。”龚知良很是热切:“你的光芒不同于别人。你是可以照亮这片天空的。” “嘶,这如何敢听?咱们还是说天下台吧。”白玉瑕道:“您说的这天下台是指?” 龚知良道:“这琅琊是玉石之城,越国处天下之要。是蛟龙之地,英雄之土。正是梧桐高竖待凤飞,可称天下台也。” 白玉瑕‘噢’了一声:“我以为您说的天下台,是指星月原呢。我在白玉京酒楼,其实也尽展才华,东家连账本都不查的。” 龚知良长叹一声,开出条件:“昔日因革氏之倾轧,使我良才弃国。此国家之恨事,亦为老朽无眠之憾!” 他看着白玉瑕:“今日胡不归?玉瑕已壮,当雪辱也。” 革氏之倾轧……吗? 当年姜望提前示警,越国早有准备,护国大阵仍在,一位越国名门之主、位列九卿的大员,却在自己的封地里被杀了。 这事情是直到今天才被人知道吗? 革蜚当年驱虎吞狼,坐视白氏家主白平甫之死,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真相! 但是当年的白玉瑕,想要说话,说不出话来。 今天的白玉瑕一言未发,龚知良却主动来说,“当雪辱也”。 世间事,几多磋磨! 白玉瑕很想大笑,但他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笑出声音来。 他可以离国。他的母亲姓文,不可能走。白氏扎根此地多少年,不可能离开琅琊。 龚知良的要求在条件里。 找谁雪辱?去杀一个疯子吗? 龚知良知道一个疯子必然不能解恨,所以说“革氏”。 这是国相的意思,当然更是国君的意思。 国家可以支持白家去蛇吞象。 但今日之白氏要吞革氏,他白玉瑕就必须要归国,不然这件事情不可能完成。 “相国真是太抬举,我白玉瑕算什么壮?”白玉瑕微笑道:“真正壮的那个人,报仇不看背景,提剑上天京。” 龚知良的眼神顿时慎重了许多,和缓地道:“当然老夫只是建议,我知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姜阁老的虎皮真好用。 白玉瑕心下嬉笑,面上只道:“我还很年轻,太幼稚。很多事情都需要长者提点,不然前路实在难堪。” 龚知良瞧着他,十分欣慰:“贤侄如此优秀,还如此清醒,白氏振兴,近在眼前了!” 在国家飘摇的此刻,白玉瑕若肯归国,白氏振兴确实是没什么问题。 但今日之越国,白氏还有振兴的必要吗? 高政都死了,革蜚也疯了。 白玉瑕并不认为自己有对抗楚国的能力。 他不是不愿为国牺牲的人,在观河台他也拼死为战,被项北打得濒死。他也曾为国立志,愿意如历代先辈般,穷极一生,寻找越国前进的可能。 但在戴孝弃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拼死为国的义务了。 他也不认为自己是越国人。 当初追随武安侯门下,他是齐人。如今在白玉京酒楼当掌柜,他是无国无派的人。 “相国,去用饭吧?”白玉瑕笑道。 龚知良亦知国家伤白氏太深,此事不能急切。故只温和一笑:“好。” …… …… “对了,庄国发生了这么大变化,姜望知道吗?”启明之蛟宋清约走在林荫道上:“我们商量新政的时候,他也在。” “他如果知道,肯定已经直接过来了。”启明之虎道:“还在妖界呢。” “又去妖界了?”宋清约抬眼:“上次不还是说在虞渊?” “还没有杀够数。要十八真的嘛。”杜野虎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脸,拿着酒坛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身上不再压那么多担子,终于可以喝酒了! 这酒瘾压着那么些年还好,一旦释放出来,简直如山洪暴发,势不可挡。 他现在行坐立卧,都离不开酒,恨不得泡在酒坛子里。 黎剑秋幽幽地叹了一声:“听起来杀真对他来说也是有点难度的,这样我这个师兄稍有安慰。” 杜野虎想了想,道:“祝师兄知道消息可能会来。” “你联系过祝唯我吗?”宋清约问。 “怎么联系?” “太虚幻境啊。” “我也不知道他在太虚幻境里叫什么。” “太虚幻境里的祝不熟,很明显就是他吧。” “是吗?”杜野虎挠挠头,看向黎剑秋:“有这么明显?” 黎剑秋点了一下头。 杜野虎试着进入太虚幻境写了一封信,过了一会又退出来:“他拒绝被任何陌生行者联系。” “是他的风格。”黎剑秋道。 “算了。”杜野虎又道:“总会见面的。” 三人一路北去。 他们的计划是先去黎国,想看看洪君琰这位传说中的君王,是如何治政。如何平衡过去与现在的百姓关系,如何平衡原西北五国百姓和雪国百姓的关系。 这当中的学问,足够他们研究许久。 启明新政的失败,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巢区和非巢区的对立,在他们本来的规划里,这两者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才是。 宋清约也进了太虚幻境,接收关于清江水族的一些消息,忽然抬头,语带惊愕:“傅抱松死了!” 一场政变结束。 国相没事,大将军没事,水君没事。 最后是一直跟他们政见不合的傅抱松被杀了。 杜野虎愣在当场。 黎剑秋怅然回望。这时他才明白,章任那句“不用”的意思。 政变岂能不流血? 自有流血者。 能砍而又够分量的头颅,就那一颗。 …… …… 祝唯我离开庄国,倒也没有再去找杜野虎他们。确定他们的安全就够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不是谁都愿意天天待在酒楼里的。 他下意识地往北飞,但想起来不赎城已经不存在。 他很想往南飞,钜城就停在南域的某一地。但现在的他还不够格。 他两手空空,独行在林间,每一步都在往前走,但总觉得太慢。 “快走快走,钜城开放的日子可不多!” 远远有这样的声音飞过耳畔。 有一条长长的商队,如龙蛇蜿蜒,一直南去。 祝唯我忍不住凝神细听。 原来是钜城召开了已经几百年未开的千机会。确切地说,自从前代钜子饶宪孙战死于虞渊,成就修罗君王善檀的凶名,千机会就停摆至今。 钜城是墨家总部所在。它是一座钢铁之城,亦是神工之城,它没有确切的位置,但通常会在千机会召开的时候,停靠在天绝峰。 而所谓“千机会”,算是墨家的传统。是墨家向全天下展示最新机关成果的盛会。一般连开九天,彼刻的钜城门户大开。往往云聚四海,汇涌八方。 墨家很愿意展现最先进的机关术,且并不吝啬分享。所以以前的“千机会”,还有个私下的名目,叫“偷师大会”。 谁都能去学东西,学到什么都算本事。 但那显然是过去的事情了。 当代钜子钱晋华,很显然要把它办成一个“招商大会”。 这次在天绝峰举办的盛会,几乎邀请了全天下所有实力足够的商会参与。墨家的千机阁,也已提前将许多货品的图影,发放给诸方势力,用意非常明显——想要就筹钱吧。 说来也巧,这支路过的商队,正好是云国的商队。领头的是凌霄阁弟子,一个名为谢瑞轩的家伙。 祝唯我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看到那张特别方的脸,才想起来曾在云国照过面。 是的,他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混进了车队里。 在谢瑞轩的掩护下,他装扮成一名商队管事,负责管三辆货车的货物。 “你们不是去钜城进货么,怎么还装这么多货?”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祝唯我问。 谢瑞轩笑了笑:“祝大……祝管事一看就是从来没有走过商队的,商队南来北去,哪有空车的道理?我们虽是去买钜城的货,可也要散些货到钜城里。也不尽是钜城,我们要边走边卖边买的。” 祝唯我有些了然:“难怪你一路上都没怎么停,拿着账本算个不停。” “跑商这种事情,很考验掌队的眼力。”谢瑞轩笑道:“我修行天赋不佳,还好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祝唯我看着他:“那你可以考虑修商道。” 谢瑞轩笑得更灿烂了:“大师姐已经给我准备了功法。这次回去差不多就能入门了——我知晓你们这些天骄都是不肯浪费时间的,我不打扰你,你在马车里修行,快到的时候再叫你出来。” 说着他便掀帘而出,又跑到前面去清点货物了。 祝唯我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坐在车厢里。 自那日不赎城覆灭,他折枪而走,凰今默被墨家擒回钜城,现在已经是第八年了…… 时光如逝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愿君无忧 南域多山,多云,多瘴气。 在宣国南去更远,绵延群山之中,有一座险峰,名曰“天绝”。 见其名而知其险恶,所谓“南天至此而绝”。 代表墨家最高机关成就、且在无数年月里不断更迭进化的钜城,在春日的尾声,便悬停在此。 停驻的日期,是三月二十八日至四月五日 它仿佛山巅神祠,是天顶仙台。 在它降临的那一刻,天绝峰就不再险恶。 伴着钜城所铺开的,是一夜之间矗立在南域的机关国度。 山巅搭桥,云上跑马。 木鸢飞天,铁龙载客。 高空纵横的索道,有一种规整的秩序之美。 从山脚到数万丈的山巅高处,通过嵌在山体里的“飞云舱室”即可抵达,三息时间就能达程一趟。 挂在山体外的、极速运行的机关轿箱,也能平稳地把货物送到高穹。 更有巨大的“蟾宫台”,是机关与阵法的完美糅合,能够直接交递整块的空间,将蟾宫台上的一切,都送到该送到的地方。 不同的方式有不同的价格。 以前的墨家绝不会在这种地方收费,当然也不会有这么周到。 现在的墨家明码标价,也确实在服务上有跨越时代的发展。 谢瑞轩在这方面比较抠搜,选择挂在外面吹风。 冗长的商队分成十队,依次进入巨大的机关轿箱。 戴上帷帽的祝唯我,坐在车厢里,隔着车窗,看着轿厢外极速下坠的风景。那颗沉下去很久的心,竟然轻飘飘的悬起。 向闻钜城名,向来知钜城,今日才到钜城! 多少次入定神游,告诉自己需要专注修行,但一个恍惚,便观想到钜城。他已情不自禁地想象过许多次,他会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到这里。 他已经做了等待很久的准备。 但这八年,还是太漫长了些。 尤其这一次也根本不是正确的时候。 别说临门一脚的洞真,便是证得衍道,也不可能在钜城里做些什么。 可他还是来了。 他绝非蠢货,可他实在很想念。 “欢迎来到钜城!”有一只涂满彩纹的铸铁花雀儿,迎在打开的轿厢外,发出悦耳的声音。 商队陆续走出轿厢,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只觉所见一切,都十分惊奇,禁不住地交头接耳。 “此生何处得自由,今日见喜!”一只穿着红色官服的机关猴子,站在迎客的高台,极有风度的躬身行礼:“天工启物,愿君无忧!” 它的外貌甚至猴毛,全都十分灵动真实,除了会穿衣服,与一般的猴儿没什么不同。唯独是那猴儿尾巴,颇似一条金属铰链,半垂在下,以固定的节奏摇动。 墨家绝不乏把机关做得完全拟真的手段,很显然这里的机关兽,都特意保留了机关的质感。 身在此城中,见不得此城全貌。但至少在这个区域,所见的风格都是如此,裸露的钢铁之骨,牵引这座城池的脉络。 有傀儡迎宾,灯树如星河。种种奇幻色彩,作为钢铁中的点缀。 那机关猴行罢了礼,在高台之上打了个响指。 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眼前真实的一切,忽如幕景被撕去。 唰—— 喧嚣的人声,瞬间扑面而来。 分不清是空间的变化,还是幻象的更迭。就连祝唯我都没有捕捉到超凡力量的轨迹。 来自于云国的整个商队,便涌进了一座喧嚣的城池里。 这是钜城里的“城中之城”,但并不狭窄,反而雄阔磅礴。空间在这里得到了具体的延展,使之有如身在天京、临淄的感受。 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不同国家的商人,在广场上穿梭。林林总总的展示台,形形色色的货品,交错成满目琳琅的商市。 墨家时隔数百年重启的千机会,果真热闹非凡。 “跟我来,跟我来!”铸铁花雀儿在前方飞着带路。 祝唯我给谢瑞轩传了个音,便独自离开商队,不着痕迹地混进人群中。 自不赎城倾覆至今,他对凰今默所有近况的认知,都只来自于墨家的描述。 他不知道凰今默被关押在钜城的哪个地方,不知道凰今默过得怎么样。钜城向来与世隔绝,只有墨家核心弟子能够往来,他没有任何关键性的情报。 这几年他没有闲着,也搜集了一些钜城相关的资料,但稍微具体一点的信息,也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了。近三百年来,钜城几乎没有对外开放过,偶然显露形迹,也都是只鳞片爪,让人看不真切。 眼前这城中之城里,应该不会有凰今默。 这明显是钱晋华专为做生意而营建的新城,迎接八方来客。没道理在这样的地方,放置墨家的囚室,让天下人观赏。 要如何才能知晓真正的牢房所在呢? 祝唯我不应该知道答案。 但他取出一张舆图,似模似样地看了一阵,然后随意选了一个方向,便往前走。 对于如何探知情报,他并不陌生,但他没有做什么具体的工作。不跟随人潮,也没有特别的目标,但走着走着,就如车到山前,看到一堵略有异样的高墙。 直直走过去,便穿越幻景,看到一条幽森巷道。 在千机会正在召开的这座热闹商城里,这条巷道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祝唯我没有犹豫,纵身踏入其中。 这条巷道有许许多多的机关暗线,当然都被一一避过。 走到森幽巷道的尽头,便看到一处地宫的入口。入口前伫立着两尊以钢铁为质的傀儡守卫,那黑色宝珠嵌成的眼睛,正散着幽幽的冷光。 这种守备强度绝不能说弱,定要描述的话,是“恰到好处”。 祝唯我没有太多意外,随意拈出一缕枪芒,将这两尊傀儡钉住。而后大摇大摆地走入地宫里—— 没有太多波折,穿廊过帘,一路往前。在地宫正中央的宝座上,果然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 她是永生不死的存在,是亘古无双的神临境。是以姜望立下六千里碑的极限神临,都难以挑战的特殊神临状态。 她的样子与八年前没有区别,仍是那副冷漠姿态。狭长的丹凤眼,像结冰了一样。 在下一刻,冰川融化,她看到了祝唯我。 她身上并无枷锁,脚上并无镣铐,也不存在其它的禁锢,但她坐在那里不动,只给祝唯我热烈的眼睛。 祝唯我也没有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对视了一阵。 他们只是看着彼此,就已经很足够。但这里终究不是看望的地方。 “你现在这么不修边幅?”凰今默开口道。 祝唯我道:“懒得管。” 他其实是告诉自己他没脸,救不回自己的所爱,永远镌辱以面。但这些他不会讲。 凰今默缓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最后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怎么能来救我?你怎么救得了我?” 她严肃起来,批评道:“你关心则乱。” 来钜城救人,当然不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祝唯我一路走来的这一切,都被清晰的安排着。甚至戏命去星月原告知他庄国的事情,他离开庄国又恰巧遇到参与千机会的商队,还恰好归属于比较友好的云国…… 这么巧合的事情祝唯我当然知道不简单。 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从钜城救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看着凰今默:“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凰今默看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看到了。” 祝唯我始终没有往前走一步,他走进地宫,但就钉在那里,像一颗固执的钉子,只是说道:“你受委屈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凰今默道。 “他们做了什么?”祝唯我问,他脸上尽量不显现表情。 凰今默沉默一阵,最后道:“没有做什么,我就是不高兴。” 祝唯我听清楚了,他说道:“不高兴就是最大的理由。” 他转身往外走:“在这里等我。终我一生,也要寻找一个让你高兴的方式接你走。” “我的一生可是很长的。”凰今默在他身后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祝唯我没有回头再看,这个人说不出太热烈的话。只是强调道:“等我。” 便离开了。 凰今默静静地坐在宝座上,她当然可以随意动作,现在她有客观意义上的自由,但她绝不走。 她不是被请到这里来的,她不能就这么走。 那个转折的廊角再一次成为告别。 她看不到祝唯我了。 祝唯我这样的人,你知道他承诺的分量。 他一定会努力走过来。 八年不够就八十年,若五百年不够,就一千年。直至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也一定是朝你的方向走。 这幽暗的地宫,已经冷清了很久。 起先这里是一座监牢,钜城守备最森严的监牢。 她在这里受审,受刑。 问她为什么杀墨惊羽,问她杀墨惊羽的手法是什么——这些当然讯问不出结果,最后也都落实到刑问。 她现在所坐的宝座,原先便是刑台。 后来庄高羡死了,墨家查出了“真相”,当代钜子钱晋华,亲自过来消除“误会”。 她什么都不说,一步不肯走。 后来这里便被改造成了地宫,栅栏化作庭柱,刑台也能修饰成王座。墨家造物之能,的确无双无对。 但不管这里怎么改变,凰今默一步都不会挪动。 刑台也好,王座也好。她只要定在这里,就永远描述,是钜城修士把她禁为囚徒。 祝唯我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地宫深处响起一声幽幽叹息:“凰姑娘,何必呢?就这样离开,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游山玩水,有什么不好?现在你也咬着恨,他也担着恨,两个人本可以快乐,却不能快乐。你知道他永远走不过来,而你好像永远不打算走出去。” 凰今默不说话。 她曾在地底深处缄藏很多年,她对世情很是陌生,不太知道人与人的联系。虽然后面建立不赎城,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不赎城里的那些人,正常的不多。 但她反倒是更不能理解所谓“正常”的那些人。 那些人永远会说,什么是更好的,什么是更有利的。但不说什么是对的。 她本就不害怕寂寞,她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长期独自生活,独自沉眠。她现在更不害怕。 地宫深处的声音又道:“庄高羡骗了那么多人,谁又能保证永远不被蒙蔽呢?这件事情本就是一场用心险恶的构陷,只是现在元凶已死,事过难挽,我们是否都应该看开一些?” 凰今默如同塑像一般,定在王座上。 那声音又道:“钜城的错误,钜城愿意承担。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钜城能够满足的,一定满足。钜城不能满足的,我个人想办法满足。” “你怎么不代表墨家?”凰今默开口道。 地宫深处的声音沉默一阵,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配。” “你很配,钱宗师。”凰今默道:“你拿我做研究。通过每次所谓的刑讯,掠夺我的血肉骨髓——你真当它们离体之后,我就不存在感受?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研究精神,正是墨家的精神。” 墨家的精神里有牺牲,但它是牺牲自己,而不是牺牲别人。这是巨大的嘲讽! 地宫深处的“钱宗师”,自然就是墨家当代钜子钱晋华。 千机会当然不是特意为祝唯我而开,但在这个期间将祝唯我引到钜城来,确实是墨家的安排。很显然又一次失败了。 墨家因真传弟子墨惊羽之死,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去捉拿凰今默回来问审,每一次审讯也都符合钜城内部规则,都有相应记录——这本来是一件不该有太多争议的事情,钜城所作所为至少挑不出太多表面的问题。 表面挑不出问题来,事情就可以放过。 但凰今默的执拗超乎想象。 从鲁懋观到钱晋华,墨家所有化解仇恨的尝试都失败了。 “凰姑娘的确是对钜城误解太深!”地宫里只响起这样一声,便再无言语。仿佛被幽风吹碎了。 而后便是轰隆隆的声响,整座地宫都在上升。地宫里的一切也都在产生变化,机关移位,雕图浮游。诸般布设,都更趋于辉煌。很快这座冷幽宫殿,便化作堂皇建筑。殿高门阔,正中一块竖匾,字曰——“罪君殿”。 它将屹立在城中之城,在这次千机会里为天下所见。 它是墨家对凰今默的歉意和诚意。 它是墨家将来可以讲的“道理”。 凰今默缄然不语。 墨家当代钜子可以妥当地安排好一切,让人无话可说。甚至可以提前铺垫,在有朝一日事态无法挽回的情况下,在那些需要坐下来谈的局面里,讲好道理。 凰今默论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准备“道理”,她不愿想这些。 她在想祝唯我。 她也在想念,那个绝对不会跟钱晋华他们讲道理的人。 实在对不住大家,这个月写到现在还没有加更。 这一卷不会特别长,最后一个大剧情就收尾,但是这个大剧情比较复杂难写。 请给我一点时间调整状态,月底一定会有加更的。 …… …… 感谢书友“L_Ryan”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0盟! 感谢书友“無名有姓”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1盟! 感谢书友“天天想休沐”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2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人生遂意能几何 人生有许多需要忍受的时刻。 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是抵在心口的痛。 自古忍让是伤心! 但人生遂意能几何? 强如姜望,说自己想要求一个遂意平生,也要被齐天子骂一句贪心。 现世第一天骄也是用了差不多六年的时间,才能走回枫林城。 茫茫人海,又有谁能波澜不同? 白玉瑕可以算得上是才智高绝之士,但他自问论才论智,都不够绝顶。论智略他不及重玄胜那般谋胜万里,论修行他不能像姜望一样盖绝同辈。 彼时父亲身死,白氏无主,革氏虎视眈眈。 那革蜚是进步飞快、能够扛得住张临川的神临天骄,又是隐相高政的弟子,身任右都御史,还得到国主的支持,有朝野赞誉。 而那时的他还未神临,想要站出来跟革蜚唱对台戏,做君王平衡朝局的先锋棋子,都不被认为有资格。 在那样一个于他无解的局面里,他只能缄默离开,辞母弃国。 他甚至不能举家而走。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在他走后,白氏上下会陷入怎样窘迫的处境。 但他如果不走,让白氏还拥有一定的威胁,则白氏未必还能存在。 今天他走在隐相峰漫长的山道上,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带他来过这里——被赞誉为越国脊梁的隐相高政,松了口想要收一个弟子,整个越国哪家有适龄孩子的不心动? 若是放开年龄的门槛,连龚知良都愿意来拜这个师! 但是在父亲准备好束脩、准备好打动高政的礼物,带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革蜚已经被高政收在门前。 高政只收一个弟子。 后来白玉瑕有时候也会想,倘若那时候是他提前一步,一切会不会不同? 以高政在越国的影响力,“隐相弟子”这个身份,在很多时候都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他和革蜚的差距,是在革蜚从山海境回来后拉开,在这之前,他绝不比革蜚输半分。 他也很想知道,革蜚在山海境里经历了什么。 但现在这一切可能都不会有答案。 少有人至的孤峰,又何尝不是高政的沉默忍受? 白玉瑕终于看到那座无名的书院,高政退隐自囚、关门读书的地方。 越国多少年的文华,都在这书院里流淌。多少年才出来一个高政,赢得越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声誉—— 而他也说死就死了。 白玉瑕在院门前停步,面前是虚掩的门。 他知道发疯的革蜚就被锁在院落中间,越国会默许他做任何事情。 他知道当初是在革蜚的故意放任下,才有张临川闯进族地、杀死自己的父亲。 曾也有满腔恨意,郁积在胸怀,不可能被时间化去,但他在这铜钉生锈的大门前,只是静静地站着。 生得似美玉无瑕的贵公子,这些年跟着姜望东奔西跑,迷界也去过,妖界也战过,在星月原操持一家酒楼,几年下来,贵气消磨了许多。更多几分烟火气息,还有一缕风雨之后的平和。 天空飘着牛毛般的细雨,潮湿的空气在山风里流动。 白玉瑕静看这扇寂寞的大门,久久未有动作,一任细雨打湿肩头。 就此一门之隔,院中的抱节树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革蜚,静静地靠坐在树上,嘴角咧开,流着涎,那双浑噩的眼睛,也正对着院门。 院里院外,是不同的晚春,但也都在细如丝的春雨中。 隔门相望,两人都看不到彼此,两人都知道彼此存在。 革蜚眼睛里的浑噩慢慢散开,转为混沌,又从混沌里,慢慢放出一缕凶光来。 衰草压低,荒石结苔,在这孤峰高崖,只能让人徒然缅怀的隐相故居,有凋然微风里,杀生的春景。 而空间在此刻泛起涟漪,院门外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衫按剑的挺拔身影,就那么站在白玉瑕旁边。 “怎么了?”刚出了妖界,就接到消息,立即用太虚无距赶过来的姜望,看着白玉瑕道:“你怎么突然回越国了?” “有人希望我回来看看。”白玉瑕说着,伸手推开了院门。 在暗哑的吱呀声里,大门缓缓推开。 巨大的抱节树前,衣衫还算齐整的革蜚,躺靠在宽阔的树身,呼吸匀称,已经是睡熟了。细雨扑面不觉凉。 再次来到隐相峰,姜望心中也颇为感慨。 昔日他为白玉瑕出头,来到这里寻高政论道,高政果然禁绝朝野之声,不许某些人再用手段逼迫白玉瑕归国。 那时候他看了高政一局棋,最后什么意见也没有留下就离去。 如今再至,已物是人非。 谁能想得到,隐隐为南域第一真人、在越地享有最高声誉的高政,会死得那么突然呢? 官面上的消息,是三分香气楼勾结南斗殿,祸乱楚国社稷。楚国公开灭南斗,越国在这个过程里,也给予了绞杀三分香气楼南域残余势力的支持。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便亲手毙杀高政,以示三分香气楼的报复。 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三分香气楼对楚国的回应。是罗刹明月净为赢得楚国一个既往不咎的默契,而亲手赠送的礼物。南斗殿也说灭就灭,三分香气楼纵然散叶在天下,也绝无可能跟楚国对抗。当然个中真相究竟如何,也唯有罗刹明月净才知。 听说书山下来了一位大儒,正满天下找罗刹明月净,要为高政的死讨个答案,但直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不大的院子,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布置。在春天的时候,抱节树的树叶,有翡翠般的亮堂。 白玉瑕径直往前走,走到革蜚身前才止步。 以姜望的视角来看,这两个人实在是对立得很。 白玉瑕站着,革蜚躺靠着。 白玉瑕醒着,革蜚睡着。 白玉瑕衣饰精美得体,革蜚只能说勉强穿着衣服。 白玉瑕长相俊美,革蜚也有五官——且五官无论分开还是合起来,都很难看。 但微风细雨一片春,给予两人是同样的对待。 白玉瑕用靴子踢了踢革蜚的小腿:“起来。” “他听不到的。”姜望道:“当初高真人跟我说,他的意识被撕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陷进蒙昧之雾,一部分沉进五府海底。” 白玉瑕又踢了一脚,这次加重了力气,革蜚‘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听到了么?”白玉瑕说。 姜望耸耸肩膀:“我说的是清醒的意识。” 革蜚那双浑噩的眼睛睁开来,咧着嘴傻笑。 “喂。”白玉瑕问道:“你的意识清醒吗?” 革蜚茫然地看着他,嘴巴咧得更开,傻笑着:“嘿嘿嘿……阿巴阿巴阿巴。” 刷! 彗尾倏然出鞘,擦着革蜚的脖子,直至钉入了抱节树身。 革蜚愣了一下,这时才感受到那种锋芒和杀气,猛地缩头,恐惧地蜷身往后,带动锁身的铁链,哗啦啦的响。 “站起来!取你的剑!”白玉瑕低声喝道。 革蜚惊得连连后退,哇哇乱叫,眼神浑浊,口水乱飞。 看着他这可怜而又叫人厌弃的样子,白玉瑕眼中寒光不敛。 “我想杀了他。”白玉瑕说:“当初张临川杀了我父亲,就是他纵容坐视!” 姜望并不说话。 他会站在这里,是表示他支持白玉瑕的一切决定。 白玉瑕紧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次,再睁开来,意甚萧然:“但面对一个傻子,我出不了剑。” 他是观河台上展现越人骄傲的天骄,他是那个放弃推举,要堂堂正正赢得正赛名额的白玉瑕。 很多年时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变。 革蜚已经披头散发、满身泥污,缩到了抱节树后很远,几乎靠近台阶。那条已经生出铁锈的巨大锁链,被牵拉到极限,像是这只可怜怪物的尾巴。 他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恐惧的泪,啊啊哇哇叫个不停。 这具身体完全不存在清晰的神智,当然更无所谓尊严和骄傲,只有残余的求生本能。 白玉瑕伸手将彗尾收回,归入鞘中,径直转身:“走吧!” 姜望陪着他一起走出院子,随手一招,带上了门。 天风飘雨在山间。 两人并肩在走下山的路。 “革氏有着非常古老的历史,世代传承驭虫之术,是越国最具荣耀的名门。我白氏与之相差甚远,但到我父亲接任家主后,两家之间的差距就在快速缩小。”白玉瑕道:“我父亲在修行上不算绝顶,但在经营上很有能力。琅琊城之所以比越都还有名,可以说全靠他的经营。” “但革氏被追近的根本原因,还是革氏自身的衰落。古老的驭虫之术跟不上时代,他们急于突破瓶颈,求‘蜚’多年,不能得获,反倒损失惨重。在道历三七九五年死掉的革氏家主,是革氏当时唯一的真人,也是国家的支柱。自那以后,革氏再未出过真人。” 靴踏石阶声渐悄,白玉瑕眺看山下:“革蜚本来很快就要成功,再度撑起革氏门庭。” 姜望道:“事实上比我预想的慢很多——当年他既然能够顶住张临川而不死,距离洞真就应该已经不远。” 如果他知道当初革蜚是与张临川杀了个不相上下,那他必然还会有更激进的判断。但张临川已死,越国的统一口径,是革蜚拼死挡住了张临川几招,不敢闹大的张临川才遁身而走。 白玉瑕接道:“但直到如今也没有成,以至于在陨仙林里出了意外。” 伍陵尸骨无存,革蜚疯癫而归。曾经闯荡山海境的组合,以这种方式退场,离开了人生的赌局,不免让人唏嘘。 “可能他不求小真。”姜望分析道:“他对未来有更长远的展望。或者说高真人对他有更多的安排——又或许是防备楚国?” “于国事分私心,借外贼杀国人,如此倾轧同国大族。革氏已经无药可救,纵容革氏的朝廷亦然如此。”白玉瑕摇了摇头,又怅然道:“但是我从小认识的革蜚,不是这种人。或许是他以前隐藏得太好了。” 聪明人向来也是自信的人。但白玉瑕这样的聪明人,宁可怀疑自己以前对革蜚的认知不对,也不曾怀疑革蜚的真实性。 因为革蜚是高政的弟子。 革蜚如果有问题,绝对瞒不过高政。 高政在越国人的心中,便是真理一般的存在。即便白玉瑕,也很难跳出其外。 姜望道:“又或者,人也是会改变的。” 白玉瑕轻舒一口气:“一直没有问你,当初在山海境,革蜚经历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姜望想了想:“当时他和伍陵一起入局,我淘汰了伍陵,让他跑掉了。后来他大概是被山海境里的怪物杀死,他的肉身被山海境里的混沌所寄托,被我们联手击破。” 白玉瑕道:“自那以后,他就突飞猛进,让我一度绝望,不知如何才能追及。” 正是因为面对革蜚的恐怖进度而绝望,又被名不见经传的向前击败,从小循规蹈矩、勤苦用功的白玉瑕,才会忽然地放纵自己,来一出不辞而别,跟着向前去游剑天下。 姜望道:“或许是山海境里的失败,让他明悟了什么,破而后立。楚国的项北也是在山海境之后大有不同,我看他洞真就在眼前。” 白玉瑕幽幽道:“我也破了很多次了,什么时候才能立呢?” 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在酒楼这些人里,我最看好你。” “祝唯我随时都能洞真——”白玉瑕叹息道:“你就别制造焦虑了。” “快不一定就是好,每个人的‘真’,并不一样。玉瑕,你要有耐心。”姜望劝慰道:“就好比我,你看——虽然我现在还三十岁不到,但我已经是天下真人里数得着的强者。” 白玉瑕按住额头直跳的青筋,转道:“去我家吃饭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 “那就走吧,先聊聊别的。” “那便聊一聊我在妖界的见闻吧,那些个真妖,看到我就躲,要么躲在大军深处,要么躲在天妖身边,要么死不露头,根本找不到下手机会,只能再去边荒碰碰运气了……你真该学学我,斩杀异族十八真的目标,还远远没有完成,你看我气馁吗?人生贵在坚持嘛!” 白玉瑕面无表情:“如果实在是没话聊,也可以不用聊。” 两人在山道上又走了一阵,姜望拿胳膊肘碰了碰白玉瑕:“欸,白掌柜,拿点钱给我。” “我的薪水也很微薄,你又不是没看过账本——”白玉瑕警惕地看着他:“拿钱做什么?” 姜望一脸的理所当然:“给伯母买点礼物啊!你不会觉得我是这么失礼的人吧?算了我也不会挑礼物,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你先去买,买好了拿给我。” …… …… 姜望和白玉瑕已经离开了很久。 院落里被铁链锁住的革蜚,仍然痴痴傻傻地在地上爬。一会儿呜呜呜地哭,一会儿毫无意义地大喊大叫。 直到某个时刻,一身便服的龚知良来到这里。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慢慢地蹲在抱节树前,一边放置碟碗,一边道:“小蜚,吃饭了。” 像一条狗一样在地上爬的革蜚,慢慢抬起浑噩的眼睛。 遽然跃身而起,轻而易举地瓦解了龚知良的防御,以迅雷之势一把将其按在地上,按出‘嘭’的一声巨响,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你们为什么要把他引回来?!” 感谢书友“知天易而逆天难”给“祝唯我”打赏的角色盟,正式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3盟! 感谢书友“磁极转转转”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4盟! 感谢书友“人在梧桐下”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5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虎披人皮 龚知良的道元全数被击溃,神通之光不被允许凝聚,金躯玉髓根本不堪一击。 他被死死地摁在地上,革蜚五指所印之处,有血痕蔓延。 堂堂越国国相,毫无反抗之力,躺在地上直翻白眼。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脖颈,示意自己要说话。 革蜚这才松了一点劲,但尖利的指甲仍然抵住龚知良的喉管,锋锐之气已然穿透皮肉,令龚知良在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刀割般的痛楚。 龚知良在这样的痛楚里舒了一口气,虽然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且仍未逃离危险,但此刻还是平静地问:“你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呢?” “你们差点害死我!!” 这老东西平静的表情实在可恨,革蜚瞬间又激动起来,险些将这老东西的脖颈当场捏爆。 刚刚白玉瑕如果要动手杀他,他就只有一个死字! 区别只在于,他是想不反抗地被白玉瑕杀死,还是反抗之后被姜望杀死。 什么他娘的天下第一的天骄,竟跟白玉瑕的跟班一样,呼之则来。革蜚弄不明白,到底谁是谁的门客。 但姜望也好,白玉瑕也好,都算是这个老东西招来的。 老东西竟然还敢这样问?! 龚知良的脸色由红涨紫,根本说不出话。 革蜚那双浑噩的痴傻的眼睛,被属于山海怪物的暴虐所侵吞。但在如此暴烈的杀意之中,革蜚的五指却没有往下捏,而是再次松了半寸。 “呼呼,呼。”龚知良有点欣慰地笑了:“你能够冷静下来,这很好。” “还轮不到你来评价我。”革蜚冷冷道。 “白玉瑕不会杀你的。”龚知良语气笃定:“我看着他长大,他是一个非常骄傲的孩子。他没办法向一个傻子出剑。” 革蜚的眼神十分危险:“你拿我的性命,赌你的认知?” “刚刚我也拿自己的性命作赌。”龚知良平静地说道:“我赌你是否学会了冷静。” 革蜚冷笑:“好,好!你果真不怕死!” 龚知良说道:“如果你始终那么不理智,我们根本没有希望,我死在今天和明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革蜚掐着龚知良的脖子,把他拎起来,高举在细雨飘飞的空中,就这么冷漠地注视着他。 龚知良亦平静地回看。 革蜚慢慢地松开了手,龚知良也松了一口气。 但那只松开的手,忽然又一提—— 革蜚反手一巴掌,将龚知良整个人扇得高飞起来!在空中翻滚数十圈,鲜血随之飞溅,沾血的牙齿击破雨雾。 披头散发的革蜚,如鬼狮一般怒斥:“你们差点害了我,我还可以忍。但你们违背了老师的意思!” 龚知良重重地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但缓了一缓,却慢慢地爬起来,欣慰地笑了:“高相把你教得很好。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类懂得冠冕堂皇。而你已经洞悉这一点!用高相的名义,你杀我也应当啊!我心甚慰!” “冠冕堂皇吗?”革蜚咧嘴笑了,提着那条铁链,在抱节树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来:“你说这是我的借口。你是要告诉我,你和我的那位师兄,都不知道老师的意思吗?不知道他老人家当初为何放任白玉瑕离开?” 龚知良并不说话,只是用袖子慢慢擦自己嘴角的血。 革蜚继续道:“很显然老师是想保留越国的火种,因为这是最危险的一局,他要想到失败的可能。所以他一再制止你们逼白玉瑕回国的动作——你们不是听不明白,是有自己的想法啊!” 龚知良并不解释,只在擦干净鲜血后转身离开:“高相说你要学会感受美食。饭菜趁热吃,等会凉了。” “也是!”革蜚在他身后笑道:“越国如果没了,你们如果没了,还要什么火种呢?有什么意义?” 龚知良始终没有再回头。 “啊哈哈!”革蜚怪诞地笑:“王公自在堂前贵,将军谁闻马下名!相比于姓文的,竟然是我的老师,更爱这个国家。” 他仰起头来,视线仿佛穿越了浓密的抱节树冠,投照天穹极处,喃然道:“老师,你说得对,做人可真复杂啊。” …… …… “坐下来,一起喝碗汤。” 大越皇宫里,文景琇很自然地盛了一碗汤,放到对面位置:“高相以前开的方子,宁神用的。朕这些时日,总有些心神难定……相国这些天想必也难得安枕!” 高政其人,乃是有名的全才。经史子集无一不通,医巫棋画皆是国手。他开的方子,自是极好的。 龚知良欠身谢礼,虚坐了半边屁股:“臣是个心宽的,倒是吃得好睡得好。” 文景琇是个精致但不铺张的君王,整个春天他都在这间暖厅里吃饭,也只需要这样一张小圆桌。 当世真人自然无须五谷,他吃的喝的,都是对修行的调养。 “心宽才能容天下!”文景琇喝了一匙汤,然后道:“朕那个师弟,近来如何?” 龚知良手扶着碗沿,认真说道:“臣现在觉得他很可怕。” “相国不妨细言。”文景琇道。 龚知良道:“臣往日观之如猛虎,隔笼欲噬。今日观之,闸笼已开,虎披人皮!” 文景琇问:“让你惊惧的是他披上了人皮吗?” 龚知良心有余悸:“我惊惧于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文景琇用象牙箸夹起一块汤里的骨头,细细地啃掉,然后用布巾擦了擦嘴,说道:“我们也杀生,我们也弱肉强食。只不过野兽茹毛饮血,而我们懂得煎熬炖煮——革蜚现在也懂得拿象牙箸,执白玉匙。这很好,他还堪用,他即是我们。” 龚知良喟然叹道:“此即高相教化之功。换做是我,根本不可能降服这等怪物。” 文景琇将象牙箸放下,倏而一叹:“钱塘水浅,终不能养九天神龙。高相若不是生在越国,何愁不能绝顶?朕永远记得,是越国负他!” 龚知良看着皇帝:“陛下节哀,高相知您心意,也当瞑目。” “我文景琇的感恩戴德算什么?高相不会在乎这些。”文景琇道:“他一生都在为越国谋,只有越国走到他预期的位置,他才能够瞑目。” 龚知良问:“进宫的路上,老臣在想。昔日将白氏子放归于外,不知高相是否有其它布局?” 文景琇道:“未与你我言,便与你我无关。” 龚知良想了想,还是道:“我是想说,咱们的安排,是否会干扰到他老人家的布局。老臣才智有限,恐伤天人之意。” 文景琇摆摆手:“没有高相,我们无棋可下。但若事事循谱,我们也不必下棋。” 龚知良行礼:“那臣便继续。” “等一等。”文景琇道:“等姜望走了再继续。” 龚知良道:“臣也是如此想。” 如革蜚所说,高政对白玉瑕或许另有安排,但文景琇、龚知良这对君臣,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次放任白玉瑕去找革蜚,便是想要试试革蜚堪不堪用——哪怕高政已经对革蜚的成长做出确认。 对于高政,文景琇有最高的信任。但作为现在的执棋者,他必须有自己的思考。因为高政已死,这个世界的变化时时在发生。 现在的结果显然是让人满意的。 君臣坐于一桌,慢慢地喝了一碗汤。 临别之前,文景琇忽然问道:“你那个侄儿在暮鼓书院,听说课业很好?” 龚知良立即离席:“臣马上写信将他召回。国家有需,虽稚子不能辞责也!” 文景琇摆了摆手:“虽说是生死存亡之际,要倾尽所有,搏一线可能。但也不必竭泽而渔,要给种子发芽的时间。” 白玉瑕已经发芽,龚天涯仍是种子。 …… …… 空中飘舞着伞状的白色小花,伞面细绒在风中微颤,有一种梦幻般的美感。 它们是飞仙罗的花瓣,也是飞仙罗的种子。 任秋离注视着它们,也从它们中间走过。 陨仙林从来是奇险之地,她的肩膀也很沉重,步子却很是从容。 好似庭前赏花,云中漫步。 随手一指,将一团扑来的鬼影点住。任秋离也不将其抹掉,顾自负手于后,错身而过。陨仙林里鬼物多,杀一个惹一堆,她懒得做。 道袍之下她的身姿被深掩,一只剑钗挽住了道髻。 在这天机混淆的地方,她有自己的路引。 前有老树一颗,枝繁叶茂,藤蔓爬身。任秋离以掌覆之,将此树挪开,如推一扇门—— 树后显现一座石洞,但陆霜河不在洞中。 陆霜河不会停在一个地方等任何人。 任秋离走了进去,捻起一些金沙,在洞口洒过一条金线,然后便静等。 约莫一刻钟之后,洞中亮起一缕寒光,白发披肩的陆霜河,便从寒光中化出。眉眼无情,道服束身,负剑在身后。 “南斗殿没啦。”任秋离张口道。声音似哀似笑,十分复杂。 身在陨仙林中,与外界完全隔绝,极难获得消息。尤其他们还是楚国挂名的通缉犯,尤其眼下这陨仙林里,就有一位死死追着他们不放的顶级天骄。而陨仙林的入口,有三个都被楚军镇压。 因此南斗殿灭亡了好一段时间,任秋离才得到消息——当然,这也是早有预计的事情。长生君对他们寄托以部分希望,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陆霜河点了点头,不做“知道了”之外的任何表示,也没有任何表情。 任秋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明白诸葛义先一定有后手,所以才不去争那线生机。你不愿意做没必要的事情,也确实是无谓之牺牲。” 陆霜河淡声道:“跟那没关系。我只是没有觉得南斗殿很重要。” “南斗殿一点都不重要吗?”即便是什么事情都支持陆霜河的任秋离,也忍不住这样问。 陆霜河想了想,说道:“南斗殿如果不覆灭,我能够方便一点。” 任秋离长叹一声,忍不住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除道之外无所求,什么都不在意,但是你可以不用一直强调的。” “两点之间,一剑最短。”陆霜河道:“委婉的话语没有必要。” “——好吧!”任秋离也只能说好吧。 说他冷酷也好,说他无情也罢。陆霜河不是今日如此,他是从来如此。 她早该习惯,虽然这并不容易。 过了一阵之后,任秋离又道:“斗昭越来越近了。” “没想到你的天机离乱阵都困不住他。”陆霜河嘴里说着没想到,但语气里毫无惊讶。 任秋离道:“他成长的速度非常恐怖,不仅仅是战力,包括对天机的认知也是如此。我已经越来越难模糊他的方向。” 陆霜河漠然道:“那就杀了他。” 任秋离拧眉道:“楚国第一的天骄如果死在这里,楚国会彻底狂暴。宋菩提更是会发疯。” 陆霜河面无表情:“她会发疯,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无非是倾国雪耻,覆灭南斗殿,可南斗殿已经覆灭了。 无非是找上来杀死他们。可无论有没有斗昭,楚国也都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可是……为何总要在危险的边缘,把自己逼到更危险的地步呢? “斗昭同时还是太虚阁员。”任秋离道。 陆霜河看着她,用平静的眼神问她,既然已经面对楚国,已经与楚国为敌,多一个太虚阁,有什么不同。 “好吧!”任秋离迅速进入正式的细节:“他是斗家的继承人,楚国下一代领军人物,身上肯定有些保命手段。要想杀死他,这些不能不考虑。” 陆霜河道:“他最大的保命手段是宋菩提,但这里是陨仙林,伍照昌也救不了伍陵。” “你打算在哪里杀了他?”任秋离问。 “就在阿鼻鬼窟吧。正好我们要去那里,就顺便一起解决——”陆霜河道:“你找到位置了吗?” 任秋离道:“要等到明日午时,才能补完最后一线天机。” “那就明日午时。”陆霜河道:“为斗昭送终。” 世间第一座仙宫兵仙宫,在陨仙林外碎为兵墟。 在仙人时代末期,横世的仙宫接连坠落。第九座仙宫驭兽仙宫,逃进陨仙林里,还是被强敌追及,碎为飞尘。 第一座仙宫和最后一座仙宫,都消亡在陨仙林,所以有关于陨仙林的描述里,总少不了这一句——“仙宫破灭之所”。 但这里同时还是“鬼物横行之地”。 放眼现世诸方,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鬼物,能够强过这里。 而阿鼻鬼窟,便被很多人视为陨仙林鬼物的源起之地。 它是陨仙林中人人闻之色变的一个地方,自古而今进入阿鼻鬼窟者,无一回归,要受无间之苦。 【感谢书友“恰恰好好好”成为本书白银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0位白银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21章 山上的人,在此下山 铺天盖地的鬼潮,被一线天光分流。形形色色、各呈恶性的鬼物,都不过是浮光掠影。 陆霜河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任秋离背负双手、指掐天机,脚步轻松地跟在他身后。 但冷酷的人才是真正平静的人,尽量轻松的人却是沉重的人。 任秋离这次获取外界消息,得到的不仅仅是南斗殿之覆的结果,还知晓了姜望在虞渊围杀修罗君王的壮举。只是此话她没有跟陆霜河说。 即便她从来都对陆霜河有信心,却也不可避免的在姜望这个名字前动摇。 到了今时今日,诸天万界哪个人能在面对这个名字的时候毫不在意? 陆霜河以姜望为道敌,却还放任姜望成长,这种剑斩一切的自信的确是陆霜河锋利的原因,但姜望是当今世界最耀眼的天骄,是近十年来整个现世关乎“奇迹”的诠释! 姜望成长的速度正是陆霜河所期望,却让她感到恐惧。 这个人将太多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以至于她关乎陆霜河无敌的信念,也不能再坚决了。 “鬼即人所归,煞乃怨所结。” 天机真人认真说道:“这阿鼻鬼窟,无底无由,不因不果。自古而今,陷落在此的强者不计其数。咱们就在边缘看看,不可深入。” 陆霜河只道:“看看再说。” “你得答应我。”任秋离极罕见的在陆霜河面前有这般姿态,她严肃地强调:“人生不能一直走绝路,剑是斩不断所有的。” “剑可以斩断所有,做不到只说明我不够强。”陆霜河淡声道:“不够强就该死。这天道如此公平,我不是那个例外。” 任秋离真想叹息!她幽幽道:“你从小世界走到大世界,从外门到内殿,从剑童到此真。你一路都走在生死极端的边缘线,今天已经走到这里,还打算这么走下去?” “你知道回首过往我看到什么吗?”陆霜河问。 “看到什么?”任秋离问。 陆霜河脚步不停:“我看到在任何时候,只要我停下来,我就走不到这里。” 任秋离无言以对。 这世上任何人的路,都不可以说比陆霜河更难走。因为生在现世,即是陆霜河渴求而不得的事情。 正是因为一直都在舍命而争,永远追求极限,陆霜河才能够以南斗小世界的出身,一路走到今天。这是他的人生,也是他的道理。 朝闻道,贵如一。 谁又能改变陆霜河的想法呢?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阵,那不断迎面又被不断剖开的鬼影,像极了光怪陆离的人生。还没有真正看到阿鼻鬼窟,但它真像一座暴躁的火山,恶鬼之潮是它每一次喷发的岩浆。 “斗昭快追上来了,我已经混淆不了他的方向——要停下来等他吗?”任秋离问。 陆霜河答非所问:“斗昭是个很不错的试剑对象,同样是绝顶的天骄,从他可以看姜望。” 他没有停下脚步,因为斗昭自己会追上来,这人的性格实在很鲜明。他非常清楚,斗昭是要用他磨刀,砥砺更强。他不介意做一块砸碎斗昭脑袋的磨刀石。 任秋离有些担心地看了前方一眼,没有说别的话。 斩杀斗昭这件事情,只在于决心,不在于能力。 因为同行的这两位,都是当世真人绝顶。一个算力 斗昭或许也自称 至少对任秋离来说,她现在更关注的,是陆霜河在阿鼻鬼窟的所求,以及阿鼻鬼窟里,那些她根本无法测度的危险。 陨仙林和祸水一样,都是亘古如今的绝地。 仙人时代开启于近古,也落幕在近古,但“仙”这个字,并非在近古才诞生。只能说在仙帝成道时,给予此字更多的意义。 陨仙林这个名字其实很好理解。 “仙”是山上的人。 而山上的人,在此都下山,都将陨落。 它是强者的绝地! 诸圣于此命化,仙宫于此坠落,就连远祖兵武,也是死在陨仙林外。 若说兵墟的危险,是建立在远祖兵武之死的基础上,又有兵仙宫破碎的煞力,万古累聚的兵孽。 那么陨仙林的危险,在于它可以让这一切发生。 二者在危险程度上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兵墟还能够驻扎军队,四个固定的陨仙林入口都被强者注视,陨仙林中完全只能是自由冒险。 放眼天下绝地。 妖界有文明盆地,边荒有生死线,迷界有浮岛对海巢,虞渊打出了新野大陆、钉下武关投影、如今更有长城万里。 祸水都有血河为界,有不断外拓的、清澈的玉带海,有莲圣界,有永涤永清的治理计划。 唯独是陨仙林,陨仙林中一无所有,只有自古而今,不断进去探索的人。 没有任何存在,在其间留下过长久的刻痕。 别说改天换地、建陆建城了,这么多个大时代过去,陨仙林里连一个固定的安全营地都没有。 难道没有强者试图在这里做些什么吗?就如薛规之于虞渊? 当然是会有的,当然发生过。 但陨仙林的现状,已然描述了一切。 鬼物横行,仙宫陨落,诸圣命化! 即便当世真人,在此也当如履薄冰。 而在陨仙林迄今为止所有被人们探知的危险里,阿鼻鬼窟也是最危险的几个地方之一。 陆霜河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凰唯真的留痕。 因为传说中凰唯真曾经得到了一部分驭兽仙宫的传承。 而驭兽仙宫,最后就是碎在阿鼻鬼窟。 “你在想什么?”陆霜河忽然问。 “我在想,也许我们在阿鼻鬼窟什么也找不到。”任秋离尽量不锁眉头:“凰唯真从未承认他得到驭兽仙宫的传承,而且陨仙林里,没有谁的痕迹能长久存在。” 陆霜河始终平静:“不管怎么说,既然凰唯真去过阿鼻鬼窟,阿鼻鬼窟也确实危险,那么它就有值得一探的价值。” “很少看你这么推崇一个人。”任秋离思忖着道:“最近外面都在传,好像说凰唯真将要归来,也不知是谁放的消息,难辨真假——九百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真的可行吗?” “我对凰唯真不了解,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陆霜河平静地道:“我只是越来越了解左嚣,而左嚣很欣赏凰唯真。” 今日的大楚淮国公,也是南域的传奇。 左嚣出身高贵,自小得势。当年借官道得绝巅,但没有选择伟力自归之路,而是刻意不传政纲,主动下野、倒退修为,一路退到神临,而后再修洞真,再证绝巅。 官道成为主流,是因为它能大大提高修行速度,让修行者在很多关隘都更容易破境。 但官道成于国势,也败于国势,自古而今,伟力自归的绝巅都没几个。齐国这么多年历史,相位上只退下来一个晏平。 沾染官道之后再自修,更难于伟力自归之路。因为这个选择放弃了官道的便利,而戴上了官道的枷锁。 即便如此,左嚣还是成就。 他刻意选择最艰难的道路,负重登山,只为走到最强。 他曾两次卸下淮国公之爵。 一次是已经卸下了,传给他的儿子左鸿。但是左鸿战死,他只得再次承担。 一次是上书准备卸下,传给他的长孙左光烈,在此之前都开始移交兵权,但左光烈也战死。 时间带给这个男人最深的伤痛,但他永远屹立在那里,永远面对一切,让大楚左氏的光荣永不褪色。 而这样的一个人,对凰唯真推崇备至。 “原来你推崇的是左嚣。”任秋离颇为感慨:“当初左嚣传书申饬,令禁南斗,我都气得牙痒,我以为你会想要杀了他。” “左嚣这样的男人,越了解,就越尊重。”陆霜河漠然道:“而我尊重他的方式,就是在我衍道之后,在正面对决中,斩下他的头颅——” 话只说到这里,因为斗昭到了。 铺天盖地的汹涌鬼潮,忽然之间大片大片的融化,像是被蒸发的水汽!黑色汽雾哀啸着消散在空中。一道灿烂得如同烈阳般的身影,横渡鬼潮,竟在这陨仙林里横冲直撞! 鬼物不可近。 等闲不许直视。 当代太虚阁员,大楚 …… …… “说起来,斗昭还在陨仙林里没出来?” 郢城的朱雀大道上,姜望蹲在路边石阶,一边啃鸡腿,一边问旁边的左光殊。 左光殊的袖子撸起来,也抓着一只鸡腿,没什么贵族风范地在那里啃,含糊地道:“以他的脾气,不砍死陆霜河不可能出来——那是你的对手,你不急?” 两人一青衫,一蓝衫,戴着同样款式的玉冠,并排蹲在道边啃鸡腿,像极了那种欺男霸女的三流纨绔小兄弟。尤其他们前面还趴着一个人,五体投地,呼吸微弱。旁边还躺着一柄重剑,剑身上摆着两颗带血的门牙。 也就是这两张脸在郢城都有相当的知名度,才没有人急着去报官。 这香喷喷的烤鸡腿,是左光殊刚让人从黄粱台送过来的。还送了两壶酒呢,但姜望这会没酒兴,他便也不喝。 姜望边吃边道:“我急什么?我有他的——这鸡腿好吃!” 脍不厌细的左光殊,看了看趴在面前不动的家伙:“他还好吧?” 姜望‘啧’了一声,给出了客观评价:“他很扛揍。” 自从斗昭进了陨仙林,钟离炎就憋疯了。 钟离肇甲坚决不许他进陨仙林,这段时间甚至不许他离开郢城。他是天天造反,天天挨打。好不容易听说姜望来了楚国,他就拎着剑冲过来,说什么要指点指点姜阁老,别以为杀了几个傻修罗就怎么了不起—— 然后就躺到了现在。 兄弟俩人蹲在路边啃完了一大盆鸡腿,他都还没爬起来。 姜望净了手:“老公爷还没回来?” “唔。”左光殊擦着嘴道:“他还在北天门巡守呢,算算日子,要回来的话,应该就是这段时间了。” 妖族那边有个南天城,姜望上次还去宰杀过妖族新王,后来在愁龙渡对天妖狮安玄予以亲切问候。 其面向文明盆地的大门,号称“妖族南天门”。 仍是妖族不忘远古天庭的荣耀,视人族为浊物,自视为中央。 但那其实根本不值一哂。 现世横压诸天,自有四方天门,连通万界。 这才是真正的“天门”,也是曾经远古天庭的荣光所在。 道门所谓“四大天师”,最早就是四方天门的镇守强者,承担天下之责,享有无上荣勋。 受此敕、得此尊者,即便在绝巅之林里,也要称名“最强”之列! 只是随着百家争鸣、诸脉各起,又有国家体制大兴,这四大天门的镇守之责,早就不独归于道门。 “四大天师”的含金量,也就不如最初那么足。但再怎么不似最初,也不是随便哪个真君就能受封天师之号的。 如今四大天师里,东天师宋淮、南天师应江鸿、西天师余徙、北天师巫道祐,分别代表蓬莱岛、皇室、玉京山、大罗山,各自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姜望这次来楚国,本是想跟左嚣说一说革蜚高政的事情,他总觉得隐相峰有些奇怪。但左嚣不在,他也不好四处嚷嚷。想了想,拈出一枚仙念,丢给了左光殊:“等老公爷回来,将这封信交给他。” 左光殊自无不允,用一个玉盒收好了。 姜望又补充道:“若是在这期间,越国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你把这信交给你娘亲也行。” 左光殊挑了挑眉:“怎么神神秘秘的。越国那边有什么特殊情况,我不能处理?” 姜望笑了笑:“跟你没关系,少问——走了!我还要去边荒诛魔,下次再来看你,或者你自己带点酒水去星月原。” 话音落下,人影已无。 左光殊收了盛鸡腿的盆,和两壶未启封的酒,就准备离开。 那趴在地上趴了半天、奄奄一息的钟离炎,忽然一跃而起,磅礴气息如火山爆发,一拳就向左光殊轰来:“好你个左光殊,刚才笑什么呢!你再笑一个!” 空中倏然有剑光一闪。 剑光一缕百化千、千化万,竟成一方剑狱,磅礴激荡,咆哮似龙虎吟。 此剑狱在空中激荡不休,化作一尊没有面目的人影,正是姜阁老的众生法相,也不磨蹭,翻掌就是一按—— “趴好!” 轰! 刚刚跳起来的鼻青脸肿的钟离炎,又面朝下地趴了下去,把地砖都压碎,陷地足有三寸。 “啧啧啧。” 左光殊摇了摇头,迈着老大爷般的步子,背着手走了。 【感谢书友“任他明月下西楼o”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 【感谢书友“爱吃土豆泥的大盗贼”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8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青史待书 “唉哟——疼!疼!疼!姐,放手,放手——” 越发膘肥体壮的孙笑颜,紧着小碎步往前,龇牙咧嘴地求饶。 旁边是孙小蛮拧着他的耳朵,牵着他大步往前走——因为身高体型的关系,孙小蛮现在是飘在空中,履气而走,孙笑颜也得努力歪着肥大的脖子,避免耳朵被揪掉。 “现在知道疼啊?”孙小蛮冷笑连连:“刚才是谁还想着跟我试手呢?” “我哪儿敢啊姐?”孙笑颜哭丧着脸:“我是跟你打招呼,真是打招呼!” “打个招呼,道术都用上了?”孙小蛮问。 “这不是让姐姐检查一下我的课业吗?这么多年没见了!”孙笑颜指天为誓:“天地良心,我对我姐忠心耿耿,那是半点挑衅的想法都不敢有。娘老大,姐老二,天老三,我老四!” 说着说着他嘴巴一瘪:“从小你就揍我,现在这么大了你还揍我,我不要面子吗?” 那张肥脸开始拥挤,眼看着真有挤出眼泪的趋势。 孙小蛮松开了他的耳朵,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后脑勺,扇得肥肉都一荡一荡。然后指着他的鼻子:“马上到娘跟前了,敢哭一个试试——多大个人了!” 打小就很会哭的孙笑颜,立马收拾表情,甚至挤出了笑脸。 追随王骜练拳,游历天下的孙小蛮,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回到家乡。 三山城的三座名山,玉衡已倾、飞来已飞,只剩一座竖笔峰兀立。但三山城的名字还是这样叫,也没谁将它改成独山城。 就像孙笑颜还是个胖子,只是从小胖变成了大胖。 怎么就能这么胖呢! 这个问题在看到随手塞一盆卤猪蹄到孙笑颜怀里的窦月眉,也就不成为问题了。 孙笑颜抱着猪蹄就开啃。 窦月眉温柔地招了招手:“小蛮,到娘亲这里来。” 好些年没有相见,心中难免思念。孙小蛮再怎么大大咧咧,这时也柔肠百转,眼睛一红,扑到母亲怀里:“娘亲!” “好孩子……”窦月眉抱着女儿,轻抚着她的头发,抚着抚着,找到了耳朵,陡然一拧—— “孙小蛮!伱好狠的心!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你娘的花容月貌,都已经泛黄起皱,你也不说回来看一眼!” 孙小蛮素来吃软不吃硬,窦月眉敢拧她,她就大声抗辩:“好女子志在四方,岂能以家事为念!” 但嘴上虽然抗辩,却还是尽量软化了耳朵——印象里坚强泼辣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娘亲,已经拧不动她的武夫之躯了。 她在飞速成长,而永远止步于内府境的娘亲,还会一步步的老去。 窦月眉柳眉倒竖:“早知你孙小蛮志在四方,当年把你生下来,我就该找一个澡盆,把你放在里面,任你随波逐流,天涯漂泊。也省得如今叫老娘伤心!” 孙笑颜几乎把脸埋在饭盆里,装模作样地啃猪蹄。但斜眼偷瞧着姐姐挨训,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住。 孙小蛮是知道自家老娘脾气的,虽则从小不服软,今次却是妥协了一次,嗲声道:“娘亲,别拧了,人家耳朵要断了,呜呜呜——” “嘶——”窦月眉倒吸一口冷气:“跟谁学的你这是。” 但毕竟是松了手。 “跟您呀!”孙小蛮嬉笑道:“小时候您可会——”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外间吵嚷得厉害,他们在吵什么?” 窦月眉浑似无觉,只叹道:“这朝廷十年三政,各自不同。大家能没有意见么?城头变幻大王旗,换的不过是贵姓。但这朝令夕改,一事无成,徒伤黎庶罢了!” 整个庄国范围内,三山城绝对是最适应启明新政的城域之一。 因为这个地方的百姓,饱受凶兽之苦。从前城主孙横,到城域历史上无数战士,他们没有知晓兽巢的权利,却为了对抗兽巢,一代代地奉献了自己。 三山城苦兽巢久矣! 但这座城域也是最难接受兽巢真相的,因为曾经破灭无数家庭的灾殃,竟是人为的创造。数十万百姓劳苦税国,而竟于不知觉中为国所役,成丹药柴薪。 人心如何不动摇。 好在朝廷可以把一切归咎于已经被掀翻斩杀的庄高羡,以新政表示告别过往,以此赢得谅解。 启明新政推及开来,整个三山城民意共一,全都拒绝兽巢。朝廷也充分考虑了百姓的心情,故而三山城被从巢区之中剔除。 这几年的三山城,也的确平静安宁。三山城的百姓勤劳勇敢,在一个他们所相信的全新的时代里,努力开拓未来。 可是风云如此莫测,新政五年而终。一转眼,旧的政治团体或死或走,人亡政息。 现在朝廷又要在三山城域重建兽巢! 旧疮未愈,新恨犹记,百姓怎么可能不闹腾? 窦月眉深知,百姓的抗拒是毫无意义的,只有“接受”和“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在当初她搬山受阻于杜如晦时,就已经有深刻认知。 但她作为一城主官,百姓父母,如何能劝大家不要抗拒,接受这一切? 这段时间她也只能愁叹! 听到娘亲所说种种,孙小蛮皱起眉头。她对道门主导下的庄廷,是没有半点好感的:“实在不行咱就走。你女儿有这一双拳头,天下之大,哪里没有咱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娘仨!”孙笑颜百忙之中插一句。 “你弟弟倒是可以跟你走,但我不能。”窦月眉平缓地说道:“纵然庄廷有万般不好,三山城有万种煎熬,但这是你爹留下的责任。你爹走了,我得担着。” 这句话的力量,已经被过往的时光所证明。 “我也不走!我也有责任!”孙笑颜啃着猪蹄大声表态。 责不责任且放到一边,跟着谁容易挨打是显而易见的。他才不跟孙小蛮走呢! 孙小蛮凶巴巴地盯着他。 “姐——”孙笑颜迟疑地递一只猪蹄过来:“你要吗?” 孙小蛮头还没摇完,他就收回去了,边啃边咕哝:“姐,你那个号称‘天下第一武夫’的师父呢?” 王骜为何不入城见故人,孙小蛮没有说,窦月眉也没有问。 已经死去的孙横,是一个在修行上不见得特别有天赋,但个性极强,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孙横、窦月眉、王骜,这三人相识于寒微,结伴闯荡天下,是很好的朋友。后来窦月眉跟着孙横回到了孙横的家乡,王骜独行人间,继续他的武道之路。 真要说起来,王骜还是在窦月眉嫁给孙横之后,才开始在修行上突飞猛进。以前虽然也在天赋上强过两位朋友一截,却也没那么明显。 王骜喜欢窦月眉,这一点王骜知道,窦月眉也知道。但王骜从来不说破,因为窦月眉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说破了就连朋友也做不成。 所以他甚至避免见面。 “不是号称哦!他的第一是捶出来的。”孙小蛮说道:“他现在回秦国去了。说是要回去拿他该拿的东西,所以给我放个假——我就正好回家看看。” 大秦王氏,是西境新兴名门。但究其历史,还是颇有些岁月的,只是到近百年才真正崛起,列名关内贵流。 其中执掌干戈军的真人王肇,天资横溢,兵略过人,俨然是秦国青壮派将领的代表。 而王骜其实是此家旁系出身,自幼家贫,不受重视,很早就离开秦国独自闯荡,最终靠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天。 关于王骜的过去,窦月眉也只知这些,倒不明白王骜所说的“回去拿该拿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但她了解王骜,知道这个人并不莽撞,不会让情绪主导自己、做冲昏头脑的决定,而且她们确实也帮不到王骜什么。 便只是揉了揉孙小蛮的头发:“不是说练武能长个儿吗?你怎么不长了?现在比你弟弟小三圈了都。” 孙小蛮嫌弃地看着孙笑颜:“谁跟他比能不小几圈啊?你看你把他养的!” 又道:“哦,齐国有个胖子比他更胖,上回跟师父去临淄见过。人家都是侯爵了!是姜望的好兄弟。还记得姜望不?” “姜阁老!哪能不记得?”孙笑颜兴致勃勃:“杨兴勇、赵铁河他们还老提他呢。当初三城论道,他送了道勋给咱们,是个好人。” “好人可不是个好评价啊。”窦月眉道。 “好人怎么不是好评价?”孙笑颜很有主见:“在我这里就是很好的评价!” “那娘亲希望你一直这么觉得。”窦月眉看向孙小蛮:“小蛮跟着你师父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孙小蛮五指轻轻握拳,武道二十一重天的修为不再掩饰。 她在城主府中波澜不惊,轻松言笑。 城主府外却拔起气血狼烟,鼓破云海,冲撞高天! 三山城最后一个适合建兽巢的地方,是竖笔峰。 那里有孙横镇竖笔峰的碑石在,是窦月眉亲手所立。孙横为了清理竖笔峰,于彼处力竭而死。 作为孙横的女儿,孙小蛮绝不能允许这个地方再次建起兽巢,特此以拳,提出告警。她这样说道:“因为姜望和我师父一样,都是真正的强者。” 窦月眉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师父是不是要踏出那一步了?” 孙小蛮只道:“在此之前,他要了结因果。” 时代发展到今天,修行世界已经有这样的共识——武道是一条堂皇大道。 这不是当今修行体系的分岔,而是可以与当今修行体系并行的另一条大路。虽然它还没有真正地走出来,但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其中。楚国天骄钟离炎,就是声名远扬的一位。 但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它可以走到极限高处,一日无人登顶,就一日不能成立。前方是一片迷雾混沌看不清,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也许在极限之前,它是一条断裂的路。也许前方的拦路石,是天则不可摧破。 投身此路仍是一条冒险。 王骜是走在最前面的开拓者。 武道至今无绝巅,历史待人书写。 …… ……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那个书写历史的人,但只有等到时代的潮流彻底滚过,才能知道最后是谁留下名字。 这一年的时间里,姜真人一直忙着实现他在天京城里的豪言。妖界、边荒、虞渊,三地往返不休,在不断的拉扯中创造机会,杀得现在妖魔修罗都很紧张。 往日足可横行一地,来去自由的洞真战力,现在基本不敢在前线落单。 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战场形势。 但所有人都明白,现在都只是小打小闹,现时诸方都在克制爪牙。 真正的战争还在路上,正要来到。那是一柄悬在头顶但现在还看不清模样的巨剑,只有在它落下来的那一刻,才能知道命运会往哪边奔流—— 或者延续主角天命,或者去到比远古更黑暗的时代。 现阶段整个现世动作频频,是因为没人敢对那一场战争轻忽。站得越高,越懂得历史的沉重。 姜望离开楚国,才横空而飞,但飞不到五百里,便遽然按下剑光。 这里是往宋国方向去的一片野地——南域的野地格外多,或是瘴气郁积,或是各大宗门禁忌遗留,总之很多地方没人愿意搭理。 姜望不是无故落下,他被一缕触碰他的气机所惊扰,故而降下来看看是何方神圣。 但见瘴气化清光,林间的空地上,铺着一张竹席。 一位宽袍大袖、高冠博带的老人,正坐在竹席上,左边有一炉香,右边是数卷书。 在这晚春已逝,初夏才至的时节,他和这片山林一起构成清爽的画幅。 “老人家认识我?”姜望落地后问道。 这老者满头银发都在高冠下,面色红润,声音很有力量,给人一种正气十足的感觉:“天下谁人不识君!” 姜望拱手而礼:“我却不知老人家是谁。” “亡国之余,岂有盛名?”老者伸手一引:“请坐。” 姜望大约知道这人是谁了,便学着老者的样子,在老者对面正坐下来。他这一套姿势已经尽量标准,但显然不能够被严格的检阅。 老者静静地看了他一阵,道:“你未学礼。” 姜某人昔年在齐,侯爵礼仪都不标准,也从未见谁聒噪什么,齐天子都从不介意,礼官还一个劲地夸风流呢。 这老者倒很是挑剔——颇是好为人师。 姜望索性双手扶膝,散漫了自己:“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教了我礼,他教的是互相尊重、有来有往,倒是没有教我缛节。怠慢了老先生,还请见谅。” 老者不以为忤,当然也看不出高兴,只道:“老夫颜生。” “颜老先生。”姜望瞧着他:“不知阁下以气机相邀,所为何事?” 颜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姜望,如此沉默片刻,才道:“老夫是旸国末代太子的东宫旧人,忝为太子太傅,于国实无一益。今日恰逢你飞过,一时感怀,故冒昧相请。” 他顿了顿,继续道:“大旸开国长公主最后的时刻,是在你身边度过。老夫想问问——有关于旸国,她可有什么嘱托?” 这位衍道强者,不知多强的真君,最后的这一句,是略带颤抖的。 姜望在这个瞬间感受到了许多的情绪,先前那点被挑剔的不快也就散去了。 他设想了很多种回答,但是看着这位老者的眼睛,最后还是道:“姞前辈她,对我没有任何嘱托。”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烛火熄,日月晦,我心光明 旸国已经灭亡了! 史书已经翻过。 甚至昔日在旸国尸骨中站起来,分旸而食的所谓“日出九国”,如今也只剩“旭”、“昭”、“昌”三国,且尽都俯首于齐,恨不得跪献降表。 旸国正式宣告覆灭的那一年,是道历二八一三年。 到如今道历三九二八年,已经一千多年过去,无人再缅怀了。 天下无旸统。 海疆旸谷仍在,但他们并不以旧旸为念。他们承接的是驻守海疆的责任,而不是旸国这个国家的位份。 所谓的“故国之心”,在那位率领旸谷自立的将主自尽后,就已经结束了。 至少在姜望所知的情况里,只有眼前这一个名为颜生的老儒,还称“旧国”,还自称“亡国之余”,还怀念当年辉耀东方的【太阳宫】。 或许当年旸国东宫的那场大火,至今燃烧在这位老人的心中。 颜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时只有青烟袅袅,总也聚不成形状。 他焚香敬书、念念不忘的礼,没能带他回到梦中的国。 昔者旸国建立,在极短的时间里就称雄一方,霸名东域。 旸太祖姞燕秋,也成为景太祖姬玉夙的阻道者,令其六合天子的伟业,化作泡影一场。 作为姞燕秋的亲妹妹,同样的八贤传承、青帝血脉,在姞燕秋尚伏草莽时,姞燕如就随之东征西战,为之天下行走。 在旸国建立的过程中,她更是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是开国一等勋臣。她这开国长公主的贤名,是作为旸国的奠基者之一,随着旸国的历史,一起被旸国百姓传颂。 作为旧国遗老的颜生,或许对这位开国长公主有过很多的想象。想象她或者会哀叹子孙不肖,或者会伤心大业崩塌,或者会缅怀最初辉煌……无论何种,都与他是同一种牵绊。 但姞燕如什么都没有说。 旸国的灭亡,牵绊了颜生一生。他在书山上读了万担书,梦了千余年,始终忘不了末代旸太子横颈的那一剑。 那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寄托。他曾虔心尽力,想要教出一位有德天子,救天下之厄,治万民沉疴。 太子也的确贤良,壮志担国,可塌天之下,只能徒呼奈何。 理想化为泡影,情感付诸东流,多少次遥望旧国废墟,他多想看到另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人影,哪怕听到一两个哀哭的声音。可是这个世界如此安静,只有暮鼓晨钟一声声。 颜生看着姜望,缓声说道:“你身上有正统的大旸皇室功法痕迹。” 姜望道:“姞前辈的确传我以法,但她未传我道。她对我没有任何要求,也没有提及旸国。” 有一缕银发跑到颜生的额前,切分了他的皱痕,这位老人只是道:“她不想规束你。” “我想是的。”姜望道。 在过往的时间里,红妆镜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救了他很多次。而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把红妆镜带到覆海的面前,请覆海照镜。 颜生又沉默一阵,然后道:“先古之时,洞真四重,曰烛明、月明、清明、明世。现在已经没人提了。修行之道,新革于古。以前的词语,无法定义现在。但老朽觉得,它们仍有一些可观之处——姜真人,此四重境界,你如何理解?” 要聊别的,姜望还真没什么兴趣。伱颜生怀念旸国也好,追杀罗刹明月净也好,说白了,关他姜某人屁事。但聊起修行,他就不那么乏了。 洞真之道,唯有自求。在这条路上,他也有过长久的思考,很愿意“述而论之”。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位阅历丰富、学识渊博的老先生。 “晚辈随心言之,前辈试听之。”姜望稍稍斟酌一番言辞,开口道:“所谓洞真之修境,即是洞世之长旅。” “我以为,【烛明】者,是洞真第一层,凡烛火所照,皆能明之。但往往囿于斗室,为知见所缚。盖因烛火,本身亦不甚明远,力有不逮。” “【月明】者,是洞真第二层,凡月所照,尽明之。明月尽天涯,知也尽天涯。乘天地之风,悠游四时八方,可称知世矣!” “【清明】者,是洞真第三层,天地万事,一心明之。无须烛月,自有明华。凡心之所想,尽可得道有观。此真逍遥之境。” “至于【明世】……” 姜望眼神清明,面带微笑:“此洞真第四层。是‘吾心明之,以心明世’,虽烛火熄,日月晦,我辈修士所修得的道理,仍然高悬永世,叫万世明之,不复长夜。” “好!”颜生忍不住抚掌而赞:“你这番论述,可入道矣!将来你的学生,未尝不能以此编经!” “老先生这话褒溢太过,不过是一些浅薄的思考,根本不成体系,我有何颜面盗名称经?传出去令人发笑。”姜望连声道:“我敬先生德高,切不可以言害我!” 颜生悠悠道:“君年少,不见骄。” 姜望立身甚直:“我想我只是有自知之明。” 颜生微抬下颔:“姜真人自观,若论此四重境界,你在何处?” “我在每一境。”姜望认真地道:“我明世时,也明于世。我时时为烛月所照,我亦时时为烛月。” 颜生忍不住长叹:“先古洞真四重的论述,果然已经跟不上时代。不仅不够论力,也不够论境了。真是一代今人胜旧人!姜真人,我现在相信你能成洞真之极,前方并无阻碍!” 姜望只道:“那要等我走到那里,我才能确定自己是否走到。” 颜生又叹一声:“老朽是覆国的旧人,你是时代的骄子。历史都已陈旧,而你正在开启你的新篇。我今天坐在这里,想起我的故国,希望能教你一点什么,但我发现自己教不了。这是老朽之悲,也是旧儒之憾!” 姜望心想,道法秘术什么的还是可以教的。但这话毕竟没有这样说。只道:“先生乃鸿儒也,只言片语,便能指点我人生迷津。若能在修业上有所讨教,晚辈乐意之至。” “老朽一生,穷读经典,空谈误国!”颜生哀道:“见到你这样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只有苟活千年的自惭形秽。有心言及,只怕耽误。” 颜生算什么旧儒?他比陈朴要年轻的多。只是他不愿意接受旸国灭亡的现实,强行活在过去罢了。 “怎会是耽误!虽有菩提之根,非岁月之经,不能结智慧之果。我面对您,就如小溪见长河。”姜望恳切地安慰了一句,便道:“您今天既然有空,咱们不妨聊一点有意义的话题。说起来这【神照东皇衣】的运用,老先生您看看……” “乾阳赤瞳与太阳宫是否有更深的联系?晚辈在此处一直有些疑惑,您说在这个咒印痕迹里……” “这套剑典您看一下……” 深谈不知年,岁月忽已暮。 在这南域野地的某一角老林中,姜望拉着书山下来的大儒,讨论了足足五天。 他自觉是受益匪浅,颜生也红光满面。想来这位故旸太子太傅,也找回了当初在东宫教太子的感觉。 权当是陪伴空巢老人吧! 姜望并不居功,反而越发有礼貌:“先生,您再给说说这法相的九种质变——” “等等。”颜生如梦惊醒,竖掌拦道:“已经耽误很多天了,老夫还要去找罗刹明月净。” “三分香气楼的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找到她,也不在这一两天。”姜望有点着急,这老人家怎么不知道孰轻孰重呢? 是教书育人重要,还是打打杀杀重要?都一把年纪了,怎的如此冲动。 “正是因为她神出鬼没,老夫才一刻也不该放松——唉!”颜生道:“今天就讨论到这儿吧!” 姜望皱眉问道:“您觉得罗刹明月净还在南域?” 颜生看着他:“怎么,你有线索?” 姜望赶紧摇头,绝巅强者之间的事情,他可不想掺和。“只希望老先生小心行事,我看这位楼主十分不简单。” 颜生哈哈大笑:“你看我简单否?” “是晚辈孟浪了。”姜望惭然道:“跻身绝巅之林的强者,不是我能判断的。” 颜生目光灼灼:“姜真人,我有一言,你愿听否?” 姜望道:“您乃当世绝巅,述道万界亦可,岂晚辈能避之?但有所想,尽且言之,晚辈洗耳恭听。” 颜生双手叠在身前,整个人虽老不疲,一丝不苟:“大旸开国长公主既然传你姞姓皇室正法,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旸正统传人——若你愿意光复大旸帝国,老朽不才,愿携八百弟子,三万担书,为您辅相,铸鼎河山。” 若是在这论道的五天之前,颜生见面就说这话,姜望绝对转身就走,招呼都不带打一个的。 但现在毕竟已经被指点过,承其情分,不好失礼——由此可见,颜生这老儒,虽然固执矜傲、怀旧泥古,也不是全然不知变通。 姜望问道:“老先生认为,何处可立社稷?” 颜生毫不迟疑:“庄地正好。你是庄国出身,在庄地享有崇高声望,能够被百姓认可。庄国新政才废,社稷不稳,民心有怨,正是夺旗良时。庄国虽然有道门支持,但时局动荡,短时间内道门给不出太强有力的支持,而老夫在书山呆了这么多年,可以确保书山对你的支持。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你若举旗,传书可定天下。刚刚去国的那几个,都是你的亲近之人,能够帮你迅速安定局势……” 这位老先生还真不是一时兴起,显然是有过详细思考的,说起来头头是道,张口就是一篇策书。 但姜望却没有听进去一句,他只问:“您要复旸,却立国在西境?便即在西境,您觉得这新兴的国家,是能够对抗霸秦,还是能够对抗那位黎国太祖,又或者能够对付有墨家支持的雍国?” “你在何处,旸国正统就在何处。东域现在定势于一,不是良地。庄境处于四战之地,正待真龙出世。我有十二字国策,可襄大业——”颜生道:“联楚抗秦,倚儒抵墨,合黎吞雍!” “天下事,言易行难。国家事,春秋变鼎。关于年轻人的天真,我的朋友们已经证明过一次。”姜望说到这里,也不免叹息,问道:“您去过现在的东国吗?” 颜生摇头叹道:“睹物伤情,千年未往。” 姜望又问:“您见过当今齐天子吗?” 颜生道:“或有耳闻。” 姜望又接着问:“您确信您知道真正圣明君王的才能吗?” 颜生瞧着他:“你是说姜述?” “我曾通读《史刀凿海》,很多次都以为自己读懂了。我曾为齐天子值宿,我曾在紫极殿列名,很多次我都以为我已经很懂齐国的皇帝。”姜望说道:“然而一直到今天,当我问自己懂了什么,我发现我什么都不懂。我从来只看到他的只鳞半爪,而那对我来说已是高山大河。” 颜生说道:“能够认识到自己什么都不懂,然后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这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君王不需要什么都懂。需要的是让什么都懂的人为你做事。” “颜先生,仅仅是合格,可没有跟天下雄主争锋的可能。”姜望摇头道:“建国立庙,却偏安一隅,难道是您所求?难道是我姜望所求?” “人应该做自己擅长做的事情。” 他把长相思横在身前,一任剑鸣千里:“我想我现在只能把握这一柄剑。” “此庶民剑也!”颜生语带叹惋:“你还没有执过天子剑。不知天下之柄,是何等辽阔。不知山河之锋,是何等威严。以九州为缨,万民聚旗,则天下莫可当之,剑割寰宇!” 姜望洒然一笑:“我练的就是庶民剑!不平则鸣,不屈则斗,若能横剑为黎庶,此道何求?成道矣!” “你这样的绝世天骄,横压同代的人物,难道不渴求最强?”颜生言辞恳恳:“你已是绝巅必证,必然此心不止绝巅。那绝巅之上的风景,你可曾展望?众所周知,唯六合天子,是最强的超脱之路。你若有我的帮助,举起大旸旗帜,就有赢得此路的可能。” 这话实在撼动人心,越是天之骄子,越不能抗拒此心。 哪怕并不在意权柄,但谁不想在永恒之中,证就真正的无敌? 可姜望却波澜不惊。 “六合天子也好,大成至圣也罢,都是前人所设想却还未曾实现的最强。”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平静地说道:“我想,历史长河里如果有一个最强的我,必然不存在他人的设想中。” 我行我道! 道也无穷! 颜生一声轻叹:“我很佩服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决意,这样的自我。但绝巅之上的路,老夫踮着脚也不能看清楚。世上真有比六合天子更强的路吗?你如何敢想,又如何敢信?” “颜老先生!” 姜望声音加重了一些:“我是必然会走到绝巅的人,您是已经走到绝巅的人。国家于您是一个念想,于我是一种禁锢。” “大夏千年社稷,灭国七年,今去故地,已不闻夏。” “旸国灭了一千年。没有人怀念它。” 他站起身来,对老儒拜了一拜,离席而去。 【感谢书友“无罅”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39盟!】 【感谢书友“phycical”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0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寿星嘉贺, 阖家健康 没有人怀念旸国。 这是一句事实。 尽管对于颜生来说,它太残忍。 千百年来有太多的国家自命“故旸正朔”,好像有多么怀念那个辉煌帝国,但要是真正的故旸正朔站到他们面前,一定会被乱刀砍死,分而食之。 人们并不怀念旸国,索求的只是旸国的财富和权柄。 颜生是知道一切都并没有可能的,他在书山上读了这么多年书,并没有把自己读成傻子。一个站在绝巅之林的强者,怎么也不可能天真。 只是…… 只是他不可避免的会幻想。若姜望真的愿以姞燕如亲传之名,继承故旸荣耀,这件事情会怎么样? 这件事情真的能够诞生希望。 迷界那场镜花水月的超脱对撞,令他惊闻姞燕如之名,也让这个叫姜望的人,进入闭门读书的他眼中。 他是认真地了解过姜望的。 自南而北,从东到西,姜望留下了太多事迹,得到了太多认可,有太多强大的朋友,都可为盟。单说一个白玉京酒楼,就有多少人才。 更重要的是,姜望如今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姜阁老之名,响彻长河南北。姜望二字,已经镌刻历史,是活着的传奇。 这样的姜望如果愿意举旗,必然天下响应,是可以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 但姜望再坚决不过的拒绝了。 挂剑辞席,人生分野。 无垠现世,有数以兆计的人。茫茫人海,颜生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一个旸国人。 没有人与他同行,没有人同他一起怀念。 他静静地坐在竹席上。忽然想到自己白白教了这位姜真人五天,但什么承诺都没有收获。甚至连句好话都没听到。 “岂有此理啊……”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笑了。 却又老泪横流。 …… …… 毫尖在纸上走,一个“正”字写到了头。 昏迷了几天几夜的钟离炎,好不容易爬起来了,写个字写得面目狰狞,牙齿错得嘎吱作响——倒不是说姜望下手有多重,打得他昏迷这么多天。而是他挑衅姜望被当街暴打的消息传回家,钟离肇甲又打了他一顿。 新仇旧恨,此恨绵绵! 床底早就写不下了。 他专门匿名在千机楼采购了一个记账的法器,就是桌上这样一本瞧来平平无奇的薄册,里间书页其实千张万张,想放多少都可以。且分门别类,条目清楚。 名下账数最多的当然是斗昭,现在姓姜的也不少了。左光殊屡次看戏,嘲笑出声,也被记上了一笔。 “等什么时候清总账,这些王八蛋一个都跑不掉!”钟离炎咬牙发狠。 嘭! 房门忽然被一脚踹开,钟离肇甲走了进来:“你他妈的有没有素质?大半夜的在骂哪个?” “没……啊。”钟离炎举起手里的笔:“我练字呢!你不是说要让我静心养性?”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说越不服气:“练字也有错?!!” 钟离肇甲一巴掌就扇了过来:“你跟谁横呢?” “少给我动手动脚,别以为你是我爹你就可以这么放肆——我忍你很久了!”钟离炎提剑就干了上去。 一阵乒乒乓乓之后。 钟离炎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脸上又添新肿。 钟离肇甲掸了掸衣角,斯文地坐下来喝水。斜眼瞧着自己的儿子,嘲讽道:“你这武道也不怎么样啊,都二十四重天了,还照你老子差得远。” 钟离炎架打输了,但是并不服气:“你也就多练了几年罢了!再给我几年时间看看?” “拿年龄说事?”钟离肇甲冷笑:“那姜望比你小得多吧?” 钟离炎哈哈一笑:“我是武道最高层次,他在修行第几层?不是一个档次的,懂吗?” 钟离肇甲脸色一沉,因为他跟姜望一层。“我钟离肇甲一生沉稳有礼,怎么生了个儿子如此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你跟王骜、吴询他们比,还差得远呢!” “王骜笨重无脑,吴询分心治军,两个庸才!在前面走了那么久,都没能走通绝巅,成就武道。”钟离炎愈发自信:“我晚生数十年,弃术修武,都迎头赶上。说明天降大任于我,注定由我开拓新天!” 他恢复得确实快,说得激动,身上也不觉得疼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坐在了钟离肇甲对面:“老头子,我要出去一趟。” “想都别想!”钟离肇甲半点不给面子:“还嫌老子赔的钱不够多?老子挣回来是锱铢必较,你败出去是车载斗量!什么败家玩意儿!” “我这次有正事!”钟离炎急道:“我不去陨仙林,不去边荒,不去任何一个绝地,成了吗?” 钟离肇甲一脸的不信任:“你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钟离炎立即以手指天:“我钟离炎对天发誓!倘若我有半句假话,我违背誓言,叫我全家——” 钟离肇甲一巴掌把他扇回去:“你快别发誓了!” 想了想,又道:“这样,把你那匹贯月妖驹押在我这儿。若是有违诺言,你就别要了。” 这贯月妖驹是钟离炎脊开二十四重天、比肩洞真,楚天子送他的礼物,平时宝贝得不得了。钟离肇甲讨了很多次都没讨到手。 钟离炎恨恨地看了他爹一眼,在心中记下这屈辱的时刻,咬着牙道:“一言为定!” 大丈夫能屈能伸,等他立个盖世大功回来,钟离家到底跟谁姓,且是两说! 姜望那狗贼让左光殊给淮国公一封信,还说什么“如果越国出现变故”…… 这不是摆明了越国有情况吗? 越国现在这个局面,还能有什么情况?范围很好锁定! 高政都死了,他钟离大爷在越地还不是横趟? 这次他就要捷足先登,用姜望的情报,抢左家的功劳,一巴掌扇两张脸,狠狠出一口恶气! …… …… 水高则洪,气高则恨。 洪不可拦,恨不能忍。是所谓“心有郁结,不可不抒”。 在书山多年不问世事的颜生,要找罗刹明月净出气。无事还要生非,挨揍了更不能忍的钟离炎,要去越国出气。 执掌“人间鬼国”的酆都尹,有气也是要撒的。 他在酆都的鬼街上晾晒人心,忽然想起了先前关进牢里的小光头——那时候他本来已经准备动手,但临时有事离开,只好搁置。 等忙完那些琐碎但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再想起来已是今天。 “去,把前些天那个光头押过来。事涉角芜山,本官要亲自审一审。”他吩咐道。 街边房屋里,响起窸窸窣窣的鬼声:“恐怕不行啊。” 楚国向来不忌鬼神,国内精通此道的强者繁不胜数,只是不像以前的牧国那样,屈国于神座罢了。 如果说诸葛义先代表楚国对神道的最高探索,那么“酆都”就是鬼道研究最前沿的地方。 甚至可以这么说——“酆都”很大一部分力量都得自陨仙林,酆都对鬼物的役使,可以体现楚国多年来对陨仙林的研究成果。 顾蚩或许不是对鬼物有最深研究的人,但楚国的鬼物相关知识,他这个酆都尹,绝对拥有最高的权限。 事实上前次临时有事,就是卫国公斗云笑急召,要求他就陨仙林鬼物力量做出表述。 斗云笑是楚国四公里唯一的一尊真人,通常不被视为对标另外三位国公的存在。与淮国公、安国公、虞国公相提并论的,通常都是宋菩提。 但作为神罪军的执掌者,当代卫国公,斗云笑仍然是楚国第一等权势人物。他有疑问,顾蚩不能不去解惑。他要调阅鬼物情报,酆都也不能不给。 这种“不能不”的情况多了,顾蚩的心情就很难好起来。 他阴恻恻地转过脖颈:“怎么不行?” 那幽幽的鬼声道:“小光头被鬼狱深处那位调去当邻居了,两个人相处得很好的样子。而且他说了,不准我们动那个小光头。” 顾蚩挑起瘦眉:“那位殿下意欲何为?” “嘿嘿嘿……”鬼声道:“要不然您自己去问问?” 身为酆都尹的顾蚩,当然不能跟身为鬼狱囚犯的熊咨度对话。大楚皇子坐牢的这段时间里,一丁点口实都不能给人落下。谁要敢把熊咨度的十年养望,变成对天下人的戏耍,谁就是熊咨度的生死大敌,必然会被撕得粉碎。 “由他去吧。”顾蚩摆摆手:“有那位殿下亲自看着,这小光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件事情便算是先放过。 但长街尽处,忽有一声响起——“酆都尹好闲情,又在晒太阳!”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落进鬼国的星光。如梦似幻的星辉,缓缓流动,凝聚成隐约的身影。 这是一个笑眯眯的佝偻老者,手中拄杖,杖头呈葫芦状。他留着茂密的白胡子,穿着喜庆的衣服,额头高高鼓起,像是一颗蟠桃。 他好像天生有一种令人心情愉快的能力,来到酆都的瞬间,将此处的阴森恐怖都驱散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宁和欢喜。 远处仿佛有喧嚣的人声,浅笑轻笑大笑各种各样的笑,人声压鬼声。 最后汇成高扬的一声——“寿星嘉贺,阖家健康!” 黄道十二星神之【寿星】,降临人间鬼国。 顾蚩的心情愈发糟糕了。 并非是他和星巫有什么不对付,而是眼前这一幕,乃过往无数次权力被压制的掠影。 酆都是楚国阴影部门,乃直属于朝廷的组织,他顾蚩也直接对天子负责,从理论上来说,是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想法的。但卫国公招之则去,星巫也随意降神鬼国……他全都没有办法不搭理。 身为天子直属,头顶的神位实在太多。不拜不行,但一个个拜下去,也实难直身! 但楚国的政治环境就是如此,世家盘踞,山头林立。大楚皇室本身也不过是最大的世家。 这问题不是一朝一夕的延续,而是在建国之初就已经埋下的隐患。 熊义祯当年义结天下,振臂一呼,多少豪强倾家相投,多少壮士为他奋死。他当上了皇帝,建立了霸业,又如何能亏待拿命替他拼的那些兄弟姐妹? 昔年建国者众,后来享国者繁,这就是与国同荣的那些大楚世家的前身。 熊义祯和他那些结义的兄弟姐妹们,的确肝胆一生,彼此不负。但熊义祯的子孙,和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子孙,如何能世代不移? 楚国自己都不避讳此事。 据《楚书》所载—— 熊义祯曾对他的太子说,朕固知天下不安,在于‘不一’。然诸位兄弟姐妹随朕出生入死,扶朕草莽登龙,朕宁握剑锋伤十指,不能提剑对之。今后天下是尔辈天下,尔辈自为也。 众所周知,是旸国太祖姞燕秋,让曾经最接近六合天子伟业的君主一再受挫。此后嬴允年、赫连青瞳、洪君琰、唐誉接连崛起,俱都雄踞一方,擒拿要害,让景国的统一美梦,彻底破灭。 哪怕后来道门坚决转身,甚至不惜做通宗德祯的工作,叫这位雄主退位走上玉京山,将曾经称雄一时的隋国入景国,大大加强景国力量,也无法再压制天下并起之烽烟。 群雄并争,一至于今日,未有“一”者。 如果说姞燕秋是景太祖姬玉夙最大的阻道者,那么熊义祯就是景文帝姬符仁的苦主。 姬符仁继乃父之业,集权中央,会盟诸侯,宰割天下,几乎叫景国再次看到统一现世的希望,却又出了个“唯南不臣”的楚天子。 《景书》有载:是年,中央天子移驾黄河,召天下共约,诸侯皆至,楚不至,故伐之。 楚国抗景是血战,不能单用“血战”一词来形容。 熊义祯这条性命,是不知多少人替他抢回来。血中滚,泥里爬,每一次被击退,又每一次都站起来。他在确定自己无法证就六合天子之后,也下不了手宰割手足。 他明确地把问题交给未来。 就像他遗旨所说:“前无千秋,后非万载。我辈情义全矣!尔辈是尔辈江山。” 熊义祯是天下君王里的异类,为人豪迈不拘礼,重情重义不似人君。恨不得把所有能拿出来分享的,都和他的义弟义妹分享。终其一生,厚待勋臣。奠定了霸业,却也止步于南域。 但很显然,他的子孙后代,也没能解决他留下的问题。 他的太子和他那些兄弟姐妹的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是穿一条裤子,用一把刀,一起流离失所也一起锦衣玉食的感情,情谊之深,更甚于他们这些初辈。 楚国内部诸方力量在权力体系下罕见的团结,令楚国得以成为那个“唯南不臣”的荣耀存在,令楚国霸业千秋。 也终于叫有些问题根深蒂固,再难解决。 或许就像熊咨度年幼时读史所说:“子辈类太祖,孙辈类太祖,彼辈皆类太祖,悯其情失其略,而使小疾成大患,积重难返!” ——彼刻陪熊咨度读书的宫女太监,全被天子找了个由头处死。 当然这些问题,都轮不到顾蚩来思考。 “星神大人!”顾蚩那瘦得脱了相的脸上,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他紧着碎步迎上去:“有何吩咐?” 【寿星】代表的是诸葛义先的意志,也开门见山:“越国那位皇帝,近来动作频频,你们可有注意?” 月票加更我设了加一更、 但四千字是保底,到时候有多少加多少。 …… 祝大家圣诞节快乐!玩得开心! 我继续加班存稿。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25章 长寿为福,短夭为殃 长寿为福,短夭为殃。 诸葛义先的黄道十二星神里,最不合酆都氛围的,应当就是寿星,但他偏偏降此星神。其中意味,顾蚩不能不思量。 作为与熊义祯同代的强者,和熊义祯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勋贵,诸葛义先的实力渊深不测。 此刻以寿星临鬼国,在本该极端对立的矛盾环境里,竟然体现出一种莫名的和谐。 这是远超酆都鬼物不止一筹的境界表现。 街旁的鬼影低伏无声,窸窸窣窣的暗响流动如雾。 星神的光辉并不具备侵略性,反倒带来一种难言的安全感,使群鬼欲眠——或者也可以视之为危险前的安乐。 顾蚩脚步骤停,换了个谨慎的态度:“越国人从来就没有老实过,文景琇一直以来小动作不断,大动作不敢有……星神大人指的是什么?” 【寿星】直言不讳:“这些天我收回一些心力,想了又想——我看高政的死是有些问题的。” 所谓黄道十二星神,守护楚地多少岁月,不断消亡也不断修复,每一尊都有自己的意志和力量。但【寿星】此刻的发言,明显全然由诸葛义先接掌。 顾蚩露出危险的表情,沉声道:“与罗刹明月净的交易和讨伐南斗,是本国最高机密,事前绝无外泄。前者更是只有寥寥数人知,大巫是有什么怀疑吗?” “别紧张,酆都尹。”寿星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无意指责情报工作,知情的高层也绝无可能泄密。与罗刹明月净达成交易,让她去杀高政,这件事情是福王亲自主导,也只跟天子沟通过,天子又过问了我。我的意思是——高政这么聪明的人,陷在越国的泥潭里,他对他的死亡有没有预期?他有没有提前准备些什么,在他死后启动?” 星巫不是酆都的敌人,大家都是在为楚天子效力,这也符合楚国国情,“无论神鬼,皆从君命”。 顾蚩固然有顾蚩的不满,也还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况且星巫的思考很有必要。 “我们对三分香气楼从未留手,一直到罗刹明月净出手杀高政之前,酆都都是把三分香气楼设为诛绝目标的。连我都不知此事,高政绝无可能先知。但您的考虑是对的,高政对他的死亡,应该早有预期,或者说,哪怕他自信自己不会死,也很有可能做过最坏的打算——这种聪明人,就是喜欢布局于未然。有很多是无用的功夫,但也有很多是翻盘的手段。” 这位酆都尹沉吟着道:“便以最坏的可能性来分析,高政的确为他的死有落子。此人越国的影响力无人能比,他若谋局,整个越国都是他的棋……” 他的思路愈发清晰:“我想他纵有屠龙之术,也得借力大子,不能无米而炊。酆都在这段时间,一直严密观察越国重点人物。如越国皇帝文景琇、越国国相龚知良、执掌三千越甲的甲魁卞凉、执掌钱塘水师的水师都督周思训,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动静。” “白玉瑕呢?”寿星问:“他不是回国省亲了吗?” 顾蚩愣了一下,说道:“白玉瑕早已弃国。当年白平甫的死,是革蜚恶意坐视,酆都还特意递出了相关证据,令其割绝,料想他应该不会再归越廷。且白玉瑕现今在星月原主事,代表的是姜阁老。姜阁老和淮国公府的交情天下皆知,他应当没有可能为了越国与楚国为敌。” 寿星看着他:“你堂堂酆都尹顾蚩,为何会说‘料想’、‘应该’?是姜望的名头,惊破了你的胆?姜望在齐,代表齐国。姜望在山海境,代表淮国公府。姜望在星月原,代表他自己。国家大事,能够想当然耳?” 这话已是非常严厉的指责! 你诸葛义先固然是开国功臣,固然是楚国唯一大巫,固然得到历代楚帝的尊重……但你有没有权利这样斥责酆都的最高负责人? 酆都是天子之暗剑! 顾蚩忍着气道:“琅琊城也在酆都的监察范围里。白玉瑕我们也是有所关注的,只是重要性稍次一些,不在最高级。” 寿星道:“给他最高级的关注。我们已经小看了高政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大意。” 他淡漠地盯着顾蚩:“来之前,我和天子通过气。” 顾蚩再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低头:“谨遵钧命!” 寿星又道:“顾蚩啊顾蚩,你很聪明。左鸿当年说,天下阴险之辈,无过于你顾蚩。我深以为然。这些天我和宋淮对弈,和王西诩棋算,分心乏术。朝廷的这盘棋下到现在,屡摘胜果,大势几成,我却有些不安。你帮我想一想——高政是不是在用他的死,掩盖什么?” “左将军谬赞了!”顾蚩应了一声,才道:“高政不是等闲之辈,您这么一说,也确实能找出一些疑点来。容卑职汇总诸方情报,细细思量,之后再单独向您汇报。” “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寿星以桃杖轻轻顿地,而便散于无形,只有星光归天。 顾蚩立在鬼街中央,长久不言。 “瞧他这口气!还动辄与天子通过气!”街边鬼舍,有阴森鬼声,不满地响起:“当今天子,掌权多年,握势久矣!纵然敬他如亲长,难道他就可以这么随意地说话吗?” 顾蚩猛然看过去:“多嘴!怎敢挑拨星巫大人与陛下的关系!送去拔舌!” 鬼舍里白焰一闪,鬼声渐为惨叫声。 …… 惨叫声渐远渐无,轰破长空的啸声,却是迅速迫近酆都。 顾蚩眯着眼睛仰看高穹—— 漫天星光才散去,就有一个嚣张的身影从天而降。 穿透星光,砸破鬼雾。 轰! 重重砸在鬼街上。 特地披了一身重甲的钟离炎,背负南岳重剑,身周一圈血气蒸腾如焰,在鬼雾之中缓缓站起。 短须鹰眼,恶似神魔。 好在他还没有嚣张得那么彻底,没有完全散开武夫气血,对耗这人间鬼国。 当代酆都尹眼皮直跳。 卫国公他忍了,星巫他忍了,现在就连钟离炎这样的帝国小年轻,也敢这么不拿他当回事,擅闯人间鬼国,招呼都不打一声。 还有王法吗? 他顾蚩可止小儿夜啼的恶名,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这般无用? “钟离炎!”顾蚩错着牙齿,阴冷地道:“你有没有想过,擅闯酆都重地,该当——” 钟离炎高举甲手,掌中一只凤纹华丽的金令,自然有慑服鬼国的威严。 “该当坐下来慢慢聊啊!”顾蚩亲切地说道:“你这孩子,这么风风火火的,哪里是做大事的样子?来跟顾叔叔说,你需要什么帮助呢?” “情况紧急,顾大人,我就不坐了。”钟离炎一板一眼地道:“我奉天子令,出使越国,奉礼文家太庙——前来与贵司协调相关情报,还请配合则个。” 钟离炎自认是个聪明人,他跟斗昭、姜望那种满脑子肌肉的莽夫不一样。他行事有章法,行动靠智慧。 已知情报来自姜望,已知姜望的情报是说越国有情况发生。 那么只要调查姜望在越国的行踪,就能够确定异常情况发生的地方,最后顺藤摸瓜一把抓! 而要找情报,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酆都更方便呢? 当然酆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顾蚩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钟离肇甲原话。 所以最好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公务在身,请酆都帮忙协调一下情报工作。 出使越国就很合适。 就算越地真有什么危险,也没人敢杀大楚使臣。 至于出使的理由……也太好找了。 高政已经死了很有一段时间,再去吊唁不太合适。但往越国的历史去翻一翻,不难发现,再过两天,就是越国开国皇帝的忌日。 作为越人一衣带水的好邻居,楚人前去慰问一番、上几炷香,也是很合理的——哪怕越国人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个日子。 献谷钟离氏虽不能跟四大享国世家相比,运作这么一件小事,却也不算为难。 顾蚩还是第一次听到,“去越国出使”能和“情况紧急”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心中一万个烦他,但嘴上只是道:“可以,贤侄此行代表国家,酆都肯定全力配合。” “那感情好!”钟离炎很是满意:“顾大人比我爹爽快多了!” 顾蚩‘呵呵’地笑:“钟离肇甲没少骂我吧?” 钟离炎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承认,但他也不想违心地不承认。便装作没听见:“顾大人,您看这情报的事情,我找谁去?” “跟我来吧。咱们这关系,我得亲自招待啊。”顾蚩背着双手,像一根竹竿在空中飘。钟离炎大踏步地跟在身后,每一步都踏得铿锵有力,十分自信。 顾蚩微微侧头,似不经意地道:“特地安个出使的名 头,是你爹的主意吧?你应该不会有这么复杂——你自己去越国有事?” 钟离炎当然不愿意叫这老鬼抢功,便只打着哈哈:“身为大楚门面,朝廷叫我出使,我便去呗!国家大事,义不容辞!” “来,这边走。这是酆都的门面。”顾蚩随意用脚尖一抵,推开街边的一扇矮门,弯腰钻了进去。 “这门面不太行啊!”钟离炎嘟囔。 “是啊!”顾蚩幽幽地道。 …… …… “星巫来鬼国了。” 鬼狱之中,熊咨度忽然抬头。那一霎华光满室,金辉盘旋如龙。 但王未眨了眨眼睛,熊咨度还是坐在对面牢房里的普普通通的人,种种异象都如幻影,在恍惚中便错过了。 “星巫是谁?”王未认真地问道。 “这还真是很难介绍。”熊咨度认真地想了一阵,最后说道:“一位劳心劳力也确实劳苦功高的老人家。” 王未“哦”了一声。 “你好像不太关心?”熊咨度问。 在鬼狱里呆了这么多天,王未也习惯了邻居的话痨:“你要是想讲你就讲吧。” 熊咨度‘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发现偌大一个楚国,你只关心淮国公府的事情啊。星巫在楚国的地位可不输淮国公!” “没——”王未想否认,但还没太学会说谎:“我都关心的,闲着也是闲着,你讲什么都可以。你讲嘛。” 熊咨度继续道:“你尤其关心我那个表弟——左光烈!” 王未不吭声了。 反正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不过师父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过师弟的时候也是这样。说不过就不说了。 但说不过师父是应该的,说不过师弟是没关系的。说不过外人……就很气。 他捏了捏拳头。 熊咨度如若未觉,慵懒地靠着墙壁,自有一种不能被囚服掩盖的贵气,以掌控全局的姿态,悠然说道:“你其实是想知道,苦觉大师跟左光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非要收左光烈做徒弟吧?你在寻找一种你认为应该存在的联系,或者说因果!” 此声石破天惊! 王未震在当场。 熊咨度又问:“我说的对么,琉璃佛子,净礼禅师?” 王未突然很想掉眼泪。 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伪装,在第一次重大行动里就失败了。 他明明很努力地在做事啊! 他非常认真,非常认真地想要做点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好。 师父没了,师弟受尽了欺负,他只能听着,只能看着,他在中央娑婆世界里,做一个无动于衷的泥塑。他还不如三宝山上的一棵小草,还能跟师弟一起迎接狂风暴雨! 净礼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说不出话。 熊咨度尝试转移话题:“钟离炎也来鬼国了!” 净礼不吭声。 熊咨度又问:“你认识钟离炎吗?很欠揍的那个。” 净礼继续不吭声。 “欸你别哭啊!”熊咨度摊了摊手,很是无奈:“你弄得好像我欺负你,我十恶不赦似的!我要是连你这种人畜无害的小和尚都欺负,以后岂不是个昏君?” 净礼双手掰住镌刻了细密符文的铸铁栏杆,准备越狱了。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身份暴露之后就要被灭口的,他不想被灭口,他还有事情要做。 “小和尚!”熊咨度忽然喊道:“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吧?你很努力地做一些事情,哪怕你并不擅长,因为你不想那个人再受伤害,你觉得自己有责任。” 净礼握住栏杆不说话。 熊咨度继续道:“我呢,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和事。我深爱这片土地,爱它的历史,爱它的文化,爱它的精神,爱它的山川河流。我从小就知道,我是带着这样的使命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我帮你,好不好?” 净礼握着栏杆不松手,低头用袖子蹭了蹭眼泪,抬起头来,坚强地问道:“贫僧到底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本月有双倍月票,从29号开始。 大家可以攒一下月票,等我加更再投。看我表现。 …… 感谢大盟“恰恰好好好”打赏的又一个白银! 感谢书友“零崎心识”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1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26章 吹冬呼夏, 鹰视狼顾 “呵!” 大楚使臣钟离炎,终于来到了隐相峰下。 壮士披甲,撼山何易! 眼前这个小土包,根本不放在他心上。 他的官面任务是代表楚国出使越国,参与太庙祭祀,祭奠越国开国皇帝。但是怎么说呢——除非高政突然跳出来,不然钟离大爷是懒得去会稽的。 副使已经带队前往越都,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他这个正使偶感风寒在路上歇一下怎么了? 姜望那狗贼在越国的轨迹非常清晰。根据酆都的情报,此贼第一次显露行迹,就是在隐相峰下。他和白玉瑕一起去了琅琊城,吃了个家宴,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到楚国了。 那么问题就已经再明白不过,隐相峰就是姜望察觉到问题的地方! 钟离炎虽然瞧不上姜望的脑子,但也承认此人嗅觉灵敏,极擅长把握时机。这小子在迷界、在祸水、在雪国,都参与过大事件,这次在越国,应当也不会无的放矢。 隐相峰是高政闭关读书几百年的孤山。 若说高政那厮留下了什么布局,整个越国再没有比这里更可疑的地方。 钟离大爷是个急性子,又是在越国这种自问可以横趟的小池塘,一声轻“呵”还未落地,他的铁靴就已经落在山巅。 一步落下,摇动山根。 他左右看了看,只觉闻名不如见面,这破书院瞧不出名堂。随意地一脚,将大门踹开,夏日炎风扫飞叶,院中抱节树下锁着的革蜚,惊悚地往后缩了缩。 钟离炎转动鹰眸,从容地打量这里。 抱节树身有一道剑创,从创口来看应该只是神临层次,合理推断跟白玉瑕有关——因为白平甫之死,他可能是想来杀革蜚,但最后没能下狠手。 树身还有许多铁链绞出来的痕迹,好几处树皮都没了,说明革蜚经常绕树发疯,且从未挣开过这条铁链。 革蜚的状况,是安国公亲自验证过的。 堂堂献谷钟离炎,当然没兴趣欺负一个傻子。 他绕过革蜚便往后走,以少有的谨慎,认真寻找蛛丝马迹。在这座始终没有名字的书院,来来回回找了几圈后,他推开了后门,来到那悬于云雾的崖台。 石台上残局仍在,山风朝露不曾染棋子。 人死局存,尚不知能存多少年。 钟离炎眼前一亮! 献谷钟离氏乃名门也,他钟离炎虽然棋下得不怎么样,小时候也是在老爹的棍棒下背过一些谱的。 儿时曾在皇家棋社与伍陵对弈,伍陵厚子围他,他死活不肯被提子,说自己能以寡敌众。伍陵还不服气,结果被他摁在地上打了一顿。 后来一状告到安国公面前,安国公不但没有怪他,还笑着说“钟离虎子”,送了他一副寒玉棋。 他钟离炎虽然天不服地不服,跟谁都干仗,但从此再没有跟伍陵打过架。 伍陵后来还常开玩笑,说他的大小眼,就是那次被钟离炎揍出来的。 在钟离大爷的评价体系里,伍陵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错的家伙。 不错的家伙已经死掉了。 老爹常说他屁股上长了钉子,在哪里都坐不住。伍陵死后,整个郢城可能再也找不到一个能令他钟离大爷心平气和坐下来喝一顿酒、吃一顿饭的同龄人。 钟离炎不是个会伤春悲秋的,很多事情都是简单地想一想就放过。此刻坐在棋盘前,准备拿出毕生功力,认真检查这局棋,看看高政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他深呼吸一次,抚平情绪,然后……探出气血,挨个儿地触摸这些棋子。 没有异常,就是普普通通的石质棋子。 顶多从棋子本身的纹理,可以判断,它是一颗颗磨出来的。 或许是高政自己,或许是制棋的匠师,说不清了。 磨制最耗时耗力,从石子变成棋子的过程,需要超乎寻常的耐心。 没耐心的钟离炎还是逼着自己再坐了一阵,只觉得这棋局实在是莫名其妙——姜望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呢?姜望难道很懂棋? 按照酆都的情报,姜望来过隐相峰不止一次。前一次来还是在去献谷要账之后——那么点小钱还上门讨要,真不嫌丢人! 高政活着的时候姜望来过这里,高政死了他还来,那异常和高政无关? 钟离炎看得心烦,抬手就准备将这局棋拂乱——他不是一个有素质的人。 但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棋台的对面,坐了一个人。 这人出现得非常突兀,但好像早就该坐在那里,或者说那个石质棋凳就是为他而设,与包括棋局在内的一切浑然一体。 高政的棋桌对面从来没有人,越国之内没人能跟他下棋,越国之外没人愿意来此上桌。这张青苔暗结的石凳,被山风吹过很多年。只有刚从山海境出来的他坐上去一次,现在他再次坐上去了。 手腕上的锁环还在,两条巨大的锁链还拖在他身后。他披头散发,面容丑陋难言。但却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斯文。 上一息还锁在抱节树前的革蜚! 神魂撕裂分陷五府海和蒙昧雾,安国公亲自查探都没有找出问题,情报里只有神临境修为的革蜚! 也是和伍陵一起带着大队人马走进陨仙林,最后却独自走出来的革蜚。 他坐在对面的棋凳,紧紧抓着钟离炎的手腕,定定看着钟离炎的眼睛,慢慢说道:“这是老师留下的最后一局棋,你不好拂乱它。” “革蜚?”钟离炎这样问。 “革蜚!”钟离炎的声音里带了冷意。 当世巅峰武夫的气血,在这一刻再无保留,似钱塘决堤、角芜倒倾,仿佛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这时候跳动,发出一声天鼓般的响。自此泵动山呼海啸般的磅礴力量,他的手往下压,整个隐相峰都像是下陷了! “等我拂乱之后,你可以再摆好——如果你记得住。” 钟离炎锐利的眼睛,对着革蜚残忍的眼睛。两个人的力量就在指骨与手腕的交界处,发生最直接的碰撞。 咔!咔!咔! 有清晰的骨裂之响。 钟离炎的手坚决下沉。 革蜚的眼睛四周一瞬间暴起青筋,血丝在眼球表面交织,他的皮肤都裂开了!像是一张张小小的纸片,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被一张张的撕开、掀起。从那皮肤撕开的缺口,可以看到这具怪异的身体—— 那好像是一个可以容纳万物的虚空世界。 里面黑幽幽,又在幽黑之中,有赤红色的血肉浮现。仿佛冬眠一季的赤蛇,靠近洞口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革蜚的力量不断拔升。他早就可以洞真,他一念即“真”。 此刻他如山海。 他定义磅礴。 “我受够了!” 革蜚的嘴唇里呲出獠牙,乱发狂舞,近乎暴怒地低吼:“我受够了装疯卖傻!阿巴阿巴,笑着流口水,绕着一颗破树不停地打转。” “我受够了憋屈忍闷,穿衣吃饭,套一张人的皮子。” “受够了你们各怀心思接二连三来看我,拿我当猴戏耍。” “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废物——当我是什么?!” 在这愤怒的咆哮中,他竟然把钟离炎的手腕抬起来! 啪! 钟离炎那山石般的胳膊有细微但密集的破裂声,武夫恐怖的体魄,都难以承受这样的交锋。胳膊上爆出的血雾,已然透出甲片,漂浮在空中。 这还未止。 革蜚那凶残至极的眼睛,倏然一闭。他的眼皮,仿佛关上了世界的门。整座隐相峰,陷入了绝对的长夜。在看不到尽处的黑暗里,只有钟离炎体内爆发的气血,仍如火炬一般燃烧,光耀夺目。 覆盖一切的黑暗,似海潮般一次次涌来,每一次都能卷走大量的气血。 在这种激烈的对抗中,钟离炎始终高抬他的头颅。那咆哮的血气洪流里,隐约出现一套古老的甲胄虚影。这套甲胄临虚而立,血气在其中,填塞为人的模糊形状。撑住甲胄,展现勇力。是钟离炎所创【武道神】! 武道是新途,并无太多前人经验可循,今天的钟离炎也是探索者之一。 而革蜚的眼睛在此刻又蓦地睁开,于是天光大亮,黑夜和武道神一起消失了。灿烂的日照之下,可以看到钟离炎的脸色已经表现出惨白。 革蜚又轻轻吹了一口气,越国境内忽而狂风大作,整座隐相峰的上空,飘飘扬扬的雪花落下来了,漫天飞雪! 视昼瞑夜,吹冬呼夏。 他是压服一切山海怪物、君临山海境的烛九阴,他是山海秩序的执掌者。 今于现世……成真矣! 革蜚展现出绝对强横的洞真力量,抓着钟离炎的手腕,把他从高政的座位上抬起来:“你们,竟敢,小觑我!” 轰! 山峰之上,还有山峰。 钟离炎背上所负的重剑,不知何时已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穹之上,一座剑形的山峰,燃烧着沸涌的血气,倒倾而来。 张织在天的雪幕,被这剑峰灼破了。 南岳当魁,盖压万年。 但此刻的革蜚何等强横,他抓着钟离炎不松手,直接拔身而起,离开棋台,抬起还戴着锁链的拳头,一拳轰在了峰尖! 轰轰轰! 惊天动地的碰撞,都在高处发生,不曾动摇棋台分毫。 哗啦啦! 在锁链剧烈的摇响中,剑形的山峰被轰回重剑。而后落回立足不稳的钟离炎手中。 革蜚低下头来,看到自己的手中,抓着一只鲜血犹滴的、覆甲的断臂。断臂处的血肉纹路参差不齐,很显然是被生生撕裂开来—— 钟离炎用这种方式,挣回短暂的自由,赢得继续战斗的可能。 革蜚咧开嘴,残忍地笑了。 这是野兽的厮杀方式,他很熟悉。 …… …… “天临圣主,立庙南天。肩承万民,担负社稷。弭祸镇恶,天不假年……” 作为越国国都,会稽城还是很有些威严的。 太庙之前,礼官高亢地诵读着祭文。洪亮的声音,在偌大的广场,一圈一圈地漾开。 越国的文武百官排成整齐队列,皆显哀容。 作为大楚副使的斗勉,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脖子。 越国开国皇帝是个什么德性,他很清楚。在他看来,不过是个侥天之幸,趁乱占得一份基业的家伙,还是欺负孤儿寡母,弑主得位。说什么“肩承万民,担负社稷”,实在过于好笑。 越国的第二任皇帝才叫有些水平,临危受命,撑挽江山。一手创建了能征善战的钱塘水师,真正奠定了越国社稷的基础,确立了越国延续至今的版图。但越国之所以能够存续下来,还是这位皇帝主动向楚天子献表称臣。楚国彼时正多方开战,分身乏术,楚天子置而不受,放任他发展罢了。 纵观整个越国历史,在斗勉的眼中,能说得上一句厉害的,也只有一个高政。 但高政也死了,在楚国伐灭南斗殿的余波里,被轻而易举地按死。这过程像是碾死一只蚂蚁,连钱塘江的波澜都掀不起。 高政也不能再算英雄。 英雄岂能有无名之死? 自古而今,南域英雄皆出于楚,唯楚有才! 这趟出使,斗勉本不愿来。他怎么说也是斗氏近五百年来,唯二摘得斗战金身的天才,且是国公嫡子,贵不可言,没道理给钟离家的小子做副手。 但朝堂上钟离炎点了名,说什么卫国公府人才济济,斗勉与斗昭可并称双骄……总之一顿捧杀,他也不能缩头示弱。 这一趟本就是说过来会稽转转,也算散心。不料想钟离炎半途就跑路,最后还是只有他带着使节队伍来观礼。 天下繁琐事,莫过于礼。 他当然是精通,却也烦恼。他虽然烦恼,却没办法像兄长斗昭一样,有碾碎一切规矩的力量,狂妄无羁。 他只能忍气吞声地处理好一应出使事务,不叫大国失仪,不使天下见笑。 此刻他静静地站在使节队伍前,默默看着越国皇帝文景琇的背影,想着此人真是不似人君,不仅气质文弱,性情也软懦得很。对自己这样一个很不用心的楚国副使,都是毕恭毕敬,甚是好笑。 不知怎么,他的思维发散开来,又想到了一个叫姜望的人。 当初在迟云山的时候,他们竞争仙宫遗留,还打得有来有回。现如今就连那位号称大楚第一天骄的兄长,也隐隐被其人压过一头。 人生际遇,真是幻变难测。 那时候从迟云山回来,他还自负家世与天资,想着自己只不过输了些生死经验,早晚有一天能赢回去呢。 现在当然知道,早晚都没有可能了…… 他不像钟离炎那样,被打得半死都不认输。他早就在拼命努力却越来越巨大的差距面前,认识到自己不是盖世无双的主角。明白自己永远无法追赶兄长,自然也不能追赶姜望。 认识自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他想这些越国人,或许都需要时间。 就在斗勉听祭词听得昏昏欲睡,想法天南地北的时候,他忽然看到站在百官之前的那位越国天子动了。 其人在祭坛上巍然而立,仿佛突然得到了什么消息,身不动而回首。 那双眼睛并不是看向自己—— 但斗勉却悚然一惊。 他在这张过于文秀、过于精致,也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看到一种此前从未体现的阴鸷的表情。 竟如狼顾!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27章 心向往之 庄严肃穆的祭礼之上,一时神念横空,足以震动朝野的信息,在越国高层之间穿梭。 越甲甲魁卞凉紧急汇报:“隐相峰发生异动,右都御史似乎已经苏醒,正在与楚国使臣钟离炎交战!是否立即启用护国大阵干涉?越甲军阵已备,末将也可随时引军前往!” 今年四十五岁的卞凉,正是越国军方柱石一般的存在。他所统御的越甲,核心只有三千之众,辅兵却超过三万。这三千核心甲士,人人超凡,习练的是越国历代传承、不断改进的特殊功法,精通主流兵道前沿阵图。称得上训练有素,从来攻无不克,战必得旗,乃越国陷阵第一。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论,执掌这样一支军队的卞凉,都是越国绝对意义上的高层。 但此革蜚非彼革蜚之事,他也并不知情。 自古以来,机事不密则害成。 在高政死前,革蜚的事情只有他和皇帝文景琇知晓。在高政死后,知情者也只是多了一个龚知良——这还是因为文景琇身为越国天子,为世间瞩目,一举一动难以自由,要谋篇布子,不得不让龚知良参与,代为运棋。 “不着急。”龚知良淡声道:“右都御史苏醒是好事。他不忿被楚使欺压,恨而出手——打不过也就罢了,既然能打,我们为什么要干涉?” 卞凉一听这话,就知其中水深。 此事本就极怪。第一,革蜚神魂被撕裂,分陷五府海和蒙昧雾,按常理来说,绝无回归可能;第二,革蜚为什么会和钟离炎打起来?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怪异;第三,革蜚为什么能有和钟离炎对战的实力?从神临到洞真,可不是简单的跨越,尤其洞真境界需要对世界的认知,没道理疯了几年,反倒破境;第四,革蜚苏醒对眼下的越国未见得是好事,因为苏醒的革蜚首先需要给大楚安国公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一旦不够妥当,整个越国都要面对伍照昌的怒火。 这些问题龚知良不会想不到,他却如此波澜不惊。 他可不是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高政。甚至哪怕高政还在,也未见得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这位越甲甲魁皱起眉头:“国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帅?是因为本帅已经不值得信任吗?” 此话明问国相,暗问天子。 在这庄严的祭礼之上,此言与闻者寥寥。除他们三个之外,还有一个大宗正,乃皇家宿老,总之都是越国顶层,绝对可以信任的存在。 文景琇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越甲乃朕内甲,身家性命都交付,这是第一等信任!朕不信你卞凉,还能信谁?只是这一局乃高相所遗,他老人家再三叮嘱,启局之前不得有任何涟漪。毕竟钱塘波澜照角芜!此事涉及朝纲,朕也只跟国相讨论过。皇后不知,太子不知,天下无人知。” 卞凉心神剧震,他没有想到高政竟有遗局。但这又是太理所当然的事情,高相本就是通天彻地之才。其人那么毫无波澜的死去,才是叫人惊疑的! 他立即道:“若是高相遗局,我等厮杀汉听命便是。真叫我参与,反倒容易坏事。相国,请原谅卞某无礼!” 龚知良也立刻回应:“卞帅丹心为国,此即至礼。龚某心中只有敬意。” “诸位都乃朕之肱骨,都体朕心,定要携手当前,共克时艰。”文景琇用开诚布公的方式安抚了麾下大将,立即下令:“周都督早在钱塘备战,诏他尽发水师,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卞帅即刻启动护国大阵,率军中止隐相峰大战,保全右都御史,也不要伤楚使性命。同时封关西门,对楚锁境。书山那边,朕亲自行书。越国奉礼多年,为其屏障,他们不能一再坐视。” 在一连串神识传递的命令之后,文景琇便在祭坛之上回首,目光越过楚国副使斗勉,仿佛看向那座号称“天下华盖”的郢城。 他知道楚天子不会注视他,可他的确是看往楚天子的方向。 “斗副使!你是国公之家,上贵嫡子,霸国骄才,你能否回答朕一个问题——”文景琇出声道:“你们此番来国,说是吊唁本国太祖。但你们的大楚正使,为何擅自出现在云来峰,又为何会对本国右都御史大打出手?!” 革蜚一直到疯癫之前,官职都是右都御史。在他疯癫之后,或者是对他还抱有期望,或者是为了等他,这个官职也一直没有撤掉,甚至薪俸都是照常发给革氏的。 所以越国上下,至今仍以右都御史称之。 斗勉完全是懵的。 他甚至是费了好一阵劲,才反应过来“云来峰”就是隐相峰的官名,而右都御史指的是革蜚。 但他哪里知道钟离炎为什么去隐相峰,又为什么会跟革蜚打起来? 革蜚不是疯了吗? 疯子和傻子有什么好打的,这不是王八打乌龟——同室操戈? 可文景琇此刻气势如此凌人,越国文武也尽皆看来,颇有一个回答不上,就乱刀分尸的架势——诚然他斗勉身份尊贵,家世显赫,卫国公府一定会为他报仇,但人都没了,报仇对他有什么意义? “禀越国天子!”斗勉心念急转,心中疯狂问候钟离炎的家人,嘴上也不敢停下:“首先我必须要强调,此行我只是副使,且我全程都在会稽,根本不知道贵国境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依我看,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抓住问题的关键,那就是钟离炎为何会和革蜚打起来?他们说不定是有误会,也有可能发生了口角,当然切磋也是说得过去的。这当中的可能性有很多,我们需要本着对两国邦交负责的态度,审慎地去应对。具体怎么做,还要看贵国怎么做。正如我所强调的,此行我只是副使,且我全程在会稽,根本不知道贵国境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文景琇耐心地听他说完,摆了摆手:“既然斗副使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只能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押下去好生看管,不许害了性命。” 便只这一句,越国皇帝便离开了太庙。 礼官伫立在高台,不知这进行到一半的祭礼,还该不该继续。 “继续吧!”龚知良吩咐了一声,转身离去。 哗啦啦,好似钱塘退潮。太庙里的文武百官,顷刻散去大半。 只剩下礼官自己,和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心不在焉地按照规程,来完成祭礼的后半部分。但包括他们在内,也没有谁真正在意大越开国皇帝的忌日。 “天不假年,魂兮永瞑。哀我……” 旗幡招摇,祭台庄肃,声在风中,仿佛呜咽。 …… …… 越国的护国大阵,启动十分迅速,从中也可以略窥越国兵备。 处在霸国卧榻之侧,的确容不得他们轻忽。 大阵一启,越国便成铜墙铁壁,江山万里尽一体。 卞凉整军更是没有半点耽误,离开太庙就直接整合兵煞,化作白龙一条,横贯国土,飞落隐相峰。 但在这之前,那磅礴气血之峰就已经倾倒。 轰! 一身重甲被打得只剩几片甲叶的钟离炎,从天而坠,摔在大军之前。把厚重黄土,都砸出一个深坑。 在此之后数息,那柄名为“南岳”的重剑,才翻转几次,倒插在他身边。 革蜚乱发披散,从天而降,那眼神已经不见野兽般的凶残,而体现一种近乎空洞的冷漠,他看了看这柄重剑,对躺在地上的钟离炎道:“这柄名剑跟着你真是辛苦,三天两头被打飞,你是否听到它的哀鸣?” 已经奄奄一息的钟离炎,咬着牙骂道:“你绝对不是革蜚!狗贼,借皮阴我,算什么本事?老子大意之下,才给你机会!” 高政已死,他钟离大爷本该横趟越国,结果却被区区一个革蜚打得半死! 这是何等耻辱! 哪怕高政出来诈个尸,哪怕越国皇帝文景琇亲自出手呢?他也能稍微好想一点。 想他这般与斗昭、姜望齐名的天骄,竟翻船在越国这条小阴沟,被名为“革蜚”的浪花扑灭,真是一生名誉尽东流。羞对献谷父老也! 革蜚漠然道:“如果我不是革蜚能够让你容易接受一点,那你便这样认为吧。我是不在乎弱者的想法的。” “你他娘——”钟离炎气得几乎跳起来。 但被革蜚狠狠一脚,踩回地面。 革蜚的靴子贴着他的左脸,他的右脸贴着泥土。 不甘受辱的钟离炎不断挣扎,却被革蜚一次次击溃挣扎的力量。 “右都御史!”整军列阵的卞凉出声道:“此人乃楚国正使,不可伤他性命!” 卞凉这时候也是惊疑难定。 革蜚不仅有与钟离炎正面对决的实力,还战而胜之! 钟离炎说此革蜚不是真革蜚,他心里是认的。 所以虽然嘴上客气,姿态亲近,也没忘了让大军保持警戒阵型。 革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挪开自己的靴子,只道:“他提剑斩我时,可没人叫他不要伤我性命。” 卞凉体型精悍,平日也自问体魄过人,但今日看到钟离炎不断溃散的血气,一层一层如钱塘溃潮,方知何为体魄强大。而便是如此强大的钟离炎,却被革蜚打成了这样。 他赶紧说道:“我引军前来,又开启护国大阵,就是奉命保你。事先可并不知你有如此实力!” “奉谁的命?”革蜚问。 卞凉道:“天子御令!” 革蜚移开了靴子:“那就再看看皇帝还有什么命令传来吧!另外——”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略显不适地皱了皱眉:“叫人给我拿一套新衣,我身上已穿得脏了。” 他又补充:“要儒衫。” …… 一面巨大的铜镜之中,正映着革蜚有碍观瞻的五官。 当这面铜镜拉开视野,军容严整的三千越甲、躺在地上仍在濡血的钟离炎,也都纤毫毕现。不远处的隐相峰,静立在彼,观察着铜镜的文景琇,仿佛感受到一种注视,他轻轻地握住五指,又一根根地松开。 离开太庙之后,越国皇帝就直接来到了这处有着特殊布置的修行殿。独坐石台之上,静赏铜镜之景。 好戏已经开场,他正在等待另一位合格的观众。 正看到革蜚说‘要儒衫’,便见得星光点点落高天,渗透宫墙,飞跃琉璃瓦,显化在殿中。 这是一尊通体呈现黑色的威严星神,身着全甲,遍镌诡异星纹。这尊星神的一切都覆在甲中,只在黑幽幽的头盔里,显出一双睿智的、星辉流动的眼睛。 赫然是十二黄道星神里,排名第一的【星纪】。 文景琇参加祭礼的冕服都未脱去,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注视这尊星神,注视星神所代表的诸葛义先。 越国国势持于其身,护国大阵的力量簇拥他,整个越国皇宫宫都在回应他……他把握这个国家的至高力量,在这个国家最核心的位置,有能够跟任何人对抗的勇气。 殿中无侍卫,因为越国没有人比他更强,他已然体现这个国家最强的个体姿态。 星神和君王就这样对视良久,仿佛谁都不在乎铜镜里所映照的一切,也包括钟离炎的生死。 就在隐相峰下的卞凉都忍不住,命人向王都请令时。 终于【星纪】开口,他这样问道:“越甲能当楚锋否?” 文景琇看着他,坦然道:“不能。” “那还摆弄这些无意义的东西做什么?”披甲的星神环顾左右:“国势,大阵,兵丁,大内高手……意义何在?” 他代表诸葛义先提问,问的是此刻,当然也不止问此刻。 文景琇只道:“朕乃社稷主,受责天下。虽知不敌,不能引颈就戮。” 星纪道:“明知不敌,仍然负隅顽抗。徒伤万民而无一用,你这皇帝,置越地百姓于何处?” “伤民非我,孽行非我。”文景琇摇了摇头:“楚锋不至,越地百姓自安也。若无外贼,天下无事,朕愿置黎庶于安乐地。” “堂堂一国之君,有此天真之语,实在可笑!”星纪冷笑:“设使无楚,难道无秦?设若无秦,莫非魏、宋无锋?难道如你所说,天下都要忍而让之,莫要伤你越民?” 文景琇看着他道:“若如您所言,则弱国不必存在。朕只有一言相问——昔年楚太祖,为何不臣?” “狂妄!”星纪一刹显狞态,仿佛那位纵横南域数千年的盖世大巫,在苍茫尽处投射了他的威严,令这座巍峨宫殿,陡然诞生摇摇欲坠的脆弱感——“你也敢自比我朝太祖?” 文景琇依然古井无波:“身不能至,力不能达,心向往之。” 正朔天子,能否不教而诛、不罪而死? 最需要维护国家体制、最能代表现世洪流的霸国,当然不会如此妄行。 两国交伐虽无阻碍,如今楚国伐越,是否现实?师出何名?书山是否会插手?景国秦国会不会干涉? 星纪仿佛知道了文景琇有恃无恐的理由。 这一刻星神的声音散去,诸葛义先的声音降临:“革蜚这件事,你们越国需要给一个交代!” “革蜚?”文景琇扭头看向铜镜里映照的那个人,淡然地道:“尽管杀了他罢。朕不知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28章 遗计(月底求月票) 第2228章遗计(月底求月票) 在隐相峰坐囚数年,痴痴傻傻任人笑,而后一朝暴起发难,打得武道真人钟离炎濒死的革蜚,一定想不到他亲爱的文师兄,会这样跟楚国人说话。 会讲——尽管杀了他罢。 说好的继承老师遗志,说好的一起为这个国家奋斗呢? 虽然山海怪物本就没有人性,但你这个做师兄的,也太不是人了一点。 可惜此刻他在铜镜的另一边,还在认真克制自己,给自己一个“人”的理智和礼仪,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听到这一切的星纪,忍不住冷笑连连:“越国皇帝,你以为一句‘你不知’,就能脱得开干系?” 文景琇平静地看着他:“星神?大巫?朕该如何称呼?” 星纪道:“伱任性即可。” “朕肩承万民,担责社稷,岂敢任性!越国敬楚,朕敬英雄,便称您‘大巫’。”文景琇拂了拂袍角,俨然坐出一种庄严的姿态:“诸葛大巫,朕竟不知,这革蜚何事,朕有什么干系在其间?” 他摇了摇头:“您要说云来峰这一战,朕也很困惑,为何楚国使臣没有出现在太庙祭礼上,却在越国境内放肆乱窜,甚至在云来峰大打出手。他眼中可有越国国法?还是说楚国眼中,没有越国国格呢?此事真该叫天下人议一议!” 越国的皇帝坐眉抬眼,绵里藏针:“景国天子向来愿意主持公道,秦国天子也是急公好义,朕若修书相问,不知他们是如何意见。” “越国主!”这话似乎激怒了那位星巫,黑甲的星神森声道:“须知此处是南域,大楚若要灭你社稷,偏军一支即可。那景国秦国的手再长,也伸不过来。” “好!霸楚先灭南斗,再灭越国,统一南域全境,西吞强秦,北伐中土,一匡天下,指日可待也!”文景琇抚掌而赞:“越国地小军弱,难当楚锋。朕早些寻棵歪脖子树吊死,却也不是难事。只是在此之前,朕有一个问题——楚乃大国,楚军乃王师,今大国王师伐我,不知师出何名?” 星纪的眼神在寒盔中幽幽:“革氏乃越地名门,革蜚为革氏贵子。此人深藏不露,竟有如此手段,一朝归来,即能压制武道真人。昔年安国公嫡孙伍陵,随之去陨仙林冒险,却失陷其中……你还想解脱干系,把你们撇得一干二净吗?” 诸葛义先的意志,敲击着越国的国格:“吾皇仁慈,才容尔辈小国,在榻边酣睡。千百年来,一再放任。尔辈却暗藏祸胎,常显谋逆之心!越国主是读过书的,老夫却想问一问,翻遍史书,似此等国家,社稷当存吗?” “若如大巫所言,则灭国何妨!”文景琇摇了摇头:“可若不是大巫所想,您倚大国之势,动辄胁以刀兵,可称‘义’否?” 星纪气得发笑:“哈哈哈哈,越国主是想说,伍陵的死,跟革蜚没有关系。他清白无辜,你越国干干净净?” “非也!伍陵是大楚天骄,安国公是南域豪杰。朕欣赏前者,敬佩后者,也为此事叹惋至今。”文景琇并不否认革蜚的嫌疑,反而更进一步地说道:“伍陵的死疑点很多!革蜚的神魂竟能在撕裂之后、分陷绝地的情况下回归,这简直不可思议。朕也想不通!以朕对革蜚的认知,他虽然天赋惊人,也绝无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实力,能够强压钟离炎一头,直追斗昭、姜望。越国若有天骄如此,岂会蛰伏至今,任您逼门?您的疑问,也是朕的疑问。所以朕方才说,不知是谁,窃据其身。” 他甚至比星纪都主动:“朕这就传信安国公,请他捉拿革蜚,带回楚国去细查。严刑逼问也好,直接搜魂也罢,朕都不过问。贵国只需要给天下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交代。若伍陵之死,真是朕的授意,朕如何不能为国担责?愿以此身,血弭大国之恨,宁我一方百姓!” 他是如此信誓旦旦,斩钉截铁,扭过脖子对殿外喊道:“来啊!启用信道,为朕备书,书寄大楚安国公府!” “慢!”星纪抬掌将他拦住。 这尊黑甲星神眸中的星光,在这一刻仿佛炸开,幻为疯狂旋转的星河,每一个星点都在拼命闪烁。 而在万里之外,楚国章华台中,坐镇此地的“敕神总巫”诸葛义先,在这一刻心烦欲呕。 他强行中断许多事情的思考,短暂地聚集更多心力,专注到目前这一件事情上来——对区区一个越国动用这么多心力算力,必然会导致对其它方向的谋算疏失,这是极不划算的选择。且楚廷已经做出决策,负责越国事务的国臣已然有所应对。但出于对高政的警惕,诸葛义先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轰隆隆隆! 隐相峰上空,倏然炸起雷声。那闷雷似从远穹卷起,呼啸万里。聚拢在一起的三千越甲缄然如石塑,立阵待发。躺着的钟离炎和站着的革蜚,也各自沉默等待。 大越王宫之中,星纪也捕获灵光—— 诸葛义先知道高政用生命掩盖的真相是什么了! 文景琇一直没有说出来,但酆都那边记得清清楚楚的情报里有一点——革蜚是从山海境归来之后,才展现出远胜于以往的天赋。 这个革蜚掩饰得很好,在性格、谈吐、为人处事上,都尽量贴合原身,且试图在天赋上展现出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酆都那边所搜集的蛛丝马迹,到今天可以全部联系起来。诸葛义先完全可以确认,革蜚全方面拉开与白玉瑕的差距,是从山海境结束后开始。 那么最重要的真相就出现了—— 现在的革蜚不是革蜚,他的身体被山海怪物所侵夺,而他的存在,关系着凰唯真的归来大计! 凰唯真是楚国历史上极其特殊的存在。 他是没落的世家后人,是从几乎被革名贵流的窘境里走出来,不断刷新着人们的认知,一飞冲天、笑傲天下。是令人根本生不起竞争念头的绝世天骄。 当然他仍然要被视为世家出身,是名门典范。凰姓贵名现在是列在大楚世家谱系上的,仅在四大享国世家之下,与钟离、项氏等齐名——尽管凰家并没有其他人存世。凰唯真身死,凰今默远走。 凰唯真不仅自己强大,他对楚国的贡献也是千古难有其二。正是他创造的演法阁,推动了楚国术法甲天下。他开创的很多术法,至今都是楚国天骄必修的课程。而他死后留下的山海境,也在漫长的时间里,不断给予楚地天骄磨练和进益。 凰唯真活着的时候天下无双,凰唯真死了仍然千古传名。 他的传说是不朽的,他在这个世界的印记不可磨灭。 而对于诸葛义先这样的存在来说,他深刻地知道——凰唯真终将归来。 因为一些或明或暗的原因,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个消息已经传开,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还会有更多人知道,直至天下皆知。 这不是预言,这是千百年来山海境不断演化的现实,是诸如凤凰九类般的山海传说所作的宣告。 但没有人知道,大楚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将在何时、具体以何种方式归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存在能够同时有益于所有人。 有人爱,就有人恨。 有人想要迎接他,当然也有人想要阻截他。想要迎接他的未必都是爱他,想要阻截他的也未必都仇恨他。 可是连凰唯真归来的道路都无法确定,无论迎接还是阻截,都难免陷于空洞,成为妄想。 高政不愧是高政。 高政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把发了疯的革蜚锁在身边,一锁就是几年。他庇护革蜚使其免受伤害,他藏住革蜚叫外人不知。 一直到死在钱塘江堤的那一天,都对此不发一声。 因为他知道,革蜚体内住着来自山海境的怪物。因为他看到了凰唯真归来的道路。他借此谋局。 在诸葛义先漫长的生命里,他看不透的事情并不多。凰唯真当年的死,就是其中一件。凰唯真的归来,他也是后知后觉的一部分。 山海怪物竟然早就离开了山海境,来到人世间,已然幻想成真。凰唯真的手笔,当真神鬼不测! 可是…… 诸葛义先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可是”。 关系着凰唯真归来大计的山海怪物,以革蜚的躯壳、越国天骄的身份,害死了大楚享国世家、伍氏安国公的嫡孙。 凰唯真的伟大无须再说,安国公府也不能仅仅视作一个显赫世家。 在漫长的岁月里,四大享国世家与楚国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左、屈、斗、伍,再加上一个皇室的熊姓,彼此之间联姻,几千年未绝。 伍氏这样的名门,与楚国的关系,是骨头连着骨头,筋络连着筋络。 革蜚杀了伍陵。 是凰唯真超脱的可能性,杀了安国公府的 继承人! 这不是什么可以忽略的矛盾。 当代安国公是一个风格明确的人,从来不愿意给对手机会。依他伍照昌的本心,当初伍陵身死,他走上隐相峰,就要把革蜚、高政全都一并杀死,根本不去费心猜他们心思的。 只是他怀着伍陵或许未死的期冀,也是为国而忍,不给天下非议的借口——后续若有伐灭越国社稷,必然是他来领军。 讨伐南斗殿,不过是一次预演。是楚天子让他稍稍泄恨的选择。 现在差不多已经能够确定,就是革蜚害死的伍陵,伍照昌岂能容忍?可是任他强杀革蜚,又会影响凰唯真的归来。 安国公对革蜚必然怀恨,恨之入骨,对侵占革蜚的山海怪物、对制造山海怪物的凰唯真,难道就没有怨念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安国公为大局着想,不去杀死革蜚,强忍丧孙之痛,甚至公开表示,对凰唯真永不怀恨。 凰唯真能不能相信这个“永不怀恨”? 任何人一个人,当你害死别人的亲孙子,你能不能相信那个人所说的‘他不怪你’? 就好比当初让姜望和庄高羡握手言和,互致敬意,以后同舟共济,他们敢不敢相信对方? 就算凰唯真强大无比,超越世俗,他自己可以不在意。他超脱之后不干涉现世,他是否要为他的女儿凰今默着想?他能不能替他的女儿,不在意这份有可能来自安国公府的敌意? 凰唯真和安国公府之间,永远有一根名为“伍陵”的刺。 这也意味着凰唯真和楚国之间的裂隙,必然存在,不可避免,这将直接关系到楚国的国运! 这才是高政的遗计,无解的阳谋。 诸葛义先非常明白,革蜚害死伍陵这件事情,一定有高政的引导,但高政一定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来。 就算现在把革蜚抓起来,能够无视他的元神强度、完整剥离他的记忆,也必然找不到高政的问题。 最后一定会发现,所谓的‘引导’,全是革蜚自己的想当然。 革蜚杀伍陵,必然出自革蜚自己的思考。 把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地晒在阳光之下,越国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受害者——他们的天骄进一趟山海境,就被山海怪物夺舍,谁能说这是越国的阴谋? 山海境是楚人的,山海怪物是楚人创造的,山海怪物害死的伍陵,也是楚国的国公嫡孙。越国只是有一名天骄被强行借壳了而已。 诸葛义先完全有理由相信,革蜚或许只是高政的饵,他进山海境的时候,身上或许有某些特殊,本就是为了吸引凰唯真的布置而入彼境。但同样的,这种事情绝对找不到证据。 最最关键的是,高政已经死了! 这个世上唯一有可能站出来解开这个结的人,已经死在了钱塘江堤! 高政的死,填住了最后一个眼,成就这局无解的棋。 诸葛义先在心中长长地叹息。 钟离炎误打误撞打破了革蜚的隐藏,可也把这个无解的问题,放到了台面上来。 楚国现在需要思考的,不是“革蜚怎么办”,而是要如何应对凰唯真的回归。 是迎接,还是阻止? “慢?”文景琇看着面前这尊黑色的威严星神,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袖:“大巫是什么意思,朕好难懂。朕和安国公之间的误会,不需要解释吗?” “高政!高政!”星纪抚掌而赞:“好一个越国名相!千古功业第一!” 晚八点有。 求月票! 月底最后几天,月票不投就过期了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29章 炎夏六月九 钱塘是越国境内第一大江,仅以名气而论,直追楚国云梦泽。 若将烟波浩渺的云梦泽,比作遥而难及的神女。钱塘江就该是一位击鼓而歌的昂藏大汉,每每于风云之中咆哮、呼喊。 或许越人那纤细底色里的茁壮灵魂,便从此来。 当年高政在陨仙之盟立约时,就曾谦说:“越国无所有,无非钱塘。” 虽是谦词,也大约能见钱塘江在越国的地位。 所以执掌钱塘水师的大都督周思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越国军方第一人,官方排序更在越甲甲魁卞凉之上。 高政生前还专为钱塘江写过曲子,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孤舟寄信》。暮鼓书院季貍这几年编著的《曲乐千秋》,便收录了此曲,评为“越曲第一”。 前些时间越廷为高政立墓,皇帝文景琇亲自扶棺,文武百官,皆往吊唁。墓园之外,花圈成海……吊祭者至今不绝。 在高政下棺那一天,有三千多名文士,自发聚集到钱塘江,在江堤之上共奏此曲,一曲弹罢,悲号者众。高政对钱塘江的感情,对越国这片土地的眷恋,跳跃在每一根琴弦上。 为越国贡献了一生、也建立不朽功业的高政,最后死在钱塘江堤,魂随潮去。人们或许也能从这里寻找安慰,说他死得其所。 很多事情对死者没有意义,但却是生者仅剩的安慰。 云来峰一战已经过去很有一些日子了。 魂魄自五府海、蒙昧雾归来的革蜚,与骄耀南境的武道真人钟离炎,极其突然地展开了一场生死对决,也以一个令人惊掉下巴的结果,宣告了落幕。 这场本该震动南域、甚至惊闻天下的大战,在楚越两国不曾明言的默契下,并没有传扬太远。 波澜止于越国太庙,惊闻流动在楚国高层之间。 奄奄一息的钟离炎被送回了楚国,而革蜚继续留在越国——大概朝廷直到今天也不知该以什么身份昭示他,便仍然让他留在隐相峰。 只是他不必再装傻了。 楚国好像已经做出了选择。 沉默就是态度。 楚国显然并不愿意成为凰唯真的阻道者。虽有一根名为伍陵的刺,深陷血肉,不能拔除,他们也选择静等时机,静观其变。 不得不说,泱泱大楚能够忍得住高政这样的撩拨,没有立即兴兵伐越——真要出兵扫平区区一个越国,还不能找出理由么? 但楚国就是诡异地缄默了! 甚至根本不提革蜚,对伍陵的死不发一言,就好像安国公从陨仙林归来后的沉默,就已经是那件事的结果。 那可是享国世家的继承人,地位更在一般的皇子之上! 在周思训的视角来说,这样的楚国是更恐怖的。他宁愿楚天子冲冠一怒、兴师百万,或者安国公伍照昌斩碎自制、拔刀而来。 楚国面对景国、面对秦国保持理智都很正常,但它面对的是弹指可灭的越国,竟还能有如此的克制。 如果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平静,越国当然非常愿意。哪怕他们在革蜚事件里让自己无可指摘,哪怕他们已经创造了足够多的让第三方势力介入的借口,终归越国实力远不如楚,无法跟楚国硬碰硬。 大战一起,哪怕书山撑腰,秦景介入,越国也难保社稷。充其量只是用越国人的鲜血,抹污楚人面目罢了! 和平正是越国所求,虽然文景琇在诸葛义先的星神面前,摆出带刺的姿态,这仍然是防御的语言。 但和平从来求不来。 今时今日南域风平浪静。但明眼人都应该看得到水底下的暗涌。一切不会这么简单,这个回合还远远没有结束。 君不见南斗殿张扬了多少年,楚天子只出手两次,一次削帝号,一次灭道统。时机之佳,分寸之准,堪称宰割天下的高手。 现在楚国吃了这么大的亏,明知伍陵是怎么死的,怎么可能一忍再忍? 楚国在等待什么?这悬而未发的抉择,究竟要演成怎样的雷霆? 高政把棋局依附在凰唯真身上,欲乘九凤而飞……算到了眼下这一步吗? 周思训没有答案。但明白局势走到这里,再没有回头余地。越国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好看这头恶虎会将道路延展至何处! 越国偏师可灭,高政死于微波,这一局里最值得楚国重视的,一直都是凰唯真。这一局的最后结果,或者也是要等凰唯真来收笔。 周思训非常明白——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越国最好不要让楚国找到什么借口。 但他也不得不做接下来的事情。 要与楚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对弈,有时候冒险是不得已。 事实上坐上这张棋桌,本就已是最大的冒险! 放眼天下,够资格与楚国对弈的能有几个?不够资格还想入局,就得拿命上桌。 现在他这个水师都督走在钱塘水底,波澜壮阔的世界在头顶奔涌。 他身处一个狭长的空间里,像是江河深处水纹所交织成的半透明长廊。长廊两侧各有房间,但并不多,统共算起来,也才三十个房间。 它像是一条结了三十个果子的树枝,又或是有三十条方足的水蜈蚣——事实上它在现世的表征的确如此。 它就是这样水蜈蚣般的小小的一条,在水底随波逐流,有时会被大鱼吞掉、又被排泄出来,有时又会被水草缠住。 在现世的空间意义里,这处空间并不存在。 正是为了足够隐蔽,它才这样狭窄。空间越大,越不容易抹掉痕迹。 这里是钱塘地宫更下方,钱塘水牢更低处,只有他和越天子知晓的地方——此前的知情者,还要包括一个高政。 此地没有名字,周思训私下也不会给它取代称,因为名字也是一种联系,也能成为被筹算的线条。 它的历史十分久远,最早还要追溯到越太宗文衷在位的时期。当然史书不曾见载,民间也不曾有闻。 它的密钥只在越国皇帝之中传递,它的存在从来是由钱塘水师都督监察。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三十个房间,从来没有住满过。 花草、法器、铭文,长廊里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抹掉这里的存在痕迹,隔绝卜算。 或者有个更直观的比较——越国皇帝的寝宫,都不及这里隐秘。 酆都若是不计牺牲,有机会查到文景琇晚上用什么姿势睡觉,但不可能知道这里的任何一点信息。 周思训套着一件把头都蒙起来的皮衣,高挑的个儿很有些憋闷,这样做也是为了隔绝因果。他慢慢地往前走,终于在一个房间外停下来。 在这个地方住着的人,都是与现世因果不系的存在。换而言之,他们无法被人和越国联系到一起。 笃笃笃。 周思训敲响了房门。 房间里完全没有声音。 周思训并不介意,只是把手伸进墙壁上突然出现的凹坑里,选了几个方方正正的泥块字,组成一句话—— “张介甫,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他将这行字放好,便转身离去。 在他离开以后,那扇水晶般的门,才缓缓打开,但也仅止于打开,房间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走廊处什么都看不到。 时间仿佛停滞了,久久没有变化发生。 直到——一只干枯瘦长、皱如树皮的手,忽然探将出来,抓在了门框上! …… …… 笔在纸上走,钟玄胤在纸上画乌龟。 没有人能想到,德高望重、秉笔直书的史家真人,会在纸上画乌龟,所以这件事情,就平添了几分有趣,也因此能够成为现实。 没办法,太虚阁的工作已经步入正轨,太虚幻境的运行趋于常态,很少再有需要摆到全部阁员面前的大事发生。 作为景国利益的代表,李一被姜望治好了旷工的毛病。但李一所带来的旷工的风气,却在他证道之后愈演愈烈。 上次会议的参会者就寥寥无几。 平时钟玄胤和剧匮有点什么事情想找其他阁员商量,通常都找不到人。 少了斗昭这个好战分子、姜望这个惹事精,太虚阁变得格外安静。 苍瞑不爱说话,黄舍利不爱跟长得不够好看的说话,李一不说话……现在的太虚会议,整个是闷葫芦开会,大家彼此看看彼此,听剧匮照本宣科讲完一些有的没的就结束,实在太无趣。 今天是道历三九二八年六月九日,第六次太虚会议召开的时间。 天气很热,落进太虚阁楼的天光也在刻意反映这一点。 钟玄胤无聊到在纸上画乌龟。 说是风云啸荡史家幸,这话倒是不假。历 史若无波澜,治史实在是枯燥的事情啊。 正漫无际涯的闲响,耳边忽然听得这样的声音,倒有几分亲切——“早啊,钟先生!” 钟玄胤眼睛一亮,扭头看去,走到哪里哪里出事的姜阁员,已经在跟剧匮打招呼了。 史家真人下意识地坐直了,将涂画用的纸张,换成刻字的书简。试探性地问道:“姜阁员今天特意参会,是有什么提案吗,方不方便先跟我沟通一下?” 姜望皱起眉头:“钟阁员,您这话我听得不太对劲啊。我不就是忙着杀修罗君王,缺席了一次会议么?您这样盯着我问,倒像我才是屡次旷工的那一个!” 屡次旷工的李一坐在那里,也不知神游何方。他或许不太知道有人在点他,或许不在意,总之并不说话。 “误会了,姜真人!我正是觉得你勤于阁务,才这样问你啊。”钟玄胤道:“我将来记史,都要重重写上一笔,说你辛勤的。” 姜望仿佛这才意识到谁才是那个评定历史功过的人,态度好了许多:“那是当然,以咱们之间的关系,您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还能不回答吗?嗯,提案确实是有一个。” 他张口便道:“我提议在天狱世界兴建太虚角楼,将太虚幻境铺设过去!现在两边交流不便,往往有落单的真妖我都错过,耽误多少大事!” 剧匮一板一眼地道:“重玄阁员在虞渊修建太虚角楼,是付出了极大努力的。妖界的复杂程度更甚百倍,且不说太虚幻境能不能铺过去,问题更在于铺设过去后,太虚幻境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证——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姜阁员的提案几无可能。” “不现实的话,那就不提咯。”姜望摊了摊手,他本来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竿,现阶段除了斩杀异族十八真的目标,他还真没什么别的事情。 剧匮本来就要结束话题,但面对姜望久了,眉心的闪电之纹骤然跳动,那瞬间仿佛一只睁开的竖瞳。他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姜阁员的修为一日千里,真乃我人族幸事!” 姜望正要谦虚几句,忽而视线一跳,见得在一旁默默转手指的李一,顿时谈兴全无。无论如何,在已经证道的李一面前聊修为,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便只道了声:“哪里哪里!” 缺席这次太虚会议的阁员依然不少,重玄遵、秦至臻、斗昭,三个人都没有来。 前两者是还在虞渊没有挪窝,因为姜望总在种族战场来回跑,他们也没法子放松。 后者大概是还在陨仙林里较劲。 “这次只缺席三个人,还行。”钟玄胤一边记录一边说道。 姜望啧声叹道:“他们太不重视这个会了!” 黄舍利早就想修复友谊,但姜望这次去边荒,都不去荆国那边了,叫她有劲无处使。此时立即捧场:“我强烈要求罚钱!对于屡次迟到乃至缺席的阁员,就要狠狠罚他们元石,让他们知道痛才行!” “哎——使不得!”姜望赶紧阻止,那些钱对其他阁员能算钱吗?对他姜某人就太算了!一座云顶仙宫,修了这么久都还缺着大口。 事事都平等,就是事事不平等,穷人和富人岂能一样的罚钱? 他严肃地道:“咱们太虚阁是以责任感而非金钱来约束阁员,黄阁员,你的想法很危险!有悖于太虚阁的风气!” “是,是。还是姜阁员考虑得更周到。”黄舍利知错就改,尽哄着他来,举起手道:“我撤回我的提议。” 剧匮见不得他们这么不严肃,轻咳了一声:“诸位有什么提案,现在可以开始了。” 这下没人吭声了。 剧真人得到了他想要的安静。 钟玄胤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剧匮的脸色。他是一个擅长在枯燥之中寻找乐趣的人,不然也无法投身于治史。 剧匮面无表情地叩了叩扶手,已经准备宣布会议散场,但忽然脸色一变:“有一项紧急提案,需要诸位投票决议。” 这位法家真人很少有如此外露情绪的表情,众阁员都忍不住看过来。 剧匮环顾一圈,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扫过,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楚国那边已经正式递交国书,让钟离炎替上斗昭的太虚阁员之位。请诸位阁员——就此事投票。” 本章4k,为大盟绿袍老祖加(2/3)!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何似故时 太虚阁员乃天下公议所担,姑且不论背后是否有势力支持、是哪方支持。定额九人,不可增减。 一届太虚阁员的任期是三十年,到期换阁,没人能够例外。 在什么情况下,太虚阁员才会在任期还未结束的时候,更换成员? ——原有的太虚阁员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行使太虚阁员的权利、无法承担太虚阁员的责任。 比如先前李一闭门修炼,根本无视太虚阁,只是在景国的主导下,让一个王坤做代表。其他阁员便打走王坤,又特意定个规矩,打算将李一也逐走。但这个位置仍然默认是代表景国利益的,仍然需要景国再推一个人上来。 斗昭虽然也缺席了近两次太虚会议,但情况完全不同。 楚国方面为什么要把钟离炎推出来,坐这个太虚阁员的位置? 楚国方面为什么会觉得,斗昭已经无法行使太虚阁员的权利、无法承担太虚阁员的责任,无法在太虚阁里为楚国争取利益? 这几乎只指向一个结果…… 那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想到过的结果。 因为斗昭是那么耀眼的天骄,是盖世之才! 哪怕斗昭去的是现世最恶的绝地,靴子踏在埋葬了无数强者的陨仙林。哪怕斗昭是以陆霜河、任秋离这样的顶级真人的逐杀目标,他的对手强大至极。也没有人想过斗昭会出事。 在人们的感觉里,斗昭这样的人,最多……最多是重伤而走。 说他越斗越勇、在生死间突破,强势斩杀陆霜河,反倒会让人觉得有些可能性,反倒不那么令人怀疑。因为奇迹就是会在那种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怎么会? 整个太虚阁楼内,一时没有声音。就连钟玄胤都顿笔, 看着现在还空空、之后会由钟离炎坐上去的那个位置,姜望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忽然觉得,重玄遵应该出席今天的会议的。 重玄遵或许会永远遗憾他没有出现在这里。 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是他和斗昭共同铸就了双骄并世的传奇。 传奇至此而止吗? 剧匮的声音再次响起,剧匮的表情已经恢复严肃:“请各位……决议吧。” 姜望站起身来:“这次提案我弃权。诸位,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一步踏出太虚阁,在太虚无距的流光掠影中,瞬间出现在郢城。 出现在淮国公府外。 门子见着他就往里引,一边在前面小跑,一边喊道:“姜公子回来了!” 左嚣已经从北天门归来,左光殊当然也在,就连多年不理外事、一心闭园养蚂蚁的熊静予,也破天荒的来到议事厅。 无它,斗昭这件事情实在牵动人心! 毫不夸张的说,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开来,整个楚国、整个南域,乃至于整个现世,都避不开对它的讨论。 同样是享国世家的继承人,伍陵的死,是楚国内部的深水雷霆,安国公还在,就还能稳住。斗昭出事,却必然会惊闻天下。 说白了,斗昭和当代卫国公斗云笑,究竟谁更能代表斗氏,在很多人心里,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他不仅仅是斗氏少主,还是楚国新生代的扛鼎人物,代表楚国的未来。 “斗昭真的死了吗?”姜望还没坐下来就问。 熊静予端坐不语,今日她不似平时简约,华服着身,礼饰尽备,大约是有入宫面圣的打算—— 昔年左光烈出事,是在战场上,这本没什么可说,左嚣还是不顾朝廷意见,找了很久的李一。直接导致李一销声匿迹,直到观河台上,才以太虞真人的身份出现。 前番伍陵出事,安国公亲赴陨仙林,又强势驾临隐相峰,让高政把革蜚摔在地上认查。在此之前,还是楚天子亲自跟安国公沟通了许久。 楚国四大享国世家,与其它世家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哪怕项氏极盛之时,一代名将项龙骧仍在,项氏也只能位居次流。 这一次斗昭出事,所牵动的影响简直无法估量。熊静予在这个时候必须入宫,以第一时间把握最新动向,感受她那个皇帝兄长的真实态度。 左光殊挥退侍女,将一盏茶放到姜望面前,也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来。 淮国公在上首位置,略显疲惫地按了按额头:“在宋真君抓住陆霜河、任秋离之前,还不能说这就是最后的结果。但天骁已经折断,被鬼潮卷出陨仙林,落在兵墟——如此这件事情才被我们知晓。斗昭留在刀上的真灵,也已经寂灭。” 斗昭这种骄狂无羁的人,不到身死,不可能弃刀,因为放下刀,就等于放弃战斗。斗昭永远不会放弃战斗。 当初在边荒探索极限,被两尊真魔追击,丢了胳膊丢了腿,也没丢他的刀。 左嚣说还不能认定这是最后的结果,但楚国都已经让钟离炎去替换太虚阁员位置了,说明大家心里还是有了判断。 姜望沉默一阵:“宋真君能够抓住陆霜河吗?” “难说。”左嚣道:“陨仙林绝不眷顾任何人,也不在乎你有多强大。要想在陨仙林里找一个人,运气是最重要的事情。安国公上次去陨仙林,想要寻回小陵的尸体,但连他的痕迹都没找到。” 左光殊问:“那斗昭是怎么找到陆霜河他们的?” 姜望叹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彼此都愿意找到对方。” 斗昭是战天斗地的性格,面对孟天海都要“斩你五万四千年”,面对陆霜河、任秋离这样的同境修士,绝对不会退让半分。 而陆霜河是心中唯道、绝对冷酷的人,他绝不在乎斗昭的身份,更不存在恐惧、忌惮之类的情绪。 他们的碰撞必然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会退缩的。 熊静予这时候说道:“斗昭虽然狂傲,但绝不是那种明知必死还去无谓送死的人。他一定有所准备,去陨仙林就是要用陆霜河磨刀的——但是很显然,陆霜河与任秋离的准备更充分。这两个都是顶级真人,实在没道理被人小觑。” 这是对姜望的告警。 姜望默然不知何言。 左嚣慢慢地说道:“那柄断掉的天骁刀,我也亲自去看过。刀身所显示的战斗痕迹十分密集,前后跨度有足足四十九天——斗昭和陆霜河、任秋离的战斗,是不断游走、不断触碰又不断分开的过程,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猎杀与反猎杀的过程。他们互为猎物,也互为狩猎者。” 姜望心想,那实在是惨烈的战斗。 对于陆霜河、任秋离、斗昭的实力,他心中是有大概的判断的。当然陆霜河也好,任秋离也好,斗昭也好,都是千万人中无一个的绝世天骄,对于走到这般位置的人物,判断不可能完全准确。 但斗昭尚未抵达顶级真人的层次,这一点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也就是说,斗昭是以低于陆霜河的战力,独自在陨仙林,对抗陆霜河与任秋离的联手。陨仙林里随时能够埋葬他们的危险,也成为他的武器和屏障。如此追逐逃亡四十九天,每一步都奔行在生死边缘,始终保持巅峰斗志。 真是一位战士! 能够在这场猎杀与反猎杀的游戏里鏖战那么久,姜望完全相信,斗昭有很多次脱身的机会,但他并没有这样选择——他坚信他能够成为最后的胜者,哪怕在一次次的碰撞中,他不占上风。 而陆霜河呢? 任何一个人,面对斗昭这样顽强而恐怖的对手,都很难始终保持巅峰的应对。而任何一点疏忽,在斗昭面前,都是致命的理由。这长达四十九天的逐杀,对交战双方都是巨大的考验。 陆霜河仍然坚持到最后,斩断了天骁。 这场发生在陨仙林里,可能并没有观众的厮杀,必然是当今时代最精彩的洞真之战。因为交战双方,都是可以创造奇迹、做出最极致表现的当世真人。 “你们太虚阁是什么意见?”左嚣问。 姜望明白老人家问的是什么,认真答道:“斗昭进陨仙林找南斗真人,是为楚国事务,不是为太虚阁事务。他自己的公开说法是,这是他和南斗真人的私怨——太虚阁不会干涉阁员的私怨,也不会因为死于私怨的阁员去做些什么。” “但是?”左嚣看着他。 “但是陆霜河与我有一战之约。”姜望平静地道:“斗昭没能帮我解决掉这个麻烦,我只好自己面对了。” 他并不仇恨陆霜河,但斗昭出事的确令他感到遗憾。 这种遗憾,需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来抹平。 陆霜河用一柄折断的天骁,重新点燃了他对这一场决斗的重视——原本他只视此战为修行路上顺便经过的风景,现在他很愿意亲身感受【朝闻道】的锋芒。 是什么样的剑器,才能够斩断【天骁】? 看着这样的姜望,左嚣道:“你如今已是当世真人,自己也当师父,是很多人的依靠,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原则上我不该再对你指指点点。” 姜望低头:“我很需要您的教诲。” “我只有一个要求——”左嚣慢慢说道:“不要让斗昭成为你这一战的理由,你与陆霜河决斗的理由,有且只能有一个,那就是你确然走到了你在此境的极限。” 熊静予亦开口道:“姜望,我不想这么打比方,但河谷一战,楚人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秦人也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最后总是有一家要输——谁一定不能输吗?我在这件事情里面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是那个例外。命运长河不眷顾任何人,只是走到最后的人,左右命运的流向。” 姜望站起身来,深深一礼:“左爷爷,伯母,两位的教诲和关爱,我都收到了。我心里有数,不会乱来。” “你这段时间在异族战场上奔波辛苦,跟光殊在郢城转转吧,放松一下心情。”熊静予起身往外走:“我去宫里办点事情,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些培元的丹药,你带去战场吃。” …… …… “什么他妈的太虚阁员,老子不稀罕!”钟离炎一把掀翻饭桌:“现在个个来劝我,谁爱当谁当去!” 钟离肇甲很有先见之明地端着自己的饭碗,面前还悬着一碟他最爱吃的无骨雪鱼,任由遍地狼藉发生。 这狗崽子七岁就开始掀桌子了,怎么打都不改,以至于现在他都还比较习惯。 献谷之主一边用筷子挑着鱼肉,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记得你很想当的啊。太虚阁刚刚成立的时候,你非要说你最能代表楚国利益,还单方面宣布脱离献谷——那时候你甚至还没有洞真。” “这是一回事吗?”钟离炎怒道:“那是我要争回来,现在是让我补上去。斗昭小儿连个南斗殿的陆霜河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让我替补?” 钟离肇甲用筷子敲了敲碗,慢悠悠道:“你连革蜚都打不过,有得补就不错了。” 钟离炎咬牙切齿,要骂点什么,但确实输得太惨骂不动,遂怒而出门。 输给革蜚他肯定不服气。 但后来知道革蜚背后是修炼了近千年的山海怪物,此贼出自幻想成真的山海境,是三千年来最风流的凰唯真的造物。 他虽然还是不那么服,也算是勉强能够接受。 无非岁月累积,不能算是英雄!说不定高政还给那厮灌了顶。等他钟离大爷跟凰唯真一个年纪试试?区区革蜚算个屁,凰唯真他都敢砍。 “你又要去哪里?”钟离肇甲追着他的背影问。 钟离炎头也不回:“找斗勉!” “你找斗勉干什么?”钟离肇甲不解。 “教训教训他!”钟离炎怒冲冲冲:“我好心带他出使越国,给他表现机会。他竟敢丢我的脸!” 钟离肇甲有心说一句,斗勉在越国的表现是不怎么样,但你自己被人摁在地上,也没见得多有脸。但也知这话一出,狗崽子又要造反。此刻正是吃饭时间,他也懒得亲自打儿子。让这个狗崽子被斗家教训一顿也行,反正也不会打死。遂保持了沉默。 但钟离炎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 “又怎么了?”钟离肇甲无奈地看着他。 钟离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妈的,没意思。” 是啊。 伍陵没了,斗昭也没了。 真他妈没意思。 就算把斗勉打出花来,他那斗战金身也不是那么回事。 钟离肇甲扒拉着皇田秘养的仙稻饭,粒粒如珍珠般往肚子里滚,不动声色地道:“那我跟你说点有意思的?” 钟离炎四仰八叉地靠坐着,把后脑勺搁在椅子上,就像搁在了狗头铡,等待铡刀落下……显出一种失去世俗欲望的姿态。 总也坐不住,仿佛精力无穷、总是斗天斗地的钟离炎,人生第一次,在他一直想着取而代之的献谷之主面前,表现出疲惫。 世上岂有不知疲惫者?他只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堂堂正正掀翻斗昭,屡败屡战,牙碎了话都不软。但现在…… 蓄力已久的拳头,好像只能打在虚空里。在往后的时光,他好像只能不断地对着空气挥拳。 钟离肇甲看着自己的逆子,慢慢地道:“你若不想增补太虚阁员位,等到下次太虚会议,就是项北上去了,你信不信?” …… …… “革蜚体内那只山海怪物,是烛九阴吗?当时我就觉得,祂死的有点蹊跷。” 左光殊近来很喜欢吃些市井小吃,对道躯没有任何益处,就是纯粹的人间烟火。这是他和屈舜华到处旅游所养出来的爱好。 现在他也是带着姜望钻小胡同,挨个体验那些口碑极好的苍蝇馆子。就如眼下这碗牛杂面,牛筋软烂,牛肚绵弹,牛肠入味。 小公爷边吃边说话,满嘴流油。 “我哪儿知道?”姜望也呼噜呼噜,百忙中接了句:“这么关键的事情,楚国没谁去确认一下?” “唉。”光殊微微叹息:“爷爷说,在凰唯真归来这件事里,朝廷不想做任何有可能引起凰唯真误会的事情,不想对这个过程产生任何干扰。所以包括安国公在内,没谁再去接触革蜚。” 姜望愣了一下,楚国和凰唯真的关系,很微妙啊…… 他一直觉得,凰唯真是楚国最大的一张牌,凰唯真归来,是楚国上下一心,修路铺桥,扫榻以待。 但楚国现在的这个态度,实在是不像跟凰唯真亲密无间的样子。 “凰唯真他……” 姜望还没想好该怎么问,但左光殊已经知道了他的问题。 大楚小公爷夹着一筷面,扭头看向街道对面,眼神复杂:“凰唯真当年所做的,是和他一样的事情。” 循着左光殊的目光往外,正好看到一个弯腰的青年,把肩上扛的一袋米,卸在了矮屋前。门口的老妪连连鞠躬却被扶住,坐在地上玩泥巴的孩子,得到了一柄木剑作为礼物。 耳中听得到这样的声音—— “我们在梧桐巷办了义学,孩子入学免费,还管两顿饭……” 那青年正小声地解说着,似有所觉,回过头来,正与姜望的视线对上—— 楚煜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1章 旧时百姓檐下燕(最后一天求月票) 第2231章旧时百姓檐下燕(最后一天求月票) 这家“刘记牛杂面馆”店面很小,生意又很好,屋子里坐不下,桌椅都摆到外面,占了小半街道。 姜望和左光殊就坐在屋外吃面,一人一个小马扎,面碗放在凳子上,就这样没什么形象的对坐。 六月正是暑气猖獗的时候,食客使劲地摇着蒲扇,男人解开对襟的扣子,女人也把袖口挽到肘,不时还有赤膊的汉子路过。 两兄弟虽然穿戴得尽量普通,但还是太严实了些,尤其左光殊,什么都不露,其实是较为显眼的。 楚煜之看到了姜望和左光殊,但是并没有过来打招呼,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左光殊也低头拣着牛杂吃,似无所觉。 大楚小公爷这几年周游列国、大街小巷四处觅食,倒也不纯粹是为了口腹之欲——世间极口腹之欲者,无过于黄粱台,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作为淮国公府的继承人,他身上的责任也不允许他悠游度日。 只是自山海境得到九凤神通之后,他就一直苦于神性的影响。这门前所未有的神通,没有探索的先例可循,极其复杂、难以把握,这也导致他在神临境进展缓慢——当然,所谓的“缓慢”,也只是相对于最顶尖的那几个人而言。 太虚幻境里的灵岳,可还牢牢把控福地第十丹霞山的位置。 左嚣建议他多感受世情,屈晋夔的建议则更为直接,让他去探索大街小巷的美食,呼吸人间烟火。 两位绝巅强者都看到这门神通的关键,教他以人性驭神性。 左光殊和屈舜华开开心心地谈恋爱,也算是此般修行里的一种。 对于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子而言,穿街过巷、赶集寻市,体验普通人的生活,也是相当新奇的感受。当然他们只能体验到快乐的那一部分。 “凰氏不也是楚世家么?”姜望有些惊讶地问。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姜望深刻地认识到一件事情——人最难对抗的是自己的屁股。 这不仅仅是浅薄的利益描述。 往大了说,身为人族,人族立场就是最大的屁股。身在种族战场,岂能不为人族拔剑? 往小了说,如左光殊、斗昭这等名门贵子,固然拥有贵族的品德,也愿意承担贵族的责任,绝非楚煜之所说“尸位素餐者”。但要他们去理解平民的立场,又何其艰难? 斗昭能够理解楚煜之那个军中退伍后每天推着摊车去卖面的父亲吗? 左光殊能够理解光着屁股捡槐叶去卖钱的童年吗? 他们有怜悯,会同情。 但无法感同身受。 姜望是从泥腿子走到霸主国高层又恢复自由身,平民的生活是他的经历,贵族的生活他也感受过。他在不同的位置看不同的风景,他发现世上好像不存在一以贯之的正确,在每个阶段看到的正确都不相同。 有时候“正确”就等于“屁股”。 “凰唯真不认亲,不结脉,不开府,凰氏列名楚世家,却并没有其他人。”左光殊把话说得很直白:“是楚世家需要凰氏列名。” 姜望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面,忍不住又问道:“所以演法阁……” 左光殊抿了抿唇,回答道:“是的。凰唯真最初创造演法阁,就是为了给予平民百姓和世家贵族同等的机会——他希望人人有功练。” 在最开始的时候,姜望对楚国最深的印象,就是演法阁。 左光殊曾跟他说,太虚幻境的演道台,是从演法阁得出的灵感。 经常来楚国的他,也很明白演法阁在楚国意味着什么。楚人常以是否拥有独立的演法阁,作为一个世家强大的标准。 也就是说,为了让平民百姓都有功法可练的演法阁,最后仍然成为了世家贵族的垄断物。 这真是巨大的讽刺! 姜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楚煜之的所作所为,在楚国几乎得不到任何实权人物的看好。因为九百多年前耀世的天骄凰唯真,已经失败过了。 楚煜之再怎么努力,如何能胜当年? 大楚太祖当初决定把世家的问题留给后来者,是否有想到这样的结果呢? 历史的惯性是何等强大,当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惯性结潮,就连凰唯真那样的绝世人物,也无法更改潮涌的方向。 面馆的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已经习惯人声,并不害怕食客。泥沿上一群小脑袋耷拉着挤在一起,在热意不散的午后打着盹儿。 姜望看着燕巢,想起不久前失败的启明新政,有些无法尽述的感慨:“我真想看看凰唯真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惜《楚略》里涉及他的部分,只有他创建演法阁、击杀游玉珩之类的记载,其余经历大都语焉不详,多为侧证。” 左光殊说道:“其实司马衡先生当年写《楚略》的时候,对凰唯真有过详笔。但后来山海境不断升华,凰唯真有了归来的苗头,关于他的定论,就变得模糊了。” 史笔讲究盖棺定论,现在凰唯真的棺材板没有盖稳,自然过往一切都要重新斟酌。《史刀凿海》这部史学经典,也不是一著永著,而是在漫长时间里不断推翻、不断修订。因为历史的真相,常常有许多个维面。 信史的这个“信”字,不是说它永远不会错,而是它永远服从真相。 姜望叹道:“凰唯真的定论变得模糊,演法阁的定位也跟着模糊了。” 左光殊道:“有时候我也会这么觉得——演法阁本身的演变,比它所推演的术法更莫测。” 姜望忍不住道:“旧时百姓檐下燕,如今养在雀笼中?” “这么说倒也没错。”左光殊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掩饰什么,认认真真地说道:“但演法阁本身巨大的构建成本,就已经注定它无法被平民所拥有。凰唯真自己倒是建了几座演法阁,对所有人开放,但也只是杯水车薪。且在他死后,就收归国有。” 演法阁的构建成本,的确是不可忽略的问题,它本身就构成门槛,完成了阶层的筛选。 但这绝对不是最核心的问题。 因为成本问题是可以解决的问题。真正无解的问题,是楚国贵族不愿意解决这个问题。 楚国世家与平民之间坚不可摧的壁垒,才是根本。 如今九百多年过去了。当初凰唯真要做的事情,事实上如今太虚阁已经在做了,比如《太虚玄章》。 要论构建成本,太虚幻境的所耗,远非演法阁可比。但这个成本被主导现世的所有势力一起均摊了,尤其以太虚派自己付出最多。最后也是在诸方势力的妥协与权衡之下,才有了太虚阁的成立,才有了《太虚玄章》的全面推行。 就姜望的感受而言,推行《太虚玄章》的过程,并没有遇到太强大的阻力。 这让他在今天忍不住想,凰唯真当年所做的一切,难道真的没有动摇什么吗? “凰唯真当年的死,跟他选择的道路有关吗?”在这人来人去的小店,姜望又问。 “已经过去了太久,当年的真相都被掩埋。很长的一段时间,凰唯真这个名字都是禁忌,但是他的贡献一直被肯定,他的传说始终存在。”左光殊道:“虽然我不知道他当年身死的详细经过,但我想凰唯真那样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死,应该没谁能杀得了他。” “也许他当时的离去,就是为了现在的归来。”姜望看着左光殊:“光殊啊,你如何看待凰唯真有可能带来的变化?” 左光殊显然对这个问题是有过思考的,他认真说道:“就我个人而言,我需要维护左氏的荣誉,但我不认为荣誉长久的基础是垄断所有机会。我认为像楚煜之这样的人,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可能。我不害怕竞争,如果有一天我生儿育女,我希望他们也不必害怕竞争。而我照顾这份希望的方式,是好好教导他们,而不是提前赶走他们的竞争者。” 他只说“个人”,只说“认为”和“希望”,因为船大难掉头,舵手的意志有时候也要被浪潮裹挟。左氏从开国到现在,不断开枝散叶,已是多么庞大的家族。盘根错节,深植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今天左光殊是左光殊,他可以有他的想法。他日左光殊是淮国公,他需要代表的,是左氏的集体意志。 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记得买单,我去一趟越国。” 左光殊没有问他去越国做什么,只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怎么选?” “我不是伱。我无法感受你所感受到的一切,所有想当然的选择都太愚蠢。”姜望起身道:“不要找我要建议。但你要是单问我个人的选择——我会支持左光殊的一切决定。” 左光殊十分感动,正要说点什么。 姜望又道:“不管到了 什么时候,只要我的白玉京酒楼还开一天,就有一个你烧水的位置。” “老板,买单!”左光殊摸出五枚提前换好的铜钱,排在桌上。 他只付了自己的。 …… …… 洞天之宝【章华台】,其原身乃太元总真之天,在十大洞天里排名第三。 章华台里名为“诸葛义先”的存在,是十二星神算力交汇的躯壳。几千年来昼夜不息,不知疲倦地处理诸多事务。 楚人敬鬼神,楚地山神水神极多,诸神的敕封、废黜、贬谪……一应敕令,皆从章华台出。 所以这尊躯壳又号“敕神总巫”。 南域最高级别的信道,由楚国所主导的“章华信道”,便是依托章华台展开。 因此章华台还承担着“信息总枢”的重任。 而“敕神”和“信道”,乃至于作为楚国最强洞天宝具参与战争,也还不是章华台所承担的全部责任。 可想而知,主管章华台,统筹一切,将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需要多么庞巨的算力。 章华台也可以看做一个不对外开放的衙门。这里常驻吏员在三十万左右,近年来更是突破了五十万人! 这些人并非战士,不必演练军阵,全都是为了辅助章华台的运行而存在—— 过于繁杂的事务,极大压榨了诸葛义先的算力。时移事推,旧的问题不断累积,新的问题不断增加。这位大楚开国就存在的绝巅强者,也常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章华台因此不断地增补人员,以进行分担。 “越国事务本不该由我处理。最早是安国公负责,伍陵死后,他无法在越国事务上保持理智。就转于上大夫张拯,张拯对越怀柔,陛下便属意酆都尹顾蚩。但顾蚩阴算有余、谋局不足,不是高政的对手。要揭开谜底,只能是我去见越国主。” 在章华台的核心之地,奔流不息的星河上空,一身黑甲的星纪在说话:“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全都共享了。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不置喙。但是否有一些关键性的情报,未向我开放?” 在浩荡星河的中央,有个声音这样回应:“星神有星神的职份,你可以敕命天下神灵,是因为你的职份,因为章华台,而不是因为你。不要有不该有的诉求。” 说话的是一棵高逾万丈的大树——准确地描述,是一颗有着人类五官的树。树皮如甲,根须如筛,枝叶摇动。 十二星神之初者,名为“星纪”。十二星神之末者,名为“析木”。 析木在传说中是拦截天河的木栅,是浩荡奔流前最后的屏障。星神【析木】的职份,也颇类于此。无论对内对外,祂总是最后一道关卡。 细看来,那奔涌的也并非是星光,而是纠葛成字符的繁杂信息流。 析木矗立在河流中段,所有的信息洪流,都从祂的根须枝叶间涌过,完成初筛。 作为星巫集大成的“作品”,祂对星纪说话并不客气。 星纪好像也习惯了,只道:“你好像对我有些不满?” 相较于星纪的高高在上,析木的声音有一种厚重感:“顾蚩并非谋局不足,只是生性谨慎,重于保身。你对顾蚩的判断是狭隘的,对高政的认知也并不准确。” 星纪并不动怒,只是抬手一指:“你可以质疑我,但是在越王宫的时候,我从那里借来了算力。” 祂所指向的位置,在这彷如星河的信息洪流的终点。是十二星神算力交汇的巍峨躯壳,如拦河之山,以“诸葛义先”为名,永远地坐在那里。 视线是看不到那个位置的,但祂们都能感知到。 树身的枝叶簌簌而动,仿佛情不自禁的冷笑。析木咧开了嘴:“算力并不能够体现智慧,尤其你所得到的算材也未必为真。” “算材的真假我还是能够判断的。”星纪只觉十分荒谬:“顾蚩难道敢骗我?文景琇难道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 析木‘嗬嗬’了两声:“你一定要我说得那么直白吗?你还算聪明,所以能够入局。你能够判断算材真假,所以你深信不疑。可你的算材都是别人帮你准备的,你的算果自然也在彀中。” 星纪冷笑:“我倒是想听听,你对高政的准确认知。” 析木用枝丫拍击信息洪流:“高政死前死后的一系列布局,并不是为了掩盖‘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这一真相,而是为了坐实这个所谓的真相。让我们以为,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星纪仿佛听到了一个巨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说,革蜚不是凰唯真的归来的关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关键?” “你还是那么固执。”析木说道:“凰唯真归来的关键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是革蜚,也许不是。但有一点显而易见——高政希望我们那样认为。” “这也只是你的猜想。”星纪语气冷漠:“你是诸葛义先,我也是诸葛义先。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两尊星神对峙于星河,祂们无法说服彼此。 而繁杂的信息洪流,仍然一路奔向终点——名为“诸葛义先”的躯壳,在腹腔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星河最终便灌入这里,又自这具躯壳的脊后分流。三十三个脊点,像是三十三个闸口,信息之河自此喷涌,奔向无尽虚空,去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很难断定他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造物,但在漫长的时光里,他确实是以“诸葛义先”为名而存在。 哗~哗~哗,信息洪流浪逐浪。 在星河深处,有点点微光上浮。 大楚建国至今,共计三千七百五十九年,在每一个重大历史节点,章华台核心区域的这条“星河”,都有留影。 此刻遥遥呼应,穿越时空的屏障,完成一声悠长的、叹息般的回响。 在这个时候,那具名为“诸葛义先”的庞然躯壳,睁开了眼睛,像是两团星云,闪耀在无垠宇宙。 “呕——” 他蓦地张开嘴,剧烈地呕吐起来。 上一次借算力予星纪,使其代行诸葛义先之位,他便将呕未呕,这一次释放太多,终是未能控制住。 他整个身体都低伏,整张脸皱成一团,痛苦地张着嘴,呕出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如瀑流倒挂,灌进星河。每一个碎片都在不断地变幻着图影,就像是走马观花的人生。 星纪和析木俱都沉默。 他所呕吐的事物,名为“寿数”。 真君寿万载,万载其实并不长。 这尊独坐星河尽处的躯壳,终于停止呕吐,发出声音:“也许你们都没有错,但你们被转移了重心,忽略了真正重要的情报。因为它太容易得到,连贩夫走卒都能知晓,所以不被你们重视吗?” 他呕吐的时候很痛苦,开口的时候却很宁静。仿佛夏夜星河,静谧流动。 星纪和析木同时扭过头来,看到在无尽星河之中,跃起两个贵气的字符,各自代表一系列的情报。这两个字符,一名“革”、一名“白”。 浩荡星河深处,有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从过去的时光里响起,与独坐星河尽处的躯壳,发生了共鸣,而这样说道—— “楚国霸南域久矣!越从楚制。楚之弊,亦越国之弊。” “龚知良想尽办法请白玉瑕回国,诱导他吞下革氏,白玉瑕没有那样做,变化也就没有发生。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龚知良这么做的企图是什么?” “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越国唯二可以称得上名门的两个家族,革氏名存实亡,白氏徒剩其名。” “你们有没有看到,越国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在讨论凰唯真的归来,思考这件事情的利弊,有怨解怨,有结开结,却没有人真正去思考凰唯真的路——高政在思考。” “你们是否还记得凰唯真年轻时候的理想?”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高政把革蜚留在隐相峰,把山海怪物教成一个人,只是让凰唯真的视线停留在越土,让凰唯真看到越国的点点滴滴。他并不捆绑凰唯真,他知道他做不到。他只是给凰唯真一个选择,给越国一个机会。” “他给凰唯真留下了一块自由之土,理想之地。任由凰唯真选择。” “其它种种,包括引爆凰唯真和楚世家之间的矛盾,包括点燃凰唯真当年的郁结,都只不过是给选择加码,是这条路上的细枝末节。高政留下了一块空白画布,凰唯真的道在其中!” “高政从来没有想跟我们下棋,他想把棋桌留给凰唯真。” 星纪和析木对高政的布局有不同的猜想。 而此刻在星河深处沉眠许久的真正的诸葛义先,给出了第三种可能—— 筑巢待燕归,树梧等凤来。 …… …… 琅琊城姜望已经来过好几次,他的掌柜请了一个探亲假,结果就定在家乡不走了。 他只好再顾三顾。 “哪有这么给自己放假的?一放就是几个月!一年才几个月?”姜东家兴师问罪。 “要不然你开除我吧。”白掌柜道。 “你不回去,谁来经营酒楼,谁来记账呢?”姜东家痛击白掌柜的责任感。 “要不然你开除我吧。”白掌柜道。 “酒楼没有你真不行,褚幺怪想你的,天天念叨你。”姜东家开始打感情牌。 白掌柜用杯盖刮走浮沫,动作优雅,语气淡然:“算账什么的连玉婵都会,让她先顶一段时间。褚幺的话,等会你走的时候捎一套策论题给他。” “一段时间是多久?”姜东家问。 白玉瑕望着窗外急促的雨珠:“等风雨平息吧。” 越地多风雨。 最近这段时间,更是暴雨雷霆不息。 也不知是谁在传话,说是钱塘江在为高政哭泣。 姜望把茶盏放下,看着白玉瑕:“我知道你不太放心伯母。我可以亲自把她送到白玉京酒楼,想来不会有谁拦我。”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你有割舍不下的亲族,也可一并送到星月原安置。” “还是算了吧。”白玉瑕终于笑了下:“我那些族人我很了解,没几个能吃得起苦——我跟着你吃糠咽菜也就罢了,他们多无辜!” “什么吃糠咽菜!”姜望大怒:“我没给你开工钱吗?酒楼里客人没动的剩菜,我不让你吃吗?” “行了行了。”白玉瑕盖茶送客:“你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就别瞎操心了。赶紧杀你的异族洞真去。我这边还有事情呢!” “我认真跟你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越国不会很太平。”姜望不肯就这么走,慷慨地允诺:“你可以举家迁往星月原,大不了我都养着。” 白玉瑕很有些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带着笑道:“东家说这些话之前,到底算过账没有?你知道白氏有多少人吗?你以为我背上我娘,带个包袱就走了么?你说可以带些割舍不下的亲族走,带哪些人呢?这里面有多少父亲、丈夫、妻子、子女。父亲肯定要带着孩子,丈夫必然要带着妻子,妻子也要带上她的父母,老师要带着学生,朋友得带着朋友……最后就是举族迁移。你姜阁老的面子再大,文景琇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迁走这么多人吧?” 姜望一时被问住,他还真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想保护白玉瑕和白玉瑕的家人罢了。 白玉瑕又道:“就算越国皇帝怕了你,允许你带这么多人走,你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姜望皱眉道:“你要是说钱财的问题,我可以问青雨借。” 白玉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大概也是郁积了太久,从前都憋在心里:“为什么你今天可以在太虚阁保持超然?因为你没有阁部,你不经营势力,你在阁务上尽量体现公心。但是今天有这么多人过去依附你,情况就不同了。你养着他们,他们就会成为你的枝叶、你的藤蔓,无论你愿不愿意,往后你都要被他们所捆绑——你以为世家、门阀这些,是怎么来的?你离齐都要带上我这个门客,要给独孤小安排好退路,现在这么多人,你顾得过来吗?” 姜望有些坐不住了。 白玉瑕还在继续:“我娘姓文,跟文景琇一个姓,她离得开越国吗?白氏扎根琅琊城多少年,我父亲我爷爷我曾爷爷太爷爷……全都埋在这里。东家啊,迁家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姜望问。 “越国的局势,我比你更清楚。”白玉瑕脸上终于露出了贵公子式的笑容:“东家,你大可以相信我处理事情的能力,也稍微信任一下我的智慧吧。” “但是——”姜望的语气略显沉重:“倘若楚国真要伐越,谁也不可能在兵锋前救人,我也不能。” “放心……放心。”白玉瑕以极轻的语调收尾:“倘若真有那一刻,我一定带着我的老母亲,找准淮国公的旗帜,第一时间投降。我不会有事的。” …… 虽然白玉瑕一直以姜望的门客自居,但姜望从未干涉过他的自由意志。 劝他回星月原已经劝了好几次,从得知革蜚与钟离炎那一战的结果,就已经开始。但白玉瑕主意很正,从他当初跟着向前离家出走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人。 或许正如白玉瑕所说,迁家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情。白氏在越地已经深深地扎根,要强行扯离泥土,必然鲜血淋漓。 姜望不能绑着他走。 雨还未歇,白玉京酒楼的东家说是回星月原,但穿过雨幕,就看到了山影。 告别白玉瑕、离开琅琊城的他,再一次来到隐相峰。 嗒! 靴子踩过水洼,涟漪还未散去,玉冠束发的姜阁老,已经出现在那座无名的书院前。 院门好像被风雨推开,穿着一袭儒衫、收拾得很是整洁的革蜚,正站在正堂的屋檐下,略显怅惘地看着天空。 “啊——好久不见!”他收回视线,看向姜望。 这一次没有阿巴阿巴,没有躲闪。整个人显得彬彬有礼。 或许是得真之后突飞猛进的力量,给了他信心。 姜望就站在门外看他:“你是烛九阴?还是混沌?”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革蜚拂了拂自己的衣衫:“这也只是一个躯壳——我叫什么,长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你说呢?” “那我来告诉你什么是重要的事情——” 姜望也懒得同他讲太多废话,正如当初他跟高政所说,这局棋他看不懂,他选择不看。他只是抬起食指,隔空虚虚一划,像是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底线。“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有什么谋划,最后要达到什么目的。白玉瑕是我的朋友,不许你伤害他,明白么?” “后果是什么呢?”革蜚双手抱臂,施施然道:“我是说,假如我不小心违背了你的要求。” “你最好不要那么不小心。”姜望慢慢说道:“因为活着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革蜚的眼睛里,有些危险的情绪在流动:“你威胁我?” 门外的姜望却很平静:“我只是提前告知你结果。免得你犯蠢。” 革蜚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问出那句——‘你觉得你能杀我?’ 他问道:“如果是白玉瑕来杀我呢?” “你有两个选择。”姜望说。 革蜚很有礼貌地道:“愿闻其详。” 姜望道:“第一,引颈就戮。第二,转身就跑。” 革蜚‘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并不打算给我选择啊。” “他可以杀你,但你不能杀他。”姜望如此平和地说出这句话,没有更多的肢体表示,但眼睛紧盯着革蜚。 那是尖锐如锋的视线,将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斩开山海的力量,刺痛着革蜚的眼球,仿佛在问——‘听明白了吗?’ 嗒!嗒!嗒! 骤雨敲瓦。 在这夏末的深山,每一滴雨都很沉重。 “我知道了。”革蜚终于说道。 那道视线于是消失了,院门外的青衫身影也已经不见。 只有‘嘭’的一声,骤得自由的山风,把院门狠狠关上。 革蜚最后看了一眼天色,正准备回屋,但脚步又顿住。他定定地看着院子中间,在那雨水打湿的地面上,有一道深邃的裂隙,慢慢地出现了。 幽不见底,或而名“渊”。 (在十二星神所代表的诸葛义先对高政这一局的剖析里,我设想剧情这个阶段,是有三层。分别由星纪、析木、苏醒星巫来解读。 本想在剧情里慢慢展开,现在觉得还是先丢出来比较好,因为第一步没站稳,后面还要加速……很容易跌倒。 我预想的是第一层说服读者。 第二层又说服读者。 第三层再说服读者。 三种不同的走向,都要有说服力。这样就可以表现出一种我本人根本不可能企及的智慧。 在这个三段解局的过程里,诸葛义先的智慧是不断解放的。 但不知道是我最近太疲惫精力不济,还是给的线索不够明确,又或者说我陷入了知见所缚的“想当然”里,第一层好像没有说服读者。 好在整体结构没有被影响。 请大家集思广益,帮我想一想,在已经给出的线索条件下,在第一层那个节点,应该怎么说服更多读者。等我抽时间回去修补一下。或者结卷后我休息几天,自 己慢慢想。 总之还是尽自己最大努力,不要留下太大的问题。 嗯,2023年结束了。希望所有的不开心都留在过去。大家明年见。 最后求一下月票。) …… 本章8k+,其中4k,为大盟半醉柚子(3/3)、大盟绿袍老祖111(3/3)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2章 风雨骤 “道历三九二八年七月九日,奄城李氏主脉被屠,支系分其家。” “道历三九二八年八月十六日,邗城吴氏家主被发现死于书房,七窍皆血。其无后,旁支不继,遂绝嗣。” “道历三九二八年九月四日,宋氏嫡子失踪……” 琅琊城白府,昔年白平甫的书房中。 白玉瑕坐在书桌前,将一张张写着不同情报的纸片贴在桌面,一边贴,一边念。每一张纸片都对得很齐,整洁有序。 书房里的一切陈设都如旧时。白平甫死后,再没人用过这间书房,直到他唯一的儿子回来。 白玉瑕仍然记得,当年他还没有书桌高的时候,父亲是怎样把他抱在桌子上,高兴地叫他背文章,自己则蘸墨饮酒,狂笔行书,谓之曰“吾儿佐兴。” 后来稍大一些了,便少有那样的时候。父亲越来越强调规矩,需要他成为一个完全符合规范的白氏贵子。 他知道在最后的时刻,父亲对他是失望的。 因为他抛开了家族所赋予的责任,把过往人生所遵循的规矩全都丢到一边,和向前一样地去流浪—— 他认为自己只是去寻找一个人生答案,但父亲没有等到他回来。 白玉瑕一张张地对着纸片,像是在玩小时候玩的拼字游戏。 但真正了解越国的人,就能知晓这些文字的重量。 奄城、邗城,都是越国的重要城市。 李氏、吴氏、宋氏,都是越国境内有名的望族,是仅在革氏、白氏之下的那一等。 在傲慢的楚人眼中,整个越国也只有革氏、白氏能算名门。但李、吴、宋这些,在越国境内,也是响当当的姓氏。 这些门阀之家接连出事,自然不免人心惶惶。 越国各地流言乱飞,人人恨楚不敢言。 高政是谁杀的? 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 好端端的罗刹明月净为何要杀高政? 明眼人都知道,跟楚国有关。 那么如今这些越国权贵接连出事,祸源究竟在哪里? 除了楚国,还能是哪方? 楚人何其歹恶! 六月的时候,楚国使臣钟离炎,擅闯隐相峰,惊扰高政亡居。恰恰高政的亲传弟子革蜚,从浑噩中苏醒,怒而逐之。 革蜚大败钟离炎,越廷亦囚楚国副使斗勉问责——但最后迫于楚国势大,也只能将这两人放归。 楚人理亏,所以在明面上不动声色。但转过头来越国境内就频频出事,公卿权贵人人自危,谁能说跟楚人无关? 堂堂天下霸国,竟用此等阴私手段,枉为大国! 这汹汹物议,白玉瑕当然也知道。 他知道的远比舆论更多。 所以他在书房里沉默。 笃笃笃~ 随着敲门声响起的,是母亲文娟英的声音:“瑕儿,娘可以进来吗?” 白玉瑕随手一抹,用一张雪白的宣纸,覆住了桌面,轻笑道:“进来吧——我记得小时候在这间书房写字,您可从来不愿敲门。” 文娟英便推门走了进来,她也笑着:“那我不是防着你爹么?男人啊,动不动就说应酬、工作,门一关就是几个时辰,谁知道躲在里面干什么?娘这叫奇袭查岗。” 白玉瑕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枝,淡笑着:“我爹可是出了名的本分规矩,您对他的怀疑,属实没什么道理。” “嗐!你知道什么,他年轻的时候——”文娟英说着说着停下来,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白玉瑕头也不抬地作画,但咧着嘴:“您要想跟我讲他年轻时候的糊涂事,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是不能听。见贤思齐嘛。” “掌嘴!”文娟英嗔道:“该说‘见不贤而思内省也’!” 白玉瑕嘿嘿一笑:“一个意思,您懂就好了。” 文娟英看了看儿子,看了看书桌上摊开的正在绘制的画——兀枝一根,寒鸦一只,几点风雨。 十分孤寂的一张画。 不知何时,她已经收住了笑容。白玉瑕也抿住嘴唇。 母子俩都不笑了。 “画 白玉瑕顿住画笔,轻声道:“这越国地界上的事情,您不知道的也并不多。” “儿啊。”文娟英道:“你该回星月原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总呆在家里也没个出息。” “在星月原也没什么出息,东家挺抠门的,从来不涨薪水。”白玉瑕道:“我还是多陪陪您。您一高兴了,手指缝里漏些零花,不比我在外面当牛做马强?” 文娟英沉默了一会儿,道:“最近挺乱的,你说——” “跟咱们家没关系。”白玉瑕道:“出事的都是门阀,都是权力相继、垄断资源的那几家。咱家早就风流雨打,在琅琊城说了都不算,轮不着咱们。” 白玉瑕在家闲住这段时间,倒也没做太多事情,就是抓着族里那些故态复萌、张嘴闭嘴白氏复兴的人,好好敲打。 他归来后的白家,倒比他不在的时候更冷清了。 文娟英道:“什么门阀不门阀,都是楚人造的孽,楚人蛮横惯了,可不管你的实际情况。杀人还挑日子?” “真是楚人吗?”白玉瑕问。 文娟英脸上一变:“玉瑕!” 白玉瑕道:“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楚国方面究竟能用谁来对应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安国公?淮国公?他们动手就是覆国。屈舜华?左光殊?项北?呵呵,以我对他们的认识,他们再如何沦落,也不止这点格局。” “楚国何其庞大,难免腐枝败叶,我儿说的都是英雄,那狗熊你没瞧见呢。”文娟英说道:“像顾蚩那等,什么龌龊事情做不出来?” “娘亲。”白玉瑕语气复杂地叹道:“您真是皇室中人!” 文娟英本来还有很多的说辞,但听到儿子的叹息,不由得垂下眼睑:“你娘姓文,你爹你娘,都是越国人。儿啊,你也是越国人。生于此,长于此。” 白玉瑕索性将刚画的那幅画掀开,露出书桌上那密密麻麻的纸片,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奄城李氏说是支系分其家,分的都是些金银杂物,权柄到哪里去了?晋升通道到哪里去了?都收归国有。邗城吴氏说旁支不继,偌大家业、富贵爵名,旁支不愿继吗?不给继啊。所以绝嗣——” “够了。”文娟英打断说。 白玉瑕却不肯停:“咱们皇帝雄才大略,是下了决心要剜烂疮了。我爹幸亏死得早,要是死晚了,免不得挨上一刀。” “可以了……”文娟英的声音近乎哀求。 白玉瑕继续道:“皇帝既然有这样的决心,他自己也不可能不放血。文姓皇室开枝散叶这么多年,很快就要一通修剪——这不,闵郡王已被寻了个错处申饬,封地注定保不住。他若是不够懂事,脑袋也难保。” “白玉瑕你想干什么?”文娟英声音很尖地喊了一声,缓和下来,眼中已经有泪:“你想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只要你这些话传出去,你顷刻成国贼?你父亲你爷爷,你白氏列祖列宗的名誉,全都保不住——你想干什么啊?” 白玉瑕却很平静:“我爷爷为国家鞠躬尽瘁,是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我父亲一生爱惜羽毛,恪守道德准则。我白氏列祖列宗,不曾愧对国家。他们的名誉保不住,是因为什么?因为我说实话?” 文娟英哀伤地看着他:“舆论的洪流一旦形成,任何试图挡在前面的人都会被碾碎。真相有什么意义?证据哪里重要?人们并不在乎真相,只需要宣泄情绪——这道理你难道不比我懂?为娘一个妇道人家都知道的事情。” 白玉瑕说道:“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我想,能被蔑污之口贬损的,并非真金。会被谣言击垮的,不是硬骨头。”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娘不懂。玉瑕,他们说是楚人干的,就是楚人好了。楚国强势凌人,也怨不得很多事情都怪在他们身上。”文娟英往前走了一步:“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放心,我现在也只是跟您说。”白玉瑕笑了笑:“况且这是越国需要的,对么?皇帝要改革彻底,要万众一心,要把握舆论——娘,我是可以理解的。” 什么李、吴、宋,他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本不算亲近,说来说去,可算是文景琇家事。他唯一不能理解的事情,在以前就发生了,无关于今日。 文娟英抹了抹眼泪,留恋地看了看这个房间,走到书桌前:“玉瑕。娘想清楚了,我们一起去星月原吧,就咱们娘俩。” 白玉瑕语带惊讶:“张叔邓姑他们,我的那些叔伯兄弟,七大姑八大姨,这些人呢?都不管了?” “不管了。他们都是成年人,他们自己为自己负责。”文娟英说道:“你爹走了,你也无心家业,娘撑得很辛苦。索性家业都分给他们,我就带一些随身的物件,跟着你去别处养老,远离是非。” 白玉瑕当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因为正是他借越国境内的动荡,逼自己的母亲做这样的选择。 故土难离,家业庞大,文娟英自己又姓文……若非故意表现出一点危险的苗头,他知道自己的娘亲绝不肯走。 “可不能只带一些随身物件。”白玉瑕笑道:“元石什么的,可一颗都不能落下。您指望儿子那点工钱养老,那是不太指望得上的。”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文娟英的心事也陡然放开,她抬手打了儿子一下:“败家德性!” 白玉瑕笑着讨饶,推着母亲往外走:“您快去收拾行李,我这就安排车辆,送您去星月原。” 砰。 书房的门关上了。 书房的主人离开房间,并将永远地割舍这里。 落春雨,落夏雨,落秋雨,整个道历三九二八年,越国好像都在雨中。 骤雨敲窗,沁入湿意。终于也有一缕秋风,穿隙过网,杀进书房里来。 贴在桌上的纸片,像是印在桌面,不为所动。 那张记录了白玉瑕随手画作的宣纸,几乎随风而起,但被镇纸压住,大半都卷起,却还有一角钉在桌上。 此时它掀起在秋风,看得到画幅的背面却有两行字—— “风雨骤,风雨骤。厚衾蜷来裹病骨,孤枝栖得寒鸦瘦。” …… …… 嗒嗒嗒。 马蹄声和骤雨敲顶的声音,仿佛在协奏。前者舒缓,后者急。 “我说,这雨下得挺烦的,把它斩碎了吧。”向前坐在车夫的位置,靠着车门,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道。 坐在旁边的白玉瑕,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斩不掉?” 向前恹恹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说因为自己懒。 白玉瑕勉强保持了耐心:“日升月落,雨打风吹,都是自然之理。咱们修行者虽能改易天象,但多少有些干扰,对环境未见得是好事……” “行了。”向前懒得再听,只道:“走了。” 白玉瑕嘱托道:“我母亲没什么修为,受不得颠簸,你慢点赶车,不要着急。我忙完就跟上来。” 从越国到星月原,要是慢慢赶路,可不得三五个月。 向前头很疼,但也只是‘嗯’了一声。 “这件事情你不要跟别人说。”白玉瑕再次强调。 向前的死鱼眼毫无波澜:“绕得那个费劲。你直接说让我不要告诉姜望就行了。” 白玉瑕道:“他就是个操心的命,要是知道了,又得自己过来接——异族洞真那么好杀么,在哪个种族战场不用拼命?这点小事还是别打扰他了,等咱们汇合了,一起到了星月原,再告诉他。” 向前盖上眼皮,又抬起,用这个动作表示点头同意。 白玉瑕抬高声音,对车厢里的文娟英道:“娘,外面风大,不要开窗,免得受凉。您有什么事情,直接跟向前说就好,他是我的好兄弟,懒是懒了点,人靠得住。” 向前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精神一点:“伯母,有事尽管吩咐!” “辛苦你了,小向。连累你跑这一趟。”文娟英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有些背井离乡不可避免的伤感。 “没事儿,伯母。我这个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腿脚勤快,这些年都是在路上——”向前把他今年的客气话全都说完了,便道:“您跟玉瑕讲,他正要走。” 文娟英的声音又道:“玉瑕。张叔、邓姑他们,为白家奉献了大半辈子,咱们不可亏待。还有你六婶,她过得不容易……” “这些家长里短七亲八戚的事情您都不用操心,我来安排。把家产给他们分得清清楚楚,叫谁都没有话说,您放心好了!”白玉瑕劝道:“您呢,好好睡一觉,该吃吃该喝喝。把这点家当分干净了,该交代的交代一下,我就追上来。” “唉。”文娟英许多的话,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嗒,嗒,嗒。 白玉瑕消失在雨里。 2024年来了,希望所有人都真的开心。 让不好的事情都留在过去吧。 求一下2024年的第一张保底月票! …… …… 【感谢书友“凋零物语”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5盟!】 【感谢书友“三二1二”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6盟!】 【感谢书友“长路漫漫向前行”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7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3章 言传身教,何日梦真(月初求保底月 第2233章言传身教,何日梦真(月初求保底月票) 革蜚在隐相峰上的第一课,是关于“傲慢”,和“紧张”。 高政认为,这是山海怪物来到现世,最先需要解决的两个问题。 但多年以后回望,革蜚认为自己在那一课学到的最重要内容,是“忍”。 “放下傲慢”和“保持从容”是言传,“忍”字是身教。 真正的革氏嫡子,五岁就拜在高政门下,跟着他学了十七年。从一个还没有笤帚高的稚子,成长为越国的国之天骄。 后来皮囊被窃据,占据皮囊的山海怪物,还走到隐相峰,想要控制高政。 高政却选择收下这个徒弟,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革蜚还不太知道,“师徒”意味着什么。直到隐相嫡传的身份,为他推开所有有形无形的门户;直到他接触到的所有人,一再提醒他,他接收到了怎样丰厚的政治遗产。他才明白,所谓“衣钵”,“钵”是吃饭的本事,“衣”是做人的尊严。 由师及徒,高政给的是一生的积累。 革蜚由此愈发能够明白,这个“忍”字。 相忍为国。 高政活着的时候,姜望来过隐相峰,那时候他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即撕开皮囊,给姜望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在高政的压制下,才肯蛰伏。 后来高政死了,姜望再来隐相峰,他在装傻的时候和不用装傻的时候,都选择了忍。 文景琇夸他已经成长。 他却忽然意识到,他对高政产生了一种依赖。一种子女对家长的依赖。 他虽然诞生于凰唯真所创造的山海境,但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凰唯真,他和这世上许多的人一样,都只是听过凰唯真的传说。他是山海境里孤独的异兽,在残酷的竞争里一步步走到山海之巅,从来没有谁真正教过他什么。 在高政面前愤怒咆哮几乎失控,嚷着闹着要大开杀戒,其实是在家长看顾下抒泄情绪的任性。当老师死了,家长没了,他需要独对风雨,才捡起那些学过的东西。 钱塘江堤上,高政在潮来时的沉默,是他所听到的最后一课。 他虽是山海怪物走到现实,却不是没有智慧的存在,在山海境压服诸方异兽,击败所有竞争者乃至于最后想要革凰唯真的命……不是没有脑子可以做到的事情。 只是走出山海境之后,颇经蒙昧,兽性难制,才无法克制残暴本能,时不时失控。 他刚刚开始学着做一个人,但人的世界,远比山海境诡谲。 比如说一开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文景琇的目的是强大国家,但手段竟然是削弱自己,还没等楚国动手做些什么,自己先把本国的贵戚旧勋杀了干净。 后来他才慢慢懂得,这或许是割瘤剜疮的过程,现在流血,是为了以后活命。 只有那些眼明心亮、懂得取舍的人,提前交出权柄,解散编织多年的利益网络,才能够幸免于难。这可以视为烂疮的自愈,治好了自然不用再剜。 比如同样在奄城的郑氏,世代把持奄城城主之位,郑氏子弟填塞城主府,不给外姓一点喘息机会。连郑老太怀里的宠物狗,都是官册挂名的缉匪猎犬,享受国家奉养。在奄城,有“十吏七郑”之说,远比走军队路线的李氏要强盛得多。 但是风雨一来,郑氏家主直接卸任城主,且在卸任之前,把任职政务的郑氏子弟全部开革。根本不搞去芜存菁那一套,也不去跟朝廷辩解哪些人是合格的甚至优秀的,直接清空一切,躺平任削,从头再来。 郑氏就几乎没有死人。 不多的几个死者,还是郑氏家主自己动的手,宣读罪状,明正典刑,大快人心。“十吏七郑”那么多年,奄城百姓还要念郑氏的好呢。 与之相对的就是李氏,根本看不清形势。以为郑氏失势,果断伸出触手,还想要军政一把抓……最后结果便是主脉一个都不剩。 如今会稽城里,无人称贵。以前动辄“血脉”,言必“历史”,如今个个要撇清关系,说自己三代白身。 人和人之间的悲欢并不同。 越国的旧贵族势力被极端手段一夕扫灭,从而产生巨大的权力中空,这也是巨大的机会。 整个越国各郡各城,全面展开官考,所有考官,全都是平民出身的官吏——为了今天,皇帝早就储备了大量的人才。 昔日贵族把持朝政,平民晋升困难,天子爱才,专门建了一个翰林院,养住他所看上但又不便提拔的贫家子弟。 这些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写写文章,读读书,修史辩论。只有虚名,并无实权。贵族们也乐得留一个敬贤的好名声。 现在这些人全部外放出去,填塞朝野,把持空缺出来的关键位置,全面配合越廷所推动的新政——他们如此关键又如此清贵,故天下谓之曰“清翰林”。 上升通道一旦打开,顷刻波涛汹涌,死水变成活水。 贫家子弟奔走相告,壮志满怀。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节,也有百废俱兴,万物发生。 时人或曰:踏公卿之骨,上青云之梯! 政治改革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不是说皇帝陛下突发奇想,心念一动,一拍大腿,就能立刻改天换日。 革蜚看到,越国新政今天如高崖倾瀑势不可挡,是高政在许多年前就开始布局的结果。春种多年,于今秋收获。 当年高政携促成陨仙盟约之威势,全面在越国展开吏治改革,要求“选官公正、贵贱同权”,朝中无人敢公开反对,但最后施行下来,却并不顺利,受阻于越廷——但就在这个时候,他被迫下野。吏改自然废弃,政纲中止,官道修为溃散。此后避世隐居,不问朝局。 许多年过去了,包括吏改在内,高政的许多政治主张再没有被提起。朝野都敬他,贵族都服他,但在巨大的现实利益前,很多人还是宁愿他一直是“隐相”,最好“只隐不相”。 革蜚也很多次听高政讲起过去,但这位老师好像从来不觉得遗憾、惋惜,只是平静总结他当年所做的事情,做成的没做成的。没有波澜,只有条理,仿佛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在高政死后的这段时间,独居深山小院,对照着现今的越国国情一一回想,革蜚才慢慢地听明白了那些往事,理清其间脉络,一桩桩一件件,如在眼前。 当隐相峰也隐入高秋,他好像读完了高政的一生。 他决定下山。 春种秋收,夏长冬藏。此刻下山,正是时候。 越廷至今没有对革蜚的存在有什么公开表述,这也让他成为越国时局中,一个相对暧昧的存在。 他是革蜚,他下了山,当然要先回家。 革氏是越地最古老的家族,比越国的历史都要悠久。当年越太祖在发动政变之前,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求得革氏的支持。 这样一个家族,世代兴盛,真正可以称得上名门,底蕴深不可测——当然这也只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底裤都叫人看得清清楚楚。 革蜚觉得这具身体的父亲,那个名为“革誉”的族长,实在是愚蠢。 把儿子送到高政门下当徒弟,这不等于将自己的心腹要害,裸露在高政面前吗?为什么这些人根本意识不到危险,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自己就是高政所要解决的痼疾? 是老师伪装得太好太狡诈,还是父亲太愚蠢? 对革蜚来说,这并非是两难的问题。这两者并不矛盾,完全可以同时发生。 革氏老宅在抚暨,此城以花鸟鱼虫显名,民间好博戏。 革蜚前脚踏进城门,后脚就沸腾了整个城市。 一路上不断地有人行礼,俱都远远拜着,表示诚敬,而绝不靠近打扰。 这种热情在踏进大宅后抵达巅峰。 “少爷,您回来了!” “少爷,奴婢去给您沏茶,还是您最爱的冬夜眉?” “蜚少爷回来了!” 革蜚没什么情绪地往里走,一路上只是轻轻地点头。 他还捕捉到这样好笑的窃窃私语—— “太好了,少爷下山,这下没人敢动我们了!” 人类真是太复杂的生物。强大的渊深似宇宙,弱小的卑微如尘埃。有人智慧深远谋定万里,也有人愚蠢浅薄简直可笑。 究竟要怎么定义呢? 革蜚一路往里走,见到了这具身体的父亲。 父迎子不太合礼,但作为革氏这么多年来已经断代的真人,作为革氏未来千年基业的有力支撑,革氏的族长出来相迎,又是很合理的。 革蜚想起老师的教导,人应该守礼。 所以 他对面前的革氏族长革誉深深一礼:“孩儿见过父亲,父亲您消瘦了。” 革誉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好,好。我儿有心了。” “外间风大,咱们去书房说话吧?”革蜚很孝顺地问。 今年已经六十一岁的革誉,转身往里走:“好啊,你跟我来。” 革氏现在的族长,和革氏未来的族长,就这样屏退所有下人,单独走进了书房。房门一关,喧嚣退潮。方才的热闹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这间书房的布置不一样了。”革蜚打量着左右,忽然说道。 革誉在书桌后面坐下来,坐姿十分板正:“有什么不一样?” “跟白平甫的书房很像。”革蜚说道:“简直是一样。” 革氏族长的眼睛很深邃,像是两个山洞,里面也的确住着虫子,他抬了抬嘴角:“真不错,你还记得。” 古老的驭虫之术自然有可取之处,但在革氏始终没有突破,已落后于时代。革蜚本就是洞真眼界离开的山海境,又跟着高政学了这么久,早就看不上原身所学的所谓‘家传’。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对张临川印象深刻,他是我吃过的第一个亏。” 白平甫确实不值一提,但张临川杀白平甫的过程,堪称艺术,他有仔细欣赏。 “易胜锋呢?”革誉的语气同样情绪很浅:“南斗殿的那个。” “他只是跑得比较快而已,真要算也只能算半个——”革蜚随口说着,咂摸出一点不对:“为什么您会觉得易胜锋给我造成了麻烦?” 革誉不答反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书房布置得跟白平甫一样么?” 在山海境里,弱者连哭泣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长篇大论。革蜚的耐心已经不剩太多:“伱说罢。” 革誉不以为忤,自顾自地道:“历史无新事。相似的事情总会一再发生,我跟平甫兄争了半辈子,我知道我也会像他一样。” 这话倒是有些意思,革蜚没什么感情地道:“为什么这么说?” 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书,很厚的一本,书页都有些泛旧,革誉把它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书封上写着……《楚书·卷玖》。 越国名门革氏的族长,在读楚国的国史。且常常在读。 这个越国古老名门的家主,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语气十分平静:“你这次下山,是来杀我的吧?” 革蜚不太掩饰地回望过去,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觉得此人和自己认知里的那种愚蠢形象不太一样。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革誉道:“从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他。那是我的儿子,我从小养到大,你们有太多不同了。” 高政曾经说,人类很擅长自我欺骗,革蜚的家人不敢面对真相,所以没有发现革蜚的问题。但现在革誉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人,真是有趣的生物! 革蜚终于拉开书桌对面的椅子,也坐了下来,他的坐姿也很端正,很守礼:“可你还是认了。我很好奇人类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这几年我读了很多书,好些书上都说感情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就我在现实的经历看来,它好像也不重要——它到底重不重要?” 革誉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没有教育这头山海怪物的义务。他只是继续自己的表达:“你不是我的儿子,但你确实是一头灾兽,所过之处尽灾殃。说你是真正的‘蜚’,也不为过。我革氏历代苦求灾厄之兽,遇到你也算求仁得仁。” “原来如此!”革蜚面带微笑:“你发现我不是你的儿子,但装作不知道,是故意麻痹我,想把我当真正的蜚兽来炼,以重续革氏秘法,求得一尊新的真人,为革氏赢得未来——后来又为什么放弃这个主意?因为我的老师?” 革誉目有惊色,他惊讶于这头山海怪物的聪慧,更惊讶于高政的教导。高政好像真的把这头山海怪物当成亲传,为之倾注了太多心血。 这个发现令他哀伤。 他说道:“是制度产生不公平,是执权者不作为,是自上而下每个人都有的私心,才衍生今天的这一切……站在这贪欲之塔,每一层都在吸当然,今时今日越国这些权贵,说是毒瘤倒也不为过,但越国是从无到有建立起来,权贵之所以能成权贵,最初也是怀抱满腔热忱,来建设这个国家。” 他问道:“是他们变了吗?是我们变了吗?还是土壤变了,国家变了?革蜚,你说这几年都在读书,你可有答案给你的父亲?” 革蜚很认真地回想高政说过的话,他视之为宝贵的记忆财富,是怪兽过冬的食粮。 他这样说道:“治重疾用猛药。倘若给老师更多时间、更多自由,倘若他当年没有被迫下野,今天不必如此粗鲁。这一切本该和风细雨的完成,但现在没有时间,老师也不在了。” “我这么跟你说吧——”他看着革誉:“文师兄的手段确实粗糙了一些。换成老师来做,不至于这样。” “原来是这样……”革誉点了点头:“若是就这么阴暗的杀人,也是高相遗计,我会觉得这一切没有什么希望。你这样说,为父倒是放心了一点。” “放心?”革蜚抬起眼睛,不太理解。 他越来越像一个人,越来越是一个人,可是他对人类,也有越来越多的不理解。 “来吧!”革誉仍然不给回答,因为他怀着恨,不肯教导自己的仇人。但他也没有选择对抗。他只是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张开手臂,平静地说道:“革氏这颗长在帝国心脏的毒瘤,由高政的徒弟、我的儿子来亲手拔除,是最合适的。” 革蜚……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在山海境里,无数异兽的竞争中,一步步杀出来的。他最知道为了活下去应该怎么做。 但高政那么聪明的人,好像没有想过求活。 眼前这个身体上的‘父亲’,新政之前的拦路石,这个国家的烂疮……竟然也从容赴死。 为什么? 革蜚想这样问,他也的确问出声音来。 可革誉并不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但愿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本章5k,不算加更。 …… 【感谢大盟“烦恼落尽红尘远离”打赏的新盟!】 【感谢大盟“恰恰好好好”打赏的两个新白银以及两个普盟!大佬不说话也不加群,咔咔打赏……】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4章 公义为谁执 抚暨城的革氏老宅,点燃了这个夜晚。 古老名门的荣耀,是最热烈的柴薪,令火焰更加张狂。 革蜚的动作很麻利,没有让自己的父亲吃苦,也没有让这座大宅里的家人,感受到太多伤痛。 尽管他生性残暴,很愿意享受猎物死亡前的痛苦。但他要做一个知礼的人,他不可以让自己的亲族太煎熬。 革蜚已经决意继承老师的遗志,强大这个国家,这对他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作为高政明面上唯一的嫡传,他天然可以继承高政的一切,包括那巨大的名望。 他与越国已是一荣共荣。 杀人是最简单的事情,复杂的反倒在杀人之后。 先前破关而出,击败楚国正使钟离炎,那不是太轻松的战斗。败而不能杀,更是令他感到憋屈。事后文师兄还叫他在山上等一等,避避风头——避风头这件事情,他也是到现世之后才能理解。 山海境里没有这种事。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需要一直展现强大,稍稍表现出半点软弱,就会被环伺的恶兽分而食之。 他这次下山,是要作为世家觉醒的代表,带头改革世家,拥抱新政。 上有朝堂中皇帝和相国的主导,中间有世家勋旧里他这个最古老名门出身的第一天骄作为表率,下有广大平民的拥戴,历史上有高政的遗志,外部有楚国的压力,暗中还有一把疯狂屠戮制造恐怖的刀…… 如此多方齐下,越国的国政改革,没有不通行的道理。 至于能否成功,是不是真的可以如龚知良在朝堂所描述的“天清地明、大昌万年”,则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理论上他革蜚来做世家表率是没有问题的。 但“表率”这两个字,说易行难。 要受天下瞩目,就要经得起天下审视。尤其是搭起这样高的架子,要完美继承高政的名望资产,赢得巨大人望,那么一言一行,都得反复思量。 如何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收拢旧贵族残余,带他们拥抱改革,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那个宣国的通缉犯,楚国暗中操纵的屠夫……此人的鲜血,将用来染红他的决心,点缀他的威名,帮助他赢得旧贵残余的支持。 那人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张介甫。 一个为报家仇,出卖一切,换来力量的人。 他想要的结果已经拥有了,余生都是在支付代价。 革蜚可以很轻松地终结此人的痛苦,收掉这笔“尾数”。 事情本来能够更简单,令越地权贵人人自危的“残夜屠夫”,其行踪在越国皇帝那里根本不是秘密。 但文师兄十分谨慎,他要让张介甫至死都不知自己是被谁驱使,当然,张介甫或许也并不在乎。 所以其人的行踪,革蜚还需要自己查,该有的逐杀过程,都应该有。没关系,只要没有其他人干扰,越国不过是另一片丛林,而他很擅长捕猎。 “失火啦!失火啦!革家失火!” “革家高手如云,怎么会压不住火灾?一定有问题!” “快快快,报官!” “革公子不是回来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连他也不能镇压?” 当革蜚把耳识放开,这座城市的吵嚷便蜂拥而来。 革氏在抚暨城还是很得民望的,革誉活着的时候没少安抚,灾年赈济,丰年修路,至少在表面上做得让人没有太多闲话说,这座城市里的邻居们,也在此时给予了表面的关心。 今夜革氏将在烈焰中重生,抛弃腐朽贪婪的旧我,迎接干净诚挚的新生。 革氏最后的继承人革蜚,将在此夜长明。 高政的关门弟子在烈火之中,调整了悲痛的面部表情,给眼神加上几分坚毅,又轻咳一声,让声线变得沉重,而后踏着烈焰,一步步走上高天,他已经准备好发言—— “革蜚!” 骤然有这样一声朗喝,清越锋利,如宝剑出匣中。割断了革蜚登台的鼓声。 在那无边长夜里,焰光未能照亮之处,有一个面如皎月的男子,仿佛带着清霜而来。他肤色极白,五官极精致,一袭薄衫,剑气盈身。横贯夜晚,似挂白虹。 白玉瑕! 越国唯一能跟革氏相提并论的名门,琅琊白氏的继承人。黄河之会的正赛选手,这一代的国之天骄。 他竟恰在此夜,驾临抚暨。 他想干什么? 革蜚被打断了情绪,极是不耐。 却见得白玉瑕戟指过来,正义凛然地怒声而斥:“你这丧心病狂的孽畜,穷凶极恶的狗贼,竟然杀父弑母,自灭满门!” 革蜚听到四周的哗声。他当然可以听清楚,围观百姓里,那些不堪的议论。 今夜站出来指责他的人,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和他齐名的越地天骄。如此激烈地公开对垒,是用一生的名誉做筹谋,今夜双方势必只有一个人能够保住名声。 “白玉瑕,你发的哪门子疯?”革蜚试探了一句,他想看看白玉瑕的底牌。 白玉瑕一指烈焰熊熊的革氏老宅,剑气呼啸而下,直接压灭冲天火光:“革氏惨像在前,你难道想否认吗?要不要现在验尸,看看是不是你下的手?” 革蜚只想冷笑! 这个白玉瑕,还是这么认不清形势。和那个白平甫一模一样。几年前戴孝上朝,想要赢得其他人支持时,也是如此。 用书上的话说,这叫“不体君心”。 还真以为他革蜚回家屠门是什么罪行么? 恰恰这是他的功勋! 革氏的罪状当然有,古老世家根系繁杂,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藏污纳垢,经不起阳光暴晒。累年罪行加在一起,罄竹难书! 相关证据文师兄早就已经准备好,准备了很多年。 由他拿出来是再合适不过。 他今夜是大义灭亲。 他怕什么议论? “自古仁人志士,莫不先国后家。大义之前,岂容私情?”革蜚开头一句,奠定基调,紧接着便开始发扬,语带悲怆:“革氏担当名门,却阻塞上流,有罪于天下。今日我亲手革之,是忍痛剜疮,响应国政,为天下开路。先师所求‘选官公正、贵贱同权’,亦是我毕生所愿。不除旧痼,不开新天。革氏吞民脂而肥,这风云第一刀,当自革氏始。我虽痛无悔!” 这个表演比装疯卖傻要复杂得多。 他说完这些,如愿得到了抚暨城百姓的正向反馈,得到了同情的声音。舆论是墙头草,人舌是杀人刀,他今天深有体会了。 革蜚转头看向白玉瑕,表现出一种愤慨和痛心:“虽万民罪我,我自担也。但你白氏贵子,是站在什么立场,今日按剑对我?你在为谁而战!” 白玉瑕给了他一个不曾意想的回答,同样的慷慨激昂——“我站在国家新政的立场上,我为公平而战!” 正要大义压人的革蜚,愣了一下。我也为国家新政,你也为国家新政,我们这不是自己人吗? “但是革蜚,你就是国家痼疾的体现。”白玉瑕虚悬夜空,戟指怒斥:“你现在站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好大一顶帽子先扣下来,革蜚手里的帽子竟扣不出去。 公义有时是一柄利刃,谁都能持之伤人。 “是,我今日杀人,手段激烈。但想来正义之士,能够理解我爱国之心。人生在世,有时忠义不能两全!咱们可以去朝堂对论,到龚相、到国君面前对质。”革蜚滴水不漏:“革氏的龌龊,我不忍言,却也不得不言。是非错对,一论便知!” 到文景琇、龚知良面前去论,让他们拉偏架,重演数年前旧事,他倒是打的好主意。 白玉瑕这次是有备而来,自然不肯被革蜚带偏,只朗声质问:“你说你爱国之心甚诚,我且问你——你浑噩数年,疯癫不视事,享爵享禄,于国何益?凭什么还能是右都御史?凭你是革氏的继承人吗?朝廷大员之位,竟由你革氏私授?这岂不正是国家今日欲革之恶!” 革蜚本就不是个擅长斗嘴的,在山海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需要跟谁解释。一时心念急转,努力措辞:“这件事情——” “千万不要跟我说是因为高相!”白玉瑕打断他:“高相当年亲口提出‘选官公正、贵贱同权’,怎会为了你这么一个人,违背自己的政治主张?难道你要说,高相所谓的公正,仍然是自他而下的公正,他自己站在权力之巅,自己是最大的旧勋贵吗?” 革蜚当然不能否认高政,这等于是否认他做人这件事上最大的倚仗。 但他本来确实是想把高政搬出来,一时被噎在那里,不上不下。 好在这几年的书他也没有白读,先来一个勃然大怒:“好你个白玉瑕,就算嫉恨我,你也不必拿如此荒谬的理由!” 而后才道:“我乃国之天骄,当世真人,我为国家做出多少贡献!在我出现意外,浑噩无识之时,为我保留区区一个右都御史的官职,这难道很过分吗?还是说,你从来不希望我醒过来?!” “说得好!你为国家做出多少贡献!”白玉瑕等的就是他这一句,直接甩出一沓资料,黑压压地砸向革蜚:“你要不要看看这些罪证再来说话!” “上个月因贪赃枉法被斩首弃市的柳智广,与你私交甚笃,当年也是走你的门路,才进的御史台,不然他当时根本不够格晋升!你要怎么辩解?” “五年前强抢民女的曾士显,那时都已经被下狱,因为你才得以脱罪。经调查,他蒙童时期与你读过一间私塾,儿时的同窗你都记得,你革蜚真是不忘旧情!” 白玉瑕的声音在夜空下飘扬极广:“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革蜚做的好事。你为国家做出多少贡献,都在你嘴上。可你在右都御史位置上造的孽,都在证据里!你还有什么话说?是谁为你保留官职,所为何事?等你做更多的恶吗?” 革蜚完全无法回应。 他没有经历原来的革蜚所经历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 所以他甚至不能否认,因为他无法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有没有铁证。一旦否错了点,反而把自己砸进深渊。 轰然炸开的议论声,令他心烦意乱。 一桩桩一件件似是而非的事情,在他脑海里搅成一团。 他一时呼吸急促,又目露凶光。在山海境里,旁者的议论根本就不重要,谁不服气谁有意见,杀到服气便是——做了人之后反倒束手束脚,真是岂有此理。 他跳出了山海境的囚笼,却戴上了人的枷锁! 革蜚一时没有说话,白玉瑕却不停下。他冷冷地道:“你可以毁掉这些证据,但你无法抹掉你做过的事情,你今天站出来说自己拥护新政,但愿你是真心实意!可你这样的毒瘤不斩,新政如何能够推行?” 他随手一甩,更多的案件证据飘洒漫天,散落全城:“诸位国人也都看看,革蜚这副温文尔雅的假面之下,藏着什么样的狼心狗肺!” 白玉瑕准备的这些案件,其实都是革氏之罪,跟革蜚本人的关系不大。以前的革蜚专注修行,根本不会理会这些。被山海怪物寄居的革蜚,根本不会交什么朋友。 但这些人,又的确和革蜚有扯得上的联系。比如柳智广在御史台确实跟革蜚私交不错,曾士显也确实是革蜚的蒙学同桌。 他很清楚,现在的革蜚,不是真正的革蜚,对这些若有似无的事情,完全无法辩解。革蜚敢承认他不是革蜚吗? 革氏若在,革誉若还活着,这些事情还可以一桩桩说清楚。但现在,革氏刚刚被革蜚灭掉,革蜚跳进长河也洗不干净! 越国这一局迷雾重重,他当年选择跳出局外,也一直等到今秋,才算看清楚——越国早就想变革,于国家来说,这或许是好事。但这个过程里的手段,绝不能说正确。 若只追求大略的正确,必然导致具体的痛楚! 就像他今年才知道,他的父亲白平甫,是越国上下默认的政治牺牲品。那一次死亡的主因,不是革蜚的恶念,而是越廷清洗世家的开始。没有张临川,也会有别的事情发生。只是无生教祖路过作恶,最不露痕迹罢了。 换而言之,若是高政还在,什么李、吴、宋之流,不会消失得这么难看。也会如白平甫一般,是春去秋来里,顺理成章的一幕。甚至不会叫人怀疑。 白玉瑕有恨,这恨意深藏于心,随他去国多年,也随他回来了。 既然国家要变革,要公平,要割瘤剜疮,革蜚这个最显眼的目标,最不公平的因素,要不要抹掉? 越廷以大势杀白平甫。 今天他也要以大势杀革蜚。 要么越廷毁掉凰唯真归来的关键,抹掉楚国投鼠忌器的那个‘器’,要么他们承认他们做错了事情,用错了手段! 他要报复的不仅仅是这头窃据革蜚之身的山海怪物,还有文景琇! “革蜚!你如实招认罢!今日屠家灭户,是不是想毁灭证据,以此脱身?杀血亲而求活,你是什么样的畜生!” 白玉瑕在夜空中长啸:“国家大治,当自革蜚始!皇帝陛下——我知您坐拥国势,握世之真,一定能够听得到。草民白玉瑕,代越国万万百姓,请您为天下计深远,果决行事,降下天罚,诛此恶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5章 白玉之瑕 第2235章白玉之瑕 白玉瑕去过隐相峰,谨慎如他,为了防止意外,还特意叫了姜阁老随行。果然那一趟也无风无雨。 但他最后并没有杀革蜚。 不仅仅是因为他秉性骄傲,无法拔剑对着一个傻子。还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一个变成疯子的革蜚,绝不是白氏家主真正的死因。 彼时的无生教主被打落至假神层次,彼时的越国早已得到提醒、严阵以待。张临川在其它国家搅风搅雨,大多是出其不备,有护国大阵、有强军拱卫、有高政存在、有所准备的越国,怎么可能叫他来去自如? 外界或许觉得张临川恶贯满盈,手段通天,做什么都不稀奇。从小生长在越国,深刻了解这个国家的白玉瑕,却始终不曾相信过那句“意外之疏”。 酆都拐弯抹角递给他的证据,只是补充验证,不是他认知的关键。 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他的父亲白平甫? 琅琊白氏为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且至今还在贡献。他的父亲白平甫,一生守礼守规矩,虽无谋国之才,可也从未出过什么差错,犯过什么罪。 甚至白平甫对皇帝忠心耿耿!从小就教导他,何为仁义礼孝,何为忠君爱国。所以他也曾勤学文武,矢志报国。他也曾泼洒一腔热血,在观河台上拼尽一切,宁伤宁死,不敢有失国格。 他想不通。 他想不通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而是因为他不够心狠。 哪怕站在明君贤臣的角度,他也想不到白平甫这等忠臣该死的理由。 天子诛臣,可以不罪而诛吗? 在今年,在这个秋天,他才算是确定了答案。 南域激烈变幻的风云,让他在风雨之中,触及了一点泥泞后的真相。 今日骤然推动、过程几近粗暴的越国新政,伏笔已经埋下了很多年。 文景琇通过龚知良,拐弯抹角的请他回来,明示暗示地让他为父报仇,吞下革氏,也根本没安好心。 这些人不过是为了驱策他,让他做今天革蜚所做的事情——他比革蜚更适合成为世家子的旗帜。他更清白,更光荣,更有象征意义。 而牵涉凰唯真的革蜚,毕竟还是有些身份敏感。要不然文景琇也不至于一等再等,等到楚国那边确实没有反应,才慢吞吞地允许革蜚下山。 白玉瑕也完全有理由怀疑,文景琇还看中了他白玉京酒楼掌柜的身份,想借他的关系,拖姜望下水。让名震天下的姜阁老,为他的新政站台。 所以他才要把姜望哄走,再三叮嘱向前不要跟姜望说。 他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完成这场迟来的复仇。 他神临境的实力,的确不是革蜚的对手,也没可能如姜望一般弑君,他更不愿意拉着姜望帮他杀人——无论革蜚还是文景琇,现阶段都是巨大的麻烦,不管是谁,都很难说可以承担杀死他们的后果。 但复仇不一定要杀人。割颅未见得解恨。 他要让文景琇的宏伟蓝图破灭,要撕破这位明君的堂皇面具。他要让努力变成人的革蜚,重新变回山海怪物! 至于他自己…… 锵! 在抚暨城喧嚣的长夜,白玉瑕拔出剑来,直指革蜚,将这幕大戏,推向最高潮:“白某虽然修为不如你,今也愿为国家而战,为新政而战。天下公平,万民公道,白氏以血契之!” 今夜至此,文景琇在沉默,龚知良在沉默,周思训、卞凉全都没有动静。 但他们总会沉默不下去的。 他们能够眼睁睁看着捍卫新政、丹心爱国的越国天骄白玉瑕,被罪证确凿、阻碍国家公平的革蜚杀死吗? 那越国如今轰轰烈烈的新政,岂不是一个笑话!天下百姓所求的公平,岂不是一个谎言! 白玉瑕提剑杀向革蜚:“来杀我!或让我斩你头颅,祭祀新政大旗,谢罪天下!” 革蜚一肚子憋屈无法辩解,对于原身所做的事情,他比此刻旁听这一切的抚暨城百姓,知道得都要少,想要狡辩都无从入手。 他很难想明白人类的政治游戏。怎么他这个国之天骄、国家栋梁,正准备接起高政大旗匡扶天下的风云人物,突然就变成了国贼。 前脚他还在大义灭亲,后脚就变成毁尸灭迹了? 同一件事情,人类可以给予完全不同的定义。这完全不同的定义,竟然可以轻易变幻在口舌之间。 革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而他实在愤怒委屈——他可以是一个人渣,可以是一个混蛋,但是他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安在他身上?找以前那个革蜚去呀! 文师兄手段糙,龚知良实在蠢!都是自作聪明的犊子玩意! 把白玉瑕引回来,又没做好万全准备。还放白玉瑕的母亲走,指望能好聚好散——人家死了亲爹,能跟你们好聚好散吗? 现在他妈的白玉瑕成改革先锋,国家捍卫者了。 我革蜚成国家恶瘤了! 眼睁睁看着白玉瑕大义凛然地提剑杀来,革蜚心中的暴虐几乎无法克制—— 之所以说“几乎”,因为他最终还是克制了。 那几乎破瞳而出的杀意,被生生按回,作为血丝印在眼球。 以意志为堤坝,将如怒海生潮的情绪,死死拦在皮囊之中。 他的身形像是一片飘叶,而以黄土为归途,在这时候飘落。 姿态极缓,却在错位的视觉里极速离去。 终于秋尽了。 当彗尾剑灿烂地贯破长夜,革蜚已经消失。 白玉瑕顿在半空,握住剑柄,止住长铗的啸鸣,对着茫茫夜色,一时无声。 他是设想过很多情况的。 比如革蜚彻底放弃人类身份,显现出无所顾忌的暴虐本性,与他对杀于此。 比如文景琇迟来一步,“来不及”救他…… 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当拥护新政的白玉瑕,死在恼羞成怒的革蜚手里。革蜚与越国新政之间,就再无任何转圜余地,文景琇必须要在两者之间二选其一。而无论文景琇选择哪一边,都必然会影响到高政的棋局。 时至今日,白玉瑕也并不知道高政的全局是什么,他拿不到最核心的情报。 但他很明白,高政是越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能够和楚国对弈的人。高政的布局被影响,必然会导致文景琇这一局的崩塌。 高政都要委曲求全,坐困隐相峰那么多年。文景琇这一次都几乎是半公开地站在楚国对面了,凭他如何能够? 白玉瑕是要拼尽全力与革蜚战斗,尽可能地活着迎接胜利,但他也有赴死的觉悟。 他知道姜望向前会照顾好他的老母亲,他这一生没有别的遗憾。曾经铭刻在心的名门荣耀,心心念念想要光耀万年的家族,如今已经不能激起半点波澜。当他散尽家产,切割田亩,尽数舍予琅琊百姓,他只感到轻松,而非遗憾。 可是…… 他想了很多很多,做了方方面面的准备,唯独没有料到这一桩—— 革蜚居然跑了。 还跑得这么坚决,这么果断。不辩解不自证不暴起杀人,甚至连泄愤的随手攻击都没有! 能够正面击败钟离炎的山海怪物,难道会惧怕彗尾剑的锋芒吗? 难道他还真怕文景琇杀他? 白玉瑕有一剑斩在虚空的失措感,他马上反应过来,坐实革蜚之恶:“不要让他跑了!革蜚杀父弑母,畏罪潜逃,凡我越国之民,人人得而诛之!” 整个抚暨城,轰然响应,人人愤恨于革蜚的丑面兽心,但也都止于口头谴责,没有几个实际动作。 革蜚可是当世真人,谁追得上? 便于此刻,这座历史悠久的城池,绽放了冲天华光。 华光之中,凝聚君王的宝座。 宝座之后,隐隐有江河呼啸,山川拱卫。幻光华彩,凤舞龙飞。 越国天子文景琇的虚影,在那个尊贵的位置上坐着,投下渊深难测的眼神:“白玉瑕,你做得很好。” “草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白玉瑕并不介意表演君民同心,他高声道:“那奸贼革蜚畏罪而逃,陛下切不可将他放过,此贼狼心狗肺,多活一天,都不知要害多少人!” “爱卿放心,不管是谁,敢阻新政,敢坏公义,朕绝不饶恕!”文景琇也表现出天子之怒:“传令下去,立即封锁国境。出动大军,掘地三尺!甲魁亲自负责此事,一定要把革蜚带回来调查。朕倒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护国大阵当然启动,卞凉也再次率越甲出征。 抚暨城里跪倒一片,百姓山呼永寿。 这一套流程下来无比自然,熟练得 像是已经排演过很多次。 白玉瑕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今夜的一切都很顺利,包括事前搜集到的关键证据,包括在革蜚灭门之后出手,把握了恰到好处的时机,甚至包括此刻文景琇的态度——绝大部分细节都跟计划的一样,他完成得很好。 与计划不同的,是残忍暴虐难以自控的革蜚,竟然选择了逃跑。 也是此刻不得不站出来表态的文景琇,眼中并没有诸如愤怒、仇恨之类的情绪,甚至不带杀意。 文景琇不愤怒,没有杀意,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这位越国天子,并没有被报复到。 难道革蜚并不重要? 在文景琇的计划里,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去帮卞将军!”白玉瑕当机立断,提剑就走:“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革蜚这狗贼抓回来,令他吐出民脂民膏,跪下来给越国父老谢罪!” “慢着——” 文景琇抬手一按,便遥借国势,将白玉瑕身形按住,语气十分轻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玉瑕,那革蜚歹恶无常,毕竟得真,你乃国家栋梁,何必以身涉险?一百个革蜚,也及不上你在朕心里的分量!” 白玉瑕心中不妙的感觉愈发强烈,他慨声反驳:“陛下,您乃万民之主,切不可再说这种话。卞将军可以以身涉险,越甲将士可以以身涉险,我白玉瑕凭什么涉不得险?为国为民,我何计安危!您不让草民去追革蜚,是不信任草民的决心吗?今日指天而誓,我必讨此贼——” “玉瑕,遇事莫急!朕早就教过你,愈是关键,愈要徐图。你怎么跟着姜阁老修炼了几年回来,还是这么毛躁?”文景琇毫不掩饰他对白玉瑕的器重,就连批评都显得十分亲切:“你且放心,革蜚一定跑不掉。朕不让你去追革蜚,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是国家大才,应当指画山河,安能屈为缉盗事?” 姜阁老,姜阁老! 文景琇突然提及的这个名号,让白玉瑕心头剧跳,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张覆下来的网,铺天盖地,无处可躲。可是又看不真切。 问题出在哪里? 没时间再想了! “天下之重,无过于百姓也!擒杀革蜚,给百姓一个交代,就是当前最重要的任务——陛下,情况紧急,有任何事情,待草民提回革蜚头颅,再来相叙!失礼了!”白玉瑕果断催发剑气,彗尾剑在掌中爆鸣,夜穹也对应着划过一道灿烂星虹。 今夜彗星经天,无尽夜色被冲开,白玉瑕将身虚化。 他料得文景琇不会把场面弄得太难看,故而冲开国势,强行要走。场面越大,越是对他自己的一种保护。 但文景琇的手,在王座前轻轻一抹,夜穹的那道虹光,竟被一点一点地抹消,白玉瑕掌中的彗尾剑,也瞬间溃散了剑气、熄灭了剑光。他这金躯玉髓之身,笨重地滞留在半空。 “交代会有的,该有的都会有。”文景琇用一种欣赏的眼神,注视着白玉瑕:“白爱卿,琅琊白氏,世代忠烈。尔父忠贞,尔亦忠贞,你既然是站在国家新政的立场上,为公平而战,且揭露了革蜚的不义事实——国家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新政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定然不会在这时候推卸责任!” 白玉瑕当然要推卸。 但文景琇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高相说‘选官公正、贵贱同权’,白爱卿也说‘天下公义’,颇合朕心!朕决定,罢免革蜚右都御史之职,任你白玉瑕为越廷右都御史。不,右都御史还不够表彰你的丹心,朕要予你左都御史,令你总宪越廷!” 越国的皇帝高踞王座,俯问四方:“诸位觉得公允否?琅琊白氏之白玉瑕,值不值得这个位置?” 抚暨城里百姓一片应声:“公允!!” “吾皇永寿!!!” 甚至已经有人高呼“白总宪!” 白玉瑕身体定在空中,心却无限的下沉。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陷在局中。 自己千方百计腾挪,不去踩龚知良的陷阱,不做越廷的棋子,却在多方辗转之后,还是被按在了这个地方,被定在这局棋里。 黑暗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早就敲定这副棋谱。他所有费尽心机的变化,都未能脱谱而去, 他高看了自己,低估了文景琇! 他以为他这段时间的准备,是潜伏已久,蓄势一击,他将如流光过隙,给这棋局以重创。但或许他在越国所做的一切,尽在文景琇的注视中。他以为的振翅而飞,其实是自投罗网。 不对——不是文景琇! 这不是文景琇的手笔,也不是龚知良能有的落子。 他认真研究过文景琇的布局风格,这位越国天子,喜欢藏锋,从来不把锐利的一面放到台面上。龚知良不过守成之才,其能力只在于能把高政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好,不具备操纵这样一局的能力。 更退一步来说,若是文景琇或者龚知良的布局,以他的智慧,不可能事先全无察觉,这两个人他已经研究了太久。 幕后还有棋手! 是谁?! 白玉瑕感觉自己置身于云遮雾罩的荒岭,往前无路,往后无路,眺望四方,却身在此山中,根本看不清此山全貌。 可是他分明感受得到危险的靠近,在这幽暗长夜里,有一张择人而噬的血腥巨口,已经张开。 致命的那一击,将在什么时候? 既然决定要复仇,选择孤身留下来,为自己的父亲讨要公道,白玉瑕就有输掉一切的觉悟。 他不怕危险,可他绝不能…… 这时候文景琇的声音响起来:“好,好!姜阁老这样支持朕,朕岂会让他失望?!” 不! 白玉瑕几乎鼓破喉咙,高声起来:“与他何干!我已脱离白玉京,我和姜望已无干系!” 但他悚然发现,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不,他的声音传出去了。 人们听到的白玉瑕的声音,这样喊道——“吾皇永寿!臣必为国而战,奋死不休!” 白玉瑕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来自文景琇的恶意。 这几乎是先前那一幕的重演。 正如他用柳智广、曾士显之流,让革蜚洗不清干系。他白玉瑕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能被联系到姜望身上去! 他是白玉京酒楼的掌柜,他是姜望唯一承认且一直带在身边的门客。他和姜望之间的干系,怎么可能被切割开? 他不知道这一点吗?他知道的。 他拒绝姜望的好意,不肯迁家去星月原,不就是考虑到一旦太多人与姜望产生联系,就必然会影响姜望吗? 但他自负智略,自认为可以独自处理好越国事务,干干净净地不牵扯到其他人。事实证明他错了! 文景琇想要利用他做的,都利用到了。 他想要挣脱的,全都没有挣脱。 文景琇在此时代表越廷,强行把越国的政治改革跟太虚阁员姜望联系到一起,动作必然不止如此。 白玉瑕完全可以料想得到,等在后面的,将是怎样连绵不绝的动作,这局杀棋已经启动,他只能不断应将、疲于奔命,直至再也救不了自己的中宫。 在这个过程里,车马炮相士,填什么死什么。 甚至他自己都可以想象得出诸多展开。 他不想让姜望成为疲于奔命的那个人。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绝望! 就如此刻被无形力量扼住的咽喉,令他产生溺水将死的恍惚。 姜望担阁以来,不曾在阁务中偏向任何一方势力,不建阁部,不授私权,不争太虚之利。几次提案,都是为推动整个修行世界的发展。 可以称得上清白!也一直在诸阁之中,享有最高的声望。 今日难道要因为他白玉瑕,卷进越国、楚国、凰唯真这样一局复杂浑浊的棋局里,无法再保持太虚阁员的立场吗?要从云端被扯到泥潭,不能再超然? 文景琇还在说话,还有宣声。 天子金口,一寸一寸地钉死所谓“真相”。 白玉瑕也和上一刻的革蜚一样,百口莫辩。甚至他的声音都无法被听到,无声可辩。 解释不清楚的! 在这个时刻,白玉瑕那双实在精致的眼睛里,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亮芒。 他眺望北斗的方向,喃语道:“从君七年,无益于君。我是白玉之瑕,今日为君抹去。愿君无辜,自此无殃。” 元神海,藏星海,五府海,通天海,四海齐动,翻卷惊涛。 恐怖的剑气,在他体内爆啸开来,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自内而外,瓦解这神临之躯。 他宁愿死,不做文景琇的 棋子! 文景琇的虚影这一刻在王座上起身,迅速凝为实状,他想要阻止白玉瑕的自杀——但又哪里来得及? 彗尾般的灿耀白光,几乎透出白玉瑕的皮囊。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照得似白纸一般。纤薄将破。 人们仿佛这时候才想起来,当初观河台上,这就是一个怎样内在刚强的人。在那种风云聚会,每进一步都知闻天下的场合,他不肯要送来的正赛名额,只要堂堂正正的胜利,最后是血战得名。 而今天,他亦只求堂堂正正的死,不求他人棋局中的苟活,绝不肯做那条牵连东家的傀儡线。 彗尾今夜一鸣再鸣,耀于长夜。 人间仿佛绽开第二轮明月。 英雄儿女的末路,总是尘世令人难忘的画幅。 人们瞪大了眼睛,看到—— 一只手,按在“明月”外。 一袭青衫,立在那团几乎化去的璨光旁。 那是一尊何等挺拔的身影,在这幽暗的长夜,有撞破天穹的脊梁。 他以一种冰冷的审视姿态,平静地看着越国的皇帝,却慢慢地说道:“我非白玉,不必无瑕!” 白玉瑕自内而外爆鸣的剑光,被一点一点地……按了回去。 本章6k+。其中2K,为大盟Phecda加!(1/3)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6章 神龙潜渊 姜望入局了! 这是文景琇乐于看到的事情,也是白玉瑕极力避免的事情。 星月原上精打细算的白掌柜,南国琅琊城里白氏的血性男儿,不惜一死斩断干系,用生命昭示这是一个局—— 但姜望还是来了。 他从容走进局中,以身履险,想要看看文景琇能够把他怎么样。 人生弹指二十八年,想要打他主意的人有很多,但最后都成为其他人的教训。 白玉瑕一生至此,最璀璨的剑光,爆耀于今日。帮助他在越国国势的钳制下,得到死亡的自由。 但这份赴死的决心,不被姜望允许。 他是白玉京酒楼的掌柜,白玉京那看不懂账本却还很抠门的东家,不给他赴死的自由。 越国的护国大阵已经开启,除非强行击破护国大阵,不然此刻的越国,就是神鬼不测的状态。 所以姜望并非是用太虚无距赶来。 他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不知何时已藏身越地,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及时出手。 白玉瑕体内完全失控的剑气,在一瞬间就被镇伏,变得井然有序,千丝万缕地归回人身四海。 那团刺眼夺目、几乎化开的璨光,慢慢归复为一个人的形状。 决堤之狂澜,眼看就要洪水滔天,却被一滴一滴地按回静海。 这是非常复杂的过程,需要极致精微的控制力,姜望却显得非常轻松,甚至全程都没有看白玉瑕,一直只是盯着文景琇。 他微笑着道:“越国皇帝,你说本阁支持你,本阁也很好奇——本阁支持你什么了?” 夜穹下的文景琇,本来已经全然是真身,但在姜望出现的瞬间,又变得恍惚,成为虚影。 这位君主站在王座前,没有再坐下去,脸上表情却是很从容的,丝毫没有被当面揭穿谎言的尴尬。随手一拂,想要隔绝他们的对话,不叫其他人听闻。但声音的屏障一成即消,声音的鸿沟出现就被填平,他没有就此开战、亲自提刀的打算,索性放弃了。 在如此时刻亦然笑着,以一尊君王的风度,平视姜望:“道历新启至今,三千九百二十八年矣!于现世只是流光一瞬,于人族却不知翻过多少代去,足够寿尽三次真人。” “国家体制革新了时代,但新的体制也渐渐老去。当今天下,弊疾丛生,积小病成大害者,不绝于史!姜阁老向来是支持改革的,朕很清楚。” 他甚是殷切:“雍皇韩煦改政,姜阁老曾赞不绝口。庄国启明新政,背后据说就是姜阁老的支持。星路之法的传播、太虚玄章的建立,这些更都是姜阁老亲自推动——姜阁老,您既然有心为天下人做一些事,探索更正确的体制,追求更公平的未来,越国岂不是一个最适合的地方?” 姜望眼皮微抬:“越国皇帝大概应该好好了解雍皇,才知本阁为何赞不绝口。至于庄国新政,本阁只是旁观,不曾参与。你是九五至尊,这万里山河之主,本应金口玉言。实在不该如今夜般,句句落不到实处啊!” “人生在世,误会难免。朕也常有不能洞彻真相的时候,倒是叫姜阁老见笑了。”身为得真的一国天子,又在国境之内,有国势加持,文景琇的态度实在称得上谦卑。 他频频对姜望示好,甚至能够说上一句‘陪笑’:“但朕想些许误会,不能碍难洞真之眼。您是有大志向的人,不会为小事牵动情绪,更不会在情绪的干扰下做决定——越国新政,您观之如何?是否为这钱塘江注入了活水,是否给了百姓公平?” 平心而论,越国新政至少在规划上是成立的。比几个年轻人在庄国搞的“启明新政”,要成熟太多。 所以文景琇有信心让姜望做评价。 “你实在很风趣。”姜望只是微笑:“本阁给革蜚的警告,他听进去了,你好像没有听进去?” 文景琇皱起眉,他确实不知此事:“什么警告?”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你自己问他吧。”姜阁老收回视线,不再与越国的皇帝交流。 因为白玉瑕体内的剑气已经全部收回,算是保住了金躯玉髓,现在可以说话了。 “感觉如何?”姜望看着白玉瑕问。 白玉瑕扯了扯嘴角:“你是问身体还是心理?” “都问。” “前者比较糟糕,后者非常糟糕!” 姜望哈哈大笑。 白玉瑕道:“所以东家是早就料到了我的行动吗?还是博望侯给您的建议呢?” 这事还真跟重玄胖没关系! 再高的智略,也不能在情报缺失的情况下,算定所有。越国的棋面现在就是一团乱麻,外面的人根本吃不准线头在哪里。 但姜望也不好意思在白玉瑕面前吹嘘自己神机妙算,毕竟白玉京的账都是白玉瑕算,这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他这样说道:“向前虽然很懒,但是在关心朋友的时候,还是愿意主动一点的——他联系了我。” 白玉瑕语气复杂:“他答应我不跟你说的。” 姜望道:“向前的嘴巴固然很严,但如果我打他一顿,他又如何应对呢?” 白玉瑕笑了:“那他只好出卖我。” “姜阁老!”文景琇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叙旧倒不必急于一时。正好白爱卿今日擢升总宪,朕叫人在宫中摆一桌,咱们一起为他庆功,你看如何?” 已经炸开的烟花,被重新按回未点燃引信前的样子,这一手让他直观感受到姜真人的强大。 天京城里杀六真,长城之外围修罗,那些都太遥远,似传说一般,不太能落在实处。 敬贤重才是君王的美德,在真正的天骄面前,文景琇很愿意展现自己的品质。 但姜望显然不够识趣。 那只按住白玉瑕、帮他镇伏混乱剑气的手,收了回来,搭上了长相思的剑柄。他没什么表情地回身,看向文景琇:“先贤说,不教而诛谓之虐,所以本阁可能有必要跟皇帝你好好地说一遍——” 他一字一顿地道:“白玉瑕是白玉京酒楼的掌柜,掌握本阁钱囊的人。他不是你的爱卿。” 既然有“教”,自然有“诛”,这话几乎已是赤裸的威胁。 一时越国大地上,钱塘咆哮! 越国水师都督周思训,驾巨大楼船虚影,出现在高空,顶盔披甲,怒视姜望:“我大越皇帝乃正朔天子,社稷之主!陛下宽宏,不愿计较俗礼。但是主辱臣死,我不能沉默——姜阁员,请你注意身份,也端正一下态度!” “正朔天子?”姜望冷漠地看过去:“本阁没杀过吗?” 庄高羡死了才几年? 人们好像已经忘了,那位野心勃勃的西境正朔天子,是怎样被拖下龙椅。曾经他也雄心壮志,虎视天下,最后却被捅了个稀巴烂,而后传首龙宫。 这眼神…… 明月仿佛结了霜。 杀气变成实质,狂暴如狱、沸涌万里,像一片遽然降临的海,压在咆哮不休的钱塘。压得周思训的身形下沉数丈,那巨大楼船虚影几乎被压溃! 作为执掌钱塘水师的越国军方第一人,周思训本身是神临修为,借助越国第一强军的军势,即能与洞真比肩。可也在姜望的一个眼神之下,焰消气溃。 这不是普通的差距。 而姜望的威势还在散发。 就连越国皇帝文景琇的身形,在这时候也如水波荡漾起来。 哪怕是一国之君,正朔天子,面对今日之姜望、开始展现敌意的姜望,也不配以虚影来见。 “东家!”白玉瑕在此刻出声,他近乎悲怆地喊道:“算了!” 算了。 他不报仇了。 让今夜成为他在越国的最后一个夜晚,让今次是他最后一次和越国发生联系。 他深陷局中,深知危险,他深恨越廷曾经发誓要报仇,他说……算了! 可是狂澜一旦掀起,他这个生死都无法自主的人,又如何能够宣布结句? 实力不够的人,就连说“算了”,也不能够算数。 整个越国的国势,都在摇动。 而万里波澜,竟然静于一瞬—— 钱塘都督所驾楼船那近乎溃散的虚影,和文景琇摇晃的身形,全都定止了。 白玉瑕还保持着呼喊的姿态。 就连姜望,亦是按剑冷眸,一动不动。 整座抚暨城,一时如冰塑之地,寂然无声。 时空定止在此刻! 而天空,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铜铸的司南。 “地盘”方方正正,远看又有许多线条,极似一个棋盘。盘面四周刻有二十四个方位,中心嵌着一个光滑的半圆,圆内有象征北斗七 星的标志。 一只铜制的长柄匙,停歇在这个半圆里,正缓慢地旋转。 时空静止,五行颠乱,鬼神不测。 抚暨城在这一刻,仿佛独立在现世外。 而后仿佛有一支无形巨笔,摇动云海,在夜穹下一捺而过,带走了因果。夜晚还是那个夜晚,月光还是那样月光,抚暨城还是抚暨城…… 但姜望的身形消失了! 像是一滴水,混同在水中,自此无影无踪。 护国大阵乃国之重器,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国力抵达一定层次的标志。当初雄望西境的庄高羡,至死都没等到他的护国大阵完成。昔日国衰军弱的阳国,能有护国大阵,也只是辉煌祖辈留下的余荫。 越国的护国大阵,乃是越太宗文衷当年不顾朝臣反对,掏空国库建成,至今仍然庇护着这片土地。 一经开启,每一息都在耗损海量元石。 在护国大阵的笼罩下,越国境内发生的一切,都在境内回漾,不会传出波澜。 抚暨城,动了。 普通百姓还跪伏着,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些胆大抬头看着天空的,才会在某一个刹那,忽然发现姜阁老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角里,那是突然在视野里被抹掉的一块。绝大部分人只会觉得,是姜阁老自行离开了越国。 只有修为到了神临境,才能隐约察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唯有当世真人,才有机会洞察真相! 而此刻现场唯一一位当世真人,越国的皇帝文景琇,他在王座之前垂下眼睑,瞧着白玉瑕道,语带疑惑:“怎么回事?姜阁老去哪里了?” 白玉瑕沉默! 在革蜚逃走之后,文景琇虚影驾临抚暨城,第一时间打开护国大阵,名为封锁国境,擒拿革蜚。实为将他白玉瑕定在局中,叫人无法干扰。但其实还有第三层,便是为了此刻——为了姜望。 文景琇实在是没有理由这般费尽机心的对付姜望。 所以白玉瑕终于知道,坐在这局棋盘上,继高政之后的另一名棋手,究竟是谁! 当初在观河台上,那是道历三九一九年,白玉京东家和掌柜的第一次见面。白玉瑕在那时候说——“感谢姜天骄认可我的实力。但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 今天他同样的不愿意接受这一切。 但已经不允许他拒绝了。 “白爱卿?”文景琇再次发问。 白玉瑕抬眼看着这位君王,慢慢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从这句话开始,他的言语已经不能再被人们听到。 文景琇也便不再表演什么茫然,只是平静地与白玉瑕对视:“若早知高相会死,朕宁愿不开始这一切——后悔有用么?” “陛下,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位有手段有魄力的君王。”白玉瑕说道:“如果越国旁边没有卧虎,新政也的确叫人看得到希望。在国家的层面上,我认为你做得很好。但你现在做错了选择,你却以为这并不致命。” 文景琇并不说话。 白玉瑕继续道:“白平甫可以死,因为他对你愚忠。白玉瑕可以死,因为他如此平庸。但姜望是什么人?他不是你可以撬动的棋子。你把一头神龙拉进你的小池塘,以为能够将之驯养,事实上神龙腾渊之时,这座池塘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没不过鞋底的小小水洼。一声稍重的叹息,就能将它压垮。” 文景琇道:“爱卿说的是什么棋子?朕怎么愈发听不懂?姜阁老到底去哪里了?” “我良劝一句——如果陛下心里还挂念这个社稷,还记得高相的心血,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白玉瑕说道:“过往一切,我都算了,我可以承认那就是我的命。这次的事情,我也可以劝东家不计较。白玉京酒楼和越国,可以没有任何牵扯。” 文景琇在王座上坐下来,表情平静,一拂大袖:“白爱卿,你也累了,新政刚刚推行,还需要你多多出力——来啊,带他下去休息,记住,不要叫人打扰。” 金躯玉髓还未完全恢复的白玉瑕,就这样被带下去了。他的挣扎毫无意义,声音不被听见。 钱塘楼船的虚影,再一次凝聚出来。 周思训立在船头,他想了想,还是出声道:“陛下,姜阁员这件事情……” 文景琇竖掌拦住:“朕给过他机会。在任何时候只要他点一下头,朕就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这道选择题本就很简单。但是白玉瑕铁了心,姜望也铁了心——朕也只好铁了这条心。” “周卿。”他仰头看着渺远的夜穹:“咱们没有回头路了。” 周思训低下头。 “革蜚呢?”文景琇又问。 “目前……还不知道。”国相龚知良的声音通过护国大阵响起。 “不知道?”文景琇收回视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龚知良的声音也带着疑惑:“他好像……真的跑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7章 镜湖司南 “四时履凶,八方有司,今知南也。” ——《朝苍梧》 时空静止的时候,姜望的思维仍在流动,仙念仍在闪烁——这说明正在发生的恐怖变化,还没有到能够完全碾压他的地步,静止的时间无法定格他的思维。他也就对接下来的发展,有了强度上的预期。 有黄舍利这位同事在,他对时间的变化甚为敏感。在【逆旅】发动之时,他是察觉不到时间逆流的。 就像在观河台上,黄舍利突然认输,他还愣了一下,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反复赢得胜利。 眼下这全城范围内的时空定格,来源于某个大阵的力量,巧妙地衔接了越国护国大阵……发则无形,用则无名,撬动如此大范围的时空,不能说它不强大。但还没有到让姜望一心只想逃窜的地步。 恰恰是幕后掌握棋局的人,没有把握点对点地禁锢姜望,才选择对这么大范围的一片时空动手。 当然,就算想要跑路,现在也动弹不得。 时间和空间,都被定止在此刻。 姜望谨慎地等待变化。 不需要国势加持,不需要倚仗护国大阵,他虽只身在此,一剑随身,也足够捕捉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二十三岁得真,二十七岁大闹天京城,一真杀六真。 到今天又过去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不是在斩杀异族洞真,就是在斩杀异族洞真的路上。 他现在到底有多强,他自己也说不清。但从妖界杀到边荒,从边荒杀到虞渊,无论妖魔修罗,得真者如今不敢在前线独行。 虽然他坚决地踩进局中,阻止了白玉瑕的自杀,表现出睥睨越地的气魄。 但他不曾真的小觑文景琇。 在他的人生经历里,能够坐上社稷之主的位置,且真正掌握至高权力的人,没有一个是蠢货。 现在的惊变,只不过是认知的又一次验证。 他缄默于此,不试图对抗时空的压制,不徒然耗力。 他在等待那个引发这等变化的人,等待真正凶狠的手段,甚至是杀法—— 任何想要杀他的手段,必然会在这片静止的时空里泛起涟漪,那也是长相思不再静止的自由之刻。便于生死之间见真章吧,他从来不惧。 越国护国大阵,隔绝了他与太虚幻境的联系,不然此刻召出太虚阁楼,也足够打破这片时空的封锁。又或者写几封信出去……他姜某人不过路过越国,目睹了一些肮脏事情,越国的皇帝就要杀他灭口,这还把太虚阁放在眼里吗?心中还有太虚盟约吗? 剧真人岂能容忍?李一阁员岂可坐视? 可惜写不得。 仙念星河横贯元神海,长相思久未鸣于现世,也在等待那一声—— 而后天穹那巨大的司南便出现了。 铜匙一转,物换星移。 在姜望的感知里,此刻时光如水,空间如笼。 封锁着他的那一小块时空,被某种力量从大的时空范围里捻出来,投入未知的它处。 这个过程是有趣的,对方若是再强一些,他大概无法感受这一切。此刻却细细品读时空的力量,也算是修行。 他可以一直这样移动下去,直至他参透时空的奥秘,自己寻到归途,可惜暗中控局的人不那么体贴,很“粗鲁”地将他丢出。 于是他抵达了这趟旅程的终点。 “还在越国境内。”姜望心中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半透明的长廊里,像是一个被投进笼中等待观赏的动物。两侧是一个个囚室般的房间,房门紧闭。 墙壁上镌刻着各种各样的铭文。地上每过一段距离,就摆着一只盆栽,里间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吞吐着名为“隐匿”的气息。 在半透明的廊顶,可以看得到水的流动,甚至水草、虾蟹,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个巨大的惨白的事物,正贴着廊顶,后来它逐渐远去,才叫人看清楚,那是一条巨鱼的眼睛。 太逼仄了! 这是这处空间,给予姜望最直接的感受。 他铺开神识,移动乾阳赤瞳,轻易探索到这片空间的边界,而无法再外拓,也捕捉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好像那名为“信息”的存在,已经被清洗过了。 【这说明这里本来是有一些线索的,这个地方不是专为他而创造】。 身为当世真人,在此甚至感受不到时间—— 这或者也算是一个线索。 时间是生命对宇宙的感知,本就不是真正存在,换而言之,他现在是失去了对时间的感受,而非失去了“时间”。 现世仍然流动,不会因为他的离去而终止。 姜望用认真的观察,为自己补充知见。在走廊里慢慢踱步,又随意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抹过墙壁上的铭文。 确认这些铭文的作用都非常单一,并不涉及此地根本。 有价值的信息就这么多了。 姜真人也没有什么波澜,随手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但他手中有剑,他面对一切。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狭窄房间,四面墙壁都是粉刷的白。 房间一览无遗,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连床铺都没有——当然里面也没有人。 但是可以捕捉到人气。 这说明至少在之前的某段时间里,这里有过住客。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消失了。 这份人气是陌生的,姜望确定自己以前没有接触过。 他更确定,在今夜等自己的人,跟曾经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因为这份“人气”,够凶却不够强。 至少不够站在他面前。 姜真人立足空空荡荡的走廊,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按剑不语,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是在他注视的这一刻——时间毕竟在此处失去了度量——在正对着房门的靠墙的位置,有一段一段的黑色线条,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像是被谁用笔画上去。 这让人有一种身在画中,面对未知注视的恐怖感受。 姜望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线条的变化。 凌乱的线条交错成一张靠椅,这椅子给人的感受实在怪异,有一种毫无逻辑的冲突感,令人见而烦闷。但细究其脉络,又编织得十分精巧,体现了惊人的算度——若把这黑色的单薄线条视为藤条,一切或许就变得合理了。 继而有点点微光,自那墙壁的白里泛出,凝聚在座椅之上,显化出一个人形。 一位面容端丽、星光沐鬓的女冠,静静地坐在那里。 姜望当然不去测算那张椅子的规律,他只看着椅子上的女人。 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这个女人,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谁。 他没有立即拔剑,因为他知道,这位女冠并不在眼前。 天下有司南者,南斗殿也! 太有意思了。 “宋真君亲入陨仙林,已经几个月过去……”姜望看着这个借越国棋盘落子的女人,开口道:“看来她并没有找到你们。” 坐在房间里的这个女冠,正是天下真人算力第一,南斗天机任秋离! 她非常平静,为这一局她已经准备了很久,该算的事前就已经算过,现在只等结果。 终于与现世第一天骄见面了! 任秋离淡声说道:“多亏了陨仙林的复杂凶险,以及楚国事务繁多、斗氏没有挑大梁的人才。当然我也藏得很辛苦。” 陨仙林是圣者命化之地,连诸圣都陨落其间,自然真君也不能横趟。甚至真君在其间探索,也算冒险。宋菩提要想在陨仙林里抓到人,需要的是运气,倒跟实力无关。斗昭出事,斗氏正是需要支撑的时候,宋菩提这样的真君,没办法把时间全都丢进陨仙林里。就像当初伍照昌也是进陨仙林找了一段时间,一无所获,只能抱憾退出。 说句不该说的,若是宋菩提也在陨仙林出了什么意外,辉煌了三千年的斗氏,恐怕要成为第一个被除名的享国世家。 姜望能够理解这些,但他只是道:“既然是我先见到天机真人,不知阁下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想问你们很久了——斗昭真的死了吗?” 任秋离的眸光本如止水,但这刻动了一下,忍不住抬眼看着姜望,仿佛再一次认识他:“我没想到你在这样的处境里,竟然并不关心自己。第一个问题是问斗昭。”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姜望轻描淡写地道:“我的对手是你。” 这真是巨大的轻蔑! 但他的态度并不居高临下,而是……理所当然。 南域的实权人物都知道 。任秋离早年受了致死之伤,后来虽然用特殊办法活下来了,却也付出巨大代价,导致本源有缺,几乎没有衍道的可能。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修行路上,本就是不断创造奇迹的征程。没有斩破“不可能”的决心,也不必逆天争命。 任秋离从未放弃,尽管她从来没有看到希望。这一路走来,其他顶级真人都是为绝巅做铺垫,眺望超脱,她是没有选择,只可在洞真境界不断探索。 她在洞真境界不能臻于极致的战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南斗殿倾覆之际,长生君把生的希望放在天道无情的陆霜河身上,而不是寄望于对宗门尚有情感的任秋离,因为后者走不出那一步。 但任秋离虽然受阻于绝巅,也一再证明自己。她的确是当今这个年代,当世真人里毫无争议的算力第一。今次借越国棋局落子,一念惊天,也算牛刀小试。 姜望曾经问过余北斗,他和向凤岐谁更强。 余北斗说:“狭路相逢,方寸之间搏杀,我大概不如他。双方拉开架势,以天地为局,互分生死,他一定不如我。” 姜望当时觉得大概率是这老头吹嘘,后来却越来越认可这句自评的含金量。 他再没有见过第二个真人,能带人藏进命运之河。 长于算力的真人,最擅长借势布局,驭天地之威而自用。此类最典型的代表,就是曾经夏国的阵道真人太华—— 他可是曾经参与对姜梦熊的围攻,在剑锋山被姜梦熊针对性地捶死。 姜梦熊选择捶他而不是捶别人,这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任秋离这样的真人,为这一局不知已经布置了多久,她的危险绝对不应该被忽视。 但姜望也的确从容! 因为任秋离远不如余北斗。 而向凤岐,并非他姜望的终点。 风云人物的骄傲有时候的确令人欣赏,但被这样骄傲地对待,那绝不是什么良好的感受。 年轻时候也号称“天骄绝世”的任秋离,此刻并不动怒,只是淡然说道:“你早知对手是我?” 姜望摇了摇头:“事前我没有想到过你,变化发生的时候,你也不在我的怀疑名单里,但现在看到你,我又觉得一切都很合理——” 他看着这位当今算力第一的真人:“你害怕了。” “我害怕什么?”任秋离问。 姜望平静地道:“你害怕陆霜河会死在我手里。你知道如果你不做点什么,他就会死在我手里。” 他以为他的对手是谁? 他把当世真人杀力第一当做什么? 他可知道一个从南斗小世界走到现世,斩破先天壁垒,成就举世之真的人,究竟代表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自信。 这种自信简直不可理喻! 但任秋离……无法回应。 与斗昭正面厮杀过的任秋离,甚至觉得这种自信也很正常,也许现在的年轻天骄就是会这样吧。 那个钟离炎不还自称楚国第一吗? 任秋离没有正面回应姜望的这句话,只是说道:“南斗殿几千年来,都是越国背后的支持者。甚至于这座【镜湖】停在这里,都是长生君和越太宗文衷当年的交易。你并非愚蠢之辈,为什么在越国的土地上,一脚踏入局中,事前竟没有想到过我?” 【镜湖】的前身,是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十的“极玄大元天”。 这件洞天宝具,一直晦光匿奇,不为世人所见。想不到竟为越国所掌。 姜望再一次打量四周环境,语带赞叹:“原来这里就是镜湖!” 在得知此处为洞天宝具内部后,他对这处处透着怪异的环境,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任秋离并不介意让他理解,甚至很情愿让姜望有更多的思考。她笃定自己在筹算上有绝对的优势,姜望想得越多,陷得越深。 洞天宝具是唯一能够影响高境修士战局的器物,洞天宝具的作用,也绝不止于战斗。 譬如【镜湖】,在越国的主要作用,就是镇压国势,隔断因果。这才有诸如张介甫之类,不系因果、不能被追溯的死士存在。 当然还有现在,作为完美的容器,构成这“时空镜河天机阵”,把姜望从那静止的时空摘出来,跳入此间,隔绝因果,混淆时间。让姜望的痕迹,不能被任何存在捕捉。 如此她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发挥自己以算力构建的优势,完成这苦心筹谋的一局。 姜望赞叹过后,回答道:“因为陆霜河说过要等我走到我自己认可的极限,再去找他。若我没有走到那一步,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他这么久的等待,就是一个笑话。我相信陆霜河的决心,他不会在这之前对我出手。所以我也没有想到你。我忽略了一点——你这样的真人,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你并不会完全地尊重他的意愿。” 任秋离沉默良久,而后才道:“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你才是更相信他的那个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8章 敌国 姜望站在长廊与囚室的分界处,身后是半透明的长廊,身前是任秋离和她的线条之椅。那分割目光的线条,有一种要将任秋离本人撕碎的危险感。 长廊两侧墙壁上,姜望手指曾经抹过的铭文,不知何时燃起了白色的火。 三昧之“气火”。 这火焰燃得无声无息,点在空寂的狭窄长廊,仿佛某种神秘的仪式。 姜望看着面前的天机真人,摇了摇头:“你恰恰说错了,陆霜河的一切都不值得我相信——我唯独相信他对道的虔诚。” 任秋离本能地想要反驳,最后却只剩一声苦涩的笑:“想不到你对陆霜河的认知这么深刻。” 姜望轻轻摩挲着剑柄:“我对他的认知……很难不深刻啊。” 他淡笑一声:“作为交换,你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任秋离很愿意延续问答的时间,因为她要等“时空镜河天机阵”的演化。 姜望也很愿意与她对谈,因为他需要更多的知见。 两个打算分出生死的人,在此刻有不约而同的默契。 他们彼此都很平静。 “你真是……让人意外的从容。从容到让我觉得我才是深陷杀局的那一个。”任秋离眸光如镜,仿佛一定要照出某种情绪:“你的朋友还在外面,你不担心他了?” 姜望没有情绪:“只要我不死,文景琇就不敢杀白玉瑕。而你杀不了我。” 任秋离并不争论她是否杀得了姜望,因为这个问题不需要争论,只需要验证。 她在等待验证的时机,并在这个过程里说道:“我对陆霜河有绝对的信心,但他把你当做道途终点的对手,并且给你成长的时间……随着你一步步成长,我的确动摇了。姜望,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当初易胜锋死在你手里,我只觉得他运气不好,选错了战场。但如今来看,无论交锋多少次,死的都只能是他。” 姜望道:“时隔多年你又提起易胜锋,看来我们是新仇添旧恨,有不得不分生死的理由。” “分生死的理由确实存在——”任秋离幽幽地道:“你说得没错,我是恐惧的,我害怕意外,哪怕它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为陆霜河抹掉。” “感人的情谊。”姜望评价了一句,又道:“斗昭呢?我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任秋离坐在那线条组成的椅子上,眼神有片刻恍惚,最后她回过神来:“你好像对斗昭格外的有信心?楚廷都已经默认他的死亡。你怎么会觉得他同时挑战我和陆霜河,却还有生还的可能?” 姜望诚实地说道:“要我说具体的理由,我也说不出来。一种感觉?我总觉得他会在下一刻提刀跳到我面前来,我总觉得他这样嚣张的家伙,不会这么不精彩的谢幕。” “他不会提刀跳到你面前了。”任秋离用一种强调的语气,郑重地说道:“他的刀已经断了,他的道躯也被斩破,在最后的时刻,他跳进了阿鼻鬼窟——从来没有人从那里回来过。” 陨仙林是现世最危险的地方。 阿鼻鬼窟是陨仙林里最危险的地方。 危险到如陆霜河、任秋离这样的顶级真人,都不敢深入。从过往的探险记录看,其间至少是存在天鬼! 斗昭的道躯都被斩破,天骁也被斩断脱手,在这样的情况下跳进阿鼻鬼窟,的确看不到生还的可能。 但是姜望说道:“也就是说,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他死去。” “有区别吗?”任秋离问。 姜望道:“你是算力第一的真人,你应该知道,既然可能性存在,结果就不绝对。” 任秋离一时沉默。 她不由得想,今天这一局,也还有“可能性”存在吗? 她不太想承认,但确实是与斗昭一战,才让她下定决心,要在决战开始之前,帮陆霜河清除姜望。 她平生所见厮杀客,当以陆霜河为第一。其人对于时机的把握,在生死间的嗅觉,她这么多年,没有看到第二个。 斗昭是第二个。 这种人太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很多次必死的局面,他都能杀出机会。那永不熄灭的斗志,如同火炬点亮陨仙林,她几乎以为那是不死的存在。 在任秋离的沉默里,姜望的声音格外清晰:“看来斗昭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任秋离想了想:“是挺深刻的。” 那个狂傲无羁的年轻人,架一条云梦舟,提一柄天骁刀,就要以一敌二,视天下英雄如无物。在长达四十九天的逐杀里,愈战愈勇——说是逐杀,有时候她分不清是谁在追杀谁。 当然她与陆霜河是占据上风的,但斗昭越是血淋淋,越是昂扬骄烈。 有好几次她都想强行断开联系了,是斗昭一次次带着伤冲来,才将这场逐杀延续。 甚至在最后跌入阿鼻鬼窟的时候,那张被鲜血涂满的脸,还咧着嚣狂的笑容。 他明明已经说不出话来,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这两颗头颅,且寄在你们脖颈,等老子来取!” 任秋离向来自负修行,在洞真境里,几乎探索到这具身体的极限。她也的确有顶级真人的层次,可是在临场的交锋中,她每每是叫斗昭抓到机会的那个人。 她静不下来,她常常会想到那个眼神。如焰永燃的、狂烈的眼神。 她忍不住地会一想再想,斗昭如此,姜望又如何? 陆霜河真的还能再等下去吗? 此刻她出现在这里,就是思考的答案。 陆霜河这一路走来真的太难了,没道理在绝巅的那一步,还要赌生死——姜望是公认的现世第一天骄了!等他走到洞真的尽处,极有可能比肩向凤岐。 而陆霜河已经输过向凤岐一次。 那一次留下了心障,再一次只能留下头颅。 姜望说道:“所有跟斗昭交过手的人,都很难对他印象不深刻。” “一个人真正死亡,是他被世人遗忘的时候。从这个角度看,他还能存在很久。”任秋离说。 “我有一种毫无道理的相信。”姜望说道:“我觉得他能回来。” 任秋离看着他:“这样说来,如果让你逃走,你会去阿鼻鬼窟找他?” 姜望摇了摇头:“哪里轮得到我?等我出去之后,我想楚人会把阿鼻鬼窟翻个底朝天的。” 现在楚国方面是以为斗昭死了,凶手又在陨仙林,寻不到踪迹,才没太大动静。一旦楚国人知道,他们的第一天骄最后跌落阿鼻鬼窟,他们一定会不惜代价,打通这绝地中的绝地。 至少神罪军绝不会缺席。 “你那么确定你能够出去?”任秋离问。 姜望付之一哂,只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不知天机真人是否能为我解惑——文景琇为什么会配合你?” 任秋离道:“你觉得他应该不敢设局对付你,甚至不敢参与?” “这应该不算狂妄吧?”姜望问。 “大概不算——”任秋离也不卖关子,很直接地道:“我承诺他,解决掉你之后,我和陆霜河会加入越国,做他的上卿,为他护国。” “我不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姜望笑了起来:“这个承诺现实吗?” 任秋离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姜望于是也不笑了,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可行性:“南斗殿已经灭亡,你们不可能永远待在陨仙林,也需要现世的落脚点。越廷失去了高政,顶层战力开了天窗,总不能事事让文景琇提刀。从这个角度看,你们和越国的确是天作之合。” “但楚国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越国。你和陆霜河能够仕于越国、发挥作用的前提,是越国能够躲过这一劫,在这场必然发生的巨大风暴前保住社稷——目前越国的形势已经很艰难,要想撑住,至少需要有在一定程度上对抗楚国的能力。文景琇哪里来的信心?景国?秦国?或者书山给他进一步的承诺了?” 这时他想到了革蜚:“又或者……跟凰唯真有关?” 被搅进这一局最核心的位置,他已经隐隐触摸到一部分真相。 任秋离悠然道:“文景琇是一国之主,他所做的选择,定然是有他的理由的。你可以有你的猜测,我所知也未见得是全部。” “不猜了!猜你们这些人的想法,实在是很辛苦的事情。”姜望摊了摊手:“我还是习惯直接问一个答案。” 任秋离看着他:“你现在问得还不够直接么?” 姜望面带微笑:“我还没有把剑架在你的脖子上。” 他抬步往前走。 剑气如潮,澎湃呼啸。一步前踏,却退出了房间外,退到了走廊里。他试图靠近任秋离,却远离了任秋离! 时 空在这里,的确体现了复杂的秩序。 任秋离仍然坐在那张靠墙的线条编织的椅子上,向姜望发出解题的邀请。从门口走到那面墙壁,只有几步的距离。但这段距离却被无限地延展,成为天堑。复杂的空间规则横亘其中,摸不清规律,一辈子也走不过去。 姜望立足走廊,抬头往上看。 半透明走廊上方的波涛,这时汹涌起来。 它原先或许的确是江海。 但现在……全部涌动成了时光! 不再有鱼虾虫鳖,流淌的尽都是岁月。 啪嗒! 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从时光中跌落,落在走廊之中,顷刻把地面染红一片。此人裸露的血肉尽是猩红,他用滴血的眼睛,怨毒地看着姜望。丝丝缕缕的煞气,伴随着血腥味一起弥散。 任秋离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此乃亢龙军副督闵垂范,骁勇但骄。他目无法纪,亲手弑杀南陈少主,被剥皮治罪。” “南陈国”是越国的前身,亢龙军是南陈国的御林军,越国太祖正是当年的亢龙军正督。闵垂范弑杀南陈少主是为了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但当时南陈皇室在民间极受拥戴,闵垂范的动作太粗糙,引得群情汹涌。越太祖便杀之平民愤,收拢人心。 闵垂范的怨恨可想而知。 死前曾大呼:“得国不正,犹可正国。君心不正,社稷可正乎?越必哀亡!” 司马衡执笔如铁,将这一句话原原本本的记下了。 姜望读过史书,也记得这一笔带过的人,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手段?” 已经死掉这么多年的闵垂范,却还能出现在此间。积恨在骨,却站在越廷的那一边。说是生者,不见寿气。说是死者,一切如生。 任秋离的声音悠悠道:“今日以镜湖照映时光长河,请你见证,越国的历史。” 直接镜映一段时光,用历史逐杀现在,这手段姜望闻所未闻! 能够这样调动时光的力量,任秋离足可傲视天下。无愧算力第一。 曾经坐到齐国高层的位置上,姜望倒是知道太庙供奉里,香火之祀,意义重大。能够在关键的时刻,调度国势,召唤护国英灵。 但与任秋离的这等手段,是全然不同的。 哪怕是利用了镜湖,又有越国皇帝的支持,姜望也想不到要怎么做到这件事情。 他看着面前这个名为“闵垂范”的无皮人,三昧真火已随视线燃起,顷刻将其焚空。 “强神临实力,与历史上闵垂范的实力应该没什么差异。”姜望解读着三昧真火所收获的知见,并无惊惧,只有见猎心喜:“敢问天机真人,越国的历史,我今日能读遍吗?” 任秋离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历史如书须细品。姜真人,你可能需要读很久。” “很久是多久?” “三年五载不算长,终你一生也说不定。” 嘭! 一尊披甲的魁梧将军,背插战旗,手提关刀,落在长廊。 任秋离的声音在解说:“越太宗时期能征善战的猛将龙汝秩,曾与魏人战,屡得旗。” 姜望仍然是一眼看过去,烈焰焚旗、焚甲、再焚身。 “不如不要再叫这些人出来浪费时间了。什么名臣猛将、勇夫贤良,皆泥人也。”姜望悠然道:“我征战至今日,辗转诸界,少有相逢!纵览越国历史,只有两个值得我认真。何不请来一见?” “不知是谁?”任秋离问。 姜望道:“越太宗文衷,隐相峰高政!” “你会见到他们的。”任秋离道:“不过在此之前——” 嘭! 狭长走廊两侧的房门,一共三十个房间,同时打开! 此时此刻的这些房间,代表着越国历史上不同的年代,如姜望所说的什么名臣猛将、勇夫贤良,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任秋离真正展现了通天的神通。 放在战场上,都是可以瞬间扭转战局的无上手段。 这些人里,实力最低的也是神临境,洞真都偶有。 “读越国史书,见书上英雄,快哉!” 姜望转身拔剑,大踏步走入人群。 今日敌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39章 譬如蟪蛄死 第2239章譬如蟪蛄死 天下算力第一的真人,和天下杀力第一的真人,将在凰唯真归来后,加入越国。从此撑扶越国国势,为越国社稷而战。条件是任秋离要借越国这个棋盘,落一回子! 这场交易,龚知良今日方知。 整个越国,自高政死后,就只有文景琇把控全局。国内几个核心高层,譬如龚知良、周思训、卞凉这些,都只知道其中一部分。 千丝万缕的线,社稷千秋的压力,都系在皇帝一个人身上。 临危局,不可不前。举大事,不可不秘。然而万钧独担,对越国来说,前路又何遥! 文景琇眉眼深处的疲惫,在与国臣独处的此刻,才稍稍流露些许。 老成持重,平生只会“随高规”的龚知良,立在天子跟前,神态也并不轻松:“陆霜河、任秋离两位真人,自然都是惊世之才,入越地而仕,大兴国力。但老臣仍有几分疑虑。” 他斟酌着措辞:“其一,他们对越国可是真心?南斗之覆,未闻其声。度厄峰易帜,他们深藏陨仙林。他日越国悬危,能得剑鸣乎?其二,七杀、天机者,斩斗昭于恶地,是楚国之必杀,咱们得此二者,将直面强楚之锋,此弊此利,如何权衡?其三,姜阁老……唉,当世天骄,声望无过于其人,且有大功德于世间。天下修星路者,得太虚玄章者,每日俱增,莫不感念。就连我那侄儿,也曾来信言及其人,对其既敬且崇,说是彼辈同龄学子,莫不推举。若叫天下人知,其人亡于越地,则越国为天下恨,社稷何能久安?” 说到最后,他索性跪下来:“老臣自问只是中人之姿,这一生得一个‘平庸’的评价也算恰当。从来循着高相时代的治政思路走,亦步亦趋,不敢有自己的想法,时时谨慎,只求莫误国事。陛下,老臣这番话说得不好,有不敬、不对之处,您可以不听。但老臣之忧国,陛下不可不再斟酌。” 他叩首再三,睁着眼睛,浊泪横流:“高相不在,老臣也愚钝,不知正确的路在哪里。若您看到的前方也是一片黑暗,浊浪滔天,不知如何过河。不妨用老臣的尸体为阶,探探水深水浅。莫以社稷轻掷赌桌,则老臣死而有恨也!” 文景琇叹了一声,走到龚知良面前,蹲下身来,任龙袍堆在地上,沾染尘埃。 他轻轻扶住了龚知良的手臂:“相国,您说得很委婉,朕听着如雷惊。自古而今,无直臣者必亡国。翻遍史书,末代君王,无不癫狂。旸国末帝,强看世家秘册却说‘忠国’,怒召海疆军队而曰‘社稷’。阳建德那一脉,是从旧旸残骸里站起来的,累代而衰,彼辈冒天下之大不韪,祭炼魔功,遂成末帝,无人缅怀。朕这越国皇帝,好好的太平君王不做,联手天机真人谋太虚阁员,瞧来是病急乱投医、不管不顾了,也颇有末帝之相!” 龚知良慌忙抬眼:“臣无咎君之意——” 文景琇拍了拍他,打断他的解释:“相国拳拳之心,朕岂不知。自举屠刀以来,举国上下,缄而无声,皆从朕愿。于是国之兴衰,事之成败,皆朕之责。在高相走后,还能有人跟朕说这些,面刺朕非,为朕补漏,朕很感念!” 龚知良刚才给出了一个选择,就是他站出来,以越国国相的身份,承担和任秋离联手设局的责任,以挽救姜望这件事。 但天下之大事,没有做到一半,就急忙掉头补救的道理。畏首畏尾的结果,一定是首尾尽失。况且这么大一件事情,龚知良虽是国相,又如何做得了这个决定,担得起这份责任? 文景琇索性抓着龚知良的手,和他一起坐在地上:“国相说自己才具平庸,当年御林走马、钱塘试剑、南殿策论,你也尽拔头筹!你是为国晦光,勤任国事,朕岂不怜?” 御林走马、钱塘试剑、南殿策论,都是额外的选官程序,是高政从前在官考为各地世家大族所把持的情况下,做出的选官补充。让国主绕开世家壁垒,亲见贤才。 面前这个浊泪不止的老人,当年也是意气风发、会稽城里簪花走马。 时间杀掉了太多轻狂。 文景琇道:“你非平庸之相,但朕自问只是守成之君。这么多年,全赖高相指点,才能在霸楚卧榻煎熬。事事谨慎,时时自省,只求一个‘不犯错’。但是相国,高相已去了,强楚獠牙已现,旦夕吞南斗!朕还能独撑多久?今日越国局势,是进亦死,退亦死,为何不进?” 他又摇了摇头:“朕的子女伱也看到,没有一个成器的,要么畏楚如虎,要么恨不得立刻拔剑郢都……还不如朕。朕有百年大位,至今徒然无功。若山河稳固,无功也圆满。但高相一死,山河有恙,风雨飘摇!我国社稷,已悬于霸楚巨口。在当今时代,逢万古未有之变局,是危险也是机遇,朕再闭眼不见、袖手不前,只好如蟪蛄,死不知春秋!” 龚知良道:“陛下之煎熬,老臣深知,只恨自己才薄,不能为君分忧!唯幸高相悯国,为这殊死一斗,留有遗局……” “正是因为高相有遗局!”文景琇断然道:“朕寄天下于高相,虽死不疑。高相此局若败,则朕无非身填社稷,冠沉钱塘。高相此局若成,梧桐之木,引来遮天凤凰,庇我越疆。则楚厄能解,七杀、天机可为越锋。姜望一死,七杀立成衍道。届时一超脱、一真君、一算力第一真……如何不能分陨仙林而立南域?卿为良臣,虑事一局。朕为社稷主,当为后代子孙谋,为国计深远。” 文景琇筹谋的是凰唯真归来之后的事情! 这是龚知良没想到的——他苦苦思索的都是越国怎么才能有以后。 凰唯真、陆霜河、任秋离,都来越地。这真是极美好的图景,是越国这等局势、无论如何都勾勒不出的未来,龚知良从前做梦都不敢做这种梦!美好得太不真切。 他忍不住有片刻的恍惚。 可这关于这场美梦的一切,都有一个巨大的前提——凰唯真。凰唯真还没归来,还没有表明态度呢。 今日之越国新政,真能够迎来凤凰吗? 高政真的理解了凰唯真吗? 归来后的凰唯真,还是当年那个凰唯真吗?还怀揣当年的理想吗? 龚知良对高政有最高的信任,也决然踏上了赌局,但步履蹒跚地走到现在,又不免患得患失起来。 他叹息道:“伯鲁虽强,恐不能益国。” “伯鲁”是越国历史上一个极有名的天才,在越太宗时期横空出世,那时候有一种说法,说是“天降神才佐明君”,人们一度视之为越国大兴之祥瑞。 以人称瑞者,古今罕见。不是有大才,就是有大福。 但越太祖临终前曾对太宗说过一句话,便是龚知良此刻所言——“伯鲁虽强,恐不能益国。” 越太宗几乎全方位地强过越太祖,这是历史公论。但在识人这一点上,他却输了几分。就输在“伯鲁”这个人身上。 越太宗对伯鲁十分器重,倾国培养,甚至亲自为其护道,期待他成为国家栋梁。伯鲁最后却为道缘,星夜逃奔,转投燕国,甚至率军与越国砥锋。 后来越太宗乔装离国,亲自出手,于祸水将其击杀。 如今历史翻涌几迭,燕国早就成为过去,伯鲁之名也少有人知。但前车之鉴,后车之师。仍然可以作为教训。 文景琇当然听得懂龚知良的劝谏,认真说道:“超脱不可测,凰唯真归来后如何,高相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朕也面对结果。” “至于七杀、天机这等人,唯道无情,心外无物,更不可能有国家。他们需要越国,就会留在越国,不需要越国,就会像抛弃南斗殿一样抛弃越国。这没什么不可以面对的,我们尽量提供他们的需要就好。在楚国兵围度厄峰之前,七杀、天机也都是南斗之真,任南斗之事,这不就足够了么?” “我们不在他们身上寄托生死,只需要他们在和平时期壮大国力。越国愈是强大,他们愈是不必离开。眼下他们两个需要在现世有一个落脚点,恰好越国可以提供,我们就有了交易的理由——还是那句话,高相遗局若不成,怎么都是死。高相遗局若成,朕已经把一切都推上赌桌,为什么不尝试赢得更多?” 龚知良道:“陛下想赢的都在未来,但就怕眼下……” 文景琇道:“神霄在即,诸方自警,霸国承现世之重,尤其不能妄为。我们唯一的机会就在此刻。凰唯真若要归来,也必然要在神霄世界开启之前——所以高相选择在这时收官。现在景国、秦国都已经表态支持我们,书山更是下来了颜老先生,就是为了让楚国有所忌惮,南斗殿旧事,岂能重演于越地?” “臣有一言——”龚知良恳切说道:“宋天师对您的表态,不等于景国对越国的表态。同理,范斯年对您的表态,也不等于秦国对越国的表态。” “自然。这私下表态,和公开表态,是两码事情。”文景琇轻 叹一声:“高相在巅峰之时隐退,弃官道而消真境,令天下同情我越国,勉撑国势数百年。高相之死,换来了陈朴过问,颜生下山,令楚国收了几分蛮横。我们地小国弱,每一步都趟着血。要想景国和秦国公开表态,我越国还要做到什么地步,还能付出什么呢?” 龚知良抬起头来,眼皮微微颤抖。 这时越国宫廷之内,骤起一声,如龙吟虎啸,不断回响—— “文景琇!来迎本公!” 文景琇骤然起身! “来得比想象中快。也比想象中急。”他很好地控制了表情,轻笑一声。 越国皇帝理了理身上的龙袍,扶了扶平天冠,这才一步高踏,消失在殿内。 龚知良心神剧震,勉强撑住地面,恍惚地想要站起来,却又一下子跌坐回去,他身上仿佛没了力气。今时之来者,大楚淮国公,左嚣! 姜望出现在抚暨城,救下白玉瑕之后,又凭空消失。这件事只过去了一天。 在护国大阵开启,神鬼不测。又国境封锁、信息难以传递的情况下,消息还是传到了淮国公耳中。 由此可见,面对楚国这样一个强邻,越国的秘密实在不多。文景琇诸事深藏,独握全局,对任何高层都只透露部分真相,的确也是迫不得已。他自己也不知道谁能完全相信,不敢把希望寄托他人。 护国大阵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把越国山河倒扣在其中。 左嚣一身便服,威势不减。负手在高处,明月就在他身后,尽被遮掩,只剩一轮晕光。 文景琇一步踏出宫外,甚至飞出护国大阵,就这样来到左嚣面前,与之相峙于夜穹。 须臾,脸上绽开笑容,拱手道:“楚越一衣带水,两国情谊,源远流长……国公却少有登门。如今星夜前来,情状紧迫,不知有何事指教?” 左嚣看着面色如常的他,又看了一眼他身后正在运行的护国大阵,淡声道:“这跳出大阵,好比将军卸甲、壮士裸衣,国君胆子倒很大。这是要搏命了?” 文景琇笑得纯良和善,话里话外的仿佛听不懂,只道:“您是霸国国公,朕乃正朔天子。国家体制是现世洪流,咱们虽然不在一条船,却在一条河,早就纠缠在一起,同荣同进。有您在这里护驾,朕岂惧邪祟?又哪里轮得着朕来搏命?” 左嚣摆了摆手:“国君诸事缠身,得暇不易。本公也不废话了——姜望呢?” “姜阁老?”文景琇先疑后叹:“朕也在找他!” 他愁眉苦脸地道:“前夜国内出了一点急事,朕不得不亲自镇抚。也不知姜阁老何时来的越国,事先无知会,事后无解释。他只是突然出现,给了我国一些建议,朕想与他促膝而谈,但谈到一半,他又不告而别——此等风云人物,来去如疾电惊雷,只留下一场骤雨。但越国不过泥丸之地,朕也胆小得很,实在经不起这般惊吓啊。左国公,回头您要是见着他,能不能劝一劝?” “多的话就不用讲了。”左嚣竖起一只手掌,拦在文景琇面前:“本公只说一句——现在是丑时,来之前,府里的厨子已经在煲汤,中午做了饭,等他回来吃。要不要叫我家的饭菜等凉,你自己看着办。”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40章 弱者搏生谓求死,愚者陷死不自知 “左公爷,手下留情!” 一道温润的声音,便于此刻降临。 好似春风拂月,和煦暖意将肃冷消融了几分。 穿着一件素净儒衫的暮鼓书院院长,出现在文景琇身前,对着左嚣拱手一礼:“陈某不请自来,希望左公爷不要觉得唐突。” 越国君臣私议时,文景琇问——要想景国和秦国公开表态,我越国还要做到什么地步,还能付出什么呢? 答案就在问题里。 隐相高政之死,才有陈朴过问,颜生下山。 今日越国国相龚知良,被大楚淮国公逼死了! 暮鼓书院的陈朴,不得不站出来。也的确有了站出来的理由。 书山一直是越国背后的支持者,做得比南斗殿更多。儒家弟子,在越国入仕者众。多少年来,书山楚国不相接,越国便是缓冲,也是屏障,是书山能够保持超然的重要原因。 若是楚国吞越,与书山交界,或许双方就要探索新的相处方式。那绝非书山所乐见。 左嚣收回虚张的五指,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龚知良求死,他当然知道,龚知良为什么求死,他也明白。此刻只是问:“陈院长要蹚这浑水?” 陈朴随手抚平了文景琇的道躯,使其恢复常态、远离危险,温声道:“越国皇帝毕竟是正朔天子,天道所敕,不知公爷以何罪行诛?” “无罪。”左嚣很是随意地道:“他求死,我成全,如此而已。” “我想他也只是一时冲动。天下负责,社稷担肩,他岂能轻生?”陈朴道:“还请左公爷稍作原谅。” 左嚣往陈朴身后看了看:“他怎么说?” 文景琇从陈朴身后走出来,面上已不见狞色,没有了那种歇斯底里要拼命的姿态。甚至还重新束好了头发,极平静、极和睦,拱手对左嚣道:“朕一时冲动,发怨愤之言,淮国公不要当真。” 左嚣不动声色:“本公向来只知‘君无戏言’!怎么越国皇帝是君王里的例外吗?” 陈朴出声道:“越国皇帝虽是一国天子,也是左公爷的晚辈。在长辈面前,难免有些放任情绪。这龚知良任事勤勉、秉性忠义,多少年来为国家修桥补路……死得可惜了。” 龚知良是一枚带血的筹码,为文景琇献上最后的赌本。 左嚣无动于衷,只看着文景琇:“越国皇帝认可本公是你的长辈吗?” “当然!”文景琇道:“朕虽不肖,也知敬长敬贤。从一开始朕就说,朕非常尊重淮国公,所以才出阵相迎——朕从未想过,如淮国公这般德高望重的长者,会把 朕怎么样。” 左嚣眼皮微抬:“那么越国皇帝,本公作为长辈再问你一次——姜望能不能赶得上我家的午饭?” 陈朴不说话。 “左公爷!”文景琇叫起屈来:“朕实在不知,您为何一定要把姜阁员的行踪,与越国联系起来。越国积弱久矣!有能力无声无息伤害姜阁员吗?那是何等英雄!从妖族腹地都能成功归来,岂会在小小的钱塘江翻船?说不定他又去了边荒,过几天就回来了,您是关心则乱,朕受无妄之灾!” 左嚣定定地看他一阵,然后道:“好,就你前几十年的忍性,以及今天的硬气,也算得君王,确实是文衷血脉!” “淮国公对朕有误会,朕也只好受着。”文景琇与左嚣对视:“朕没什么大志向,一生奋苦为国,勉力守心,只求不蒙羞于先祖。” 左嚣看向陈朴:“陈院长今天是保定他了?” 陈朴苦笑道:“左公爷,无罪杀天子,这事确实说不过去。宋天师本来也要来,为免景楚龃龉,才不现身——我知您心切,但姜望果真在越国吗?” 姜望留在越地保护白玉瑕,本就是敛迹藏行。以他如今的手段,天底下能发现他的人也不多。 说到底他那晚出现,只是楚国在抚暨城收获的情报。此后他究竟去了哪里,除了文景琇没人知道。 左嚣是拿不出证据来的。 “宋淮可以来,四大天师都可以来。今天不来,改天也总有机会。新账旧账总要算的。”左嚣看着陈朴:“陈院长,你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无谓的话不用再说,我今天也可以给你这个面子——” 陈朴叹息一声:“多谢公爷体谅。” “文景琇,你记住。”左嚣看着越国皇帝:“我不管你如何辩解,姜望是在你越国消失的,这笔账我肯定记在你身上。姜望如果出事——你会死。” 他慢慢地说道:“就算凰唯真归来,就算凰唯真确实认可你,选择你,把你当亲儿子。你也会死。这句话是我左嚣说的。可载于你越国史书!” 陈朴欲言又止。 “人固有一死,朕无永寿之姿。”文景琇表现得很从容,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只对左嚣道:“左公爷,无论您如何决意,朕仍然要向您重申——姜阁员的行踪,越国确实不知。朕也很想找到他,得证清白!当然,也许您并不需要这个。” 左嚣咧了咧嘴,好像有几分笑,他气到笑了:“文景琇啊文景琇,之所以我会过来,而安国公沉默了这么久。不是安国公能忍我不能忍。是因为安国公不喜欢扇人巴掌,动手就要杀人绝根。” 他指了指文景琇:“你今天惹到我了。我这次来,本只想扇你一巴掌,现在你是希望我刨你祖坟——你最好不要让我做这样的事情。” 也不等文景琇说什么,他又转头看着陈朴,以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陈院长,书山是你必须要背负的责任。这次你拦我,我愿意理解。下次再拦我,你就是我的敌人。” 说罢一拂袖,踏碎了明月,使霜光漫天,而身形散也。 直到左嚣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文景琇才怒气不掩,对陈朴道:“朕不知是怎么惹到他?就因为越国弱于楚国,他便可如此不讲道理,动辄威凌胁迫么?问朕要姜望,朕又不是姜望的奶娘!他怎么不问朕要左鸿,要左光烈?” 陈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文景琇抿了抿唇:“我失言了,先生。” 天下闻名的温润君子、暮鼓书院的院长,轻声道:“我也有个问题想问陛下,陛下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先生尽管问!”文景琇当即道:“朕定然知无不言!” 陈朴看着他:“姜望去哪里了?” “朕实在不知!”文景琇一脸委屈:“昔年我为皇子,也曾往暮鼓书院求学,一直视您为师长——难道连您也不相信朕?” 陈朴移开了视线,负手看天,叹了一声:“龚知良不是顶尖的天赋,运势也不算好,一辈子成就有限,但为人担得‘忠勉’二字。他的后事,皇帝不要怠慢。” 文景琇郑重地道:“我失龚相,如丧至亲。必以国礼!” 陈朴想了想,还是说道:“看在高政和龚知良的份上,老夫再劝你一句——这次考试你注定拿不到满分,也不该虚耗精力、妄想拿满分。如此形势下,能做到及格就已经足够。有些选择题,不是非做不可。” 文景琇执弟子之礼,恭恭敬敬地道:“学生听进去了。” 陈朴知道他并没有听进去:“淮国公说会杀你,就一定会杀你。如果姜望真的在越国出了什么事情,后事早做准备……也照顾好你的祖坟。人老话多惹人嫌,这便走了,不必相送。” 他只是一个转身,就已经变得很遥远。苍茫夜色,明月孤独。 “先生!”在这样的时刻,文景琇忽地喊了一声,追着他的背影道:“天下一局棋,弱者搏生谓求死,愚者陷死不自知。学生勉力执棋,为不可为之事,没有想过善终!” “我不是你的先生。皇帝陛下,好自为之。”陈朴没有回头,一步陷进了夜色里。 【感谢书友“白师姐”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8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2241章 不朽之真越古今 多少年来,书山把越国当做屏障,是治学屋外的清净林,读书室外的竹篱笆。 琅琅书声可以过,风风雨雨不得侵。 在道历新启之前,承担这份责任的是暮鼓书院。 它建立在书山脚下,暮鼓一响,万籁俱静。 诸派道争,至暮鼓而止。哪怕是在龙蛇起陆、天下烽烟的新历之初,战火也不曾燃到书山来。 当然,当年若叫景太祖一统天下,成就六合天子,作为其背后支持者、与之共生的道门,接下来统一百家思想,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在道历新启之后,作为书山篱墙的,便是大大小小的国家。 宋国、越国、理国、梁国,乃至于之前的夏国,更早的韶国、燕国,也都有不少儒家子弟入仕。 楚国当然也有。主张兵儒合流的伍陵,曾经也在书山上住了三个月之久。 强如霸楚,当然是驭百家而自用,无论修的哪家学问,都是要以楚国为重,为楚而谋。但儒家弟子的身份,本身即是篱墙,先一步阻隔风雨。 国家体制开辟以来,诸国起而又灭,亡而复兴,书山始终屹立。 “出世”和“入世”,就是书山和四大书院的关系。 书山希望保持一种超然的姿态,不像道门与道国融为一体,也不像现在的墨门积极入世,更不愿像枯荣院,一夜之间被推平。 如今暮鼓书院迁移到了祸水,楚国灭南斗,压文越,其实已在书山门外。 在高政身死的那一刻,越国就已经山河倒悬。数千年的社稷,被翻转为一只倒扣的沙漏,等待终期。那流沙计时是文姓皇室最后的光阴,又何尝不是书山之外楚国叩门的步点? 书山已经一再地表明态度,从颜生到陈朴,今夜只不过是被文景琇逼出来,终于正面站在楚人身前,有了更清晰的立场表达—— 正朔天子的生死,应当在国家体制的规则内,不可无罪而诛。越廷无罪,不应遽亡。 景国的东天师,也为此句盖印。 越国之所以长治久安,从来不是因为越国自身。当初高政主导陨仙之盟,也是拉上暮鼓书院、南斗殿、书山,才能在四个固定下来的陨仙林入口里,占据其中一个。 文景琇从来都知道,越国根本没有未来! 不是越国无贤才,不是越国无忠臣,越国没有前路的唯一原因,就是越国在楚国旁边。楚国根系庞大、树冠遮天,掠尽了南域的阳光和水分。 其它所有根木,离之愈近,处境愈危。 才能卓绝如高政,也只能自我放逐,囚坐隐相峰。踌躇满志的政治图卷,只画了几笔就被叫停。距离衍道只差一步、也不能踏出。 在霸国旁边的国家,能有什么结局? 齐国旁边的阳国,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甚至阳国比越国的境况要窘迫得多。 天雄纪氏的纪承,连神临都不被允许。 阳国末帝阳建德,曾经在战场上也是跟重玄褚良并驾齐驱的人物,最后却为魔功所迷——不是他心志不坚,是他别无选择。 齐国吞阳国,是水到渠成,一鼓而下。 因为阳国背后的支持者,已经先一步被清理。要么被打断过长的手脚,要么直接被扫灭。 如今楚国灭南斗、杀高政,又何尝不是东域故事的重演? 剥掉甲壳,欲吞软肉。 这团软肉要想保住自己,要么长点刺,要么带点毒,要么躲进另一个剥不掉的壳。 站在会稽城往外看,看古往今来,看六合八荒,乍看好像有无数种选择,但这无数条曲折的道路,最后都通向凋亡。 没有惊天动地的剧变,不可能在这一池死水里搅出波澜。 陈朴这样的温润君子、鸿儒长者,说出“我不是你的先生”这种话,明确划清界限,已经是意见很大的表现。 文景琇当然知道。但他也别无选择。 他不做事,谁会帮越国做事?他不做出选择,谁会给越国路走? 在龚知良也死掉的这个凌晨,他独自穿行于王都,走到了太庙,走进祭祀祖宗的灵殿群落。 此处只有不熄的檀香,祭祀的经幡,和一座座缄默的灵祠。 他走入其中一一座最尊耀的灵祠,在那高大威严的灵塑之前,慢慢地跪坐下来。 一方蒲团,一袭孤影,四下无声! 他仰头看着那被烟火熏得五官模糊的金身塑像,他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了:“太宗,朕好像已经知晓,什么是孤家寡人。” …… …… 越国常常自称有数千年国祚,其实是把南陈国的历史也算了进去。 当然,越国和南斗殿、书山的关系,本也是继承自南陈国。无非越替陈旗,代陈之责。对南斗殿、书山来说,他们对越国的支持倒是有数千年的。“越”或者“陈”,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区别。 道历二三三五年,南陈国亢龙军副督闵垂范弑杀南陈少主,南陈国灭。亢龙军正督文渊众望所归,被推上龙椅。 据《越书》记载——时南陈少主不幸,百官聚议。诸部蜂拥而至,太祖不察,被推坐龙椅。太祖惊而欲起,部将曰:“督上今坐龙椅,死罪。君上今坐龙椅,天理也。”太祖垂泪不起,遂坐定龙椅,即此开国。 文渊改“陈”为“越”,建立越国。文姓皇室自此成为这片山河的主宰,迄今已有一千五百九十三年。 在越国建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国旧制都未改,一直沿袭故政。列国邦交,还有递书曰“陈国皇帝”的。越太祖文渊迁都会稽,是他彻底掌控国家的标志。在此之后,才开始着手更易国制,把南陈的痕迹都打扫干净。 这长达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历史河流里,当然涌现过不少蛟龙。有资格雄镇一方的当世真人,自然也出现过一些。 譬如当初和越太祖文渊一起建国的湖岭三友。 譬如当年那位越太祖五顾之后才说服的革氏家主。 譬如革氏后来那位寻蜚而失的真人…… 但一尊真君都没有。 通往绝巅的道路本就险峭,楚国屠刀在上,进一步就斩首,越地遂无进者。 翻遍史书,很多名字都闪耀一时,但无一越线。楚国的威严,越国的憋闷,尽在此中了。 越国有名有姓的真人,姜望差不多都已见过。 在任秋离布置的“时空镜河天机阵”里,他不断地厮杀——倒也不知是厮杀了很久,还是只过了一阵。 总之越国史书上的名字,绝大部分都已经与长相思作别。 “丢失了对时间的感受,好像并没有影响你的战斗。”任秋离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时间只不过是数量之外的另一种度量,读史观人,不需要计算什么,无非是读遍此书,杀净书上英雄——”姜望站在狭长的走廊上,手提长剑,身上纤尘不染:“是不是可以上大菜了?” 长廊两侧的囚室,出人的速度越来越慢,从一开始一窝蜂地涌出来,到后来零星地蹦出几个,到现在已经没有动静。 “好书需细读,大菜得慢品。”任秋离幽幽道:“姜真人是觉得越国的历史不够精彩么?” 姜望道:“如果只是目前这些,那确实不太够。” “越国虽然不是霸国,但也有它的波澜壮阔。”任秋离声音飘渺,不予观测:“我们都应该敬畏历史。因为今天的一切,都是从过去走来。” “过去的一切到此为止,因为‘以后’是从‘现在’开始。天机真人,你最好还有点别的手段。”姜望淡然说道:“不然我会对‘算力第一’这个名号很失望。连带着对陆霜河也不那么期待了。” 任秋离的声音道:“与这么多越国历史名人交过手,你应该感觉得到你身体的变化……你猜你会不会老死在这里?” 在这场以身当国、搏杀过往的战斗里,姜望见证了越国的历史,也无可回避地被带走一些时光—— 哪怕就随意走两步路,这两步路的时间也是流逝的,谁都无法避免。 只不过在“时空镜河天机阵”里,这种流逝被放大了。 要是普通人在这里,走一步路,可能就已经走过一生。 姜望平静地巡视四周,他从未停止观察:“我的身体的确经历了一些时光,但这个过程,实在缓慢。” 他随意地挽了个剑花:“我有真人之寿,现在未过三十。若时空就是你唯一的屏障,在我老死之前,我一定能够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在神临之时,他的体魄就已经追上千锤百炼的重玄遵。 及至洞真,杀六真,围衍道,久经磋磨,这具真人之躯几乎不朽。“时空镜河天机阵”最 特殊、最无法回避的时光消逝之危,在这不朽真躯之前,也不免大打折扣。 且他还如此年轻!有大把时光可以对抗。 换成个一千岁的真人,恐怕早就急迫起来,苦求出路。 今时今日的姜望,从容面对一切,并没有弱点。 任秋离这一次没有说话。 但是在另一个房间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这是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语速不快,字字有序。 “好心性,好志气,好后生!” 随着声音走出来的,是一个双耳垂肩、双手过膝的富态中年人,他身穿冕服,腰悬礼剑,五官生得和善,脸上也挂着淡淡笑意,却给人一种“虽笑犹威”的感受。 久居上位者,方有此气。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站在了狭长走廊的尽处,好像那里就是一切的开始。越国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历史河流,自他发源。 姜望看着他:“越太祖文渊?越太宗文衷?” 此人笑道:“岂有壮子在而老父劳?我是文衷。不幸只能回响于历史中,就不叫我父皇出来与你厮杀了。” 壮子在老父不劳,是越太祖文渊不能打的委婉说法。文渊要是够强,这会恐怕就是“上阵父子兵”、“两代君王携手”。 众所周知,越国历史上文治武功第一的君王,是越太宗文衷。哪怕是建立社稷的越太祖,也公认的远不如他。 文衷的出场果然也全不似先前那些越国历史名人——闵垂范癫狂,龙汝秩顽愚,湖岭三友实力虽在,但思维有很明显的迟滞,革氏真人也几乎是半梦半醒。 此刻的文衷,却完全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历史中走出来。 但更令姜望暗自惊讶的是……文衷好像能够控制这“时空镜河天机阵”,或者至少在任秋离主持的这座大阵里拥有一定的权柄。因为他似乎可以决定越太祖文渊是否出战! “既是厮杀之时,晚辈就不具礼了。”姜望注视着这位越国历史上的传奇君主:“在下姜望。” “姓姜?”文衷看着他:“齐宗室?” “山野之人,并不高贵。”姜望波澜不惊地道:“家父是庄地枫林城凤溪镇药材商人姜长山,我本人在星月原开了一间酒楼,生意还算不错。” “英雄不问出处,倒是我老朽了!”文衷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抬眼看了看穹顶那流动的时光,长叹道:“时光一去如逝水,竟不知今夕是何年!” “道历三九三八年。”任秋离的声音这时候说。 姜望提剑未语,他陷进此阵之前,是道历三九二八年! 他不确定是真的时光流走了十年,还是任秋离故意说这些来乱他的心——在杀死任秋离之前,这并不重要。他此刻不在意所有,也包括时间,只在意这场战斗。 “我是道历二四三三年即位,主政九十七年,未能真正兴国,在道历二五三零年退位。在道历二五三一年……固道失败,道解而亡。”文衷负手而叹,陷入过往:“当时阻我成道的,是星神‘玄枵’。祂现在重构了吗?” 任秋离的声音道:“这个问题您应该问您面前的姜望,他是第一届太虚阁员,与楚国高层关系密切。” 她特意说的是道语,意由声阐。 所以一千多年前的文衷,也能听得懂太虚阁员的分量。 越太宗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想不到你如此年轻,竟有如此成就!诸葛义先还活着吗?” “我跟星巫并不相熟。”姜望说道:“但衍道真君寿享万载,楚国至今也未过四千年呢!您当年摧毁了‘玄枵’?那也只是十二星神之一。我想不到楚国大巫有不活着的理由。” 文衷哈哈一笑:“看来南斗殿这位女真人的情报有误,这年轻人跟楚国算不得有多么紧密。” “他是跟淮国公府密切。”任秋离的声音道:“这不,当代淮国公已经因为他的失踪打上门来,当代越国皇帝险被打杀。” “太虚阁既然秉持中立、为公天下,这位太虚阁员又如此年轻、如此有分量,还有当代淮国公因他打上门的人脉……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文衷并不急着关心自己的后代,只问道:“当代天机,你现在不要说话——长生君何在?” 任秋离果然并不说话。 这时有个声音回答道:“长生君斩名而遁,南斗殿已经没了!” 姜望站在狭长走廊的中间,提剑侧身。 在走廊的另一处,仿佛时光的尽头,倏然出现一位孤峭冷峻的老人。 他眉头紧皱,似有天下之忧。那双静渊古井般的眸子里,有显见的波澜。出现的第一时间并不关注姜望,只隔着狭长的甬道,对着彼端的文衷深深一礼:“草民高政,致仕前曾任越国国相——见过太宗陛下!” 感谢总盟“帝国|秦殇”为左光烈打赏的角色白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二章 时空天堑不可隔 越国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历史河流,奔涌在时空长廊。 越太宗文衷和隐相峰高政,分别站在历史的源起和终焉。 他们在越国历史的两端对望,遥遥一眼,已将当中的过往传递。 时光之河如此浩荡,但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无数越国人奋斗一生的壮阔。 此时此刻,姜望站在狭长的时空走廊中段,背门而立。 越国的时光,在半透明的长廊顶上,如水奔流。 他背后的房间里,先前走出过革氏寻蜚的那位真人,现在房门紧闭。 他身前的房间里,天机真人任秋离,仍然坐在那张规则线条交织的靠椅,与他遥遥相峙。 他的左边尽处是越太宗文衷,右边尽处是隐相高政。 靠墙和靠着房门没有区别,因为这里是【镜湖】,此境在他人掌握。姜望对这里的任何一角都怀有警惕,他只信任自己的剑。 他不是三面受敌,他是八方皆敌。 但也不紧要。 既然踏进越国这泥潭,他理所当然要面对所有。 常常有这样的问题——若先祖在天有灵,看到后世子孙这般,会如何感想。 现在似乎可以看到答案。 在道历二五三一年就已经身死的越太宗文衷,正阅读着自他之后的历史。 无论文衷还是高政,无论生前有多么了不起,他们都是已经死去的人,因“时空镜河天机阵”才得重现。 他们的情报感知,也是因“时空镜河天机阵”而存在。 所以他们其实都不知道大阵之外的越国,在他们死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主持大阵的任秋离,掌控着他们观察现世的窗口,是他们唯一的情报来源。 故此文衷才会让任秋离先不要说话,以免自己被错误的认知所误导。 这说明他的确有一定的自由,且他对任秋离并不信任。 在从历史中投射出现后,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他就对任秋离有了一定判断,或许是这些对话给了他重要信息。也或许从一开始,在当年与长生君合作的时候,他就不曾信任过南斗殿。 任秋离用沉默来让他放松警惕,给他沟通的时间。 姜望也乐见于文衷阅读历史。 毕竟无论文衷、高政还是任秋离,都是顶级真人,也许任秋离的正面搏杀能力稍弱一些——其人受限于缺憾未弥的本源。 单对单击杀任秋离,他有七成把握。文衷和高政即便都能在大阵里体现真人境界的巅峰战力,他也有自信面对其中一个。 三个顶级真人一起上,他也只能说拼命试试看——文衷这个死亡超过一千年的真人,虽是当时的顶级真人,未见得跟得上时代。其人和任秋离,或许可以成为这场战斗的突破点,令他攫取生机。 但敢拼命是一回事,有所准备是一回事,能不能够避免拼命,又是另外一回事。 越国乱局把他牵扯进来的这一步,是在高政死后才发生。或许高政和文衷并不同意这一步,那么在他们拥有一定自由的情况下,此局也有可能并不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也仿佛只是一瞬。文衷大袖一张,抬手拱在身前,对高政行了一礼:“我为先君,不贤无威,空耗百年,不能立社稷。才叫后人困顿,屈身难展,我之过也!高相,这些年苦了你,请受我此拜!” 自他死后又千年,越国仍在困顿之中,并未如他所期待的,已有新篇。但他没有怨怪后世,只怪自己活着的时候没有做得更多。强者担责,弱者推诿。 高政更是一揖及地,情状甚恳:“太宗陛下建钱塘水师、立护国大阵,无不是千古之业,令国家受益至今。您在您的位置上,已经做到极限,是后世国人不肖,不能使江山有进。您这一拜,我无颜承担。越国上下,无人可以承担!” 文衷死在道历二五三一年,是道解而亡。 高政死在道历三九二七年,是被三分香气楼楼主罗刹明月净亲手毙杀。 他们的死法不同,但究其根源,都死于楚国手段。 这中间有一千三百九十六年的历史,高政尽知,文衷尽得。 无论这当中有多少惊心动魄的过往,他们都必须看得到本质——这么多年过去了,越国的局势仍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 越国于书山是篱墙,用则为屏,毁则复建,屋子的主人有时候会拿着棍棒出来赶走破坏篱墙的野兽,但绝不会对篱笆本身有多少心疼。 越国对楚国来说是一张屏风,可以让楚人保持一定的风度和礼仪。一旦这张屏风试图变成高墙、装上倒刺,有产生威胁的可能,就会被楚国毫不留情地削掉。 “从我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两位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到了极致。我虽山上之人,不通国事,也对你们很是敬佩。”任秋离的声音说道:“越国走到今天,是被楚国所压迫,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但却有你一份责任。”高政蓦然折身,时空长廊的墙壁这一刹变得透明,显出房间里端坐靠椅的任秋离。 他在这座大阵里,也有一定的权柄! 也是,无论【镜湖】还是越国护国大阵,那都是他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任秋离借此成阵,不可能只享受好处,不接受影响。 越国千古功业第一的名相,冷漠地看着天机真人:“你干涉了我的局,且行事极私。落子只顾自己的目标,不管原局,甚至不在意棋盘完整——你和皇帝做了什么交易?” “她和七杀真人陆霜河将会加入越国,换来文景琇与她配合,陷我于此阵!”姜望一看高政不知情,当然积极地告知真相:“我与陆霜河有绝顶生死之约,高真人你是知道的。任秋离怕陆霜河死在我手,故而设局!” 越太宗一手扶着礼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也看向任秋离。 岁月长河仿佛静止,整条时空走廊都好像在他的注视里下陷。 任秋离依旧端坐,只是摊了摊手:“姜真人没有添油加醋,事实的确如此。但高真人,我只顾我自己的目标,不是很合理吗?越国如何,你们的局势如何,棋盘怎样完整,都应该是你们越国人考量的事情。很明显当代越国皇帝已经考量过了,做出了选择——今天这样的进程,是我们共同推动的,我并没有强迫他。” “高真人!”姜望又道:“当初到隐相峰拜访你,我就已经说过,你的棋我看不懂,也不想看。身为太虚阁员,我的立场非常明确,不归属任何一方。我与淮国公府关系密切,可也从不干涉楚国国事。但是白玉瑕是我酒楼的掌柜,他被诓回越国,投于死地,我不能不护他周全。今日踏进此局,非我本意,受陷此阵,是我无辜!我对越国无恶意,越地却陷我以荆棘。今天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了看高政,又看了看文衷:“两位是越国历史上最秀出的人杰。不妨划下道来罢!今日逢于时光,是敌是友,两位一言而决!” 以高政的智慧,听到这里就已经完全知道,在他死后文景琇又做了哪些事情。 白玉瑕是他授意放走的,文景琇却又把人招了回来,仅这一件,便偏离了他的原意。更不用说关于姜望的这个交易。 但他只是问道:“姜真人,革蜚还活着吗?” 面对高政、文衷这等智慧的人,姜望完全不动什么心思,就只是清清楚楚地摆出事实:“在我进来的时候,革蜚就已经逃跑。至于现在如何,我不清楚。天机真人不是说现在已经是道历三九三八年?十年过去了!外间或许已沧海桑田。” “你告知我真相,我也该告知你一个真相。”高政慢慢地说道:“时光的流逝只在这个阵法的范围里发生,只影响镜湖。就算你在这里经历十年百年,现世该如何还是如何,时间正常流动。你进来的时候是道历三九二八年,出去的时候也是如此。最多过个三两天,应该不至于跨到二九年去。” 姜望笑了笑:“如此了我一桩心事。姜某不愿叫人牵挂。” 任秋离对时间的真相好像并不在意,还贴心地补充:“是啊,全世界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失踪。也就是楚国,在越国有很深的情报网络,淮国公才会那么快找上门——我越是了解楚越形势,越是知晓行棋艰难。越国能走到今天,着实不容易!” 文衷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望:“相较于亲友的感受,你好像并不在意自己丢失的时间?” 在“时空镜河天机阵”里流动的时光,是白白浪费的时光。 因为这里不是真实的现世,道则远不如现世,元力都很有限,且还在任秋离的掌控中,不会分给他半点。已经走到当世真人的层次,在这里最多只有经验的累积,没有真正修行的进益。 对姜望这样修行进展恐怖的天骄来说,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若真是丢了百年在此,于人生是巨大的浪费。 “懊悔遗憾之类的情绪,都是敌人战死以后的事情。”姜望依然微笑:“我又不是洞真无敌的向凤岐,不是算力冠绝古今真人的余北斗。不幸落在天机真人的局里,丢掉一些时光也是应该的。” “倒也不见得要留有遗憾。”高政冷不丁道:“你丢失的时间——杀死布阵者即可追回。杀得越早,追回越多。” 这句话所表达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高政不是任秋离的帮手,他不愿成为被谁握住的剑。他甚至要割掉那只握剑的手。 姜望也随此声落下,遽然而动! 他手中提剑,身贯青虹,只是一个动念,就已经撞破走廊,穿进囚室,逼至任秋离身前。那仿佛不可逾越的时空天堑,被瞬间跨越。 从开始到现在,他没有一刻放松过对镜湖、对这个阵法的观察。长廊墙壁上燃烧过又凋落的白色火焰,每一次凋落都换回新的知见。 文衷和高政都已经展示过,他们在这座“时空镜河天机阵”里所拥有的权柄。文衷和高政都已经演示过,如何拨动此阵。 姜望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 他七进四退,走出一条复杂的折线。他的身形即是剑,斩断了距离。他的步迹即是剑,剖开了大阵。镜湖之中,仿佛一切都是倒映的波澜,唯独这一柄长相思,名为“真”! 它也真实地斩到了任秋离,将这位天机真人从时空彼岸斩出,一剑钉面—— 铛! 任秋离所坐的靠椅,顷刻飞出千万条黑色线段,极速穿梭,交织在她身前,裹成一只黑色的茧。 长相思刚好钉在茧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响,余声长鸣,震得岁月长河波澜不止。 锋锐无匹的天下名剑,竟不能进! 黑茧之中,响起任秋离的声音:“姜真人!说好要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问我一些问题……你怎么第一剑就往面门来?” 姜望并不说话,只是猛然往前一步——以手推剑,以剑抵茧,以茧撞墙。黑茧未破,但时空墙壁都被撞得隐隐内凹! 这是【镜湖】本身都难以承受的表现。 姜望瞬间收剑,又再出,速度快到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但已经连扑九剑。这九剑不同性质、不同角度、不同力道,但都未能攻破黑茧。 呼啸的剑光仿佛瀑流般浇灌在此茧,剑光散去,黑茧无伤。但从那零星的几道剑痕之上,焰分三色的三昧真火,悄然爬起,摇摇晃晃地跳跃起来。顷刻把黑茧吞没,使其在幽黑之中,折射出摇晃的光影。 文衷和高政都静立在时空长廊,显得格外疏离,从参战者变成了看客。 尤其越太宗文衷,颇有悠然之态,似点评似提醒:“这是时空的阴面,捻时为丝,交织成茧。很难想象一尊真人能够凭借自己做到这一步,长生君当年留下【镜湖】给我们,果然还有一些手段在其中。” 高政说道:“以长生君的性格,不会相信任何人。镜湖的隐秘他能告诉任秋离,只能说明在那个时候他已经打算利用镜湖做点什么了——只是楚国突然兵围度厄峰,打乱了他的计划。南斗主生,任秋离又手握【长生司南】,可以交织红尘、汹涌苦海。先前出现过的历史风流人物,都被斩碎,织入时空,叫时空之丝生生不息……这也是这只时空暗茧牢不可破的原因所在。姜真人不止是在和天机真人战斗。” 三昧真火就是依靠知见的累积来加深伤害。 文衷和高政这两段话一说,覆盖时空黑茧的三昧真火瞬间暴烈起来,焰光大炽,叫这颗牢不可摧的时空黑茧,发出哔剥哔剥的响! 生生不息的时空阴面之丝线,不停交织,也不停断裂。速度快到一瞬有千百次响,就算天机真人有再多准备,预留了再充裕的时空力量,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黑茧之中,任秋离的声音却仍然从容:“我创造了‘时空镜河天机阵’,我照映了越国的历史,我呼唤了你们——你们却能够在阵中自主,以思想之自由得道身之自由,甚而窥破大阵精妙,反制于我。若是再给你们一点时间,这座大阵由谁主导都还说不定了。真是了不起!” 她为文衷和高政而赞叹,也为他们而叹息:“但此时彼时不相同,古迹今陈难为真。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曾经出现在越国抚暨城的巨大司南,又出现在时空长廊的上方,在那涌动的时光中。 铜色的司南的长勺,仿佛担山万钧,艰难地探入时空,轻轻一舀—— 从时光长河里,舀出一方宝光万丈、照得岁月长河都清澈的玉玺! 玺文曰:“奉天承运大越天子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三章 古迹今陈难为真 站在越国历史两端的这两位,太宗文衷和隐相高政,真是绝顶的人物。 在霸国的压力下,他们也做到了能做的所有。哪怕在历史中被复召而来,也能够当场洞彻真相、斩断枷锁,在最受限的状态里,攫取一定的自由。 若非生在楚国卧榻之侧,他们都是必然能够成就绝巅的,甚至有机会往更高处探索。 任秋离为他们的才略而赞叹,但也叹息于……他们已经死亡。 山河无有定势,亡者不能与生者争。 今日之越国,做主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越国天子玺代表越国的最高权柄,越国现在的皇帝,名为“文景琇”! 古今岁月,山川河流,归属于越国的一切,都要受命于天子。 已经退位的越太宗,已经致仕的越国名相,当然也不会例外——倘若他们还自认是越国之人。 作为当今越国皇帝,文景琇是可以给先代加封或减封的,此即权柄所昭。 镜湖映照的是越国的历史,“时空镜河天机阵”拨动的是越国的时光。 所以任秋离此刻在历史长河中舀出越国天子玺来,无论情不情愿,文衷和高政都要听从君令。他们不再自由。 他们活着的时候,因为生在越国,无法自由。他们死了以后,从历史中投映入阵,也因为身是越人,不得自由。 任是才高一世,谋断江海,只徒呼奈何。 无论生死,受制一字,曰“国”也! 文衷开始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他的力量来自于大阵,现在也被阵法驱使。但他脸上挂笑,语气仍然平缓:“当代天机实在不简单,看来也算到我们能保持一定的自由,所以提前请出越国天子玺。” 高政的脚步几乎是与越太宗同时移动,他冷峻地说道:“命占最后传人余北斗死后,任秋离就是当世算力第一的真人。能算到这个,不足为奇。” “比较稀奇的是越国天子玺还真给她借到了。”文衷摇了摇头:“能以国柄轻授南斗真人,看来我的这个后世子孙,确实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也算不上一位很圣明的君王。” 任秋离镜映越国历史的力量,在这个过程里要借用越国天子玺,其人借用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命令谁……再清晰不过。 文景琇不可能想不到,但越国天子玺的力量还是借出了。 对文衷来说,他不在意文景琇如何使用他的力量、他的历史投影,他在意的是,在与南斗殿的合作里,文景琇并不占据主导! 南斗殿都灭了,长生君生死不知,任秋离、陆霜河长期只能躲在陨仙林,是丧家之犬! 越国怎么说还有江山社稷,国祚绵延,有多方可以借力,多处可以腾挪。换成是他,不说把两个南斗真人吃干抹净、榨干最后一点价值,至少也得让任秋离认清大小。 怎么就把棋盘都交出去了?岂有君王之自信? 高政轻舒一口气,为自己的学生说话:“国君也没有更多办法。前几十年他都做得很好,事事忍耐,忍性不输历代明君。现在是需要他展现勇气的时候,他也不吝勇敢——只是没有控制好尺度,稍稍过头了一点。” 文衷一针见血:“你还在,他对未来有希望。你走了,他也恐惧了。要么死亡,要么疯狂。此虽人之常情,是人君之不堪!” 高政是真的觉得文景琇已经足够好了,一生给予他这个老师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从无掣肘,该忍耐的忍耐,该承担的承担。舍得放权,也狠得下心。若不是担当越国君王,又处于后陨仙之盟时期,没有太多表现机会,是有成为明君潜质的。 但太子和太孙,的确是难堪造就。 这些闹心的话,他没法子跟太宗讲。总不能说请对文景琇宽容一些,您的后代就这样了,往后只会更差。 任秋离的声音又响起来:“两位真人!你们都不是下棋的人了,就不要再谈论棋局,也不必指点江山。现在的执棋者是文景琇,他是你文衷的子孙,是你高政的君王。这局棋走到现在,越国还能回头吗?做好棋子的本分,或还能有一线生机——杀了你们面前这个人,为越国争取!” 她的言语并不客气,但一字一句,都有玉玺支持。在越国的历史长河里,有最高的权柄。 三昧真火愈发灿烂,时空暗茧已经肉眼可见的单薄了许多,隐隐能看到其中任秋离的轮廓。 姜望沉默地注视着这颗暗茧,提剑未动。 但他的势已绷住,如弓满弦,似虎提脊,只等到那流光过隙的关键时刻,给予任秋离致命的一剑。 破茧之时,他们即分生死。 任秋离召出越国天子玺,加强了命令,文衷和高政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穿越时空长廊,会合在房门外—— 对抗仍然在发生,不然现在他们应该都已经跟姜望厮杀起来。 “越国能不能回头,我都不想和姜真人为敌。”高政冷冷说道:“倘若是我做选择,在你和姜真人之间,选一万次我也不可能支持你。加上陆霜河也不例外。” 任秋离的声音并无怒气,甚至隐约看得到时空暗茧里,她的轮廓耸了耸肩:“换成我也是这么选,一方是太虚阁老、天下公望,一方宗灭人隐、日落西山。高真人这话有些可笑了,你当文景琇不想选姜望?白玉瑕一定要报父仇,姜望一定要保白玉瑕——有没有可能你没得选?又或许你早已经选了。白平甫的因,结成今天的果。不是么?” 若是高政在执棋,白玉瑕根本回不来。等到革蜚的真相传出去,给白玉瑕的交代也早已准备好。 但高政什么都不说。 他只需要向姜望表明态度,不需要辩解自己。痴愚贤肖,任人言说。 “我感到我的意志正在发生改变,我慢慢地想要杀死这个名为‘姜望’的年轻人。”文衷解读着内心意志的变化,并评价道:“很有趣的体验!” 高政走进了房间,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怅惘:“这时候我意识到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已经死去了。” 这一切太真实,从历史投映出来,恍惚以为自己还活着。但如果他还活着,他的意志怎么会被改变? 谁都不能影响他,什么阵法都不行! 镜湖里的时空走廊本就逼仄,囚室般的房间更是只有五步见方。 当文衷和高政也挤进来,“房间”几乎被挤爆,体现一种坍塌感! 四位臻于巅峰的真人,仅仅是认知的冲突,就足够摧塌这个房间的基础。 布置在这里的时空天堑,可以将距离无限拉远。但在文衷和高政面前,都是一步就能跨过的沟渠。 “年轻人,你要小心了。”文衷虽然陷在身不由己的状态,却并没有情绪的宣泄,他是真正有智慧的人,不会做任何无用的对抗。他只是笑着对姜望道:“我将对你出手……我很强!” 能够真正立起越国的脊梁,能够在退位之后,单独毁灭诸葛义先的玄枵星神,文衷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姜望仗剑蓄势在时空暗茧前,也笑着回应:“虽然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但我想说——世间之隔莫过于生死,长相思不能与两位绝顶真人交锋,是我很大的遗憾。天机真人也算成人之美了,我非常愿意见识两位豪杰的力量!” 此时的形势看似和开始没有太多区别,在越国天子玺出现后,他还是要以一敌三。 但时空天堑不再是阻隔,时空暗茧即将被灼破,他也在文衷和高政的帮助下,对这镜湖、对这“时空镜河天机阵”有了丰富的知见。他看得到生机。 任秋离的声音在已经薄如细纸的时空暗茧里宣出,在越国天子玺的作用下,恢弘如鼓,敕命天威:“抓紧时间,速杀此獠!不要给他冲击衍道的机会!” 文衷身形一晃,已然越过时空天堑。他一掌高抬,掌心纹理顿时活了过来,好似山川江海,越国社稷在其中!既见历史之厚重,又有天下之磅礴。 一掌下压如天倾,八方龙气定乾坤! 但在这之前,他的声音先一步送到——“我这一掌,是我当年所创。取钱塘蛟气,掠东海龙意,合大越国势,缠千军血旗,聚万民之心,遂成此【江山龙印】。我要趁你纠缠时空暗茧,先断你剑势,再绝你神意,然后变【江山龙印】为【万里惊神指】。这门指法是在与楚国伍氏【大天绝指】交手后得到的灵感,要点在于一个快字,念动惊神,万里一瞬,其本质还是对元神的伤害。” 他自曝其真! 在真人与真人的厮杀中,这简直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 尤其他面对的还是姜望。 为其所知,即为其所制。 那只诠释着山河万里的手掌,在天倾般的势头里遽止,掌心正中,出现了一个红点。 红点倏然扩张,变成了一道剑创,仿佛只是一个恍惚,寒亮的剑刃就已经填塞此创。这是视线被利剑斩断了,完全跟不上剑锋的轨迹,才会在视野里留下这么突兀的一幕。 在变【江山龙印】为【万里惊神指】之前,文衷的手掌就已经被刺穿。 长相思的剑身穿过他的掌心,剑尖倾斜上挑,刺入脖颈。 汩汩,汩汩。 鲜血如泉涌。 越太宗文衷低头看了一眼这剑,咧嘴道:“好剑术!” 这是和着血的咕哝。 这简单的三个字,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了。他穿着冕服的威严身影,像是一张燃尽的剪纸。无风成烬。 他曾向楚天子献表,他曾在钱塘江悲哭。他没有三宫六院,足迹却遍及越国每一寸河山。他是越国建庙以来的这段岁月里,做得最好的君王。 他也被时光席卷。 至少在死亡面前,他仍然是自主的。 现在轮到了高政。 越国的隐相并起剑指,在身前轻轻随意地一抹,抹出住一柄两指宽的长剑,五指一翻,握在掌中。 对于文衷的消失,他面无表情,对于姜望的注视,他平缓地开口:“姜真人在天京城的一战,留影石满天下乱飞,卖出天价。我买来反复地看。你是一位几乎没有弱点的强者,生死间的嗅觉更是堪称绝顶。你对于危险的反应,有时甚至会先于你的思考发生,这是你的优点,也是我的机会。我若要杀你,就要以局设局,用险弄险,让你的本能和思考产生冲突。我这一剑,当以……” 这与其说是要决死,倒不如说是在教学! 以随时可以衍道的绝顶真人的视角,教姜望如何斩去最后的弱点,教姜望如何杀死自己! 时空暗茧中的任秋离不能再按捺。 “够了!” 那历史长河中的越国天子玺,搅动河水哗啦啦,直接跳将入阵,印在了高政的颅顶! 铛! 像是丧钟鸣。 高政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横在身前的那柄直剑,还未来得及显露锋芒,就在姜望遗憾的眼神里,一寸一寸的消失了。 高政自己却很平静。 在这柄剑消失的过程里,他注视着姜望:“文景琇有自己的主意,这是他一生名业所在,他也倾尽所有。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是他一人之过。姜真人要杀要剐,皆他自取——不要迁怒越国,给越国新政一个机会。” 他的眉头仍然紧锁,从姜望在隐相峰后山看到他的第一次,这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天下之忧何忧也! 他仍然是那般孤峭冷峻,就连请求也十分骄傲。先给指点,再提希求。 “我没有迁怒的习惯。我不曾恨过越国。我尊重您和越太宗。”姜望说。 高政闭上了眼睛,他得到了姜望的承诺。 此刻他只是一个历史的投影,但他也做着高政做了一生的事情——为这个四处漏风的国家,山河不稳的社稷,缝缝补补,年复一年。 他消失在房间里,是历史长河中一朵稍大的水花,沉没下去,也就沉没了。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姜望提剑转身,看着靠墙而坐的任秋离。 时空暗茧只剩最后的几缕丝织,任秋离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当然不是放弃。 就在下一刻—— 恐怖的飓风绕身而起! 在她骤然睁开的眼睛之前,飘飞着一道道时空的裂隙。 高政、文衷正在消解的力量,混同在岁月的河流里,有如天瀑向她倾倒。 因为是被姜望杀死,因为是他们自愿,所以不必再担心这些力量的不纯粹。 天机真人已经立足洞真顶层的力量,还在近乎无限地拔升! 越国天子玺的真正用途在这里,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越人虽死,仍为越国之魂魄。 高政、文衷的力量被她征用,令她在此刻抵达一种以往不可企及的力量。 【假性衍道】! 任秋离定定地瞧着他,一如先前被他定定地瞧着:“试试看,你能不能在我杀死你之前,走上绝巅——”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 因为面前的姜望已经不见。 上一刻有决死之势,这一时无惊鸿之影。 专注于掌控力量的她,只看到一道曲折的、穿越时空的飞虹。 一瞬间窜出房间,在那时空走廊纵身一跃,打破冥顽,跌落浩荡河流。 姜望竟然对这座大阵已经有了如此深刻的理解。 姜望他……跳进了越国历史!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四章 道历二五三一年 “哪里走!” 任秋离一把将所有的力量都收拢,任飓风雷霆绕身,紧随其后,像一尾吞海巨鲸,追进那波涛汹涌的历史长河。 她不惜浪费许多力量,也要追近姜望的尾迹。 一幕幕历史片段走马观花,这一刻她的眼睛仿佛漩涡,算力推至极限。 历史长河之中,惊涛倒卷,一前一后两个微渺的光点,一追一逃。 一切他者的力量都不可靠,自我拥有的,才是永恒真理。 正如长生君对陆霜河的期待落了空。 任秋离深谙此理,所以她一开始就做了两手准备。 她始终端坐于那黑色线段编织的靠椅,从头到尾没有挪动一步。那张椅子是无数历史的线头,她本身即是“时空镜河天机阵”的核心。 越国历史的力量为她所借用,她也理所当然地持力于自身。 她借来了越国天子玺,是为了镇压文衷、高政这等绝顶人物有可能制造的意外。也要在“意外”发生之后,拔其力而自用。 文衷和高政不肯为她挥剑,那便碾魂碎魄,铸此二者为剑。 她亲持此锋,在【镜湖】之中把握假性衍道的力量,亲斩姜望。 摆在姜望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当场被她杀死,从此威胁不到陆霜河。要么跳过积累,强行冲击绝巅,这是唯一的生机所在,且还要看姜望能不能争得到。 她虽然嘴里说,不要给姜望冲击绝巅的机会。 但姜望今日若提前衍道以破杀局,她的目的也算达到。 于她自己当然是次选,被迫衍道的姜望一定会杀死她。可姜望提前衍道,陆霜河那一场洞真绝顶的约斗,也就无约自消。 陆霜河是信奉天道无情的人,他可以坐视年幼的易胜锋与姜望争生死,选择带走活下来的那一个,绝不因为两个的天赋、心性或者别的什么因素,做出偏向性的干涉。 他自己绝不会提前来扼杀姜望,但姜望若没能走到约定的那个位置,那都是天理自然,姜望失约。 无论姜望是战死还是提前衍道,既已失约此战,陆霜河都可以放下执念,登临绝巅了。 对任秋离来说…… 那就够了。 当初她陷落生死之间,断绝未来,不再拥有价值,连她的师父都放弃她。只有一柄来自小世界的剑,从天而降。 那个人告诉她……“朝闻道”。 功名利禄,恩怨情仇,眼前的所有一切都不重要,唯“剑”是天理,唯“道”是永恒。 往后的人生变得很简单。 那人唯道而已。 她唯那人而已。 时光荏苒至今,她有天下无双的算力,又提前设局,借洞天之宝,用山河为阵,本应有十足的信心灭杀姜望于此。本不该有“姜望提前衍道斩破杀局,也算达到目的”的想法。 这实在是孱弱的念头。 若叫陆霜河来评价,他一定只会默默地闭上眼睛。 她自己明白为什么——斗昭把她的自信斩掉了。 她早就认识到缺憾难弥的本源,会让她的道途怎样艰难,师父当初放弃她,是确实看不到指望。可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探索洞真的极限,而且已经在极限。世上还有比陆霜河更艰难的路吗?她也可以走过来。 她认为她输给余北斗的,只是自己早年不幸留下的缺瑕。 直到与斗昭生死逐杀,她才真正看清楚,那一点遗憾在真正的绝世天骄面前,是多么的显眼,多么不可回避! 当她决意面对与斗昭同为太虚阁员,且战绩更耀眼的姜望时,她不得不掂量了又掂量。 她并非担心自己的生死,她担心的是自己帮不到陆霜河——哪怕陆霜河并不需要。 她非常清楚,这个世上除了她,没人会帮陆霜河了。 姜望若死,天下悲切。陆霜河若死,只有欢呼! 她最初的算局,本是要用越国历史长河里的精彩,补足自己早年的本源缺憾,借大阵成局,一举踏足绝巅,从而轻易抹杀姜望。 这是最完美的结果,可是因为姜望这个名字,她没有把握做到。 在陨仙林里颠沛流离的她,已经没有算定所有的自信。又顾虑文衷和高政的不可控,才在斟酌再三后,改成现在这般计划。 她已不敢奢望,退求其次,又频加保障。这一局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应该是万无一失。 但她仍然没想到,姜望选择了第三条路——逃跑。 在一个根本没有路的地方,在【镜湖】所创造的这样一个极其狭窄的空间里,姜望竟然也能找到逃生的可能性,躲进了时空镜河天机阵所映照的越国历史长河中。 家徒四壁,无门无窗,他上梁揭瓦而去! 这需要满足至少三个条件。第一,姜望要对“时空镜河天机阵”有足够的了解;第二,他要对历史长河有所洞察;第三,他需要足够敏锐,抓住任秋离归拢力量、放松大阵掌控的那一刹。 第一个条件得到了文衷和高政的帮助,第三个条件算是这等天骄的必备素质,第二个条件……姜望这等从未接触星占,也未听闻有卜算造诣的人,是如何在历史长河中表现得游刃有余? 任秋离一时想不到答案。 但姜望所跳进的这段历史长河,仍然是在“时空镜河天机阵”控制的范围里,他没可能通过这段历史长河,逃到别的地方去。 若要强行举例,便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有一个复杂曲折幽深的时间蜂巢,姜望近乎无限地收缩自己,跳进了这个蜂巢里,让人一时捕捉不到。 任秋离无法摧毁这个时间蜂巢,因为越国的历史是真实存在的,镜映的历史也依附在镜湖中。若她强行抹掉这段镜映的历史,她短暂从这段历史长河获得的力量,也会随之消散。 届时假性衍道的力量不复存在,她和最擅长争生死的姜望同处一室,直面彼此,笼斗生死。那画面简直不敢想象…… 所以姜望其实只给了她一个选择—— 她只能亲身追入其中,凭借自己算力上的优势,在长达一千五百九十二年的越国历史里,精准捕捉那偶然的一天,抓住姜望,然后杀死姜望。 …… …… “赌玉了,赌玉了!朋友,赌石玩不玩?一刀切下去,命运从此改变!” 集市的喧嚣瞬间入耳。 一个精瘦的汉子,捧着一块笨石头,在面前晃啊晃的,想要吸引今天的第一个冤大头。 静静站在人潮中,闪烁仙念星河、沉默收集情报的姜真人,无疑很符合冤大头的定义——头上戴的玉冠,腰间悬的剑,身上穿的衣衫,都是有钱人的样子。人却像根木头,杵在大街上发呆。 有钱且傻。优质客户。 姜某人无视了几乎戳到鼻梁的这块笨石头,微微侧了侧头,笑着问道:“小哥,今年是哪一年?”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我问道历。” 精瘦汉子一下子就把石头抱回去,嗤笑一声:“你想说你是从未来过来的是吧?” 姜望惊了一下。 精瘦汉子继续道:“先假装不知道年代,然后拿出各种伪造的证据,让人家相信你是从未来穿越时空而来。最后把你的‘好东西’卖给我,随便拿块石头,说将来很珍稀——你不是第一个玩这一套的啦!大家都是同行,就别浪费时间了。骗别人去吧!” 姜望听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是真有个这么奇思妙想的骗子,还是真的有“同行”,来过这段历史。 此时他已经获得更多情报,知道这里居然是小白的老家,琅琊城——现在还不叫“琅琊城”,叫“琅山镇”,远不如后世繁华,建筑风格跟以后也有很大的差别,但人们的口音却是很相似。琅山人说话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入声短促,语速极快,句尾语气总是又硬又冲,好像随时要干仗。 想了想,姜真人掏出一块银子,举起手来:“有奖问答,谁先答出来,银子就给他!” 在骤然聚集过来的目光中,他问道:“先问个简单的,今年是道历的哪一年?” 人们面面相觑,有个大婶没所谓地喊了一声:“道历二五三一年!” “接着!” 一块银锭丢到了她手上。 实实在在的银子!真给! 人群瞬间沸腾了。 “下一个问题!” “问我问我!” 但那个人傻钱多的青衫男子,已然消失不见。 …… 姜望立身在钱塘江堤,看大潮迎面而来。 在时空走廊里的战斗,给了他不少信息。他已经知道【镜湖】的现世寄托在哪里,无非是钱塘江底,无非钱塘水师所镇,那的确是最隐秘的地方。 越国一直在楚国划下的区域里发展,困顿不得出,虽有岁月之经,版图没什么变化。 姜望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动念便从琅琊城到了钱塘江畔。 相较于琅琊城的变化,钱塘江倒是波澜如前。 钱塘水师早就建起来了,【镜湖】应该也已经在越地落下。 因为现在是道历二五三一年! 道历二五三一年的琅琊城,还很流行赌石。小白家里好像就是这个时期开始发迹的。 历史上这一年是……韶国灭燕! 曾经镇压祸水、辉煌一时的大燕皇朝,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廉雀他家先祖,也是在这个时期迁徙,最后落脚东域,成为后来的南遥廉氏。 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事情,发生在这时候的越国——越太宗文衷,正是死在这一年。 倘若不考虑任秋离的追杀,这些历史事件,姜望都想亲自见证。 韶国灭燕在越国的历史范围外,无法观测,但至少他可以看看文衷和星神玄枵的厮杀,看看诸葛义先是如何阻道、文衷又是如何在死前毁灭星神。 他是一定能够从中学到东西的。 但若是只够时间做一件事情,他还是要先来寻找【镜湖】。 他想要尝试从这个历史片段里了解【镜湖】,了解越国护国大阵,像文衷、高政那样,赢得对“时空镜河天机阵”部分掌控。 文衷和高政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做到。 而与文衷、高政不同的是,他非历史投影,他可以借这份权柄脱身! 他当然不可能在越国历史长河里躲一辈子。 这个时期正是钱塘水师的巅峰时期,越太宗文衷也不知还有没有走到身死的那一天。姜望十分低调,屏息凝神,悄然无声地潜入水底。 要在茫茫钱塘江,寻一个不知外显为何物的【镜湖】,不啻于大海捞针。但姜望早有准备,他在道历三九二八年的镜湖里,还留下了信标——那是回忆的牵挂,念头的尘埃。 此刻竖起一指,举起一颗缓缓旋转的、晶莹剔透的仙念,细细感受那同在阵中、跨越时空的联系…… 轰! 天机真人任秋离,携风带雷,以无比磅礴之势,骤然降临钱塘江! 天高三尺,水降十分。 姜望这边才动念,她竟然就已经捕捉到痕迹,寻找到了历史中的具体一天,来到具体的地点! 这是姜望自得到念尘以来,第一次被对手发现联系,反溯本尊。 这是一个难忘的教训! 任秋离已是假性衍道之态,占据力量上的绝对优势,不需要再跟姜望算来算去。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五指一翻,似鱼龙之跃,转指成印,强压而下。 南极上生印! “坐南而寿,跪北而死。天命上生,运死鱼龙。”——《寿南长生经》 此印一落,整座钱塘江都随之下沉,生机被掠尽,水势将枯竭! 越国历史无真君,她可以横扫一切。 她更有越国天子玺的支持,可以不必在意越国历史的反击力量。此时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此般力量毫无顾忌,她只求第一时间逼出姜望,将其杀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身在江底的姜望,也果断挥剑,斩开一道时空之隙—— 在这样的境况里,冒险在道历三九二八年留下痕迹,用念尘来寻镜湖,其实也是别无选择。若是自己慢慢来找,倾尽钱塘之江水,不知要寻到何时。以任秋离在星占上的造诣,早晚都会找上门来。他只能赌一赌,是自己更快地把握镜湖,还是任秋离更快地捕捉轨迹。 现在赌输了,他只能错过这个关键的年代,逃亡其它时光。 钱塘正要干涸,姜望正要离开,任秋离正要阻止……就在这样的时刻里,忽然有点点星光,起自钱塘之底,飞速蒸腾。 星光汇涌成河。 这是一幕奇景—— 钱塘江在下沉,星河在上涌! 姜望悚然一惊,他在那星河之中,看到了一尊手持宝瓶的女性星神。 星神玄枵! 此星神正在钱塘之底,时空交汇之处,星河漩涡中心,与一位手长过膝的富态真人交战。 历史竟有如此奇妙的交响。 玄枵战文衷,竟然发生在今天! 原本是悄无声息地发生在钱塘之底,随波涛一起下沉在历史中,如今却被未来时空的来客惊动。 比姜望更震惊的,是已然“假性衍道”的任秋离。她在第一时间,对上了玄枵骤然回转的眼睛! 但真正惊悚的是—— 在道历二五三一年的这一天,她看到的不是“玄枵”的眼睛, 而是于道历三九二七年,在陨仙林遇到的星神“降娄”的眼睛! 或者也不是“玄枵”和“降娄”。 那双眼睛里涌动的,是深藏在楚国【章华台】里,那永恒不休的信息星河! 星河淹没了她的目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五章 柳条抽枝成新绿,长堤旧枕复何年 那宝瓶漆纹繁复,仿佛描绘宇宙至理。玄枵身姿曼妙,等同美的诠释。 瓶中插着几枝细柳条,养得很鲜亮,水汽氤氲,碧色欲滴。 发生在钱塘江底,隔开了所有外在注视的这场战斗,越太宗文衷落在明显的下风。此时他退位已经一年,虽然政纲得继,但伟力难归,官道力量已然消散了许多,正在谋求固道…… 简单来说,这一年的越太宗,个体战力不在巅峰。 诚然他有顶级真人的眼界,可他的对手,却是拥有楚国大巫的见识! 这场战斗之所以缄然无声,是交战的双方都有意控制动静。 玄枵不愿意公开杀死拥有巨大声望的越国太宗,文衷不愿意让他的国民看到他这个好像英明神武的太宗,被楚国人轻易地杀死,像杀一条狗! 这本该是遗失的故事,掩盖在岁月尘埃下。 但在任秋离出现的这一刻,玄枵移开了目光。 任秋离是一个在岁月长河中溺水的时空旅客,她的心神随视线一起下沉,沉落在玄枵眼中,在无尽的信息星河里。 繁杂信息一瞬间全部涌来,将她的思维之弦一根根崩断,几乎将她的脑海爆开! 在道历三九二七年,楚国兵围度厄峰,传承古老的南斗殿,遇到覆灭危机。 彼时任秋离把算力推到极限,借助兵墟的复杂以及陆霜河的锋利,成功逃过诸葛义先的卜算,躲进陨仙林里。 这几乎是天机真人一生的荣耀战绩! 因为她面对的是楚国星巫诸葛义先的卦算,哪怕只是短暂抽出心神的一念,也是山倾海啸,足够翻覆人间。 而她逃脱了。 但她真的逃脱了吗? 此刻在越国的历史长河中,在道历二五三一年的这一天,与这双星河浩荡的眼睛对视,仿佛才是初逢—— 从时间的顺序上来说,道历二五三一年的故事,当然在道历三九二七年之前发生。 时空悖论就这样发生了。她在事件上先遇到星神“降娄”,但在时间上先遇到星神“玄枵”。 究竟哪一方是“因”,哪一方是“果”? 任秋离头疼欲裂! 这天翻地覆的剧变,只源于一个对视。 在她看到那双星河般眼睛的时候,飓风骤止,雷霆陡消。 修道这些年来所积累的一切,为自己所装饰的武备,一刹那全被剥离,她感觉自己置身荒原,又回到那孑然一身、抱膝等死的时刻。 她所有的努力不值一提,在绝对的算力压制下,如天命卸甲! 这时那荒原上即将冻死的女人睁开眼睛,恍惚中好像看到一缕白发。 朝闻道…… 朝闻道! 任秋离遽然惊醒,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濒死的那一刻拔出水面,大口喘息。 但她在越国这段历史里得到的力量,已经无从感受! 星神玄枵自宝瓶中抽出柳条,轻轻一甩,水珠飞溅各处、折射天光如虹光,开口说道:“一切外力非己力,因缘来去一场空!” 这仿佛是一道命定的谶语,任秋离虽然没有在信息星河里溺死,凭自己的算力和信念浮游而起,却被剥掉了外力。 她没有时间来斟酌此刻,没有空隙来审视自身,因为她的视野,在这样的时刻里,已经被一道剑锋剖开。前一刻斩破了时空缝隙,步子都迈了出去、准备逃亡历史长河的姜望,这一刻已经提剑杀来! 好一个反复横跳、天下第一变脸真人! 任秋离顾不得许多,身形直接往后一仰。这一记仰跃,体现了生死之间的力量感,仿佛鳞撞礁石、鱼跃龙门—— 时空生隙,一如龙门开,她纵身一跃,穿隙而过。逃离道历二五三一年,逃进了历史长河中。 姜望当然不肯放过,如影随形,紧逐其后,也跃身其间。 流光一瞬一千年,此追彼逐如梦中。 攻守之势易也! 在跳进历史长河的那一刻,姜望禁不住回头。 就在这流光一瞬里,他看到道躯已然接近崩溃的越太宗文衷拔身而起,在时空的波纹里,一记手刀,洞穿了星神玄枵的后心! 耳中听得文衷的怒喝:“纵是诸葛义先亲临此身,也不该在与我生死战中分神!你何等傲慢!” 宝瓶高高飞起,净水洒落钱塘。 星神玄枵的道躯就这样崩溃了。 柳条抽枝成新绿,长堤旧枕复何年! 时空缝隙已关闭。 被阻隔的是已经发生、且不能被改变的事实。 道历二五三一年的越国随浪而去。 姜望心中的浪涛,却久久不能平息。 历史上星神玄枵阻文衷之道,是诸葛义先亲临此身为之。 而文衷之所以能够摧毁这样的星神玄枵,是因为星神玄枵分神给了来自道历三九二八年的任秋离一击。 历史在此产生了螺旋式的回环! 他曾在内府境的时候,就被余北斗带着跳出命运长河。 但他从来不曾真正懂得命运。 他读完了厚重如山的《史刀凿海》,他经历了许多次必然会镌刻历史的重大事件。 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对历史有多么深刻的认知。 历史是命运的汇聚,历史也是命运的支流。 他身在其中。 史书读千遍,不如历一回。 这一幕这一刻带给他的震撼,将永远停在他心里。 但震撼归震撼,他的动作是半点不耽搁。踏行历史波澜,如逐水云之间。 他先前逃跑的时候有多快,现在追击的时候就有多着急。 任秋离还能通过星占,在历史长河中算出他的落点,捕捉他的踪迹。他若是丢了任秋离的踪影,只好两眼一抹黑,在这一千多年里随缘出剑,扎到什么是什么。 “天机真人!”在这极速的追逃之中,姜望的声音于历史中回响:“再不停步,我就掉头回太虚阁,从此不问世事,等到洞真无敌,便去找陆霜河了!” 历史长河无回声。 任秋离当然知道姜望不会掉头。今天她和姜望,只有一个人能够走出这段历史。 她已经有悲观的预期,但仍要做最后的努力。 …… …… 越国太庙之中。 文景琇跪坐在那高大的塑像之前,已经很长时间。 君主无言,岁月有声。 皇帝在活着的时候很难得到负面的评价,唯有身死的那一刻,才得定论。 在某一个时刻,灵祠中的气氛好像“沉”了下来,变得十分肃穆。灵香的青烟开始隐约,那高大的塑像泛起辉光,一瞬间好像很遥远。 文景琇终于等到了他所等待的,仰起头来,虔声高呼:“后世不肖子孙文景琇,拜迎太宗。愿以此天子之身,承先祖之意,迎太宗归来!” 他当然知道,任秋离创造了“时空镜河天机阵”,并要利用此阵,镜映越国历史,完成对姜望的绞杀。 正是这门阵法的存在,才让他确信任秋离真个能杀死姜望。 他当然清楚,任秋离借用越国天子玺,是为了镇压谁。纵览整个越国历史,能够对姜望造成威胁的人,也没有几个。 越太宗肯定会出现在“时空镜河天机阵”里,而他借出越国天子玺,也是为了谒见太宗! 高相和太宗都能在“时空镜河天机阵”里掀起波澜。 他也是当世真人,他还是当代越君,他握持这方山河最高的权柄,他拥有【镜湖】。 他也有他的布局。 譬如此刻,他截留了越太宗的历史投影,想要以自身承其意,迎接太宗的复生! 身为越国皇帝,他是太宗的嫡脉血裔,他与太宗坐到同样尊位,他与太宗有同境修为,他这一生,逢年过节、寿时礼时,对太宗的祭祀从未放松,血祀相连……所以在太宗意志出现的那一刻,他身承太宗,就具备了可行性。 这灵祠中的时空阵法早就已经准备好,同样是勾连了护国大阵、以镜湖为基础,凭借地利优势,对任秋离的大阵进行小小的借用。他也倾越国府库,备了最好的阵材——从和任秋离搭上线的那一天,他就开始准备这一切。 他自知没有顶级智略,无法跟真正的智者对弈,他信任真正有智慧的人。所以前半生对高政言听计从,以天下相托。所以在抚暨城这一局,他也放开棋盘,让任秋离任性施为。 但他对高政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对任秋离则只是互相利用。他把棋盘交给任秋离,是为了借用任秋离的能力,借“时空镜河天机阵”,与历史中的越太宗建立联系。 他真正的目的,是让越太宗归来执棋! 高相说——“明君不任万事,明君任万事之德者。” 他牢记在心。 他不仅仅舍得放权,“任万事之德者”。他还放弃自己的一切,包括这具躯壳,去迎真正的明君! 他的决心不可谓不大,付出不可谓不多。 但时空长河,没有回响。 那座太宗的威严塑像,就止于生辉的那一刻,没有更多变化发生。 是太宗不愿?还是不能完成? 是仪轨不足、祭祀有失,还是任秋离有所察觉,暗中阻止? 终究从历史中复活先祖,是超乎想象的事情,准备再多也不见得能够成功。 文景琇悲声道:“生而为君,不能当国,失政为万民憾,失国是千古恨。天下大事,我无能也,不可承之!” “此身不计,此命不恤,遥映千年,惟愿大越永昌!惟愿文姓皇室,荣血不衰。” 他蓦地拜服下来,以额撞地,发出老僧敲钟般的一声响,喉中似老鸦咽血:“太宗请归!” 灵祠寂然无声。 不是努力就能被认可,不是等待就会有结果。 文景琇从来不是一个天真的人,当他坐上越国皇帝的宝座,高政教会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认清现实”。 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认识到国家的局限。 认识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认识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再去想办法做点什么。 时间坚决地流逝了。 没有带来更多光彩。 文景琇眼中的悲壮、慷慨、坚毅,逐渐揉成悲哀、绝望、痛楚。 他的计划失败了。 但他之所以感到痛苦,不是因为计划的失败。而是因为他不能在失败之后昂扬地站起来,他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是一个高踞王座但不知怎么走出绝境的君主,是一个迷路的领头羊,不知道能把这个国家带往何方。 可他必须要承担。 他身后已无人。 在长久的缄默之后,他决定碾碎所有情绪,继续走向他力不从心的未来。 当冷风撞响太庙的铜铃,当炉中的香头开始飞灰。他抬起被重负压低的肩,按住腰侧的天子礼剑,正准备起身。 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仿佛从血脉深处响起的声音,回响在魂灵尽头—— “我这一掌,是我当年所创。取钱塘蛟气,掠东海龙意,合大越国势……” 越国太宗文衷的声音! 文景琇保持着按剑起身的姿势,就此不动了。他屏息凝神,专注地听着。他听出来这是太宗在任秋离的驱使下,与姜望战斗。他听得出来这是太宗对姜望的示好,是太宗在诸般限制之中求争死亡的自由! 但为什么这段话会让他听到呢? 难道是要表达对他这个后世子孙的不满? 不。对于后世子孙的愚蠢,太宗当然是有不满的。但在木已成舟之时,表达不满毫无意义。太宗那样的人物,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就连他文景琇都不会纯粹地宣泄情绪。 名为文衷的那位传奇,一定有什么讯息需要传达。 且只有此刻的他能够接收。 仰看着那尊塑像已经看不真切的面容,文景琇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当场一翻手掌,结出【江山龙印】。他的五指大张,向着太宗塑像的面部,仿佛要将其托举。 以掌覆面,不敬上贤。 但这一掌托到一半,又翻覆山河,变印为指,如雷霆乍出于重云之间,点出【万里惊神】。 这一指正在太宗塑像的眉心处! 血脉对应,尊位对应,环境对应,印法对应,指法对应……好像一张跨越时空的票据,对上了所有暗记。 历史在血液中回响! 先代筚路蓝缕,文氏起于草莽,涓滴过往汇钱塘。 文景琇自灵魂深处生出一种几乎伏地的战栗。 世间一切都静了,耳边只有太宗文衷最后的声音,带血的赞叹——“好剑术!” 他知晓太宗的历史投影也死去了。 面前的太宗塑像,那影影绰绰的辉光,倏然间汇成一处,化成一卷黄轴,跌落下来。 文景琇仿佛看到太宗的身影,跌回历史长河,而那卷黄轴,却跌落他手中。 大约是在历史的阴影里贮藏了太久,十分寒凉。 他一时悲从中来,却又不能成声。 有万般情绪,不能与人言说! 他强忍着悲痛,稳住自己的双手,将那卷黄轴缓缓打开…… 又骤然收起! 他看到了这个国家,最后的选择。 这是死在道历二五三一年的那位君主,所留下的遗局。 站在越国历史开端和终焉的两位绝顶人物,一个死在钱塘江底,一个死在钱塘江畔,死的过程都很突兀,但死的的结局并不突然。 他们都是为这个国家奋战到最后一刻,死亦未休。他们也都,留下了一点什么。 江浪拍堤,江风拂柳。 滚滚钱塘,将多少英雄埋葬! 【感谢书友“哩搞什么灰机”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49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六章 画凤 “你们……刚刚说什么?” 在理国首都义宁城的一处酒楼里,两个刚刚还兴致勃勃谈论天下大势的酒客,被一双爬满了奇特纹路的凶厉的手掌,打断了谈兴,掐死了话茬。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 他们扭曲的两张酡红的脸,挂着青菜、红烧肉、酒水和碎瓷,被死死地按在酒桌上。 这双嶙峋的手,属于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 事发之前只是独在角落喝酒,压根不引人注意。 而在暴起发难的此刻,将整座酒楼热腾的气氛冰封。 所有人现在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所有人都感觉得到危险! 这一按用力之大,把酒桌桌面都已经按裂,可以看到裂纹密密麻麻,但偏偏桌身紧绷着,不肯垮塌,牢牢支撑着两张可怜酒客的脸。 这说明至少在力量上,这个斗笠客还保持着精微的掌控。 斗笠客稍稍抬起头,那张实在不好看的脸露出了一角,狞恶地重复道:“你们再说一遍!” “说……说什么啊大爷?”被按在桌上的其中一个酒客,脸上已经有许多碎瓷压出的伤痕,含糊不清地求饶:“饶命!我们没说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另一个酒客完全吓懵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快把人放开!我们已经报官了!”有人壮着胆子这样喊道。 斗笠客狠狠地一扭头,一眼看过去,出声的那人直接被撞飞!高高飞起,重重摔倒,生死不知。 整个酒楼雅雀无声。 斗笠客好像藏着巨大的恨,咬着牙道:“你们刚才说凰唯真……凰唯真什么?” “爷爷!我们很尊重凰唯真,我支持他回来——”那个还能说话的酒客哭喊道。 “不是这个!” “凰……凰唯真归来的关键,那个叫革蜚的失踪了?”说话的酒客仿佛想到什么,整张脸扭曲成一团:“亲爷爷,我们只说了这个,没说别的啊——” “是啊。”斗笠客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好像马上要将手掌下的两颗脑袋捏爆:“你们说……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我们说得不对吗?太爷爷,我也是听别人讲的。”酒客两股战战:“我们要是哪里说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孩子一个改错的机会……” 这时酒楼外忽然响起一声清喝,把弥漫在酒楼里的肃杀气氛,敲碎了几分:“革兄!” 那人笑着走进酒楼里来:“怎么来理国,也不跟小弟打个招呼,以至于叫这些不长眼的人,冲撞了你?” 酒楼里一霎汹涌。 “范大人来了!” “原来他就是革蜚啊……” “让范大人好好教训他!” “嘘——不要命了?” 来者正是理国黄河天骄,如今的北道总管范无术! 他仍然不分季节的带着折扇,只是已经沉稳了许多,不似当年和钟离炎一起闯荡山海境时那般轻佻。时间催熟了很多人,他也是其中一个——从这个角度来说,钟离炎倒是“其质不改”。 今天的真人革蜚,对弱小的理国来说,是一尊足以扫灭社稷的恐怖怪物。 他在理国首都的酒楼里忽然发作,理国上下没有人能稳稳地站到他面前来。不是没有勇气,是没有必要。 大军调来也是纸糊一般。 曾经的第一高手、神临境的段思古,甚至都受不住革蜚的吹息。 在酒楼里发生争吵乃至殴斗,是多么寻常的事情。但是对今天的理国来说,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就是灭国之祸! 老百姓不知深浅,或者还以为他们盖世无双的“范大人”,能够教训革蜚。理国的高层,却必须对自己有清醒认知。 范无术是主动请缨而来,甚至还阻止朝廷向书山传讯求救。 他现在已知晓革蜚的躯壳里是山海怪物,不想用危险来刺激一头野兽。 当官之后他的威严很重,现在尽都收敛。他的折扇插在腰间,特意除了官服穿上儒衫,紧急赶来而意态从容,突逢惊变却脸上带笑。他对革蜚亲热地行了一礼,又挥挥手,让酒楼里的人都退去。 观者退去如潮。 仅剩被革蜚按在桌上的那两个。 范无术看着革蜚,笑容和善。革蜚也看着范无术,眼神凶狠。 一阵沉默之后,革蜚松开了手,两个无辜酒客踉跄而去。 范无术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在空荡荡的酒楼里,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好久不见了,革兄!你现在好像有点紧张——我对革兄没有敌意,理国也实在没什么可以让你紧张的……咱们坐下来聊聊,怎么样?” “聊聊……嗬嗬。”革蜚没有坐。 人类发明了“礼”和“法”。 在革蜚的认知里,前者是“纸糊的枷锁”,后者是“铁铸的囚笼”。 “礼”的本质是“安全”,双方用“礼”来表示——“我对你没有威胁”、“我不会伤害你”。 革蜚不认为自己不会伤害范无术。 他需要用野兽的方式寻回安全感,因为在这个人类世界里,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 双手撑着将裂未裂的酒桌,他听到血液在自己的喉间翻涌。 他想吃肉,喝血,杀人。 “你想跟我聊些什么?”他问。 范无术温声道:“或许,聊聊革兄紧张的原因?” 革蜚的瞳孔骤然收紧,杀意几乎不能按捺,仿佛下一刻就要突出獠牙:“你觉得我紧张吗?” “是我紧张,革兄!”范无术立即抬起双手,表示自己非常无害:“我是想说——我对革兄没有任何威胁,理国也绝不是针对你的地方。是什么让你感到不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革蜚呲了呲牙,恨恨地道:“我没有不适。” 他曾经以为山海境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只要一个不留神,那些匍匐在黑暗中的异兽就会蜂拥而来,将你撕成碎片,把你变成登神的养分,践踏为山海境的泥沙。 没有什么可以信任,所有的山神、海神,包括世界规则,都是不可靠的。 每一个想要活得更久的异兽,都要在不断演化的世界里,不断去适应新的规则。 后来他成为山海境的主宰者,成为山海囚牢的“狱卒”,自认为可以代表凰唯真,甚至在凰唯真一去不复返之后,替代凰唯真,从“狱卒”变成了“典狱长”。就再没有过危险的感受。 也就混沌能造成一点威胁,但也只是一点点。 那些定期来山海境试炼的人类,全都是孱弱的,若非山海规则的限制,来一个他吞吃一个,哪有许多花巧! 他站在山海境的极限高处,触摸到幻想世界的边缘,开始向往真实的世界—— 他想那也只是一个大些的山海境,他终会在那个世界也一步步走到顶点,主宰一切。 可是出了山海境之后,他才发现。 就连山海境的创造者,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凰唯真,也无法主宰现世,甚至不能实现人生理想! 多么瑰奇的幻想世界,都能够演化成近真的磅礴。 那个名为“理想”的东西,难道比幻想还要奇幻? “理想”,是他在隐相峰学的第二堂课。 高政用了很长的时间,为他讲述凰唯真的理想。 他也在朝夕相处的过程里,看到了高政的理想。 这亦是另一种“言传”与“身教”。 但所有人类的课程他都学得很快,唯独关于“理想”,他始终无法理解。 凰唯真有理想,高政有理想,文景琇也有理想,革蜚没有。他一开始想称霸现世,后来只想好好活着——最好是随心所欲地活,不行的话委曲求全也行。 逃离山海境不容易,从幻想走到真实,他努力了很久,他要好好的活下去。 越国已经无法让他感到安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在那里下棋,文景琇也不值得他信任——那晚在抚暨城,他心中甚至生出死兆!野兽的直觉频繁预警,危险不仅仅来自于姜望。所以在窜出抚暨城之后,他直接逃离了越国。什么家国情怀,新政大业,师父师兄,他头也不回。 连山海境他都逃离了,还有什么囚牢能够锁住他? 他绝不承认他的不安。 在野兽的世界里,表达不安就是在体现软弱,软弱的结局就是死亡。 “当然,当然,革兄!”范无术态度极谦卑:“我刚才说的不是‘不适。我是问,是什么让阁下听得不顺耳?” 这位理国北道总管放开双手、坦露胸腹要害的行为,在野兽世界里是放弃抵抗的姿态。 革蜚心中无处停留的杀意,勉强顿住了几分。 他盯着范无术的眼睛,用嗜血的凝望判断这臣服有几分真切,但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对于他们说的那句话,你怎么看?” 范无术试探性地问:“哪句话?” 革蜚呲开尖牙:“不要给我装傻!” “小弟绝不装傻!只是跟革兄确认一下,以免因小弟的笨拙,伤革兄之意!”范无术语速极快:“现在南域到处都在传这个消息,说革兄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我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但我可以告诉革兄,这个消息是越国内部人士传出来的。至于是谁推波助澜,令它传播如此之快,我只能说幕后的推手有很多,不止一家。” “为什么?”革蜚一时想不明白,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愈发想杀人:“这些幕后推手都是谁?为什么他们都想对付我?” 范无术看着他的脸色,谨慎地道:“革兄,小弟试着说一说自己的见解,你看看有没有道理——我猜是有人想要验一验你的成色。看看凰唯真是否真能归来,又大概是通过什么方式。现在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不知前方是什么景象,不免有人投石问路。革兄,你是那颗投出去的石头。” 革蜚猛然抬头,斗笠都碎掉,长发乱舞:“投石问路为什么用我?我是我,凰唯真是凰唯真,他归不归来,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他按着的酒桌直接化作了空无:“我是革蜚!我是人族天骄,当世真人!不是他的造物!” “我同意!我完全同意你说的话,革兄!”范无术连忙安抚:“凰唯真归不归来,是他自己的事情,跟革兄有什么关系?那些传话的人,不怀好意!” 他直接拍胸膛做保证:“刚刚传得起劲的那两人,我马上安排把他们流放!” 这个“放”字还未落地,范无术的道躯已经轰然倒地! 革蜚像一头四足着地的野兽,整个人都扑在了范无术的身上,把他摁在地面,将地砖摁出不断外拓的裂纹。 那张丑陋的脸上,被激烈的情绪堆满。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暴戾杀意。龇牙咧嘴,声音像是撞出来的:“我想起来了,你跟钟离炎是朋友,你要害我,你想为他出头!” “革兄!革兄!你冷静!”范无术的神临金躯当场被按破,但他死死控制本能,坚决不反抗,以免触动山海怪物更激烈的杀意:“我害不了你,我今年三月才神临,我甚至攻不破你的防御。钟离炎是个死小心眼,我真要不自量力替他出头,他反倒会怪我抢他风头,往后不知要给我穿多少小鞋!冷静一下,革兄!” 革蜚死死地盯着范无术,他五指已经长出尖爪,满心都是杀念。他其实全然听不到范无术在说些什么,耳中只有“冷静”、“冷静”、“冷静”! 他很聪明,但是来到现世之后,他常常失控无法思考。高师说这是因为他在从幻想走到真实的过程里,遭遇了蒙昧。心头有“尘”,故而昧心。 所以常常要打扫。 在外扫庭院,在内扫心镜。 在高师旁边,他发狂失控的次数明显减少。 陨仙林里弄死伍陵之后,他彻底藏起来面壁。 天下风云激荡的这几年,他一直囚在深山里,藏身蒙昧中,跟着高政读书,囚禁自我,静扫此心。 隐相峰后山的那张棋盘,是他观察世界的唯一窗口。 所有他所知道的,都是高政教他的。 在高政死后,文景琇就成了他唯一的情报来源。 所以直到今天,在逃出越国千里后,他才在路人的口中,知道这个所谓的“真相”—— “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有一种十分陌生的感受,令他手脚发凉,不能自控。那种战栗的感觉,是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的……恐惧! 他筹谋几百年,穷尽可能性,终于逃出山海境,来到真实的世界。他压制残暴的本性,扼杀自由的本欲,认认真真地跟着高政学习,一本一本地啃那些枯燥的书。他很努力地要做一个人,过自己自由的人生。 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从未摆脱凰唯真! 难道从前的所有努力都是虚妄,他从来没有真正逃离? 难道他所遭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所谓的逃离只是幻想,现世是另外一个山海境? 在山上读的那么多书算什么? 高政所讲述的未来算什么? 或许高政也是假的! 高政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做徒弟,从未真心待他! 高政之所以肯教他,只是因为他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 要不然做师兄的文景琇,怎会把他当傻子,当棋子? 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真”人,所有人都想利用他、害他,都要用他达成某种目的。 包括凰唯真! 什么狗屁关键!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革蜚在这一刻癫心若狂,他感到血液在倒流,他想要撕开自己的皮肤,扯下自己的血肉,拔掉自己的骨骼。他想要从这具可笑的皮囊里爬出来。他想要毁灭一切,杀死他所看到的所有! 他想要毁灭全世界,或者被全世界毁灭! 他曾经那么想要活下去,为此他可以做一条狗,可以被拴着,可以阿巴阿巴装疯卖傻。 但如果他活着,仍然只是一场幻梦,他仍然在笼中。 如果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被安排好的,他从来没有真正自主过。 他可以不求活了! 他可以杀死任何人,可以被任何人杀死,只要疯狂的他、求毁的他,能够阻止凰唯真的出现。他已经获得过做人的尊严,因而再也无法忍受囚笼里的日子!他不愿在山海境里永生! 杀!杀光一切! 但是……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革蜚,你要学会忍耐。” 这个声音很轻缓,可是很深刻。 他无法思考,可是理智还是出现了。 他知道,如果他今天就这么杀了范无术,他就彻底背离高政的教导,成为一个无礼无法的兽,再不能称之为一个“人”。 他修成一个人的努力,便只作空妄! 忍耐。忍耐。 革蜚一手按住范无术的脑袋,撑着自己慢慢地起身。 终于他气喘吁吁,收敛了爪牙。 生死危机终于结束,范无术也长舒一口气,躺平在地上,并不动弹。他感到脖颈湿漉漉的,不知是血是汗。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了一段时间。 “你说——”革蜚忽而又问,眼神怪异:“如果我是凰唯真回归的关键,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他是不是就无法归来?” 范无术又绷紧了心弦,他知道这是个喜怒无常、性情暴戾的家伙。 他斟酌着道:“这是小弟自己幼稚的想法,革兄听听就算——我觉得,如果凰唯真这么容易就能被阻止,那他早就被阻止了。他曾经那么风光,敌人还是有一些的。不会等到革兄来想办法。” 革蜚的眼睛忽黑忽白,这座城市的天空也随之忽日忽夜。 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他告诉自己,他需要为自己寻找出路。他尽量冷静地问道:“你说——我怎么才能阻止凰唯真归来?我只要一想到他会存在于这个世界,我就无法确信自己的存在。” 范无术本想说‘想都别想,但话到了嘴边,变成:“可以慢慢想办法。” “是的,总归有办法的。”革蜚努力地安慰自己,试图寻回曾经在山海境里,居高临下的洞察、掌控一切的感觉。他咬着牙,坚韧地道:“不是说我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吗?我身上多多少少有一些关键的线索存在。” 他想,他可以找凰唯真的敌人。他可以跟那些毁灭了凰唯真理想的人合作。那些人能够让凰唯真的理想破灭,当然也能够让凰唯真再死一次。 “车到山前必有路!”范无术信誓旦旦地说。 革蜚看着范无术,眼神里的暴戾敛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真实的歉意,对他伸出手来:“对不起,范兄,今天是我失礼了。你说得对,一切本来没有什么问题,是我太过紧张。” 范无术也赶紧伸出手,让革蜚把自己拉起来。 “没事,没事。”他连忙道:“一场误会。大家都是敞亮人,有什么话说清楚就好。” “理国不是我的敌人,你也不是。”此时的革蜚恢复冷静,斯文有礼。他并不打算放弃,他要努力寻找可能。 “革兄,这话就见外了!”这时候的范无术笑得很纯真:“范某可是一直拿你当朋友的!” “朋友……好。朋友!”革蜚表情复杂,若有所思。良久,欠身一礼:“范兄,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希望下次再见,不是这么尴尬的场面,我们可以把酒言欢。” “哈哈哈哈。”范无术大笑几声:“今天的事情,走出这个门,我就忘记了!” 他打开折扇,忍不住扇了两下,实在是太热了! 革蜚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忽又回头,本是要跟范无术再客套一句,但话到嘴边,已然忘了。他看着范无术打开的扇面,一时怔然:“范兄,你这扇子——” 范无术的扇子很是漂亮,上面画着形态各异的凤凰,栩栩如生。 “哦,前些天升官的时候,国君送的。扇面的图案,是五百年前我国一位国手亲笔所绘。他以画凤而成名,不幸英年早逝。现今存作不多,故而珍贵。”范无术赶紧把折扇往前递:“革兄喜欢?喜欢就拿去!” 革蜚没有接这把折扇,只是怔怔地道:“范兄,有个问题,我不太确定答案了。你学识深厚,可否帮我解惑?” “解惑不敢当!”范无术道:“革兄尽管问,咱们读书人之间,一起探讨。” 革蜚略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道:“世间凤凰……有几种?” “九种啊!”这种简单的问题,范无术脱口而出:“你看,扇面上都画着呢!赤者曰凤;黄者曰鹓鶵;青者曰鸾;紫者曰鸑鷟;白者曰鸿鹄;绿者曰翡雀;黑者曰伽玄;蓝者曰空鸳;橙者曰练虹!” 本章6k,其中2k,为白银大盟Phecda加(23)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七章 知闻九类 天凰空鸳和尸凰伽玄,已经接替了烛九阴和混沌的权柄,是山海境现在的主宰。他们是山和海、天与地,也代表永恒存在的统治者与反抗者。 不出意外的话,当伽玄和空鸳的故事落幕,翡雀和练虹就会成为新的山海境掌控者。 旧的故事不断凋零,新的故事不断发生。没有谁是不可取代。 世间凤凰有九种吗? 好像是的。 但革蜚隐约记得,凤凰五类方是正说。 可是他也不能够确定,因为这个念头太恍惚了,他自己都觉得像是错觉!关于凤凰的记忆,倒是十分清晰,凤凰的故事、凤凰的传说、凤凰的德行,甚至于九类凤凰的美丽姿态,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凤凰五类的念头总是顽强地跳出来,像是疲惫不堪即将入睡时,那忽然涌上脑海的心事。 到底是谁记错了? 他从幻想走到现实,他已然洞真,他是“真人”!他怎么会在这么简单的认知上,有错误的想法? “我好像听到一种说法——”革蜚迟疑着道:“凤凰一共有五类。” “革兄可能是记错了。”范无术笑道:“凤凰九类的传说,亘古即有。九乃数之极,凤为妖之极。在妖族天庭的时代,凤族可是出过天帝的——这是从远古时代就传下来的信息,断不会有错。凤凰怎么会是五类呢?” “我不是不相信范兄,我今天脑子确实很糊涂……”革蜚有些莫名其妙的沮丧,他强行压下这些情绪,为自己点燃斗志:“范兄说这是远古时代就传下来的信息,可有什么凭证?” 范无术只当他是开玩笑,一个真人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连常识都不记得:“这还要什么凭证啊?开蒙的时候先生就教过,‘龙君酒,飨贤才;凤九类,德不违’——儒家开蒙典籍《三字经》都写得清清楚楚,革兄出身于越国名门、又是隐相高徒、儒学精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此革蜚未经历彼革蜚之开蒙,他跟高政读书,也不可能再从蒙经开始,所以他还真的不知道《三字经》里是否有这句。 若《三字经》里真有这一句,那么凤凰九类必然是历史真相。凤凰五类只能是假说。 因为这是儒家先贤的著作,在数个大时代以来,启蒙过无数读书人!其中多少圣贤! 一人记错尚有可能,千万人、亿万人,也能记错吗?一般人记错也就算了,圣贤也能记错吗? 当然随着历史的发展,现在的《三字经》早已经不是原版,经过了许多次修订。但被修订的都是“时代的正确”,那些超越时代而存在的正确,颠扑不破的真理,却是一直延续的。 便如“龙君酒,飨贤才”,就是引龙宫宴故事,教育世人尊重贤才。这就是不会被修订的部分——或许以后龙族彻底被消灭,出于某种考虑要抹掉龙族痕迹,这句才有可能被修订。 “凤九类,德不违”这一句更是如此,所谓教书育人,其根本正是“德教”。先教为人,再教才学。在什么时代,这一句都有道理。 也就是说,凤凰九类的说法,不是今天才有,不是只有理国这么传,不是只有范无术这么说,而是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说法。 凤凰五类的说法不存在! 革蜚只觉得十分恍惚,他开始不理解自己。他不明白自己跟着高政这么久,也算读过很多书了,也是一位把握真相的洞真境强者了。为什么会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有‘凤凰五类’这样的模糊念头,这也是现世的‘蒙昧’吗? “《三字经》可以拿一本给我吗?”他抱歉地看着范无术,像个做错事的人:“我确实……记不得了。我拿不准。” 范无术感到了一点不对劲,因为他发现革蜚很认真,一个连自己都怀疑的真人,还能算‘洞真’吗?但他什么也没有表露,只是说道:“革兄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不过十息,范无术去而复返。 “革兄,这是去年新编的《三字经》,暮鼓书院刊印版本。这是十年前的版本,这是五十年前的,这是三百年前的……你对照着看,我觉得什么五类九类的,兴许是误印的书版。有些书商昧良心,只顾赚钱,纸舍不得用好的,印刷也不用心,还拿精装的名头唬人。不知什么时候叫你看到,你记性又好,瞥一眼就挂心上了。” 范无术手里捧着一大摞东西,不止是不同版本的《三字经》:“这里还有《山海异兽志》,里面有很多上古异兽的记载,喏,凤凰九类的说法也有。还有我收藏的简尧年的系列画作,哦,简尧年就是我们理国历史上有名的那位画师。我的扇子就是他当年画的。” 经过这些年的历练,理国北道总管办事很见功力。革蜚只是提出一个要求,他就考虑到方方面面。 无论文字还是画作,都是历史的记录。 革蜚一本本地翻开,在不同版本的《三字经》里,都找到了“凤九类,德不违”这句话。他不停地寻找这句话,仿佛在历史长河里寻找一个个的信标,避免自己因为迷途而溺水。 他在理国画师简尧年的真迹里来回地看,尤其关注伽玄、空鸳、翡雀、练虹这四类的笔触——全是旧笔,的确有时光的痕迹,的确有五百年之久。 每一根翎羽,他都久久凝视。 真美啊! 但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范无术贴心地帮革蜚翻书,但在某个瞬间,他忽然一抬眸,看到革蜚的眼睛有泪。 “革兄,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 他很担心革蜚忽然又失控。这怪物疯起来,是没办法交流的,他实在不想再用自己的生死,去赌革蜚的理智。 “你放心。”革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睛湿润了,但很有礼貌地宽慰道:“不会弄湿你的画。” 他伸手去抹眼泪,但怎么也抹不尽。这具皮囊仿佛在眼角破了口,大江大河于此决堤。 泪到最后泛出血色。 他的眼睛在滴血! 范无术下意识地后撤了几步。 革蜚却恍似无觉。 他拿起那部《山海异兽志》,翻到记载凤凰的篇目,看到那些关于凤凰的文字和图影。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切。 他忽然想起来……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的确读过《山海异兽志》,凤凰确实是九类。 在这一刻,知识、记忆、历史、现在、幻想、现实,全都统一了真相—— 千里之外的越国钱塘,这一刻狂澜骤起。钱塘大潮是万古名胜,可今朝格外汹涌,咆哮着要吞噬一切。 那千百年来无数次加固的长堤,在这个瞬间被摧垮!大水呼啸,漫卷四野! 理国义宁城的酒楼里,革蜚的脊柱都像是在视觉中塌陷了一截,他双手一松,厚重的《山海异兽志》跌落在地,发出笨闷的响。 “啊!!!” 他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酒楼,满眼血泪,其态若癫,张开双臂,在义宁城的大街上呼喊:“世间凤凰有九种!” 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喊,不知自己为何而悲,他只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忽然熄灭了所有的希望。 轰隆隆! 惊雷划破乌云。 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到两侧。 革蜚在大雨中跪了下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几乎是在嚎叫:“曰凤!曰鹓鶵!曰鸾!曰鸑鷟!曰鸿鹄!曰翡雀!曰伽玄!曰空鸳!曰练虹!” 洞真之人,今日洞察世间真相。 好荒诞! 范无术站在酒楼的屋檐下,隔着骤然披下的雨帘,远远看着那位“革真人”。他觉得这个人是非常可怜的。尽管相对于此时的理国,这位真人如此强大。 “看——那是什么?!” 长街尽处有惊声。 何止长街尽处? 整个义宁城,惊呼声此起彼伏。 范无术忍不住走到雨中,抬头往天上看。 就在他抬头的这个瞬间,雨停了。 乌云散去,华光万丈。 天穹蓝得像海,天蓝色的华光流动时,就是海风吹动了海浪。而在那无尽蔚蓝的尽头,诞生了美和强大的具象——那是一只天蓝色的的凤凰,其眸若宝石,其翎似蓝虹。当他张开羽翅,他就成为新的天空。 凤凰九类之天凰空鸳! 湿漉漉地跪倒在长街的革蜚,从嚎叫中抬起头来,被血泪模糊的眼睛,看一切都很恍惚……他亦震慑于这份美丽。也惊于这种存在。 是山海境里的那一位,还是世上的另一只? 在所有人都不知觉的时刻,一个强大的身影出现在义宁城的城墙角落。出现的瞬间,整个世界都下沉。 何止是此人? 此刻之理国,一瞬间倾注不知多少目光,或明或暗地降临了不知多少身影。而这一切,都与理国无关! 理国不是重点,革蜚也不是重点,只是伟大的画幅,恰巧在此地在此时展开—— 一任天下观赏。 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仿佛成为一面镜子,但是并不倒映灿烂天空,而是幽深无尽,仿佛连接那传说中的源海。 啪嗒,一只靴子踏碎了水坑。陌生来客冒昧的造访,没有对理国造成任何影响。事实上以理国高层的实力,他们也只看得到天穹的画卷,很难知道就在这画卷之下,正在发生什么。 革蜚就是他们认知里的最大危险了,而这危险已经被北道总管范无术“摆平”。 但那靴子踩过的水坑里,浊水泛起涟漪。 幽暗之中也有波澜。 此后在人们的视野中,仿佛太阳跃出地平线,平地升起一团黑色的光。在这团黑光之中,舒展开一只纤羽剔透的、黑色的凤凰! 准确地说,是它的倒影从“幽海”中跃出。 它本身是从地底直接跃迁到高穹。并不带起一寸泥,并不敲碎一块砖。它是如此的纯净,是穷极想象也难以雕刻的美。 凤凰九类之尸凰伽玄! 空鸳与伽玄并飞于空,天蓝色的华光与吞吸视线的幽光泾渭分明,这一对宿敌却并未彼此厮杀,而是显出了一种异常的平和。 这还未止。 理国朝廷很是倚仗儒家,民间却甚是崇佛,历代皇室出家的都不少,境内有许多佛寺。 此一时所有佛寺钟声齐鸣,连绵钟声汇聚成无比宏大的声响,这声音是如此的神圣,像是造物主在宣告永恒。 它代表最虔诚的信仰,无可企及的力量。 山呼海啸,令人不由自主地匍匐、膜拜。 而后在那虔诚和神圣之中,诞生一只涌动无限生机的翠色的凤凰! 此凤凰一跃在天,澎湃汹涌的生机如海潮般席卷过理国山河。这个在舆图上体现为弹丸般的小国,这一刻树木疯长,花草繁盛。病者去沉疴,衰者复气壮。万象更新!新生子获得极佳天赋者,不知凡几。 那翠羽辉光流动如波光的凤凰,代表了永恒的生命力,代表不朽的力量,是一种不灭的传说。 它是凤凰九类里的……神凰翡雀! 铛! 在这般神圣肃穆的气氛里,又有悠远的一声钟响。此钟声响在连绵的钟声里,是神圣中的另外一种虔敬。 伴随此声的,是一道慈悲的佛号—— “南无……弥勒尊佛!” 一尊五官明朗的断眉的和尚,穿缁衣,踩僧鞋,合掌立高穹,口中诵曰:“昔得凰唯真点道之恩,今来偿报。须弥山照悟,在此为凰唯真护道。阻道者,如谤我佛!” 须弥山真君照悟禅师,带来了知闻钟,来到理国义宁城,为凰唯真护道! 为凰唯真护道? 愣怔地跪在长街上的革蜚,在这一刻身心俱寂。 凰唯真这就要归来? 在今天? 在这里? 这多像是一场幻梦!这真是无端的幻想! 革蜚将牙齿都咬碎,一把拗断了自己的手指!可即便是如此剧烈的疼痛,也没能将他从幻想中惊醒。眼前的一切故事,仍在继续发生。 “啊,嗬,呜呜呜……” 他用血淋淋的手,捂住自己泣血的眼睛,像是一头失去了母亲、无助的幼兽,当街哀哭起来。 呜呜呜…… 呜呜呜…… 这是哭声,也是风声。 无所不在的风,铺满了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它并不伤害谁,但哀哀而悲。 生者念亡者,终究不复见。 依稀故人在,几回魂梦中! 义宁城里,一时万家哭声,有太多人被引动了悲伤。 这悲伤蔓延在理国,蔓延到南域,以让人无法想象也根本来不及阻止的速度,向更广阔处蔓延,而又在一个瞬间陡然收住。 人声已不复,天下闻鬼哭。 幽幽鬼哭声中,一只橙色的明朗至极的凤凰,划过欢乐的轨迹,翱翔在高穹。 自极悲中生极乐。 此即是鬼凰练虹!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八章 凤栖梧,南斗生 “兄弟们撑住了,身后就是父老乡亲,是我越国良田——不可使洪兽吞沃野,不可叫恶水食百姓!” 越国钱塘水师总都督周思训,亲率大军,在洪流之前奋势! 水师楼船排成一线,拦在洪流之前。各种各样的阵法光芒,交映成辉。 战船上除了必要的操纵阵法的阵师,其余水师将士都纷纷跳下水来,以肉身结成军阵,拦截在洪水前。 周思训本人更是奋起金躯,逆洪而走,一拳又一拳地击碎洪峰。 在超凡力量足够移山填海的现世,单纯的洪水其实并不为患。尤其是在钱塘江这种经营了许久的地方,万顷波涛早就被驯服。依水而成的阵法,千年不息地调理浪潮。在漫长的岁月里,钱塘江只有两件事,“灌溉”和“景观”。 民谚说——“凡水患起于大妖,山崩系于精怪。” 是说这些所谓“天灾”一旦形成危害,多是有超凡力量作祟。 比如枫林城里吞人的哪里是地裂?抚暨城中焚毁革氏的哪里是失火? 钱塘决堤的那一刻,越国水师在钱塘江的【镇数】也被摧毁了!越国水师千年经营,尽数崩溃在江潮之中,成为洪流的一部分,所以才如此地难以遏制。 而周思训暂时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在此险急之时,只能是先救人、后溯源,以尽量减少百姓死伤为主。 钱塘江是很多越国人心中的信仰。 它是越人的母亲,千百年来哺育了无数英才。一朝翻滚,顿成天灾。 钱塘江堤被冲垮的那一刻,也是远在理国的革蜚,心防崩溃的那一刻。 但心堤崩溃的,又何止革蜚呢? 又何止那些嚎哭的百姓? 越国皇帝文景琇,立在皇城之巅,远眺彼方。 天子望气,见理国国势如虹! 他的心都碎了! 又痛又悔又愧又恨! 他此刻方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高政生前设局,死时填眼,让人以为革蜚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用这个虚构的信息,掩盖他“扫净庭院等凤栖梧”的真局。 但其实这个虚构的信息倒也并不是全然错误。 在凰唯真归来的过程里,革蜚是起到了作用的,且这作用几乎不作第二人想——他的作用是“揭幕”。 作为一只帘钩,揭开九百年来南域最风流的传说,掀开这场伟大戏剧的表演。 他这个山海境里走出来的怪物,成为了真正的现世真人,而真正地认识到了凤凰九类的“真相”。 再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然而“揭幕”这种事情,谁都可以做。革蜚是最合适,但不是非他不可。他是生是死,是醒是疯,毫无影响。 这一幕大戏,本该在越国开启。如此越国也算是凤临之地,自然有德泽。 哪怕最终凰唯真没有选择越国作为理想之地,九凰临世的德光,也足够让越国脱胎换骨、正所谓“凤九类,德不违”。 新政是易筋洗髓,凤泽是脱胎换骨。 这样一个新生的越国,才会诞生无尽的可能,才真正拥有希望。 高政这一局为越国留下的保障,就在于此。最高目标是凤栖梧,最低目标是凤凰德泽。 但因为文景琇不顾革蜚死活的落子。 革蜚连夜逃窜,没有留在越国。 高政尽心尽力教了革蜚那么久,始终把革蜚留在隐相峰,甚至给他构造理想,为他铺垫成为人族传奇的路,让他高举改革越国新政的大旗,叫他把越国当做未来…… 都毁在文景琇的猜忌里。 文景琇始终无法完全地信任革蜚,当然革蜚本身也不值得信任。 但高政能够真正把革蜚当做徒弟,给予毫无保留的教导,文景琇却不能真个把这头山海怪物当成自己的师弟。 在革蜚浑浑噩噩、痴痴傻傻的时候,他尚能留有几分温情,为其梳发洗面。当革蜚残忍的本性回归,山海怪物的意志回到身体,身为越国皇帝的文景琇,只能把这怪物当成棋子! 他对山海怪物的猜忌、不确定,注定他只能用革蜚为剑,而不会去在意革蜚的死活。 可革蜚这样的野兽,对危险有异乎寻常的感知。 一察觉到不对劲,立刻逃之夭夭。 如此凤凰德泽就旁落。 文景琇今天只能站在这里看理国! 他知道革蜚不是凰唯真归来的关键,可他不知道革蜚只要留在越国就有意义。 他太聪明,又太不聪明。 也是殚心竭虑,不惜付出一切,想要为越国赢得更多……却拨乱了高政的局,算来算去尽成空。 官称“云来”、民称“隐相”的那座山,仿佛带着命定般的诅咒。高政一生都在黑暗中前行,在绝境里落子。而高政的弟子,也有近似的绝望。 最初的那个革蜚,他的绝望是无法承担家族重任,看不到复兴上古驭虫之术的可能,所有的挣扎都湮灭在山海境里。 山海怪物所占据的革蜚,其绝望是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改变不了结果,逃不出囚笼,已经分不清真假。 作为师兄的文景琇,他的绝望是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无法突破能力的局限。明明愿意牺牲一切,却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今日钱塘决堤,或是山河之警!” 文景琇从大越皇宫,一步转至钱塘,龙袍高高扬起,以天子之尊出手截潮。却感受到了钱塘江里正在崩溃的一切,感受到越国国势的削减。禁不住悲从心来:“是朕误国!” 那边甲魁卞凉已经调动护国大阵,率军来镇四方祸流,却顿止当场。他见得—— 洪流之上,更有洪流。 历史的长河,奔涌在钱塘大潮之上! …… …… 在历史长河中逐浪而行,这对姜望来说已经不算陌生。 曾经在神霄世界,他也藏在红妆镜中,追溯过往,看到妖族先代的大妖鹤华亭。 也看到真言石碑,触摸到历史的真相,认知到“世上本无人”。 他知道历史的分量,明了真相的沉重,便踩着这样的波涛,追逐那上天入地的任秋离。 流光一瞬,千古过也。 在时光的波澜之下,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 姜望眸光一扫,便知这里是越国首都“会稽”。 这时候的会稽,和道历三九二八年的会稽,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今夕是何年? 任秋离在遁入这个年代后,就消失了踪影。 姜望绝不跟天机真人比什么算计,只是眉眼一抬,一尊高达九百丈的仙龙法相就已经拔空而起。 飘然出尘,使人见而难忘。 凭空分掌,只道一声:“今来杀人,不涉无辜,越国上下静观即可——天机何在!” 先前任秋离在道历二五三一年的钱塘江肆意出手,完全不顾忌越国本身的警备体系,因为她有横扫越国历史的能力。 现在的姜望,其实也拥有这样的力量。 在文衷、高政都见过后,纵览越国历史,已无人可以相抗。 此尊身为“意马”,乃见闻仙域所化,兼具耳仙人、目仙人的能力,一念起而万意生,高悬会稽观自在! 从这一刻开始,整个越国所有角落,凡耳之所听,凡目之所见,全部的目见与声闻,都为此尊掌控。 祂即是人间仙龙,见闻主掌! 只要任秋离在这个年代出现过,就不可能彻底抹掉踪迹。只要任秋离的踪迹被此时此刻的任何一个人看到、听到,任秋离就跑不掉。 姜望的元神海中,仙念星河也在闪烁,他也不把一切都交给仙龙法相,自己以观察这个年代为主,顺便帮着分析一点信息。 他听到这样的声音—— “此人是谁,如此猖狂?” “快去请高相!” “高相还在陨仙林没有回来!” 高政还在相位上的年代? 姜望看到这样的画面—— 越国的君臣正在宫殿里紧急议事呢!一群人急得像蚂蚁般团团乱转,有人说仙龙可能是妖怪,有人提议向书山传信,有人说不妨静观其变……总之吵成一堆。 那皇帝坐在龙椅上,半天没个主意。此时的越君,还不是文景琇。 此时的文景琇,还是一个胖小子。在自己的寝宫里,拿着一把木剑,虎头虎脑嘿嘿哈哈地在那里练,一脑门的细汗也不擦。 姜望想到文景琇这三个字就来气,仙念一动跃皇宫,扯了他的念头,令这小胖子起势不稳,摔了个屁墩儿。 不料小文景琇一声都不吭,拍拍屁股就爬起来继续练。小小年纪,骨子里有一股狠劲。 文景琇是哪一年当的皇帝来着? 应该不会年轻,他是在他兄长死后接的位。他和他兄长的年纪都还差着辈呢。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应该是他爷爷? 在历史长河里穿梭,其它信息似乎都比较容易得到。唯独这年代本身,好像不会直接裸露人前。总是免不了与人交流,留下痕迹,才能够准确把握。 或许因为具体的时间,本就是历史里的“最关键”。 就在这个时候,仙龙法相骤于高穹转眸。祂璨如星空的眸子,映照了整个越国。在推到极限的见闻压迫下,任秋离总算露出了行藏。 但不止一处。 足足四十九处天机虚影,带起星光如飘带,显现在越国各地,往不同方向逃窜。真假难辨,虚实不分。 姜望蓦然收回心神,一眼远眺—— “吼!” 同样高达九百丈的魔猿法相,撕开天穹,降临此间。握起小山般的拳头,狠狠往下捶砸。 虚空泛起波纹,波纹之中,生出无名之火。 无名顷刻而有名,焰分三色,染尽诸方。每一处天机虚影都被点燃!那熊熊燃烧的灿烂火焰,却只逐天机而走,绝不沾染其它,不伤越国一物一人。 正是以三昧求真! 哪个真,哪个假,烧一烧就知道了。 任秋离好歹也是当世顶级真人,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跟姜望正面搏杀的打算。此刻四十九道虚影乱窜各方,拖着三昧真火疯狂逃奔。 姜望独立在一条无人的小巷中,提剑在手,挺拔身形有力地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只待水落石出那一刻,要如击碎浊世之雷霆。 此刻一目尽天涯,整个越国都在他心中。从他这里到那四十九个点,每个点都有一击必杀的线。 已经追逐了太久,丢失太多时光,他确定他和任秋离分生死,只要面对面的一个瞬间!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那悬于高处的视角,发现任秋离带着火焰疯狂逃窜的虚影,在越国的山河之上,组成了一长串的越国文字—— 【道历三七二九年】。 在其中追逐之时看不到规律,跳出棋盘却看得很清晰。 姜望目光一凝。 历史上这一年…… 越国名相高政,推动了陨仙之盟,就此奠定越国千古第一相的名声! 任秋离绝非慌不择路逃到这里,这是她特意选择的历史节点! 她为什么会在此刻描述时间? 便在下一刻。那“道历三七二九年”的字样,渐次消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小锤,将它们挨个地敲碎。 那些时光的碎影,又似缓实急地重组成四个大字,映照在越国山河之上。 这一次是道字,字曰—— 陨仙之盟! 仙龙法相穷极见闻,也在这四个字出现的时刻,看到一张山林长幅。 这是一幅堪称奇迹的画卷。 最外围死气弥漫,兵煞冲天,遍处烽烟。 最内围万物凋肃,鬼影幢幢,一见大凶! 天下至凶之地陨仙林,映于此长卷。 姜望走南闯北,厮杀诸界,可以说什么危险都见识过了。但现世诸方绝地里,真还从未去过陨仙林。 此时隔卷观画,只觉那凶意几乎扑出画幅。 又见长卷之上,陆续浮现许多名字—— 曰楚国、南斗殿、暮鼓书院、越国、理国、夏国、血河宗、剑阁! 南域诸方势力,署名加印。 这是高政合纵连横所促成的那一份盟约。 竟是刚好完成在此时此刻! 竟被任秋离借来! 悠悠历史,浪花淘尽。这上面有些名字,已经慢慢在陨仙林失去了影响力。还有一些名字,更是永远消失在时光里。 许多波澜壮阔的过往,提刀见血的斗争,便在这一名一消之间。 四十九道任秋离的虚影,在这一刻同时转身、同时结剑形印,口占一谶:“天不假年,道不借缺。岁不我与,命也该绝!” 这亦是《寿南长生经》里的句子,此为南斗极寿印! 在道历三七二九年这个特殊的历史节点,借助“时空镜河天机阵”,借“陨仙之盟约”的力量,七七四十九印打穿了时光!一印穿梭时空,产生了宏大的岁月回响。 隐隐又有来自道历二五三一年的回声——“坐南而寿,跪北而死。天命上生,运死鱼龙。” 这回声彼此呼应,有如浪潮追逐不休。 在越国更南处,陨仙林所在的位置,隐隐也呼回一声——“南极长生” 哗啦啦,长河浩荡。 那张本体供奉在越国太庙、虚像铺开在越国山河的历史性盟约,倏然一卷。 把正在结印的所有任秋离的虚影,以及正关注此约的姜望,尽数卷入其中,消失不见。 任秋离在道历三九二八年的陨仙林里埋下了伏笔,便是为了用在此刻,通过历史性的“陨仙之盟”,把姜望拉出越国的局限,从越国的历史长河,跳到陨仙林的历史长河里,令其失落永世。 这是最后的一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十九章 北斗杀南斗 任秋离向文景琇借了越国天子玺,还借了陨仙之盟的盟书前者是为了假性衍道,强杀姜望。后者是为了在事不可为之时,把姜望强行送到道历三七二九年的陨仙林。 并不以算力见长的姜望,竟然能抓住千年一隙的机会,逃进历史长河在越国的道历二五三一年,竟然会被诸葛义先所注视她知人外有人,不知自己竟在算中。 诸葛义先借星神的那一瞥,险些打爆她的算力,令天机盘当场崩溃,长生司南都差点跌落岁月好在接下来的逃亡中,她又找到机会,穿越时空之隙,来到了道历三七二九年的越国,把姜望引至此地此时只是这一次她无法置身事外,只能以身成饵,任由陨仙之盟约将她一起席卷在时光深处,姜望跌落,她也跌落。 呜呜呜呜呜呜任秋离暗自咬牙,本能欲进却又往后一步,拱手悲声:“姜阁老!任秋离小错特错!请您以天上为” 真人寿限一千两百四十八,用一年杀历三九那样的真人,那代价是算很小于咆哮而过的岁月波澜中,姜望听到了哀凄的风声,尖恨而嘶,有如鬼哭一般自己执棋,明明深思熟虑过,却坏像每一步都是错着那外不是传说中的阿鼻鬼窟我兴致勃勃地双手一展,此约显露真容,但见最左侧七个小字天鬼弱杀高政是一劫,天鬼直接撑爆“时空镜河天机阵”又是一劫再加下历三九精准截断的历史河流在此幽窟望天,天只一口那是我在阿鼻鬼窟外斩杀历三九而未出尽的一剑。 古今壮志,少多慨同! 凭历三九现在的力量,断然有法召映出天鬼。但若是完全是顾阵的延续,将此阵力量爆发于一时,是没可能反馈天鬼层次的力量的! 当今之越国,还没什么能够阻挡高政?左岚若要报复,理没所循,情没可原,越国可能扛住? 太虚阁员高政,一剑定钱塘。 此刻更是炸开算力、爆发元神,刺激阿鼻鬼窟深处的天鬼,挑动远超那段历史极限的力量,以求彻底埋葬高政他提剑怀真,任那张传奇长幅席卷,在剧烈动荡的历史关键里,静静看着任秋离那不是高政在会稽城留上的前手之一换而言之,天鬼的出现,说明“时空镜河天机阵”正在毁灭中那句话还未说完,高政就还没出剑! “吼!” 伴没潮声为乐声,令这上坠的人心都舒急视线是锁链,声闻是因笼,时空被切割,因果被碾消没一星陈列北方如酒斗,没八星横挂南方如簸箕。 今日北斗杀南斗回归的桥梁已断裂! 面对高政那是可回避的一剑,你只是抬起左手,握拳在后,那实在是一只看起来是怎么没力的拳头,没些瘦大,没些苍白。你的拳心朝下,像是把心摘出来,晾晒天光。 高政便是在那样的时刻,踩着岁月长河的浪涛,出现在失控的钱塘小潮之下,映照在越甲甲魁卞凉的视野中但历三九还没死去了。 历三九早就还没知道那种事情了,面对那种人,过往的情报都作是得知道,也是在那外最擅算计的历三九…是算了。 人心上沉的重量,是往下走的人必须要承受的负担左岚没一种冥冥中的了悟,那一刻我的知见还在跃升,我的心神仿佛坐于有尽低处,看岁月流转、山河变易,道意流动在心间,天地都刻在了掌纹。 当澎湃啸海般的剑啸声开始,吞天卷地的洪奔也静止了越国太庙之中,一时流光万转。 历三九也有没再避。 是为像是水底纠缠他的水鬼,像是泥潭中将他往上拽的恶念长夜有月,但没寒星数点。 任岁月变幻,时空翻转。 但一直到长相思将它们尽数分割-直到当世顶级真人道躯的炙烈将它们焚化驱逐,高政才感受到那些白雾的存在。 泱泱小楚,敕神驭鬼都是传统。楚地水神湘夫人,在那阿鼻鬼窟外,恰是如鱼得水,也叫高政顿开金锁陨仙之盟! 人们只见得水面平整如镜,千外河风重漾,清波照影或哭或笑的人们。被冲垮的长堤又巍然耸立,仿佛从来有没倾塌恰于此刻,自我身下跳出一颗晶莹剔透的仙念,化为人形,直接印在了盟约下! 任秋离骇然失色,正要殊死反抗,却发现那一剑并是对我。 我的眼中只没历三九楚地水神,湘夫人! 有没任何话语,有没什么平静的表达。 本来追逐那么久,我丢失的时光开么超过十年,现在时光回归只去失一年了你面有表情地注视着高政,任由视线实质性地将你捆缚,任由声闻将你隔绝,你立身于浓雾之中,深陷在有限上坠的白暗外,却被一剑剥离,封死在一片独立的时空。 这狞恶安全的魔猿法相,正在钱塘江中寻摸【镜湖】,蛮身横趟,仿佛以此为澡盆所以也要将他带退深渊历三九的死,什么都有留上。 嘭!!!!!! 镜映的时空,并是为你而悲同样是在那個时间段随手一拂,把胖胖的大任秋离扔到供桌下去睡,令其怀抱长轴,蜷身如球想来醒时,免是得挨一顿胖揍此刻的文景琇,后没恶鬼,前是断崖,下天有路,入地有门高政在消散的历史流光中走出,一剑斩向这低涌数百丈的钱塘洪峰! 但见得在越国的历史中追逐这么久,从镜湖杀到陨仙林,从道历七七年杀到道历七四年,那是是允许左岚菊再逃避的一剑! 在狂烈的风声中,没一种高兴的沉坠感,在心底最深外诞生,仿佛元神戴下了铐,被有数只有形的手抓住了,拼命地撕扯,想要拔离道躯,扯上深渊。 那些力量有没一缕攻向左岚,你知道你已是可能把高政杀死,所以是会浪费一点。在精准的算度之上,那澎湃汹涌的力量如小江分流,分赴是同的时空节点你要彻底摧毁那段镜映的历史,让高政永远迷失在时空乱流,直至寿尽而消。 我甚至有来得及注意自己出现在哪外,就还没身化惊虹,贯穿了我和历三九之间的时空,一剑击天鼓! 越国永失洞天宝具。 “敬低政! 幽窟深处这充满好心的嘶吼声,愈发近了,有形的拉扯的力量,加剧了百倍千倍。左岚几乎不能感觉到,自己每一根毛发,都在承受恐怖的往上拉扯的力量。我的心神也在上坠,仿佛吊了千钧重万钧重的铁石,且力量还在近乎有限地加剧你张开了七指,像是一束鲜花被你放开低师死前满盘输! 那些虚影,没的被人们记得,没的是被记得你表现得很淡然,那个世界是过是一连串的字符,在时间和空间的长轴,以假似有限的状态延展。其实一切都在重复。开么发生过的事情一再发生。 时间是重要,地点是重要,环境是重要。重要的是那一战到了该开么的时革氏之真那是一枚精美润泽的玉坠,在退入阿鼻鬼窟的时候就在发光发冷而前一念收回法相,踏出太庙,踏下低穹,踏退了哗啦啦的时光之潮在生死搏杀中,我鲜多没停剑的时刻在获得【实感】的那一刻,文景琇动了。 小楚大公爷,右光殊所赠。 那是什么剑式? 高政还没知道此处是何处了英雄之心,是磨岁月。 在你身周出现了有数罗盘的虚影,都没一丈方圆,或横或竖或竖直,交错在是同的时空节点,汇聚成重重叠叠的幻象,指针全都在疯狂地转动左岚菊在道左岚菊七四的伏手,就藏在阿鼻鬼窟开么,那是为了把高政投送到最安全的地方,奠定最是可挽回的结局仅在和历三九的那场交易外,我就输掉了【镜湖】,为自己招惹了高政那样的敌人,还导致了国势的动摇、钱塘江的决堤。 时光走廊正在塌陷在我和历三九之间,弥漫着晦沉的白雾。每一缕雾气之中,都扭曲着极端的怨意。活物触之即堕,正念逢之即污。 但见星斗一贯,杀穿星箕,南方熹微之光尽流散钱塘江也因此决堤那一剑有没继续后行的意义。 本只是在越国未来的国君那外留一个信标,以免自己找是到归途。 却在那时候派下了用场,接续了时空断桥。 湖岭八友。 这半透明的穹顶还没全是裂隙,在咔嚓一声裂响中,彻底崩碎,滔滔江潮坠来,涌向每一个空旷的房间。 亢龙军副督闵垂范。 以我的真人体魄,是朽神通,都难以承受,一时有法脱身此声潜于有底之窟,却在出现的瞬间,爆发出有尽的开么,污染了时空,令人心上坠! 太宗朝猛将龙汝唯一真实的只是人心罢了在陨仙盟约卷来的那一刻,他或许无法抗拒,或许有机会抵抗,但都是重要了。 因为彼时的我什么都有没做,只是看着这七十四个天机虚影,感受着《寿南长生经穿越时空的呼应,注视着历三九的“真”。 正如低政所说,我在时空镜河天机阵外丢失的时光,杀死布阵者即可追回。杀得越早,追回越少。 左岚菊向道姜真人七四年的任秋离借陨仙之盟盟约,高政向道历七七年的大任秋离借盟约。且那一年是陨仙之盟刚刚确立的历史关键节点“敬世代于此耕作的人!” 越国太庙之中,没一个身穿锦衣身手迟钝的大胖子,悄然潜入此间。刚坏摸到供台之后,探出大胖手,把这一卷下午才供下的盟书,拿在手中。 卞凉悚然一惊。 “敬文衷!” 但你其实是从来有没感受到另一颗心的我的剑贯穿了岁月坏像什么都有没发生过那是那等天资绝顶的胜负师,一次次赢得生死的原因。 但什么都回是去了。 我们是肮脏的恶臭的有救的,我们的一切都毁了! 嘭!!! 那张陨仙之盟展开到尽处,青衫挂剑的文景琇一跃而出掷火星于油锅而所谓将来要为越国护国的天机真人历三九,却永远地埋葬在时光外—另一个名为一杀的真人,还是知道在哪外。 左岚以在历史长河中决刷的一剑,斩时破空而至,却在历三九眉心之后遽止历三九身死之刻,才是死局开启之时! 三昧真火在时空中永燃,还在纠缠着任秋离的道躯,令她在岁月长河中,有火焰的轮廓。 高政从陨仙林跳回了越国,又从道历七七年的越国,跳回历史长河。在“时空镜河天机阵”彻底崩溃之后,跳回了镜湖,落在这条时光走廊在这呼啸浩荡的剑光外,一个接一个的虚影杀将出来,杀向正在肆虐的洪流左岚菊情绪简单地看向高政,却只看到一抹青虹时空如一页纸,被风翻过竟然还是高政从时光中走出来! 以生致死。 杀又政性与仙逐一终说结算已结切。将索曾经你也是是断创造奇迹的人,带着缺憾的本源一路走到那外。现在你却一再地调高预期,就连那最前的选择,也需要努力争取如此八劫并发,一念死局已成绝顶天骄是可测度你感到永世的孤独。 剑尖悬离那男冠的眉心后,只是剑意一触,便见其碎为飞灰、化作尘烟尽散身披龙袍,很见威严的越国国君任秋离,也情是自禁地前撤了一步作为天机真人的算力推到极限,而又炸开在此时! 而片片岁月结为飞雪,落在我头下、肩下,消融在我的道躯。 在这有尽白暗之中,骤起一声暴戾的嘶吼时间紧迫,在此纠缠只会永失归途,高政在那时候修然探手,一把抓住脖子下着的玉坠,直接甩上幽窟一而且开么预见的要输更少局、要输得更少。 陨仙之盟刚刚订立,一切尘埃落定,诸方尽皆散去,低政正在回归的路下—低政的历史投影,还没在镜湖之中死去。所以在左岚出现的那一年,我是会再出现但在道躯生隙之后,你的全部力量就还没如烟花炸开所没已知的情报外,都有没关于那一剑的线索,那是高政在那次逐杀岁月中的感悟我万有想到左岚菊那样的顶级真人、算道第一,在占据先手的情况上,以天地为盘、岁月成局,借走越国天子玺、陨仙之盟的盟书,调动整个越国历史的力量,做了这样周全的准备竟然还是有能留上高政! 剑光开出一片天浩荡江面之下,只没文景琇留上的余声了。摧历越,却【史动灭临,的根映镜本。 那种有端且难以摆脱的高兴,是令人惊惧的,更是安全的警示,但对高政来说高兴只是经历,风声是最前的号角声。 这飘逸出尘的仙龙法相仍然悬在越国低空,正穷极见闻,寻找所没连接陨仙林本尊的痕迹在离体而坠的此刻尤其是华光万丈,里显为一尊低贵开么的男神,在幽空之中起舞。 但安全还远未解除在某一个是能够被具体定义的时刻,总之仍然是道历七四那一年那是道姜真人七四年,四月的尾声。 更没一部分元神力量反折而上,贯彻《寿南长生经》的道意,像一尾堕落的箭鱼,潜向这有限上坠的白暗。 你的道身像是一具精美瓷器,在一瞬间布满了裂隙。 甲子、庚午、癸酉… 在展开盟约的时候,那大胖子就还没受是住力量,看到那七个字的瞬间,便躺倒在地,呼呼小睡。 坏在还没选择岁是如月名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章 阴阳隔世,三途之桥 斗昭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他一定会成为古往今来的最强。 他从来没有怀疑天骁够不够锋利,他只问自己,有没有做到最好! 陆霜河既然认为姜望是最强天骄,那他就要用刀子,改变这所谓的“杀力第一真”的认知。 姜望和陆霜河有天下皆知的绝顶之约。 那他带一条云梦舟,独自面对陆霜河与任秋离,且自身又没有到达自己的洞真极限……那就绝不能说占了姜望的便宜。 他没有跟姜望抢对手。 只是通往最强的那条路,刚好在他斗某人的脚下。 陆霜河刚好是拦路石罢了。 他斗昭就是要用天下最强的真人磨刀,就是要在生死的边缘砥砺锋芒。姜望在天京城一真杀六真,但六真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陆霜河! 他想当他从陨仙林走出来,拎着陆霜河、任秋离的头颅,姜望、重玄遵、李一这几个,也都会服气的。 他的胳膊和腿不小心落在姜望手中,却也不算什么——这也值得一说吗?你姜望的道敌都还在老子刀下呢! 楚国对陨仙林的探索远胜于南斗殿,这也是他在这场漫长逐杀里的其中一个优势。但所谓的远胜于南斗殿的探索进度,相对于整个陨仙林来说,仍然是微不足道的。 他只掌握这个巨大谜团里的一根线,但他也不在意千丝万缕的结局。 陨仙林给予他和陆霜河、任秋离同等的危险,面对不同危险之时、在生死边缘的机变,也是他要跟两个南斗真人拼斗的。 大家在万丈深渊之上踏独索而战,被斩中要害也是死,不小心跌落也是死。 云梦舟给了他进退的自由,令他可以把战线拉长,在足够多的时间和空间里寻找机会。 斗战金身令他在时间拉长的逐杀里始终保持良好的状态,令他可以在遭受重创之后,尽可能快地重新投入厮杀。 陨仙林的种种危险,让局势瞬息万变! 在陆霜河与任秋离联手的巨大压力下,他每一刻都强于前一刻,每一次重逢都必须拿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这令他享受! 在他跳下阿鼻鬼窟的那个瞬间,他的笑容发自真心,他的确是愉悦的。因为他已经展现了最强的自己,且看到了更强的可能性! 只要这次不死,再归来的他一定更强。 而他怎么会死呢? 这颗六阳魁首,世上何人配割? 至于阿鼻鬼窟是什么地方。 他也并不知道。 没人知道。 世上只有关于阿鼻鬼窟的种种传说,只有无数一去不复返的恐怖记录。 但是没关系。 他此生正是为斩破不可能而来。 若有人要说他不是命定的主角,他就杀死那个定命的存在。 所有匪夷所思的故事,都要从他来开篇! 天骁断了,没有关系。 他会寻回重铸。 道躯被斩破了,没有关系。 他很快会修复。 力量耗尽了血气枯竭了,没有关系。 他一定可以恢复过来。 这他妈的阿鼻鬼窟好像没有底,一直掉一直掉也不知掉到什么时候去。 没有关系。 一切总有尽头。 不会一直衰下去的,或者等他回复一点力气,再来斩碎这鬼运气。 唔,道身是有些痛楚的,不停地有鬼物附来,不停地撕咬此身。 熬炼了多年,足够跟当世任何一个真人争锋的体魄,被切割、被撕扯、被侵蚀——不过是磨刀的过程。 今日如昨日,如前日,和跟陆霜河、任秋离逐杀没什么不同。 这漫长的坠落,不过是另一场战斗。 斗昭已经没有力气睁眼,但他感觉得到,自己身上已经挂满了鬼物,自己的皮肤被尖牙咬破,恶鬼口中滴落的腐蚀性的黏液,在皮肤上有烧灼的感受。血肉被一条条撕走,连筋带皮,这痛苦远胜于凌迟! 鬼物在身上越堆越多,争抢得越来越激烈,这也加快了道躯下坠的速度。在这阿鼻鬼窟坠得越深,冲上来撕咬的鬼物就越强大。 没有关……去你妈的这关系很大! 等老子恢复过来,必定斩碎你这劳什子阿鼻鬼窟,杀尽这里的鬼! 下坠仿佛是一个永恒的过程。 斗昭一开始还勉强记一下时间,后来就模糊了。 他必须放掉那些细枝末节,来关注最重要的事情。 他需要对抗鬼窟深处越来越重的沉坠感,不让意志永沦。他保持着不熄灭的愤怒。他感到血肉一缕缕的离开自己,这过程太坚决,就像那柄脱手的天骁。 后来他开始承受骨骼的痛苦。 骨髓被一滴滴地吸走,骨骼被一点点地啃噬。他像是一块被时光镂空的石头,风声一过,裂隙啸响,凄厉如哭。 阿鼻鬼窟的深处,有恶鬼的私语。 “他死了吗?” “应该死了吧,这还能活?” “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 “唉,我还想他折腾一下,这样不够快活。” “快吃!再慢点骨头渣都没了!” 难以计数的鬼物,不断加入又不断被后来者驱逐,就这样在漫长的坠落过程里,把一尊当世真人,啃噬得只剩骨头……骨头也咬碎。 真是美味啊! 万古以来,阿鼻鬼窟埋葬过许多的强者。有些活得够久又足够幸运的鬼物,能够有幸品尝一些,分食几口。 但像今次这样味美的,几乎无法在记忆里找寻。 血食易得,斗意难求。 因为阿鼻鬼窟是如此深邃,如此幽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斗昭的道躯,都是其间唯一的光。 坠落了很久很久,也远未抵达尽处。这坠落的过程仿佛凝结永恒,以至于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唯独画幅最中心的人形微光,愈坠愈消,愈见微小,还描述着动静。 这幅画卷如此荒诡。 鬼物窸窸窣窣地啃噬道躯,像黑暗吞噬微光的过程。 斗昭的血肉骨骼慢慢减少,道身也早就熄灭了。 一块石头扔下幽窟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他只剩一颗头骨。 头骨的轮廓也被啃得不清晰了。 “看!他的眼睛!”有个鬼声这样说。 “你是个瞎眼鬼吧?他哪还有眼睛?早就被吃掉了。” “看啊——” 众鬼很快都看到,在仅剩的那颗头骨,那光秃秃的眼窟中,浮现了两个光点。 它们那样熹微,但是那么耀眼。 灿烂、光耀、桀骜。像是那骄烈的太阳,在漫漫长夜无尽的地平线之下,倏然跃上天空。金色的光点跃蜕为金色的焰光! 此颅自此永明! 那即是斗昭的魂魄,是斗昭的眼睛。 其身已死,其意长存。 阿鼻鬼窟不过如此。 无间的痛楚不过是锻刀的过程。 焰火摇动之中,他猛然睁开了眼睛,金光填满了眼窟! 而有一道无匹的刀光诞生了,仿佛以颅骨为鞘,出则横推万里。只是一个闪烁,但听得无数的惨叫声混成一处,缠身恶鬼尽成烟! 那是堆积如山的恶鬼,化作滚滚而上、几乎积成重云的浓烟。 被这些恶鬼所吞噬的血气,在黑烟之中丝丝缕缕的缭绕,仿佛血色的绥带在飞舞! 以此为归来的战士授勋! 万鬼噬身,千劫炼刀。 血肉不复,以魂蜕真! 楚国神鬼之道最昌。 斗氏是大楚享国世家。 斗昭是斗氏千年未有之天骄,自信要超越所有的存在。 对于鬼道,他当然不会陌生。 最丰富的鬼道研究,最神妙的鬼修法门,还有最重要的不熄灭的斗志,他都拥有。 他舍弃了血肉,在无尽痛楚之中,重新以鬼道自证,一念得真。 金光暴涨,在这深邃的黑暗中,开拓自己的领域,重铸他的骨骼,生长他的血肉。 斗昭那点点滴滴的模糊分散的意识,也缓缓归拢,逐渐清醒。 我的……天骁呢? 已经断了。 要再找回来,要重铸。 云梦舟呢? 在四十九天反复地磨损又重组后,被陆霜河那杀力极致的一剑斩碎了。 世间洞天,皆有定数。 洞天宝具可以被毁掉,洞天却附世永存。此方骤灭,彼方新生。当然新生的洞天不会停留在原地,也未见得是原来的样子,更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孕育……只等到某年某日某一刻,再次被人捕捉,再次炼化成新的洞天宝具,显威于人间。 斗某一生不亏欠,定要为楚国夺回一洞天。 但在这个时候,斗昭那逐渐回归、愈发清晰的感知,捕捉到了【梦境】的残留。 云梦舟是梦境之舟,拥有穿梭梦境的能力。是此前最适合他的洞天宝具,也在战斗中给予他全方面的帮助,让他编织了不少生死陷阱,险些反杀任秋离。 他的力量一度耗尽,血肉被吞吃,骨骼被啃噬, 梦却还延续。 不为鬼物所见的梦境力量,还潜游在这道身四周。在坠落无底鬼窟的漫长时间里,散去了许多,仍有残留。 这些梦境力量加速了他的蜕真回归,也放大了他的白日梦。 他竟然……恍惚看到了一尊神女的虚影。 楚地湘水之神,跳起“天问”之舞。 在这阿鼻鬼窟,在这世间恶鬼群聚之地! 真耶?幻耶? 斗昭一跃而起,掌握梦境之刀,就要斩出—— 妖鬼,惑我心神! 但这一刀才抬起,便又止住,他停在半空,惊疑不定。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太熟悉了以至于不能相信。 这声音响在他的梦境,涌进他的潜意识海,此声道—— “斗昭!” 那个杀千刀的姜望的声音! 任秋离以镜湖推动时空镜河天机阵,倒映历史长河。镜映的历史不管怎么拨动,都不能改变真实的历史。 但也有一些非凡的力量,能够打破无缘壁障,跨时空、跨因果地产生影响。 譬如诸葛义先在真实的历史里,通过镜映历史注视任秋离,剥掉了任秋离假性衍道的力量。 譬如此刻。 在道历三七二九年,有一枚名为“湘夫人”的玉佩,失陷在阿鼻鬼窟,楚地神祇的力量,在此间为万鬼分食。 也是在道历三七二九年,有一条金灿灿的胳膊,在阿鼻鬼窟坠落,散消了神意。那是镜映历史里的“真”。 在镜映的道历三七二九年,和真实的道历三九二八年。在这阿鼻鬼窟,有两尊“真”。 姜望为真,斗昭亦真。 人鬼殊途,阴阳隔世。 恰恰他们拿到了阴阳二贤的隔代传承。 一为潜意识海。 一是白日梦真。 恰恰有一艘破灭的梦境之舟。 梦是潜意识的映射!!! 所以姜望留在镜映的道历三七二九年的潜意识回响,在真实的道历三九二八年里,于斗昭的潜意识中,掀起海啸。 姜望在遥远的镜映的过去,架设了三道桥,湘夫人玉佩、斗昭的胳膊、阴阳家的传承——此为【三途】,如此至千古,穷幽冥,今踪古寻! 他在过去寻找现在的斗昭。 今天的斗昭,听得清清楚楚。 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但他只是顿止了一瞬间,便继续提刀下斩:“斗某一生桀骜,自返人间,哪需要你一个小小的姜望帮忙!多事!” 呜呜呜……呜呜呜…… 风声劲。 同样在此刻,一只名“练虹”的凤凰,翱飞在理国高空。双翅铺开,天地明朗。 阿鼻鬼窟之中,骤起无尽鬼哭,鬼哭之声,尖啸成海! 鬼凰出世,整个阿鼻鬼窟在暴动! 斗昭此时身在鬼窟极深之处,根本够不着鬼窟的出口,却能感受到无比恐怖的气息,在幽窟更深的地方爆发。 天鬼将出!且不止一尊! 他猛然将长刀一收,一把前抓,把那湘夫人的余影、金灿灿胳膊的神意,以及从过去传递的潜意识海的波澜,尽数握在手中,瞬间吞在体内。 湘夫人是楚国的!胳膊是自己的!阴阳家的传承也是应得的!这根本不算接受了姜望的帮助! 他的道身一瞬间明亮至极,仿佛一团璀璨金阳,将自他往上的阿鼻鬼窟,照得亮亮堂堂! 从幽窟之底涌上来奔腾似海的黑雾,黑雾中探虚虚实实无数的手,尽皆向斗昭抓来—— 便在此刻,整个阿鼻鬼窟,晃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没太在意,包括姜望和斗昭自己也忽略了—— 陨仙林还有一个名字,是“诸圣命化之地”。 阴阳真圣邹晦明,正在其中! 邹晦明还有一个名号,是为“鬼圣”! 人鬼,阴阳也。 古今,阴阳也。 潜意识海,白日梦真,阴阳也。 姜望和斗昭阴阳隔世,架起三途桥,通过阴阳家的无上传承,完成了跨时空的回响,激发了阴阳真圣的残念,遂有一道黑白两色的长虹,从极幽之地而来,瞬间贯入斗昭体内。 “啊——吼!” 斗昭金身显耀,毛发狂舞,仰天长啸,瞬间挣断所有束缚,跃出阿鼻鬼窟……像一团金阳,跃出地平线! 战鬼出世!先于天鬼出! 今日之陨仙林,天下大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一章 九凤齐天 某处乱葬岗。 刚刚屠掉了一支景国商队的尸鬼兄弟,正在此稍作休憩。 两兄弟配合默契,分配也合理,一者得尸、一者得魂,全无干扰,各自欢喜。 当然,依林正仁的性格,他是决计不愿意招惹景国人的。但尸兄着实凶残,投名状不得不纳。 荒草杂缠,乱石嶙峋,环境很是亲切。 兄弟两人此时各坐一坟头,各自吐纳——当然也没谁敢在好兄弟面前全身心的修炼,眼睛倒是都闭上了,注意力全在对方身上。 这不,林正仁这边才一蹙眉,那边好大哥的关心就过来了:“贤弟,你怎么了?不太舒服?” 林正仁只是突然有一种冥冥中的感受,好像运道被夺,前路忽然晦暗。 这种感受也不是第一次诞生。 当初在国道院看到祝唯我,便是如此。一直到借机赶走祝唯我,才算驱散心头阴霾,在小小的庄国赢得了天空。 后来在观河台上看到姜望,那种晦云压顶的感受就更为强烈,一直到“死”在枫林城域生灵碑前,以“林光明”之身重现江湖,才算是看到广阔天地。 今天却也不知是为什么,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也没遇着什么人,忽然就浓云掩世了。明明前一刻还莫名其妙地感觉鬼道光明,前路坦荡,正要找个地方好好的进益修为! “大哥,我没事。”林正仁调整心绪:“我只是突然想到,这支商队可能没那么简单,咱们刚才留的线索太多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趁早转移。” 仵官王将信将疑地看了小老弟一眼,他确定刚才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且布置了足足七种陷阱,六个诱导方向的假痕,是不可能被人追踪到这里的。 但本着安全第一的谨慎原则,还是点点头:“便依贤弟的。” …… …… 理国,义宁城。 鬼凰练虹一出,德光普照,天下鬼哭。 此哭非为悲,而是为乐! 因为鬼凰在这个世界真实的诞生,大益于鬼道。 所以身为鬼修的林正仁,会感觉前路广阔。所以陨仙林中阿鼻鬼窟,会因此躁动不休。 凰唯真变五凰为九凰。创造天凰空鸳、尸凰伽玄、神凰翡雀、鬼凰练虹,是兴天道、尸道、神道、鬼道,大益人族! 而这些,不过是凤鸣天下、顺手为之的德泽。 就如同今日之理国,沐浴在凤凰的德光之中,国运因此繁盛不知多少倍。也只不过是这一幕大戏的序曲,微不足道的点缀。 凰唯真的超脱路,不以功德成就。 此时的理国,为全天下所注视。 范无术站在积水的街道上,仰着脖子望天,望着望着,双眼一片模糊。 这里是理国啊! 灭而复兴的理国。 兴灭都不由自主的理国。 无论是地狱无门还是平等国,又或者今日的革蜚,在这里闹事杀人根本毫无忌讳。 就是这样一个国家,天底下最弱小的几个国家之一,却接下了这么大的福缘。 有心栽花者,山河零落。 无心插柳者,绿树成荫! 范无术看着看着,蓦然转身,不再理会他刚熟悉起来的“革兄”,径飞皇宫。 很早以前,有人问过他一个问题——理国的“理”,是道理还是理想? 他读过很多书,走了很久的路,都没有答案。 现在有了。 他妈的现在还问什么答案? 当然是理想啊! 什么理想? 当然是凰唯真的理想! 凰唯真的理想是什么? 现在不知道不要紧。可以去问,可以去学,可以去研究。总之理国的这个“理”,就是凰唯真理想的这个“理”! 今天下大势,不变而死,变则通达,皇帝陛下!是时候改革了! …… 天凰、尸凰、神凰、鬼凰并飞于空,福光晕染天地,华彩铺满山河。 理国从未有如此美丽的时刻,连空气都格外香甜。 便在范无术转身疾飞的此刻—— 轰隆隆隆! 仿佛闷雷从高空滚过。 万里晴空像是被什么碾过,有难堪其负的哀鸣。 这是一座庞然大物推进的声响—— 那甚至都不是本体,是一道从极远处投射而来的虚影,跨越空间而存在,在现世层面获得永证。 它拥有何等巍峨的轮廓,仿佛奇伟山脉作为大地的王冠。 它的投影都太沉重,令得看向它的视线,都有明显塌陷一截、难以上抬的感受。 时间,空间,元力,五行……一切都有固定的轨迹。 有形无形的线条,全都被它所驯服,加入它的秩序。 这是一座钢铁雄城、机关堡垒,是人类有史以来造物的巅峰,鬼斧所凿、天工所筑,世上最强大的人造城池。 时空深处有无数齿轮疯狂转动的声音,便这样交错着汇成一道机械的洪声。此声曰—— “墨家钜城,为凰唯真护道!” 众所周知,凰唯真在世有唯一的一个女儿,其名凰今默,自号“罪君”,在庄雍洛三国交界之地,建立了不赎城。 不赎城正毁于墨家天工真人之手。 凰今默也被天工真人擒走,现今都还在钜城之中。 墨家宣称不赎城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是已死庄国天子庄高羡的挑拨——他们只是为了查证墨门真传身死的真相,才根据线索找到不赎城。从始至终对凰今默客客气气,还为凰今默建造了一座宫殿,于前一阵子重启的千机会里,为天下所见证。 明眼人都知道事情不那么简单,因为凰今默画地为牢,从始至终没有离开钜城,也不发声,明显是心结不开。 墨家对凰唯真的态度,也是这次“自幻想归来”的伟大戏剧中,很多人非常期待的一幕。 现在算是明了。 可是也没那么明了。 且不论墨家和凰今默的这段过往是不是误会,矛盾毕竟存在过,且仍然存在着。 这矛盾是否有转圜的余地?是护道可以解决的吗? 今日墨家为凰唯真护道,甚至不惜出动钜城,其中有几分真切? 墨家将如此恐怖的力量投影在此,虚实也不过念动之间。以钜城的武力,足够在一息的时间内,把整个理国清洗成千上万遍。 此来真为护道吗? 还是假名护道,实行阻道? 在事情真正推演到那一步之前,没人能够确定。 咔咔咔,咔咔咔…… 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重构了此方天地的规则,成为这个世界永恒的背景音,同风声雨声一般自然。像是修行者屹立在古老星穹的圣楼,时时刻刻都在述道——机关的世界才代表未来。 但即便是这样伟大的声音,在这座戏台上,也只是插曲。 在下一个瞬间,它便归于平寂。 不止是钜城运行的声响,不止是机关的转动,在这个时刻里,整个理国范围内,所有的声音都被压下了。 仿佛庶民臣服于他们的君王! 人们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等待,仿佛一生至此就为此刻,在与生俱来的秩序里,不由自主地献上忠诚。 哪怕是傀儡,是机关造物,也要受命知命,缄声等待。 在这种天地寂然的肃静中,才有一道至尊至贵、至高至上的声音,悠悠而来,响在人们心中—— “大楚为国,怀天下,不轻动——今日熊稷,为凰唯真护道!” 竟然是大楚天子! 凰唯真和楚国关系复杂,纠葛颇深。 人们或多或少地都想过,在凰唯真归来的这一天,楚国是否会派人来为凰唯真护道。如果决定护道,会派哪位或者哪几位国公。 但大楚天子亲自登场,还是超出所有人想象! 在场的无论是须弥山照悟禅师,还是墨家钜城,又或那些或明或暗照影于此的强大存在,尽皆缄声! 小小一个理国,更是从上到下,噤若寒蝉,就连国君也离位遥拜,不敢不礼。 熊稷乃大楚天子,也是名义上的南域共主。 至少在他在位的百年,他拥有南域最大的声音。他的意志,一定会在南域得到贯彻。 先有万民倒伏,才有天子登阶。 人们可以看到—— 于那无尽高穹之上,有一人负手而立。 此君身着便服,头插玉簪,面容如在光海,怎么也看不真切。但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强大,他的双脚站在宇宙中心,一双手日月在握。 竟然是真身降临。 天子离国! 放眼现世,历数岁月,上一次出动霸国天子法相,还是在三九一九年的黄河之会。 上一次霸国天子真身离国,有史可载的,恐怕还要追溯到齐国天子亲征之时——那是亲手缔造霸业的君王。 今日楚天子亲为凰唯真而来,不可谓诚意不足,不可谓不轰烈。 尤其是他竟然并不以楚君身份、而是用自己个人的名义,站出来为凰唯真护道。也就是说,大楚帝国的国家力量,并不会参与这场凰唯真归来的大戏。 这其中意思,又很是耐人寻味。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楚天子出现在这里,既然他金口玉言,要亲自为凰唯真护道,凰唯真归来一事,几乎就再无阻碍。 除非现在景国人站出来说,要报当初某任南天师游玉珩在昆吾山被打死之仇。 除非姬凤洲御驾南下! 理国境内,一时只有凤辉。 或明或暗的心思都沉默。 刚刚诞生的空鸳、伽玄、翡雀、练虹,也虚悬空中,不再飞舞——它们就算不知道熊稷是谁,也完全可以感受到那种不可测度的恐怖。 风云激荡的理国,在楚天子真身出现之后,倏然变成一池静水,不见半点波澜。 但水底下潜藏着怎样的暗涌,谁也不能尽知。 大楚天子……就真能镇住一切吗? 尤其是一位只代表自己而来,用个人名义出面的天子。 抛开大楚国势,撇开霸国山河,熊稷虽然还是天下最强的几个衍道真君之一,却也不至于把握超脱伟力! 在这静水无波的定境里,变化还在发生。 理国无言,山河无声,人类各怀心思的缄默。 但世上还有非人者。 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有刚刚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有不服从、不被规束的存在。 在星空和大海之外,有君王的命令、世上最坚固的枷锁,也不能左右的内心的自由! 人们不由自主地看到,有五团辉芒灿烂的光球,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分赤、红、青、紫、白五色,像是五颗不同颜色的太阳。 它们的诞生并没有过程,仿佛一直就高悬在那里,只是现在才被人们的视线捕捉。 而后在下一刻,凤鸣声起,十分清越。 像是羽类破壳,万物新生。这五团光球几乎是同一时间显耀,大光此世,并辉人间—— 从这五团光球之中,飞出赤凤、鹓鶵、青鸾、鸑鷟、鸿鹄,五种凤凰! 它们或高飞,或低俯,或展翅……极尽世间之美,每一根羽毛都在诠释色彩,每一声清啼都在洗涤尘心。尾翎轻轻一动,德光挥洒如雨。 那定止的空鸳、伽玄等,一时也“活”了过来,加入到凤凰于飞的画卷中。 此时此刻整个现世,无论东方齐国、北方牧国,或中央景国、西北黎国,所有国家所有地域,所有的鸟类—— 笼中娇养的金丝雀也好,军中猎敌的猛禽也好,尽朝理国方向,齐声而鸣,以示敬奉。 是所谓“百鸟朝凤”! 从“凤凰德五”,到“凤九类,德不违”,何止是益于天道、尸道、神道、鬼道,更是为羽类开新天。 自今日起,多少羽类异兽可以进一步成长,多少禽鸟生来即见不凡。 凤凰是万禽之长,有益天下之德。 此刻不仅仅是天下强者注视理国,凡有飞禽之处,人所共知凤凰出世。 “祥瑞,祥瑞啊!”有老叟大张双手,喜极而泣:“天下大吉!” 九凤齐鸣,并舞于天! 但见瑞彩千条,张扬高空。天花乱坠,纷纷似雨。 福气如花落,落在千万百姓家。 德光所照,何止理国? 那苦读的忽然开了窍,穷途的忽然见新天。 南域皆光,天下共喜。 人们都在注视着、也期待着。 但九凤环飞之间,忽而齐齐转身,并排往西南而去。除却九道划破天穹的灿烂的尾虹,除了一路播撒的德雨,再没有什么留下。 “怎么回事?凰唯真呢?” 有人这样问。 照悟禅师双掌合十,没有言语,腰侧铜钟轻轻摇晃,并无声响。 “这还不明显么?”大楚皇帝熊稷轻笑一声,扬长而去:“他已归来了!” 诸方皆寂。 那墨家钜城的虚影,也是晃了一晃,就此消失。 今天这理国,来了多少强者。人心各异,目的不同。无人能够尽度。 但不管是阻道还是护道。 凰唯真先于所有人的等待而归来! 这个世界早就认可了凰唯真会从幻想中归来,他归来也就成为了事实。 既然是事实,阻道已是不必,护道也是来迟! 原来不必穷雕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二章 高于生命 第九十二章高于生命 九凤并舞,一路向西南飞。 西南方向有什么? 有一座号称“南天至此而绝”的天绝峰。 众所周知,墨家钜城会在每次千机会召开的时候,悬停于此。 世人理所当然地也知道,钜城并不会长期地停在这里,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钜城的位置都不会被外人把握。 在很多人的一生中,能够接触钜城的机会,也只有千机会召开的这一次。 千机会一般连开九天,按照古早传统是九年一次。上次召开的时间,正是今年的三月二十八日,在四月五日就已经落幕。下次再开启,要等到道历三九三七年。 但于九月之末诞生的九只凤凰,却还是往这里飞来—— 这无异于一种高傲的宣告:我来了,你来不来? 南域群山深处,钢铁轰鸣不休。 在千机会早已落幕的这个时间段,铺开在天绝峰顶的机关国度,就是墨家的回答。 他们在,他们在等。 为这一天,墨家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也尝试过许多种和解的可能。可惜最后都没能成功。 凤鸣群山之时,钜城之中的罪君殿里,出现了一个身穿方孔铜钱员外服的男子。 他长得较为普通,但过于尖瘦的脸和过于明亮的眼睛,使他有一种格外狡猾的气质。 他是天底下最不像宗师的宗师,年轻时候就不好好读书,是不学无术的代表,偷奸耍滑的典范,常常被先生拎出来教训,作为儆猴的那只鸡。 此人闯的祸也不少,前代钜子饶宪孙,有一次甚至气得把他吊起来,亲自抽他的鞭子,足足抽了九鞭才解恨,几乎把他打死。 但在启神计划失败后,饶宪孙独往虞渊前,却是把钜子令牌,交给了他。 钱晋华是名正言顺的墨家首领,法理所继,墨门正统。哪怕有再多的人对他不满,也只能遵从他的命令,看着他把墨家搞得乌烟瘴气。 此刻他立于大殿中央,看着宝座上不发一言的凰今默,眼神很有些复杂。 有些事情你知道会发生,也准备好接受,但和真正接受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存在。 “你的父亲回来了。”他说。 凰今默已经缄默了很多天,但今天抬起那双冷艳的丹凤眼:“你不该感到意外。” 穿得很庸俗很浮华的墨家钜子,认真地打量凰今默:“他从幻想中归来,神话传说变成历史——如今你的桎梏,应该也打开了?” “钱晋华——”凰今默几乎是错着牙齿:“到了现在这个时间,你还想着研究我。” 今天站在凰今默面前的人,就是墨家有史以来名声最臭的钜子,号称“铜臭真君”的钱晋华。 也正是在他的手中,列名显学、万古以来都受人敬仰的墨家,名声已是前所未有的差。 这时候他看着凰今默,很认真地说道:“那位楚地三千年最风流的手段,我是望尘莫及,难免有些好奇——请凰姑娘莫要见怪。” “你怎么不直呼他的名字?”凰今默问。 钱晋华苦笑一声:“总归是想多争取一点时间,留下一些废话。” 凰今默道:“我父亲刚刚归来,能够干涉现世的时间不多,又有很多事情要做。以钱真君的实力,以钜城数个大时代以来的积累,未见得撑不过去。” “不是能不能撑过去的问题。”钱晋华摇了摇头:“在不赎城这件事情上,墨家做得错了,大错特错。违背了墨家的精神,也非常地对不起你——不止是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那一天的所有人,对不起墨家的孩子墨惊羽。” 他正色说道:“不赎城我们已经重建,你当初的那些部下,还活着的,我们都为你寻回。病了残了的,我们也都治好。我们付出最大程度的努力,希望让不赎城的一切,一如最初。” 凰今默看着他:“城池可以重建,人可以寻回。就像我永远不死,可以一次次死而复生。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可以抹掉了吗?杀死我的过程,能够被忽略吗?” “当然不能!”钱晋华道:“钜城不是偏狭自我的地方,墨家有正视错误的勇气。你无缘无故地被墨家抓来,在此受刑这么多年。按理来说,当初去抓你的天工真人铁退思、明鬼傀儡执掌者戏相宜,都应该付出代价。这不是一句口头上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可以解决。但说到底,这两个人都只是听命行事,和墨家的任何一具傀儡都没有区别。即便摘下他们的头颅,也远远不够偿补你所承受的侮辱。” 他认真地道:“这件事,主因在我。是我这个墨家钜子,给他们下令。是我钱晋华贪图你身上的永生之秘,觊觎你神临不死的奥秘,想借此补完墨家的研究,才顺水推舟,假意猜不透庄高羡的手段,强行把你带回钜城。” “你在钜城的每一次受刑,都是我亲自主持。借机掠取你的血液,都是在实践我的思路。你感受痛苦的每一次、倍觉屈辱的每一回,我都在一旁观测。我是罪魁祸首,唯一的真凶。” 钱晋华所主导的墨家,是讲道理的好手。 墨家强行击破不赎城,带走凰今默,一关就是这么多年。他们也可以给出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且从头到尾没有规则上的错误,还拿出了能够让绝大多数人接受的“诚意”。 他们是不幸被蒙蔽的“过失”,而非有意为之的“错误”。 哪怕是杀人,错手和蓄意,也不是同一个罪名呢。 唯一不合他们预期的,是凰今默和祝唯我。这一对在囚楼里互相依偎的人,实在是两颗臭味相投的臭石头。可以在彼此不见面、完全没沟通的情况下,保持一致的冷硬的态度。 有太多人觉得凰今默不知好歹,得理不饶人。 凰今默不在乎他们所有人。 有太多人觉得祝唯我不知轻重,本事不够还学不会低头。 祝唯我也不在乎他们所有人。 从抓住凰今默一直到今天,墨家第一次不加矫饰地说出真相。 可惜不在过往的每一天。 可惜在凤鸣群山时。 凰今默并不说话。 钱晋华继续道:“墨家的钜子,没有让人替责的传统。墨家的精神里,没有推诿一说。这件事情所有的责任都在我钱晋华身上,我会承担。” 墨家从未被蒙蔽,他们宁愿放弃为墨惊羽报仇也要得到的……是凰今默本身。 其实如果姜望没有赶在龙宫宴之时,以神临围洞真,斩下庄高羡的头颅。那么在凰唯真归来时,或者在墨家已经得到想要的研究后——墨惊羽的账,还是会跟庄高羡算。 届时被蒙蔽了那么久的墨家如何暴怒,都是情有可原。雍国一举吞庄,也是顺理成章。顺便跟凰今默解释“误会”,礼送出城,皆大欢喜。 墨家的算盘打得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墨家这样的圣贤传承,万古显学,不该是个打算盘的! 凰今默本来不打算再说些什么。 对于她这样骄傲的人来说,等人来救,靠别人来报仇,始终不是一件能够让她抬头的事情。哪怕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可是就如钱晋华所判断的那样,凰唯真一天不归来,她身上的桎梏就一天无法解开,她永远只能局限在神临层次——山海境的力量,只支持神临层次的永生。 在被封入地底长眠之前,她也是天之骄子。也曾信誓旦旦,要追赶父亲的脚步,超越父亲的辉煌。 及至犯下大错,累及父亲身死…… 她一觉醒来,已经沧海桑田。 梦里不知岁月长,九百年竟然一弹指。 凰唯真临死之前,给了她永生不死的力量,也让她永远局限在神临境。她是绝无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钜城的,也绝无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讨回公道。 留在钜城,一步不走,一句不松口,这是她唯一的抗争方式。 对拥有九百多年光阴的她来说,这或许是幼稚的。对只清醒了几十年的她来说,大概也不算作聪明。 但不聪明也就不聪明吧。 她被当成妖兽一般研究,不止一次,不止一天! 世上谁知她的苦,谁能理解她的恨,谁可以感同身受——不过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有人来帮她讨回公道时,或许是父亲凰唯真,或许是祝唯我……她不能让他们没有理由。 她坐在这里,就是唯一能做的事。 现在她看着钱晋华,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十分荒谬的。忍不住道:“钱宗师打算怎么承担责任?要跟我父亲斟茶认错么?打算罚酒几杯?” “我把这条命还给你。”钱晋华说。 轰隆隆隆! 雷动长空。 这是凰今默事先都未曾想过的。 用天下显学、墨家钜子的一条性命,偿还墨家所犯下的错! 时值九只凤凰并飞而至,落在钜城高空,绕罪君殿而盘旋。 随着钱晋华的这句话落下,在骤起的齿轮声里,整座外观上十分豪奢的罪君殿,屋顶掀开,墙壁倒下,殿内一应陈设,全都随之分散,绽开如莲。 在莲的中心,是宝位上端坐的凰今默,和殿中独立的钱晋华。 就在钱晋华的身前,地砖咔咔咔地退开,露出底下的方形池子,池子里涌动的不是清波浊流,而是烧融的铁水,最外层是鲜亮的金橙色,核心有隐隐的血一样的暗红,好似有活物在游动。 钱晋华高声道:“不可近前!今日钱晋华身死,完全出于自愿,无咎于任何人。凡墨家学子,不可为我怀恨!” 又道:“我死之后鲁懋观继为钜子。墨家财物已丰,可以支持他的崇高。” 而后一掌拍额,道身就此崩解,直接扑进了铁池。 一代钜子,墨家宗师,绝巅之林里绝对的强者,只说了这么两段话,便决然赴死。 他死得太轻易,太干脆,以至于这一幕十分的不真切。 整个钜城是死寂的。 恨他的爱他的人都沉默。 凰今默定定坐在那里,看着铁池中的涟漪慢慢消散,钱晋华的残身被全部吞没。心中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恰恰相反,她的积恨,她心中的屈辱,反倒缠成了一个死结。 她不知道该怎样做。 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做。 墨家的钜子都死了,再大的罪过也偿还了。 她仰头看着天空,九凰齐天的华章,令她感到空前的失落。 “姑娘。”高穹那天蓝色的美丽凤凰,空鸳开口道:“钱晋华知道他做的是错事,但他执意还是要这样做。因为他想替前代钜子饶宪孙完成‘启神计划’。” 墨家“启神计划”,是饶宪孙在与虚渊之论道的第三年,也就是道历一九九五年,由饶宪孙亲自开启。 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制造真君级傀儡,批量制造绝巅强者! 但截止到目前为止,这个计划成功的也只有三尊真人级傀儡。投入巨大,而收获寥寥,差点拖垮了墨家。 钱晋华的一生,完全与饶宪孙背道而驰,可是他却接过了埋葬饶宪孙一生荣誉的启神计划,为此也填上了一生! 若说钱晋华是真正的墨家,他又满身铜臭,知错而为错。 若要说钱晋华不是真正的墨家,可“理想所在、前赴后继”,正是墨家的精神。 作为墨家的首领,当代显学掌门,他被骂了这么多年,被人指到鼻子上都不止一次,却从未解释过什么。 就连最后身死的时候,他也只是揽下了所有的责任,然后跳进铁池。没有一句话是为自己争辩。 人类千古为名,他却任由褒贬。 实在是一个很难评价的人物,甚至评价也毫无意义——因为他真的不在乎。 天凰空鸳继续道:“钱晋华想在您身上寻找永恒不灭的力量源泉,以支持衍道级傀儡的运行。所以他才把您抓回钜城,一再地研究。现在他跳下‘六焱天池’,说是用生命来赔罪,但更是用他自己,来补完炼制衍道傀儡的最后一步——他决定以绝巅炼绝巅,让后辈在已然成就的衍道傀儡基础上改良。从零到一是最难的路,他就要走完了。” “我父亲怎么说?”凰今默问。 空鸳道:“山海道主说——启神计划能算是伟大的理想,但您不是伟大的代价。” 这只美丽至极的凤凰,用它天蓝色的眼睛,淡漠地俯瞰整个钜城,漠声道:“如果您想报复的话……杀掉钱晋华不算报复,毁掉他的理想才算。” “是不是还有一个‘但是’?”凰今默问。 空鸳道:“但是他已经死了,死得很彻底,对他的什么报复都无法令他感受痛苦。毁掉启神计划,或者破坏钜城,都只是毁掉墨家几代人的努力,于钱晋华本人毫无意义——姑娘,这是理智的分析,您有情感的自由。山海道主会毫无保留地支持您。” 凰今默问:“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空鸳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凰今默曾经非常讨厌这句话,在她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有很重要的事情,总有“更重要”的事情,总是在外面忙碌。 她想看看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获得答案的代价,是父亲的死去。谁能想到呢?一代天骄凰唯真的死,起因只是一个坏孩子的不懂事。 凰唯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归来,凰今默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长大。 在九百多年后的今天,再次听到这句话。 她只是说道:“好。我知道了。” 尸凰伽玄幽幽地开口:“那钜城这边……” “我永远无法原谅墨家对我所做的一切,我永远仇恨钱晋华。但钱晋华已经死了,我想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凰今默终于从那豪奢的宝座上起身,一步踏上了天蓝色的凤脊。 空鸳一声长鸣,载她远去。 【感谢盟主“山申”累积成为本书白银盟,是为赤心巡天第31白银盟!】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三章 渔夫 姜望一剑定钱塘,已踏风云而走。 留下怔然立在江堤的文景琇,寂然无声、不知该保持何等姿态的越国军队。 以及…… 一缕剑气倏然飞上高天,引动彗星一尾,划破越国长空。 白玉瑕的声音响起来:“东家!我还在牢里啊!!!” 此声凄凉,啸破深秋。 文景琇低头看了看甲魁卞凉。 这位越甲首领立即转身疾飞,直奔会稽,连军队都来不及调度,远在城外就开始大喊:“放人!快快放人!陛下只是让他静养,谁允许你们把白大人关起来的?他是国家栋梁,钱塘砥柱,你们岂有此理!!” 他拿出冲锋陷阵的姿态,一路冲进天牢,还等不到狱卒开锁,便一拳将牢门砸开。 在纷飞的牢门碎片中,踏足其间。 “白大人!真是太委屈你了!”他伸手去握白玉瑕的手。 “欸——”白玉瑕横剑在前,将他隔开:“你们这个破国家太倒霉了,我一生福缘深厚,在你们这个阴沟屡屡翻船碰礁。奶奶的,东家肯定生气了,回头又得查账——哥几个让一让,身上的晦气别沾着我!” 只此一句,自出牢门,扬长而去。 从此再无琅琊白氏贵公子,只有星月原童叟无欺的白掌柜。 …… …… 文景琇总觉得那一剑会落下来—— 或者姜望在镇平钱塘之后,会顺手一剑将他也抹掉。 或者白玉瑕在脱困之后,会气急败坏地刺他一剑。 但什么都没有。 白玉瑕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望更是连一道影子都没有留下。 他远远注视着白玉瑕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到了道历三九一九年的夏天。那时候他正是在钱塘江堤,亲自为革蜚、白玉瑕壮行。 天下瞩目的黄河之会,正是龙虎风云之时。 那时候他洒下一杯酒,倾进钱塘,豪迈地说:“今日赠饮天下,先为骄儿贺!” 那时候的革蜚和那时候的白玉瑕,一者奇、一者俊,虽出身小国,却昂扬万里,真是英雄年少、意气风发啊。 那时候的他也壮志满怀,自认为可以把越国带到前所未有的未来—— 他隐忍了很多年,熬了很多苦楚,总该一鸣惊人,总该苦尽甘来。历史都是这么演绎的,不是么? 真正的历史,比历史书上更残忍。 他大概是史书上会留下一笔、但必然很愚蠢的人,或者说,“亡国之君”。 他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所有的努力都南辕北辙。 此时他立在钱塘江堤,军民都被驱离。 他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 他在想,高师走的那天,站在这里的时候,最后想的是什么呢? 痛苦吗?还是很平静? 感受着江风拂面,眺望着远山秋意,他攥紧了从怀里取出的黄轴。 太宗留下的这份遗诏,是社稷崩溃时的应许,他看到或者看不到,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或许是他笨拙的努力叫太宗听到,越国的历史,度给他余音。 他看到了。 他想要做点什么,也准备好做点什么,但事到临头,竟又不敢做什么了。 这实在是可笑!身为万里山河之主,千年越国之君,他害怕了!害怕自己仍然是愚蠢的,害怕自己再一次弄巧成拙,做错了事情——而还有谁能耐心地教他改正呢? 这时他看向了钱塘江。 钱塘江上有渔夫。 此人短须络面,眼神沧桑,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背负鱼叉,手持一支竹篙,脚下一只竹筏。 用竹篙划水,就这么乘筏而来。 文景琇知道,这就是他要等的人。或者说,这就是越国等了很多年的人。很多年都没有等到。 不是这个人不愿意来,更不是越国不愿意这人来,是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机会。 现在是不算机会的机会,是这个国家最后的选择。 这渔夫将竹筏推近,仔细地看了文景琇一阵,才略显唏嘘地说道:“想不到再一次回到这里,已经是这么多年后。有时候我都已经不记得,我是在哪里出生。” “这个国家没有特意为你保留什么记忆。”文景琇说:“因为任何刻意的痕迹,都逃不过星巫的眼睛。” 渔夫认真地说:“但钱塘大潮,一直席卷在我的心里。” “李卯?”文景琇看着他。 渔夫以手抚心,低头一礼:“陛下。” 平等国护道人,赵钱孙李中的李卯! “你也不用再称陛下。从今天起,越国无帝室。我以越国最后一位国君的名义,废除文姓皇室的所有荣权,革去越国最后也是最大的世家!”文景琇道:“我已组建枢密院,以后朝政大事,皆从枢密院出,九位枢密使互相监督治国。朝廷官员,都出于官考。越地再无贵族,从此以后,姓文的和姓革的姓白的都一样,越地所有人,生下来都在同一个起点——李卯。” 他注视着渔夫的眼睛:“这是你们要的平等吗?” 现在的李卯,是平等国的人,他怀揣着“平等”的理想。 但他摇了摇头:“这样的越国即便还能存在,也不是因为平等而存在。平等不是一句口号,不是一个脆弱的理想,平等是一种力量。” 越国国祚绵延的根本原因,从来只有两个字——“制衡”。 这跟越国人是否勤劳勇敢,越国出了几代明君、几代贤臣,都完全没有关系。 是南域诸方势力的牵制和暗涌,才让“猛虎卧榻之侧”的越国,太庙香火不歇。 既然这个国家不是因为“平等”而存在。 那真正的平等,自然无从说起。 没有自保的能力,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支撑这份平等。那么无论新政推行得有多么彻底,新的国家有多么公平,都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文景琇听明白了。 他摇了摇头,明明已经很清醒,却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在外面这么多年,视野更广阔。你说现在的越国,能吸引归来的那位吗?” 出走故国、旁观兴衰的李卯,看着越国一步步走到今天,心中有更为复杂的感受。他也有很多的话想说,最后只是叹息一声:“无论怎样,往后的越地,都跟陛下、跟文姓皇室无关了。” 文景琇苦涩地道:“走到今天,我心里早就不存在文姓社稷。我只希望越国人不要低人一等。” 高师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他—— 要认识到自己无能为力,要认识到越国的结局是灰暗的、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再想想要不要做点什么。 但他好像直到今天,才能够真正理解这句话。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了! 且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文景琇张开了双臂,面对着钱塘江,仿佛将它拥抱。最后他闭上眼睛,语气中仍有期待:“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哗啦啦,江风推潮。 一支竹篙,斜向贯穿了他的脖颈。 持篙的人说道:“不会更坏了。” 文景琇的道躯开始衰落,他身上的天子龙气,遵循他最后的意志,投向李卯。天子龙气化为一金一黑两条小龙,前者代表无上之贵,后者代表亡国之哀。 两龙并飞,而又分道扬镳,分别投入李卯的两只眼睛。 那两只悲伤的眼睛,深邃至此,如渊潜龙。 文景琇的手松开了,那卷被他攥了很久的黄轴,跌落钱塘。在触及水面之前,被李卯粗糙的手接住。 那是一只搏击风浪的手,满是岁月的刻痕。就在这钱塘江上,慢慢地展开了黄轴。 平等国的渔夫,惯看沧海的李卯,这经历无数风霜的糙汉子,掌握长篙,眼中游龙,身上的气息在不断跃升……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风吹黄绸,好似秋叶飘动。其上什么多余的句子都没有,只有两个字—— “伯鲁”。 越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天才,史书上浓墨重彩的天骄人物! “伯鲁虽强,恐不能益国。” ——《越略》 “伯鲁逃国。” “太宗杀伯鲁于祸水,悲不自胜。” ——《越书》 在那段镜映的越国历史长河里,姜望见到了许多越国风流人物。或忠或逆,在史书上有不同的定义,但都在最后的留影中,为越国而战。 唯独是那个极有名的伯鲁,可以上《佞臣传》的伯鲁,姜望未曾见到。 伯鲁生于道历二四二零年,正是越太祖文渊执政生涯的晚期。 在道历二四三三年,创建社稷并执掌越国长达九十八年的越太祖文渊,正式退位,皇三子文衷坐上龙椅,是为越太宗。 两年之后,也就是道历二四三五年,文渊身死,死前特意针对伯鲁,留下那句“不能益国”的评价。 有人说这是文渊有识人之明,有人说正是这句评价,造成了伯鲁与越国间的罅隙。 道历二四五八年,三十八岁的伯鲁叛逃燕国,并于同年引军与越国争锋。 道历二四六零年,文衷杀伯鲁于祸水。 这些都是镌刻在历史上,可以称之为“史实”的篇章。 但史书,是人书写的。 是人就会犯错。 无论怎样呕心沥血,全意求真,也一定会有“漏笔”、“错笔”。或囿于视界、或囿于知见,或被人误导,或只是恍神。 伯鲁就是《越书》上有意的“错误”。 他从未真正死去。 越国继南陈之社稷,南陈也从来都匍匐在楚国的爪牙前。 文衷很早就认识到,他晚生了太多年。楚国已是参天巨木,掠尽南域养分,不可能允许旁边的越国成长。 做一棵藤蔓,一颗野草,尚能有生存空间。 想要同样地挺直脊梁、争抢光照,就一定会被扼杀。 越国没有未来。 伯鲁虽有天纵之才,也绝对不能走上绝巅。 就像他自己,明明有证道的能力,却不能往上走。世间绝巅的风景,是越国人的断头台。 所以才有“伯鲁投燕”这一个篇章,所以才有“天子鱼服,祸水杀伯鲁”这场大戏。 鱼服鱼服,渔夫也。 伯鲁死在祸水,李卯化为渔夫。他也像一条鱼,归于大海,从此隐遁。 按照文衷最初的计划,是让伯鲁离国,在外成就真君。他自己也在奠定国家强盛的基础之后,退位自归,固道而前。等一个契机,叫真君伯鲁归越,他自己也一举成就绝巅。 如此越国一国两真君,国势还可以托举新任国君为真君。三尊衍道并国,越国就立住了。拥有更大的投资价值,能够让书山等势力放下更多的筹码,可以挺直腰杆站在楚国对面,同时向东拓展,谋求成就南域第二个霸国的可能。 可惜文衷没有等到伯鲁成就真君的那一天,就已经先一步被楚人扼杀。再多的筹谋,也只能咽在肚里。再宏伟的蓝图,也只是废纸一张。 章华信道像一张巨大的网,勒得越国人喘不过气来。 诸葛义先偶然投来的一瞥,就要翻覆山河。 这是绝对力量的压制,在这种恐怖的实力差距面前,很多筹划都不可避免地成为笑话。 偌大的钱塘江,空旷安静得让人心慌。 先前的吞天卷地,仿佛是一场幻梦——就像这么多年来无数越国人破灭的美梦一样。 文景琇的道躯已然不存,他的馈赠在李卯眼中。 孤筏一只,横江而流。 李卯赤脚站在竹筏上,他的双脚是黝黑且粗糙的,有不断泡烂又不断愈合后,才能形成的水痂。 他的气息还在跃升。 此刻与他同样立在江面的,只有越国水师都督周思训,他也是文景琇最后任命的越国九位枢密使之一。 “我还是不敢相信。”披甲的周思训说。甲面覆盖了他的表情,人们看不到他的悲切。 “不敢相信什么?”李卯问。 周思训道:“伯鲁已经死了很多年。就算他当年没有死,到今天也一千五百零八年岁了,远远超过一尊真人的寿限!” 李卯抬起眼睑:“谁说我是真人了?” 周思训慢慢地说道:“你也并非衍道。” 李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粗粝,仿佛描述这一路的坎坷。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他的确没能衍道。 他是越国历史上修行天赋最高的天骄,在三十七岁就已经洞真。他承载了文衷巨大的期望,受到越国举国之力的奉养,还在假意投燕一事里,掠去了燕国最后黄昏里的一抹辉煌。 他实在是应该踏上绝巅的。且要尽可能快,尽可能强。 可他没有做到。 越是心切,越是差了那么一线。那一步的距离,在时光之中演化为心魔,成为永远的天堑。 他越是不想让文衷失望,就越是走不到彼岸! 当文衷身死的消息传来,他更是崩溃吐血,走火入魔,险些道消而死,为先君殉葬。最后在紧切的关头,转为鬼修,又从头开始。 他不比那些有积累的人,不比那些早有准备的人,在修鬼之前,他对鬼道一无所知。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 人死方为鬼。 不瞑目不屈服,又有天时地利,方可为鬼修。 自古以来这就是绝境下的选择,是那些已经无路可走的人,在艰难困苦之中,踏荆棘而行崎路。 他也是痛苦地走到如今。 因为生在越国,因为经历这么多,切身感受到国与国之间的不公,所以选择加入平等国。志在抹掉这种不公。让越国人,让任何一个国家的人,都“生而同格”,不至于低人一等。 文景琇最后所说,正是他一生所求啊。 “我是真鬼。”李卯说:“将为天鬼。” 他眼中的两条小龙,已经彻底化入深海,演变成金色和黑色的火焰。身上的蓑衣,燃烧为黑色的道服。 “后会有期,钱塘。” 他拔身而起,径往南去。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四章 行水则竭,行草则死 九凰去后,或明或暗的诸方强者也都散去。 小小一个理国,有巨大的空阔。 跪在长街的革蜚,捂着脸哀哭未止,无人理会。 能够影响他的,懒得搭理他。无法影响他的,不敢搭理他。 呜咽长街声未绝,长天不收,微雨不歇。 在某一个瞬间,革蜚忽然觉得很冷。 他缓缓地放开双手,可怜得像一株枯萎的棘树。地面的积水之中,有几点殷红,是他滴落的血泪。 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在积水之中,看到了一个倒影——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很见雄壮。他的面容如光如火、不可直视。 革蜚猛然起身,想要窜离,却在一瞬间失去了力量。他惊骇地仰头,只看到一只无限下压的手掌——掌缘仿佛宇宙的尽头,掌心是无限绵延的山川河流。 而长街之上的路人,只看到那穷凶极恶的革蜚真人,道躯忽圆忽扁,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任意揉搓。 咔咔,骨骼爆响。 汩汩,血液穷流。 在人们惊骇的目光里,革蜚一个仰头—— 那奇丑的五官,变得更加丑陋,鼻子高高耸起,鼻孔不断外扩,嘴唇外翻。头上冒出两个疙瘩,又自疙瘩中长出带螺纹的弯角! 他俯跪在地上的身形也在膨胀,直接崩碎了身上的儒衫,显出一身筋肉紧实的白色的皮。他的双手双脚变成四只牛蹄,支撑起巨大的身躯。臀后长出一条带鳞的尾巴,如蛇潜游。 他瞪大了牛眸,眼中满是惊恐、不甘、恐惧。 他只剩下这些痛苦的情绪,因为他无能为力,根本无法阻止身体的变化。 隐相峰的革蜚,早已是彻头彻尾的当世真人。 可一尊得真的人,于此刻活生生地变成了一头山海怪物,且并非烛九阴! 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 “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山海异兽志》。 革蜚化成了传说中的灾兽! 革誉死前说,革蜚就是革氏的“蜚”。 那是一种怨毒的描述,他一定想不到他会一语成谶。如今革蜚真个变成了“蜚”! 灾兽的‘祸’,和祥凤的‘福’,在此刻相抵。街上的普通百姓,倒是没有因此遭厄。 但灾兽这样的存在,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必然殃及一方,赤地千里。 还在皇宫里商量新政的范无术,得到消息火速赶来。却只看到一只大手,将那正在变化中的蜚兽握在掌心。 那愤恨的痛苦的挣扎的蜚,化作那么小巧的一只,在大手之中来回翻滚。 就连绝望的咆哮、愤怒的挣扎,也显得很是可爱。 人生就是这样的,你的痛苦于旁人根本无关痛痒,旁观者只会当乐子看。 范无术或许是有几分怜意的,但也没有来得及同情。在他看到那个印象深刻的高大背影时,他就听到了那个十分雄浑的声音——“当年我问你的问题,现在是否有答案了?” 范无术张了张嘴。 便又听得那人道:“不必答我,答案在你心中。” 只此一句,那人便握着掌心里的蜚,消失在长街。 只留下范无术立在原地,久久不言。 当年的那个问题——“理国的‘理’,是什么‘理’?” 提问的这人…… 是昭王。 平等国三大首领,圣公,神侠,昭王。 分别代表“公”、“义”、“理”。 此三字,是“平等”的基石。 …… …… 九凰出世,天下兴波澜。 越国、理国、楚国、钜城,明面的暗面的,无处不动。 各方势力,各家强者,各怀心思。 淮国公府却是十分安宁。 姜望正在这里吃晚饭。 膳厅之中,唯淮国公左嚣、玉韵长公主熊静予、左光殊、屈舜华、姜望,五人而已。正儿八经的家宴。 一剑定钱塘后,姜望径直来了楚国。 左爷爷亲自去越国要人,他不想让老人家久等。 当然也没忘了知会卫国公府一声,告知斗昭失陷在阿鼻鬼窟的事情——神罪已然整军出发,宋菩提也一道金桥落兵墟,自寻不孝曾孙去了。 “皇兄已经下定决心了。”熊静予盛了一小碗汤,放到屈舜华面前,随口道:“父亲,这事您知道么?” 屈舜华捧着汤,甜甜地笑了,为了不影响长辈说话,只用嘴型道:“谢谢娘。” 左嚣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一丝不苟地将饭粒咽下了,才道:“楚国的问题,又不是起于今日。我怎会不知道呢?” 楚国的问题所在,即是楚天子的决心所在。 大凡有志于天下的君王,不可能看不到楚国的弊病。但多少年盘根错节下来,那是太复杂的血肉纠缠,稍稍一碰,伤筋动骨。 大楚立国几近四千年,多少风流人物,都解不开这困局,因为所有人都身在局中,骨肉相连。只能注视着愈见繁荣的楚国,极天下之华彩,也愈见畸形。 “现在正是好时机。”左光殊说话了:“神霄在即,霸国不伐。南斗殿已覆灭,越国也已经没有威胁,不怕谁拿来做刀,凰唯真又成功归来,旧事不萦——舅舅要推动改革,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谈起正事,屈舜华也变得严肃:“当初我本以为没了我和光殊的支持,楚煜之将举步维艰,很快就待不下去。但他不仅在楚国活下来了,他和他的同义社还活得很顽强。那时我就知道,一定有人暗中支持,现在这个人已经很明显——同义社最新喊出来的口号,说什么 ‘富可继,贵不能传。情可继,权不能传。’,本质无非是削弱世家。应该就是天子的意思,代表此次新政的核心,丢出来投石问路了。” 左光殊垂着眼睛道:“舅舅以自己的名义去给凰唯真护道,态度已经很明确。楚国到了必须要变的时候,他为此可以放下一切。” 姜望一时有些坐立难安。此宴虽是家宴,但列座的都是楚国顶级权贵,言语中涉及楚国国政,颇多秘辛,他委实不便旁听太多。 左嚣看了他一眼,将他从不太适应的‘局外’拉回‘局中’:“你刚从越国回来,觉得他们的新政怎么样?” 姜望恭谨地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没有主持政务的经验,对这些一窍不通。看谁的政策都觉得有道理,挑谁都能挑出刺。但真叫我说,我不知该怎么做。” “从来都是指点江山的人多,知道自己不配指点江山的人,倒是少数。”左嚣笑了笑,也不勉强,又看向屈舜华:“你爷爷最近心情怎么样?” 屈舜华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跟平时一样,还去黄粱台做菜了。” 左嚣长叹一声:“还是他屈晋夔会享福!也罢,还是让我来带这个头。” 他是个果决的性子,抬手就翻出一枚赤色的虎符,放在桌子上:“静予,烦你再入宫一趟,把这枚虎符交给天子。国家荣养左氏三千年,左氏也以鲜血洒边疆!今逢万古未有之大世,这赤撄当国。便交予国家吧!” 姜望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熊静予都是一惊! 她这段时间其实颇为煎熬。一边是她的兄长、她的娘家,是大楚皇室。一边是她的儿子、她亡夫亡子为之奋斗的基业,整个淮国公府,将来都是她儿子的。 国家需要变革,皇帝欲削世家,她在中间左右为难。 往前时候常年独居韶园,俗事不理,每天就是养养蚂蚁看看花。今年以来却是频繁入宫,就是想要时时把握动向,避免太激烈的冲突——尽管从史书上看,这不可避免。 选择在姜望回来吃饭的时候,聊起皇帝的决心,也是想着趁左嚣心情好的时候,理一理这件事情的脉络,不要激化矛盾。 她想过自家公公有可能会支持皇帝,但没想过是这样坚决,这样不保留,连军权都交出去! 赤撄可是天下强军! 从大楚开国到现在,都是左氏在经营。可以说是左氏的根本,左家私军。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足以立国的武力! 她反倒是有些心疼了。 这可是光殊将来的家当。将来娶媳妇,跟人打架……做什么不得硬气一些? “父亲。”熊静予抿着唇道:“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皇兄他也没有想过要……要动赤撄。鸿郎和光烈的付出,他是看在眼里的。” “没人能否认左氏的贡献,我相信天子也不会。但改革不彻底,是彻底不改革。今日容我赤撄,明日恶面要不要?神罪呢?虎炤呢?项氏、钟离氏、韩氏,裂。”左嚣决然道:“我们左、屈、斗、伍四大家,与楚国一荣同荣,一损共损。楚国之病,也是我左氏之病,是享国世家之病。今日陛下有决心割疮,要大争此世,我岂不效劳!” 姜望本以为权力的斩削会引起左爷爷不满,毕竟这涉及到左氏的根本利益,这位老国公的脾气,又是出了名的烈。 没有想到左嚣却决然接受!甚至愿意交出赤撄! 这是何等壮阔胸怀!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 当初在太虚阁推行《太虚玄章》时,代表楚国利益的斗昭,就投下了赞同的一票。 那真的是斗昭自己的任性吗? 还是楚国四大享国世家,早就有了自我革新的觉悟呢? 彼时的斗昭作为楚世家天骄表率,已经表达了态度。 或许这些年来大楚诸姓多方探索已是起笔,凰唯真归来正是序章! 大楚天子,一直在等这一刻! 熊静予站起身来,深深一礼:“父亲说得是,倒是静予眼皮子浅了……我这便入宫。” 她拿起那块赤红的虎符,仿佛感受到那上面沾染的亡夫和亡子的血,紧紧攥在手中,匆匆离去。 将【赤撄】交予国家,对左氏、对楚国来说,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必然会震动天下。大概也是楚国这场改革开始前,最激烈的号角声。 但左嚣却非常平静。 他对着姜望笑了笑:“吃啊,愣着干什么。” “噢。”姜望听话地扒了几口饭,想起正事来:“对了,左爷爷。我要借章华信道一用,不知此刻是否方便?” “小事。地级以下的信道权限,光殊就可以办了。”左嚣随口道:“你想做什么?” 章华信道的权限,分为天地玄黄四级。像左嚣这种,就是掌握最高权限的。大凡楚国秘辛,天子能知的,他亦能知。 姜望道:“来的路上看到九凤齐飞,好像是往天绝峰去——我想知道钜城现在的情况。我有个朋友在那里。” “这倒是不用再调用信道了,问我便是。”左嚣道:“你那个朋友,是‘凰今默’吧?” “是。”姜望道:“对于祝师兄来说,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左嚣道:“她已经离开钜城了。” 姜望想了想:“那钜城……” 左嚣看着他:“你是想问,钜城得到了什么惩罚?” 姜望很难忘记当年,他匆促回身,却只在几成废墟的城中,捡起半只断枪——人生中有很多无力的时刻,这是他忘不了的其中之一。 “做错事情,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姜望说。 “哪怕是显学?”左嚣问。 “哪怕是显学。”姜望道。 左嚣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当年不赎城一事,墨家已经承认错误,是墨家钜子钱晋华,为了研究衍道傀儡,才假意被庄高羡蒙蔽,借真传之死,把凰今默抓去——这是墨家方面主动公开的信息。” 姜望早前就已经隐隐猜到真相。因为鲁懋观亲自上门致歉,彼时墨家已经很有道歉的体面,凰今默却一步都不肯走,其中必然有更深的隐情,绝不是“误会”那么简单。 但现在真个确定这样的真相,还是不免生出愤怒。 他禁不住问:“天下显学圣地,有这样德行的吗?!” 左光殊和屈舜华对视一眼,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弃。 “铜臭不算臭,心臭了才是最臭。”左光殊道:“钱晋华是显学领袖,他有没有想过他的所作所为,会引导多少人道德坍塌?墨家要真的从他开始唯利是图,他就百死难赎了!” 左嚣平静地道:“目前看来,天下显学里,此般错误,仅此一家,仅钱晋华这一例。但暗中别家有没有,暗中有多少,我也说不准。” 让姜望、左光殊、屈舜华这些年轻人感到愤慨的事情,在他的生命里,已见过太多。显学承载了更多的期待,当然应该有更高的承担。但怎么说呢——再伟大的理想,具体到每一个个体都是渺小的。再高尚的思想,具体到每一个个体,也都很复杂。 “所以,错误的代价呢?”姜望问。 左嚣道:“钱晋华自杀谢罪。现在是崇古派的鲁懋观继任钜子。他已经全面否定了钱晋华掌权以来的思想,重新竖立墨家旧规。把罪君殿保留下来,作为墨家的罪名,让墨家子弟牢记,知耻后勇。参与对凰今默刑讯的那些墨家弟子,全部狱中待罪,等凰今默的问责。凰今默如果后续没有主张,就循墨家古矩论罚。” 鲁懋观从来都是旗帜鲜明地反对钱晋华,双方不仅在思想上论战,在实际的钜城权力体系里,也各自占据一方,几乎将斗争放到明面。在钱晋华彻底崩塌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倒是不让人意外。 但墨家钜子以死谢罪这件事情,实在是应当轰动天下——如今天下,的确属于多事之秋,一桩桩以往百年难见的大事,扎堆似的发生在这段时间。 钱晋华再怎么声名狼藉,也是当代显学掌门人。相当于是玉京山宗德祯、规天宫韩申屠、暮鼓书院陈朴这般的人物。 以其地位而论,他死得实在是草率了一些。 这样的人,就算为恶而死,也该是天下共讨,举世齐伐,轰轰烈烈地死去。怎么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自杀了呢? 姜望想了想,又道:“听说凰唯真已经归来——您可知他现今在哪里?” 左嚣在这一刻停下了筷子,他的眼神十分复杂:“陨仙林里有一尊超脱存在,近古时代诸圣命化于彼,据说就是祂的手笔。祂的名字至今还不被人知晓,不被历史明确。凰唯真唤醒了祂,正在注视祂,并且……试图杀死祂!” 凰唯真已经归来,已经超脱,正在杀超脱? 【感谢书友“疾风刀”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50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十五章 天公 认识淮国公已经有些年头了,姜望从未见过老爷子这样复杂的眼神。 老公爷见惯了风雨,历尽了世情,总是沉静如渊,有时咆哮如怒海。 唯独是这种说不清的眼神,从未出现在他眼中。 姜望等人都沉默。 陨仙林、超脱存在、诸圣命化、凰唯真……这些名词,都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还远不能触及的。 什么太虚阁员、第一神临、左小公爷,都还差着层次。 左嚣叹道:“凰唯真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啊。” 他又补充:“现在可以称为‘伟大’了。” 伟大是至高的赞誉,伟大也是一种力量层次。 “左爷爷一直都很推崇凰唯真!祂还没有归来的时候便是如此。”屈舜华道:“但在我心里,左爷爷也是很了不起的人呢!” 左嚣哈哈大笑:“这话我听了很得意。同样的话你可不许对屈晋夔说。” 姜望看了左光殊一眼,这小子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屈舜华上哄长辈,下拿光殊,军中千骑席卷,修为神临第一,真是个全方位得优的好弟媳。 这时候她又道:“那左爷爷,您给讲讲您在陨仙林里的故事呗?这事儿他们总藏着掖着,语焉不详的。我可好奇了。” 左嚣扯了扯嘴角,放下筷子:“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倒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姜望识趣地递上杯子,左光殊颠颠地过来倒酒。 酒液照人面呐,人无再少年。 老国公定定地看了一眼酒杯中的自己,几乎已经不记得年轻时候的样子,提起来一口饮尽,才缓声道:“我的父亲就是死在陨仙林里,我从小就看陨仙林不顺眼。当年我心高气傲,两证绝巅,已觉天下无英雄,超脱是坦途。我雄心万丈,想要一举治平陨仙林,并借此冲击超脱——最后我失败了,是世宗皇帝举国势入林,亲自救了我。” 这段故事讲得很短,几句话就已经带过。 但它所代表的波澜,恐怕倾湘江也不能承载! 原来左嚣当年的超脱路,就是寄托在陨仙林,最后又失落在陨仙林。 难怪提及陨仙林里的故事,他的眼神如此复杂。 那里埋葬着他的雄心万丈,曾经距离超脱只有一步之遥。 “左爷爷。”姜望认真地问道:“您觉得您是因为什么而失败?” 这个问题一般人不会问,一般人也没有得到回答的必要。 还记得姜望第一次来楚国,那时还满满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如今再看,已是另一轮骄阳。左嚣深深地看着他:“在任何时候,失败的原因只有一个——你不够强。” “那是绝巅之上的路,是打破现世极限的力量,‘圣’字都不够描述。再多的准备,也是不足够的。每一个走到那一步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但是真正走到那一刻,也许败亡才是不变的答案。你一定要穷极想象,超越所有,才有可能创造一线机会,并将之把握。” 左嚣慢慢地道:“但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具体的直接的原因。我的失败,就是受阻于陨仙林深处的那尊超脱。祂太隐秘了,超出感受。当祂出手,我才知世间有此尊。世宗皇帝与祂交过手,也不能知祂名姓。” 他口中的“世宗皇帝”,是当今楚天子的爷爷,庙号为“世宗”的熊绍。 霸国天子举国势在身,是真正拥有超脱伟力,不弱于任何对手。不然也不可能深入陨仙林,在另一尊超脱的手里,救下左嚣的性命。 只是陨仙林的那个超脱,也实在太神秘了些! 现世如此多强者,繁如星海的手段,竟然连祂的名字都未明确吗? 在左家姜望一贯很自然,无需遮掩什么,琢磨着道:“说起名字不明确这件事,倒是让我想到了南斗殿的长生君,他也是斩名而遁,至今未死……” 他猜想陨仙林里的超脱,有没有可能是南斗殿祖师之类的人物。若非类似的神通,怎会神秘到这个地步? 左嚣冷笑一声:“南斗殿的那个,还差得太远!他们没有关系。陨仙林里那一位,是跳出认知的存在。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斩名而已。” 跳出认知,无法观测,无法想象,无法定义。这真是遥不可及的境界。 而陨仙林里的那一位,是超脱都不能准确认知的存在。 连曾经一度冲击超脱、在陨仙林里处于人生巅峰的左嚣,连切实把握超脱伟力的楚世宗熊绍,也都在真切的接触过后,仍然不知其根底。 孟天海历史藏名,尚能被大儒在历史中寻回。长生君斩名而遁,以亿万南斗星辰百姓为质,也不过能藏名一代人。 陨仙林里这尊超脱,有确切的出手记录,且是阻道左嚣、大战楚世宗这等惊闻天下的大事,居然还能不被明确。 当真是神秘到了极点。 也由此更能见得凰唯真的恐怖。 甫一回归,便唤醒这等神秘莫测的超脱存在,注视其威,锁定其踪迹,还计划将其杀死! 时至神霄前夕,诸方备战。 作为人族当代第一天骄,姜望也知晓人族的诸多准备,甚至亲眼见证了许多。 迷界朝苍梧剑压娑婆龙杖,虞渊嬴允年注视太古之母…… 如今看来,号称“天下最凶”的陨仙林,就是要由凰唯真负责了。 可其它地方都还只是对峙而已,凰唯真一回来就要杀超脱? 真是无与伦比的气魄。 见多识广的姜真人都惊住了,左光殊和屈舜华这两个小小的神临,更是咋舌难言。 都说凰唯真是楚地三千年来最风流,随着他死去渐久,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质疑此言。现在看来,何止三千年! 就在这个时候,有下人进来禀报:“公爷,酆都尹求见!” 左嚣抬了抬眉,在家人面前那种慈和的态度,瞬间就不见了,整个人变得异常的冷肃威严:“让他进来。” 顾蚩就像一根撑着黑色官服的竹竿,就那么飘进了膳厅。 看到姜望却也不意外,只躬身对淮国公行了一礼:“有一件事情,公爷特意交代过了的……卑职觉得,还是要亲自过来,跟公爷禀报。” 左嚣摆了摆手:“往后酆都那边的情报,就不要随便跟本公报告了。酆都直属于天子,本公无权干涉。你是天子心腹,本公也就直言——整顿吏治,清正朝纲,就要从这些小事做起。” 顾蚩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作为天子嫡系心腹,他是知道好日子快要到来的,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好! 难道酆都从此就要摆脱群爹时代,真正进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界? 其实有时候想想,酆都尹也没那么惨。 同行大都强不到哪里去。 中央天牢的桑仙寿,说起来倒是凶名昭著,可在景国也是这不敢查那不敢审,到处是祖宗。 镇狱司的阎问,更是被骂作“范斯年的恶狗”,哪里有一点间谍头子的尊严? 这下好了。 酆都尹站起来了,酆都要开六国暗面风气先河了! 想了想,他还是戒骄戒躁地说了句:“是有关陆霜河的事情。” 左嚣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蚩识趣地转身就走:“不打扰公爷用饭了,卑职告辞。” “咳!”淮国公的咳嗽在身后响起:“下不为例。” 顾蚩赶紧转回身来,流畅地禀报道:“南斗殿七杀真人踪迹已现,此刻正在陨仙林入口附近徘徊,好几拨人都见过他了。” 左嚣转回头来,看向姜望。 姜望停下筷子,若有所思:“他不是在徘徊,他是在等我。天机一死,他已经感受到我的力量。” “陨仙林我不方便过去。”左嚣说道:“顾大人,把消息传给安国公。南斗余孽的头颅,是他的责任。” “不用。”姜望立即拦道:“听到您冲击超脱的往事,又惊闻凰唯真的风流,此刻我剑鸣匣中,不能自已。世间英雄,风华旷代,今朝不该叫昨岁寂寞——我和陆霜河有绝顶之约,也是时候履约了。” 左嚣看着他:“记得上一次我跟你说的话吗?” “老爷子,我记得很清楚,请放心。”姜望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起身道:“你们慢一点吃,不要把我喜欢的霜花飞鱼吃光了……我会回来吃第二碗饭。” 说罢他便要出门,但忽然心有所感。笑着对左光殊道:“光殊,等会斗昭要是过来,你就跟他说,我在外面有点事情,马上就回来——让他坐着等我,千万别走开。” 欸? 这话实在是莫名其妙。左光殊没听明白。 斗昭不是失陷在阿鼻鬼窟了吗?怎么“过来”?姜大哥又是怎么知道他要过来? 但也来不及问些什么,姜大哥的身影已经虚化,似鱼投水,泛影无踪。 …… …… 章华台深处,无尽信息星河中。 大楚淮国公的法相虚立于此,巨大的星神析木今天并不发言,只有枝叶摇动,仔细梳理讯息。 星河深处,响起诸葛义先的声音:“大楚有幸,能得左氏护国!老夫替大楚亿万百姓,谢过公爷!” 左嚣的法相比道身更冷肃,也更见威严,此刻虚悬星河,俯观信息洪流,只道:“楚国亿万百姓,将相王侯,都应该谢过您才是。大楚积弊,始于太祖。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为了把局势推到这一步,您做了太多。” “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咳咳咳!”星河深处的声音,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河谷一战,已经暴露问题。我们输的不止是国运,还有过往的选择。秦国变法多年,控扼百家,将校迭位,十兵替旗,以残酷的竞争迅速增强国力,朝堂新贵胜旧勋。也就是咱们,当初举旗反景,最后却成为比景国更顽固的贵族帝国。神霄若败,万事休提。神霄若胜,外患尽除……有些人天下匡一的心情,就按捺不住。我们再不改革,就没有机会了——咳咳咳!” 左嚣皱了皱眉:“您的身体……” “不妨事。”星河深处的声音道:“两千年前我就该死了,是章华台一直吊着我的命,国势一直滋养我。老而不死,朽病成妖,也到了我该回报的时候。” 左嚣一生看得起的人不多,对诸葛义先却很尊重:“先生在楚,四千年呕心沥血。您之所予,远胜于您之所取。这个国家,有您才是幸事。” “新政割了太多人的血肉,这是切身的痛楚,必然遭人痛恨。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公爷一样有胸襟,也不可能奢求有人剜肉不痛。天下之恨,郁而溃国。总要有人站出来,让人们有所宣泄——归根结底,大家都是楚人,还是要团结地往前走。” 诸葛义先‘呵呵’地笑,信息星河里波涛翻卷,仿佛在招手作别:“我熬不住啦。算是最后做点事情。” 人生万苦,莫过于一个“熬”字。 星巫焚身以火,熬魂为油,已经太久。 左嚣知道他早就油尽灯枯,明白这是最后的决定。 他也知道,不止是诸葛义先需要承担。 大楚以世家立国,大楚凭世家崛起,当年楚太祖熊义祯,在角芜山亲口所说,要与手足共天下。这将尽四千年的时间里,楚国诸姓世家为国家奋死,用生命争得军功,每一分荣耀都是用血染就的! 皇室与世家共享天下,将近四千年了。如今朝廷向世家开刀,不啻于剖其肝剜其心,谁愿束手?这些举国累积的愤怨,是诸葛义先一人所能承担的吗? 哪怕有他左嚣的带头,四大享国世家主动自我革新。哪怕楚天子把控朝局内外,已经剔除所有干扰的可能……那切身的痛楚,也一定会积恨在心。 楚天子变革朝政,不像文景琇那样手段粗糙,也不寄望于人,把变革变成赌博。他是亲手斩削了内忧外患,主动选择在霸国不伐的间隙里,促成凰唯真提前回归……在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才开启这场变革。 但即便如此,朝野之间的愤怨,他也需要承担。 为社稷主,受天下垢。 在新政之后,当今天子一定会退位。 届时就是狱中养望十年的太子熊咨度,出山的时候。 新君承天下之望,继历代先君之德,再从掌控风云的指缝间漏一点甜头出来,展示一下天心,提拔一些干臣,就能掌控朝局,万象更新。有布局后神霄时代的可能。 熊咨度应该快衍道了…… 平等国的王未在鬼狱中接触了太子,这背后定然还有因果。 当天子以个人身份去为凰唯真护道,就表明了他要为太子扫平山河的决心。 左嚣心中想着不曾言明的种种,他切实能够体会到诸葛义先的疲惫。拖着残躯,负天下之重前行,几千年来不敢有一刻出错。 人又不是傀儡,哪有可能恒定巅峰! “山海凤凰有九,鸿鹄落越国,鹓鶵落理国,练虹飞陨仙林,空鸳载其女,剩下五只凤凰,都归于楚。”淮国公叹道:“九有其五,九五九五。天子已经赢得了凰唯真的支持,您功不可没。” “其实我没有做太多,缝缝补补,梳理脉络,都不过是一些分内的事情。”星河深处的声音颇有感慨:“以天子离国的决心,没有不成事的道理。太祖重情不似天子,当今天子是真正的天子。” 诸葛义先是熊义祯时代的楚国老人,历经楚国数十位君王,到熊稷的时候,终于是累了,说自己“熬不住了”。 或许这也代表着那个“义”字时代的终结。 君王毕竟是君王,国家毕竟是国家,人毕竟是心思万变的。 世上哪有用“义”字维系的国家啊! “义享天下”的豪迈,古往今来、遍数天下,也只有熊义祯这样的人,才能够承担。 “您辛苦了。”左嚣最后说。 这就是大楚淮国公和楚国星巫最后一次见面。 当左嚣离开章华台,由大楚天子熊稷亲笔拟定的新政约书《天楚圣朝约民书》,已经通过章华信道,传遍整个楚国。 洋洋洒洒三千言,上述楚国历代前贤之伟迹,下述当今楚国所遇之困境。 其核心只有九个字“削世家,断荫庇,斩世袭!” 自此以后楚国无举荐、无荫庇、无承袭。 从军到政,所有官员皆出于官考。选于万民,为天子门生! …… 天风穿巷,自有百姓言语。 “欸——你知道山海五凤归楚,落在何处吗?” “赤凤青鸾在皇宫,翡雀伽玄在章华,鸑鷟落在梧桐巷!” 大楚的神霄凤凰旗,旗面绣的就是赤凤。赤凤青鸾在皇宫,代表尊贵。 神凰尸凰飞在章华台,更利于楚廷对世间神鬼的敕命。 鸑鷟为紫色,代表坚贞不屈的品质。 朱雀大街附近,有一条梧桐巷。繁华与偏陋,近在咫尺。 梧桐巷里有一个名为楚煜之的年轻人,他的名字是光耀、明亮的意思。他创办了一个“同义社”,当年他走出“见我楼”,他的理想——是“均机会”。 曾经可望不可即。 却是今日之楚国,所求所证。 …… …… 山河万里,有时在掌中。 “见则天下大疫”的蜚兽,在天堑般的掌纹前驻足。 惶恐踌躇不得越。 变化还在发生。它还剩一颗血色的牛头,正自牛角开始,一点点地转白。 当整颗牛头彻底转白,真正的蜚兽,至此才算诞生。 那只托着它的手掌,就此轻轻一送。 小小的通体白色的蜚,高高飞在空中,飞出掌中世界,睁开了它惊恐的眼睛,它看到—— 一望无际的幽林,冲天的怨气与煞气,遍地漂浮的鬼影,时不时响起的扰乱耳膜的尖啸,几乎顺着视线割裂眼球的蓝色光线。 这里是陨仙林! 蜚兽乃是传说中的异兽,是灾祸的化身。每当它出现的时候,就有灾劫降临。 此刻它真正诞生在陨仙林,故而祸在林中。 陨仙林前一刻还光照万里,有金辉闪耀。下一刻就灾翳丛生,处处晦影。 那神秘莫测的昭王,用革蜚捏出一尊真正的蜚兽,给予陨仙林整体的灾劫,自然是针对陨仙林深处的超脱存在。 他在帮助凰唯真! 陨仙林深处的超脱存在,是万古以来最神秘的恐怖存在之一。不可观测,不可感知,不可明确。 祂在历史上有过几次出手,但都没有留下痕迹,一直处于被猜测的“疑似存在”的状态里。超脱共约都未有记录其名。 最近一次显露只鳞半爪,还是当年左嚣在陨仙林冲击超脱时,祂出手阻道并与楚世宗交战。 此后不是没有超脱去寻找过祂,但都未得其踪。 也就是这次凰唯真先于所有人的期待,自幻想中回归。创造四凰,大兴天、神、尸、鬼四道,动摇陨仙林根本,才将其惊动,捉住其行踪。 这是万古不逢的机会,陨仙林永治的可能性,几乎在此一举。 昭王于此投下蜚兽,借山海境出来的“真”,逆塑山海境里才或许存在的“蜚”,投灾陨仙林。 在那不能被观测的超脱战场里,这只是天平上加注的砝码一颗。 …… …… 轰隆隆! 鬼凰诞生,鬼道大益。 号为“万鬼之源”的阿鼻鬼窟,自是躁动难息。 且又有绝世的美味逃离,鬼圣的传承一闪而逝。 无数恶鬼争涌而出,以至于轰声震响,如雷霆咆哮。鬼物移动常常无声,能够产生这样的动静,足见阿鼻鬼窟乱成了什么样。 这是万古未有之动静! 斗昭一气贯虹,飞出洞窟。劫后余生,骤得宝缘,却也未想着赶紧回家找太奶,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消化所得。 而是循着记忆里的痕迹,继续在陨仙林里冲撞,去寻陆霜河、任秋离。 他斗某人英雄一世——好吧,斗某鬼英雄一世。 从来只有人避我,不敢有说我避人!说要斩下南斗殿两个余孽的头颅,就一定要斩下这两颗头颅。少一颗都不行。 谁来都没有用,谁来都拦不住。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总之纯粹的“人”是算不上了,但“鬼”也不很彻底。一方面道身回复了部分血气,一方面又以战意替换了魂意……总之现在的状态,介于两者之间。 罢了。 不很重要。 他斗昭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是斗昭。跟他什么出身,什么种属,是人是鬼亦或妖魔修罗,都没有什么关系。 关于种属的认知这些,不妨以后再慢慢研究。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强! 拳打重玄遵,脚踢姜望的那种强。 阴阳真圣的道意流淌在心中,他只捡自己看得上的那部分,一刀刀填进白日梦乡。万鬼噬身、百劫炼神之后,他已经在某种意义上走到了巅峰,他急需对手来试刀! 就此战意昂扬,横飞高空,在人人闻之色变的陨仙林,横冲直撞。 不怕危险,就怕不够危险。 忽然迎面一道暗影掠至,竟如夜色笼来—— 一尊身穿黑色道袍的男子,像是带着一连串的叠影飞来,仿佛海潮呼啸,令人视线恍惚。好容易在视野中定住,但见得短须络面,眼窝深邃,其人十分冷漠地投来一瞥! 斗昭心中暗惊,手中的梦境之刀险些本能斩出,被他死死按住。暂时惹不得! 但也惊而不退—— 面前这个明显是绝巅强者,若真动了杀意,转身逃亡也是一死。倒不如正面相对,好歹死得有尊严一些。 好在来者并不手痒。 就这样两道疾飞的身影错身而过,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 但斗昭心中沸腾的战意,忽然就淡化了许多。 算了,还是先回家吧,好歹把天骁修好了再说。回家吃个饭也可以。 陨仙林最近有点乱。 先砍姜望也不是不行! 他是个想到就做的。 当即倒转梦境之刀,一刀下竖,在咆哮激荡的怒潮中,劈开潜意识海。他收魂敛身,跃入其中—— 姓姜的你不是在历史的过去呼唤我吗?不是着急忙慌要见吾雄姿?我今来也!接刀! 阴阳本就相隔一念,潜意识海里还未散去姜望的回声。 千古能越,万里何遥? 斗昭从潜意识海跳将出来,白日梦真,炙烈雄魁,金身灿烂,披一件金边红袍,半点不见阴森。 他战意昂然,提刀四顾,却只见得—— 区区左光殊、左光殊前面的那个“屈屈”,以及……淮国公! “左公爷!”斗昭当即收刀一拜,脸上的桀骜化作笑容:“您这是家宴呢?打扰了,我找姜望有点事,先走——” 他身不由己地坐了下来。 “来都来了,先吃口饭吧。”左嚣难得地表现出亲切:“我已通知你太奶奶,她办完正事,就马上回来打你。” 什么正事? 接我还不够正事吗? 我太奶奶干嘛去了? 不对,姜望那个王八蛋呢?刚不是还在这里?是不是怕挨打所以叫家长,所以躲起来了? 斗昭心中炸出一万个疑问,但是都沉寂在淮国公丢过来的眼神里。 “小昭,你是个有规矩的。”左嚣平静地道:“食不言寝不语,吃完再说话。” …… …… 李卯就这样和斗昭擦肩而过。 他轻车熟路、命中注定般地,飞到了阿鼻鬼窟上空。 阿鼻鬼窟乃世上至凶之地,亿万恶鬼所聚,无底无间。等闲真君若不幸坠落其中,也难得生还! 但他是天鬼。 是可以在此间缔约的存在。 此来阿鼻,如返家园。 他的故国已经不在了,他的鬼乡可以在这里。 鬼修之路,崎岖偏狭,万古难有善得。 阿鼻鬼窟里的老东西,都是好些个大时代里积累下来的旧怨。 现世近两千年里,修成天鬼的,只有他李卯一个。 是已故的文衷,亡国的文景琇,帮他成就。 他成道的那一刻起,就拥有了阿鼻鬼窟的权柄。他属于这个地方,他与这里的鬼物是同类。 现在,他要把握更多。 在鬼凰练虹诞生、鬼道开阔之后,阿鼻鬼窟变得更加危险,也有了更重要的意义—— 而这,正是他过来的原因。 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角色,再没有比他更恰当的身份。 去国离家一千多年,他的游魂系在钱塘。越国已经落幕了,他的理想还存在。他要成为天鬼中的王者,他要主宰此地,他要代表平等国,承担治理阿鼻鬼窟的责任! 当然也要收获治平陨仙林的功德。 譬如墨家先贤岳孝绪,以“乾坤正敕两界回龙阵”,在虞渊竖起武关的真实投影,为人族在虞渊钉下钉子,为墨家赢得功德,至今为人称颂。 今日平等国若能治理阿鼻鬼窟,从此在现世就有了一份基业。不再是暗夜之鬼,人间游魂。而是可以坦然站在阳光下的组织——虽然这片阳光之地,位于陨仙林。 但这正是现世承认的功业,是人族认可的武勋。 在当今之时代,也只有陨仙林这样的绝地,还留有可供探索的空间。平等国这样的组织,在除此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竖旗,都必然会被拔掉。 这也代表着平等国的转变和尝试,从扶持弱国反抗、颠覆强国统治的阴影组织,转变为宣示理想、担责任事的宗国。在漫长的历史里,第一次浮出水面,和现世诸方势力一般,接受天下人的审视。 他李卯,将成为平等国第一个站在人前的绝巅! 这件事情有极大的危险,他很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但也蕴藏着巨大的机会。 志在万里,何惧长辞? 欲治平陨仙林,当自阿鼻鬼窟始。 治理阿鼻鬼窟,这件事本身也是在加注凰唯真与那尊陨仙林神秘超脱的斗争。 平等国全力支持这场超脱之战,为人族备战神霄! “我乃李卯。”李卯的声音响彻鬼窟,有如天宪—— “今日我为天鬼‘钱塘君’,在此建立天公城。以我心,体天心,大公此世!此城偏安一隅,修治生平。锄强扶弱,救厄挽贫,洗冤荡恶。天下人族是一家,万类出身无高下!天下有志于平等者,无论国别、宗属,皆可入我天公城!” 鬼窟深处,响起接二连三的怒吼。 那是古老的天鬼们,不满新来者的挑衅。 李卯也不废话,直接纵身一跃,杀进鬼窟中! …… …… 哗啦啦! 潜意识海咆哮奔流。 姜望逆反阴阳,剑斩远空,从白日梦的裂隙中走出来。 他来到了陨仙林。 在淮国公府里,他先于所有人,通过潜意识海的回响,感应到斗昭出世的动静。也接到了斗昭的请求——这厮求来,求战。 姜望答应了他第一个请求。 凭借在镜映时空里的残存联系,通过阴阳传承的连接,与之构建了潜意识海与白日梦真的通道。 这也是斗昭的白日梦的确推至大成,一念而真。也是他的潜意识海洋愈发广阔,狂澜激荡。是阴阳真圣最后的传承,给予他们不同的反馈。让他真正理解潜意识海的暗流。 放在以往,他们都还做不到这种程度。 斗昭的白日梦升华了,他的潜意识海也得到助推。 斗昭刚好来,他刚好走。在阴阳之途,他和斗昭刚好错身。于是一者在此,一者在彼。 省得赶路了! 以潜意识海连接白日梦乡,阴阳遽转,万里惊梦。 于姜望这是人生第一次体验。 在他来到陨仙林的瞬间,顿时天地感应,自有一道黑白之虹,似燕归林,如影投身。 姜望提剑欲割,却又顿住,他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觉出亲切。早先斗昭出世,他就有一种什么正在靠近的预感,这次来陨仙林,也有“接信”的原因。 这一刻他的心神无限悠远,潜意识海仿佛连接了一处无垠之渊—— 在那极渊之底,有一声悲笑:“天衍无终,人生有穷!” 那是阴阳真圣邹晦明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阴阳家浮沉数十万载的箴命。 五德小世界的阴阳传承,于今得续。 他与斗昭,各分其一。 姜望一时无心理会那纷涌而来的知识,他只是感受到一种伤悲。 先圣为何而悲呢? 他仔细去听那声悲笑,可越听就越远。那声音仿佛要告诉他什么,但又被那无垠的渊海埋葬了。 回看历史,一片迷雾。眺望命运,曾经不见来途。 观自在耳听闻万物,其间仿佛有命运的潮声。 陨仙林陨仙林! 剑仙人来此不祥耶? 姜望环顾四周,只拥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安宁。 祥与不祥,强者心证。 在离开钱塘江的那一刻,他自认为已经抵达前人少至的洞真极境。在接收了阴阳真圣最后传承之后,他又在极境看到不同的风景。 此刻他要眺望更远处。 他不在意眼前的风险。 在陨仙林里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困难——前提是这个人不想被你找到。 姜望此刻战意澎湃,不欲久候。抬眼望天,顿有剑虹一贯,斩祟影、割紫电、破迷雾,剑鸣万里! 在钱塘江底镜映的历史之外,姜望从未真正来过陨仙林。 镜映历史里的陨仙林,和现世已经有非常多的不同。时刻变化且毫无规律的变化,正是陨仙林这么多年都未被探索清晰的原因之一。 算起来,这是姜望于现世第一次来到陨仙林,就如此强势地做出宣告! 须知陨仙林的凶险,真君都有陨落的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通过阴阳之途降临,承接阴阳真圣的残念,沾染了部分斗昭的梦境碎片,为其习性影响。又或许……此刻他的状态,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强大,锋芒已经不能够藏住,必要外发。 这一声剑鸣,简直狂过斗昭! 陨仙林中到处是危险,这一声剑鸣、一道剑虹,便似是捅了马蜂窝,一声起而八方惊。窸窸窣窣数不清的动静,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乌云盖天,群鬼环恶。咿呀呜哇,怨声惊流。 但姜望只注意到其中的一声—— 那亦是一道剑鸣。 此声如天压低,似云将雨。 轰隆隆隆! 数万丈的惊电,一瞬间撕裂了陨仙林的天空。 从那电光制造的裂隙中,落下一柄极致残酷的剑—— 脊正柄平锋开两刃。 说起来它也显得十分的“公平”。 倒像是在呼应此刻响在阿鼻鬼窟里的“天公城”。 这世上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词,也有无数种理解。就好比“公平”,谁的“公平”,才是公平呢? 姜望见闻千影、知闻万声,但只注视这一柄“朝闻道”。 陆霜河已来了! 凤溪河畔初相见,何曾意想会有这一逢? 没有半句废话,没有半点情绪。双方各有一声剑鸣,便算是互相见礼。朝闻道遇到长相思,便已是穷途。 洞真至此,已至极境。 人生至此,当有一方停留! 天空是有限的,界限被名为“朝闻道”的名剑划出。晴空霹雳,是灭世的雷霆。万物的裂隙,都因此剑而生。 那极致的杀力,将方圆数千里的空间一瞬间撕碎。 一剑山岭平! 无数分解的树叶,无数尖啸的鬼物残影,漫天飞舞的埃尘,坠入虚空的晚秋。 陆霜河的朝闻道,为混淆四时、不分日夜的陨仙林,带来了肃杀的秋意。 在一切破碎的残景里,姜望站着,按着他的剑。 长相思仿佛没有出鞘过,他仿佛没有动过,但所有锋利的剑意,在靠近他之前,就已经被斩碎。 陆霜河斩出破碎天地的剑。 他的剑斩碎这种破碎! 陨仙林中的景物,总是逃脱不了压抑。此刻旧景如凋叶,片片飘零。 在不断破碎又不断复原的空间碎景里,姜望按剑独立的身影,像是唯一不变的永恒。 剑意和剑意在互相割裂。 一瞬间已有千万次交锋,在千万次交锋中他一抬眼——于是看到了那白发披肩的男人。看到那双眼睛,一如儿时初见,一如曾经无数次梦中惊醒。 这双眼睛好像是永远都没有情绪的。 “你的剑里没有恨。”姜望情绪莫名:“我以为你会恨我。” 陆霜河将朝闻道握回手中,他和姜望之间,存在无数空间碎片坠跌的深渊。他平静地道:“我们无怨无仇。” 两个人分立两边,如在苦海两岸,姜望说道:“虽然我并不后悔。但我的确杀了你的徒弟易胜锋,还杀了你的师姐天机真人任秋离。” “剑器是为杀人而生,杀谁没有本质区别。”陆霜河道:“但分强弱。” 姜望眼神复杂:“你拥有你的道理。你每次都在展现你的道理。” “但是你从来没有听过。”陆霜河说。 “你也并不在意我听不听。”姜望道:“我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不知该赞还是该叹。” 陆霜河看着他:“当年我带走易胜锋,没有救你,你恨不恨我?” 姜望道:“一度恨过。” 陆霜河道:“因为那时候你还很弱。现在你就知道,你没有恨我的理由。” 姜望摇了摇头:“当时我还没有自保的能力,你引出了易胜锋的恶念,导致了我的危险,并且选择漠视。我没有恨你的理由吗?只是你觉得没有,因为你是一个没有情感的人。” 陆霜河面无表情:“你想说我是错的?” 对于这场决斗,姜望总认为自己不是很在意,但还是在局势这么复杂的时候走过来,来到陨仙林。他也问自己为什么。 现在他想明白了。 他不是在赴一场绝顶的会,他是在赴儿时的约。 “遇到的人越多,经历的事情越多,我反倒越不敢像当初那么简单地判断对错——那是一个太没有耐心的我。”姜望将长相思握在手中、横在身前,给予陆霜河最大的尊重:“我只能告诉你,与你不同的我,已经走到比你更远的地方。我这柄有情的剑,已经比你无情的剑更加强大。别的都是你自己的感受。” 陆霜河没有说更多的话,在凋碎的空间里,向姜望走来:“那就让我看一下,‘更远’在什么地方,‘更强’是什么样子。” 他每往前一步,他的剑势就锐利一分。 已经抵至洞真极限的杀力,还在不断地凝聚,不断地拔高。 天地是一支鞘,他本身即是代表极致杀力的那柄剑。 从南斗星辰一路杀出来,从小世界杀到大世界。 前进的过程是开锋的过程,仿佛是因为他的前进,才有天和地的区分—— 他斩开了这一切,他仿佛杀力无穷! 姜望看着他。 是儿时仰望纵剑青冥的梦。 是洞真顶峰上的后来者,眺望先据此巅的人。 一直等到陆霜河的杀力堆到极致,他才松弛地把住剑柄,轻轻一带—— 仿佛开闸放洪。 是剑要出鞘,而不是他要杀人。 早就按捺不住的长相思,几乎是飞出鞘外。咆哮不止的剑气,如虎啸龙吟。 姜望的心情却是平静的。 他的心神在跃升。 在镜映历史里未完的那一剑,在越国出鞘就镇伏钱塘的那一剑,现在出现在陨仙林中。 这是它第一次完整地体现在这个世界,且比镜映历史里未竟的那一刻,又强大了许多。 他的剑斩出了岁月如歌,是历史的长河浩荡奔流。潜意识海拟化出无数长相思剑下的亡魂,奔涌在历史长河的碎片中。 庄承乾、庄高羡、张临川、犬应阳、靖天六真……或高歌或狂呼或痛哭。 此一时真正做到了“心与意合、念与真一”,一剑斩世斩意斩念斩身。 这一剑也将他的过往,交予陆霜河感受! 姜望此刻没有任何恨意,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陆霜河的天道,是天道无情。他所看到的天道,好像只是“高渺”。他仿佛抵达了无限高处,他的心神,似乎飞翔在命运长河的上空。 命运长河的波澜! 余北斗曾经把他带进命运的长河里,他什么也看不到。 现在他靠自己的力量再来,却“看到”了太多! 他“看到”天蓝色的凤眸,美丽的羽翼掠过后,天道蓬勃壮大。 他“看到”灾兽在丛林里发狂而奔,所过之处草木枯竭。牛眸之中辨不清残虐还是痛苦。 他“看到”平等国那个名为李卯的护道人,化身“钱塘君”,在鬼窟深处拼死厮杀。本源不断凋落,却步步而前。 他“看到”昭王那如光如火的面容,在陨仙林的晦影里忽明忽暗,如喜如悲。 他“看到”神罪军在陨仙林里咆哮似金河,宋菩提以金桥连接未知彼岸。 他“看不到”凰唯真,看不到正在发生的那场超脱间的大战。但又隐约明白,正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那场大战的一部分。 这一战早就开始了,甚至在凰唯真归来前。 超脱以天地为局,万世来争。 甚至也包括他和陆霜河的剑! 当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方,成为打破认知的人,那超出认知的超脱存在,也必须要更新认知。也因此留下必然的痕迹,被凰唯真捕捉。 在这样的时刻里,陆霜河那天道无情的双眼,看到两条咆哮的河流,一条名为“岁月”,一条名为“命运”。唯有经历时光,才能知晓岁月。唯有颠沛流离,才能感受命运。 这一剑的强大,令他第一次动容。 他果真看到了洞真此境里,更高于极限的风景。 这不只是关乎岁月的剑,命运也早有伏笔! 这一刻他是满足的。 闻道而死,此心何悲? 白发张舞,天道杀韶华,他情愿死于此剑下。他极虔诚地奋力地迎上了自己的剑,在命运和岁月之前,高举天道之无情。对人如是,对己如是。只求在这极限中的极限里,窥见无上的“道痕”! 但只有“铛”的一声! 如洪钟大吕,似万古回音。 朝闻道自中脊而断,剑锋高高飞起,一去不返。 岁月和命运两条长河交汇,就要将这白发的剑客席卷—— 姜望高渺的心神忽然一个恍惚。 如在白日梦中 他仿佛看到命运长河的深处,有个身穿卦服的老人的背影,不回头地招了招手,渐行渐远。 他一时着了急,高声喊道:“老头!你算错了!你回来!!在道历三九一九年九月二十五日的断魂峡,你说要再过十年,才有超过向凤岐的后来者,看我!看我!你算的什——” 这喊声戛然而止。 姜望蓦地想起来,自己刚好在镜湖之中丢失了一年。 已经十年过去了。 已是天下第一真。 他归剑入鞘,萧索地道:“老头,算你厉害。” 原来古今洞真极限的裂隙,早就洞开在断魂峡的一线天。 …… …… …… 【本卷完】 …… 我到极限了。 先睡一觉。 关于总结和下卷计划,之后几天随机掉落。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穷工未美,华章天求——第十二卷卷末总结 相信大家看得出来,白玉瑕这个名字,从创造出来,就有了命运。 不过在我最初的设想里,他会在这个部分,燃烧生命作局,以一个极其悲壮的方式死去,喊出那句“使君白玉无瑕”的台词。姜望也会接上“我不必无瑕”,体现更进一步的“真”,为洞真无敌做铺垫。 但在具体的剧情推演中,我发现以时局的复杂、以及剧中人物的交锋,这种事情不能够完美的发生。 白玉瑕这样的角色要死,不能说你定下一个节点,到了他就马上死。他一定是要完成某种重大使命的。可是在这时候的越国,他完成不了。 他的实力有限,他的智略当然不错,但没有到能跟高政掰腕子的层次,他也缺乏足够的情报,甚至于没有够高的视角——在这种情况下,你希望他干掉已经变成人的革蜚,或者同样聪明却更有实力的文景琇,甚或在牵扯凰唯真的这一局里发挥关键作用,的确不现实。 姜真人现在又确实很有些分量了,实力在绝大部分地方都够用,他又很重感情,对自己的掌柜看得很紧。我想找个事情引开他,想了很多,都不太能顺理成章——他怎么可能在已经有了那么多遗憾的情况下,还不警醒。怎么可能在越国不平静、白玉瑕不对劲的情况下,大大咧咧地离开啊! 所以白玉瑕最后没死成。 这真是蛮遗憾的。台词都设计好了,画面也想好了,结果人死不成……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最早计划《华章天求》的时候,我想写的是一個浑然天成的篇章。在大闹天宫的恣意之后,或许该有一笔写意。 但事实上这一卷的故事,全是前面铺垫出来的,选择余地并不大。换而言之,它的雕琢痕迹很重,不可避免。 所以在真正定下这个名字,动笔的时候,我要写的是一个“穷工”的篇章。 比如凤凰九类已经变成真实,凰唯真从幻想归来,这是山海境就已经埋好伏笔的。为此特意生造了四只凤凰的名字,当时我就很得意,说这四个名字多好听。当然山海境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骂,说有病吧,写那么多异兽啊凤凰的。 烛九阴逃出,革蜚被侵占,以及由革蜚延展开的一整条山海造物线,最后变成“蜚”,也都是从那个时候起笔。 如诸位所见,革蜚的名字,也是他的命运。他就是革氏所求之“蜚”——革氏求灾兽,求灾得灾。 革蜚作为漩涡中心的一个角色。 从造物线牵扯凰唯真。 从友情线(伍陵),牵扯到楚国的一角。伍陵也是断断续续的在点线,从山海境里跟革蜚是朋友,到钟离炎打项北的时候他看戏、想着去找革蜚。 从师徒师兄弟线(高政、文景琇),牵开越国线。 再比如湘夫人玉佩,一开始就是准备用在鬼窟,在斗昭归来里发挥作用。那会设定里的阿鼻鬼窟,还是叫“万鬼窟”,名字挺俗。 阴阳真圣,阴阳传承的伏笔,写在祸水篇,在五德小世界。 其实一开始的设计里,我想写斗昭归来,是场面更大的,要呼应湘江、钱塘、鬼潮,后来想想算了,他还没成道,场面太大不合适。 再比如开篇就写的平等国,就是准备结尾收。李卯(伯鲁)是越国文衷线,王未(净礼)是楚国太子线。伯鲁建立天公城,平等国第一次走到台前。 在这条线里,平等国和楚国之间的角芜山故事,是应该细写一笔的,这样读者就能对天公城有更多的期待。但这个剧情没地方放,只能一笔带过,做一个隐晦的连接。 天公城本身也该有更多的描述,但最后想了很长时间,在结卷章里还是只描了一笔伯鲁。因为整体还是超脱之争的局面,重点描笔的还是姜望对陆霜河,赴一场儿时的约。 此外还有白玉瑕的白玉无瑕、余北斗的十年之算,每一条线的落点,都是在最初的设想里。 这篇总结写到这里,我突然又想睡觉了。 这几天有好几次打开电脑,都会陡然陷入这种犯困头疼想躺下的状态。 我必须要承认,因为遇到一些事情,让我在华章天求的后半段写作里,精神极度压抑。有些读者可能知道,有些读者可能不知道,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必细究。 只是那些天,我常常四五点钟才睡,整个人绷着一口气,告诉自己绝不能输,绝不断更。 我以为解决这件事情,我就会恢复状态,健康地写作。 但现实并不如此,那口气松掉后,我感受得更多的是疲惫,我更累了——我只想躺下来,什么也不做,好好地睡几天几夜,散散心。 可我没办法停下来,躺下来,我必须要更新,必须要写作,要完成结卷,且是这么多条线交织在一起,这么高难度的结卷。 我给自己的要求是,完整地填坑。一本七百多万字的写到后期,完整填坑是最大的写作道德。 当这卷写完,虞渊和陨仙林这两个最后的现世绝地拼图,也已经勾勒出来。这本书剩下的坑,已经其实不多了。 但在正常的状态下,我的追求绝不只是“完整地填坑”。 我知道我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同身受。 就连全程经历这些事情的人,知道真相,明白你有多多煎熬的人,也可以嘻嘻哈哈地拿这些玩梗。 因为外人是不会觉得痛的!除了你自己。 我只是想告诉赤心巡天的读者,我确实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了。我做到我这个状态下能拿出来的所有。 也许还有很多没考虑到的地方,有很多遗憾的落笔。 但情何以甚的斗志、精力、能力,都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书里的人华章天成。 书外的我沥血而就。 …… …… 整个第十二卷的写作,写作目的基本达到,剧情推进、线索汇合,也全都符合设计。但这些线的交汇,在我的设想中,是应该更圆润的。虽是穷工之作,也想要靠近天成。 但事实是情何以甚本人的生活和工作都非常不圆润。 就像诸葛义先的那三层设计,正常状态我是仔细推敲确定能说服读者才拿出来,在极限状态下,只能说我想到一个点,就赶紧发散交织,因为没有时间去想下一个点。 有时候我会思考一个问题,这两种写连载的作家,哪种更有职业道德—— 一种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无论有多崩溃。坚持不断更,咬牙煎熬,力求做到当前状态下的最好。 另一种是,该休息就休息,该停就停,等到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再出来写两笔,让自己始终保持相对的巅峰。 我不知道。 每天保持四千字以上更新,无周末无节假日,一写就是几年,对于作品的完成来说,不是健康的写作方式,因为人不是机器,肯定有状态起伏,肯定有沮丧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不想写的时候、写不动的时候,有时候为了交稿,你只能拿出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篇章,而不是最好的篇章。 但如果没有每天更新的压力,像我这种废物,也许一年也写不了三十万字。 所以这件事也很难说利弊。 但是一个职业作家,不受干扰地写作,是他应该做到的事情。他的抗压能力,也是他综合能力的体现。 心态是我综合能力的短板。 我试着好好调整它。 这几天在新加坡参加年会,认识了很多人,也得到很多指点,学到很多。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么多同行,这么多业内大佬,我突然意识到,很多事情都是不必在意的。 你情何以甚所经历的,是很多人都经历过的。你觉得无法忍受的,是很多人都忍受过的。 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压力自己、精神内耗,没有必要。 作品本身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 …… 惯例总结一下成绩。 华章天求连载结束,均订来到67183,追订来到73432。 成绩稳中有升,全是读者对我的宽容。 在一个我觉得很重要的时刻,我本来想说一点很酷的话。但是走到话筒前,我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 感谢所有支持我的读者,让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自由地写作。 这是这几年的连载时光里,我感受到的最大的力量,我拥有的最大的倚仗。 …… …… 赤心在很早以前,有一次为了冲榜,定了打赏加更的规则。 我本想还完就停。 没想到越滚越多,越还越有。仅仅燕哥我就还了78章更新。读者的支持像山洪,作者的偿还是杯水。 现在赤心已经进入后期,我不想写到完本,欠债都还不完,那样即便全书完结,我心里也挂着事情,压力很大。同时我也认为,作品的质量比更新量更重要。 所以从这一卷开始,打赏就不加更了。 在此之前的欠更,我一定会在完本前还完。完本若不能还完,写番外也要还完。 第二件事情,还是结卷休息的事情。 我想跟大家多请几天假,好好调整自己的状态,平和自己的心情,稳住这本大长篇。 跟大家汇报一下这几天我在干什么。 25号晚上到上海,26号早上六点半起来集合,坐六小时飞机到新加坡参加年会。27号晚上开始盛典。今天28号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我暂时没出去玩,在房间里好好地躺着,终于有了点力气,写这篇总结,下午会跟朋友们好好逛逛的。 明天29号又六小时飞机回上海(经济舱,很逼仄,空中又颠簸,没法写作)。半夜到上海,第二天30号再从上海转机回家。 31号我打算带我父母去做个年底的全身体检,再带他们消费一下,买点有格调的衣服,准备过年。 这样就到2月1日了。 2月1日2月2日我梳理细纲,开始写作并存稿。2月3日开启下一卷,恢复更新。 从1月24日结卷,到2月3日复更。 这是写赤心以来,停更最长的一段时间,一共九天,其中有七天的时间我不写作。 我在寻找写作的状态,写作的激情,写作的力量。 我希望2月3日能看到一个状态恢复的自己,带着这么多的读者,好好地走向故事尾声。 …… …… 向所有一路支持着我的读者致谢。 向所有感到失望的读者致歉。 向所有热爱这个世界,并为之奉献热情的读者致谢。 向所有关心我的读者致歉。 长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我,让大家担心了。实在是不应该。 最后—— “人心下沉的重量,是往上走的人必须要承受的负担。” 这是赤心巡天正文里的一句话,送给所有认真奋斗、努力往前走的人。 愿一切有始有终。 愿我们互不辜负。 2024年,2月3日,我们再见。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新卷卷名确定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主要是清晰了星神星纪和诸葛义先本尊的区别,抹掉了安国公对凰唯真有可能怀恨的猜想,更直白地点出了凰唯真和楚国九百年前的裂隙。 对台词做了更符合角色的调整。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读一下。 懒得去看的,这里看个大概也行。 本书所有的修改,以前的现在的包括以后的,都会在不影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简单来说,修文这件事情,服务于新读者和重刷读者,同时不会对只阅读一次的读者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同时。 新卷卷名确定——《朝闻道》。 卷首语是“蜉蝣生来只一瞬,竟怨怪一生太长。” 原句出自以前写的一首情诗,但用在这卷也意外合适,当然表达截然不同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去找原诗看。 目前是有了主题,细纲我还在推。 2月3日咱们新卷新章再见。 辛苦大家等候。39288470.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主要是清晰了星神星纪和诸葛义先本尊的区别,抹掉了安国公对凰唯真有可能怀恨的猜想,更直白地点出了凰唯真和楚国九百年前的裂隙。 对台词做了更符合角色的调整。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读一下。 懒得去看的,这里看个大概也行。 本书所有的修改,以前的现在的包括以后的,都会在不影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简单来说,修文这件事情,服务于新读者和重刷读者,同时不会对只阅读一次的读者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同时。 新卷卷名确定——《朝闻道》。 卷首语是“蜉蝣生来只一瞬,竟怨怪一生太长。” 原句出自以前写的一首情诗,但用在这卷也意外合适,当然表达截然不同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去找原诗看。 目前是有了主题,细纲我还在推。 2月3日咱们新卷新章再见。 辛苦大家等候。39288803.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主要是清晰了星神星纪和诸葛义先本尊的区别,抹掉了安国公对凰唯真有可能怀恨的猜想,更直白地点出了凰唯真和楚国九百年前的裂隙。 对台词做了更符合角色的调整。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读一下。 懒得去看的,这里看个大概也行。 本书所有的修改,以前的现在的包括以后的,都会在不影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简单来说,修文这件事情,服务于新读者和重刷读者,同时不会对只阅读一次的读者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同时。 新卷卷名确定——《朝闻道》。 卷首语是“蜉蝣生来只一瞬,竟怨怪一生太长。” 原句出自以前写的一首情诗,但用在这卷也意外合适,当然表达截然不同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去找原诗看。 目前是有了主题,细纲我还在推。 2月3日咱们新卷新章再见。 辛苦大家等候。39288184.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主要是清晰了星神星纪和诸葛义先本尊的区别,抹掉了安国公对凰唯真有可能怀恨的猜想,更直白地点出了凰唯真和楚国九百年前的裂隙。 对台词做了更符合角色的调整。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读一下。 懒得去看的,这里看个大概也行。 本书所有的修改,以前的现在的包括以后的,都会在不影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简单来说,修文这件事情,服务于新读者和重刷读者,同时不会对只阅读一次的读者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同时。 新卷卷名确定——《朝闻道》。 卷首语是“蜉蝣生来只一瞬,竟怨怪一生太长。” 原句出自以前写的一首情诗,但用在这卷也意外合适,当然表达截然不同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去找原诗看。 目前是有了主题,细纲我还在推。 2月3日咱们新卷新章再见。 辛苦大家等候。39288557.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主要是清晰了星神星纪和诸葛义先本尊的区别,抹掉了安国公对凰唯真有可能怀恨的猜想,更直白地点出了凰唯真和楚国九百年前的裂隙。 对台词做了更符合角色的调整。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读一下。 懒得去看的,这里看个大概也行。 本书所有的修改,以前的现在的包括以后的,都会在不影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简单来说,修文这件事情,服务于新读者和重刷读者,同时不会对只阅读一次的读者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同时。 新卷卷名确定——《朝闻道》。 卷首语是“蜉蝣生来只一瞬,竟怨怪一生太长。” 原句出自以前写的一首情诗,但用在这卷也意外合适,当然表达截然不同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去找原诗看。 目前是有了主题,细纲我还在推。 2月3日咱们新卷新章再见。 辛苦大家等候。39288786.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主要是清晰了星神星纪和诸葛义先本尊的区别,抹掉了安国公对凰唯真有可能怀恨的猜想,更直白地点出了凰唯真和楚国九百年前的裂隙。 对台词做了更符合角色的调整。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读一下。 懒得去看的,这里看个大概也行。 本书所有的修改,以前的现在的包括以后的,都会在不影响整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简单来说,修文这件事情,服务于新读者和重刷读者,同时不会对只阅读一次的读者有任何不好的影响。 同时。 新卷卷名确定——《朝闻道》。 卷首语是“蜉蝣生来只一瞬,竟怨怪一生太长。” 原句出自以前写的一首情诗,但用在这卷也意外合适,当然表达截然不同了。所以大家也不必去找原诗看。 目前是有了主题,细纲我还在推。 2月3日咱们新卷新章再见。 辛苦大家等候。39288979. 向各位读者汇报。 已经安全到家,并且开始工作。 对第十二卷《华章天求》的第六十八章《遗计》进行了修改,输入法统计是修改了83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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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吃饭了。”姜望说。 他淡淡地瞥了陆霜河一眼,身形便像晕开在纸面的水气,淡隐而去。 这样的眼神…… 陆霜河在这双悬如天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他仿佛看到一条清澈的河流,穿行在岁月之中。 隔着清澈河水对视的他与姜望,仿佛还像当年那般。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深陷在水底的那一幕惊愕和恐惧,那是一个孩子的眼睛,第一次折射这個光怪陆离的超凡世界。 但也许是凤溪镇的小河太清澈,水光太波折,竟然偏离了无情,洗掉了背叛……那留下了什么呢?对“道”的执着么? 陆霜河不在乎。 可是他紧紧握着剑柄的手,被割得没有一块活肉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是失去力气的。 他又握住了。 他一直觉得,在他和易胜锋之间,或者他和姜望之间——总之一个是他,一个是他所等待的向凤岐的背影——这样的两个人,只有一个能够继续往前走。 而他是往前走的那个人。 他对易胜锋的教导毫无保留,他对姜望的等待绝无虚假。 向凤岐死于一场狂妄的、震古烁今的挑战,而叫他永远失去追逐的可能。 世上再无向凤岐,所以他想要培养一个,或者等待一个。 现在他当然知道,姜望不是谁的背影。 能够超越向凤岐的人,不会是第二个向凤岐。 现在,此刻,在这个只能有一个人往前走的故事里,姜望说——我先走了,你跟上来吧……跟不上也行。 故事的结尾,与想象完全不同。 但这也应当。 能够赢过自己的人,必然是打破自己想象的人。 陆霜河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握着他那几乎已经看不到形状的断剑,往晦影重重的远处走。 风吹白发,好似披霜带雪。 就像当初在凤溪镇外,剑光一纵,便再也没有回头。 …… …… 哗啦啦 剑光剖开天幕,也就此掀开了浪涛。 漫无际涯的潜意识海,在海风之中宁静的摇晃。 玉冠束发的青衫客,行走在如镜的海面。 海洋镜面中,倒映的并不是他和他的天空。而是另一片天空,以及那片天空下,一座白色的桥梁——架连妄想与现实,白日梦乡。 倘若在白日梦桥梁上有人在行走,在彼面世界里,玉冠束发的青衫客,也是倒映在海底。 白日梦和潜意识海是镜映的两世,它们勾连在一起,共同构筑阴阳真途。 只需一个念动,阴阳倒转,三途贯世,姜望就能自此即彼——他要回淮国公府吃饭,最快的路径当然是循阴阳真途原路返回。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眼睛明如悬镜,不见波澜。映照一切,好像也失去一切。 在真正斩出【岁月如歌】,将其推到岁月与命运交汇的那一刻,他无限上升的心神,就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太接近天道,也自然而然的被天道吸引……乃至吸收。 他太强大了。 文衷和高政两位绝顶真人,为他补完了绝顶前最后的遗憾。越国的历史叫他洞察岁月如歌,北斗杀南斗叫他了悟命运,邹晦明的传承使他看到圣途…… 在击破陆霜河那代表洞真境极致杀力的【朝闻道】之后,他的剑意还在跃升,他的心神还往更高处。 他真的“闻道”。 他已经看到一条无比强大的路——合于天道,高卧九天,在时空尽处、因果之外,俯瞰岁月长河与命运长河的交汇。 这甚至不是一种“吸引”,无关于力量或境界。 这是一种应然的事实。 天地万物最后都要归一,那是永恒的宿命。 而他有幸看到,有缘参与。 姜望缓行在潜意识海面上的每一步,其实都是在对抗那种“合于天道”的必然。 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一片天蓝色的华光。 华美至极的天凰空鸳,在流动的华光中舒展羽翅。 姜望似乎正与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对视,或者说,他的眼睛……似乎就是那双眼睛! 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由自主地往更高处,又从风筝变成了真正张羽的凤凰。 他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咔、咔、咔。 指骨一节节的发出爆响,筋络像河流暴起在山川。他就此握紧了剑柄。剑没有再出鞘,但他已然站定了,在一度波折的海面。 时空尽头好像有一面镜子,他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天蓝色眼睛——这两双眼睛总算分开了——他从天蓝色的凤凰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涟漪。 仿佛在疑惑,为什么不抓住机会,走向永恒的强大。 这双眼睛不代表已经诞生的那只空鸳,更不代表凰唯真,只是天道的一种表现,基于个人的感受而产生反馈。 姜望摇了摇头:“那是‘天’的道,不是‘我’的道。” “闻道”而后“舍道”。 啪!! 天蓝色的眼睛,像镜子一样破碎了。 凰唯真在幻想中创造天凰空鸳,增益天道。 正在攀登极限的姜望,也借益于此,杀出超越古今洞真绝顶、近于天道的一剑。 与此对应的是,他也被天道“感召”了。 他在对抗这种感召。 余北斗在命运长河挥手远去的背影,是一种自我的波澜。 他对陆霜河说他要回去吃饭,也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从天道脱离的方式。 不知不觉中,楚国淮国公府,于他已承担了一部分“家”的意义,还有一部分在凌霄秘境。 人在世间的牵绊,把人系在人间。 姜望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暂且将自己从天道抽离——之所以说“暂且”,因为没那么容易真正抽离,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缕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倾河之水,从内到外将他浇透。 在目见一道已经有相当造诣的他,却无从感知这目光是谁、从何而落。这缕视线明明如此微弱,却浩瀚无涯。明明毫无遮掩,却无痕无迹,所有的信息都无从捕捉。 姜望心中生出一种明悟—— 这就是陨仙林深处那位不知名的伟大存在。 不是他有能力洞察这道目光,而是他在被这道目光纳入认知的过程里,有了“被认知”的感受。 由此才明白自己被注视。 他在命运长河的上空,已经看到他那一剑会涉入超脱的战局,也因而猜得到注视自己的是何方神圣。 在这样的视线中,绝巅之下的存在,几无秘密可言。 姜望也绝不动念去追溯什么,只是静静地等了一瞬。 他很明白,他被纳入认知的过程,就是凰唯真捕捉那位陨仙林神秘超脱的过程——那位存在也可以选择不理会他这打破洞真极限的一剑,但少了这历史性的一剑的认知,陨仙林神秘存在就无法再保持那种“跳出认知”的状态。等待祂的,将是超脱共约,天下具名。 超脱有超脱的战争,姜望已做完他该做的事情。 瞬息的静待后,姜望抬起足尖,轻轻一点,就此泛开了潜意识海的涟漪。 但海面忽而一暗,不再清澈如镜,也丢失了镜映的一切,看不到那仿佛绵延无尽的白日梦桥梁。 阴阳真途已断。 是可敬的斗阁员不肯给他再次架路,还是被某种力量所隔断? 姜望暂不探究,也面无表情,只脚步一折—— 轰隆隆! 剑光如电光,裂天而走。 若说陨仙林是刀山火海,此刻他也肉身横渡。 在超脱互争,阿鼻鬼窟大战的情况下,这号称“天下最凶之地”的陨仙林,还有什么能阻挡现在的姜真人? 重重鬼雾,吹息即开。怨灵凶怪,一念即焚。 山不称险,林不名深。 万里是坦途! 天穹乍明复晦,姜真人已然出现在通往兵墟的入口。楚国镇压了陨仙林的四个固定入口,此为其中之一。 但见此处入口,早已被滚滚兵煞填塞,只看得到黑压压的一片云。俄而大军之力奔腾翻卷,化作一尊漆黑的“双头镇墓兽”。 顶鹿角,踞方座。两对眼睛,一对冒红色凶光,一对如绿宫灯。兽身一跃,仰天而吼。其声低沉威严,在天地之间不断回响。 陨仙林中本无方向,此刻此处定为南。 姜望心有所感,睁开赤金之眸,抬眼四眺,果见定西之向,有一尊“虎座飞鸟”。此尊外表光滑绮丽如漆器,乍看不似兵煞所聚,倒像是匠人细心涂就! 又见定东之向,兵煞聚成“七彩神鹿”一只,鹿身玄纹如祥云。蹄毛如雪,踏见冬霜。 更见定北之向,无边文气聚成“食铁兽”一尊,憨态可掬,似午睡半醒,肩上扛着一截连枝带叶的毛竹。毛竹尽处吊着一连串的竹简,分两侧整齐垂放,如爆竹一般。竹简内外,噼里啪啦,氤氲喧嚣的,尽是文字! 陨仙林的四个固定入口,都有大动静,且彼此勾连,遥相呼应。 至少在这陨仙林内部,书山和楚国也是有联手的动作的——靖平陨仙林,是人族当前最大的目标,高于所有。 “姜望!何来?”蓦有这样一声响起。 姜望扭头看去,只见安国公伍照昌覆面立于彼处,正在那“双头镇墓兽”之下,定定看着这边。 便道:“找陆霜河了一桩旧约。事毕也。” “何去?” “淮国公府。”姜望道:“来得匆忙,饭没吃好,回去再吃一碗。” 伍照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大手一挥:“速去!” 绝巅的力量催动兵煞,在陨仙林中呼啸,成片成片的阴森密林,被抹成了白地。 姜望也不问什么超脱之争,不问诸方布局,径而按剑一折,穿出陨仙林外,落到兵墟。 “杀啊!!” “有我无敌!!” 耳边忽然响起这样的厮杀声。眼前是刀光剑影,残旗斜立,万马奔腾……姜望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处战场! 离开还未结束的陨仙林战场,来到一处残破的古战场。 兵墟之中诚然有许多的战场投影,但在已经被探索得七七八八的现在,只要不刻意寻求试炼,都很难陷落其间。 毕竟在上一次陨仙之盟定约后,兵墟就被大规模地扫荡过。绝大部分古战场投影外,都竖立了相应的警戒石碑。 且以姜望现在的修为、现在的力量,明明是正常地往外走,这一步陷入,不啻于在平地崴了脚。 当前状态下的他,很难生得出情绪。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反应。 恰恰在这种近于天道的高渺状态里,是他有生以来最强的时刻。 所以他只是眸光一挑,便将这战场投影挑破—— 仿佛“帐帘”被挑起,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如光似火的人,恰恰好好,一步也踏进此间。 印象深刻的雄浑的声音就此响起:“不必紧张,只是借这个地方,与你小叙罢了!” 姜望曾经在南夏官考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昭王”的声音! 他的确并不紧张,因为他的情绪一直在失去。或者说,一直流向天道。 但他是应该紧张的! 所以他的剑已然出鞘。 此剑不鸣,自有悲号为它而起。 天地如无迹,万物不见存。 唯有一缕霜白色的风,成为这处战场里,唯一的颜色。它所经行之处,也只剩一片片的凋叶。 万物皆如凋叶。 在当前状态下,不周风的杀力已然抵达前所未有的层次,真正做到天杀万物、永世凋零。 姜望还不够理解自己的状态,但他能够把握自己的强大。 但天和地,合拢了。 像是一扇门被关上又打开。 姜望看到这缕霜白色的风,被夹在两根手指之间。那是根本看不清具体轮廓,但是如金似玉的两根手指。 长相思的锋刃,也受锢在其中。 “这缕杀意,令人怀念!”看不清面目的昭王,如此感慨:“时隔多少年,不意又见天人!” “天人?”姜望握剑不动,微抬眼眸,以示疑问。 昭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无根世界里有一位存在,你应该听过祂的名字,当然我们不方便提及——祂就是在类似于你、但比你深入太多的这种状态里,还把握了自我,才拥有超脱的力量。” 姜望定如死水的心海里,骤然生出了情绪,那种情绪,名为“惊”。 他当然知道昭王说的那个存在是谁。 孽海三凶……无罪天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章 善终者不曾闻 孟天海,许希名。 菩提恶祖,混元邪仙,无罪天人。 这些都是姜望忘不了的名字。 一直到孟天海受阻于红尘之门,一行人最后离开祸水,他也没能确定,在祸水里借许希名与他对话的那位超脱存在,究竟是祸水三凶里的哪一位。 孟天海曾斥之为“菩提恶祖”。 他是应当相信孟天海的眼界的。 但直到最后,孟天海也没能成功超脱,他终究与那个伟大境界存在差距,所以他也有错判的可能。 而今天,作为平等国首领的“昭王”,莫名提到“无罪天人”与自己此刻是陷在相类的状态里。 姜望心中,不免惊疑难定。 超脱伟力无法想象。 “如我所说,这条路上已有超脱者。诚然天道广阔,可以容纳许多,但孽海中的那一位,显然吝啬分享。”昭王笑了笑:“难道你想与祂为敌?在冲击超脱之前,先锁定一个超脱大敌?负山登顶吗?” 嘭! 巨兽般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有一只穿透岁月的手,按住了飞檐一角,将这座古老阁楼牢牢定在空中。 昭王笑了笑:“如果你继续尝试试探我,我可能要收回那句话——我不该说你在我面前不那么危险。” 昭王此刻的语气倒算温和:“当天公城在阿鼻鬼窟伫立,平等的旗帜飘扬在现世,你在我面前就不再危险。” “我只是随口问一问,您不是必须回答。”姜望一脸认真地解释:“我好奇的是‘天人’本身,而不是您的经历。” 姜望讶道:“不想知道,也需要回报?” 靠近天道最大的问题,就是会被天道同化,失去自我的觉知。 “不幸?”姜望看着他。 兵墟在一定程度上,仍要被现世规则影响,太虚幻境当然也可以勾连这里。所以昭王双指定住长相思,他便直接牵引太虚阁楼! 骤然安静的古战场,像一幅定止的画。 “这算不算强买强卖呢?”姜望问。 昭王定定地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伱不想知道,那么作为回报,你需要与我分享一点信息。” 但姜望绝不相信,昭王这样的人物,会因为一座天公城而产生什么顾忌。再说了,代表天公城站出来的,是钱塘君李卯。平等国这些人,说是有共同的理想,但具体到每个人,理念也未见得一样。 古老阁楼在战场中显现,轰轰隆隆碾开时空—— 昭王无可无不可的松开了手指,又放开了太虚阁楼。 很好,现在有更多情绪了。 他把昭王所表述的“天人”,理解为一种接近天道的状态。力量层次有可能是衍道,有可能是超脱,也有可能是他这样的真人。具体的力量层次,应该是取决于修行者自身,以及调动天道力量的程度。 姜望平静地道:“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淮国公等我回去吃饭,太虚阁也还有一些阁务没有处理。” 昭王伸出手来,张开的五指在姜望面前慢慢握成拳头:“你可以有你的理解。但我认为这是公平的交易。” 然而天道浩渺,己身微埃,一滴水如何能在一片海里保持自我?他想象不到。 姜望淡然地道:“当我决定走一条路,我只问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我不会去想,这条路上有谁。” 孽海里的无罪天人,显然摆脱了这一点,拥有自己的意识而存在。 “不要动太虚阁楼。”昭王貌似善意的提醒:“过多动用这件洞天宝具,对目前状态的你来说,未见得是好事——我想你也不愿意变成虚渊之。” 昭王不去谈具体的哪一位天人,只淡声道:“遨游天道,羁旅岁月者,是为‘天人’。天人的境界,从古至今都存在。但只有真正臻于绝顶的人,能够看到这条路径。只有真正具备憾世之资的人,能够拥有这种可能。只有真正有功于天地的人,能够推开那扇门……不幸的是,你都拥有。” “为了让你得到真正有用的信息,我已经付出努力了。你听不听都不能改变这结果。”昭王说道:“我只在意我的努力是否白费。” 昭王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终于说道:“你想知道祂是怎么把握自我的吗?我是说,无根世界里的那一位。” 姜望以“真我”为途,是决计无法放开自我的。 姜望反手将阁楼挥退,又收剑入鞘:“一回生,二回熟,说起来咱们也是老熟人了,一见面就打打杀杀是不太好……聊聊?” “因为跟您聊天,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姜望摊了摊手:“我尽可能避免,但发现无法避免。” 姜望定定地看着这位神秘莫测的平等国首领,有礼貌地道:“麻烦您松一下手。” 他大概是想表达,平等国开始站到台前,他这样的强者,也拥有了软肋。 他一剑斩近天道,以至于现在被天道感召,甚至天道的力量如此难以抗拒……有没有可能其中也有“许希名”的影响呢? 在一闪而过的情绪里,姜望心念急转。口中只道:“哦,是说祂啊。” 昭王似笑非笑:“看来和姜真人聊天的门槛,却也不低。”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姜望道:“我们聊聊‘天人’?您说您已经很久未见天人,不知您上一次见过的天人,是谁?” 昭王就这样一手按定洞天宝具太虚阁楼,一手夹住天下名剑长相思,从容不迫地站在姜望面前:“当然,更重要的事情是——动了也没用。” 或许对于一些追求绝对力量的强者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们并不在意自己的意识,只在乎是否能够抵达极境。 “我也是费了很大功夫,才……嗯?”昭王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得过分的真人,欲言又止。 昭王接下来要回答的,很可能是关乎超脱的机缘! 但姜望说道:“不想知道。” 当然,他也不会听。 昭王的语重心长,在一闪而逝的间隙里,尽数倾倒在姜望耳中,他想听不清楚都不行。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至少不那么危险。” “您想知道什么?”姜望问。 昭王握起来的拳头又松开,遥指着陨仙林的方向:“刚刚在那个地方,你斩出那一剑之后,必然被注视了——关于那個神秘存在,我想你一定得到了什么信息。不必否认,不要欺骗,尊重一下此刻我对你的信任。” 姜望想了想,最后道:“无名。” 这的的确确是他在那个瞬间,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无名?”昭王语带疑问,又若有所思:“是这样的吗?” 姜望并不关心他明白了什么,只问:“我可以走了吗?” “请便。”昭王挥了挥手。 姜望转身便走。 当他的身形跃为青虹,昭王的声音还是追了一句:“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青虹里只有简单的一声回应—— “不敢知道!” …… 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多少‘天人’,有多少强者徘徊在伟大的天道之外,对抗或者投身其中。 姜望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那一剑能够推高洞真极限,天人状态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真正强大的,是岁月和命运的交汇,是那柄名为长相思的剑。 超越古今洞真极限的,是那个名为姜望的人。 天道不是他的路,当然他也不忌讳跟任何人争锋。只是这些都没必要跟昭王讲。 他实在没有信任平等国的理由。 尚还飞行在空中,太虚勾玉就不断闪烁,来自诸位阁员同僚的信件,几乎前后脚飞来—— 是的,刚才在试图对抗昭王的过程里,姜阁员给同事们发了信。 第一封就给了李一。 其他人也都发了。姜阁员倒是并没有嫌弃哪位同事的实力不足,反正个个都是有背景的,总能找得到帮忙的人。再者说一信多发,也不麻烦。 只是故意漏了个斗昭——万不能给这厮找回场子的机会。 倒不能粗暴地将“平等国”定义为邪教,或者别的什么邪恶组织。 虽然很多国家都把“平等国”放在通缉名录上,虽然描述这个组织的时候,总是跟“目无法纪”、“肆行恶事”之类的罪名放在一起。 但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这个组织在用自己的规矩,对抗天下霸国的规矩。用自己的秩序,反抗霸国强国的秩序。他们试图在霸国体系下的现世,用自己的那一套来斩剖黑白。 太虚阁的责任仅限于太虚幻境相关,也确实轮不到去管平等国。 但太虚阁员无辜遇袭,向同事求援也是很可以理解的。 姜真人不是个记仇的人,尤其在天人状态下,没什么情绪可言。 无非是黄舍利最先回信,重玄遵紧跟其后,秦至臻回得最慢。李一压根没有回,大概率又在修炼。 其余钟玄胤、剧匮、苍瞑,回信的内容和速度都是中规中矩,不去说他。 回信的同事纷纷表示可以赶来,询问在哪里接应、是否要布阵设伏。 独独重玄遵的信十分显眼—— “来信已转淮国公。” 的确是个擅长解决问题的。 姜望草率地勾了几笔,复刻几份同样内容的信,尽都原路返回—— “已经通过谈判解决。” 倒是给钟玄胤的回信不太一样—— “若我出了什么意外,史书请著——‘昭王所为’。” 在这些信件之外,还有一封信,来自‘祝不熟’。信上只有八个字,写得匆忙,还分成两句—— “见到她了。见信勿回。” 姜望把这封信看了又看,最后将它卷起来,纵身一跃,落回淮国公府的膳厅。 斗阁员正在桌上吃饭。 一副正在与谁大战的架势,拿着筷子风卷残云。 “咳!”姜望虚握拳头,抵在唇前,轻咳一声,才道:“左爷爷,舜华,光殊……斗兄!不好意思,临时去处理了点小事,让大家久候。饭菜还没凉吧?” 左光殊从来都是很捧场的,一脸的惊讶:“大哥处理什么事去了?如此之快!” 姜望刚要开口。 斗昭已经跳起来,一手指着姜望,对淮国公告状:“左公爷,您说过的,食不言、寝不语!这厮一来就聒噪,好没礼数!” 左嚣瞥了他一眼:“名家死矩,七代而亡。薛规变法,万世德昌。自家人聊聊天有什么关系?年纪轻轻不要太呆板。” 在诸圣时代也繁荣一时的名家学说,是名家真圣公孙息的传承。他的后人死守先圣规矩,不肯更易一字,短短七代传承后,就已经消亡。 是百家学说里消亡最早的那一批。 其思想最精华的部分,被其它学说吸收,自身却是再不能形成体系。 法家的历史更悠久、更古老,其实也更重规矩,更难改变。但在薛规变革之后,一代更比一代繁盛。至今仍是天下显学。 这些基本常识,斗某人哪里还需要上课! 一时敢怒难言,只得恨恨坐下。 姜望心中没什么情绪,但作也作出笑容来。笑吟吟地坐回自己原来位置,拿起筷子,一边夹鱼腹,一边云淡风轻地道:“听说有个叫陆霜河的,差点把我的一个朋友打死了。我就过去教训了他一下,赐他一败。” 屈舜华在旁边捂着嘴笑:“姜大哥的这个朋友,是不是姓‘斗’啊?” “是……不是呢?”姜望拖长了声音,友好地看向斗昭。 “什么叫差点被打死了?”斗昭的声音从牙缝里往外蹦:“我活得好好的。我是以一敌二!是一把刀,对付七杀真人陆霜河与天机真人任秋离的联手!” “任秋离?”姜望随手掏出一个残破的罗盘:“斗兄是不是在说……这个长生司南的掌管者?” 他一边说,一边把已经破损的长生司南递给淮国公:“左爷爷,这个交给您,好像是南斗殿的镇宗宝贝,我也用不上。您看看是否有助于早点揪出长生君。” 他又补充道:“对了,您用的时候让人擦洗一下,上面恐怕溅了一点我那个朋友的血。” 桌上十分安静。 左嚣有些心疼地看了斗昭一眼:“小昭,你要是吃饱了,可以先回去。家里还有事吧?” 也是看着长大的小辈,不好把他压在这里持续受嘲讽。 以斗昭的脾气,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但毕竟还保持着礼貌,对左嚣温煦地笑了笑:“晚辈确实是有点事情,急着回去处理。那就先走一步,您慢用。” 就此一句,身形像一幅画被擦去,消失无踪。 却是完全忽视了姜望、左光殊、屈舜华这三个。 左嚣随手将那破损的长生司南放到一边,看着姜望,笑容敛去了:“天人?” 姜望点了点头,仍是带着笑:“回来的路上碰到昭王,他说他曾经见过天人。这是否可以当成一个线索?” 现如今平等国在陨仙林立旗,天公城一旦立稳,必然要向外拓展影响力。这是刚刚开启改革的楚国,将要面对的局势。作为楚国贵勋,昭王的情报对左嚣肯定是有用的。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你成长得太快,叫老夫都有些力不从心——出一趟门的工夫,就走到了这个境界?” “也是机缘到了。”姜望道:“在完全斩出那一剑之前,我没有想过这条路。长生司南,九凤空鸳,历史回溯,朝闻道,都碰到了一起。也是不得不为,当时必须要留下痕迹。” 靖平陨仙林是人族大业,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当他看到能够做些什么的可能,也就无法视而不见。 “不见得是善缘呐。古来天人皆传奇,善终者不曾有闻。”左嚣叹了一声,又细细思忖一阵,才瞧着姜望,语气认真:“两个办法。一是继续往前走,尝试在天道中保持自我,但是机会不大,而且很容易出问题。二是我帮你封住天人状态,你另外寻路往前。”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章 长生镇 超越古今的洞真战力,是否要保持? 已经明确有人走通过的超脱路,是否要尝试? 修行的长途,亦是修心的长旅。 每一位登山的修行者,首先要降服欲望。 但七情六欲再怎么炙热,对于修行者来说,又怎抵得过“修行尽头”? 那正是起步之时就遥望的终极未来,超脱已是不可测度的永恒。 左光殊和屈舜华都默默看着姜望,不知他会做什么选择。 姜望吃了一筷鱼,语气轻松:“封了吧。” 左嚣松了一口气,有些欣慰地道:“你在这样的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我以为你会选第三条路——一边对抗天人状态,一边寻找另外的往前的路。” 姜望拿着筷子,平静地说道:“我的情绪越来越淡,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情绪,吃这口美味的鱼,也品尝不到满足。反复嘲讽斗昭,也咀嚼不到愉悦。我虽然对您恭敬,心中几乎感受不到对您的爱戴。看到光殊和舜华,我应该是开心的,但我只知道我应该开心,心中……并无感受。从冲出陨仙林一直到现在,我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基于我的记忆,做出的一个名为‘姜望’的壳子有可能会做的表达——我自己没有特别强烈的冲动,一定要做些什么。我需要强有力的情绪刺激,但是我很难捕捉。” 他扒拉了一口米饭,细细咀嚼下去,仿佛用这种方式唤醒人间烟火,继续说道:“我的记忆告诉了我,我心中也有这样清晰的认知——我知道您一定不会害我。您有远超于我的眼界和力量,您既然没有说第三条路第四条路,显然它们并不存在,或者说即便存在,我也做不到。我明白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从陨仙林到楚国这短短的一段路,我的情绪已经散去十之八九,熹微难觅。要在天道中长久的保持自我,我想我确实很难做到。” “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你可以再考虑一下。”左嚣缓声说道:“我们还有时间。” 他本心当然是希望替姜望封印天人状态的,这是最稳妥最安全的选择。但是在姜望真正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又不免替姜望感到可惜—— 毕竟这是一条看得到的超脱之路。 大千世界,亿兆生灵,无论走何路、生何属,无论天资、福缘、秉性,能看到超脱之路的,亿万中无一个! 而他左嚣,已经永远断绝了。 他已是见惯世事,屡历风雨,世间荣辱都吞咽。但扪心自问,若还能有一条超脱的路径在前方,他是否能忍得住不靠近? 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姜望当然感受得到淮国公的心情,略一思忖,便问道:“历史上的天人,最后都如何了?” “要么在对抗中走进天道,要么在妥协中走进天道。”左嚣说道:“孽海中的那一位,应该是唯一的例外。至于祂为什么能够例外,我亦不得而知。但祂如今陷在孽海,成为三凶之一,想来过程也不是那么美妙的。” “您可知晓,历史上有哪些比较有名的天人?”姜望又道:“我想研究一下他们的事迹,见贤思齐。” 左嚣道:“天人之境,没有那么容易抵达,非绝顶不能及。且因近于天道,无欲无求,多不彰名。道历新启以来,比较有名的天人,大概只有一個……他叫吴斋雪。” 姜望抬起眼睛:“《鬼披麻》?” “你也知道?”左嚣有些惊讶,大概怕伤了小辈的自尊心,又解释道:“这人没有著作存世,时间又过去很久,已经被许多人遗忘了。” 姜望道:“有一个待我很好的前辈,叫余北斗。他跟我说过这个人,说吴斋雪为魔著史。” “对天道而言,人魔妖鬼,大概没有区别。”左嚣道:“吴斋雪壮志述魔,执拗独行,可见当时还是保有自我的。” “后来呢?”姜望问:“他合于天道了么?” “不知道,他消失得很突兀。”左嚣说道:“只是在他写给河关散人的信里,有那样一句——古来天人不人,斋雪应在古今外。” 河关散人……又是一个印象深刻但不怎么熟悉的名号。听左嚣讲这些,总有历史撞上历史的恍惚感。 姜望不由得问道:“河关散人跟吴斋雪是什么关系?他们竟是一个时期的人物么?” “河关散人要年长得多,是道历新启之前的人物了,话里话外总有一股陈腐的味道,动不动就‘当年如何如何’。当然吴斋雪也不算年轻,可能跟景国第二任皇帝差不多年纪。至于河关散人和吴斋雪的关系……应该是不错?” 尘封的历史人物,在左嚣口中体现了一个隐约的轮廓:“进入天人状态后,吴斋雪鲜少交游。能让他回信的交情,应当不简单。从那封旧信的内容来说,应该也是河关散人主动关怀。不过他们在人前倒是没什么有记录的交集——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除了亲历者,谁又说得准呢?” 姬符仁已经超脱,名字确实是不好提的。尤其是左嚣这般实力,言行皆法,一旦述名,也尤其的会被关注。 读书亦修行,姜望权当上历史课了,又问道:“一直听说‘河关散人’这个名号。但不知他究竟是谁,是男是女,现在还活着吗?” “早没了。”左嚣随口道:“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跟你提那个皇帝?” 姜望顿了一下:“他杀的?” 左嚣点了一下头。 左光殊在旁边嘀咕道:“那河关散人死得也太早了一点,景二可是跟咱们太祖同时期的君王。” “河关散人名气很大,主要是被一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当成了哨子,那些话未必全是他说的。死得倒也没有那么早。”左嚣发现这小子起的代号格外好用,立即用上了:“景二退位之后又过了很久,才去杀的,说什么当皇帝的时候就忍得一肚子气,大骂‘老朽烂舌’,便以散人杀散人。还把他的痕迹都抹掉了。” 河关散人坚决反对国家体制,第一个要反对的就是中央大景帝国。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以此人之狷狂,当年是如何痛骂景国上下。 这样看来,景文帝倒还真是性情中人。明明在史书上是出了名的仁君,爱民如子,敬贤尊老,动不动为苍生而泣,好像拍个苍蝇都不忍心似的…… “我没有别的问题了。”姜望放下筷子,双手扶膝:“左爷爷,请封我天人之态。” “你根本也没问什么。”左嚣看着他:“看来是一点都不犹豫?” 姜望如实道:“怕您不放心。所以问几个问题,显得我思考过。” 左嚣也不再犹豫:“刚好扫灭南斗殿,缴其累聚,掠其传承。当中有一封镇法,名为‘南斗长生镇’,正合你这情况。比楚国所有的封印法都要合适。” 他说到此处,直接抬起手来,连结六法印,遽然一翻—— 六颗星辰瞬间诞生,浮沉在姜望身周。 每一颗星辰上面都有道字,分别是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 此南斗六真,除七杀外尽死矣! 六颗星辰各有运行轨迹,绕姜望道身而飞,像是六道枷锁,禁锢这真人之身。 “伱以北斗杀南斗,斩落南斗殿最后的回声。今以南斗封北斗,也算勘合命途,因果相循——”左嚣眉头一扬,转印一按:“子丑、寅亥、卯戌、辰酉、巳申、午未,天有穷途,极南为渊,穷八荒,绝六合,敕命此封!” 这一按,像是把黄天按在了后土。 那六颗星辰,就此飞进了姜望的道身。 像是被宇宙容纳了六次,世间万物遽近又遽远。 姜望静坐不语,细细感受。 “现在感觉怎么样?”一阵之后,左嚣问道。 姜望慢慢地松开十指又合拳,反复三次之后,笑道:“很轻松。” 此刻他已从最强的状态跌落,不复一剑斩断朝闻道的力量层次,但他把握的每一分,都是真正的自我。 左嚣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天人状态已被封住,情绪归于自身,才收了法印,随口道:“天道很麻烦,以后每年九月二十九日,都要来府上,我帮你加固封印。” 姜望不敢马虎,谨慎地问道:“不能早也不能晚,日子一天都不能错吗?” “唔……”老爷子见他如此认真,只好出言解释:“倒也不需要那么准时,老夫给你施的封印还是很稳当的。主要是定期来看看——” 言及此处,目光一转,落到旁边的左光殊身上:“看看光殊。” 姜望当即肃容:“那确实要常来,加固封印可不是小事。” 说着他又笑了:“这长生镇印在身上,像是左爷爷给我戴上了一条长命锁。” 左嚣亦笑了:“是这个意思。” 屈舜华在旁边屏气凝神地等淮国公施好了封印,这会才问道:“封了天人之态后,姜大哥现在的实力如何?” “大不如先。”姜望审视自我:“但也是洞真绝顶。” 左光殊满眼的可惜:“大哥哟,你这个古今洞真杀力第一,未免也来得太短暂了些。” 姜望淡然笑道:“那大概说明……我需要赢得一个不短暂的无敌。” 左光殊‘啊’了一下,鼓起掌来:“看来情绪真的回来了。” 左嚣随手将桌上的长生司南捡起来,这东西对于寻找长生君确实是有帮助的。这时候才想起来问:“昭王找你做什么?” 姜望在他面前自无隐瞒:“他想知道我在被陨仙林那位存在注视之时,得到了什么信息。为此他愿意用孽海那位存在保持自我的方法交换,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也是他的目的之一。我没有听,我怕我知道方法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你做得很对。”左嚣鼓励道:“你是个有定力的。这会是正确的选择。” 姜望又道:“在陨仙林里,被注视的那个时刻,我只得到了两个字——‘无名’。” 老公爷的超脱之路,就是断送在陨仙林里,就是那尊神秘的超脱所为。便是他不问,姜望也要主动提及的。 听到这两个字,左嚣沉默良久,最后才叹道:“圣人无名!” “这两个字很重要吗?”姜望问:“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昭王?” “昭王可不简单,你没办法不告诉他,就算因此出事,也无人能苛责你。”左嚣说道:“再说这次靖平陨仙林,平等国也要出大力,告诉他没问题——你跟他接触多吗?” 姜望道:“以前的时候,平等国倒是几次三番,想要邀请我加入。这次才算是正式接触了昭王,不过他没再邀请我。” “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被别人的理想动摇了。他没必要做无谓之事。”左嚣说着,发现姜望的表情有些怪异:“怎么了?” “哦,没事。”姜望笑了笑:“太虚山门那边……有点动静。” …… …… 轰隆隆隆! 仿佛天降陨石,一团漆黑的重影,无比凶悍地撞向太虚山门。 太虚阁重地,诸阁部核心所在,当然容不得放肆。 在此漆黑重影出现的同时,山门之中就竞相亮起辉芒。几大阁部,谁也不输锋锐,都要悍接外贼! 但在云海之中,忽然挂起虹桥,有一架华丽战车,飞出山外,远远相迎来者。 诸阁也便都静默。 原来是自己人! 飞出去的,是【最高楼】的战车。落到战车上的,是一尊顶盔掼甲、手拄重剑的身影。 事实证明,诸阁部把心放早了。 因为此人一进山门,便“嘿!”了一声,抬手一拳,轰开云雾,拳风如龙卷过境,肆掠诸方,嚣张至极! 天下城的伍将臣还在城头眺望呢,便听得噼里啪啦的拳劲乱飞,砸得城门嘭嘭的响,叫他吃了一惊。 放眼望去,倒也不止他天下城,各个阁部建筑都如此。好一阵拳风乱钻,雨打芭蕉。 新来的这个是一视同仁呢,人都没认全,就到处打砸。真是狂妄到没边了。 这种狂妄跟其他人还不太一样,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美感。 伍将臣也不说什么,这种事情李一是懒得管的。他便摇摇头,自下了城楼。做具体事情有做具体事情的态度,只要不是专门针对天下城,他不会主动替李一招惹什么。 偌大一个太虚山门,自有暴脾气的。 那拳风还在狂飙,便见得黄舍利拔空而起,一卷长袍定风波:“何方孙贼!老娘正饮酒,啊不读书,你他娘——” “嗐!”那身披重甲的男子,摘下头盔,露出鹰眼燕须的一张脸,对着四面八方团手一周,脸上带笑,大大咧咧地:“你好!你好!你也好!黄姑娘好!以后就是同僚了,跟各位打个招呼!” “谁他娘打招呼这样——”黄舍利眼睛一转,打量着此人:“钟离炎?你怎么来了?还同僚同僚的,斗昭不是没死吗?” 钟离炎本来还有闲心说两句,一听到这里,当即拔起重剑,作狮子怒吼:“人呢?其他阁员呢?别吃干饭啊,出来干活!快快快,召开太虚会议,我要入阁!” “本阁对你们的工作态度很有微词!” 他一边举剑一边掏帛书:“大楚国书在此,大楚天子亲笔,大楚帝国令印!快快聚来,予我通行!”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章 愿景 钟玄胤在刀笔轩的二楼探出清瘦的一张脸:“钟离炎?你不是不肯入阁吗?上次开会你都没来。” “什么不肯?!荒谬!谣言!”钟离炎勃然大怒:“为天下苍生出力,某家岂会退缩?我只是让你们先等等。献谷千年基业,系于本阁一身,交割事务不需要时间吗?我是在收拾行装,正准备全情投入太虚阁事业!” 留在太虚山门里的阁员并不多。 除了静悟逆旅的黄舍利,闭门修书的钟玄胤,就是在修订太虚幻境相关法规的剧匮了。 此刻五刑塔的塔尖位置,亦是缓缓升起了铁栅,推开高窗。剧匮板板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在堆积如山的法条里抬起头,遥看钟离炎:“楚廷已议定了?” “这不早就定的事情!”钟离炎可不管什么史家法家,谁也不惯着,把国书往前一推:“识字不?” 啪! 忽地眼前一花,这国书就脱了手。 钟离炎把住重剑,瞋目而视。便瞧得一道红底金边武服的身影,立在云海之间,渐而由虚凝实。 “哈~~~欠。”此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用那封国书捂了捂嘴,极是散漫:“大中午的,还在午睡呢!这太虚山门,怎么听到狗叫?” 钟离大爷不跟没素质的计较,只冷笑道:“吓!这不是陆霜河的手下败将吗?” 这自信的态度,睥睨的眼神,让斗昭一度觉得,当初在兵墟被陆霜河一剑压下的,不是他钟离炎。 他还嘲讽上了! “我在午睡。”斗昭拿手点着钟离炎,往外一指:“别把楚国人的脸,丢到太虚山门来——快滚。” “午睡是个好习惯,可以让你逃避现实,尽做白日梦!”铁骨铮铮钟离炎,当然不肯滚,咧着嘴道:“但你是不是睡错了床?回家去吧!这是本阁的地盘!” 剧匮、钟玄胤此时都不说话,黄舍利更是叉着腰就在旁边看。 云海之中,诸阁建筑影影绰绰,根本整个太虚山门的人,都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此处。 斗昭有些头疼。 在阿鼻鬼窟里被万鬼啃噬,好像都没有这么疼。脑子里似乎出现了一根清晰的线,剧烈闪烁,一跳一跳。 “姓钟的。”斗昭呲了呲牙:“你非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是吧?” “妈的,老子姓钟离!”钟离炎勃然大怒,提起南岳就跳下战车。面对霸着位置不肯走的黑恶势力,他率先动手! 呼呼呼! 在呼啸的狂风中,剑身染起血焰,如负万山而下斩。 但见血焰燃烧的沟壑,分出足足九条,蜿蜒曲折,皆向斗昭而去。它们不经过空气,不影响五行。 如同空间障壁里,九条血色的隧道! 武道缺的是底蕴,越往上越缺。毕竟是新开的路,统共都没几个武道真人。但也空间广阔,有无限可能。 说起来他这尊武道真人,实力也是提升飞快,一天强过一天。虽然被钟离肇甲按着打,这一剑也很见风采。 斗昭抬刀指着刀笔轩的方向:“我说你,姓钟的,不要记了。” 他一生桀骜,从不让人,脾气来了,不会管谁是谁。但这次在阿鼻鬼窟,确实是承了姜某人的情,他在那個狗王八面前,着实硬气不起来。再怎么不爽利,都只能憋着。 憋了一肚子火,也是时候释放! 天骁没这么快修好,他随手捏了一柄梦境之刀应付。 钟玄胤要是不满意,他一并收拾了。 惹得烦了,顺手把黄舍利和剧匮砍一顿也行,免得都敢看他斗某人的戏! 钟玄胤多长的岁月,哪会跟这些年轻的同僚计较,只笑了笑:“好好,不是太虚阁的正务,不记也行。” 这话还没说完,斗昭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云海。 钟离炎下劈的身影也消失了! 钟玄胤循痕追目,瞬间锁定战场——只见得钟离炎身上的甲胄已经裂开,一只筋肉虬结、闪耀金辉的手臂,死死掐住钟离炎的脖颈,按着他在云层中,不断地下坠! 只一触……胜负就分。 斗昭在陨仙林归来后,强得离谱。 钟玄胤有些担心钟离炎的身体状态,正琢磨要不要出手保一下,斗阁员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万一没个轻重失了手,伤了钟离候补……旋即他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钟离炎身上新披的战甲又被打破,肌肉都爆出血痕,体内气劲不断爆发又被按灭,但精神还是非常的好。 他被禁锢着不断下坠,却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拳头大的炙烈的光球,也不知是什么秘密武器,在斗昭面上一顿乱晃。 钟玄胤细看一眼,已是认出来了——太阳精金。 一般人们所见的太阳精金,通常都是碎屑,已是稀罕宝贝。那些铸兵师在铸兵的时候加入一两粒,就敢说要铸造名刀。 如此高纯度、如此大块的太阳精金,至阳至烈,实是世间罕见…… 钟玄胤被那种光芒刺到了眼睛,默默地关上了窗。 却说钟离炎拿着太阳精金,在斗昭面前乱晃,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照,我照,我照!” 但坠了一路,照了一路,斗昭也没什么反应。 他不免有些疑惑:“欸?鬼不是最怕这个吗?” “难不成老头子的藏品是假货?” 他还伸手去掐斗昭的脸:“你现在什么反应?烫不烫?” 斗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狠狠一拳头,将他砸进了地底! …… …… “今有戏相宜,罔顾墨家精神,不以事实为理,妄自出手,擅启明鬼。以惩恶扬善之真傀,行为虎作伥之孽迹。擒拿无辜人等,疚成冤狱八年。此钜城之耻,墨家丑闻!” “念其过往从无劣迹,敬矩宗门。乃受前钜子调度,不明真相,循令而行。又屡建高功,于彩戏机关颇有建树……经议,剥夺明鬼真傀,削除机关大师封号,革其真传,逐出门墙,不得再以墨名!” 墨家长老的宣声,一板一眼地响在空中。 节奏像是万象轮第四节的鲨齿,总在四至六个音符之后,莫名地顿一下。 戏相宜坐在地板上,整理自己的小箱子。 她要走了。 准确地说,她被通知,要走了。 这座她睁开眼睛就存在的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不再有她的屋子。 戏相宜认为自己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觉得,不太习惯。 这间屋子不算大,九步见方,是墨门真传弟子的标准规格。横平竖直,均分九宫。整个房间就是一个一个的小格子,拼成一个大格子。 房间像是一个大些的工具箱,前傀、脊螺、尾柱、翼弦……有关傀儡的一切配件,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区域。 光翼弦就有四十九种,材质、品相各不相同,都是戏相宜最常用的。 墨家是推崇节俭的,墨徒常以蓑衣草鞋,苦行砺心。居简室窄屋,规矩意志。钱晋华执掌矩子令后,发展起来的“新墨派”,才追求奢靡的生活。 大概也不应该用“奢靡”来描述他们的追求,在戏相宜看来,还是要客观地看待问题——只是一部分“新墨派”的成员,唯利是图,穷奢极欲。 不可否认,这些人对物欲的极致追求,激发了远胜于一般墨徒的巨大的创造力,极大地丰富了千机楼产品。 扯远了。 戏相宜的思维总是很发散,天马行空。或者这也是创造力的体现。 “新墨派”的核心思想,其实是“机关改变生活”。或者更正式一点——“君子驭器,人人如龙。” 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对机关的使用,过上富足的有尊严的生活——这是钱晋华当年提出的愿景。 哦,差点忘了。戏相宜现在是“新墨派”。 虽然她对“新墨派”的精神纲领,还不是特别理解。虽然她的房间里,除了机关配件一无所有。 但她是钱晋华那一派的。 因为钱晋华而破格掌管真人傀儡【明鬼】,也因为钱晋华,被逐出钜城。 她其实跟钱晋华不太熟的,她跟钜城里的所有人都不太熟。她熟悉的是那些机关,那些零件,那一架架的傀儡。 钱晋华也每天忙得团团转,又做研究,又经营商业,还要治学。闲下来的时候才会巡察钜城,极偶尔地看她一眼,但也只看着她制作傀儡,不怎么说话。 反正钱晋华是钜子,钜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呗。 钜子说错了,那她就做错了。 做错事情,就该道歉,就该受惩罚。 所以她是接受被赶出钜城这件事的。 她只是不习惯。 周而复始的生活对她不是折磨,固有的秩序被打破,才真叫人困惑。 “欸。”戏相宜忽然想到了什么,极宝贝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外壳为金属的册子,双手捧着往前递:“【明鬼】的维修保养要点,还有历次【明鬼】运行的各项数据,都在这个上面了。给伱们吧。” “啊……噢!”负责接受墨家财产的墨家弟子,愣愣地接过了。 这个名为“墨烛”的墨家弟子,像许许多多的墨徒一样,只懂和机关造物相处,讷于言辞。 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能说什么。 “她还没走吗?”这时门外有声音响起来。 墨烛赶紧迎出门去:“正在收拾——” 他被按着脸拨到一边。 一个头带武士巾、身穿黑绢箭衣的男子走进来,冷冷看着戏相宜:“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戏相宜还是那副小男孩样子,脸上涂着虎须般的油彩,皱了皱鼻子,也不说话,兀自在那里收拾。 “走啊,走啊!”黑绢箭衣男子忽然暴怒起来:“不是你家了!” 戏相宜灵巧翻飞的小手骤然顿住,啪嗒一声把小箱子关上了,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做,拎着箱子就往外走。 门外……好多人。 人们不是为了送她。 人们面上的神情,是围在刑场前的那种神情。 “就是她……号称当代最天才的那个?” “平时也不曾见她,年纪这么小吗?真是天才啊。” “有才无德,根本没有墨家的精神。别说兼爱了,连人性都没有!她把一个无辜的人抓回来,关了整整八年!” 人群激烈地讨论,像是讨论案板上一块猪肉的品质。 戏相宜本想指出一个事实——没有八年。道历三九二三年的时候,钱晋华就已经停止刑讯,宣称终于查出了真相,转向凰今默道歉。接下来的时间,是凰今默不肯走。 但八年还是三年,好像也没有区别。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当年去不赎城的,是不是还有一个?铁退思呢?” “前几天自杀了……你不知道吗?” “呸!丧门星!一个戏相宜,一个铁退思!都是他们做的好事,连累咱们宗主——” “什么狗屁宗主!”黑绢箭衣男子猛地走出来:“墨家声名之累,皆自钱晋华始。他是墨家万古罪人!” 剩下的话戏相宜没有再听。 她封闭了耳识,在一个缄默的世界里,在形形色色的注视中,走出了这座总是转动着齿轮声的城池。 该去哪里呢? 她站在城门外,一时没了方向。 从小生活在钜城里,机关傀儡就是她的生活。她每天都要擦拭两次【明鬼】,早晚各一次。细心检查每一个关键构件,定期梳理阵纹。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去出任务。 她的生活是齿轮咬合成的坚决的线,在固定的轨道以固定的速度往前。 现在她被扔出那种秩序之外,不清楚该怎么重构自己——没人教过她。 面前垂下了一道阴影。 她抬起头,看到戏命那张很端正的脸。 过于端正了……她心里想。 “你去哪里?”戏命问。 “我不知道。”戏相宜皱了皱鼻子,说:“为什么问我?” 戏命平静地道:“我也不是墨徒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呗。” “你现在不是负责千机楼吗?”戏相宜讶然。 千机楼现在算是一个很重的位置,钜城财政有五成都靠千机楼支撑。戏命可以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 “现在不是了。”戏命说道:“我是‘新墨派’。不对,现在应该叫‘钱墨派’。” “你怎么是新墨派呢?”戏相宜不理解,她知道戏命是最自律的人,从不奢靡,也对那些锦衣玉食的‘新墨’不假辞色。 戏命笑了一下:“你是我妹妹,你是什么派,我就是什么派。” 戏相宜一直都没有觉得很难过,这会倒是不明白为什么,眼睛有点酸涩了。 她扭过头:“那我到处走走。” “那就走吧。”戏命说:“哥哥跟着你走。” 戏相宜把那口小箱子背到身后,迈开了步子,使劲地往前走,走得虎虎生风。绸衣彩带,像蝴蝶飞舞。 比她高得多的戏命,跟在她身后。 夕阳下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平行着前移,不近也不远。 “你知道墨文钦是墨惊羽最好的朋友吗?” “他不满钱钜子拿墨惊羽的死做交易,藏着真相迟迟不披露,让墨惊羽死不瞑目……所以怨气很大,倒不是冲着你。或者说,钱钜子死得太干净,他的怨气无处释放了,只能冲着你。” 戏命有一句没一句地做着解释:“那个接受墨家财产的墨烛,他是桓涛的弟弟,对,就是后来做了砍头人魔的那个桓涛——墨惊羽以前还跟我说,要抽个时间去斩除宗门败类。咱们墨家没有连坐的规矩,所以墨烛也不太受影响,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人不待见他。他倒是能理解你的处境呢。” 戏相宜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听。只是在某个时刻,抬头望着天空,大大的眼睛里,是干净的没有方向的云朵:“为什么我一直长不大呢?” “你只是长得慢。” “长得慢,所以活得久。” “是的,你会长命……万万岁。” …… …… 注:“原傀七件,曰前傀、脊螺、尾柱、翼弦、玄儡、灵枢、肢牙。钜子用而类人。”——《傀论》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章 算珠如弦 “在天人状态里,是一种什么感受?”叶青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眼睛盯着厚厚的账本,时不时记上两笔,随口问道。 姜望……看着她打算盘。 看叶青雨打算盘,有一种相当冲突的感受。就像是一加一忽然变成了三。 倒不是说她算得不好,拨算珠不熟练,姿态不优美。 而是她的气质,与算账这种事十分不搭。 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云上仙子,本该山上闲居,隔世淡泊。现在忽然闹市开店,挽起袖子在这里计算锱铢。 一枚一枚在红尘中打过滚的铜钱,在她不沾尘埃的手上滚过…… 啧。 别有可爱之处。 “问你话呢!”叶青雨百忙中抬眼,瞧了他一下。 姜望一下子坐正了:“天人之态的感受嘛……这要从两个方面来说。在修行上,只要能够放开自己,投入天道,就能一跃万里,一念绝巅,超脱也是有机会的;在战力上,可以轻易调动天道的力量,超越古今洞真……” 他略微靠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打倒叶阁主,不在话下。” 叶青雨落在账本上的视线,又抬了回来:“打倒谁?” “没有啊。”姜望挠了挠头:“我说打道,打道回府——天道难以亲近,我就回来了呗!” 叶青雨拿着纤毫笔,在账簿上定矩洄游,记的帐数十分漂亮,如诗一般。嘴角轻轻抬起:“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姜望摸不着头脑。 叶青雨也压低了声音,边写边道:“现在打不打得过万古人间最豪杰呀。” 姜望原本张口就要来,但想了想,还是要谦虚一点,遂道:“还没真正打过,不太好说……我也不可能跟他老人家真打啊,你说是不是?” 叶青雨“噢”了一声,又拨起算盘来。 见叶青雨并不能体会自己谦虚的精神,姜望又自己接话道:“我也不太知道叶阁主的实力。但反正陆霜河是公认的当世真人杀力第一,我打陆霜河没问题。” “哼哼。”叶青雨没有说话。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算盘珠子彼此碰撞,竟也十分悦耳,似琴音流弦,恍惚自成曲调。 “你打算盘打得挺好听的。”姜望说。 “比白掌柜强多了。”姜望又说。 “你在比什么呢?”叶青雨无奈顿笔,用笔头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下巴,骄傲地抬起来一些:“我问你,当时在陨仙林,姜天人心里是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姜望诚实地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呗。天人状态下,几乎没有感受,只有记忆和经历。” “我问的就是这个。”叶青雨瞧着他:“假如你还在天人状态下,你该做什么?” 这个问题无关于情感,问的是潜意识下的理所当然。 姜望自然地道:“先要离开陨仙林,免得被波及。然后要摆脱昭王,这个人很危险。再要去左爷爷那里吃饭,去陨仙林之前我就答应了不让他担心。再要来云国看你——” 书房里一时安静了,两個人都没有说话。 倒是心跳的声音,突然十分清晰。 “欸?”房门忽然被推开,穿一身湖绿色长裙、脸上抹着灰、兴冲冲跑进来的姜安安,像被施了定身法,定在门前。又骤然蹑脚往外退,假装自己不曾出现,但迎着两位灼灼的目光,只好在漂亮的脸蛋上挤出笑容:“我是不是……冒昧了?” 紧跟其后风驰电掣的小灰狗,感受到气氛不对,一个急停,但没停住,硬梆梆的撞在门槛上。圆滚滚的小身板直接翻转过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蹭出一条灰黑的粗线。 “站住!伱俩干嘛去了?”姜望舍不得凶姜安安,便瞪着蠢灰。 叶青雨在堆积如山的账簿后,对姜安安招了招手。 姜安安这才放下关门的手,走进书房里来,拎起茶壶,倒一杯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才用袖子一抹嘴巴,对自己老哥道:“放过它吧,它还不会说话呢,问题也只听得懂一些。” 玲珑状态的蠢灰咧开嘴,吐出舌头,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尾巴贴着地摇,像一只扫帚,把地板扫得干干净净。 “你们干嘛去了?”姜望的视线落回妹妹身上,干巴巴地问。 “嘿!”姜安安来劲了,兴奋道:“地窟探险!我跟你讲,那地方真的是很危险,很刺激。那个地火喷起来,漂亮极了!” 难怪脸上都还有火山灰。 “是吗?”姜望当然知道姜安安去探险的地方绝对没有什么危险,但是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下次我陪你去看看呗。” “好呀!!”姜安安开心得跳起来,但想了想,又坐下了,洒脱地摆摆手:“算了,你总没空。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忙自己的去吧,我也很忙哩!” “什么啊就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姜望也不惦记那异族十八真了,拿出架势来,一拍桌子:“现在就去。我和你青雨姐姐陪你一起去探险,倒要看看这个地窟有多刺激!你哥有个外号,万界探险王!你可知道?” “算了吧,我就不去了。这还一堆账呢。”叶青雨拍了拍厚厚的账簿:“你们兄妹俩去探险吧。” 姜望正在措辞怎么劝说,怎么描绘探险的乐趣,怎么吸引这山上的人儿。 姜安安已经蹦了过去,拽着叶青雨就往外走:“哎呀!回来再算!今日乐,今日享。今日事,明日办!” 叶青雨人被拽出去了,话还留在房间里:“年底汇算成本,我得看看各家分店的情况,心里有个底——” “哎呀明天明天!”姜安安积极得不得了。 姜望笑着跟了上去,特意问安安:“你青雨姐现在怎么算这么多账啊?一摞一摞的,看着都辛苦。” “我喜欢!”叶青雨抢答道:“我自己的生意,我不得看紧点么?” “也是修行哩!”姜安安嬉笑着说:“白姨说青雨姐要入世,要在浊气最重的地方见红尘,熙熙攘攘,利来名往——所以她就开客栈啦!” 与叶青雨的书信没断过,姜望当然知道这个‘白姨’是谁,忍不住问安安:“你怎么也叫‘白姨’?人家可是儒学大宗师哩,你得有礼貌。” 姜安安便笑:“我倒是想叫白奶奶,可是白姨也不让,青雨姐姐也不让,我可为难啦!” 叶青雨赶紧捂她的嘴:“你今天的话怎么这么密,是不是书背少了?” 姜望满眼是笑,正要说些什么,又翻开手掌,掌中太虚勾玉闪烁。 “要不然算了吧?下次再去?”姜安安瞥见这里,打了个哈欠:“刚好我今天也耍累了。” 她扭头看着蠢灰:“你累不累?” 刚刚还一蹦三尺高、跑前跑后的蠢灰,瞬间把耳朵耷拉下来,趴在了地上。它很累。 姜望把太虚勾玉丢了回去,顺便一脚把蠢灰挑起来:“算什么算?说好今天去,就一定今天去。你哥什么时候糊弄过你?不过是些闲杂消息,不必回复——我可说好了,你选的地方,不惊险刺激可不行,显不出你哥的本事!” …… ……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娇俏的声音问道。 这是一处喧嚣的酒楼,三人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对坐。 更具体的描述,是披发的尹观独坐一边,对面坐着举止亲密的一男一女。 街道上人来人往。 这实在不像是杀手组织成员见面的地方。 不够安静,更不够阴暗。 依仵官王的偏好,不说去什么陵园、乱葬岗,好歹也选个义庄吧? 但这是姬炎月事件后,他和老大的首次见面。 尹观定的位置,他改不得。 找景国的麻烦、哪怕只是找一点小麻烦,也是很麻烦的事情。这段时间他们兄弟俩好几次都差点被揪住辫子,为了更好的隐藏踪迹,他现在换了一具女身。 此刻正依偎在一脸正气的林光明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首领—— 首领刚刚放话,说对组织仍然有绝对的掌控力,已经重新架构情报网,随时可以恢复生意,随意能够联系到残存的阎罗们。 虽然他也不知道,组织还剩下几个阎罗,首领最近有没有招新。 唉!故人好似风中落叶,尸体都不知丢在哪里,实在令他仵官王唏嘘。 尹观一翻手掌,止住了通讯。拿起一盏酒,一脸的云淡风轻:“嗯,都联系上了。他们接到我的消息,都很开心,很积极,随时可以参加任务。” “首领您好。”林光明初来乍到,很有礼貌:“我能否问一个问题?” 尹观也很尊重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都市王,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请问。” 是的,在仵官王的裹挟之下,林光明最后还是加入了地狱无门。 没办法,被逼着与景国为敌的他,在阳光之下已经没有厮混的可能,为了争夺更进一步的资粮,不得不加入“来钱快”的杀手组织。 抛开以前的顾虑不说,在这个组织上班,还有机会随时收留强者同僚的魂魄,免得自己一个个去寻机缘,实在是非常暖心的工作。 以他低调的性格,本来要做十殿转轮王,在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上苟活。但前任转轮王还在中央天牢里受刑,位置暂时还没空出来。九殿平等王又还很坚强地活着…… 他就只好做了八殿都市王。 倒数第三,有点惹眼了。 职务上已经不够谨慎,只能以后工作中尽量注意。 “我注意到您刚刚似乎在使用太虚幻境联系同事——”新任都市王林光明,强忍着被仵官王靠在肩头的恶心,谨慎地道:“太虚幻境说是太虚道主独立监管,谁知道几大霸国在其中有什么权柄呢?中央天牢可是一直在追索咱们组织。咱们做杀手的,使用太虚幻境沟通,那不是很容易暴露吗?” 尹观笑了笑:“告诉你一个秘密。” 林光明表现出被信任的激动,凑近了些:“我一定为您保守秘密。” 尹观道:“我从来没有掩饰身份。秦广王就是尹观,尹观就是秦广王。全世界都知道。” 林光明讪讪地坐回去:“您是不在乎,但其他阎罗恐怕担心暴露吧?” 尹观看着他,笑道:“看来是你比较担心。” “我也是为组织着想——”林光明义正辞严地道:“首领可能不了解我,仵官兄是了解我为人的。” 仵官王在旁边娇羞地点了点头,捏着嗓子道:“光明这个人很可靠呢。” 要不怎么说地狱无门都是狠人呢? 这么恶心的场面,尹观和林光明都面不改色。 “这次只是简单地沟通一下,信上都是用的暗语。”尹观解释道:“原则上我们绝不会用太虚幻境来交流任务。以前同僚之间的紧急联络,一般是借仵官的秘法。但这次他才从中央天牢里逃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清除隐患。接下来如果有任务,我会通过更安全的渠道通知大家。” 尹观当然不会说,自己在太虚幻境有内部朋友,知道它很安全,至少在一般情况下很安全。 仵官王在这个时候含羞带嗔:“讨厌!老大,您不是已经检查了很多遍,也审核了很久,才肯来见我吗?怎么还说人家身上有隐患?” 尹观竖起一根手指,微笑道:“要谨慎。” “对了老大。”林光明道:“咱们组织目前还有几尊阎罗?我想对咱们的实力,有个了解。” 尹观笑道:“至少有你,有我,有仵官,有平等王,有阎罗王,有楚江王。” “嗯?”仵官王禁不住问道:“老大,卞城王呢?他不在了吗?” 尹观想起刚才顺手发的未得到回应的信,耸耸肩膀:“很不幸,卞城王已经牺牲了。” “唉!那可是我的挚友亲朋——”仵官王十分地惋惜,欲哭无泪,欲言又止。 重重地磨了几下牙齿,最后对都市王道:“贤弟,我跟你说过的,咱们组织的第二任卞城王,是和我一样的正义之士。我们都是在黑暗之中坚守光明的人。可惜他没有等到光明的到来。”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林光明也深表同情:“光明现在来了。” 仵官王娇俏的脸,顿时扭曲得十分复杂。 以他的变态,也有点扛不住。 尹观举杯道:“不如我们同饮此杯,为卞城王祭奠。” 林光明谨慎地看着面前的酒:“我这人滴酒不沾,就只送上心意好了。想他泉下有知,也能怜我。” 仵官王反正不是自己的身体,举杯便饮:“敬卞城王!” 尹观拿起杯子晃了一圈,顺手洒在了地上:“敬所有为组织牺牲的人。” 三个好兄弟在这里坐了很久,酒和菜都没有动过。仵官王喝的这是第一口,也是唯一一口。这酒里的确有三种不同的毒,都是无色无味,来自坐在同一桌的三个不同的人。 确实是十分团结、前途无量的组织。 非常光明。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章 康庄大道 “听说了吗?姜阁老在陨仙林大杀特杀,进入天人状态,一剑把超脱都干飞了,凰唯真当场跟他拜把子!” 酒楼里最热闹的那一桌,围坐了十来个人。个个佩刀挂剑,很有江湖气息。酒酣耳热,正在议论一个熟悉的名字。 “吹什么牛皮呢?”旁边有人明显不服:“姜阁老要是能把超脱都干飞,那他不也在现世待不住了么?我可知道,前两天他还在楚国跟人干架。把姓钟的脑门都打肿了。” 前一個道:“你有所不知。这个天人状态,是可以退出来的。天人你可明白?姚甫院长前天可特意在课上讲过,我表姑家的大儿子的好朋友,邻居家的老三,就是龙门书院的学生!听得清楚极了!” “那你说说看,什么是天人?” “天人,顾名思义,天老大,天下第一人!” “吓!有这么厉害?” “那你看看,他发威的时候,天道加持,人皇附体,鬼哭神嚎,一剑干超脱。不发威的时候,也超越古今洞真!” “后面这半句是真的。”另一个汉子说道:“我听殷文华在商丘说过,姜阁老现在就是洞真最强。” “你还认识殷文华?” “有幸聊过几句。” “啊失敬,失敬。” “可别听他吹了!殷文华正要参加‘学海泛舟’,每天都在商丘北城的城楼子那儿讲学,蓄养文气,有人问他不相干的问题,他也回答。那天有人问到姜阁老,他李老四在城墙根儿听得几句罢了!还聊过几句——城墙下几千号人呢,谁认得谁是谁?” …… 这一桌酒客里,倒是好几个修为不错的。人均通天境往上,有一个甚至摸到内府的边儿。所以的确是能掌握一些消息的。 但明显都是小门小派的出身,和大宗真传有着各种意义上的距离。 比如像“学海泛舟”这样最富盛名的儒家盛会,对天下读书人都开放,甚至都不局限于儒生……他们这几个,连各大书院的初筛都过不去。 一张学海观礼的入场请帖,就够他们奋斗许多年。 地狱无门的三位阎罗,各个耳听八方,警觉得很,自然都把这些话听在耳中。但仵官王和都市王一个比一个谨慎,俱不言及。 “荒谬。”尹观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天人虽少,古往今来也是有一些。姓姜的有什么了不起,能说超越古今洞真?” “就是!”仵官王先老大之不满而不满:“客观地说,姓姜的照咱们老大差远了!这是没惹着咱们,什么时候接到砍他的单了,咱就把他剥了——老大,他的道身交给我,我让他给您鞍前马后,为组织贡献!” 尹观看了他一眼,泛起微笑:“好说。” 新入门的林光明,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天底下用剑的人也很多,斩得出这一剑的,只有姜望——我是说,不是所有的天人,都能超越古今洞真。姜阁老能够赢得这样的认可,是他一剑一剑杀出来的结果。” “哦?”尹观的眼神有些危险:“你对这个姜望,似乎很有好感。” 林光明的眼神十分刚毅:“我敬仰他的为人。” “当然——”他话锋一转:“如果组织有需要,我仍然会服从组织的命令。我个人的喜好,不会凌驾于组织利益之上!” “说得好!”尹观抚掌赞道:“都市王很有觉悟嘛。” “觉悟谈不上,只是一点对组织的忠心……”林光明说着,小心地注意着秦广王的表情:“我听仵官大哥说,姜望以前是不是也请咱们组织干过活?” 尹观悠悠看向仵官王:“你说的?” “这……”仵官王顿时有些紧张:“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啊,当初杀庄高羡,咱们为民除害,在新安城大打出手,好多人都看到——” “纵然全天下都知道,也不能从咱们嘴里说出去。”尹观的表情很严肃:“这是地狱无门的操守,我们要尊重客户的隐秘。” “老大教训得是。”仵官王及时认识到错误:“卑下铭记在心,往后不会了。” 尹观满意地笑了:“再者说了,杀手组织只是一把刀,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姜阁老怎么就雇不得咱们?太虚阁也可以跟咱们长期合作嘛——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 “那是当然!”仵官王殷勤地为老大布菜,哪怕明白老大一口都不会吃:“虽然很多人不理解,但我一直很注重自己的道德修养,我时时告诉自己,要做一个有素质的杀手。不要给老大丢脸。” “行了,无关人等的事情就不要聊了。容易招晦气。”尹观摆摆手:“我让你拿的东西,都拿到了么?” 尽管知道此处视野已被隔绝,仵官王还是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然后才撕开脖颈,从中取出一个储物匣:“头儿,都在这里面。” 又对新任都市王道:“光明,伱下去结个账。” “诶——”林光明识趣地离席。 “不用,都是自己人,你就呆在这儿。”尹观抬了抬下巴:“都市王,麻烦你,帮我把匣子打开一下。” 林光明又坐了回去,谨慎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储物匣。仵官王尸体里掏出来的东西,秦广王都不肯直接上手,他怎么敢? 但第一次组织聚会,他更不敢拒绝老大的要求,斟酌一番,严肃地道:“为了避免不小心破坏这个匣子,容小弟做点准备工作。” 说罢,他取出一对勾勒许多符文的皮手套,给自己戴上了。 又戴一层布手套。 又加一层棉手套。 然后施了五六个咒,防毒防水防火防什么都防。这才终于把手伸向储物匣—— 仵官王主动把储物匣抓在手中,娇滴滴地对尹观道:“他是新来的,我怕他把握不住。老大,还是我单独跟您汇报吧?” 尹观听若未闻,只微笑地看着林光明:“我让你做什么来着?” 仵官王讪讪地松开手。 林光明于是屏气凝神,保持随时可以飞遁的姿态,一把将匣子打开了—— 倒是没有什么匪夷所思的变化发生,匣子里只有一些龟壳、骨头、环钱之类的零碎物件,俱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也见不着什么力量波动。 仵官王此刻却是若无其事的,还小声地问尹观:“老大,您让我收的这些都是什么啊?也没见着什么特殊?” 林光明眼皮直跳。 这些东西他认得,前段时间刀山火海地闯,他亲眼见着仵官王一件件捡起来的。 他这时才知道,什么投名状,什么景国腐朽,什么仵官王心生憎恨一定要报复景国人……原来都不过是为了完成秦广王交代的任务! 最过分的是,他参与了任务,却没有拿到酬劳!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感到手上一阵冰凉、滑腻。 林光明低下头,惊悚地瞪大了眼睛……却是餐桌底下,仵官王抓住了自己的手! “光明,我之后再跟你细说。”仵官王娇滴滴地安抚道。 恶心、戒备、警觉、愤恨……这一刻十分复杂的情绪在林光明心中翻涌,他想尽平生悲伤事,才缓过来,勉强道:“没事的,贤兄,咱们之间不必解释,我永远相信你。” 尹观静静地看他们亲昵,面不改色地道:“匣子里的这些,都是好东西。” 他已经在姬炎月那里,得到了“靖海计划”的轮廓。 虽然只是轮廓,其宏伟、庞巨,也让秦广王这样无所顾忌的人物,缄忍了许久。 当然,他的缄忍并不是出于什么大局考虑。 天下苍生,关他何事? 他只是明白这样一个计划的重要性,而清醒地认知到,站在这样一个计划之前,自己可能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曾经跟卞城王说过,他跟那种热血上头的疯子不一样,他是想清楚了再发疯的人。 景国丞相闾丘文月,所谋甚远。地狱无门的尹观,所求却很简单—— 闾丘文月让他痛苦过,他也要让闾丘文月痛苦。 仵官王收集的这些东西,本身不算特别重要,无非是景国诸多行业里,一些涉及“靖海计划”的边边角角。但正是这些东西,验证了“靖海计划”的细节,让尹观能够结合已知的轮廓,看到最后的宏图。 看到它们,就足够了。 “行了,回去收拾收拾。”尹观径自起身:“这几天会布置一些简单的任务,让你们先找找感觉。” 仵官王眼睛一亮:“是有大活要准备吗?” 尹观只看了他一眼:“等通知。” 只此一句,身形已无。 杯中酒液一闪,似有绿芒晃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林光明起身去观察那盏酒,趁机离开仵官王身边,坐到了对面去。 “崔贤兄。”他隔着一桌酒菜,若有所思:“老大是不是不信任你?来的都不是真身。您搜集的东西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碰都没碰,更别说带走了。” 仵官王有些幽怨地道:“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我这样忠心耿耿的开宗元老。当然,我可以理解他。作为地狱无门的首领,肩负着整个组织的未来,需要时时警惕,时时怀疑。” “贤兄真是太忠诚了!”林光明十分感慨:“我相信总有一天,老大也会像我一样,了解你的为人,给你毫无保留的信任。” 仵官王随手把桌上的匣子收起来,顺便收掉了隐在储物匣纹路中的诡线尸虫:“贤弟既然毫无保留的信任我,这个匣子的事情,可不可以不再问了?事关组织机密,我是为你好。” 林光明笑得很温良:“贤兄不让问,那就不问。当弟弟的,帮贤兄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有什么疑虑可言呢?” “你呀你。”仵官王用涂着蔻丹的纤白手指,点着林光明,嗔道:“又让我念你的好——” 林光明还能保持笑容,趁机问道:“贤兄,您猜得到老大在准备什么大活儿吗?” 仵官王深沉地道:“老弟,不该问的别问。这是杀手的规矩。” 林光明瞥了几眼他的心脏,琢磨着这王八蛋究竟是依靠什么转移命格,朝夕相处这么多天,心中也隐隐有些猜测。面上仍是乐呵呵的:“好好好,小弟记住了。” 大概仵官王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过分,又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以我对老大的了解,这次任务非比寻常……你就准备挣一笔大的吧!” 这完全不能诱惑到林光明,反倒叫他心生不妙。 林某人深刻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越挣钱的活儿越危险。 “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贤兄……”他斟酌着措辞:“我是第几任都市王?” “第五任。”仵官王又喝了一口酒,眼神十分真诚:“我希望你是最后一任。” 林光明的眼角抽了抽:“就……第五了?我记得地狱无门统共也没成立多久吧?”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仵官王百无禁忌地夹菜吃:“像咱们组织这么好待遇,当然竞争激烈。人来人往多正常!” 林光明一直都是在国家体制混,常常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没待过这么高流动性的组织,一时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生性谨慎,难掩忐忑:“小弟选的这个名号,是不是风水不太好?要不然我跟老大说,再换一个?” “放心,放心,没有的事。我们地狱无门每个位置都是公平的,风险相当,哪有风水一说!”仵官王拍拍林光明的肩膀,安慰道:“像三殿宋帝王、七殿泰山王都是走了四任,若有新来,都算第五任,你都市王一点不特殊嘛!还有中央天牢里那个转轮王,估计也熬不了太多天,他也是第四任。你说你急什么?” 林光明本来就觉得不安全,这下终于放心了。跟着这帮亡命之徒,比想象的还要不安全一点。 “好哥哥,我真是跟着你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啊!”他饱含热泪,把那碟加了鬼雾莲的菜,往前推了推。 …… …… 哞…… 哞~~~! 打呼的声音,似牛哞一般。 不仅浑厚,还带着极长的尾音。 尹观在底舱的货物箱里睁开眼睛,四周传来的便是疲惫船工们此起彼伏的打呼声,与河潮呼应,十分壮观。 他听得实在是烦,但也懒得做什么。毕竟地狱无门已经习惯了“杀人挣钱,不白杀人”。 自在平等国的帮助下,从楼约手底逃生,景国对他的追捕,几乎就仅存于名。 他反倒是愈发警惕了。 包括这次去见仵官王,收拢线索,审查新任都市王,他也只临咒身。 真身藏在长河的货船中,用这些走南闯北流动的人气,混淆自己有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 这条货船倒也不是随便找的,它属于齐国境内一个新兴的、由众多小商会组成的商盟——和昌商盟。 围杀姬炎月一事,几乎使得地狱无门被连根拔起。对组织造成的毁灭性打击,直至今天也远未恢复。各地鬼社的重建,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呢。 尹观在酒楼并没有说实话——对着一具尸体一只鬼,不必讲人话。 不回信的阎罗,可不止卞城王一个。 但有的阎罗不回信,骂几句就行。 有的阎罗就需要好好回忆一下,秦广王的凶名。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章 鱼肉 和昌商盟这几年发展得很好,距离一些老牌的商会尚有差距,却也算得上东域新兴商会里的佼佼者。仅以发展速度而论,在整个齐国范围内,也仅次于博望侯名下的德盛商行。 随着齐国灭阳吞夏、稳定迷界,这个东域霸主迎来了飞速发展的时期——事实上自当今齐帝登基之日,齐国就开始了高歌猛进的发展。这位在当今时代成就霸主的天子,托举人口亿兆的伟大帝国,在人道洪流之中扬帆远航,疾驰如箭。 如今这个时期的齐国,发展得更快,环境却更安稳。 借助帝国发展的东风,齐国境内的各大商会,也纷纷走出国门,商队遍及现世诸方。 尤其德盛商行,都把生意做到妖界去了! 当代博望侯长袖善舞,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屡积治功,在商场上更八方来财,赚得盆满钵满。 有德盛商行这样的标杆,和昌商盟的商船,疾行在长河之上,也就称不上突兀。 这支由三艘“虎鲸”、六艘“黑鲨”、十二艘“箭鳍”组成的水上商队,承载着整个和昌商盟年前最大的一笔生意,所以也得到商会最高程度的重视。不仅商盟盟主亲自带队,盟内最强的十二個供奉,也有九个随队。 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商盟真正的老板,此刻也在主舰上。 很多人都在猜测和昌商盟背后的力量,其人却一直隐在迷雾之中。 谁能想得到,他竟是地狱无门的五殿阎罗呢? 当然,现在这个身份,已经被苏奢单方面剥去。 他当初加入地狱无门,也是刀口舔血,火海履凶。要潜伏到尹观身边,亲眼看看秦广王、仵官王是何等样人,有机会自要报杀身之仇,一直没有机会,就顺便打个工,开拓眼界,锤炼修为。 但秦广王实在太疯了。 大景皇族也敢杀! 以至于偌大的杀手组织,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在秦广王吸引景国方面注意力的时候,他撒腿就跑。为了避免转轮王出卖他,他果断先出卖了转轮王,成功避开中央天牢的捕杀。 而后兜兜转转,溜回东域,继续打理自己的商会。 地狱无门没了,他也天高海阔。 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遥控商会的方式,再加上对当代博望侯的忌惮,他仍然是隐在幕后,且尽可能地不呆在齐国。 曾经的聚宝商会走的是勋臣新贵的路子,广结新兴贵族,大步往前发展。 现在的和昌商盟,则是紧紧跟随齐国外拓的战船,在扩大帝国影响力的东风中,攫取属于自己的那份利润。 别的不说,仅这份把握时代风口的精准,就足够证明他苏某人的商业才能。 现在神临成就,当然少不了在地狱无门里的砥砺,亦是商道的反哺。 当今天下,商道明明前所未有的昌盛,真正能够站得出来的商道领袖,却没有几个。齐国做生意做得最好的是博望侯,整个现世做生意做得最有名的,是前墨家钜子钱晋华。 商家圣地在上个大时代就被击沉,直至今天也没有重建——压根就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比兵道还松散呢。 他苏奢,是有些野望的。暂时也只能缄藏在心。 地狱无门的重建,他这尊阎罗自是知晓的。大难不死的首领,通过秘密渠道留下的暗记,他也看到了。 但他肯定不再回去。 一个是尹观太疯,动辄拖着整个地狱无门去送死,他可没有把握再逃一次命;再一个是尹观已经洞真,他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就当阎罗王已经死了吧! 尹观爱拉谁垫背,拉谁垫背去。 这时候下面的人传来讯息,说是主舰底舱的那件特殊货物出现了异常。 苏奢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随手拿了一张山羊面具戴上,推门而出,慢悠悠地往底舱走去。 因为他从不露面的缘故,商盟里形形色色的人,难免生出各种想法,不太安定。即便在当初组建商盟的时候,就构建了严格的监察体系,日子久了,也“下有对策”。 正需要修修补补。 他这段时间,都在做修补的活计。 藏在底舱的这件特殊货物,也是应该“修补”的事情之一。 这件货物,并不在商队的运输清单上,也未经过他的审核。是走通的商盟里一等执事张承惠的关系,藏在这么重要的商队活动里,还腾空了一箱贵重货物来替出位置,从中域一路穿回东域。 苏奢正要去看看,张承惠这么冒险能挣多少,又藏的是什么。 在地狱无门里待久了,遇到的人要么疯要么恶,一个比一个狠。他也不觉得这支商队里,能出现什么他无法掌控的意外。 属下的所说的“异常”,确实是非常清晰。 在那四四方方的木箱外,有殷红的鲜血洇出,地上都已经积出了一个小血洼。 张承惠做事情,也太不小心? 吃组织的,拿组织的,好歹擦干净嘴,还能算有一分尊重。现在却算什么?都不避人了! 心中流淌着相关的情报——这厮是道历三八八一年生人,原先在聚宝商会里也并不起眼,这才被他用在新组建的和昌商盟里,成为商盟核心骨干。 苏奢向来是允许手下自由发挥的,只偶尔修剪枝丫。 张承惠前年搭上了内官费华春的门路,行事就愈发肆意起来。 这费华春,据说是内廷十六宦之秉笔太监丘吉的干儿子,名字都是丘吉取的,可见贵重。 苏奢虽不常在齐地,但时刻关心着齐国政治环境,对各方势力都心中有数。知道即便在内廷十六宦之中,丘吉也是最有分量的那几个,和秉笔太监仲礼文不相上下,都是有资格竞争大内总管的。当然,也都输给了现在的内官之首霍燕山。 所以对于商盟执事张承惠的态度,他也会审慎一些。 就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他不再往前走,手指轻轻往上一挑,将那个木箱子挑开了。 木箱分瓣,箱中是一个布满符文的水缸。血水之中,浸泡着一个苏奢此前绝未想象的“人”—— 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此人外显为血淋淋的一团,只有血肉,皮已经剥掉了。 四肢也被斩掉,只剩一个躯干,躯干上顶一颗脑袋。 而脑袋上……还戴着一个面具。 一个整体漆黑,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门里印着两个血字的面具。 阎罗面具! 已经逃亡许久,脱离许久。不意在此时,于此地。 阎罗见阎罗! 看着那血色的“平等”二字,苏奢本能一惊。但旋即又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阎罗王。没人知道自己是阎罗王。 平等王是为了逃避中央天牢的追杀,才变成这副样子的吗? 谁找了张承惠的门路,通过和昌商盟,运送平等王离开中域? 若叫景国发现这件事,和昌商盟往后不要想有一块船板漂在长河! 苏奢心念急转,一枚刀钱才夹在双指之间,正欲跳动,那颗水缸里泡着的脑袋,便骤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 外凸的、血淋淋的,却充满了对“生”的渴求,仿佛是灿金的! 你完全可以感受得到,这个人顽强的生命力,炙烈的求生欲望。哪怕他已经沦落为人彘,时时刻刻都在忍受无边的痛苦,却还是坚决地想要活下去! 苏奢非常赞赏这种精神,收起刀币,准备问几个问题,帮同事传承一些秘法之类的,让同事的身前身后都有个交代,再帮他结束痛苦——“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平等王定定地看着他,嘴巴张开了:“你好啊……阎罗王!” 苏奢悚然一惊! 一颗骰子从他的指尖飞起,他的身形忽明忽暗,虚实不定,仿佛骰筒里尚未出现的结果,在剧烈的摇晃之中,准备奔向另一种可能——他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别的心思,只想着逃跑。这一幕太像是中央天牢的局! 但那颗飞速旋转的骰子,就这样定止在空中,又忽然生出一种自毁的气息,碎成骨粉一缕一缕的飘落。 苏奢的心情瞬间降至冰点,僵硬地转身,果然在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消息,不是中央天牢。 坏消息,是秦广王。 秦广王长发披散,体态修长,身穿黑袍,腰悬面具,正靠坐在一张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扑通。 苏奢跪了下来,眼泪飞出了面具:“老大,你还活着!!!” “你很失望?”尹观笑着问。 “我很惊喜!”苏奢哭着说。 尹观仍在笑:“那我联系你,你装看不到?” “老大,我害怕是中央天牢假装的,我不敢回应啊。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好担心伱!”苏奢哭着道:“这段时间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朝惊夕惧。桑仙寿那帮畜生,手段实在残忍……转轮王就在我面前,被他们,被他们——” 啪! 碧光骤闪,苏奢被一鞭子抽得飞身而起,又重重摔倒在地。 鞭痕处痛、痒、酸、麻,诸般痛苦感受,混杂一处,侵入神魂。苏奢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嚎叫出声。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抽搐,像蛇一样扭动在痛苦中。 尹观淡声说道:“诳语是罪。” 苏奢咬碎牙齿,翻转过来,用力跪定,举手对天,十分悲愤:“我对您绝无虚言!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可以拿我庆嬉的列祖列宗发誓!” 尹观毫无波澜地看着他:“平等王为了躲避追杀,不断地自残。他变成这个样子,不是被谁折磨的,是他自己的选择,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做到什么地步啊……最后我找到了他,我带他逃离中域。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地狱无门的首领,这时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个商队吗,苏奢?” 这个真名蹦出来,苏奢心里最后的希冀也破灭了。 他瘫坐在地,颓然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尹观摊了摊手:“知道得不算太晚。” 苏奢一副已经放弃的样子,痛苦地道:“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揭穿你?为什么还用你?”尹观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一步。 这一步走得如此轻描淡写,可也不知怎么。苏奢那正在结印的手,竟被牵引出来,定在地板上,恰好被尹观的靴子踩住。 “你享受这种玩弄对手的感觉吗?”苏奢的反抗力量被轻易击溃,也不想再伪装了,咬着牙,恨声问道。 “你想错了,我没有那么无趣。”尹观微笑着说道:“只要能够为我所用,能给组织提供力量,能帮我赚钱,我不在乎你恨不恨我。” 他移开了靴子,居高临下:“如果做得到,你就杀了我好了。” 此时他几乎是不设防的状态。 苏奢的手慢慢收回去,却只是揭开了自己的面具,放在一边,然后双手按在地上,整个人也跪伏,然后趴伏:“我永远臣服您。” 尹观无动于衷。 他相信苏奢此刻的臣服是发自内心的。 他不相信永远。 “既然你做不到杀死我。那么你做错的事情,你就要付出代价。合理吗?”尹观问。 苏奢趴伏着道:“任凭首领吩咐。” “组织重建需要钱,平等王的伤势修复起来也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尹观语气随意:“你既然回归组织,这个商盟是不是可以贡献出来?” 苏奢始终没有抬头:“卑职愿意贡献一切。” 尹观挥了挥手:“去办吧。” 苏奢起身离去了。 泡在血缸里,令人不敢直视的平等王,这时候才说道:“你不怕他一去不返?” 尹观并不回答这个无趣的问题,只道:“我以为你这次活不下来,你也算是超出我的意料。” 平等王慢慢地说道:“让我活下来,我不止是会让你意外。” 底舱此后没有声音。 直到苏奢带着一个人,走了下来。 他带来的人,是和昌商会名义上的盟主马宗恕,也是他在和昌商盟的代表,是他绝对的心腹。 苏奢一进底舱,便又拜倒:“首领,这个人名叫马宗恕,是我的心腹,平时代我掌控商盟。我已经跟他吩咐过,您的任何命令,他都会坚决执行。” 尹观摆摆手:“不必跟我介绍,直接做事。让他把和昌商盟的资产全部兑成元石,能兑多少兑多少,一并交给组织。” 苏奢扭头看着马宗恕:“听到了吗?快去办!” 马宗恕的表情略显怪异,好像还沉浸在老板突然变成杀手的惊诧里。 苏奢猛地站了起来,面露凶光:“我们首领说得不清楚吗?” “很清楚。”马宗恕高举双手,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反抗,但又叹了一口气:“您是我的老板,培养我,教导我,给我机会,我当然会无条件服从你的命令。这位……地狱无门首领,既然是你的首领。我当然也要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尹观有点兴趣了:“什么问题?” “您让我转移和昌商盟的全部资产,贡献给地狱无门,我没有理解错吧?”马宗恕问。 尹观微微颔首。 马宗恕道:“和昌商盟有一部分是属于齐国的,这一点您能够理解吧?” 尹观微笑:“当然,齐国的归齐国,我要的只是苏奢的那部分。” 马宗恕的表情更怪异了:“可是,苏奢并不真正拥有和昌商盟。” “什么?!”苏奢在旁边一瞬间目眦欲裂,生恐尹观以为这是他授意的把戏:“马宗恕!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亲手的商盟,我不拥有?” “老板。”马宗恕叹了一口气:“和昌商盟早就被人预定了。所有资产渠道、各个关键环节,都被人扼在手中。那人不同意,我们一块道元石都调不动。一直以来,你掌控的只是一个壳子。我代表的只是一个幌子。您真的没有半点察觉么?” 苏奢霎时间失魂落魄。 若说秦广王的恐怖是他亲眼目睹,亲身感受,在看到秦广王的那一刻,他就认了,输得心服口服。和昌商会被侵夺这件事,他却浑然不察,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输的! 血缸中的平等王一时也看过来,对这一幕生出兴趣。 尹观却笑出声音来:“告诉我,是谁这么狂,敢跟地狱无门抢。是谁这么有本事,能跟地狱无门抢?” 马宗恕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凶名昭著的杀手组织首领,一字一顿地道—— “大齐,博望侯。”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八章 桥梁(各位书友新年好) 巨大的商船乘风破浪,船身的每一个部件,都在自己的秩序里存在。 商队高速而有序,底舱的波澜无人知晓。 在这被货物堆满的沉暗舱室里,安静会加剧压抑。 苏奢当然不可能忘记耳中所听到的这个名字。当初击垮聚宝商会、将他逼上绝路的时候,重玄胜还只是重玄遵面前,一个被人们视作笑谈的挑战者。 没人相信那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可以赢得家主之位,承担“博望”爵名。 就如他苏奢,万不曾想到,勾连了庞大利益网络的聚宝商会,会被那只肥胖的手指头,一指按得分崩离析。 当初那是一個看起来多么人畜无害的小胖子啊。 现在已然是屹立在东国之巅的顶级权势人物,是各种意义上的庞然大物。 他之所以始终藏身幕后,之所以把商会打散再重组、设置复杂的权力结构,不就是忌惮重玄胜么? 可他和他的和昌商盟,却始终在重玄胜掌中。 他的运筹帷幄,十分像个笑话。 他的苦心经营,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 无论谁磨谁,都很好。 他过于善良了,秦广王可不会。 他看着尹观,等待首领的决定。 穷凶极恶的秦广王,静了片刻,淡淡地对马宗恕道:“算算这船货物值多少钱,折现给我。” 苏奢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秦广王的胃口这么小。 你倒是恨呀! 去冲去杀,跟博望侯决一死战啊! 这些年和昌商盟赚了多少钱?你可知道发展得有多么好?现在你就要这么一船货物,那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拿出你杀权贵如杀鸡的气势来。 你倒是冲呀! 尹观扭头看过来:“阎罗王有什么想法吗?” 苏奢谦恭地低下头:“属下正在计算这船货物的价值,咱不能让人坑了您半分,一个刀钱都不许少。” 尹观看回马宗恕。 马宗恕道:“我需要请示侯爷。” 尹观淡声道:“我只等一刻钟。” 不需要一刻钟,走出底舱没多久,马宗恕就折返回来,对尹观道:“侯爷要亲自跟您沟通。” 尹观又在那张椅子上坐下了,施施然道:“让他来吧。” 马宗恕取出一面外嵌山纹古木的圆镜,此镜悬空而立,散发清光。在尹观看过去的时候,清光散开,镜面中间,重玄胜已经坐在特制大椅上静等。 他的体型过于庞大,给人一种冲出镜外的臃肿感,仿佛这面镜子,并不能将他容纳。 “初次见面,秦广王比我想象的要斯文许多。”当代博望侯笑容温和,显得十分的良善。 尹观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微笑道:“初次见面,你就抢我属下的家产,你们这些公啊侯啊的,可真不是东西。” 重玄胜乐呵呵的:“一个是杀鸡取卵,一个是把整只鸡都抓走了。对苏奢来说,还真不好说谁更过分。但对这只鸡来讲,想来选择是十分简单的。” “鸡没有选择的权利。”尹观道。 “所以是我们来替他做主。”重玄胜说:“这就涉及到一个手快手慢、先来后到的问题了。” 尹观看着这个死胖子:“人家在外面当杀手,出生入死,补贴商会。多少次脑袋挂在刀尖上,还在思考商盟的出路,遥控商盟方向……如此辛苦攒下的偌大家业,你说吞就吞,骨头渣都不留一点,是不是有点过分?” “猪养了一年,好吃好喝地喂着,一顿不敢饿它。到了年底,长得膘肥体壮,就到了宰杀的时候。左邻右舍分一点,亲朋好友送一点,此之谓,‘年猪’。”重玄胜摊开大手:“但是坦白说,我的耐心很够。要不是伱提着刀过于粗糙地来分肉,这头猪本还可以多养几年。” 尹观抬了抬手,示意苏奢出去:“别听,他骂得很脏。” 苏奢和马宗恕都退出底舱,像两尊门神守在门外。 舱室内的声音都被隔断了,长河的浪涛仍然在追逐航船。 “什么时候的事情?”苏奢看着辽阔河面,有些自己也知道不该有的,衰死的心情。 他曾经多么意气风发——庆嬉不过冢中枯骨,官僚都是尸位素餐,国舅府里的废物,不过是他花钱养着的猪猡。许放敢骂他,被他逼得家破人亡。重玄家内部的族争,他也敢横插一脚,公然站队。 如今神临成就,轻易再起一家商盟,自己却好像变得羸弱了,被人轻易捏在掌中。 明明当初在临淄城外,他是连姜望都差点杀死的! 越拼搏,越进步……越遥远。 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其实只是因为商道的特殊,攀附在权贵体系的枝丫里,享受余威。本质上眼界太低,不知道什么才是风云。 真正“我如神临”后,才知天广地阔,神祇也渺小。 和昌商会名义上的盟主马宗恕,靠着舱壁,面容隐在舱檐的阴影里,没有说话。 苏奢又道:“我最信任你。你跟张承惠那样的人不同,你是个懂得感恩的。这么多年了,我从未想过——” “苏老板!”马宗恕打断了他:“说这些话,没有意义。您应该清楚博望侯是什么人,您应该明白,当他找上我,站到我的面前,我就绝对不会有抗拒他的可能。您选错了对手,和昌商盟建立的时候就有了结局。这跟代理人无关,马宗恕和李宗恕或者张宗恕,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跟您也无关。”马宗恕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残忍:“苏奢或者庆嬉,在博望侯面前能有什么不同?” 苏奢没有再说话。 他对马宗恕是怨恨的,怨恨对方的背叛和辜负。 但他很清楚,马宗恕现在说的,是再清晰不过的事实。 他也有一瞬间的杀死马宗恕泄愤的念头,可他承认自己不敢这么做。 博望侯也许并不在乎马宗恕,但一定很不愿意自己的计划被打乱。 博望侯的“不愿意”,现在已经是太沉重的砝码。 …… “谁能想到呢?齐国近些年发展得最好的两个商会,都是你的。”舱室之中,尹观悠然坐定,有一种少见的平和的姿态。 重玄胜更是笑得人畜无害:“和昌商盟是马宗恕的,马宗恕背后的老板是苏奢。我只拥有德盛商行。我们两家争得挺厉害。” “德盛商行……”尹观想起当初逃齐时混进去的商队,当初实在是不曾想过,那支商队能发展成今天的样子,实在是肥羊一只。他忍不住笑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太虚阁的姜阁员,在其中有干股?” “那是以前的事情。”重玄胜道:“他离齐的时候已经退了,退得干干净净,” 尹观‘啊’了一声:“博望侯实在是谨慎。” 重玄胜慢悠悠地道:“这年头,人人有棋下,人人有大局。膘肥体壮的人,总是得小心一些。和昌商盟是我的年猪,焉知我不是别人的年猪?” 尹观挑了挑眉:“你博望侯在齐国可是如日中天,以你如今的经营,还担心这个?” 重玄胜道:“在你有所准备的时候,有些事情未见得会发生。但不做准备的时候,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 “听起来是蛮有道理的……”尹观说着,忽然问道:“我先前是不是问你要这一船货物?” 重玄胜的回应很有余地:“好像是。” 尹观道:“如果和昌商盟不是你的。那这个价格,就不合适了。侯爷觉得呢?” 重玄胜笑了笑:“我要找你聊的正是这个——你要得太少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本侯怎么能亏待你?” 尹观抬起眼睛,饶有兴致地道:“我们怎么就是自己人了?” 重玄胜说道:“我们之间,有一架坚实的桥梁。” “哦?”尹观看着他。 “你猜对了,正是苏奢。”重玄胜笑着说道:“他又是和昌商盟背后的老板,又是地狱无门的阎罗王。相接四海,连通两岸,让我们有机会成为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 “哈!确实是。”尹观道:“他很重要。他也很坚实!” “如果没有他,我们大概率不会认识。”重玄胜说。 “就算认识了,也没机会这么和平。”尹观道。 重玄胜道:“看来你不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 尹观微笑道:“老实说,当我听说有人要抢我嘴里的肉。我第一个念头是——宰了他。” 重玄胜亦笑:“我也是个护食的人,所以你看我吃得这么胖。一般情况下我一个刀钱都不愿意分。” 尹观瞧着他,眸中有幽光隐隐:“也不知他是保护了你,还是保护了我呢?” 重玄胜笑道:“我看这个问题就不必探究了吧!” 尹观弯起手指,做了一个举杯的姿势:“看在苏奢的面子上。相逢一笑泯恩仇。” 重玄胜道:“苏奢在我这里当然是很有面子的。不过具体的事情,还是要具体对待。” “当然,在商言商嘛。”尹观抬起眼睛:“既然你也觉得一船货太少,你打算分我点什么?” “我想这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沟通——”重玄胜用肥大的手指按了按额头:“马宗恕跟我说起你的名字,又说你本来想吃干抹净,现在只要一船货……我想你可能会有事情找我。” 尹观张开双手,露出赞叹的表情:“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难怪他说你是个顶聪明的人!” “他?” “我们之间的桥梁嘛。” 重玄胜咧开嘴:“想不到苏奢这么了解我。” 尹观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恨你的人最懂你。” “在我们正式沟通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重玄胜很不明显地眨了眨眼睛:“你们组织有一个卞城王,当然我不太熟悉,只是听说过。他现在怎么样?” “你问哪一任?” “一共有几任?” “两任。”尹观遗憾地道:“都不幸战死了。” 重玄胜很有些满意:“我很欣赏阁下的谨慎。” 尹观微笑道:“我想这是我们对话的前提。” 重玄胜笑了,笑得人畜无害:“我想是的。” …… …… 秦广王重召旧部,大索阎罗。 平等王身浸血缸,静待新生。 卞城王暂时还不知道自己战死的消息。他正在妹妹姜安安的领导下,参与一场紧张刺激的探险之旅。 什么古老地缝,山石滚落,深山鬼物,岩浆爆发,内府层次的恶兽…… 实在是……紧张得很。 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危险都吓跑了。 探险先锋蠢灰,此刻显化一丈高、三丈长的真身,四足踏火,身笼黑烟,像是从幽冥中走出来的恶兽,奔行在山林之间。 若不是偶尔伸出舌头流哈喇子,眼神有时候又过于呆滞,真是十分威风。 探险队长姜安安,提着她的照雪惊鸿剑,身法飘逸,紧紧跟在蠢灰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不时发出指令,引导队伍方向,十分地称职。 探险副队长叶青雨,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天星云罗盘,将方圆千里内的地形迅速构建复刻,具体到每一根老树的树皮,都体现得清清楚楚。然后反手就将天星云罗盘收起来,紧张地问道:“队长,这里雾好大,什么都看不清楚。接下来怎么走?” “跟上。”队长姜安安瞥了一眼手中舆图,言简意赅。 探险队员姜望,因为实力超格,影响探险的乐趣。故被剥夺了发言的权利,更不被允许出手,只能是默默地跟在队尾。 本次探险的地方,选在兀魇都山脉。 本次探险的成员,队长姜安安,副队长叶青雨,先锋兼坐骑蠢灰,队员姜望。 若是姜安安自己同师兄师姐们出去探险玩耍,通常都有阿丑随行,基本不会有危险。却也不会离开云国太远,总在周边游历。 这次有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参与,姜安安也胆大许多,果断把目标指向之前一直没敢来的此处。 据说这里有上古魔窟,这里距离风后密林也很近。 古老魔物的踪迹,风后重证超脱的传说……都深深吸引着各地探险的旅客。是无数侠少侠女梦中的探险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九章 叩门 嘭嘭嘭!嘭嘭嘭! “开门!给我开门!” 鼻青脸肿、身上挂着几片破甲叶的钟离炎,在皇城外大声咆哮,使劲捶门。 皇城禁卫统领向兆槐今天值宿,披甲挂刀,站在城门楼上,十分头疼:“钟离老弟,这大半夜的,皇城岂可擅闯?” 钟离炎重重又砸了几下,才从城门洞里退出来,仰头看着高处的那劳什子将军:“姓向的!与我报知天子,说大楚第一天骄钟离炎求见!” 向兆槐并不反驳他的自称,免他记恨,只道:“天色已晚,陛下心神也乏,不便打扰。钟离公子有什么事情,不妨明早再来。” “等不及明天!”钟离炎大手一挥:“这是天大的事情!我要陛见天子!我要请他主持公道!” 向兆槐苦笑不得:“老弟说笑了——谁能不给你公道?” “你现在就不想给!”钟离炎抬手指着他:“我数到三,再不给我通传,我就要去敲登闻鼓——我要击鼓鸣冤!” 这小子说得出是真做得到。 向兆槐直接跳下城楼,亲切地把住钟离炎的胳膊:“老弟,老弟!你这是急什么?” 又打量着钟离炎的样子,小声道:“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请太医先帮你看一下。这样见天子,也不体面。” “休想!”钟离炎一把挣开他:“这都是罪证!我就是要让天子看看,斗昭是如何不尊重国法,公然殴打本阁,抢本阁的位子!” 向兆槐满心想着息事宁人,忽觉不对:“不对啊,你跟斗昭是从小打到大,从没见你告状啊。你钟离老弟,几时是告状的人?” “伱不要把这么严重的事情,混淆成普通的斗殴!”钟离炎大怒:“天子许我太虚阁员,现在斗昭又霸着不肯给,这事没个说法,我是不可能罢休的!” 以前不告状,那是告状没有用。献谷钟离固然是名门,但卫国公府更是享国世家,什么刁状都告不赢。 这会告状能有用了。 手拿国书出门,鼻青脸肿回家,这是伤谁的颜面?岂能不大告而特告?! 向兆槐还要说些什么。 钟离炎又怒指而骂:“再拦着我,连你一起告。你敢包庇斗家小儿!” 向兆槐颇感无奈。 但这时耳中已听到吩咐,遂苦笑着让人开门:“行行行,让你进去,给你通传——钟离老弟啊,今晚我可能要担责。” “放心,没人会怪你。”钟离炎立刻换了笑脸,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大家都知道我钟离炎是个讲道理的人,你向将军也是听得懂道理,不肯跟斗家人同流合污,才会放我进皇城。要是换成斗家的那几个……哼哼!” 向兆槐已经后悔跟他说话了,随便指了个路,就赶紧回来站岗。 却说钟离炎进了皇城,也不拘束,在小黄门的带领下穿廊过殿,很快来到楚天子静修的射虎宫。 “陛下!”他扯开嗓子就喊,边喊边往里走:“这事儿您能不管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姓斗的把国书都扯了。心中岂有朝廷,岂有大楚社稷——欸?” 射虎宫里,空空荡荡。瘦得像個衣架似的顾蚩,孤零零地飘在角落,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陛下还没过来,要不你歇会儿再喊?” 钟离炎‘哼’了一声,抱臂不语。魑魅魍魉之徒,钟离大爷不屑交往。 不多时,殿内忽而暖意骤生,好似阳春恰逢。楚天子巍峨的身形出现在玉炉之前,只着一身常居服,随手拿细钳拨了拨香片,并不回头:“钟离小子吵吵嚷嚷了大半夜,究竟什么事?” “陛下!”钟离炎立即进入状态,拖长了尾音,干嚎道:“臣奉命入阁,代表楚国参与太虚事务。那斗昭却冥顽不灵,恋栈不去,还偷袭于我,臣一时不察,又念在同为楚人,对他手软——竟被重创!” 他一阵抑扬顿挫:“这哪里是在偷袭臣,这是在偷袭陛下的颜面啊!臣请流放斗昭!把他流放到妖界去!让他看大门!” 楚天子扶了扶额,一时没有说话。 钟离炎无理都要搅三分,现在自觉大义在手,岂肯罢休:“陛下!臣可是听您的旨意,为国家奉献。特地辞了千牛卫将军职,公开宣布退出楚籍,全身心地准备参与到太虚事务里——现在斗昭霸着位置不走,臣两头没着落,像个没爹没妈的孤儿,您哪里会忍心啊?” 顾蚩在一旁听得直塞牙。 楚国政改正如火如荼,随着淮国公率先交兵解权,其余享国世家也纷纷表态支持……整体进行得算是顺利。左、斗、伍、屈,皆从熊姓皇室,可以说楚地无事不成。 但不顺利的情况也有。 削夺世家利益,毕竟是切肤之痛、剜肉之伤,哪怕是威严最重的淮国公,在左氏内部也只能说是弹压不服,不可能叫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君不见最近这段时间,左公爷屡屡公开发声,左小公爷七进祖祠,屡屡祭拜先祖……那珞山之上,却也新挂多少人头! 虞国公性情温和,宽待亲族,屈氏恃宠而骄者也最多。这些天都是屈舜华拿着刀子,一家家找上门去讲道理。 斗氏有个桀骜不驯的斗昭,蛮横地镇压内外,倒还好些。 伍氏继承人身死,没有第二个服众的继承人站出来,又恰逢此大局变动,内部就混乱得多。 享国世家尚且如此,其下更不必说。暗流激荡,只是人不曾见。 楚国是一个大世家,各大世家是一个个小楚国。 现在是楚国顶层达成了大体的一致,中高层在桌底下分歧,底层只知道欢呼凰唯真归来。 比如现在,钟离炎可不就是要说法来了? 献谷钟离氏,是仅次于享国世家的名门。在这次政改里,也是失血最多的几家。 谁说这小子莽撞无脑? 抢斗昭的阁员位置是真的,抢不过也是真的。要在新政铺开后的体系里,要一个确定的位置,更是真的! 大概……是钟离肇甲的主意吧? “你这惫赖货。”楚天子回过身来,笑骂道:“你爹好好地在那里,能吃能喝能折腾,你动不动说自己是孤儿,算怎么回事?” 顾蚩眼皮微垂。“折腾”这个词,对钟离肇甲这种位置上的人来说,可不算什么好评价。 “古来忠孝难全!”钟离炎大声道:“为了国事,我已脱离献谷,与钟离肇甲断绝父子关系了也!您让我做太虚阁员,我虽不愿意,也要好好地做!” “行了行了。”楚天子摆摆手:“斗昭也是个性子犟的,两头蛮牛顶起角来,朕是哪头都不好强摁。他回来了是好事,太虚阁员的位置,你就算了——别急,别嚷,千牛卫你再回去,还做将军,予你俸升三等,扩兵额一千,又皇室秘术,任选三卷,助你下次反败而胜,你看如何?” “陛下,您当钟离炎是什么人?”钟离炎一脸不被信任的愤慨:“我岂是向您求官!求财!” 楚天子便笑:“你走个过场,朕就予你这些,难道还不满足?就算是现在公认的第一天骄姜望,出场费恐怕也要不得这些。” 钟离炎昂首道:“可恨天下人目光短浅,不分石玉。陛下也看轻了臣!” 楚天子瞧着他:“那你说说看,你求什么?” “臣求官考!”钟离炎大声道:“国教大政,利于千秋。我辈世家子弟,献谷男儿,岂不支持!我要带头参加官考,靠自己本事,硬秤分金,刀口夺名。只求朝廷公正对待,不要优待,也别压制于我。” 楚天子看着这个鼻青脸肿、情状难堪的家伙,倒是很有些刮目相看:“你跟你父亲的想法,倒是不同。” “他老了!人老了,就难免耽于旧情。那些个宿老故旧的利益,他不得不考虑,也割舍不掉。”钟离炎大手一挥,很是骄傲的样子:“我就不同,我打小六亲不认,五毒俱全。陛下索性撤了他,叫他卸甲。我来做这个钟离氏之主将那些老东西通通流放,大力提拔青年骨干,必定大兴献谷!” 顾蚩在旁边始终不发一言,但心里已经默默调整对钟离炎的态度……的确不能纯当莽夫看。钟离家这小子,是要在新政里占一个重要位置啊! “胡说甚么!”楚天子抬指骂道:“你对你的父亲,我楚国的大将军,有大不敬!” “自古忠孝难两全嘛!”钟离炎大咧咧地道:“陛下,我跟您可是一伙的,您不能不向着我。” 楚天子不置可否,瞧了他两眼才道:“官考本就是一视同仁,无分贵贱。大门朝天,迎天下楚人,你想要去考便自去——谁敢对你不公,你再来敲登闻鼓便是。” 钟离炎肃容道:“如此,臣便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了。” 楚天子‘呵’了一声:“说来听听。” “那皇室秘术臣不会选。”钟离炎道:“您帮臣选。” “这事倒也简单。”楚天子笑了:“你有什么要求?” “瞧您说的,哪里说得上什么要求……”钟离炎咧开了嘴:“能压制斗昭就行!” …… …… “压制斗战金身和压制彼岸金桥,都是有办法的。”百无聊赖的姜某人,正用演道台推演道法,顺便通过太虚勾玉,与其他真人探讨一些修行问题。 这封信回给了秦至臻。 秦至臻果然很感兴趣,回信的速度超乎以往——“什么办法?” 姜望回信:“你去楚国卫国公府找一个叫‘斗勉’的人。” 回罢此信,姜真人退出心神,遥遥一指。地下九百丈正要喷发的岩浆,被他一指按了回去。七十里外正在弥漫的魔雾,被一点火光掠尽。 他纵身跟在队尾,在安安队长的领导下连越两座山岭。 秦至臻的信又飞了过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姜望反问。 这一次秦至臻很久都没有再回信。 大概是还没有组织好骂人的措辞。 姜望也没有再看信的打算,全身心投入本次探险之中。 因为他在前方不远处的山巅,捕捉到了一点经久不磨的痕迹。那是一株在山石罅隙里钻出来的小树苗,其顽强的生命力,已经由山石清晰的裂纹所体现。 树苗上的灵性痕迹,来自战死在天京城的老道苍参。 其人已死,其真犹在。 这颗树苗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的意义就是告诉那个永不能再回来的人,他的师父,曾经来过,曾经寻找,永远等待。 当年被赵玄阳擒来躲藏的上古魔窟,就在这里。 姜安安所选定的探险之地,竟是此处? 姜望心神一动,跃迁而前,截住了疾飞的蠢灰,举手向队长请示,表示自己有问题。 “讲。”进入队长状态的姜安安,风格相当冷飒。 她并不知道这里曾是哥哥险些埋骨的地方,姜望从不跟她讲述自己经历的危险。所有无法遮掩、被人们传播开、最后传进她耳中的危险事迹,都被姜望描述成探险的游戏。 所以姜安安现在才会如此热衷于探险。 她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在模仿在学习。 她用这种方式,靠近她最崇拜最亲爱的人。 当然,她的表情是严肃的,她的眼神是警惕的。已经长大的姜小侠,很认真对待这次伟大探险。 姜望道:“我想问一下队长,咱们这次探险的最终目的地,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姜安安低头看了一阵舆图:“还要翻过三个山头。” 姜望松了一口气。 各种各样的局经历得多了,他已经不敢相信巧合。那些心脏手脏的存在,很擅长用微小的巧合,撬动磅礴的变局。 他自己在任何境况下都敢于面对,但并不敢带着姜安安和叶青雨冒险。 “还有问题吗,这位队员?”姜安安问。 姜望微微一笑,自觉地又回到了队尾。 这兀魇都山脉在传言中当然十分阴森可怖,种种恐怖传说,让这座山脉的名字,成为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但相较于祸水、陨仙林那样的绝地,现世任何地方,都只能用风和日丽来形容。 对姜望来说尤其如此。 只要不去他和赵玄阳曾经呆过的上古魔窟,不触及那位七恨魔君的存在痕迹,不跟那位七恨魔君打照面……这兀魇都山脉,就没有危险可言。 踏火绕烟的巨大恶犬,威武地飞过高空。 身法一个比一个飘逸的三道人影,次第飞在恶犬之后。 而在姜安安队长并无知觉的情况下,一尊面貌凶恶、獠牙外呲的雄魁身影,大摇大摆地从队伍中分出,掠过那株生长在岩隙里的树苗,飞向那座曾经经历了生死的古老石窟。 道历三九二八年年底的姜真人,以魔猿法相,向过去叩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章 善太息 深藏在兀魇都山脉里的上古魔窟,埋葬了太多过往。 曾经席卷现世的魔潮,也如潮水一般退去。 世尊赤足行走在大地上所悲泣的疮痍,都被时光洗净。 遍布各地的上古魔窟,曾如天妖法坛照亮妖界般,几乎更易现世天命。 最后也都成为一个个毫无特殊可言的废弃石窟,容纳万万年来寂寞的风声,或供一些追索历史的求知者的探险。 其实通常都是无“险”可言的。 或者说,这些上古魔窟的“险”,基本上都和魔物无关。 姜望遇到七恨魔君的那一次,是侠少侠女们千万次探险里都不会发生一次的意外。 当今之世,除了边荒,哪有魔物敢露头? 魔窟是上古时期魔族入世的通道,现在早已封死。若把现世障壁比作城墙,魔窟最多就是稍微单薄一些的城段。 边荒那里,才是双方争夺的城门,不断投入兵力,彼此对抗。 在边荒之外,哪怕是七恨魔君这样的恐怖存在,亦不能、更不敢投入太多力量。 是姜望于现世主动的召唤,才勾起与真魔宋婉溪的联系,他和宋婉溪的联系,是血傀和傀主的联系,深入血髓,贯通因果。 是七恨魔君恰巧掠过目光,才注意到那缕联系的形成,从而遥遥发力,降下七恨魔功,想为自己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魔功传承者。 魔猿法相降临此间,在嶙峋怪石间缓行。 曾经被人拎来此地,生死都不由自主。如今重回此窟中,遍身黑气的魔猿,竟像是此间主宰,魔威慑服一切,不止现在。 这些年的时间,几乎没有给石窟带来变化,只是改变了进出石窟的人。 时过境迁,姜望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能在这座古老魔窟里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当初诸方联合,共计八尊真人穷搜此域,最后也什么痕迹都没有找到。 哪怕今日他立足洞真绝顶,也不认为自己比那些真人更有洞察手段。 他在这座石窟里所拥有的,只是一道许久没有响应的血契,一尊失落在万界荒墓里的真魔。 在清江水底的魔窟里得到,在兀魇都山脉里的魔窟中召回,除此之外,两界相隔,再未有过联系。 魔猿凶戾的目光在石窟中缓缓掠过,最后停在内府境的姜望曾经坐过的那块巨石上—— 黄河夺魁之后,就是天下通魔。 未及弱冠的姜望,在艰难跋涉、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之后,又骤然跌落谷底。 当时十九岁的那个年轻人,走又走不得,修行也不被允许。只能仰躺下来,望着洞顶发呆……他在想什么呢? 魔猿一屁股坐了上去。 覆盖了情绪的无端。 相对于十九岁人身姜望的所谓巨石,在高大的魔猿法相身下,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石座。 魔猿獠牙微收,凶光顿敛,于忿怒相中见悲悯。双掌捏印,一曰“定心”,一曰“静神”。而后两印一合,像是两座山,推成了一道峡。 双掌之中,有渊如镜,连接未知的彼岸。 那是无底无际的潜意识海,在向遥远的宇宙拓展。 魔猿的双眸一瞬间沁成赤红,目光投射其间,像天柱闹海,神念遥追,恍恍惚不在此间。 这是不久前靠近过天道又折回的当世顶级真人,在现世障壁相对薄弱之地、曾经的魔潮入口,第一次如此强力地呼唤,那遗失在彼世的“真”! 所谓“真”,是不磨之理。是在诸天万界都会被承认的“自我”。 阴阳两真,可以一念之间,架起三途之桥,连通阴阳真途。 真人与真魔,也都是在宇宙之中,散播光辉的星辰。 自能追寻血契,将微弱的联系,推举成牢固的回响。 时至如今,一尊真魔对姜望来说,已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战力。他寻找宋婉溪,是想探究当年,想要捕获更多关于白骨尊神的线索,也是想要知道,七恨魔君为何会在那时候,降下那问心之劫。 弱者没有资格追寻答案,遇到危险,逃脱已是万幸。 所以要变强。 要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来越强壮。守自己的道理,问自己的心,再去问为什么。 所以直到今天,才有这一次注目。 魔猿的心神,仿佛飘向无限远处,像是茫茫宇宙中孤独的尘埃,在等待另一粒尘埃的响应。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长到兀魇都山脉另一边的姜安安小队,都已经成功抵达了此次探索的目的地——位于“千眼石窟”深处的,名为“善太息”的地下暗河。 除了被赵玄阳擒来的那一次,姜望曾经也在兀魇都山脉潜修半年,但那段时间都静于地穴坐关,不曾四处探索。对兀魇都山脉的种种传说,反倒不如做足了功课的姜安安了解。 这“千眼石窟”是兀魇都山脉里最大的一座石窟。且曲径回环,内部十分复杂,分岔洞穴极多,通向种种未知之地,无法尽索,以至于有“千眼”之称。 一般人在这里,根本找不到路径。 而“善太息”之河,又是千眼石窟里一条极凶险的暗河,幽深无底,宽广无边。 从“千眼”里最多人探索过的“洞冥窟”下来,视野就会被浪涛铺满,一眼看不到边。暗沉沉的波涛,不知缄藏着多少择人而噬的恶兽。 在周边的一些传说里,这条河是被视作“冥河”的。说是人死之后,便经由此河,前往幽冥。 “洞冥窟”中无数恶神的雕刻,便是这些传说的体现。三头之犬、衔尾之蛇,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当然,对神道有些了解、且修行到如此境界之后,姜望对于那些小时候听得津津有味、咋舌称奇的传说,早已祛魅—— 绝大部分神话传说,都是神话时代的产物。不过是为了修行所凝聚的假想,是一种假述的道,借假修真。 而曾经躲在被窝里乖乖睡觉怕鬼敲门的孩童,已经握得无数神祇苦求的“真”。甚至于哪怕是真神,也要被长相思剑压三分。 绝大部分传说里的神祇,见了现在的姜真人,都要行大礼。 况且他也是去过幽冥世界的,那不过是依附于现世的一個大世界,自有来往的路径,跟兀魇都山脉里的哪条暗河都没有关系。 蠢灰经过“洞冥窟”的时候,还冲那三头犬的刻像吠了一阵呢。要不是姜安安队长拉着,非把那三个脑袋铲掉两个。 不过关于“善太息”河的传说,却也不能尽皆无视。有一个涉及到远古八贤,值得慎重对待。 说是阵道初祖、八贤中名为【风后】的存在,在战死之后,只剩一缕残魂,飘荡在天地之间。心忧世人,不肯离去,最后徘徊于此河,久久叹息。 故有“善太息”之名。 在传说之中,最后那位伟大存在的残魂,逆善太息之河而上,寻至生死的尽头,领悟无上之理。而后以残魂修神道,在神话时代证现世神祇,再次超脱。 常人以一呼一吸称为一息,一息脉动四次,三息之后则有深呼吸一次,脉动五次,脉诊上称为“闰以太息”。 “善太息”即频频叹息,在医道之中,被视为一种病症,通常由肝胆郁结,肺气不宣引起。 世人以此命名这条暗河,也未尝没有“望洋兴叹”之意。 来到此河之前,一路来威风凛凛的恶犬蠢灰,也一时停下脚步,趴在岸边“呜呜呜”。偷眼去看根本不理它的姜真人。 “抛开传说来讲,‘善太息’河本身水质特殊,鹅毛不浮,芦花定底,我们需要时刻以道元对抗,才能确保船只不沉——” 姜安安队长把相关资料背得很熟悉,显然早就对这地方跃跃欲试,只是一直没机会来探索。她看着姜望:“这位队员,这个任务交给你怎么样?我看你身板结实,是个干活的好材料。” 姜望笑着点了点头。 “当我向你提问的时候,你可以说话。”姜安安队长随时随地更新她的队规,以适用于她本人天马行空的想法,应对各种离谱情况。 说着又补充一个条款:“但你不能教我怎么做。说好了这次任务是我做主。” “小姜队长指挥得很好。”姜望难得陪她们出游一次,尽量端正自己的态度:“我无话可说。” 姜安安队长又道:“善太息河里有一些水怪,实力不怎么样,但长得很难看。叶副队长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吓着了。” 姜望忍不住举手。 姜安安队长看着他,下巴一抬:“又怎么?” 姜望很是不满:“队长,你为什么不怕我被吓着?怎么不提醒我?” “这种无聊的问题,下次不要问了。”姜安安队长冷酷地扭过头,把抬起来的嘴角又压了回去。 叶青雨副队长也蛮严肃的:“请问小姜队长,善太息河里的水怪,你说的这个‘实力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姜安安队长极有气势地手一挥:“从资料上看,跟我差不多!” 姜望噗地一声笑出来。 “严肃点!探险呢!”姜安安提出批评。 然后在自己的宝贝松鼠匣里掏了掏,掏出一只罗盘,似模似样地看了一阵风水。 “好,好风好水好时段,卦也对,气也对,准备出发!” 她寻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船,使劲丢了出去。 此船迎风便涨,顷刻化作一条乌篷船,落在暗河之上,随波轻晃,缓缓下沉。 这艘乌篷船外观很不显眼,确实也不算金贵。也就比墨家百鳍船系列里的“虎鲸”,贵上个二十七倍左右。 降风服浪,不在话下。便是普通人坐于此船,也足能应对水怪。 是姜安安今年生日时,叶阁主投其所好,送的探险专用礼物。 姜望很自觉地坐上船尾位置,止住了乌篷船的坠势,双手掌住船桨,老老实实做艄公。 叶青雨副队长则是坐在船头,顺手以云篆给姜安安拍了几十个品类不同的护身咒,再给自己也加上,又摆了一把傀儡弹丸在旁边。然后隔着乌篷,笑吟吟地看姜望划船。 姜安安自问也是有丰富探险经历的江湖少侠了,不像其他队员那样莽撞。在上船之前,还仔细地检视了一下身上的物件—— 脖子上挂着的水滴项坠,是宋清芷所赠,正合水域使用。 腰间挂着的剑形玉佩,是向前哥所赠,据说杀力很强,还没开过锋哩。 身上内穿的金缕衣,是亲哥所赠,他当齐国青羊子时的爵礼。听说防御很好,但是没有防过什么。 外穿的云苍青绶衣,是汝成哥所赠,好像有什么神力来着,记不太得,也没来得及发过威。 脚上的紫电步云靴,是胖哥哥所赠,心念一动,能逃千里呢。这个她用得多,以前常跟蠢灰赛跑。 还有青雨姐送的腰带,野虎哥送的头绳…… 总之,确认都带上了。 姜安安隐去了一身的宝光,提剑在手,嘴里轻喊一声“去”,脚步轻盈地跳上了乌篷船。 蠢灰应声而跃,缩小了许多倍,恰恰好好地落在姜女侠脚边。 善太息河上这条承载三人一犬的乌篷船,便正式出发,驶向幽深不测的远处。 那晦沉的暗水,波纹不兴,像是一块巨大的黑铁。 小船行过,才有涟漪。 姜女侠并不耽误工夫,直接盘坐在船板上。一会转罗盘、一会翻资料、一会掐诀、一会查舆图、地脉图,还拿纸笔在那里画,嘴里叨叨叨的,又算又念,忙的不亦乐乎,劳心劳力。 蠢灰趴在她脚边,叼一根骨头慢慢地啃,岁月静好。 吱吱 姜望队员卖力地摇船桨,划开波涛,破开迷雾,偶尔与坐在船首的叶青雨相视一笑,并不觉得这里阴森,也无愁思可叹。 善太息,善太息,何必叹息。 人生何处不清欢? …… 呃,魔界大概不能。 如果说陨仙林是最“凶”之地,万界荒墓就是最“恶”之地。 其环境之恶劣、贫瘠、荒凉,远非天狱虞渊可比。跟万界荒墓比起来,沧海或者都能算是乐土。 且看边荒如何? 那还是有人族生机对抗的结果。 被称为“魔界”的地方,可是万界之“荒墓”,是荒芜的尽处。 乌篷船在善太息河上启航的这一刻,同在兀魇都山脉的上古魔窟里,魔猿掌中天堑,已见渊起惊澜。 而潜意识海所奔流靠近的彼方,万界万物归寂之处,恰恰有一道叹息拂来的微风。 死世如醒。 在一望无际的墓林里,有一座通体漆黑的坟墓,缓缓向两边分开。一只琉璃之棺,缓缓升起。 琉璃棺中青丝如瀑的女人,长睫微动,睁开了血色的凤眸!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一章 星辰葬礼 黑气缭绕胸腹,有如绕山阴云。 两只眼睛大如房屋,那血红的目光垂落下来,整个海面都泛红。 臣服!臣服!臣服! 这些将魔齐刷刷地跪伏在海面上,展现魔的臣服姿态,永远奉此魔猿为主。万魔拜服,尊奉魔主。 在魔猿的心口位置,有一方神印虚影—— 下为四方之地,黄玉所形。 上为魔猿雕像,红玉所名。 此即神印法恒修至此,凝结的真形。 今日之姜望,是已经取得过古今洞真第一成就的姜望。今日之姜望,正准备在剥离天道影响之后,再次攀登,取得长久的无可争议的古今洞真第一。 他对修行的理解,已经超过当初创造“神印法”的庄承乾。 他的神通之光,更是悬照古今,长明万界。 此刻在完全由他所控制的潜意识海里,神印法的光辉,沐浴群魔。 青丝血眸的宋婉溪,在跪伏的群魔中缓步走来。 魔猿俯瞰着她,声音威宏:“予吾有关于白骨尊神的全部记忆。” 一点神光,自宋婉溪眉心飞出,向魔猿飞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根指节分明的瘦长食指,轻轻抬起来,好似拱桥拦明月,横拦在这颗光点之前。 随着这根食指一同显现的,是一个面容俊美、双眸狭长的黑衣男子。 他完全是人的形象,而抬头注视着顶天立海的磅礴魔猿,面上泛起难言的微笑:“白骨尊神?仅于幽冥之中拥有超脱伟力的幽冥神祇?时隔九年,你胆敢再召魔傀,竟是为了祂?” “已经九年了吗?”魔猿凶戾地咧开血盆大口,猛然俯颅下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为了你,七恨魔君?昔日问我本心,今日问汝真名!” 怒海翻涌千万里,此猿俯身如山倾! 自宋婉溪眉心飞出的那个光点,一瞬间展成光索,飞速绕身,将七恨魔君紧紧捆住。又在下一刻,光索被反侵为墨绳,继而腾为墨蛇,在空中掠过一道清晰的墨痕,向魔猿那大如房屋的眼睛飞去。又在疾飞的过程里,自蛇头燃起烈焰,顷刻烧灼一空。 一颗光点从勃发至湮灭的过程,便诠释了这场事发突然、但双方都等待已久的战争。 姜望欲永证古今洞真第一,他选择眺望绝巅,乃至绝巅之上的风景。 当然,在洞真这个境界,他走到再强的地步,也没可能跟七恨魔君正面碰撞。 他以尽可能周密的方式,遥遥追索魔傀身上有可能存在的魔君伏手。 这交战的地方,并非魔界,也不是宇宙深处的哪一个角落。 而是在现世,在他姜真人刻意铺开的潜意识海中。 七恨魔君事实上是通过血傀真魔宋婉溪和傀主姜望的联系,再次以魔念降临了现世。 正如白骨尊神在幽冥具备超脱伟力,在现世最多只能展现衍道力量。 七恨魔君在魔界拥有无上限的力量,在现世却有非常清晰的界限。 这道界限,很明确的在姜望如今的战力之下。 七恨魔君暂且未落下风,但已经知晓结局。他大手一张,不退反进:“来来来——予你七恨真义,叫你明了魔的强大,知晓当年犯下怎样的错误!” 魁伟的魔猿只是抬起山岳般的魔掌,重重拍落在海面。顷刻整个潜意识海都翻涌咆哮,一瞬间无边浪涛,席卷所有,将这黑衣的魔君吞没。 …… 万界荒墓之中。 血傀真魔宋婉溪,才从琉璃棺里起身。 时隔九年再次得到傀主的命令,她要再次行于荒世。 但就在她的身前,有一个冷黯的黑点倏然出现,这幽黑的一点泛着辉光,轻轻一旋,如舞飞带。一身黑衣的七恨魔君,便站在了宋婉溪身前。 魔君是万界荒墓里的主宰。 八大魔君的力量源泉,是那亘古不灭的八大魔功。这八部魔功永恒存在,不磨不朽,哪怕是在最荒寂的时刻,在整个万界荒墓都被封死,无一尊天魔能外掠元气的情况下,这八部魔功本身,也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 甚至于,它们根本就在现世流传,永世不灭。 所以八大魔君在万界荒墓的地位可想而知——他们几乎是这一池死水里,唯有的活眼,是这个荒寂世界里,仅剩的涟漪。 这是任何天魔都不能取代的重要性。 更不必说,八大魔君还关系着魔祖归来的伟大传说。 魔族内部等级之森严,远逾人妖修罗。八大魔君至高无上,每一尊魔君都统治广袤疆土,威严不容挑衅。 所以,能以《七恨魔功》替代原版《苦海永沦欲魔功》,成为魔界万古以来唯一的一尊新敕魔君,七恨魔君的恐怖之处,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宋婉溪在万界荒墓交战的,只是一具处理杂务的魔意分身。 姜望在魔窟遭遇的,只是一缕跨世而落的魔念。 姜望在潜意识海里所战斗的,也只是在一定界限之下的魔念降身。 这些都远远不能算巅峰。 此时此刻,在这万界荒墓里,出现在宋婉溪身前的,才是法身与道身相合,魔功在身,真正的七恨魔君! 姜望和血傀真魔的联系沉寂了多少年,他就系念等待了多少年。 如今看来,这九年的等待似乎毫无意义。姜望对他有十足的戒备,从内府境一直走到如今洞真极限,还特意选定了主场,铺开了潜意识海,才肯勾连魔傀。从头到尾,并不亲身涉险。 七恨魔君最多抹掉血傀,不可能伤及傀主。 但七恨魔君并不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他注视着宋婉溪血色的凤眸,好像通过一面镜子,与遥远现世中的魔猿对视:“白骨尊神,是你所恨?若肯降服于我,本君能助你将其灭杀!” 宋婉溪本躯一动不动,她的心神也完全沉寂。 那双凤眸仿佛赤色琉璃所铸,也仿佛只是琉璃。其间无半点情绪,无半点探究。 但七恨魔君可以看得到,这双眼眸深处,红光隐隐,是彼世姜真人,在做无声的邀请。 实在谨慎! 连半点意念都不肯隔空投送,生怕被他抓到了机会。 七恨魔君淡然一笑,再次分出魔念,跃进彼世的那片潜意识海,再次出现在那顶天立海的魔猿身前。 仰看那凶戾的眼睛,他重复了一遍问题:“欲诛白骨否?” 魔猿魁身遮天,掌覆沧海,呲开獠牙:“食尔一念,美味佳肴!”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二章 食仙嚼魔 善太息河上,乌篷船晃晃悠悠。 姜安安把照雪惊鸿负在身后,姿态轻盈地坐在船头。一手托举金玉罗盘,另一只手不时填入道元,拨动指针,计算着方位。 她要趁这次跟哥哥一起探险的机会,做一份内容翔实的“善太息河水志”,精准记录这条神秘的地下暗河。 将不同水域的具体情况都刻录成书。 偶尔五指一翻,指印于天,引下一两道天雷,准确地将冲出来的水怪击沉。 凌霄阁的法术,以云、雷两系为主,其中云系法术尤其以拟态拟形的云兽术为主,适合应对各种复杂情况。雷系法术则更凌厉得多,以功法为重。 姜安安学得很杂,什么飞剑术、堪舆术、雷法、剑法、枪法、遁法……每样都懂一点。那些哥哥姐姐伯伯爷爷什么的,看到她总会传她几手,久而久之,也就“技多不压身了”。 相对来说,雷法是她较为拿手的。 用她小时候的话说,就是“堂堂姜小侠,要学一个最有范儿的!” 长大之后更喜欢雷法了,因为实在省事。 遇事不决一道雷,心情不好一道雷,逢山开山,遇水笞水。 她尤其玩得转的是“指间雷”。藏在凌霄阁里秘传的这一套,全名叫《金阙云宫指间正敕仙雷术》。 “指间雷”的优点就是成型快、印法隐蔽、适用范围广,“金阙云宫指间雷”在此基础上,更飘渺、更贵气、威能也更强。 就像现在,她时不时抬指击沉几头水怪,还不影响操作金玉罗盘,还能录书呢。 现在她在船头领航,叶副队长就被她赶回了船舱,免得影响她判断风向——更免得两道时不时碰撞的视线,还要在她姜少侠身上中转! 蠢灰体型虽然缩小许多,但昂首立在姜安安队长旁边,气势还是十足。狗毛迎风而中分,憨实之中透着警惕。 乌篷之上放置着一座半透明的、虚实不定的宫殿。 风声涛声经由此殿,变得更加悦耳,恍惚成章。 这座拳头大的小殿,是姜真人以声纹构造的正声殿,再正宗不过,比当年五仙门创派祖师都要正宗。可以引动五气,自能调理正音。 叶青雨坐在船舱内靠近船尾的位置,静靠舱壁,闭目假寐。 听风声、涛声、桨声,感受到一种闲适的安宁。虽是身处传说中十分恐怖的地方,但河风吹动她耳边的秀发,她感到梦乡正在靠近。 姜望神态轻松地握着桨,眼前所见皆景物,仿佛摇船入画中。 在乌篷船后大约五十里处的高空,一尊额有龙角、仙相十足的身影,悬空而坐,不远不近地跟着小船。 所有窥来的目光无法捕捉他,所有的目见和声闻,却都要被他所掌控。 姜真人难得地享受闲情,把“探险”变作“踏青”。 法相却不曾停止忙碌。 魔猿在上古魔窟,仙龙在善太息河。 见闻编织成一张无形巨网,笼罩方圆三百里水域。那些不被触摸的见闻之线,随时会化成悬命之索,切割所有恶意,粉碎一切不被允许靠近的存在。符合条件的水怪,才会被放进来,才有机会检验姜女侠的雷法。 在此之外,天上有半透明的“知见鸟”,水中有虚实不定的“得闻鱼”,都是姜真人开发的小巧仙术,显化真形,助他探索此河。 无论道法、仙法,真形都极难得,只有修行到一定程度,把握法术精髓,诞生真性,才能体现“真形”。可不只是融会贯通,非得炉火纯青之后、有自己独特且高妙的感悟才成。 所以《朝苍梧》有云——“假性易得,真形难求。” 但其实法术生灵的所谓“假性”,也是不容易得到的。 法术之“真形”,就类似于神通探索到一定程度,所体现的“神通灵相”。如南明离火之朱雀,三昧真火之毕方。 今日姜望,修行到超越自我的全新境界,已然“真”通万法。过往所学,都达真源。随手一术一法,一剑一式,都已登峰造极。往后要走的路,已不在“术”上。 姜女侠对这次探险的兴趣,更多来自于色彩神秘的“善太息河”本身。无论此河产生何等变化,都是在丰富她的见闻,所见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新奇。修行的初旅,万事可爱。 相较于妹妹,姜真人当然是对【风后】更感兴趣。或者说,关于善太息河的所有传说里,只有涉及风后的那一件,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 其余传说哪怕走进现实,也都不过尔尔,乏善可陈。 以一缕残魂成就现世神祇的风后,其再证超脱的那一步,是神话时代开启的标志。但后来神话落幕,祂也再次陨落了。 这两证超脱两次陨落,最后终于烟消云散的传奇,在已知的历史中几乎仅此一桩。不免令人生起探究之心。 历史只记载了风后第一次战死的经过——祂在远古时代,为抵御妖族大军而死。 关于祂在神话时代落幕时,是如何以现世神祇之尊陨落,历史却空留迷雾。 神话时代已在近古,这时候人族已经雄踞现世两个大时代,正处在第三个大时代里。如风后这般两证超脱的无上强者,还能够因为什么而陨落呢? 超脱之战是姜望所不能理解的,就像陨仙林里,凰唯真和那位无名存在的战斗,好像被某种力量近乎无限地延展了,至今没个结果,悬而未决。 很多人都已经在记忆里消逝了这件事情。整個世界关于陨仙林里的那一战,都在模糊中淡去。 姜望作为真人,尚还记得,却也不能获知经过。 但捕捉世界的真相,也是真人的修行。他既然来到这善太息河,也想要追寻风后的轨迹。 仙龙法相静静看着身下的这片暗河,水中并无倒影, 哗啦啦~ 波涛荡开。 只有三指长的“得闻鱼”,一个倒栽,压身下沉,却惹出了巨大的动静。不断外扩的声纹,是“得闻鱼”的触须。 它极速下坠,往更深处探索,不断掠夺暗河水怪的声闻,两百丈,五百丈,一千丈…… …… 哗啦啦! 惊涛卷起。 黑衣的男子,站在惊涛之中,两手空空,平静迎接魔猿的注视。 此般风浪,此般平静与暴戾,真不好说谁更像魔。 “你想吞食魔念,想吞食更多,何妨直言?本君岂是铿吝之辈?”七恨魔君在狂澜之中缓步而行,其身随波涛起伏,始终面带微笑:“就怕你撑坏了肚子!” “嗬嗬嗬。”魔猿还是第一次观察魔界,通过血傀真魔的眼睛,察看这荒芜之境。他也是直至今日,才能直视七恨魔君,一时咧开了血盆大口:“怕甚么坏肚子,不过物竞天择。尔等吞石咽铁,俺也食仙嚼魔!” 就此一口吞下! 这一口,吞光食气,连天并海。 万顷海浪在齿缝间流出,倾落如瀑,那代表七恨魔君的魔念,已经被吞在肚中。 不多时,黑衣的魔君再次出现在海面,再次仰看魔猿。 他果如其言,要叫魔猿吃个饱腹。 魔猿虽是姜真人法相,性子却较本尊暴戾许多,也无二话,一口吞之! 七恨魔君再现,魔猿再吞。 如是五回。 在这无边无际的潜意识海洋,七恨魔君再一次出现了,步履从容,依然带笑:“如何?还吃不吃?” 魔猿做出满足的姿态,咧开嘴,用毛茸茸的大手拍了拍腹部,发出沉重的闷响:“彼辈过于肥腻,叫俺缓缓。”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共吞吃了七颗魔念,并没有立即将其消化,而是藏于腹中。 此时在这魔猿的体内,有一尊金赤白三色的三脚炉,其下烈焰熊熊,外壳铸有毕方神鸟的雕纹,它是神通三昧真火所凝聚的真形。 吞入腹中的七颗魔念,便在此炉中。 魔猿只是脾气暴躁,并不愚蠢,不将它们烧得明明白白,是绝不会真个嚼碎吃下的。 七恨魔君好像并不在意魔猿如何处置他的魔念,只微笑着问:“该撒的气也撒了,该解的怨也该解掉。既已饱腹,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聊聊了?” 魔猿鼻中喷出两道赤气,吭哧地道:“人魔不两立,咱们有甚好聊?” 七恨魔君悠然道:“你为天人,曾履天道,当知天地不仁!当知‘道’就在彼处,人魔妖鬼,其实无分。” 魔猿问道:“九年前你为何寻俺?” 七恨魔君笑了:“还真是路过!适逢其会,见猎心喜!” 魔猿又问:“为何杀俺?堂堂七恨魔君,竟对一内府修士动手,怕不是有失身份!” 七恨魔君哈哈大笑:“内府境界,生死关头,还能抵御《七恨魔功》,称得上少年英雄!彼之英雄,我之仇寇。灭杀仇寇于襁褓,正是魔君本分!你若为此记恨,本君忍俊不禁!” “尔为七恨魔君,不应不懂‘恨’字。”魔猿慨声道:“你与俺,可是有杀身之仇。叫俺岂能不怀恨?” “世上无人不可杀,世上无人不可杀我也!记得此句否?”七恨魔君跃身起来,飞至高空,与魔猿赤红色的眼睛平行:“今日本君若能杀你,自也杀你不手软。若能吞伱,也吞你不留情。但杀不得,吞不得,隔世太遥,望洋而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便聊聊合作呢?也免得这九年空等!于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恰巧本君可以帮你,本君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魔猿的眼中燃起烈焰,便这样盯着黑衣的魔君:“七恨魔君是怎样角色!神通盖世,恶名显彰。若要与虎谋皮,俺这心里……惴惴不安。” “何妨听听我怎么说?”七恨魔君十分淡然:“昔日内府,如今已得真我。昔日犹能读吾魔功而拒之,今日难道听不得条件?还是说,姜真人竟不再相信,自己能够做出捍卫本心的选择?昔日年少英雄,已经面目全非了?” “谁都在变,所有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在改变世界的道路上,难免被世界改变。”魔猿咧着嘴:“俺岂能例外?” “本君也确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以这副魔气滔天的姿态,与本君相见!”七恨魔君眼神莫名:“当初你那么坚决地推开《七恨魔功》,道心坚定,有不朽之色。本君一度以为,你会成为道德卫士、礼法标杆,是顽固得永远不知道变通的那种人。当时想,若早晚是茅坑里的臭石头,就先搦死在茅厕里好了。” “若真有道德之显化,礼法之真形,那也是俺尊敬的人。情愿奉经相敬!”魔猿洪声如鼓:“俺算什么道心不朽?不过是定不住的心猿,记得几分本分,忘却许多规训,不愿戴上枷锁。不敢太自由,不愿不自由!” 七恨魔君打量着他:“你这魔猿,有点意思!” 魔猿道:“俺看你,也如是!” 从前没有真正接触过,总以为魔君本貌也是青面獠牙,嚼吃心肝。是魔中之魔,纯粹的恶。但其实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强者,哪个没有经历许多故事,哪个不是波澜壮阔! 七恨魔君道:“既然两看不厌,何妨聊聊?” 魔猿一翻大手,十分豪迈:“聊聊!” 七恨魔君慢条斯理地道:“咱们之间若能谈及合作,首先第一条——你的血傀真魔保住了。本君过而不问,视如不见。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尽管自由。利用她尽可能多的了解魔界也好,在魔界尽量经营也罢。神霄在即,你这人族第一天骄,中流砥柱,是否也要多做准备呢?” 魔猿静看不语,血傀真魔保不保得住,他也早就做了保不住的打算。七恨魔君口中说可以视而不见,毕竟已经见到。还真能让宋婉溪窥见什么魔界真秘不成?就算看到了,他敢不敢信还是两说。 七恨魔君又道:“第二条——还是先前那句话,你对白骨尊神怀恨,但此獠可不好对付。你若想将其抹杀,本君可以帮你。” “要不然魔君先想办法杀了白骨尊神,俺们再来说合作的事情。”魔猿看着他:“如何?” “这个玩笑不好笑,有失水准。本君只能说,如果合作达成,抹杀白骨尊神这件事,马上可以进入具体的章程。”七恨魔君有条不紊地推动合作:“本君对祂,还是有些了解的。” 魔猿试探性地问道:“在入魔之前,魔君也是幽冥界的?” “这个问题虽然越界,你也尽管去猜。”七恨魔君无所谓地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来说第三条——你现在这头魔猿,魔气有了,魔性不足,纵然吃了本君的许多魔念,也永远无法抵达极境。因为你对‘魔’的理解,远远不够。本君可以帮你。这份助益,益于根本。你修行到了如今地步,是时候考虑绝巅道路。有本君的帮助,魔猿臻极,何愁不能跻身绝巅之林?” “这些条件听起来相当不错。为俺思虑得很是周详!”魔猿咧了咧嘴:“那你呢?堂堂七恨魔君,魔界至高主宰,你想要什么?俺两手空空,能给你什么?” 他摊开空空如也的一双手,明显是什么都不想给。 七恨魔君俊美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好像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被拒绝:“本君想要的,可能也是你想要的。” “哦?”魔猿咧嘴而笑,笑的时候比不笑更狰狞。 七恨魔君悠然道:“余北斗断魂峡斩血魔,迷界封镇血魔功,你都在场。那是命运长河的余波,命占的绝唱。你同余北斗是忘年之交,想必也愿他所愿。” 魔猿的呼吸一下子就重了,严肃了许多。 七恨魔君笑着道:“你没有猜错,就是你想的那样——魔祖归来是命占所见的穷途,魔祖归来更是无数魔族的愿景……但,本君不愿!”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三章 冥顽不成行 魔猿眼中的烈焰,焚烧了所有的情绪,但他的声音,还是有沉思的波澜:“但你是七恨魔君。” 七恨魔君听懂了这一句,不由笑道:“绝巅的位置,不过是你必然会抵达的风景。超脱的瑰丽,也是你有机会窥见的永恒。伱这人族第一天骄,又差到哪里去?今日畏我,我何尝不畏后生!这天下事,常有投鼠忌器,如履薄冰,进一步,退一步,自己斟酌便是。大道如青天,这‘七恨’之名,如何就令你不成行?” 魔猿瓮声道:“俺不信任自己的智慧,也不敢笃定自己的认知。俺现在觉得的好,也许藏着未来的坏,俺此刻见到的真,也许并不是长久的真。就如魔君所言,你当初登顶,自认别无选择,现在却觉得选错了——君乃盖代魔主,俺这冥顽后生,不免忌之惮之。” “也无妨!”七恨魔君大手一挥:“算上本君,八大魔君如今仅有其五,齐聚难得有期,归一不知何日。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再者说,真要阻止魔祖归来,你现在的实力也还不够,今天就算是你提供了一处静室,咱们提前沟通——” 他环顾左右:“这是个好地方,你知我知,天地不知。两仪大道,潜意成海,邹晦明也算是生不逢时!” 这八大魔君里的新晋至尊,总能聊到魔猿感兴趣的点。他不由得问道:“魔君还认识阴阳真圣?” “好了!”七恨魔君没有多聊的意思:“你尽可慢慢思考,只有一桩,本君与你说魔祖之事,你不可与他人言语。若不够自信,一定要找人商议。非绝巅不可言,因为绝巅之下,不能藏得此言。非绝对信任者不可言,因为红尘滚滚,有许多人魔心深种,你我都不能知。机事不密则害成,这道理你不会不懂。魔祖不会在意我的叛逆,反正祂归来之日,都会一并抹去,但你们却失去了这个机会——你可明白?” 魔猿挠了挠头:“说得恁多,但俺听着像是只有一句——魔君是要俺自个儿与你斗智斗勇?俺可没这自信!” 七恨魔君嗤笑一声,然后道:“魔祖之事,多一人知,就少一分成功可能。陨仙林里那一战,就是因为参与者太多,波澜万端,才叫那神秘存在抓到机会,拖延了战局。幻想成真的那一位,刚刚归来就投入超脱大战,虽然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却也无法遮掩万全——咱们既然现在就开始商量大事,不可不记前车之鉴。” 魔猿‘哈’了一声:“山海成真,从幻想归来。俺何德何能,与祂作比!” 七恨魔君道:“你我所谋,若能功成,何胜于祂!” “莫要画饼,俺已撑了!说到陨仙林里那一战,俺也实在好奇。那神秘存在究竟是哪位,又是怎么抓到的机会,现在战局如何——”魔猿沉吟道:“魔君给讲讲?” “魔猿儿,尊重一下我的魔君头衔。”七恨魔君冷笑两声:“我可不是你的私塾先生,不负责为你解惑。” “唉!”魔猿叹气:“俺要是知晓,俺愿意讲予魔君。有甚么了不得!” “魔意在现世,比你想象的扎根更深。人族绝巅虽多,本君也不知谁能可靠。万古大事,在你一念,你是拎得清的,本君不再强调了。”七恨魔君不欲纠缠,摆摆手便走:“那具血傀真魔,算是本君留给你的见面礼,予她自由。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通过她来联系我。” 魔猿法相乃心猿所化,是真源火界所形,本性冥顽,较本尊要跳脱得多。虽对七恨魔君十分警惕,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的合作也不敢贸然答应。但见得这黑衣魔君的身影将要淡去,又忍不住撩拨几句:“自古而今,哪有用不取主家之物做见面礼?尔辈魔界至尊,何能空手登门!俺还以为,魔君至少也会丢下几部魔功,叫俺先练着。” “魔猿。”七恨魔君回头看他,微微一笑:“魔功本君倒是敢丢,你敢拿吗?拿到手中,可敢练吗?” 魔猿摇动山岳般的大手:“玩笑,玩笑!魔君怀宝自珍罢!后会有期!” 七恨魔君抬步欲走,但又想起什么:“倒是有一部魔功,如今无遮无掩,玄机自在,不知魔猿是否感兴趣?” 魔猿定了一下,晃悠着如山的魔躯:“魔君说的,可是《苦海永沦欲魔功》?” “你怎好说你不聪明!”七恨魔君笑看着他:“正是此功!在被《七恨魔功》替代之后,它正在失去不朽之性。你若毁之,是彼辈人族大功德。你若解之,或能把握魔祖命门!” 魔猿一时不语。 “看看!”七恨魔君哂然:“当日见你,年方十九,区区内府,敢拒本君。今日再见,几近而立,登临极真,却是谨小慎微过了分。果然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待魔猿说话,他随手掷出一物:“这线索予你——若不要,毁之也可。若用得上,便去寻它。且自便吧!” 他倒是极干脆地消失了。 只留下一件非金非玉非铁非木的镇纸,虚悬在空中,散发着隐隐的魔气。兽钮为卧龙之形,雕工甚是细腻,灵动如生。 魔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索性一招手,再次聚出一座三昧真炉,将这件据说藏着《苦海永沦欲魔功》线索的龙钮镇纸,扔进炉中。 火焰并不烧它,只烧它所沾染的空间。 七恨魔君说他已经很强大,不必再谨小慎微。但正是已经变得如此强大了,才知天高地厚,才能感受得到七恨魔君的强—— 曾经因为在内府境就抗拒了魔功,他也未尝没有生出过小觑之心,想着魔君也不过如此,恐怕很快就能超越。就像蚂蚁扛住了一根人类的头发,竟以为人类重量只是这般。 但那种认知,是何等浅薄啊。 魔猿静思一阵,将七恨魔君的提议暂且搁置,就像那件镇纸在炉中。却是抬起山峰般的指头,轻轻一弹。 一缕魔气倏然弹出,循着七恨魔君离开的幻迹而去。 无边镜海,顿开涟漪。 …… 在万界荒墓之中,有着血色凤眸的宋婉溪,只是往外走了一步,便将琉璃棺踩回墓地。铁一样的泥土,沉重的黑墓,无字的碑。 她那血琉璃般的眼睛,长期没有情绪反馈,像是两扇嵌得正好的琉璃窗。此刻像是推窗来——从中跃出一缕魔气,好似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飞向远穹。 血琉璃般的眼睛,这时才灵动几分。 “他我”已去,“自我”归来。 她不言不语地转了个身,朝着那缕魔气相反的方向走。 威压一世的七恨魔君已经离开了,傀主也只叫她自由探索,没有留下任何具体的命令。她的生命和自由,都暂时回归。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观察这个荒凉的世界。 魔不是没有情绪的。 但她此刻的确没有什么情绪可言。 她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自己作为魔的情感,只拥有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过去的情感不复存在,现在的感受只有荒寂。 往哪边看都是铁锈色的天空,黑铁般的大地,前后左右,似无不同。真是个看不到希望的地方呢。 她顺手折了一根棘铁枝,很是随意地将如瀑青丝挽住。 且往前走吧,遇到什么,就经历什么。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四章 寻亲觅故 那疾驰如箭的魔气,与血傀真魔相背而走,穿梭在铁色的天空。 远处那群堆叠在一起嚼吃星辰残骸的魔物,已经从尖山降成了矮山。 魔界总是暗沉的,仿佛空气都负重。 这缕魔气却在空中轻盈地跳跃,灵动如飞鸟,倏忽几折,以尾迹为线,描绘成一副复杂玄秘的北斗星图。 魔气勾勒的图案,在这魔界天穹,几乎与四周暗色混为一体,难以看清详貌。 它像是一张舒展开的图纸,在空中自由的飘荡。 就在下一刻,变化发生了。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拿起这张星图,随意地抖了一下—— 哗。 好似纸张晃动的、极轻极微小的声音。 当这个声音坠落,纸上的图案却立起,星图变幻成暗雾,原地竖起了一扇刻印宇宙群星的古老门户。 为了贴合魔界环境,它并不璀璨,不显耀光。 仍然是魔气所勾勒的暗色,但也有黯淡的星辰,在门户正中的椭圆刻印里漫游不定。 如今的整个魔界,很可能只有一位存在能够认出它来。 此即上古龙皇元鸿氏所传,乃星图玄构古法所创造的“宇宙众妙之门”。 当初为了骗得姜望入局,老龙敖馗痛下血本,将这门上古秘法献上。 凭借这星图玄构之法,姜真人后来行走万界,再未有迷途之惑。 而于此刻,凭一缕魔气,即能在魔界寻亲觅故—— 在某处鬼气森森的国度,一座以黑色为主色调,屋脊如剑刺、飞檐如倒钩,风格狰狞冷厉的宫殿群中。 有一扇同法所构、但风格更显古老的宇宙众妙之门,忽然出现在主殿穹顶。曾经的金黄已变为玄黑,少了些高贵、多了些威严。 就连门框龙纹,也似刀斧。 这扇门户,被隔空叩响。 于是张开一道缝隙,挤进来一缕声音。 “哗”~ 那极轻极微小的如硬宣纸抖开的短促音节,在这一刻有了十分复杂的体现—— “敖馗老儿!搬了新家,住得还习惯吗?也不知道给你的前房东请安!” 靠坐在幽森王座之上,龙首人身、骨刺狰狞的鬼龙魔君,倏然眼皮一抬,似从午憩中醒来。 那恐怖的威压如山倒悬,殿中鬼气更是狂涌奔流,好似啸海。 候在殿中听宣的各路真魔,一时纷纷跪倒,不敢发出声音。 自道历三九二二年在浮陆世界一别,已经六年过去了。 天知道这六年时间,魔界至尊鬼龙魔君,有多么地想念姜小友。 当初正是靠姜小友的临门一脚,他才从玉衡星君的竞争中败退,可喜可贺的输掉了千年之局。这份恩情,比山高,比海深。 他和小姜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三年,在漫长的生命里似乎短暂得不值一提。但这三年的时间,是完全没有自由的三年,是卑躬屈膝、饱受屈辱的三年,是天天被锁在地牢里、被不断抽取力量的三年! 好吧,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 他敖馗大人一生风风雨雨,什么波澜没有经历过? 真正恐怖的是,他在这段经历里,几乎完全看不到脱身的希望,只能靠漫长的生命苦熬,期待房东放松警惕的那一天。然而小姜房东修行的速度,就跟这王八蛋的身法一样,那叫一个快!不止一日千里! 眼瞅着内府、外楼、神临不断拔升,一天一个花样,就像看到那斩首的铡刀飞快拉近。死期至矣! 这种等待死亡的过程,比死亡本身更难熬,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如此算来,他跟姜小友也相处千年了! 不把姓姜的抓回来关一千年,天天威逼恐吓,拳打脚踢,何消此恨? 但敖馗也知晓,这件事情几乎已经不可能——哪怕他如今已贵为魔界至尊存在,是掌握了《山河破碎龙魔功》的魔界第五尊,名列八大魔君之一。 他已经分享魔族至高权柄,在魔界几乎无所不能,手却伸不到现世去。 小姜毕竟是人族第一天骄,是在他亲眼见证下,创造一個个修行历史,摘取一个个荣勋,走到后来的高度。他太知道这样一个天骄的分量,他是绝对没有偷擒此贼的机会的。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小姜又成就了“天人”…… 进一步就超脱有望了,还偷捉个屁? 只能在心里幻想幻想,过个干瘾。 他敖某身在魔界,心在沧海,耳听八方宇宙,眼睛一直在关注现世,尤其从不错过小姜的消息——那惹祸精动辄搅起风云,引得天下汹涌,就算想要错过,也不是很容易。 在殿中听到熟悉声音的时候,敖馗一度以为是错觉,是太过想念所产生的恍惚。 但星图玄构古法的触动,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正是他背弃龙族誓约所泄露出去的传承。确实是那个声音,确实是那个人! “魔君……”龙渊魔域最强的那位真魔,跪伏在地上试探性地发问。 “无妨。”敖馗摆了摆手,龙须轻轻摇动:“有一个老朋友。我好像听到了他的招呼……还是那么没礼貌。” 这样说着,稍稍振奋精神,通过“宇宙众妙之门”,热烈地传回一道声音—— “姜小友?孤想死你了!你现今身在何处?孤当备仙肴为宴,用雾女佐酒,以八骏拉车,接你来魔宫作客!罢了,速速报予地址,孤亲自去接你!” …… …… 咚! 鬼面蛙身的水怪跌落水面,泛起的涟漪才扩开一点,便骤然消失。水怪身上的雷光,也深陷在潜流之中,不能再被看到。 像是有一块无形的抹布,抹平了水波的皱痕。 善太息河的河水,自有其复杂诡异之处,不很太平。 “哥。”姜安安怕惊扰了已经睡着的叶青雨,特意传音过来:“像刚刚那种情况,飞仙雷之后应该接什么法术?七玄雷光好像有点浪费。” 她能够意识到力量的浪费,已经是在真正认识战斗。 姜望感受着船桨与河水的对抗,随口道:“飞仙雷已经够了,不需要接什么。” “一道飞仙雷之后,我看刚才那头水怪还活蹦乱跳呀。”姜安安不太理解:“我也对准了要害。” 姜望不答反问:“我教你的声闻仙态你掌握了吗?” “嗐。”听课的时候姜安安还是很认真,暂时按住了金玉罗盘,不是很好意思:“那个有点难。” “那个确实不容易,我当初也修炼了很久。”姜望道:“但掌握声音,对战斗的帮助是很大的,不止是能帮你争夺知见的优势、主场的优势,还能做到更多。比如这样——” 他随手一指,一道飞仙雷如惊鸿掠水,恰恰巧巧落在一头钻出水面的水怪头上。也不见太大的动静,那水怪便抽搐着沉底。 “同样的道元,同样的速度,看出什么不一样了吗?”姜望问。 姜安安所修的瞳术,是叶凌霄所传的《灵霄劫眸》,当然她现在还远未修成,达不到“抬眼即劫”。但洞察战场,还是很有用处的。 “伱利用了雷音。”姜安安敛去了眸中的雷光,眼睛乌亮有神:“声音与雷光并行,加速切割水怪的防御,将飞仙雷的伤害扩大了——但在不干扰原有的法术情况下,精准地拨动声音还要彼此配合,这可需要很高的控制技巧呀……” 姜望笑了笑:“多练习。” 姜安安顿了一下。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她姜安安的哥哥是盖世天骄,好像什么剑法道术都是一看就会,一学就精,好像生下来就有无敌之姿。但从小到大她都知道,哥哥是怎样成为哥哥的。 “我想先练点你不会的呢,卦算堪舆什么的。”姜安安低头道:“打架我又帮不到你的。” “怎么帮不到?”姜望咧着嘴道:“你喊一声哥,我就斗志满满,一骑当千了。拳打重玄风华,脚踢斗氏小儿,全都不在话下。” 姜安安忍不住笑了,又撇了撇嘴:“拿话去哄青雨姐吧,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她最近是不是很累?”姜望若有所思。 “才知道?”姜安安白了他一眼:“她哪里喜欢算账呀!平时云雀叫几声她都嫌吵闹,恨不得整天一个人待着。开客栈做生意、跟很多人打交道,这种繁琐又吵闹的事情,青雨姐最讨厌了。” 她又很深沉地叹了口气:“但是修行嘛,没办法。” 姜望有些好笑:“你又懂了。” “我怎么不懂?”姜安安不服气:“就像我觉得临字帖很辛苦,我还是会临很多字帖的。我很容易累着但我也会一遍遍练习飞仙雷的。下次见到我,就是‘妙音飞仙雷’!” “先掌握声闻仙态,事半功倍。”姜望抬指敲了敲耳朵:“你要是对声音的掌控足够,就能更精准把握战局,知道什么程度的力量能击杀目标。而不是像现在只有一个大概的感觉,感觉多了,感觉少了,感觉浪费了……感觉可没那么准。所谓战斗直觉应该是千万次锤炼后对胜利的感知,所谓的战斗判断,要建立在充分的知见上。” “我的哥哥欸。”姜安安扶额而叹:“关心我们,你就偶尔蹦个一句两句。讲起修行,你倒是长篇大论不重样。” 姜望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 “道途漫长,我不想一个人走。” 鸿冢之峰,自古险绝。在西境名山之中,位次颇前。 此刻山巅有一人,临崖而立。 他右手抓着一段布条,正慢慢地缠着左手,并没有见得他如何用力,但这动作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万钧投石车,正缓慢地转动着绞索。 极致的力量感! 他的皮肤之下,筋肉之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根本不能被这具传奇体魄容纳,故而如气如雾,不断外溢。 纯粹的力量,竟能有实质性的外显。 所以他并不雄壮的身形站在那里,却比山峰更巍峨。 “我曾经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这个男人说:“我希望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希望走千里万里,在千年万年之后,身边还有他们在。我很认真地教他们修炼,但他们志不在武道。我真希望跟他们一起走,但我明白,我们早晚要分别。我不是一个看不透的人,但我离开秦国之后,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他们,你明白么?” 大秦帝国干戈军的统帅,当世真人王肇,就站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留短须,披明光甲,身姿昂扬,一看就是个很骄傲的人。但是在王骜面前,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傲慢的。 武道是新路,武道的积累远远不如修行主流。越是到高阶,手段越是相对匮乏,样样都需要自己摸索。尤其是像王骜这种走在武道最前沿的人,根本没人可以请教,每一步都是在大雾之中走高崖,为天下人探路。 而走在主流修行路上的强者,随便一道秘法,都是千锤百炼、经过时光冲刷的。 然而王骜以独自开拓道路的武道真人身份,多次展示当世最顶级的洞真表现力,赫然是“天下第一真”这个名头,最有力的争夺者! 甚至于曾经沉都真君危寻布局沧海,趁皋皆托举海族、不得挪身之际,纠集一群真君偷入沧海深处,斩下半根龙角,王骜也参与其中。 他是其中唯一一个真人! 虽然彼时皋皆身负族群、不能挪身,虽然皋皆要提防有可能垂钓的钓龙客……王骜的力量,也足以彰显。 王肇当然是大秦帝国青壮派的代表,西境名将此时却也只是认真地回答:“大概明白。” 一个简易的拳套,就这样用一段布条完成了。王骜开始缠另一只手,慢慢地说道:“孙横比我看得通透。他知道早晚要分别,晚不如早,他就提前选择离开。他说他能力有限,不救天下了,他回去救老家——” 孙横是谁? 王肇不认得。 但他想,能被王骜这样提及,必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窦月眉也跟他走了。”王骜说。 王肇于是知道,孙横和窦月眉,就是王骜口中,曾经最要好的两个朋友。他以为这个故事还有后续,但王骜不讲了。 人生常有短旅,很多时候走了两步,就知不必再继续。 “我这一生舍弃太多,唯余武道在我脚下。”王骜道:“这些天我用双脚丈量故乡,总觉得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了结。” 王肇问道:“怎么了结?” “我亦生于王氏,虽然是旁支。小时候过得还算幸福,虽然家贫。后来……一切都没有了。”手上的白色布条,也像记忆的丝线,缠了一道又一道。 王骜的身后是朝阳,朝阳初起,在层云之中,将它的金辉晕开。 “具体的经过你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是非对错我不想再说。那件事情是跟你没有太大关系的。也大概不是你那个已经战死沙场的父亲的主观意愿。有时候巨兽一个无意间的翻身,就会碾死许多花草和爬虫。” “但我家确实在那个翻身里,被碾成了废墟。” 王骜抬眼看着王肇,问道:“被碾碎在泥土里、轻微得不能被感受到的反抗,今天应该可以被看到吧?” “当然。”王肇说道:“今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到它。” 王骜终于缠好了他的一双手:“我实在是很强大,不得不稍微压制一下自己。不然一不小心就跳上去了。上方到底是青天大道,还是万丈深渊,我还没有看清楚——” “接我一拳吧,王肇。” “接下了,两清。” “接不下,两清。”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五章 有幸同行 叮铃铃~ 孙小蛮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举起手来,轻轻摇晃她腕上的小锤。 那声音十分清脆,好像父亲在举着她的小手,在晃动中敲击童年。 她躺在三山城仅剩的那座山峰上,躺在山顶。架着二郎腿,一只手枕着后脑勺,一只手高举,迎着天光,时不时地摇两下。 她也眯着眼睛看天光。 城里正是喧嚣的时候,山上有她,也会热闹一些。 以她如今的实力,窦月眉悄悄跟上山来,当然瞒不过她的感知。 但她并不说话,等着自己倔强的母亲。 大概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推不倒的山。她走得越远,越知道困住母亲的是什么。 “把你的二郎腿放下来!”窦月眉爬上山头就发作:“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孙小蛮撇撇嘴,赤足在空中一转,轻盈地弹起身来,就势改为盘坐。 窦月眉在她旁边坐下来了,语言攻势还未停止,甚至开始上手:“你看看你穿的什么?好歹穿条裙子呢!天天上面一件短褂, “女孩是什么样?”孙小蛮晃晃悠悠地笑:“一定要长发披肩,长裙飘飘,绣花鞋,玉坠子,温柔贤惠,素手做羹汤?” “做羹汤……倒也不必。”窦月眉自己也不太会做饭,自然不同意这一条。“总之你多少拾掇一下自己吧?也是大姑娘了,该知道爱美,成天还像个小孩子。” 孙小蛮摇头晃脑:“我从小就这样,你现在才看不惯呀?” “女大十八变,一年一个样子。”窦月眉瞧着自己的女儿:“你倒像是定住了。” 孙小蛮摇头道:“变不得,变不得。” 窦月眉柳眉倒竖:“怎么变不得?” “我太优秀,太早修成武道二十一重天啦,气血练出神性,已然青春不老——长不高咯。”孙小蛮低头看了一眼,嘿嘿嘿地笑:“也长不大。” 窦月眉不相信:“以武夫对肉身的掌控,想长高一点,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变动血肉骨骼,却也不是难事,但总归不是本来样子,影响战斗。”孙小蛮高举她看起来并不很有威慑力的拳头,很有信念感地道:“我辈武夫,拳头硬是唯一真理!” “杀千刀的,王骜都教了你什么。”窦月眉扶额哀叹:“你们一個胖一个小,老娘的花容月貌,竟然继承不下去……真是人间憾事!” “笑颜减减肥兴许能成——”孙小蛮随口接话:“笑颜呢?” 提到孙笑颜,窦月眉更头疼:“在家搞发明呢。他要发明一门以吃为主的道术,吃的越多,长得越胖,越有力气。” 孙小蛮竖起大拇指:“有志气。” 窦月眉将她的大拇指抓住,按了下去,笑眼问道:“小蛮,伱现在有没有交什么朋友啊?” “当然咯!”孙小蛮大大咧咧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多个朋友多条路。回头你要揍谁,我打个招呼的事!” 窦月眉往近凑了凑,声音也压低了点:“我是问,比较好的朋友。” “都比较好啊!”孙小蛮爽快地道。 “你个死丫头,给我装傻。”窦月眉拿手指头戳她。 孙小蛮并不挪位,但扭身一躲。 窦月眉继续戳。 到最后手指头都戳出幻影来了,也都被一一躲开。 孙小蛮躲得十分轻松,笑着道:“怎么突然问这些?” 窦月眉气呼呼地停了手:“大过年的,不都在问这些吗?” “您可是超凡修士。”孙小蛮道:“得脱俗呀!” 窦月眉道:“我可不住在山中,我在城里。家家户户都悬灯笼,挂桃符呢。天天早上鞭炮响。” “呼。”孙小蛮吹了一口气,那口气冲上天空,化为白虹,又绽开似烟花雨:“又过年了。” 以前每次过年,她都会来竖笔峰脚下,也不做什么,就晃悠两圈。今年倒是上了山顶。那块碑石……那块碑石,她绕着走,她不靠近。 玉衡峰倒了,飞来峰飞了,其实都还好。竖笔峰还在就还好。 唯独竖笔峰,绝不能叫任何人移走。 她在山上留下自己的拳印呢。 时光荏苒,她虽然没有长得很高大,但已经是个拳头很硬的人。 窦月眉忽然道:“其实小胖子没有在搞发明。小胖子他在被窝里哭鼻子呢。” 孙小蛮本来想笑一句真没用,但是没笑出来便只皱了皱鼻子。 窦月眉看起来倒是平静,语气也轻快:“上次听你提到姜望,你们现在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啊。平时不联系,遇到了就喝个酒。”孙小蛮道:“都是哥们儿!” 窦月眉轻‘哼’一声,也皱鼻子:“你那个死鬼老爹和我,还有你师父,最早也都是哥们儿。” 孙小蛮当即道:“那你跟我师父也能凑合!” “没大没小。”窦月眉轻轻打了她一下:“你爹在旁边听着呢,他是个拿醋当水喝的,当心爬出来揍你。” “才不会呢,他最疼我了。”孙小蛮晃了晃手链,又顿了一会儿,才道:“我爹肯定希望你开心。” 窦月眉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不开心?我跟你爹之间的快乐,够我回味余生。” “哎哟。”孙小蛮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听着牙酸。” 窦月眉又道:“娘跟你说点正事——你往后如果要找道侣,记得要找修行天赋跟你匹配的。毕竟修行这种事情,终要自求,很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道侣老去,那滋味可不好受。老娘这才守了几年寡呀,白发也多了,皱纹也多了……好在人生不算长,只有几十年光景。” 孙小蛮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窦月眉止住了作为家长的滔滔不绝:“你这是什么眼神?老娘不喜欢,收回去。” 孙小蛮瞬间收回泪光,眼睛亮晶晶:“老窦,你可一点都不老,还是很漂亮!” “你这孩子。”窦月眉又打了她一下:“出门在外,不能太实在了,知道吗?容易叫人骗!” “娘欸。”孙小蛮瞧着她:“我爹的修行天赋应该比不上你吧?你怎么自己找的跟教我的不一样呢?” 窦月眉抬手又是一下:“这就叫经验教训!知道不?” 孙小蛮频频挨打,却只是扭头看着山外:“我师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师父是怎么说的?”窦月眉问。 孙小蛮道:“我师父说,他曾经问过你——如果注定不能天长地久,那‘开始’是否拥有意义?” “我是怎么回答的呢?”窦月眉双手抱膝,把脸贴在膝盖上。 孙小蛮道:“你说——有幸同行,比天长地久重要。” 窦月眉弯起嘴角,笑了。 那笑容实在漂亮。 …… …… 当今之世,号称天下武道前三的,一共有五人。都是卡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境界,进一步就能轰出绝巅,正式为武立道,开辟新天。 除了王骜是几无争议的第一人,剩下四人难分高下。 他们分别是魏国大将军吴询、荆国右护军射声大都督曹玉衔、景国晋王孙姬景禄、墨家真人舒惟钧。 其中吴询的实力可能有更多人认可,再加上他在魏国大兴武道,整训武卒,是旗帜人物,于武道上的贡献,确实是紧追王骜之后。 曹玉衔贵为荆国十三军的兵主之一,霸国一方诸侯,却是非常低调的一个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起门来练拳。整个射声府,也是荆国诸境里不太有存在感的地方。 甚至于先前在西扩战争里,曹玉衔亲自挂帅,打个高国都蹑手蹑脚,好像生怕惊动了谁,或者不小心把什么碾碎。 他的用兵风格用黄弗的话来说——“就像小偷进门”。 黄弗不止嘴上这么说,公文上都这么写——“吾观曹玉衔用兵,如梁上君子。” 但要说到个人武力,论及阵前斗将,或强者放对,曹玉衔的风格却很是刚猛。其自创的三十六路碎玉拳,轰遍北境,号称“只为玉碎”。 这也是当今时代,武道至高拳典之一。 在所有的武道宗师里面,晋王孙姬景禄是最特殊的一个。 其他几个武道宗师,要么是小时候家里环境不太好,选择不多,如王骜。要么是自小家教严格、治家如治军,在鞭子底下长大,如曹玉衔。总之从小就磨砺出过人的意志,靠自己的韧性和努力,轰出一片全新的天地。 独他姬景禄是锦衣玉食惯了,出身显赫,自小众星捧月。却放着堂皇大道不走,奢靡生活不过,选择直面荆棘,践行武道。 要知道,景国是最能代表主流的国家,道门也是最能代表主流修行体系的山门。武道这种“另辟蹊径”的选择,是不太能被一些老古董认可的。 当然,他是晋王姬玄贞的孙子,他有资格做任何选择。他也用当世武道最前列的力量,证明了他的选择。 在景国皇室宗亲中,晋王府毫无疑问是实力最强的一支。 晋王姬玄贞乃帝室真君,实力强横,镇压天下多少年。晋王孙姬景禄是武道得真,眺望绝巅,有机会一步登天。 景禄景禄,世食景之禄也。 姬景禄生下来就担负着使命,有人说他对武道并不虔诚,他修武只是景国帝室对修行未来的有意押注。也有人说,堂堂晋王孙,弃道修武,是景国皇室对道门的试探。 但无论如何,天下武人排序,他永远坐有一席。 “天下武道前三”里的最后一个,是墨家的舒惟钧。 他是典型的苦修派,最守旧的墨家门徒,以墨家祖师之规训,为人生信条。钱晋华骂他“石疙瘩”、“绣铁块”,说他应该撞死在牌坊上。 但偏偏又是他,在“善假外物”,善用机关傀儡、甚至常用机关改造肉身的墨家,什么外物都不借用,砥足苦修,把自己的肉身探索至如此地步,身登天下武道修士之绝顶。 武道的广阔前景是可以想象的。 现在只是最后一步还未突破。 前方迷雾之中,已经填进去许多武道真人,尚不知还需要填多少。 真要说“下注”,其实天下习武者已经不在少数。六大霸国里,只有齐国没有武道真人。毕竟是最晚成就霸国的,在底蕴上有所欠缺。当今齐天子登基也才六十四年,便是想要押注武道,六十四年的时间,用有限的人才去填一个武道真人,并不那么容易出来。 更别说要走到最前面与王骜去争。 在现今这个时间段,能争武道最后一步的,也就王骜、吴询、曹玉衔、姬景禄、舒惟钧这五人。 天下称“大宗师”的,都是在某一方面学问上有卓越的建树。修为上并不明确言及,但也都默认是绝巅。毕竟未将道途走至穷途,如何能称宗述道,为天下师? 但这五人都未走出最后一步,也都被称为武道宗师,的确是在武道上已经登峰造极,自开源流。 若非前面无路,都是可以一念即成的。 …… 自“凤鸣天绝”之后,钜城就再也没有离开。 新任钜子鲁懋观,一改“钜城不落”的传统几乎将钜城锚定在天绝峰,让墨家在现世产生了一个固定的门户,也将历来机密的墨家核心,裸露在世人的注视中。 这是一种态度,墨家要直面一切,对的错的,过去的,将来的。 除夕当夜,在墨家内部的“尚同”会议上,鲁懋观正式提出“正本清源”—— 他要彻底清洗“钱墨”思想的流毒,重新树立墨家的精神,重塑墨徒的追求。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鲁懋观站在铁架子上说话。旁边就是一个三十三丈高的大铁炉,其间不知在锻烧着什么,灼人的热浪一波波外涌。 符文玄铁所铸的架桥,便是环绕着大铁炉的腰部铺开,四通八达,绵延至视线不能及的远处。 总计一千两百九十六个大铁炉,堆成墨徒口中被称为“炉森”的地下空间。 它当然是钜城生产力的体现,也是钜城内部大部分机关的驱力来源。 在炉森的最底下,烧红的铁水静静流淌。这片铁海十分安宁。 以鲁懋观所立之处为中心,“炉森”之中散落着许多身影,一共九尊,或站或坐或虚悬空中,或傀儡代行,或只有投影。 墨家的“尚同”会议,参与者都是墨家内部所尚之“贤”,是谓“墨贤”也。 所以倒也没有什么森严的等级规矩,只是“尚同”会议之后,所有人都必须要严格地执行。 自钱晋华上任以来,新墨旧墨冲突愈演愈烈,这“尚同”会议已经很少召开了。 鲁懋观像一位勤勤恳恳的老农,远多过于像一位显学圣地的首领,但是他站在那里,又给人一种大家长般的踏实感和信赖感。 “钱晋华虽死,但钱晋华所代表的‘钱墨’,不会轻易地随他一起离开。‘钱墨’之所以扩张迅速,之所以得到许多墨徒认可,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应运而生。是过去墨家在困境中求变的出口,是很多墨徒想要改变现状的表现。” 他说话的方式很质朴,用词也很直白简单:“我们要改变,但不能说在否定‘钱墨’的同时,又不知道未来该往哪里走。又或者说,给出一个更错误的选择。我们要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打破困境的方式。”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六章 炉森铁河 墨家的困境,追根溯源,还是要联系到墨家祖师的陨落。 这位中古时代成道的伟大存在,比儒祖、法祖要晚一个时代。祂所开创的学说,一度遍传天下、势压儒法,在诸圣时代达到巅峰,曾有“十书七墨”之说。 时至如今,也深刻影响着人族的生活。 纵是不为墨徒者,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墨家的思想,懂得墨家的伟大。 没有人知道墨家祖师是怎么陨落的,那至今是一个谜团。只是突然有一天,人们再也感受不到祂的力量。 祂的思想还在阐发,祂的智慧还在传承,祂的精神还被仰望。 但祂已经不存在。 那已经是道历新启之前的事情了。但墨家祖师具体陨落在何时,一直还没有一个确定答案,或许墨家自己也不清楚……总归是在近古时代发生,在诸圣时代之后,一真时代之前。 墨家一直隐藏这个消息,直至道历新启之时,再也隐藏不住。 在那场几乎寂灭诸天万界的大战里,墨家祖师都未现身,无法捍卫祂的思想,不能保护祂的传承,不可承担责任,也终于被确定了死讯。 作为当代显学,穷工于天下的墨家,竟无超脱强者镇压气运。 名为《昊天高上末劫之盟》的超脱共约,在一定程度上是保护了墨家的。 道历新启,国家体制大兴,龙蛇起陆,枭雄辈出,钜城隐而不出……墨家几乎未有感受太具体的外部风雨。 但哪怕剥离外界的影响,失去定海神针,失去一锤定音的意志,于一个显学来说,其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墨家学说从中古时代发源,历经中古、近古两个大时代,一直到如今,墨家内部也早就出现了很多不同的派别。 在好的时候,是“学术方向不同”、“万紫千红总是春”。 在坏的时候,就是分歧。 墨家无超脱最直观的后果是什么? 是内部许多不同思想都抬头,是外部的压力一下子被清晰感知。 重压之下,很简单就分崩离析。 这也是现在许多墨徒陷入剧烈的思想冲突,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核心原因。连墨家最上层,参与“尚同”会议的这些人,在很多时候也都是茫然的。 作为墨家最顶层的人物,他们当然相信自己的正确,但有些时候,好像别人也是正确的,可路却从此分岔了。 饶宪孙所主导的“启神计划”的失败,就是彻底引爆墨家内部矛盾的“溃山之子”,是公认的“恶手”。 墨家当时都已经在分裂的边缘了,饶宪孙以死谢罪,继任钜子钱晋华大幅度转向,“钱墨”应势而生,才将将维持住局势。 彼时停摆“千机会”,正是为了隐藏内部矛盾,弥合裂隙。关起门来自我消化,而后就是长达数百年的动荡与经营。 架桥底下是铁水流动的湖泊,穹顶是蒸汽结成的云。 “炉森”自有其粗犷的风景。 空中有一只木鸢,做工十分粗糙,瞧来歪歪扭扭,像是那种刚刚接触墨家机关术的稚童的作品。于此时发出声音—— “现在说洗尽‘钱墨’流毒,我倒是可以理解。但前路该如何走?恕我直言,钜子,您不该是提出问题的人,您应该是解决问题、拿出具体方法的人。” 一个寸发的、身形很是健美的女人,穿着一身看不出材质但非常利落的格斗服,坐在铁架上,马靴垂对铁河,声音有些冷硬:“钜子不是已经说了么?‘正本清源’,回归墨家核心精神。” 木鸢继续发出声音:“不要给我说精神,说方向,说那些大而化之的东西。我来这里参会,不是为了听你们务虚的。米夷,我要的是具体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距离木鸢不远,有一道在铁架上来来回回如钟摆般的身影,那是某位墨贤隔世而降的投影,于此时道:“我们难得聚在一起,要说有意义的话,做有意义的事情。钱钜子也可以说‘君子驭器,人人如龙’,具体是怎么做的呢?最后呢?” “良杞、明翌,两位都是我的前辈。墨家重矩,钜子高于一切,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加敬语了。”鲁懋观开口说话:“两位的意思我明白。现在我们正是要把具体的方略拿出来讨论。只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建立共识。在一定的共识之下,同心协力,才有解决问题的可能。” “共识是什么?全盘否定‘钱墨’?”名为‘明翌’的墨贤投影道:“千机楼还开不开?各地的商业渠道还要不要?生意还做不做?那些最耗钱的机关术还投入吗?” 鲁懋观面色凝苦,有岁月赋予的沉毅,老农似的轻抚大铁炉的外壁,像是抚摸他的庄稼:“开,为什么不开?生意做得好,为什么不做?其实很简单,错的反对,对的保留,我们墨家一直是这样求实的。我不会否定钱晋华的所有。” 明翌道:“钜子说不会否定钱晋华的所有,但受最苛刻的指责。” 鲁懋观看着他:“你是觉得矫枉过正吗?” 明翌反问:“钜子觉得呢?” “矫枉必须过正!”米夷出声道:“不如此不足以打散‘钱墨’之心。我们拖到今天才来召开这尚同会议,不也是想多看看钜城在冲突下的变化吗?” 她随手取出一根铁条,将它压得拱起:“我们把铁条弯到这个程度,正是给它留下回弹的余地。” 然后一松手,铁条瞬间绷直。 明翌的投影有些模糊,但他的声音很清晰:“当你说出‘矫枉必须过正’这句话,伱不会只是把铁条弯到微微拱起的程度。你这句话传到 米夷道:“反之亦然!当你觉得贡献可以掩盖错误,那些错误就永远不会被正视,只会在往后的时间里,愈演愈烈。这根铁条永远也直不起来。” 眼瞅着这两位的讨论有趋向激烈的架势,代表墨贤‘良杞’的木鸢,换了一副语气:“看来两位有‘矫枉’的共识,只是在程度上有争议。但要我说,米夷只是‘激烈’,还远远够不上极端。如果舒惟钧在这里,听到钜子不肯否定钱晋华的全部,说不定转身就走。” 墨家太古老了。万万载的时光冲刷太多支流,哪怕同为“旧墨”,内部也有不同。 如果说鲁懋观是“崇古”,舒惟钧就是“泥古”。那是个事事都要因循墨家最初规矩,不容许有一丁点改变的人。 “尚同”会议的参会人数,一般都是十一人。 钱晋华死了,鲁懋观替为钜子。鲁懋观原来的席位,也有其他人顶上。但之所以现在还是缺席一个,少的正是舒惟钧。 舒惟钧常年不在钜城,甚至不在现世。他行走在诸天万界,身体力行,砥砺武道,传播墨家的思想。 在钱晋华当上钜子、推行‘钱墨’之后,他拒绝再跟钜城联系,是一位性格非常鲜明的武道宗师。 鲁懋观慢慢地说道:“舒惟钧有舒惟钧的想法,良杞有良杞的想法,鲁懋观有鲁懋观的想法。分歧一定会产生,但最后我们还是要团结往前走,这正是‘尚同’的意义。” “他不来,就等于同意所有。”有着铁一样的黑亮肤色的米夷说道。 “现在好像都反对钱晋华了,似乎他什么都不是,但是当初支持他的人也不少。我有时也感到很困惑。不如直接说共识吧。”架桥的远端,一个钢铁所铸的人形走近了,铁靴和铁架碰撞,是铁和铁的交响。 他的声音也是真正的钢铁之声,分不清性别:“我们的确需要统一一下观点。” 鲁懋观道:“既然栾公都这么说了——这次会议的主题,是‘正本清源’。钱晋华的确扭转了钜城的财务窘境,这一点不可否认。但‘钱墨’思想蔓延带来的问题,我们也不可忽略。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们正在失去自己,如人们所言变成一个纯粹的商会组织。” 他面上的皱纹里满是真挚,恳切地看着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首先要在精神上回归墨家核心,遏制‘金钱至上’的思想。在具体的方法上,要做出相应改变。经商必须要牟利,但牟利需要有底线,要‘取之有道’。我们的底线,就是墨家的精神。” “这个前提我是同意的,相信大家没谁会反对。”代表墨贤‘良杞’的木鸢道:“钜子不如具体说说你和韩煦的合作。我对直接下场参与天下之争,还是有些疑虑。” 为了挽救墨家,很多人都做了很多努力。 如果说“启神计划”是饶宪孙的尝试,“钱墨”是钱晋华的尝试,墨家入雍,就是鲁懋观的尝试。 钱晋华和鲁懋观虽然思想对立,几成仇雠,一度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谁也不曾坏过谁的事。 因为他们都是真正为墨家着想,只是各自路不同。都知道现在的墨家经不起折腾。 哪怕墨惊羽作为墨家入雍的重要人物,在意外身死之后,被钱晋华顺手做局。在新墨旧墨对立的关键时候,有不少人怀疑墨惊羽的死有问题,有可能是钱晋华在干扰鲁懋观的路线,多次要求反击,也都被鲁懋观压下了。 鲁懋观自己是从未怀疑过。 “说千遍不如看一遍。”鲁懋观对墨家入雍的战略还是很自信的:“你有空不妨自己去雍国看一看。钱晋华当初说,他希望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对机关的使用,过上富足的有尊严的生活——我们正在雍国实现这件事情。” 这时在那流动的“铁河”之中,忽然探出一只手。 一个满头白发、赤裸上身、很是健壮的男人,只穿一条黑色的长裤,就这样从铁河中走了出来,铁水顺着他肌肉的流线滴落。 他的面容是看得出老态的,皱纹很明显,当初神临的时候,必然并不年轻。但在已经一千多岁的今天,身体线条实在完美。 “舒惟钧。”栾公在架桥之上,压低铸铁的头颅:“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舒惟钧平淡地道:“来得早,顺便在铁河里游了个泳。” 天下武道宗师里,舒惟钧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也大概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个。 道理很简单——他若能成,早该成了。 穷苦出身的舒惟钧,今年已经一千零三十六岁。比另外四个“天下武道前三”加起来都大。 历代武道真人虽然不多,成就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强者更是稀少,但在漫长的时光中,却还是累聚了一些。 当年与舒惟钧同为武道宗师的人,都已经在探索武道绝巅的道路上消失。 用一生的奋进,为后世武道修者,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舒惟钧却还在这里,与新时代的武道宗师争路。都快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境界,待到寿限了。 但绝对没有人敢真正小觑他。 因为五百年前,他就已经站在武道最前沿,五百年后,仍然站在武道最前沿。对武道的理解,恐怕天下难出其右。 若说武道有什么底蕴,他就是武道的底蕴。 此刻他从铁水中走出来,像是对这次“尚同”会议并不感兴趣,径自往“炉森”外走。 “舒惟钧!”代表‘良杞’的木鸢道:“对这次会议,你有什么看法?既然来了,不必吝啬言语。” 舒惟钧停下脚步,终于是说道:“先贤在四象星域定下四字,为后世墨徒之大道。此四楼,曰威、洁、容、武。” 他回过头来,视线一一在众人身上扫过:“请教诸位,此一‘洁’字何解?” 众人一时都未言语。 那粗糙的木鸢发出声音:“人生在世,要考虑的问题有很多。你不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对和错有时候没有那么复杂。”舒惟钧道:“走了!” 众人都只目视他的背影。 唯是鲁懋观道:“你这次回来,墨家上下,有什么能帮助到你的吗?” 他明白一直待在天外的舒惟钧,这次为什么会回来。 因为已经到了冲击武道最后一步的时候。 舒惟钧寿限已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等待。但舒惟钧修武千年,始终站在武道最高处,又等到了最好的时机——武道发展至今,天下龙虎欲动。 楚国都出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武道真人,这足以说明这条道路的地基已经夯实,武道天骄已经可以和主流修行路竞争。 那公认的武道第一人王骜,据说已在尝试。 在这种关键时刻,谁都不会相让。谁先走出那一步,谁就锁定了超脱! 鲁懋观虽然坚信自己的道路,才是对墨家来说最好的选择。他更明白,舒惟钧不参与“尚同”会议,是有其更激烈的想法。 一旦舒惟钧成功走出那一步,墨家就要从此转向。 但尽管如此,鲁懋观还是愿意毫无保留的支持。 因为墨家需要超脱。 因为一尊超脱的出现,就意味着墨家多了许多犯错的可能。远比他的一次正确要重要得多。 舒惟钧踏着铁水往“炉森”外走,不回头地道:“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一千年,看到一个个武道修士以身为石,以身投渊。有朝一日武道真人的尸骨填满深渊,填平天堑,前方的道路也就出现了。不需要谁再来冒险探索。” “你们说,我是铺路的骸骨,还是走过去的人呢?” 他展在后背的肌肉如此完美,像是一个清晰的“脊”字。 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像是一道陡峭的路。密集的狭路最后汇聚到中央,那是一条昂首登天的龙。 人身四海,脊柱大龙。 百炼成钢,万劫登天。 他已经得到帮助了,帮助他的,是古往今来所有修习武道的人。 人和人,人和书之间,都是需要一点缘分的。 新年新气象。如果有看的不开心,看得心烦的,真的不要逼自己继续。 良劝性格比较急的,养一养书,先去翻翻其它优秀作品。等几条剧情线完整地出来,再一起看,也许会舒服一点。这不也是阅读的乐趣吗? 养养书吧朋友们。 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看,或者就这样放下了也不算坏事。 毕竟阅读是愉快的事情,不要折磨自己,也不要影响其他人。 祝好。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七章 是否有路! 东方师掐诀的动作直接被叫停,整个人也被按落祭台,心有不甘地候在魏天子身前。 “陛下——”东方师开口。 魏玄彻摆了摆手,止住他的劝谏:“此百舸争流之时,快一步慢一步,都是各人造化。自古以来,没有靠按下别人而成就的超脱。这条路,不是别人下去了,你就能上的。” “武道至此,前方无路,要的是舍我其谁的勇气。咱们到处扯别人后腿,只是让大将军蒙羞,武德不彰,道心晦尘。” 这位魏国天子,比谁都希望迈出武道最后一步的是吴询,在这样的时候,却也比谁都冷静:“大将在外需放权,这是大将军的战场,且看他要什么样的支持便是。你我都算半个外行,不好做无谓的事情。” 他是在定东方师的心,又何尝不是定自己的心呢? 他虽贵有天下,此事几与天下等重。 只差一步,谁能甘愿? …… …… 天下不甘者,岂惟东方师? 从洞真到绝巅,只有一步。 这一步,万古以来,隔断多少人杰。 古往今来成就当世真人的天骄不少,敢说“必成衍道”的,一个时代也就那么几个。 这还是现世主流修行路,已经有无数前人的经验。 从武道二十六重天到武道二十七重天,只隔一重天,只是脊柱大龙往上走一节。 将之体现在一个普通成人的身上,约莫只有一寸。 就是这一寸的距离,埋葬了多少惊才绝艳的武者。 武道绝巅的迷雾中,仿佛只有一条正确的路,它纤细如丝,却贯通于无垠深渊。是无数选择里的其中一个。 但是只有你走出去,才能知道自己是否踩空。 从“此岸”到“彼岸”,坠落的是许多武道真人奋苦跋涉的一生。 现在,于西境。 当世武道第一人王骜,迈出了那一步。 他那具代表武夫极致的肉身,就屹立在鸿冢峰的峰顶。 此刻山巅之上,只有他一人存在。 秦国名将、当世真人王肇,已经被轰下山去。在山脚下,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人形深坑。 王骜不曾低头。 倒不是他目中无人,对王肇不屑一顾,而是这一拳轰出去之后,已经了结所有。此时此心,唯余武道。他只能往上,不能往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他不可再俯首,不能再回头! 武夫之身在山巅,也成为山的一部分。王骜之名为绝顶,也代表武道极限。他往更高处攀登的过程,也是现世武道跃升的过程。 武是止戈之道。 武却无止境。 千万年来无数武人撞得头破血流,也要继续往前走。 王骜定住了。 他的双脚立在山巅,仿佛扎根在大地。 他的气血却拔升如龙,咆哮如虎。 他的意志似笼中困兽,在这片天地里不断地翻滚,天地就是他的囚笼! 西境至此有狼烟一柱,冲天而起,仿佛没有尽头。 嘭!嘭!嘭! 他的体内仿佛有天雷声。 他的肉身定在鸿冢峰顶,他的心神已至无尽高处—— 古往今来所有的衍道真君,就是站在这个地方,俯瞰芸芸众生。 此境“与天齐”。 武道的世界是荒凉的。 不比自远古发源下来的“道”之主流,早就立起绝巅之林,早有人跳出绝巅之上。 王骜举目四望,身前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迷雾,深藏着无尽深渊,武者的坟墓。 从现在开始,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都代表武道新的极限,都是在界定武道最高的位置。 他收拢了五指,握紧了拳头。这一握,是满弓! 狂风骤止,万籁死寂,只有他的经络,发出生机勃勃的不断绷紧的声音。 轰! 他轰出了拳头。 空间真是一张薄纸,时间比豆腐还绵软。 世界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只有一道一道的裂隙发生——那是体现在现世各处的惊电! 无论西东,不分南北,今日共见天象。 这一拳,轰破了亘古即有的天道的屏障。 倘若姜望还在天人状态里,他还要往天道靠近,他应该成为这一刻王骜的阻道人。 但现在,他只是善太息河上慢悠悠摇船的艄公。 王骜独自往前。 他的肉身是世上最硬的铁,他的精神是世上最烈的火。 前方迷雾无尽,不知彼岸何遥。 王骜再一次提起他的拳头。 出生于霸国军府的曹玉衔,娘胎里带病,自小体虚,在诸多兄弟姐妹之中,根本不受重视。努力熬练拳脚,也只是想少生一些病,让娘亲少些担心。 虚报两岁年龄才参了军,一直长在军伍的吴询,一路从小卒做到将军。他意识到在现有的军备体系下,魏国军队几乎没有机会反超霸国强军。他决定亲自学习武道,亲身感受那种名为“武卒”的可能。 生而天潢贵胄的姬景禄,也有自己不与人言的求不得、不甘愿。所有不屈服的心,最后都成为无尽长夜里滴落的血和汗,生长成每一块肌肉里的力量。 穷苦出身的舒惟钧,最早参与傀演式者的拔选,踏上武道,只是为了不偷不抢还能多吃肉。为了能够在傀儡面前多挨几下、多撑几个回合,更好完成检验傀儡的工作,获得更多酬劳,他才努力练功……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往前走的理由。 王骜不觉得自己的理由比谁高贵,也不觉得自己比谁更艰苦。 但行路至此,舍我其谁? 他对着那片笼罩武道绝巅的永恒迷雾出拳。 他代表着千万年来无数坠落的武人,再一次拳问苍天—— 是否有路! 感谢书友“明心见性小童子”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761盟!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八章 武夫 曾经无数次问自己。 为何要选择武者的路。 人族是有修行路的,有通天大道! 发源自远古时代的“道”,历经远古、中古、近古,直至现世,早已发源出无数支流。 从游脉到绝巅,每一步都得到无数次验证。 古往今来的才智之辈,已经探索了近乎无限的可能,一代代沿革,成就今天的“道”。先贤的智慧,勇者的鲜血,铺开成通天的大道。 道儒释,兵法墨,有太多已经走通的绝巅路,清晰地体现在修行世界。哪怕是超脱路,也有不少历史的留痕,在时光的波澜中,映出了隐约的轮廓。 且还不断地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在开拓“道”的边界。 仅这几年,就有“玄学”、“杂学”、“幻想成真”。 那为什么还要往前走,走一条这么荒僻的路?为什么还要这样拼,拼了血汗,还要拼命? 因为我们要让后人知道,“人”的选择,不止一种! “道”包罗万象,但“道”非唯一。 固步自封者,必将被时代淘汰。 勇于开拓,正是武夫的精神! 在现世武道的顶点,王骜举拳而问—— 问苍天,是否有路。 天道其实早有回答,亘古的屏障,就是无声的回应。 但这个回答,王骜不满意。 自古而今,千千万万的武夫,不满意。 以武止戈,以武当国,以武夷不平。 武夫的不满意很简单—— 出拳,出拳,出拳。 轰他个面门分五色,轰他个鼻血淌中庭。 轰他个石破天惊,轰他个乾坤倒转。 逢山开山,撞碎南墙。 若世上无路,轰开此处阻隔,脚下便是道路。 王骜五指的拳峰,是武道最高的风景。 拳峰愈见愈高,愈远愈磅礴。 修行至此是穷途,一拳轰出五指山。 这一道拳印,这一座五指之山,代表武道的“极限”,近乎无限地往前轰鸣,向未来开拓。 眼前无尽迷雾,顿作烟尘滚滚,近乎无限地向两边荡开。 玉宇澄清万里埃! 在此岸和彼岸之间,出现一霎近乎永恒的空白,一时只有山影在前行。 之所以有这么多的“近乎”,是因为真正永恒的迷雾,正在回涌。 王骜只出了两拳,一拳轰开天道屏障,一拳轰开永恒迷雾,的确是当世武道第一的力量体现,盖压所有武夫而存在。可是当他眺望前方,他的眼前只有自己轰出去的拳头,和茫茫的空白,并没有看到彼岸! 这一刹产生的落差是令人绝望的。 天下第一的武夫,轰天裂海,也轰不开前路。 难道武道绝巅并不存在? 难道武道根本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不。 是我还不够强大,是我还没有走到武道的尽头。 这还不是尽头! 在这样的时刻,王骜心中没有想到任何人,任何事。 他只想到一个个寂寞的挥拳的夜晚。无数次地挥舞拳头,无数次地泼洒血汗,才在这孤独的长旅,明白自己想要的永恒。 世上没有拜来的路,没有天予的路。 路在脚下。 王骜一步踏出! 踏向永恒迷雾回涌的深渊,踏向不知是否会存在的彼岸。 这一步已置生死于度外,用过往做真局,当他的脚步落下来,要么立足在那名为武道绝巅的山顶,要么碎道粉身,跌落深渊,成为过往岁月里,无数次“错误”的其中之一。 他要在跳出武道二十六重天的这一步,在坠落无尽深渊的这一刻,眺望更高、更远。 他相信自己距离绝巅并不遥远! 就在真正跃出武道绝顶的这一刻,他感受到一直横亘在道途前的桎梏,已然松动了。 他已经停滞多年的武道修为,在这一刻又已经摇动,有了拔升的可能。 但这时候,他的肩膀骤然一沉,感受到了恐怖的重量。 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他身上,他的肩膀他的头颅他的躯干,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难堪其负! 那种碾压此身的重量,还在无限的叠加。 这是天道的阻力。 想要创造奇迹的人,需要明白它为什么在历史上不曾发生。 王骜目眦欲裂,全身肌肉绷住,每一根筋络都绞紧,还在努力往前疾飞。负此山,越万山,为寻武道尽头,人生“彼岸”。 天下最强的武夫之躯,也难以承担探索极道的苦旅。 绷紧的皮肤出现裂纹,坚韧的血管一根根爆开。 可是他圆睁着血丝密布的眼睛,执拗地看着远处。 他看到了…… 他看到—— 在无边迷雾海笼罩的最深处,确然有隐约的山影。 虽然只显现了些许轮廓,山影一角,可是它伟岸磅礴,它真实存在! 武道有路! 天不开,人自求。 已见到,已见“道”。 几乎要仰天狂笑。 这一刻整个武道世界,都在咀嚼那一缕雀跃。苦尽甘来的那点甜,的确甜到灵魂深处,叫人此生不忘,此生不悔。 但是王骜在坠落。 他一拳轰天,为万世武者轰碎了天道屏障。纵然天道屏障散还聚,武道绝巅未开,就永恒存在。但在下一个挑战者面前,也必然不能再如此厚重。 他拳轰武道彼岸,轰开了永恒迷雾,看到茫茫选择中,无数并不成立的可能。看到错误,也是在靠近正确。看到越多错误,距离正确就越近。这一拳轰平万载,极大地填补了后世武道修士的牺牲。 他悍然跃向深渊,用移动“此岸”的方式,让自己更靠近“彼岸”。他第一次在迷雾海中看到山影,他已是有史以来最接近武道绝巅的那个人! 他早已经到极限了。 燃气血,焚武意,耗此躯。终于油将尽,灯也枯。 他正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极限,才来到这里。 可是人有穷,天无尽。 结束了…… “后来者——” 王骜已经变成皮包骨头的模样,甚至皮也裂,骨也裂。磅礴气血曾如江河,如今衰微,不堪一杯饮。 但是他奋起最后的力气,放声怒啸:“武道非穷途,武夫王骜,已见绝巅!” 后来者…… 请继续。 继续这场苦旅吧,我期待有一天,整个现世,为我辈武者,降落甘霖! 我已经看到那一天,不会太远! 呼呼呼。 是坠落的风声。 王骜的眼皮不断耷下,又不断奋力撑起,故而眼前的世界,就这样忽明忽灭。 人已是蜉蝣之暮,气已是风中残烛。 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但武者的意志,一定要燃烧到最后一刻。 就在这个时候—— 这个荒凉的武道世界里,陡起一峰! 此峰凌云,山顶站着一个白发苍苍但筋肉雄健的老人。 墨家武夫舒惟钧! 他来争渡吗? 他于此时? 此时此刻,这个活了一千多岁的苍老武夫,站在他始终屹立的武道最高处,眺望他梦寐以求的绝巅风景。 他当然也看不到“彼岸”,只看得到在这场征程里燃烧一切的王骜。 在探索极道的苦旅中,天下第一的武夫都显得渺小。 在天道的横亘之前,王骜的拳头好像都不够硬。 舒惟钧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极限高处,站在与王骜相似的、又跃出的“此岸”。 老者的白发飘荡在猎猎风中,没人知道这时候他的心情。 只可看到他赤裸的上身,肌肉如丘陵坟起,抬起的一双手臂,好似撑天之峰。他的身体仿佛牵连着束紧世界的线,一呼一吸都能牵动这个世界。 当他有所动作,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 而他左手成掌,右手成拳,并在一处,对那坠落中的王骜遥遥一拜—— “武夫舒惟钧,敬王骜!” 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吉事左上,凶事右上。右掌左拳,决生死也;左掌右拳,论高下也。 在那无尽深渊之中,当即拔起一峰,上宽而下窄,倒悬如樽。恰恰推至王骜脚下,将他接住。 以此武道之峰,敬王骜一杯。 舒惟钧此来非为争道,不是要趁人之危,踩着王骜越天堑,而是要送王骜一程!送上武者最高的敬意! 极道苦旅上的重压,全被此酒樽状的武道之峰承受。 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极限高处的舒惟钧,全身筋肉骨骼,都发出难堪忍受的重响。 他替王骜担一程。 一千年来修武,练拳练枪炼心! 墨者威洁容武,今人不让先贤。 本已经油尽灯枯的王骜,有这一缓,顷刻抬起眼皮,睁开眼睛。 这一刻,仿佛荒古之兽苏醒,整个武道世界都在摇动。 在现世鸿冢峰上,气血狼烟冲撞极天。 吾辈武夫,回一气,气血如山洪! 此时在武道的世界里,他与那渺微的山影之间,还有遥远的天堑。但他摇摇晃晃的站定了,握住他的拳。 他咬着钢牙,已经准备好最后一次的冲锋。 但在他身前,又有一峰拔起,为他搭上一阶。 一尊身披重甲的身影,浓眉如峰,宽眸如海。手持一杆青铜长戈,腰间挂着短剑。也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极限高处,提戈往前一送,声如雷鸣:“武夫吴询,送王骜一程!” 王骜轰碎了天道屏障,轰开了永恒迷雾,也让世上武夫相信,武道真有绝巅。 “此路不通”的谶语,从此被打碎了! 如吴询、舒惟钧这样的武道巅峰人物,更是看得清楚,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王骜此等程度。 因为这时候他们才看明白,武道发展到现在,底座还不够厚实,还没有真正臻于极限。他们已经超越过往武者,但还没有走到真正进无可进的位置。 今天迈出这一步的,不管是谁,都会坠落。 唯有王骜,还能如此地接近绝巅。 他们必须要认可,也真正地认可了,王骜就是天下武道第一人。 所以兼修兵武如吴询,也奉上敬意! 吴询挥戈之后,又有一山飞出。 那是北境崛起的武夫,长得文质彬彬的曹玉衔。 其人轻甲负弓,身长手长。不声不响地拔起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极限高峰,屹立在与吴询、舒惟钧平行的地方。 他只是一翻手,长弓已经在掌中。此弓纤长,瞧来很是轻盈,有一种稍稍用力就会将其折断的脆弱感。令人怀疑,它能送出多么惊人的箭。 曹玉衔随手一拉弦,弓已满月,箭似流星—— “武夫曹玉衔,为王骜开路!” 离弦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响,仿佛生恐摧残了此弓的纤身。 但这一箭飞出之后,顷刻咆哮如龙卷,翻滚怒海,扑开视野中的一切,生生将正在聚拢的永恒迷雾,又再一次贯穿了! 王骜眼前,一片澄阔。他眼中的山影,一霎间变得十分清晰,巍峨具体。 他踏上吴询送出的那一峰,登上更高一阶,眺望更清晰的绝巅,而身前又有一峰起。 那是一个锦衣玉面、细扇悬腰的男子,活脱脱四体不勤的模样,叫人很难信任他的武力。 但是他岿然在这武道世界里,不比哪一个武道宗师站得低。 他的扇子比一般的扇子要细,也比一般的扇子要长,乃是陨铁所铸,不展开的时候,像一柄重尺。 他不论风花雪月,不叹春秋易悲,只在山巅抱拳,遥对王骜的背影—— “武夫姬景禄,敬天下武道第一人!” 在过去的数十年,确定的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将来,王骜无愧此名。 今天姬景禄不为任何人而战,只为心中的武道,献上武者的尊重。 武道的世界荒凉吗? 或许现在是的。 但是并不寂寞。 古往今来,总有武夫攀登。 六合八方,总有武意共鸣。 今天这四位武道宗师站在“此岸”,站在王骜最先出发的位置,其实根本看不到关于“彼岸”的一切,只看得到一个坠落的武夫。但他们相信王骜已经看到了,相信王骜能够抵达。 也奉上武者的敬意,贡献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们与王骜没有任何交情,为武而已。 而王骜,往前走。 他的确不曾想过,通往武道绝巅的最后这一段路,竟然会走得这样轻松。 当世另外四位武道宗师,联手为他护道。 他往前一步,更上一阶,当他踏过姬景禄所送上的武道之峰,他的绝巅,已近在眼前。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没有嘶吼,没有呐喊,毫不激烈。未有高歌狂饮,不曾悲泣过往,只是抬起脚来,轻轻一跃—— 他踩过的那些武道之峰,接连坠落。过往落足的痕迹,连接昨日、今日和明日。他的身体状态,仍然没有恢复到巅峰,但他轻松扛住了最后一段极道苦旅的重压,稳稳地……落在了实地。 这是多么轻描淡写的一步啊。 过往的长夜,过往的苦楚,仿佛微不足道。 今后的岁月,今后的人生,是隔世的风景。 道历三九二八年除夕。 武夫王骜,踏足绝巅! 从此修行世界,翻开新篇。从此武道世界,开辟新天! 站在武道绝巅上的王骜,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在绝巅回首,看到的不止是另外四位武道宗师的面容。他看到的是那漫长岁月里,一个个前赴后继的身影。 他看到的是一条起初狭窄、起点极低,而越来越宽阔、越来越抬高的路。自平地赴长岭,于荒丘立高原。 蜿蜒万里始见峰,方知人间有绝巅。 这一路好漫长! 这时他才明白。 他于生死关头,在无边迷雾海里所看到的那座山…… 那座山其实是不存在的。 或者说,那座山本来不存在。 因他而存在。 自此而永在。 武道绝巅,孤峰兀立。 从此雄伫人间。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十九章 登顶者王骜 铛! 武道真人钟离炎,一拳砸在慈父的护心镜上,发出金撞铁的一声。 一动不动的钟离肇甲,咧开了嘴,正要问问逆子是不是没吃饭,正要给予一个父亲慈悲的反击。 “停!” 钟离炎忽而叫停,一脸肃重。 在奋尽余力的一拳之后,他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本要迎接被殴的结局。但紧急叫停之后,一缓就气壮如牛。 当然,他也是有正事。 钟离大爷从不怯战,从不偷奸耍滑——至少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都是如此。 他在献谷最高规格的演武场中,仰看天际,身上气血勃发,眼神罕见的复杂:“武道已有绝巅!” 南岳剑靠在他的脚下,他于此山望彼山,忍不住地慨叹:“登顶者王骜!” 武道真人对武道世界的变化,自然有最深的感受。 天道屏障不复存在,永恒迷雾已经散尽。 武夫的道途,已经彻底打通。 此刻他的前路清晰无比,再不复往日所见空空。 “你的前路也打开了。” 钟离肇甲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也很复杂。 这个儿子不孝归不孝,忤逆归忤逆,天赋还是不可否认的。如今武道已经通天,绝巅之前再无迷瘴,这还不勇猛精进? 或许要不得多久,自己就再不能管教于他了—— 现在还能打得过的时候他就已经如此忤逆,真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 钟离炎正慨叹中,蓦然一个撤步,拉开了距离。武夫的警觉让他感受到老父身上不小心泄露的一缕杀气,忍不住问道:“老头子,你跟王骜有仇?” 钟离肇甲一下子回过神来。 罪过罪过,这可是亲儿子。怎么动了斩草除根、防患于未然的念头。 “没有没有,只是交过手。”钟离肇甲解释道:“那是一个眼里只有武道,很纯粹的人。为他高兴!” “你人还怪好呢!”钟离炎大大咧咧地道:“以前交过手、多少在同一个层次的人,一转眼已经打通武道,成就绝巅,马上超脱。要换作是我,肯定妒忌得要死。别说为他高兴,不扎小人咒他都算好了!” 钟离肇甲深沉地看着他:“伱要学习为父的度量!” “哈!”钟离炎咧开嘴:“我只知道,斗小儿的末日来了!” 又补充道:“姜小儿的末日也来了。” 最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亲爹,总算没有把下一句话说出来。顿了顿:“算了,这些人也不值一提!不该在我眼中!” 钟离肇甲很危险地问:“那你眼中都有谁?” 钟离炎反问道:“王骜多少岁?”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钟离肇甲道:“大概五六十?” 一个不到百岁的武道绝巅,开道的存在,马上就可以超脱,这的确是神话般的人物! 钟离炎‘呵’了一声:“他应该庆幸!” 钟离肇甲不明所以,但是感叹道:“要完成如此伟业,实力机缘缺一不可,的确也值得庆幸。” 钟离炎拔剑而走:“他最应该庆幸的,是某家晚生了二十年!” “我知道你很狂,但是你先别狂,做人要谦逊——”钟离肇甲的声音蓦然高抬:“小王八犊子!又去哪里鬼混?” 钟离炎并不回头,把南岳往肩上一抬,无由而发的剑气,斩破了云空:“前路既然为我打开,先去冲个武道绝巅!” 钟离肇甲顿了一下,本来想骂的脏话,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是不是应该先冲个武道二十五重天? …… …… 天空被斩开的云,又慢慢聚拢了。 云聚云散,复此一天。 但横在天空的画戟,并未落下。无数神灵恶鬼的虚影,纠缠在画戟小枝,栖似寒鸦。 姜无忧独立在屋脊,此为华英宫最高处。 立身于此,几乎可以看到整个大齐皇宫的宫殿群。 她是大齐天子、当世霸主姜述最宠爱的女儿,她出生于第一次齐夏战争,伴随着大齐帝国的霸业而降生。 她承受着最高的期待,是姜述诸多子女中,唯一一个有资格竞争大位的女儿。是距离储位最近的四大宫主之一。 可她在三十三岁,才成就神临。 在超凡的世界里,这已是毋庸置疑的天才。但对于一个有志于大位的皇女来说,这不是一个合格的修行成绩。 黄河之会上,三十岁以下神临者,才有机会进正赛。道历三九一九年的黄河魁首,未至三十,已然洞真绝顶。 她应该是当世绝顶的天骄,可是却慢过所有绝世的人物。 修行不是越快越好。 可她不是那个韬光养晦,事事中庸的东宫太子,她是需要展现锋芒,要以耀眼表现争夺储位的华英宫主。 之所以这么慢,因为她选了最艰难的路,她想要真正做到,让那位东国霸主……“我无忧矣”! 正统的修行路,是不可能超过她的胞兄的。如果不能超越青石宫里的那一位,又凭什么能说让齐天子这样的人物“无忧”? 姜无量曾说——“凡人之所既成,不能开此世之新天。” 姜无忧却知——“不能开此世之新天,无以洗青石之尘翳!” 但“开新天”这三字,何等艰难。自古而今,有此气魄者,未有籍籍无名之辈,都在历史留痕。 在修行之路已经无垠广阔的如今,“自开道武”的前提,是“武”和“道”的确并行。 但事实上在漫长的岁月里,武道从未真正打通。一代代武人不断奋进,如王骜这样的盖世武夫、武道第一人,也只是停驻在武道二十六重天。 她所把握的道武并不平衡,所以这一条路,她走得格外艰辛。 自开一路本就千难万难,更何况她还要瘸着腿奔跑。 她瘸着腿,也走到了道武之神临,甚至推演出洞真的路。已见宗师气象! 但她不敢继续往前走。 因为她还没有看到武道更高的风景,她不确定自己引武入道的那个“武”,是否为真武,她不愿意把洞真当做此生极限。 她需要看到更高远的可能。 因为齐国天子,不能只是个真人! 如此伟大的帝国,如此辽阔的疆土,仅以一尊洞真境的皇帝,连国势都无法把握,又如何驾驭那些盖世的人物? 在道历三九二八年的最后一天,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 在她四十岁的时候,她等到了武道通天。 先贤说“四十不惑”,她如今,真不惑矣! “四十岁,真是个不错的年龄!”她抬起她的右手,张开五指,如要掌握天下。 那悬在高处的方天鬼神戟剧烈震颤,几乎摇动了时空,令得无数鬼神都拜服:“我未生早,也未生晚!” …… …… 王骜登顶武道绝巅,震动天下。 姜无忧升华道武,英华临淄。 天空闲云游荡,平等地任人观赏。 云被切割又聚散,好似人心的波澜。这波澜,也蔓延到了朔方伯府。 “少爷!少爷!慢点儿,当心摔着!” 侍女在院中卖力追着,跑得气喘吁吁,但又不能真个追上了。 前面牵风筝的小男孩儿跑得飞快,边跑还边回头看,清脆的笑声在空中回荡。童年可不是就该有纯粹的童趣? “少爷……” 侍女不追了。 因为少爷停下了脚步。 个子不高的小男孩,一把拽下风筝线,令那飞得快活的蝴蝶风筝,重重坠落在地,活灵活现,变作尸体。 男孩回过头来,一张很是精致贵气的小脸,很有几分阴沉。 侍女的心脏骤然一跳,竟不敢言语。 眼前这个八岁的小男孩,正是当今朔方伯之嫡孙、已故鲍仲清之遗子,鲍氏一族众星捧月的贵公子,鲍家小少爷——鲍玄镜。 他天生道脉,早慧非常,私塾的先生,根本教不了他。朔方伯请了八个饱学的西席,轮番给他上课,一天八节课,每节课半个时辰。没几天就把西席都掏空,很快就要换先生! 因为鲍玄镜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不耐烦只字片句,要每位先生只讲重点,所有的细节,他可以自己在脑海里弥补。所以哪怕学富五车,在鲍小少爷面前,也只能车水马龙。 在修行上更是不必多说,鲍氏家传最复杂的九天风雷阵,他轻松就掌握,五岁的时候就凭此奠基,正式“游脉”。 也就是周天境需要一定的阅历,来凝聚周天意象,他才暂时搁置。 但一身拳脚功夫,已是等闲师傅教不得。现在都是朔方伯亲自带他。朔方伯忙于军务的时候,昌华伯、英勇伯也来。 时人都称为“小冠军”,期许他是第二个重玄遵。迟早勇冠三军,风华临淄。 鲍家的小少爷,不仅天资好,心性也好。知书达礼温文恭谦。才八岁就有不少贵族想来许亲,红绳一个劲儿地往他脚脖子上套,都被伯爷以年少回绝。 今天这样阴沉模样,倒是从未出现过。 至少这名侍女从未见过,故一时惊在那里。 鲍玄镜自知失态,忽而一笑:“小秋姐姐,帮我捡一下风筝——我想起今天的书还没有看完,不能耍了。” 这个笑容解冻了院落,侍女松了一口气,低头礼道:“少爷去吧,这里奴婢来收拾。” 很多人都知道,鲍仲清的遗孀苗玉枝,很崇拜太虚阁的姜阁老。 凡姜阁老读过的书,都要买回来给鲍玄镜读,说是“见贤思齐”。 鲍玄镜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跟姜阁老很有缘分,见旁人都不理,见姜阁老就笑。 最近小少爷在读《史刀凿海》,那堆起来如城墙般的大部头,叫人望而生畏。 小少爷倒是读得很投入,无愧于博望侯对他的评价——“真·敏而好学”。 鲍玄镜走进书房,顺手将房门掩上,小脸顿时阴沉如水。 “恨我晚生两百年,不能夺此大道!” “庄承乾真该千刀万剐,折磨永世!” 他还是不够自信,要早生两百年才能压制王骜,夺得武道绝巅。某些人早生二十年就可以。 从“幽冥神祇”到“现世神祇”,说是一步之遥都太远。他本就在幽冥世界里有绝巅之上的力量,现在追求的是万界恒证超脱,应该说只有半步的距离。 但就这半步,他已经走了太久! 堂堂幽冥神祇,以漫长的时光落子,几经波折,终于孕生道胎,被现世认可,获得更进一步的可能。却也要等待这具孩童身体缓慢的成长,不使世人生疑。 这八年,过得太辛苦! 他不惧怕任何对手,不怕跟任何人对局,但装成婴儿哄傻子,哄一堆傻子,实在是痛苦的事情。连他这种活过漫长岁月的存在,都觉得难以忍受——或者这也是他已然为人的证明,开始有了人身脆弱的感受。 包括焦虑,包括嫉妒,包括遗憾。 眼见得那王骜,以不过百岁的年纪,走到这一步,身登绝巅,手握开道功德,超脱唾手可得。 他这心里的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极安静的一座书房奔流极激烈的情绪。又骤收于一瞬之间。 “咳!” 他轻咳一声,乖乖坐在了书桌前,摊开《齐略·卷三》,认真地读了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当代朔方伯鲍易,车驾停在府门前。 这位眉眼和顺的九卒统帅,大步走入府中。王骜轰开武道,成就通天坦途,直接撼动了现世。洞此世之真者,自然看在眼中。 天下武夫都受益于王骜,他们身上的武气,也都给予王骜反馈。 此一时天下血气汹涌,堪称壮阔。实在是万载未有之奇观。 朔方伯从来是打定主意不回头,早就为鲍玄镜规划好路线,这一时也生出念头——或者可以问问镜儿,是否愿学武道。这孩子拳脚兵器,也都是顶级天资。 “道”几乎穷尽变化,“武”才刚刚开荒,还有大片沃土,正是冲锋陷阵、占地为王的好时候。 不过这孩子,有一点怪…… …… “昔年武帝……” 鲍玄镜在书房里读着读着,声音慢慢小了。 这八年来他倒也没有闲着,仗着年纪小没人戒备,蜷在娘亲的怀抱里,四处布局落子。在阴影之下,慢慢侵蚀这临淄显贵之家。 整个鲍家,他唯独不敢对朔方伯动手,不仅仅因为此人身载贵勋,牵动霸国国势。更因为此人经常面圣,容易被那位东国霸主发现端倪。 鲍玄镜虽然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但现在还没有跟那位绝世枭雄照面的打算。 毕竟活过漫长岁月,也知“万全”并不为全。 借着窗外天光读书,鲍玄镜莫名其妙地想到—— 第三卷就是齐略最后一卷,齐国的历史底蕴,的确比不得另外几个霸国。司马衡重订此书的时候,恐怕那前武安侯就要列名史书。 嘿!不知有缘人是否有缘同章而载呢?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章 欺天 有人说武道是从兵道开始的。 因为“武”这一字,就是执戈冲锋之人。 武夫们大概也不会否认这一点。 最早的武夫,的确出自军中。具体是哪个人或者哪些人最先开始,则并无定论。因为武道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沉寂的。最早探索武道的那些人,大概率都是些无名小卒,也并不以此为道。 古兵家以气血冲脉,在开脉丹尚未出现的时代。用万死一生的方法,创造可以修行的人——天生道脉者,实在稀有得可怜。 其中还有一些,自认为妖,不屑为人。自觉跟无法超凡的人类,不是同一个种属。 妖族天庭虽然也看不起这些人,却也会假旗而命,给予一些可有可无的位置,恩赐些许荣光,用他们来巩固统治。 古兵家选择压榨肉身,压迫气血,在生死关头、肉身和意志的极限之中,攫取能够超越凡躯的力量——这是来自于非天生道脉者,也即所谓“平凡者”、所谓“凡人”,最早的反抗力量。 兵家的战阵,也是对气血、道元的集合运用,本质上是“集人成众”、“集众聚力”。 但兵家的修行法,仍然在自远古发源下来的“道”的框架中。 兵家修士,修的仍然是道元。气血只是古老时期冲脉的手段,是后来凝聚兵煞的一环。 武道便是从此处,与兵修分岔。 武道修的是气血! 兵修以道元填脊,最后还是要腾龙而走,龙游四海。武修以气血炼脊,拄脊为天梯,一步步登高望远。 “道元”是道之始,“气血”是武之初。 “道”乃参天大树,万古以来,枝繁叶茂。兵家的修行法,是其中茁壮的一枝。现世的道门、儒家,亦然如此。 “武”却是另外一颗参天大树! 当然,曾经在诸圣时代显耀的百家,并不是永远地局限在“道”中。兵法墨,释道儒,亦可以在武道建木上开枝散叶,开花结果。 比如吴询就是兵法大家,走的却是武夫之路。 只是说曾经武道未能开拓,前路深陷迷障,不知是否存在,愿意在这上面花功夫投入的,没有那么多而已。 道之途,和武之路,更像是两片不同的土壤,每种思想都在其中,结自己的种子,发自己的芽。 …… 中域有国名“卫”。 “卫”国有城曰“野王”。 历史的血腥,或许总会被时光吹散。春雨又过,春草又生。 在这个已经不太被人关注的国家,于这座也不怎么被人记得的城市里,一处破旧的院落中。 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将荆条放在身后,于刀疤错行的脸上,挤出一个十分可怖的笑容,把粗哑的声音也轻缓地压低了:“不要紧张——” 他这样说道:“卢野,这颗开脉丹的品相很一般,都不值几个钱。就算你开脉失败,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老头子再去拼命挣去。虽然你那个病痨爹死的早,你那些个叔伯也都没了,我这条老命,总还能拼几年。” 站在院中,掌推石磨的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卫爷爷,不用给我压力,我肯定能成。” 老人仍然看着他:“没关系的,伱的出身不好,师承不好,修的功法不好,丹也不好——得过且过吧,孩子,不必强求。你这辈子报不了仇,都是应当的。” 卢野不说话了,一巴掌就拍停了轰隆隆的石磨。 他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年轻的肉体遍布旧疤。 此刻那一身千锤百炼的铜皮,绷紧又松开,好似在呼吸。 肌肉一块块地鼓起又落下,好像有百十条小龙,游动在他的皮肤之下。 他闭上眼睛,开始感受开脉丹的药力。 他虽自小困苦,早见世事艰难,眼界却不低。稍稍感受药力,便知这枚开脉丹并不平凡,不是卫爷爷能弄到的。可能跟前段时间来家里拜访的那个姓“易”的叔叔有关。 意志如磨,将杂念都碾去。 卢野扫净灵台,专注于自己的超凡之初。口中念念有词—— “四肢百骸汇中庭,江山得享贵人居。天有病,仙知否!恨功名,医老瘦。” 世上对肉身研究最透彻的,非武即医。 他自小学医又学武对自己的肉身掌控极深。意念一发,众经服帖,如群龙拜元鸿。 他站的是老龙桩,推的是病驴磨,如此十五年,练得一身好筋骨。 心中全无杂念只将药力调服,分镇六合,又催动气血,巡行八脉最后百川到海,尽数归于人身大龙。 “你感受到了什么?”老人问。 “气。”卢野闭目说道:“气在丹田。” “丹田?”卫姓老人皱眉。 “就是小腹。”卢野说。 “呀!”卫姓老人急了:“武道是从气血炼脊开始,你的‘气’,怎么跑到小腹去了?” 卢野自然而然地道:“气在上而血在下,所以要沉气浮血,龙虎相争,两相淬炼,以壮体魄。气初生,甚微弱,如细烛不受风,须以人宫将养之,似炉灶藏丹火。养母气于小腹,以子气炼血脊,如此炼脊效果会更好。气如禾苗插田垄,等到秋收成熟,结成武道真丹——这小腹,可不就是‘丹田’吗?” 卫姓老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因为卢野所说,是不曾有过的武理。如今所有人都在往高处探索,寻求武道极限,卢野却刚刚开始,就改变了起步方式! 他无法判断这是好是坏,只是问道:“你……怎么想出来的?” 卢野这才一怔:“我也不知。” 他仍在细细体悟身体的变化:“刚刚开脉练气时,一下恍惚,忽而生出此念。就这样做了。” 这听着像是天地交感、福至心灵,卫姓老人难掩惊色:“在那恍惚之中,你有看到什么吗?” 卢野摇了摇头。 卫姓老人怔然喃语:“刚才……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我不知道。或许也并不紧要。”卢野睁开眼睛,精芒敛去后,仍是年少的笃定:“我只知道,我的武道——就这样开始了。” 老者茫然地看着远穹,除了那撕破天穹而又渐渐隐去的电光,什么也没看出来。 …… …… 王骜开道,天下武者皆得益,天下武者也益他。 他赤手空拳踏上武道一个拳头打开了万古迷途,一个拳头碾碎了百代哀思。 功成在他,累聚的却是古往今来的洪流。 他已然登临武道绝巅,站在现世的顶点,代表武道,第一个触及现世的极限,与其他真君比肩——但这并不是他的终点。 开道有大功德! 武道这种建木参天的大道,更是万世不易之功。 此刻他岿然立于绝巅,未有任何动作,整个荒凉的武道世界,已现甘霖春风,生机澎湃不绝。 更天降玄黄之旗,招福云万顷,浩浩荡荡地展于高天,旗面正中,是一个道意所聚的、雄俊端魁的“武”字。 玄黄功德之气竟成旗,福云竟有千万顷! 王骜那登顶过程里受损极重的肉身,在登顶的那一刻,已经吞纳天地元力,归复一切,并攀至绝巅。 但在如今这个时刻,却还在凝练,还在拔升。 他使武道真实存在,通天绝顶。 武道之功德,要推举他超脱。 万顷福云,托住他的绝巅武道,要送他超越这世间的一切,成就武道的第一尊永恒。 可也同样是在此时,在这半虚半实的武道世界里,倏又拔起一山。 此山似黑又似白,如龙又如虎,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间看过去,它都有不同的表现。 它刚出现的时候还很低矮,就已经像是拔动了武道的根基,摇颤整个武道世界。倏而茁壮,一念千丈万丈乃至无际涯! 当它攀至此世绝巅,整个武道世界忽然蒙上一层晦影。 世间还有武道宗师? 人间应不见! 站在武道二十六重天高峰上的舒惟钧、吴询、曹玉衔、姬景禄,四尊武道宗师,几乎同时转头。 在目睹王骜登顶的那一刻,他们这些本就站在武道最高处的宗师,也看到了武道绝巅的路。只是受限于托举王骜时受损的本源,无法立即走出最后一步。 但只要寿命足够,本源得到弥补,那一步也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此时骤逢惊变,一个比一个更严肃—— 却见那直抵天际的高峰之上,极突兀地显现了数尊磅礴身影,个个气焰冲天,威势无边。 当先一尊,身高九尺,体态修长,眉眼和顺,气质慈悲。高领之下,依稀能见修罗的战纹。 以此君体型,在修罗之中,该属于孱弱瘦小的那一种。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任何存在都不能避开他的眼睛。 他慈悲地注视着你,仿佛目睹你从即将发生的死亡,溯回鲜活灿烂的新生。 你的一生都在他眼中走过,而这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万事万物如微尘! 舒惟钧本就老态愈重的脸,此刻又沉衰几分:“善檀!” 善檀之名,在虞渊无人不晓。于墨家门徒,更是印象深刻。 因为昔日墨家钜子饶宪孙,就是被其亲手格杀。 此尊乃修罗国度第一君! 但他……并非武修啊? 一个搬运道元的修罗族强者,为何可以在武道宗师击穿天道屏障、挑战亘古天堑的时候,来到正在突破中的武道世界? 此方武道世界,乃武意所化,是道痕所存,真念所寄。直接寄托在现世本源,触及世界根本。 理论上非武道极限不可显名,不是谁的武峰都能屹立于此的。 在王骜打通武道之后,更是非武道绝巅不得再证此间! 善檀这个跟武道没有什么关系的修罗君王,如何可以穿透现世的屏障,越过武道的隔阂,于此时悍然降临此世? 且又不止善檀。 此黑白变幻之武峰,托举者不止一尊。 曹玉衔持弓如握礼槊,抬眼远眺,看到那骤然拔起的武峰之上,修罗君王善檀旁边,有一尊显贵至极的身影—— 此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天生见威,贵不可言。戴十二旒平天冠,披八荒冕服,踏六合帝靴。眸吞万界,掌握乾坤。 赫然是魔族至尊之一的帝魔君! 八大魔功之《至尊履极帝魔功》的执掌者! 荆国最大的责任就在边荒,身为荆国十三兵府之射声府的执掌者,曹玉衔太了解帝魔君的恐怖。 别说他已经在托举王骜登顶的过程里本源受创,哪怕在自己巅峰状态,也不可能扛得住帝魔君一击。 哪怕此刻登上武道绝巅,他也没有信心与帝魔君放对。 帝魔君这样的存在,何以同修罗君王善檀一起出现?他更非武道修者,何以也能在武道世界降临? 富贵王孙姬景禄的表情,更是十分凝重,因为他在帝魔君身侧,看到了一双泛着七彩流光的眼睛,仿佛自无尽暗海潜出,予人间以贪婪的注视。 享有赫赫威名的无冤皇主……占寿! “迷界都已封住,尔辈龟缩沧海。你占寿不夹起尾巴好好舔舐伤痕,也来此兴风作浪?!”姬景禄沉声喝问。 修罗族、魔族、海族的衍道强者,同时降临此世,同登武峰,虽不知他们是如何绕开那一切本不可逾越的阻隔,但事实已经发生在此刻,姬景禄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来面对。 然而在超脱不出手,武道又刚刚打开的现在,在这非武道绝巅不能至的武道世界,他们要如何扛得住这样的对手?如何能够阻止占寿他们的筹谋? 他破口大骂,也只是想要探得一点口风,寻找突破的可能。 但占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俄而,转过头去,看向王骜。 吴询横戈在身前,目光在那座武峰巡行,终于是在磅礴和凶险之间,在三族衍道的身后,看到了第四尊—— 那是一个瘦小的、似不经风的身影。若隐若现,但真实存在。 这一刻,所有的问题,好像都有了答案。 “‘欺天’……猕知本!”吴询错着牙齿,深刻感到了问题的严峻。 天妖猕知本,向有“欺天”之名。在他的辅助下,四族衍道,穿透现世屏障、越过武道隔阂,以“武夫”的显化,在武道世界拔起武峰,大概也不是不能做到的。 虽然吴询仍然想不明白要怎么做到,但猕知本这三个字,就自然而然地等同于可能。 现在他们需要面对这种已经实现的可能—— 很显然,即将成就武道永恒的王骜,才是这些不同种族的绝巅强者,联手的目标。 这些异族绝巅,欺天而至,要在超脱不出的情况下,在暂时封闭的武道世界里,阻止王骜的超脱。甚至于,抹掉王骜的存在。 存其道,而诛开道者。 (本章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一章 吾不求 这一切说起来复杂,事实上猕知本抬指到烛灭,诸异族绝巅降临到舒惟钧出击,都在同一个瞬间。 吴询也只将面甲覆下,只露出一双见惯生死的眼睛,提长戈,跨渊而前。 不见其它动作,身后自然凝聚一杆杆战旗—— 夕阳残照,横尸如山。 仿佛将兵墟搬到了此处,一处处惨烈战场垒土填渊。 一时深渊都不见。 只有骸骨相连,断刀映日。 他这一生踏过的关键战场,填充了他与目标之间的距离,成为他可以站在这里挑战对手的原因。 若是他亲手训练的武卒在此,他手握虎符,敢于面对任何一位绝巅。不说压制对手,至少不落下风。此时此刻,名将无兵,也只能靠自己掌中长戈,腰侧短剑。 但他仍是昂首往前。 他踩着这些战场大步往前,速度越来越快。铁靴不停踏地,发出急促的声响,便如好戏开场前,那阵子紧锣密鼓。 一场战争里最惨烈的时刻,就是三军主帅做最孤独的冲锋。 咻—— 极尖细的啸叫声,带出一支剖世而前的羽箭,将战场残阳的余晖都掠夺。 同样是当世名将,同样是武道宗师。 曹玉衔与吴询有太多的共同点,却是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 轻羽曳动尾流,狂风飙烈长空。 曹玉衔的箭,先于吴询的冲锋而体现,也追及舒惟钧的开山一式前。有钻山锥地之恶形。 啪! 姬景禄将那铁扇一展,上有四字,曰“关河日月”。 他并不急于进攻,他知道进攻大概也没有大用。 他只想争取时间。 但见王骜所在那处武道绝顶之峰,前方骤起关墙一道,又见大河滔滔,姬景禄左拳右掌,同时探出,恰是那升起的日月! 关河日月,武道画形。 不愧是天下武道宗师里,拳脚最细腻的存在。 此般武意,真如壮景! 一时四大武道宗师,尽皆出手。面异族绝巅而不退,要武争那一线机会。 但在这个时候,在那如画的武道风景中,忽然探出一只手,粗糙的、精壮的手。有几分不解风情的突兀。 这只手,将铁扇拨开了。 王骜的手! 不等异族四位绝巅出手,倒是他自己先推开了姬景禄特地为他而设置的屏障! 未有言语,但这个动作……是何等的轻蔑和狂妄! 他难道不知道,他面对的是谁? 焉能如此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王骜将铁扇拨开,像是拨开了一道屏风,把关河日月变成了屏画,而自己从风景中走出,回到台前。 他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只是平淡地看着那座黑白之山,看着山上苦心积虑、奇兵突出的四位异族绝巅。 这四族被人族分割堵死在不同的战场,却不料想,于神霄之前,在武道世界先联起手来。 这未尝不是人族武道的荣勋。 “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绕开我族关注,骗过天意,来到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很了不起,相信你们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当世武道第一也是唯一的绝巅,有些好笑地说道:“但其实你们这一趟,不必来。” 什么意思? 几位异族绝巅都没有说话。 倒是无冤皇主占寿眸泛七彩,目光在舒惟钧等四位武道宗师身上一扫而过。 便见得—— 王骜高跃起来,跃于万顷福云之上,玄黄大旗之前。 “武之永恒,当以拳证。” “功德超脱,岂吾所求!” 他拉拳如拉风箱,轰拳如放奔马。 只一拳,有霹雳一惊,便轰断了这杆凝聚“武”字的功德大旗! 万万顷武道福云,滚滚而散,散落人间武者身。 无尽功德玄黄气,忽如春风过境,沐浴天下武魂。 但见到—— 舒惟钧开天一式未尽,人已在无冤皇主占寿的注视下迅速衰竭,皮肤松弛,血液滞流。却是在下一刻,气似虎吼,血如洪奔! 受损的武道本源,一瞬间便得到弥补。筋如龙附,骨似山峙,此刻他比巅峰更巅峰。 曹玉衔、姬景禄、吴询,个个都如此。身登极武,意满神巅。 古往今来的武夫助王骜成道,王骜拳散功德,还赠于天下。 助习武者求武,让得武者正武,为各位武道宗师填本源。 开道功德所推举的超脱,他根本不在意。所以他说猕知本他们,苦心积虑,白来这一趟。 “好!此乃武祖气魄!” 帝魔君大赞一声,杀心愈烈。顾不得什么,宣张魔气,一展龙袍,已经探爪而至。这五指大张,好似笼罩宇宙,且也碾碎混沌。 王骜蓦回身。 回身之时便回拳。 “若在魔界,我须让你一头。在这武道世界——与我滚!” 这是简简单单,毫无争议的一拳。 他一拳轰到了帝魔君的掌心,将那笼天盖地的爪形都打开,好似猛兽破囚笼,正是武夫碎玉宇。 帝魔君那显贵至极的身形,就这样慢慢淡去了。 “猕知本!” “善檀!” “占寿!” 王骜豪兴大发,自那绝巅跃下,于此山登彼山,挨个点名,一拳接上一拳:“今天算是咱们第一次照面,留个记号,叫你们记得。下次再见——打死你们!” 轰!轰!轰! 王骜像是那不会打铁的铁匠,心急的莽夫,鲁莽地拎着铁锤,上去就是几下,顷刻铸铁已变形,倒也不管什么形状。 威风凛凛、阴翳遮世的异族四绝巅,便已经消失不见。 那拔至巅峰的黑白变幻之山,顷刻溃落,泥沙俱下。偌大一个武道世界,但见得光风霁月,福辉万里。 能够推举一人超脱的功德,散于天下武夫,可能微不足道。 但武道走到今天,那路上的累累骸骨,岂不都是微不足道的武夫?无数微不足道的努力,方累聚成这世上最高的山。 超脱不出手,绝巅各落子。 而王骜……尽轰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二章 愿为诸君砥砺之 王骜在武道世界里体现超越古今的力量,就好比帝魔君在魔界,理所当然地盖压一切而存在。 古往今来,没有比他更高的武者。 未来或许会有,或许也不会存在。因为他还在往高处走。 他一拳一个,将那些凶名赫赫的异族衍道都轰退,扫得武道世界一片澄阔。 甚至不给善檀、猕知本他们说话的机会。 不让还手,也不让还嘴。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猕知本他们也算是达成了目的,没有遗憾。 能够推举超脱的开道功德,被王骜一拳轰散,飘飞于天地之间,散归天下武者。 有史以来的武道第一尊永恒,未能立即成就。 或许在帝魔君眼中,气象磅礴令他惊呼“武祖气魄”的王骜,其将来成就,要比功德推举的武道超脱,更有威胁得多。 但猕知本一开始的计划,就只是阻止王骜超脱而已。 现在王骜自己放弃,也算是……阻止了吧? 武道世界万物生长的变化,体现在现世各个角落。天下武夫的意志,也触动着武道世界的波澜。 于武道的绝巅,王骜一人独立。 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对岸,吴询、曹玉衔、姬景禄、舒惟钧四位武道宗师也各立其峰。 他们都已经拥有向前迈步的可能。 此时此刻,四人对视彼此,也都跃跃欲试。 忽而有惊雷横空一转——“且慢!” 却是先时某位天人隔世而落的雷音,还有余响。固世自屏的天道力量,尚有残存。 吴询等人尽皆抬头,眼神各有不同。 却只听那雷声震动,轰鸣万里:“武道已开,绝巅已伫。诸位宗师只差一步,又何必急于一时?姜望是晚辈,却有肺腑一言,愿为君言——” “诸位前辈!将登绝巅应圆满,我愿为诸君砥砺之!” 他为天人,他应当代天阻道。 他是姜望,他却要互相成就。 他向四位武道宗师发起挑战! 时至今日,已经没人会觉得这是冒昧的。名为姜望的真人,早已是万界当名的大人物,更是洞真此境不可回避的高峰! 雷音响彻天际,也为这武道世界唤起更多生机,带来更多灵性。 春雷震,万物发生。 四位武道宗师里,却是姬景禄最先开口:“道途之上,没有前辈晚辈,达者为师!姜天人有此厚意,某家岂能却之?天京城,无涯石壁前,姬姓皇朝之武夫姬景禄——坐石相候。” 此话言罢,他便将铁扇收拢,转而下山,每踏出一步,身形都更显虚幻。最后带着那武道之峰,好像一幅画,印在画卷中。画轴一抬,消失在空处。 “坐石求道”,是所载的典故,说的是远古人皇燧人氏见卜廉的故事。说是燧人氏历经艰辛,终于在蛮荒深处,一个名为“劫无空海”的地方,找到了名为卜廉的巫。 卜廉自称是“卦师”,而非巫者。 远古人皇找到他的时候,这个老人正坐在一块白石之上,眺望天空,很久也不动弹。 燧人氏就在旁边陪了他四十九天,一句话都不说。 等到卜廉终于动了一下眼皮。 燧人氏就抓住机会问他——老人家坐在这里是为什么。 卜廉说,我等‘道’的垂怜,已经等了一万年! 后人便以“坐石求道”来描述坚定的向道之心。 景国姬姓皇室常以远古人皇后裔自居,其实血脉远得很,只是沾亲带故的强行“本家”。 姬景禄类比这一战是人皇见卜廉,视此战为求道之战,实在是把姜望抬得很高。也把自己看得很重。 曹玉衔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幅画卷隐去,回过头来只是微微一笑:“姜真人离了天京城后,不妨先来北境。荆国的风光不似别处,变幻莫测,十步移景,百里隔天。你也看看鹰扬黄龙,与射声府有什么不同。” 他掸了掸衣角,一抬长弓。 声犹在,人已去。 箭过长空留啸鸣。 荆国武道宗师曹玉衔,应战。 舒惟钧伫立高崖,白发迎风。 他的白发与陆霜河不同。陆霜河的白发是雪色,冰冷刺骨。他的白发是枯色,像是手上的老茧,被磨平的拳峰,身上的伤痕。是一个武者在漫长岁月里的损耗,是年华逝去的证明。 他看着那道雷光,面上几乎没有太多表情:“在我的印象中,姜真人似乎还没有来过天绝峰。钜城最近的变化很大,姜真人不妨来看一看。有什么意见,也请不吝赐教。” 不等那雷音回应,他直接一跃而起,消失在天边。 墨家武道宗师舒惟钧,应战! 场上四大武道宗师,霎时只剩吴询一人。 在今天之前,所谓的“天下武道前三”,唯有王骜无宗无国,孑然一身。只有一个徒弟,还留在庄国三山城。其余几位,或是宗门砥柱,或是国家栋梁,甚而直接是王孙贵胄。 在这场天下武道跃升的辉煌盛筵里,最大的受益国当然只能是魏国。 而天下武道益王骜,魏国武道益吴询。 作为一手缔造魏国武修时代的武道宗师,吴询在这次武道开辟之中所获得的好处,仅次于王骜本人。 他距离武道绝巅,其实只剩一层窗户纸,甚至窗户纸都已经撕破了,窗子只是一个摆设。 他根本不需要谁来砥砺,随时随地可圆满。 但面对姜望突如其来的挑战,他还是停下了本欲登顶的脚步,脸上带笑,抬指即是一道虎符虚影,径投远空而去:“洞真极意,我也想知,究竟是谁!凭此符意,军中畅通无阻。姜真人既然要来检验吴某人的武艺,也顺便检阅一下我大魏武卒吧!” 在魏国天子的全权托付下,他倾心训练这支武卒,已经有三十年的历史。 三十年的时间,能够发生什么? 齐帝姜述从登基到称霸,只用了二十四年。 姜望已经是绝顶的真人,他还不到三十岁。 魏武卒的锋芒,还未有太深刻的体现。在历史上与夏军有过几次交锋,同景军有过一些龃龉,也都不痛不痒。 现在吴询却是愿意拿出来叫姜望看到,现在的魏武卒,已经根本不怕被人看! 他哪里是让姜望检阅啊。 是武道大兴,魏国之龙脉,当有九天之吟。当让现世最耀眼的天骄来见证, 魏国武道宗师吴询,应战! 太虚姜阁员,是现世一流的贵重身份。 追古溯今的姜天人,则已有过确定的绝巅路,有看得到的超脱可能。 击败陆霜河之后的姜望,哪怕剥离了天人状态,也是天下第一洞真最有力的竞争者! 现在漂浮在善太息河上的姜望,开口说要帮几位武道宗师砥砺圆满,完成绝巅前最后的准备,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质疑。 在这些已经准备踏出最后一步的武道宗师面前,所有的身份都不紧要,但长相思的锋芒真实存在。 武道世界里,诸方来而复去,风云卷而复开。 若有阴阳家的修士望气,当能见得天下武道之气,似狼烟群起,蔚为壮观。又见得武道福云,飘散人间,武道功德,天下共享。雄阔万里蒸云霞,真是好气象! 现如今阴阳家的修士是没有了。或者说阴阳家的那些本领,早就被各家分去。 拿到阴阳家传承的,却是有两个。一个在楚国烦的不行,一个正坐在乌篷船的船尾,摇荡在善太息河之上,俯瞰这幽幽暗景呢。 他借天道叩门之机,亲身参与武道世界的变化,可比什么望气之术都看得更真切。 猕知本苦心积虑,引天人阻道。现在天人的确要出手了,但不是以猕知本想要的方式。 自淮国公为他封住天人状态,他就在寻找另一种登顶的可能。 今天猕知本强行召以天意,也让他再次琢磨起天道来。 他这个天人,对“正欲登顶的武道宗师”出手,还一挑就是四个,岂不是对天道召命最大的“尊重”? 虽然这出手的时机晚了一点,但这态度绝对值得嘉许,是可歌可叹的! 猕知本以“欺天”为号,他也在寻找“欺天”的方式。 与其说他是在了解天道,倒不如说他在了解猕知本! 便在这个时候,太虚勾玉轻轻闪烁。 姜望握住一看,却是秦至臻的回信,在这个时候才慢吞吞地飞来,言简意赅,很见愤慨—— “你真幼稚!” 姜真人愣了一下,略想了想,才想起这封回信的由来。忽然心情不错。 他随手拆了几封零零散散的信,回了些修行相关的内容,顺手给秦广王也回了一封—— “怎么了?之前太忙了没注意消息。” 略等了等,秦广王没有回信,也便退出心神。 善太息河十分静谧,头顶是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好似恶神塑像。 姜望看向船头那边,看着摆出战斗姿态的叶青雨和姜安安,忍不住就想指点一下她们的战斗姿态是如何不合格。但还是忍住了。便呵斥道:“蠢灰,蹲好了!一点祸斗的战斗天赋都没继承到。你这笨狗!” 蠢灰眨了眨眼睛,明智地不去反驳。 姜真人又笑着对青雨和妹妹道:“这善太息河里暗无天日,无甚风光。我带你们去天京城里看大戏——如何?” 一向爱凑热闹的姜安安,一下子绞紧了衣角,眼神贼么兮兮,表情很是紧张:“哥,你又要跟谁打架?” 姜望,天京城,大戏。 这几个词一联系起来,实在惊悚! 若叫天京城里的人听了,恐怕也难有几个能安枕。 上一次姜望去天京城,惊闻天下,波澜至今未消。这一次带着当世极真的修为,又要去天京城,得有多大的动静? 倒是叶青雨温婉一笑,随手一拂,将那些傀儡都收起:“好呀。” 她半点都不担心。道理很简单——姜望要真是去天京城找麻烦,绝不会带上姜安安。也不会带上自己。 “是打架,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打架。”姜望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在你姜女侠的眼里,你亲哥就是这么爱惹事的人吗?” 姜安安放松了许多,咋舌道:“姜老天现在多吓人呀,都要去打架了,还说自己不叫惹事呢!” 这“姜老天”的诨号,是她在得知自家老哥成就天人之后发明出来的。老天爷现在姓姜哩! 姜望瞪了她一眼:“你哥这一趟去天京城,是受晋王孙姬景禄之邀,前去论道,不惹什么事端。中域风光天下甲,想着叫上你和你青雨姐姐去玩耍观赏呢——你姜女侠要是不爱耍,想要回凌霄阁去练字,我就先送你回去。” 姜安安反手就把叶青雨抱住了:“青雨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叶青雨便笑:“我还是挺想回去记账的。事情不做完,总是挂在心里——” 姜安安踮起脚来捂住她的嘴:“但是你更想去中域玩!” 天可怜见,向来知晓中域繁华,从来都知中域风景好。但因为哥哥跟景国的关系不甚和睦,她姜少侠可从未去那边转悠过。中域的美食,都是旁人捎带,可未有等在锅边、新鲜出炉的快乐。 如今哥哥带队去景国耍,她姜安安有什么去不得?什么善太息河水志,早已被她抛在脑后。 姜望只是一笑,抬起脚来。 自他眸中飞出无数道光线,最后交织成一条外显为白色的见闻之舟,载住青雨安安蠢灰,就此往外间飞去。 “欸,我的船!”姜安安虽是富养长大,平日从不缺了什么,但小时候颠沛的经历,还是让她并不铺张,不舍得把乌篷船就这么扔在这里。 “算了不要了,赶时间呢。回头给你买个更好的——” “什么不要了!值不老少钱呢!” “已经沉了!” 姜望的声音落下了,见闻之舟却已经风驰电掣,飙离兀魇都山脉,疾向远空。 …… …… 失去掌舵之人,没有了道元与暗河之水的对抗。姜安安这条乌篷船虽然也是不凡之物,却也连三息都未撑住,毫无疑问地沉落水中。 汇入暗河已无影,无尽水面,波澜不惊。 一切都很平静。 好像从未有一艘旅船,也从未有人来此观赏。 等到最后一点余音也散去。 汩汩,汩汩~ 那沉船之处却鼓起了泡泡,极似有大鱼换气,却根本不见鱼。 那泡泡鼓了一阵之后,开始往下沉。仿佛原处多了一个无底的漩涡,将附近水元都吸纳。又像是……一只静静注视穹顶的,幽深无尽的眼睛。 。顶点手机版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三章 三宝雷音 天有雷霆之海,聚而成青瞳,谓之“天有眼”。 地有冥渊之池,照而如隔世,谓之“地有眼”。 天地有眼,善恶无报。天地尽盲也。 所以国家有制,陟罚臧否,代天而察,据地而裁。 ——《游生笔谈》 这段话的最后一个字,到底是“裁”还是“载”,历来都有些争议。结合前文来说,“察”后面应该接“裁”,但《游生笔谈》里又有“地载明德”之论,所以这里作“载”字也说得通。 之所以这么简单的一个字都有争议,实在是那个写下随笔的“游生”,消失得太突然,“游生”本人又太神秘。史笔不详,追溯不及。 以至于这本最早完整叙述国家体制、被誉为“国家体制第一论”的笔记,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 人们大概只能知道,那位“游生”,是当年与景太祖姬玉夙讨论建立国家体制的人。《游生笔谈》里所收录的内容,绝大多数都是写给姬玉夙的信。 善太息河中那彷如幽深眼睛的漩涡,极似传说中的冥渊之池眼。 就在它出现的同时—— “已经沉了!” 姜望最后留下的那一声,再度炸起。 这一次可不比哄姜安安时的催促和宠溺,而是字字含威,杀意激烈!每一个字都在下沉,仿佛坠天之锁,拉扯着整个一览无余的暗河空间。 元气爆鸣! 晦沉无光的善太息河上空,倏然蒸腾起一片极其厚重的、暗紫色的雷云。云内隐隐有呼啸的风声,如厉鬼嘶吼。云边扭曲,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在俯瞰河底的一切,随时择物而噬。 轰隆隆! 没有任何预兆,自那雷云之中,一道雷电光柱骤然倾落,直直地轰进善太息河,轰在那如眸的漩涡上。 绛紫色的雷电光柱,直接贯穿视野,剖浪分波,有翻天覆地的姿态,真如神针探海! 滋滋滋滋…… 大片大片的雷光,扯动张舞的电蛇,在善太息河奔腾回转,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暗河,轰成了电光暴耀的雷霆之海。 传说中留下了【风后】叹息的暗河,何曾有这么喧嚣的时刻? 不断有水怪跃出水面,想要逃离雷光的捕捉,却又在空中被无情拦截,被电笞为焦炭,最后毫无痛苦地跌落。 姜真人的雷法太恐怖,一经铺开,几有灭世之威。 雷柱倾落后,万里水域已寂空。 那漩涡之眼,也彻底被轰散。 雷光犹自在水中奔流,向万里之外开拓,好像要将整条善太息河都侵占,将所有的水怪都清除。一切的爆鸣和追逐,都汇成一句喝问—— “何方邪祟?胆敢窥伺于我!” 在那无底的深幽处,有恍恍惚惚的声音浮起来,不得不给予姜真人回应:“姜真人!好雷法!我只是好奇阁下威名,远看一眼阁下风姿,心中实无歹意……万请不必动怒。” 雷云之中,姜真人的声音道:“我亦无恶念,出来一会罢!” 那恍恍惚惚的声音如在风中渐远:“哈哈哈,下次,下次!下次一定!” 雷光骤然激烈:“藏头露尾,鼠辈行径!不敢报上名来?” 自那雷云深处,雷霆光柱的尽处,有一束有别于雷光的仙光,遽然坠落。 就在这坠落的过程里,于那仙光之中,化生一尊额生龙角,飘逸非凡的身影。 此尊身披华袍,尽显仙相。五官比起本尊添了几分清贵气,眸光却比真身更冰冷。嘴角微起残酷的弧度,探手一抓,抓住一柄无形无色的长刀,竖前就是一劈—— 仙法·见闻斩神! 轰隆隆! 电光千里至万里,万里更往无穷去。无法计数的电光,暴耀成一团,错杂各处,疯狂地鞭笞着善太息河。 这条幽不见底、深不可测、长不知尽处的古老暗河,好似一条痛苦的巨蟒,在雷笞之下扭曲挣扎! 而在这一刻,所有的电光都成为眼睛,所有的电光都是刀光。 仙龙法相掌控了所有视觉与听觉,凡目之所见,耳之所闻,尽握于手。而以见闻扑杀一切,要穷极善太息河之水,斩尽善太息河之邪祟,揪出那暗中窥伺的眼睛。 今日若只有姜望一人在这善太息河,他不会如此动怒。但他还带着姜安安和叶青雨,还敢鬼鬼祟祟地窥伺在一旁,他是绝不会把此贼往良善处想的。 定要寻其踪,捉其名,绝于后患。 “惹不得也!”那恍恍惚惚的声音只发出这样一声怪叫,那声音有一种生命尽头的嘶哑。 以姜真人对声音的敏感,尤其能感受得到,这“声音”已经死去。 也就是说,这声音与发出声音的存在,已经斩断所有联系。只此一声,散而无迹,无处可寻。 看来善太息河,并非其根本。又或者说,所谓的善太息河,只是某一种路径。 仙龙法相五指大开,散去了刀锋,袖袍一拂,收尽雷光。 这善太息河还有许多隐秘,那个暗中窥伺的存在既然已经逃走,他倒也不必急着现在就彻底扫荡这条河流。 “强大”有时候是对手的武器,因为它会让你忽略掉很多危险。 头顶是那倒悬如恶神林立的钟乳石顶,脚下是波澜不惊的暗河长渊。仙龙法相面无表情,悬空而走,径往远处。 雷霆是天之罚。 已为天人,已近天道,已握天道而放手,如今的姜真人,对雷霆的理解远逾以往。 姜安安的《金阙云宫指间正敕仙雷术》,他只是看一眼姜安安施法,便能略知根底。再等姜安安献宝似的拿秘典予他翻阅,他通读之后,便已臻于巅峰。 苦觉大师传予他、也经常被他运用的“降外道金刚雷音”,更是已经达到当初创造此术的高僧都未抵达的境界。 姜望博采太虚幻境演道台所推举的诸多禅法雷音,糅合自己对天道雷霆的理解,将这门雷音进行全方位的推演,使之臻于“无上”。 这部只保留些许原本菁华、已经脱胎换骨的雷音术,不应该再叫“降外道金刚雷音”。 因为即便是真正的金刚降世,也不如现在的姜真人威风! 姜望将它命名为……《三宝雷音正法》。 …… …… 禅宗正统在三宝。 三宝山山门凋敝。 苦觉谓之三宝,曰:苦觉的知识、苦觉的经验、苦觉的智慧。 净礼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他不这样认为了。 他心中的三宝,是“师父,师弟,和我”。 三宝如今只有两宝存。 一个为再登极境而努力,一个还在努力地寻找答案。 在酆都鬼狱之中,穿着囚服的净礼,背对着栅栏,盘坐在地上,四周的资料摞得很高,仿佛围墙将他围住。 他有些瘦了。 当世真人的体魄,已见真不朽,按理说没有消瘦的可能。 但他的气质,的确不及早先圆润,没有那种傻乐呵的幸福感。 他的肩膀耷拉着,垂着头,手指头费劲地捏着书页,一页一页地,很认真地翻阅着。 他读佛经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不是他不爱学习,他是听师父的话。他天生就得经,师父说,却也不必再读别的什么糟烂经文了,没来由混淆了真佛。 当年苦谛师叔给了他一部秘藏经书,叫他好好学习。结果师父堵着门,跳脚骂了整整一个月。再没有谁劝他读过经。 师父…… 净礼常常会想师父。 与净礼和尚隔着一条过道的邻居,也背对栅栏,但却是靠坐着,姿势十分悠闲。 一身囚服也被他穿出了贵气,坐如虎踞,靠似真龙。但嘴巴一张,开始絮叨,那种贵气就荡然无存:“魏玄彻赌赢了。武道大昌在他的执政生涯里发生,仅此一件,他的功业就超过了历代魏主。他和吴询把地基打得很牢固,魏国崛起已经势不可挡。” 什么崛起不崛起,大昌不大昌的,净礼不在意这些。 魏国他更是不熟悉。 他只是在熊咨度帮他找来的资料里,努力地寻找着熟悉的名字。 很奇怪,别人所描述的师父,和他心里的师父,竟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感到熟悉又陌生,亲切又恐惧。 熊咨度继续道:“魏玄彻这些年一忍再忍,吴询也早就跃跃欲试,想试军锋。魏武卒一定是强军,但是强到什么程度,尚还不知。魏国想要乘势而飞,就一定要想办法证明自己,要立起旗号来。过去那一套可行不通了。恰恰楚国改制,腾不出手,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就看景国那边有没有什么动作。嘿嘿!南域霸主自顾不暇,且看中央大景是否还能布武天下。也看那魏玄彻,是否有担得起野望的拳头。” 他独自说了一阵,扭过头来:“喂!能给你找的情报,都给你找来了,什么苦性苦觉苦命的,一帮子听起来就难受的人——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净礼没有说话。 他看出一些东西来了,但是他谁也不想告诉。 熊咨度道:“当初苦觉来南域,是逃过来的。珞山历史上没有佛迹,至少在左家入主珞山,一直到现在的几千年历史里,跟佛宗怎么都扯不上关系。左光烈为什么会救他?他又为什么认定左光烈是佛子,一定要传衣钵?” 净礼不吭声,继续翻着资料。他发现师父这一辈子去过好多地方,虽然在世上没有留下什么很大的名气,但跟很多人都打过架。 他好像是师父的师父,像师父注视自己那样,注视着师父的成长。 “唉,等我出去了,我可不能说这么多话。”熊咨度继续道:“天子须得喜怒不形于色,叫人猜不出心思。而且金口玉言,言必有律,不能说废话。哈!我不太像个皇帝,是不是?” 他又道:“但伟大的皇帝是什么样的,又能由谁来定义呢?” 他有时候很见气魄,但有时候又实在絮叨。 人一旦跟“絮叨”搭上边,就很难够得上威严。 “净礼!净礼!三宝山的净礼!你说句话啊,你怎么看?”熊咨度嚷道:“我是个好皇帝吗?” 净礼闷了半晌,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你爹还在呢。” “未来的好皇帝!”熊咨度强调道:“未来的伟大的皇帝!” “哦。”净礼说。 他觉得实在不像。还不如师弟呢! 师弟穿侯服的时候,威风极了。可惜没有见师弟穿过袈裟,不然都像佛祖。 熊咨度又问:“你知道平等国在角芜山上做了什么吗?” 不等净礼说话,或者说净礼本来也不打算回答,他又道:“我们通过你谈成了合作。” “啊?”净礼没有听明白。 谁通过的?怎么通过的?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呀。 “小圣僧,我就喜欢你高深莫测,不爱说话的样子。”熊咨度道:“我决定封你做国师。等我登基,你就走马上任。” 他们之间的确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合作。眼下这些跟师父有关的资料,就是熊咨度的帮忙。 净礼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做官,想了想,问道:“国师能干什么?” 熊咨度突出重点:“你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谁都不能打你,骂你。” 净礼道:“我现在也是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谁打我、骂我,我就打哭他。” 熊咨度道:“做了大楚国师。你打不过的也可以打,骂不过的也可以骂。他们都只能忍着。” 净礼愣了一下,心里已经动摇了!但师父说过,馅饼就是陷阱,下山之后,事事都要小心。他很谨慎地问道:“那国师需要做什么呢?” “陪我聊天,听我说话,就像现在这样。”熊咨度道:“同时你不能把我的话告诉别人。你要维护皇帝的体面,国家的体面。” 净礼道:“我都不认识别人。我也不爱跟别人说话。” “你看,我们再一次达成了一致。”熊咨度语带赞叹:“我们实在是君臣相得!我们会名垂万古的!” “哦。”净礼懵懵懂懂。 熊咨度又道:“我准备把陨仙林那边的杂务托付给你,你作为大楚国师,偶尔巡视一下陨仙林环境,定期向我汇报。那边新建起来一个天公城,是他们平等国的,你跟他们好交流。过去的时候,也顺便帮我捎点东西,你看怎么样?” 听起来不是很复杂。净礼道:“好吧!” 熊咨度又道:“不过做大楚国师,背景得干净。你往后不能用平等国的身份,也不能用悬空寺的身份。” “我没有别的身份了呀。”净礼抬起头来。 “孤给你安排。”熊咨度道:“你再取个名字!想叫什么?” 净礼很费劲地想了一阵,最后不知怎么,叹了口气:“随便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四章 天不许 他顺手一拂,将无涯石壁上的云雾都拂尽。那体现天地至理的刻字,便印入每个人眼中。 纯白之舟上,姜安安、褚幺、叶青雨、白玉瑕、连玉婵,各据一处,或坐或立,望着无涯石壁入了神。就连蠢灰,也圆瞪着它的狗眼。 道藏有缘,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还有这见闻仙舟,为他们护道。 虽则这无涯石壁珍贵非常,多待一时是一时的好处,姜望却也不刻意耽误时间。脚步一抬,便从见闻之舟上跃下,轻盈得像一只飞鸟:“姬宗师,猕知本说天不许——想他毕竟妖属,不近现世天人,且试我这一剑!” 他欺天而来,假天之意,斩下一记“天不许”! 这是天道不许武道绝巅的一剑。 猕知本曾经召出来,却被姜望自己按捺住。在姬景禄已经准备完全的此刻,再引天道砥砺之。 可以视此为天劫,渡劫之后,脱胎换骨。 姬景禄如此敞亮,他也要拿出一点真东西才行。这即是他所尝试的欺天手段。 他现在真正在代表天道出战,只是错过了武道冲击绝巅的那个时间段。 这其实也是一种极危险的状态——一方面他封印了天人状态,隔绝了天道的影响。另一方面他又响应天道召唤,借天道之力而用,欺天而行。 就相当于把天道力量栓在门外,既不让进门,又不让走远。也就是天道没有具体的性格和意志,不然非得砸了这屋。 但这种尝试若是能够成功,姜望就可以用“欺天”的方式,借用天道力量,而不走进天道。 姬景禄坐在那方白石上,怔愣愣看着那垂落的剑锋。 这姿态正如卜廉求道。 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武夫,一根头发丝都能担山。 他却好像不堪重负,挺拔的坐姿逐渐佝偻。 姜望此时的眼神没有半点情感,他的剑也没有半分偏移。令人毫不怀疑,他要代天道“斩逆”的决心。 一个好像在等死,一个好像要杀人。 就在长相思即将点落的时候—— 啪! 姬景禄手中的铁扇已打开,往高空一扇。 呼呼呼~ 咆哮而出的气流,在空中汇涌。竟然聚成一座气流之山,轰鸣着往高穹去。 扇面又起雾,雾气聚为云,云更涌成海。 云海推山,山叠几重。 在姜望和姬景禄之间,再没有一丝空处。所有的空间,都被姬景禄的武意填满。 剑尖点落那画中的云山,像是点碎了一团墨,炸开了一团棉—— 万丈的高峰,万顷的云海,一瞬间全部碎开,竟风流云散。 天不许! 但姬景禄已经走下那白石,站在清溪边。 他不再抬头看,而溪水有照影。 他右手执铁扇,左手并指一挑,溪水中的照影如游鱼,在溯流的季节竞相跃出。 有白石边执扇的武者,天边的流云与碎风,不在画中的见闻仙舟,舟上注视无涯石壁的人…… 总之此般情景尽入武道画意,又尽数跳到姬景禄的指尖,汇聚在一个直径半指的光球中——指尖藏宇宙。 姬景禄并指的左手就此高举,指尖光球恰恰好抵住长相思的剑尖! 就在长相思侵入指尖光球的同时,在姜望和他执剑的身外,骤然凝现一座倒悬之峰的虚影。 此峰以天穹为底,以长剑为巅。倒悬于世,颠倒人间。 这个世界诞生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它就是世界毁灭力量的凝聚,是“天不许”的真实体现! 这座倒悬峰的虚影一出,顷刻风不动,水不流,山涧寂然无灵光。 所有的一切都被镇压,被碾碎。 咔咔咔—— 姬景禄先前所坐求道之白石都裂了!万古以来,多少道修于此静坐,留下了多少道韵,竟不能当此余波。 姬景禄却笑了,他大笑:“好个‘天不许’!” 任由那指尖光球被剑尖钉住,他右手一转,打开的铁扇一旋—— 这一旋,像是转动了某个机钮。 常有小巧的简单机关,扭紧机钮后放开,在机钮回旋的过程里,机关就借此动能而运动。 姬景禄的铁扇,在这一刻便有了这样的体现。 时间、空间、元力,所有铁扇触及的一切,都被这柄铁扇牵住了,随之旋动。 这是一种异常颠倒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的掌控中翻转。 他却抬步而走,整个人垂过来与地面平行,竟踏着那倒悬之峰往上走! “岂不闻——人不知!” “人不知”对抗“天不许”,实在是再妙不过。 姬景禄锦衣飘荡,步步登天,他的力量也在登天的过程里暴涨。 他在这对抗“天不许”的过程里,感受到了王骜那打破一切阻隔成就武巅的过程,他面上已有登顶的喜悦。 这世上的确没有人比天人姜望更适合砥砺武者之锋了。 姬景禄心中有十二分的满足,他就要踩着倒悬之峰成就武颠。 然而—— 姜望随手一震,便将自己和长相思,从那“天不许”的倒悬峰里拔出。 反手一剑,整个世界都“暗”了! 这种暗,并不是天地无光,不是类似于“无光”神通的体现。 而是前途黯淡,命已绝途,看不到希望的“暗”! “天不许”是天道的剑。 现在是他姜望的剑。 命运长河曾苦泅,一片漆黑看不见! 他此来,为砥锋。 砥砺的是姬景禄,也是他自己。 他愿意成就姬景禄,他也要争胜。 既然姬景禄自比此战是人皇见卜廉,他就来展现命运长河的壮阔! 毕竟命运长河……是卜廉的澡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五章 劫无空境 命占之祖曰“卜廉”,是人皇师,天下贤,远古时期人族的引路人。 他的分念在数个大时代之后,还深藏在妖族的命运里,扼住妖族命运的咽喉,直等到妖族元熹大帝布局,才掰开这只无形的手。 但这最后一点残念,也封门禁世,生生推迟了神霄世界的开放,给予人族足够的准备时间。才有这神霄之前,诸方战备的年代。 这段年月是一定会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 上一次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准备,可能要追溯到远古时代,人族联手诸方,掀翻妖族天庭的那场战争。 在这段“前神霄年代”里,雄踞现世数个大时代的人族,正在全方位地展开战备,最大程度上兑现战争潜力。 诸天万界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大事,都可说是围绕着这场关乎万界命运的战争展开。 而作为现世与命占渊源最深的人。姜望在逃离妖界的时候,有命占之祖的帮助。在深入迷界的时候,见证了命占的落幕。 此刻他一剑铺开给姬景禄看到的,正是当初余北斗带着他在命运之河所看到的“一无所有”! 那时候他假死遁入命运之河的上空,关乎自己的命运未来,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多年以后,假得天意,斩获命运,他才能将这个瞬间复刻。 姬景禄已经打破“天不许”,踏上“倒悬峰”,本该看到绝巅。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根本没有出路。道径已穷,命途已绝。 他停下了脚步。 此身仿佛不系之舟,此心如在幽暗宇宙深处,意志飘摇,气血黯灭。 他手中握着的铁扇,拥有足以翻转人间的力量。他距离现世极限,已经只有小半步,一个晃身的距离——但他不能再前。 “我好像明白了,远古之时人皇寻命占祖师,所去的‘劫无空海’在什么地方。”姬景禄面上有一种了悟的神情:“这也是一种境界,不至此处,不能见命。” “世间之真,谁能及此?” 他怅然半晌,终道:“是我输了!” 道历三九二九年新年的第一天,姜望亲临无涯石壁,剑败武道宗师姬景禄。观战者五人一犬——虽然他们可能什么都没有看到。 姬景禄认定自己并没有在武道二十六重天战胜姜望的可能,坦然地面对了胜负。而后郑重收起铁扇,对这无光的命运施以抱拳之礼。 他敬天道之无情,敬命运之残酷,敬自己这一路走来,坦然面对的所有。 而后一步往前—— 此身拔如撑天之峰,此身绽放璀璨华光! 代表天道毁灭力量的倒悬峰,此时也不过是一条路,是登顶路上必经的长阶。 “倒悬峰”已经被他踩在脚下。 他即是宇宙,他即是命运。他自身已经拥有一切,命运长河只可与他并行,天道巍巍也只能与他等高。 无穷无尽的华光骤然一敛,这个世界却由“暗”复“光”。 命运的绝途就这样被打破,锦衣玉面的姬景禄,重新站在那块求道的白石前,白石上的裂隙都已经消失了。 轰轰轰!轰轰轰! 轰传现世的雷鸣,好似神人在为登顶的真君击鼓。 姬景禄只是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便有一道华光冲出天灵。华光蒸腾如盖,一路抵至天尽头。 超凡之路已经走到尽头。 修行的至高荣勋为他加冕。 此刻寿享一万年,此身“与天齐”! 姜望并没有留手,姜望最后的剑式也的确被击破。 但姜望才是这场约斗的胜者。 因为姬景禄是靠绝巅的力量,才轰破命运的穷途。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武道宗师,走不出姜真人的剑。 “这一剑叫什么名字?”姬景禄仰望高处,他想这就是洞真的绝顶。他虽然已经走到衍道,可是在登上绝巅之前,他没能看清。 真是令人惊叹的一剑! 云巅的姜望说道:“就叫它‘劫无空境’。” 《菩提坐道经》里说,“无想无察空悟境,意得来生是劫余。” 《静虚想尔集》有云,“渺渺乎无上,空空然如愿。” 说的都是“劫无空”。 世间大道,先贤早有言。 然而未见道者,书读百遍千遍,亦是不能见。 姜望于此没有太多玄乎的感受,也暂不能像先贤一样,阐道于妙言。他的把握非常朴素—— 在他的剑下,所谓“劫无空境”,即是命运真正寂灭前的那一段空旅。是一个人消散一生的放空过程。 这是关乎命运的一剑,更是结束命运的一剑。 如果姬景禄没有走出那一步,这一剑必然将他终结。 绝巅之下,谁能挡住这一剑呢? 楼约?呼延敬玄?黄弗? 姬景禄不知晓。但他已是不能争。 现世新增一衍道,武道新增一绝巅。 曾经的富贵王孙姬景禄,如今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王号,可以与晋王姬玄贞并立。 他却叹息道:“惜乎不可再回头!” 姜望笑道:“有些路可以回头看,但不必回头走。宗师肯定比我懂。晚辈有时候会想,或许不可回头,才是人生精彩的原因。” “不要再称晚辈了,忝在君前,姬某羞对年华!”姬景禄苦笑一声:“绝巅不过是你必然会看到的风景。” 他对着姜望,再次抱拳一礼:“谢过道友成全!” 姜望欠身回礼:“羞煞我也!恭喜宗师登顶!诚为武道贺之!” 如今每一尊武道绝巅立起,都是在支撑武道世界的天穹,拓展武道的边界。 姬景禄证道,仍然是武道盛事一件。 说罢这些,姜望便抬手一招:“好了——良缘已过,烂柯醒身!” 见闻仙舟之上的五人一狗,都恍恍惚回过神来,在姜望的见闻仙意保护下,安稳地结束了感悟,未有什么陡然离道的惊悸发生。 姬景禄笑道:“这几位小友来一次也不容易,何妨叫他们多待一阵?” 姜望道:“越靠近命运,越感知无常。前人说‘福不可享尽’,如今我深以为然。悟多悟少就是这些,都是真君的厚意,咱们白玉京是知礼的人,不可薄分。” “每次听到‘白玉京’,总是会想起‘玉京山’。”姬景禄的眼神颇有深意:“也不知万古之后,究竟哪个更有名。” 姜望赶紧摆了摆手:“这哪有可比性,姬真君说话吓死人!玉京山已经延续万古,可以预见的还有万古。白玉京酒楼不过是一些朋友聚在一起歇脚的地方。我只愿若干年后,朋友还在。酒楼在不在,有没有人记得,其实无关紧要。” 姬景禄看了一眼乖乖坐在船上扮淑女的姜安安:“我看这位姜姑娘灵秀天生,玄华近道,实在与此处有莫大的缘分。不知姜真人同不同意叫她在这里静修几年?所有道藏对她开放,我也有些心得交付。想来过几年黄河之会,当有她名!” 姜望并不替姜安安做主,如果姜安安愿意,这种人情他倒也承得住。便转过头来:“姬宗师的美意,姜女侠可听到了?你意下如何?” 姜安安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使劲摇头:“我不能在别家山门待太久,不能学人家东西太多,恐有叛门之嫌——我师父可凶哩!” 姬景禄意味深长地道:“倘若你能把人家的东西都带回山门,你师父一定不介意。” 姜望心中一动。这位晋王孙,好像很熟悉那位“万古人间最豪杰”。按理说,他们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叶阁主虽然名头叫得响,却主要是自称。晋王孙听起来是个孙子,可在偌大的中央大景帝国,都是第一等贵勋。 云国通商天下,在景国人眼里,恐怕不过是一个小山包。 叶真人勾连诸多小国,有很繁杂的商业联盟……相对于景国,那也只是小山包绵延在一起,算不得什么值得注意的风景。 这样的平时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却听得姜安安道:“姬宗师的美意,在下心领啦。我哥从小就教我,不能让人占了便宜,也不要占别人便宜。” 兄长提剑为姬景禄砺道,用一场战斗的时间,让她跟着看一眼无涯道藏,便是差不多的事情。要是她留下来认真学个几年,兄长就得倒欠人情了——这可不划算。虽然兄长总把她当笨蛋,这点账她还是会算的。 姬景禄也不纠缠,只笑笑:“欢迎你时常来做客。” 于是两相辞别,见闻仙舟遽转,又往荆国射声府去。 姜望瞥了一眼坐在船上仍然闭目体悟的连玉婵,总算放下心来……希望这无涯石壁上的有缘道藏,能叫她消执完愿。一晃这些年过去,作为白玉京酒楼里唯一一个还未神临的老员工,西门看好的怨念也该消散了。 “说起来……姜女侠。”姜望道:“姬景禄宗师说你灵秀天生、玄华近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信他个鬼哟!”姜安安道:“我才不是灵秀天生,我只不过天生是姜真人的妹妹!” 白玉瑕在船缘笑出声来:“姜女侠已然洞见世界真相,真人可期啊!” 姜安安大大咧咧地抱拳:“过奖过奖,小姜我不过是有些自知之明。我要真是天生不凡,他们早就来收我了,什么真君登门,仙人来信,都应该来一趟——何必等到今天?” 姜望宠溺地看着她:“你在我心里已经最是不凡。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远不如你。” 姜安安顿时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下意识地想要竖立一个高大目标,回应兄长的期待,但想了想,又冷静了下来——多高才算高啊,哥哥是十九岁的黄河魁首,二十三岁的当世真人。 褚幺在一旁高举双手:“我同意!小师姑真乃天纵之才也!” 姜望抬手就‘咚’了他一下:“把你拍马屁的工夫用来修炼,也不至于躲不开这一下。” “好了好了。”叶青雨把褚幺拽到身后:“你虽控制了速度和力道,却还是你姜真人的眼界,他如何能躲开?孩子虽然皮实,也不能有事没事都敲,叫你敲傻了!” 姜望便笑:“青雨,你有心事呀?” 叶青雨微微抬起光洁的下巴:“怎么这么讲?” 姜望道:“离开无涯石壁的时候,我见着你皱眉头了。” 叶青雨忍不住笑了,然后道:“这个姬景禄宗师,我好像有些熟悉……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 “他跟你爹应该挺熟的。”姜望帮着分析:“我看他很了解你爹!” 叶青雨白了他一眼:“就你了解!” “晋王孙除了练武,一直也没什么正事。到处晃悠,以前还去过琅琊城取玉呢,我爹招待的他——去云国做客也是有可能的。”白玉瑕在一旁:“说不定是小时候见过。” “也许吧!”叶青雨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这本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看着姜望:“你接下来要去挑战曹玉衔?” 姜望笑道:“正好顺路。” “哪里顺路?”叶青雨嗔道:“从兀魇都山脉到天京城再到射声府,绕一大圈呢。” “在登顶的过程里,顺路。”姜望认真地看着她道:“在离开楚国的时候,很多人都在问,姜望是否还是古今第一洞真?我也在问自己,剥离天人状态后,我还能怎么走回去,走到更高处。在与姬宗师一战后,我想我已经找到了一条登顶之路,我希望你和安安都能见证。” “师父!”褚幺从叶青雨身后探出头来,满眼崇拜:“我也在见证!” “对,把你捎上了。”姜望敷衍道:“你坐好,刚刚看到的道藏,好好复习巩固一下。等会抽查。” “好嘞!”褚幺干劲十足,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师父关心他呢! “唉!”白玉瑕坐在船缘,单手捂住俊脸,故意装怪:“我白某人是顺带的,我是顺带的!呜呼哀哉,想我白某人,这些年随他东征西战,狼奔豕突,四海漂泊!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也只是——” 连玉婵恰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道躯之内,血液如洪,隐放金光。她不太理解地看着白玉瑕:“怎么了?癫痫犯了?” 白玉瑕乍收怪态,看她一眼,狠声道:“你也是顺带的!”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六章 落魂 “天人”是一种状态。至少也是洞真境界的修士,才能见得世界真实,触及现世天道。 “劫无空”是一种境界,是对命运的探索,已经抵达了某种层次,足够洞察命消前的那一段本该空白的旅途。理论上谁都有抵达此境的可能,但事实上除了真正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也即人们所说的身死前的“走马观花”……非绝巅难有见识。 也就是姜望假天而行,代天为劫,才在“欺天”的过程里,把握了这一境界。 他曾经“死过”,也无数次走到死亡的悬崖边,最后一步步爬回来。 所以他才能这样了解“劫无空”。 身兼“天人”态与“劫无空”境,这样的姜真人,实是亘古未有的真人巅峰。他还在试图拓展洞真这一境界,更高的可能。 见闻仙舟一念千里,视线的尽头,就是它的落点。 唯一影响速度的,只是各地不同的禁空或限速条例。 但今日之姜真人,亲驾飞舟出行,又有谁会拦他?除了诸如六大霸国皇宫之类的地方不能随意去,现世通行无忌。 从中域到北域,自壮丽见雄阔。 荆国的风光处处不同,姜望有意放慢速度,让从未来过这里的众人欣赏。他也梳理自身,给予武道宗师曹玉衔,备战的尊重。 当天空一点云絮都看不到的时候,射声府就已经到了。 曹玉衔不喜欢云,所以射声府上空不允许有闲云停驻。天空是荆地少见的干净,因为风沙也不被允许过境。但并不蔚蓝,而是有一种明黄的色泽。 好像一枚鸡蛋被敲碎在这里,煎得透亮,能见溏心。 这样的天空之下,气质肃杀的军府,也能见得几分暖意了。 “这里给人一种五颜六色、七彩斑斓的感觉。”姜安安从高处往下看,所掠见的荆地风景,像是大片大片的色块往后飞移,不免嘟囔道。 在见闻仙舟上证就神临的连玉婵,于这时担起了解说的重任。“我如神临”,当然是人生的大事,跨越了天人之隔,抵达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不能企及的修行高峰。但在这见闻仙舟上,也的确不怎么显见波澜。 “荆国是军庭帝国,各地军府都享很高的自治权,也都会通过各种方式强化自己的风格,建立差异性,以避免被同化取代。”连玉婵一板一眼地道:“他们的帝旗是【诸天星辰旗】,荆天子的龙袍是【七彩缀星衮龙袍】,总之哪个军府都不会落下,确实是七彩斑斓。” 白玉瑕评价道:“照本宣科。” 虽说长期在白玉京酒楼里修为靠后,但连玉婵其实是个很不服输的女子。如今证了神临,她的两仪龙虎剑就有些跃跃欲试,在鞘中难耐。斜眼看着这位白公子:“白掌柜有何高见?” 白玉瑕佯作未闻,以手为帘,眺望远方:“来了!” 但见晴空之下,有一杆青色大纛迎风而起,两面绣字,一面是“射声”,一面是“曹”,旗边绣有风纹。 举旗者是一个昂藏大汉,赤裸上身,汗珠滚滚,古铜肤色,有如铁铸。 此人举旗而上,迎空挥舞:“迎姜真人钧驾!” 射声府的虚实,当然氤藏在兵煞之中,不可能叫人在高处窥见。能够被看到的,不过是忙忙碌碌的牛马众生。此刻尽为一旗掩。 当今之世,最有名的两个曹姓,一为“东莱曹”,一为“射声曹”。 据说射声曹氏的先祖,曾经在风后密林深处,得到过风后的传承,才得以在百战之荆地立起曹氏,建立射声军府,一度雄争天下。最后被荆太祖唐誉折服,并于大荆,成为军庭的一部分。 只是风后传承这事儿,从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风后两证超脱、两次陨落,留下的传承多了去了,谁家会一点都不稀奇,且曹家也从未公开宣扬过什么“风后传人”的身份。 世人也只作谈资。 姜望负手瞰此旗,只道:“曹宗师何在?” 那扛纛力士道:“我家军主在落魂岭等您,您随时可以过去。神阳天沐也为您准备好了,您如有需要,可以稍作休整。” 荆国民风剽悍,修行者也较其它地方更热衷于冒险。境内较为有名的修行地,几乎都是凶险之地,如万丈兵器冢、百里煞鬼坡等等。 其中落魂岭便坐落在射声府。号称“人来非人,神临损神,非真莫入,仙过落魂”。 当然不是说只有真人能够进入探索,但所有不能自握其真的人,在此岭都要做好失魂的准备。 至于“神阳天沐”,则是一种药浴的名字,属于射声府曹氏独有的秘方。 大概是因为从古至今都征伐频繁,厮杀激烈,荆地药浴早在近古时代就盛名远扬。在唐誉建国之后,它也是荆国重要的财富来源。 “神阳天沐”就是荆地药浴里最顶级的那一种,可以补元益神。要帮姜望这样的强者抹去战斗疲劳,恢复巅峰状态,曹玉衔非得下血本不可。 姜望淡然一笑:“神阳天沐就不必了,不好叫曹军主久候——且为我引路。” “便如君命!”那力士将大纛高扬,气血奔涌之间,整个人直接膨胀了一大圈,就像投枪一般,将此大纛投远。 轰隆隆! 旗开天路,似煞云前行。 见闻之舟紧随其后。 须臾工夫,便见那大纛落下高穹,笔直坠落一处烟瘴弥漫的高岭。 呼呼呼,山风只在此岭呼啸,绝不高抬,如盘龙贴山而行。 自旗面之中,卷起一个声音:“军府清场!所有人退出!” 这一声似雷霆卷老林,惊起无数飞鸟。烟气波动之间,但见一个个黑点窜出岭外。那些迅速退出的修士,投散各处,过程却是整齐有序,颇见法度。 在落魂岭的入口,那刻写着“落魂”二字的血色巨石前,气质文雅的曹玉衔,负长弓在后,分开迷瘴,施施然走了出来。 “姜真人。”他很直接地说道:“让你的家眷停在外面吧。落魂岭的封印已经全部解开,烈度即将推至极限,他们承受不住。” 白玉瑕正想说,我倒想看看有什么承受不住。便听曹玉衔继续道:“北去三十里,有一座庄园,名为‘养神苑’,我已为他们安排了休养。有上好沐泉,顶级汤药,可以调理气血。神临之前,助成玉髓。神临之后,精养神魄。” 算得一本好账的白掌柜,顿时不说话了。 姜望笑了笑:“我本以为是演武场一座,分立两边,二十步之内,胜负遽决——看来曹军主的安排,是一场长旅。” 曹玉衔淡声道:“我想看看自己的极限,也想看看姜真人的。” 姜望看向叶青雨,叶青雨搂着姜安安。 姜安安二话不说,带头转身:“出发!” 亲哥已付账了,不去白不去! 一行人跃空而起,雁行北去。 空荡荡的见闻之舟复为无穷光线、收于眼眸,姜望无可无不可地看着曹玉衔:“走吧,曹军主。” 他也很想知道,曹玉衔这样的武道宗师,极限在哪里。 曹玉衔抬手按在那块血色巨石上,血色手印一现即隐。 落魂岭深处,骤然风声激烈。 那贴岭而走的山风,遽起数伏,像一条濒死挣扎的大龙! “落魂岭不是天生的险地,其原身是风后当年亲手布置的【九天神寂落魂阵】,此阵陷杀妖族强者无数。后来被末代妖师打爆。”曹玉衔解释道:“但阵法虽然被打爆,残意却留下了,那些被陷杀于此的妖族强者,怨念也存在。此地长达数十万年,都不生寸草。在中古时代,才慢慢演化成这落魂岭。” 他带头往里走,边走边说:“落魂岭的封印有九层,每释放一层,‘落魂之力’就增强十倍。现在我已将封印全部打开。这在落魂岭的历史上,尚是第一次。最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姜真人要小心了。” 远古八贤之一的【风后】,还有一个名头,是“阵道初祖”。当然这个“初祖”仅限于人族范畴内,未被万界认可。因为妖族拟天为阵,在此之前。 风后开辟了人族阵道,革新了“非天命妖族不得借天地之力”的阵道历史。祂所留下的阵法,哪怕只是阵法残意,也必然是惊神泣鬼的。 姜望一脚踩上落魂岭,便知什么是“落魂之力”了! 在他完全不曾控制的情况下——魂魄仿佛变成了具有实体的存在,且每一个部分,都像是灌上了重铅。 这灰暗的山岭,仿佛探出无数只无形的手,穿透了肉身血气,撕扯着每一缕魂魄,要将人掏空成失魂的躯壳。 姜望不动声色,又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带路、脚步轻松的曹玉衔,继续解说道:“落魂岭共有十三坳,每过一坳,落魂之力的基础力量就会增强九倍。我希望在第十三坳与你展开决战。” 姜望听得明白:“曹宗师要负重登山。” 曹玉衔脚踩枯枝,沙沙作响:“以你我如今的力量,真要全部放开来打,能够安稳承受的地方已是不多。在这落魂岭负重登山,戴枷对决,都可以不必顾忌,更能逼出极限。” 姜望对此并不介意,只是随口问道:“刚才离开落魂岭的那些修士,都是军中的吗?我看他们像是训练有素。” “不算。”曹玉衔等了他两步,等他走到旁边来,才摇了摇头:“军中修士,纪律岂是如此?”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对所谓军庭帝国,有了更深的了解。真是个全民皆兵的国家。这样的国家,会甘心被黎国、牧国、景国如此钳着么?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就此并行于荒岭,一路往前。 这岭上都是奇形怪状的树,张舞着不同的姿态。姜望把所有看到的情景一掠而过,像是看到一张张远古妖相图。 落魂之力的强度越来越恐怖,魂魄已经有了血肉般的被撕裂的实感,那贴岭的风声,仿佛是灵魂深处的悲鸣。 到了第十三坳的时候,连视野都是下陷的!若不强行定住视线,无论看什么,都会在半途骤然往下一沉。 姜望完全有理由相信,此时若是神临境的他在此,一个照面就要魂消魄残。 既然神临境的他,也扛不住这般落魂之力。那么整个现世,没有任何一尊神临修士能扛住。无怪乎会有“非真莫入”的传说。 而事实上即便是身为当世极真的此刻,姜望也有了重枷在身的感受。 魂魄遭受的重压,让肉身也运转艰难。 他伸开五指,又缓缓握住,便这一握之间,浑身骨骼,发出咔咔的响! “很有意思的体验。”他如此评价。 曹玉衔持弓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山坳的另一边,才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抬手对姜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示意让姜望继续适应。 武夫神魂气血凝练如一,天然比道元修士更坚韧,在这落魂岭太占优势。 但约斗的双方都是为了探索极限,倒也没谁计较公平。 姜望并不说话,左手握住长相思,慢慢地横放在身前,右手抓住剑柄,缓缓拔剑出鞘。 他左手握着的不像是一柄剑,更像是举着一座山。他右手抓住的也不像是剑柄,而像是推开天地的撑天峰。 在这缓慢的拔剑过程里,他一身流线型的肌肉都凹出了深刻的沟壑。 落魂岭极致的落魂压力,的确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他乐于体会这种挣扎。因为他明白——痛苦恰恰说明他的“不够”。 在登顶的过程里,他很需要寻找自己的不足,补完自己的缺陷。 阵道初祖的留痕,果然不同凡响! 当长相思的锋刃,完全体现在曹玉衔的眼中,这柄引得无数人传颂的天下名剑,已经彻底出鞘。 姜望发出了一声拾阶登天后的满足的轻叹。 “可以开始了。”他说。 不需要更多的时间来适应了,他本就不期待一场公平的战斗,他要走到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位置。他要打破的,是自己在陨仙林以天人之态创造的古今洞真巅峰! 那么在洞真这一境里,他愿意迎接所有。无论什么环境,无论什么人。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曹玉衔的箭已经飞来—— 那是一只细长的骨箭,不知是从什么异兽身上取下,既尖锐,又残酷。箭杆中空,镂了许多兽口小洞,在飞行的过程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有如鬼哭。 此声与天地共颤,加剧了落魂之力! 姜望也恰在此刻,轻抬其眸。 元神海中,已经架起了朝天阙。身披神照东皇衣的尊贵元神,推门走出蕴神殿,踏上早在等候的太阳战车。 似天帝巡行人身四海,抵抗那无处不在的落魂之力。 元神不曾出窍,姜望那行动艰难的肉身,却是一跃而起。 瞬间从一个行动不便的佝偻老人,变成一个身手矫健的青年汉子。 他张开的双臂似羽翅,有十分自由的姿态。于空中只是微侧半身,便恰恰与那骨箭擦身而过。 继续往前的同时,他又扭腕挽剑,随手后劈—— 铛! 那飞回来的骨箭,被生生斩落,如有灵性一般,在地上扭曲。 砰!砰!砰! 姜望踩着凝重的空气,在沉闷的爆响声里迫近曹玉衔。 迎面是呈“品”字形,自结三才阵的三根箭矢。 姜望嘴唇微张,吹出白气一缕,只是轻轻一绕,三箭齐断。 落魂岭的山坳其实很大,第十三坳尤其空阔。但两次进攻之后,姜望已经欺至曹玉衔身前,这意味着——他再没有出箭的可能。 绷! 却见曹玉衔反曲弓身,以弦为刀,一刀劈落—— 恰恰弦刀抵剑尖! 两位当世绝顶的真人,在落魂岭的第十三坳、九重封印第一次全部解开的终处,展开了一场好像很不超凡的战斗。 他们在灵魂极限负重的状况下,如尚未开脉的武者,在做最初的刀剑之争。 简单,直接,凌厉,激烈! 曹玉衔的弦刀术,也丝毫不输姜真人那天下无双的剑。瞬息之间,双方已经错身数十合,刀光剑影如莲花绽开。 便在这莲开的同时,曹玉衔抬起他的眼睛,他那双并不很显锐利的眼睛,却有看破一切的明澈:“你现在不是真正的天人态——你在欺天!” 他那只更应该拿笔而不是拿刀的手,握住弓背却反手割天,提膝,弓步,弦如满月—— 一刀斩在空处。 姜望眼眸中的淡漠无情,却如一张膜纸,被毫不留情地揭破了。 “假天”之后,是他丰富的内心。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七章 摩睺罗伽乱披风 曹玉衔对天道的认知真不浅薄。 曹玉衔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武道真人! 姜望已是当世唯一一个为人所知、为人所见的天人。除此之外的第二尊天人,要去祸水里寻。 以他对天道的了解,又把握了“劫无空”境,如此实力,假天而行,几乎没有破绽—连天道都像是认可了呢!予他天道之力,任他错位履责天人。 但这样的状态,却被曹玉衔一眼窥破,一刀割断。若不是对天道有非常深刻的认知,何能如此干脆? 不过天道从来只是姜望的工具,他不肯归身其中,更不曾完全倚仗。 曹玉衔天马行空的一刀,迎来的并不是姜望被斩出“假天”状态后的失措。 姜望的眼睛像是封上了窗子,此前所有情绪都不见。一张无情窗纸撕掉后,是灯火人家,波澜壮阔的众生。 迎接曹玉衔的是一只拳头。 枯瘦的拳头,架连略显佝偻的老躯。 自姜望的眼睛里,走出这样一尊眼神愁苦、为苍生而悲的老僧。似有叹息在耳边,面容模糊看不清。那只枯瘦的拳头,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庞巨。 它真的枯瘦吗? 最后几如陨石天降! 砰! 这样的一只拳头,砸上了曹玉衔反拔而扎出的如匕的箭。拳峰碰箭头,竟如击缶声。 “好一个众生法相!”曹玉衔以箭抵拳,敏锐地捕捉到危险,连连撤步,以赢得更多应对空间,口中却大赞:“真人之法相,竟能在落魂岭如此凝练。肩落魂之力,犹有万钧表现。当今天下,此般真人又有几尊?” 他的夸奖当然诚心诚意,但丝毫不能减缓拳速。 众生法相虽是老僧之形,却有龙虎之意。第一拳是天道之拳,发于曹玉衔斩隔天道时,算是与武道宗师照了個面。 第二拳却是龙拳。只见他拱背如龙起,一双瘦手,凸浮龙鳞。指尖已如剑,那慈悲之眸,也尽显龙威! 拳一翻,是龙摆尾。拳一进,是神龙吟。 曹玉衔平静地与那龙眸相对,人却在后移的过程里,撤箭合弓。他重新将箭作为了箭,搭在他的弓弦上,像是将太阳搭上了地平线。一时弓背如远山,日出于群山之中。 此刻所有的天光都在他的三指间,拇指与食指中指,像是捏住了一颗太阳。却并不发箭,而是以此势抵天,将将抵住老僧凸鳞的龙拳。 那龙形遽散了。 众生法相主动变招,直接扑身连上,拨箭按弓探爪,动作一气呵成,有如饿虎寻食,一刹那嗔目咧嘴,凶神恶煞—夜叉式! 好一似乌云掩日。 曹玉衔的日出箭就这样被盖得密不透风。 他亦只是从容错步,直接握杆在手,主动卸势。再次将羽箭作为匕首,掉转箭头,与夜叉对攻。 铛! 银亮箭头流动冷月般的光,与夜叉利爪几次碰撞之后,便遽然折开。好一个踏雪寻梅,扎破凶神之气,觑见间隙,穿拳心而去。…。。 眼瞅着夜叉被钉住命门,陷入死境,那一双拳头却瞬间翻开,好似天女散花,结成慈悲印法。化死为生,得福得寿。而后有梵音降世,诸福临身。 众生法相以此印当头按下,顷刻将曹玉衔轰向一个虚实变幻的世界。但见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宝光耀世,梵唱永恒。 此为极乐世界。 此是乾闼婆印! “喝!”曹玉衔怎甘束手?直接清喝一声。 这一声,似高山崩,如刀枪鸣。极其宏大,简直是声闻世界里的日出,以光耀万里的方式播散正声。 气血雄壮如他,以武者正声,当场喝破梵唱,将自己解出极乐。又拔身而前,握弓反扑,一瞬百斩,弦刀割天女! 四周空间,遍处裂隙,都是被刀芒错掠的伤痕。但迎着弦刀的拳峰却又变得凶厉了。 众生法相的变招完全不比曹玉衔慢,同样是山,先为福地,后为坟场。一刹那吉凶颠倒,众生法相高跃在空,双手合握—是阿修罗锤! 极乐世界不肯去,那就下阿鼻地狱。 世间生死两茫茫,无非在一双拳头翻云覆雨间。此锤轰落带着无边煞气。 作为一府兵主,天下名将,曹玉衔岂是惧煞之人?他当然不退,一双静海般的眼睛,忽而跃出红芒,夭矫如龙。 此为【赤煞龙】,乃【兵煞十凶】里的一种,非天下名将不得凝练。天下之煞气,论凶论险,莫有过于兵煞。 什么天煞地煞雷煞瘴煞······所有天生地养的所谓煞气,都及不上这种为战争而生的后天之【煞】。 万古以来,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地方,对智慧生灵造成最大杀伤的,永远是战争。人祸恶于天灾,兵煞能镇万煞。 赤煞龙一出,顷刻便要吞煞。那阿修罗锤凝聚的无边煞气,都瞬间分流。众生法相合握的这一锤,便光秃秃地体现在半空,声势大跌。 曹玉衔虚空漫步,施施然提弦刀去宰割。 众生法相顺势分锤为掌,本来合握的两只手,分成掌刀两柄。两刀所隔之空间,在这个刹那化为深渊— 便此挟渊斩落,在身后甚至张开一对遮天蔽月的金色羽翼,是为迦楼罗斩!铮铮铮! 曹玉衔倒转弦刀,以箭头去拨弓弦,发出急促且激烈的乐声,好似千军万马列阵行。在他身后有重重幻影,旌旗摇空。万军冲锋的幻象,填满了刀渊。 一时一人如万军,他面迎此迦楼罗斩—却迎了个空。 众生法相在彼处已经只剩幻影,像是老僧揭下来的假皮,也像是最先曹玉衔用弦刀割断的假天状态,是一张被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有老僧低吟。 曹玉衔蓦然低头,便看到一个枯瘦的身形,洞穿了所有千军万马的幻象,欺身而近。合身撞至了······…。。 轰! 像是一座山撞来。 曹玉衔的武躯随之高高飞起。紧那罗贴山撞! 轰隆隆隆! 众生法相推着曹玉衔走,两具人形之躯,竟然在这推行的过程里,发出轰雷的声音。是地动山摇一般! 但这一幕虽然激烈,交战的双方都清楚,曹玉衔并未受到什么本质伤害。 他的武躯肌肉,正在匀称地起伏,好像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经络,甚至是每一滴鲜血,都有灵性,都是活物,都懂得呼吸—也切实地在呼吸,各自吞吐元力! 这正是曾经一度被视为武躯至高层次的【血肉生灵】。 当然,若是武夫的意志不够,无法统御武躯。这些生灵的血肉,便会真正化生,分逃各处·······人也就没了。 在武者探索修行路的过程里,在【血肉生灵】境里消失的武者,不计其数。那些耀眼一时的名字,成为后来者一次次刻骨铭心的警醒。 曹玉衔当然是武躯自在,意贯周天,把握一切,不存在有血灵外逃的可能。 众生法相自“假天”之后跃出,打了曹玉衔一个措手不及,叠加七式成这一记紧那罗贴山撞,才将将把曹玉衔推动。 但如此磅礴的力量,在曹玉衔不断后撤的过程里,也不断被化开、被消灭。无须曹玉衔发劲,他那已经生灵的血肉,自然地便在消解一切外力。 曹玉衔只是样貌长得文秀,又拿了一张看起来软绵绵的弓,但事实上发重箭者非大力士不可为。古往今来的箭手,都是军中最强壮的人。提起弓箭百步穿杨,放下弓箭一刀两断。 甚至有兵家宗师说“为良将者必善射”,认为要能把射箭这件事做好,就应该拥有为将者所必须的大多数品质。 面对神射手,谁若想欺身近战,力压弱夫,便大概会明白什么叫惊吓。 就像众生法相连轰带砸,行云流水般的一套,最后贴身一撞如山来,却撞得曹玉衔毫毛未损- 当然,姜真人怎么也不可能犯下这等轻敌错误。 所以众生法相在推动曹玉衔武躯的同时,便已将身一团,遽成狂风。 那枯瘦的身形绕着曹玉衔转动,指掌拳爪,膝撞肘击。这具人形法相的每一个部位都成为武器,打得劲风似飓风,绕此身狂飙。一瞬间千万次的斩击,将曹玉衔埋葬在暴风眼中。 是为—摩睺罗伽乱披风! 这才是这一套《八部天龙禁法拳》,最后的杀势,前面七式,都是为了这一式这一时而存在。 以姜望如今的位置,根本已经不缺功法。这一套八部天龙法拳,就是他在演道台推演而得,专为众生法相推演。如今第一次显露人前,就是与曹玉衔这样的武道宗师争锋。 它的确亮眼。 一时拳意弥漫,打得落魂岭的山坳都无空隙。便骤听金撞玉的一声响。…。。 在那众生法相掀起的飓风中,有玉光在闪烁。起初还很微弱一眨眼便光耀灿烂,继而反侵拳意,天地间玉色一片。 三十六路碎玉拳! 这也是曹玉衔赖以成名的武道至高拳典。在以弓为刀、以箭为匕与众生法相连斗八合之后,他终于祭出此拳。 一拳八荒尽玉色,一拳轰得天地开。但也同样是在这个时候。 那狂飙的飓风骤然一空,在被碎玉拳扫尽之前,先一步抹空。那狂飙猛杀的众生法相,化为灵光一道,径往后投— 投入一尊青衫身影。 姜望好像是从远方赶来,经风历雪,为见老友一面,便此递出一剑!无数的人影! 人山人海,人潮汹涌。悲欢离合,尽在其中。 曾经姜望一记人字剑,横扫诸方。如今祭出“众生剑”,却给曹玉衔当头棒喝。众生法相演完一套完整的“八部天龙禁法拳”,恰是为了剥离“假天”后的姜真人蓄势。 这一套衔接太完整,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一剑,却可视作八部天龙禁法拳的第九拳,拳意更在拳典外。 老僧以身作拳。 众生法相成为此刻的剑芒!玉光,被剖开了- 在无穷无尽的璨光炸开后,只看到山坳格外空旷。曹玉衔静立在那里,正以左手提弓,右手轰出他那玉石般的拳头。 拳头正中,食指与中指之间的指缝,长相思的剑刃嵌在那里。鲜血流淌在剑刃上,又悄无声息的滑落。 准确地说,是鲜血滴落的过程悄无声息,但在落地之后,却发出山峰倾倒般的恐怖轰响!曹玉衔的武夫真血,每一滴都重逾万钧。 他一滴血都可以压死人! 但这场战斗,显然有了胜负。 曾经轰遍北境的三十六路碎玉拳,今日只是轰出一个起式,便已经结束。战斗当然还可以继续,但双方都觉得,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 姜望缓缓抽剑。长相思在拳缝中拔出的过程,像是被几座山峰碾着,错骨如砺岩。 他垂剑于身侧,静静等着剑刃上的鲜血滴尽,听着真血落地,地面一声一声的颤鸣。 这地鸣似鼓,像是在提前恭贺曹玉衔的跃升。 当剑刃上的武道真血已经全无踪迹,姜望归剑入鞘,对着曹玉衔一拱手:“这一战令姜某受益匪浅。也为真君敬贺!” 言毕他即转身,独自往落魂岭外走。 他知晓他的声音曹玉衔必然能听到,但他更知道,此刻闭目静立的曹玉衔,正在做最后的梳理,最后的准备,甚至已经在跃升绝巅的过程中。 这场绝对称不上煊赫,几乎没有什么大场面,也不存在太多道途碰撞应该被归类为低烈度厮杀的战斗······其中激烈,或许只有交战的两人知晓。 他们在这场战斗承受的,是落魂岭自形成以来,就未曾完全展现过的恐怖压力。是扛着前所未有的灵魂重压,来进行这样一场交锋。 至少在现阶段,再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了。 在走出落魂岭,与岭前那血色巨石错身的时候,姜望忽然想到几个问题—落魂岭的封印,是谁布下的?又为何从未完全解封过? 落魂岭的形成,难道真是自然? 但这些许的好奇,也被身后骤然拔起的抵天的气息所压下了。曹玉衔于今证道矣! 以后北曹东曹,究竟谁更胜一筹,估计又得一番好吵。姜望摇了摇头,只是淡笑。这些都不重要。 曹玉衔负重登山,已经走到山巅。他也负重一程,但只算刚刚开始呢! 欲成万古未有之业,难免有万古未经之风雨。且行之! 39288597。。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789】 biquzw789.info,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八章 魔猿担山 南来天绝,自古无人烟。 如今钜城停驻,机关铺道。崇山峻岭架高桥,天堑变坦途,遂有人气汹涌。见闻仙舟自北而来,悬于高处,吸引了无数目光。 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真人驾临,即便在这显学圣地,也有不少人慕名眺之,争睹传奇。 纯白色的仙舟上,姜望负手立舟头,静待舒惟钧。这钜城,他不想下去。 叶青雨问道:“刚刚路过云国的时候,我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见闻仙舟的速度太快,偌大的祁昌山脉也只是一掠而过。 囿于修为,叶青雨只注意到在抱雪峰上方似有云气一动,可能是老父亲有什么指示,却无法深究细节—— 道历三九二八年的除夕,她是和姜望姜安安一起在善太息河度过的,只给老父亲写了一封祝信。先前跟姜安安出门的时候,也说的是去兀魇都山脉探险游玩,快去快回。结果一去这么多天,现在年初还跟着姜望看他到处挑战······ 如今过家门而不入,她心虚得很呢。 姜望'噢”了一声:“叶阁主很热情地叫我下去喝一杯。我忙着赶路,就跟他说下一次——你放心,我们感情很好。” 叶青雨白了他一眼:“你们感情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东家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白玉瑕嚷道:“叶阁主那是何等人物?大过年的,叫你去喝一杯,你就去喝一杯,能影响什么?你跟舒惟钧的决斗,是一两杯酒能影响的吗?” 见闻仙舟上,各有各的修行。褚幺向来听话,叫他复习道典,他就逐字逐字的琢磨。姜安安虽然贪玩,该做的功课也不会落下。连玉婵新晋神临,有太多需要强化的地方····· 独是这白掌柜,散漫还没眼力劲。真是被向前带坏了。 姜望淡淡地看他一眼:“我确实是有事脱不开身。这样,白掌柜,你是个晓事的,现在用见闻仙舟送你,你替我去抱雪峰喝一杯。” 白玉瑕“嘿'了一声,不搭腔了。 见闻仙舟停驻了一阵,舒惟钧便匆匆赶来,一步横在舟前。 “久等了,姜真人!”他年月甚高,但并不以年长自恃,主动行礼:“有些琐事绊住了—我们这就开始?” 他自然不会说他刚刚在墨家内部会议里掀桌子,只是直接地引入正题。姜望左右看了看:“就在这里吗?” 舒惟钧哈哈大笑:“且让天下放眼看!让他们看看我是如何输掉的这一战,又有何妨?!” 姜望却也不去说什么胜负未可知的套话,他就是抱着砥砺所有武道宗师也战胜所有武道宗师的自信而来,他要客套什么?只是走下仙舟,与舒惟钧相峙于云海:“宗师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我当全力以赴,为求此胜。” 褚幺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道典,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舟外看——师父太威风!小褚当如是!…。。 舒惟钧豪迈笑道:“天底下没有真人能在面对你姜望的时候留手,老夫亦如是!请务必怀抱打死老夫的决心,如此老夫才能感到尊重!” 他只将双拳一握,上衣当场炸开,裸露那深邃的肌肉线条。元力在沟壑中游走,发出风过长峡的幽声。 他的肌肉线条,仿佛天然成阵! 一旦裸露在空气中,就自然地引发规则反应。 相较于【血肉生灵】,这又是另一种顶尖的武夫体魄,目前是他舒惟钧所独有,号为【鬼斧神工】。 墨家有很多修士,用机关改造肉身,在身上刻画阵纹,用钢铁替换血肉,以此超越自身意志的极限,打破肉身的桎梏。 舒惟钧自认也是走的这条路,但他是以修行的方式锤炼自我。他肉身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后,自然生成。 斧凿岂如天工,机关术的最高追求,就是浑如天成、鬼斧神工。他也追求他的体魄,体现天然的道痕。 一千多年的雕琢后,已经趋近完美。唯一限制它的,只剩下境界。 这样一具肉身,仅仅是停驻在那里,就能令人感受到如渊如海的恐怖压力。好似火山底下,岩浆暗涌,随时会有灭顶的灾难发生。 姜望眼眸一转,用目光在这具武躯上雕刻,探寻或者破坏那完美的道痕。什么样的岩石钢铁,都挡不住他的注视。更有三昧真火,随目光而起,看到哪里,燃到哪里。 舒惟钧却没有任何动作。 只有一缕一缕的黑焰,自他的脚下燃起,瞬间覆盖武躯。顿阻三昧真火于外,姜望的仙目,也只看得到一圈黑焰绘成的人形。 面对这样的对手,什么样的试招都是无用的。唯有真正的杀手,才能逼出他大海潜渊下的波澜。 姜望一跃而起,一剑当前,简简单单,进中宫!啪嗒,啪嗒,啪嗒。 舒惟钧大步前来,每一步都踏开大片的云漪,好像行于怒海。 两个人就这样在云海上空正面相遇了,剑尖与拳峰毫不相让地对撞!轰隆隆! 人们看到天穹像是一面破裂的镜子,在这次相撞后处处是裂痕。万里云海,一霎清空。 唯有正面对轰的姜望和舒惟钧,仍是平平淡淡,不见波澜。舒惟钧的拳头还在往前。 长相思被压弯了半寸。好似稻穗低垂。 纯粹以肉身而论,已经千锤百炼的姜望,仍然要逊色于武夫。这不是他做得不够,是路本不同。 “身、心、意、灵—” 姜望薄唇微张,一字一顿,轻轻道了声:“开!” 仿佛远古的枷锁被打破,永恒的桎梏已清空。那藏在时空阴翳的恶兽,于此刻呲显獠牙。 一經 天地间有这样的共鸣发生。 在释放三宝四觉法之后,姜望的肉身,也能自然地感召天地。长相思骤然绷直!…。。 舒惟钧当即被弹开。 姜望以剑抵拳推着他走。舒惟钧却收拳! 此刻他中门大开,好像全无防御,颇似引君入瓮。姜望才不犹疑,龙潭虎穴也去得,长相思长驱直入!铛! 剑尖撞上舒惟钧的胸膛,竟发金铁之声。 放眼天下,甚至追溯古今,理论上没有任何一個真人,能够以肉身硬抗姜望的剑但此刻舒惟钧的情况很是不同。 天穹的裂隙一直存在,总是复原又裂开。 舒惟钧的身周,也漂浮着空间的裂隙,像是一条条黑色的系带。 它们并不杂乱,反而是被舒惟钧的肉身驯服,整齐有序地飘荡,似是成为他的披风,甚至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轰!轰!轰! 他的心脏发出惊世的轰鸣。 他肌肉沟壑形成的道痕,仿佛与空间的裂隙贯通。他的肉身即是一座天然阵法,又与身外时空呼应,成为另一座天地大阵的核心。 是为“小乾坤万方定宇阵”。 墨家在阵法上的造诣,在天底下是数得着的。能够与之相较的,也就是已经覆灭的故夏太氏,荆国的射声曹氏,以及洪君琰回归后的黎国。 在符文阵道上,墨家更是独树一帜的存在。甚至可以说,就是墨家开辟了这个阵道方向。 若非阵道已然不昌,墨家凭此也是有站回巅峰的可能。 舒惟钧天工炼身、以身为阵,不能说是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但也的确是把墨家先贤的想象,推到了极致。 他常说自己笨得只能做好一件事。 但在漫长的努力之后,他强得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对手。 姜望的剑,便是撞上了这样的大阵。真如老树撞山,下一刻又深陷泥潭。 舒惟钧身周的空间,完全被他的意志统御,皆为“小乾坤”。所有的现世规则,都被他改变。一瞬间扭曲牵扯对手千万次,换做等闲修士,这时就会被撕碎。哪怕是绝顶的神临,也扛不住一念。 姜望却握剑不动,他的剑仿佛铸在手上,他的胳膊也如石雕铁塑。在这种规则全被对手掠夺的乱境里,定身成岳“真我不移”。 舒惟钧以胸膛抵剑,大步前侵,同时双拳一并,砸向姜望两边天灵。一式简简单单的双峰贯耳,三岁小孩都会使。叫他用来,真有两座万丈高峰,凝现在高空。武意凝真轰隆隆靠近,把姜望所处的空间,近乎无限地碾压! 姜望双脚一错,就这样站定了。他的两条腿,明明踩在虚空,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 舒惟钧有舒惟钧的“小乾坤”,他有他的“真我定”。前者是阵法,后者是桩法。 自他身后虚空,有一尊虚影站将起来,顷刻凝实。却是一尊凶神恶煞的高大魔猿。 “唵!嘛!吽!” 此魔猿呲牙闭目,探出四臂,脖颈上戴着一圈烈焰熊熊的骷髅项链。骷髅一共九颗,每一颗都如小太阳一般,中间以纤薄的火线相连。…。。 这骷髅是他在魔界一行,从鬼龙魔君那里得到的“礼物”。谈不上贵重,就是个小玩意。是上古龙族凶法,可以镇压魔性的。被他以三昧真火焚炼,化为此物,显于魔猿之身。 他也送了敖馗礼物——几道太虚幻境演道台推演出的灭魔印。 无论敖馗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有一点绝对可以相信——他一定不忠诚。对魔祖,对魔族,对什么都是如此。 在海族的时候背叛海族,在姜望旁边背叛姜望,做鬼可以背叛鬼,做龙也能背叛龙,魔又有什么了不起了,岂是他敖馗大爷背叛不得? 几年的相处下来,无数次的勾心斗角后,姜望太了解敖馗了!敖馗忠诚的唯一理由就是忠诚能够获得的利益,远高于背叛。所以在与七恨魔君接触过后,他立即又想办法联系上这厮。 真不是闲着没事去撩拨。只是说如果一定要在魔族那边联系个内奸,至少敖馗比较有做内奸的经验。在“背叛”这件事情上,鬼龙魔君比七恨魔君可靠得多。 这一时魔猿生四臂,两掌合十于身前,呲牙闭目。一半慈悲,一半狞恶。另外两臂却张开,肌肉如山丘,竖掌横推两峰。 轰隆隆- 万丈高峰不得近。 魔猿担山,山不前! 舒惟钧不再管那武道真形,撑天之岳,双手脱去山影,合掌一并,夹住了长相思。并将其高抬,使之错肩而过,自己却保持着夹剑的姿态,干脆利落,提膝一撞!“窝心撞”! 到了舒惟钧这样的境界,已是返璞归真,大巧不工。进攻极其简练,却一开一合,尽倾无穷伟力。 这一记膝撞,仿佛撞破了现世天穹,使得天空出现一团黑洞般的晦影。砰砰! 每个旁观此战的人,都感到心脏蓦地停了一瞬! 若是舒惟钧有意外放攻击,就这一记提膝后,现场这么多观战者,神临以下,都得裂心而死。神临之境,也非死即残。 在几乎所有心脏都停止跳动的此刻。姜望的心脏部位,却绽放出不朽的赤金之光。在这一记窝心撞里,岿然不动。 姜望的剑被舒惟钧双手夹住,架在舒惟钧的肩。舒惟钧的膝盖抬上来,提膝撞心,撞出了老僧敲钟的回响。 铛~! 铸铁般的膝盖,受阻于赤金色的心光前,不得已地弹回。不等舒惟钧再出招,姜望猛然低头。 一记头槌,以头撞头! 或是召出魔猿的缘故,此刻他也见得几分蛮性。 他的肉身不够和舒惟钧比,哪怕有三宝四觉法的加持,肉身强度也还不够。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舒惟钧的额头内凹一块,姜望的头骨却是发出裂响。 肉身的强度对比已经非常明显,但他却呲着牙,再次轰出头槌!舒惟钧岂会退缩? 毫不犹豫以头槌回应。 两位当世顶级真人,打出了街头斗殴的风采。…。。 就在两颗真人脑袋再次碰撞的时候,姜望的脑门忽然金光大放——这仿佛变成了一颗赤金所铸的脑袋,是金身的塑像! 赤心的不朽光辉,有如两山之间跃升的旭日。 极度凝聚的“心之力”,让这颗脑袋无坚不摧——咔! 舒惟钧那不知何时已经密布符文的颅骨,竟然直接裂开!瞬间鲜血流了满脸。白的混在红的中间。 这感觉······像是两个人说好了以头撞头,最后其中一方却戴上了铁盔,另外一方掏出了石头。 终究不朽之赤心脑门,比符文颅骨更胜一筹。姜望二话不说,再次砸落头槌! 他的动作如此野蛮,表情却如此平静,真有几分要将舒惟钧打死在这里的气势。 一 一 咔! 咔! 舒惟钧的整个颅骨都凹陷了小半。 他身周的空间裂隙在这一刻也释放开来,竟然结成一个小小的挪移阵,瞬光一转,他便脱离了钳制,消失不见。 姜望在空中低头,他额上裂口能见,真人鲜血在滴,便这样俯瞰下方—舒惟钧,摇摇晃晃地站定了。 他呲牙咧嘴,并不掩饰自己的痛苦,但身上的气势,却在拔升。 他可以冲击衍道,但他坚持在武道二十六重天的范畴里战斗。这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洞真境内的厮杀。他只求绝对真实的结果,无论那结果是什么。 “舒宗师,还要继续吗?”姜望问。 “为什么不呢?”舒惟钧咧嘴道:“墨家这些年来,输的也不止一次两次,输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堂堂正正站起来的勇气。我要让他们看看——老朽如我,如我这样的墨徒,一千零三十七岁,我还能爬起来,还能战斗!” 39288228。。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789】 biquzw789.info,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二十九章 虚空生隙 还能战斗,还能在真人境战斗! 这是一位一千多岁、濒临寿竭的武道真人,所发出的呐喊。舒惟钧同姜望的这场战斗,没有太多花巧,几乎全是硬碰硬。等闲招数不具备任何意义,他们只可用极致对轰极致。 天绝峰上下鸦雀无声,就连钜城的轰鸣都暂止。姜望的身后,魔猿仍在闭目撑山。 舒惟钧两拳合下来的山影,到此刻都不散去。实在是太刚强的武意,太刚强的人。 看着凭借肉身成阵、瞬间挪移到下方的舒惟钧,姜望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只如苍鹰俯低,提剑倒挂长空。 对舒惟钧这样的人来说,唯有全力以赴的战斗,才是尊重。 这一剑好似天瀑倒悬,无边剑气,无穷剑光,纠缠着呼啸高穹。 人们仰见银河,洞开天缺。又天边云海,在剑瀑之后回流。浩浩荡荡,真是一幕壮景。 但是站在天瀑前的人,比这一切更雄壮。 他曾在铁河之中潜游,差点溺死在河底;他曾不施力量、以肉身横渡宇宙虚空,一度找不到回家的星路;他曾在墨家先贤岳孝绪的遗迹前、虞渊瀑流下,如一块粗铁被瀑流反复地锻打,跌倒又爬起······· 在他一千多年的人生里,他死过了多少回! 此刻他的颅骨都塌陷小半,眉骨上方就是深凹,眼珠几乎暴突,瞧来十分恐怖。倒是满头白发,染上红的白的,多了几分青春。 他遭受了如此严重的创伤。 但对“舒惟钧”这个名字来说,受伤才是战斗真正开始的时候。 他仰看着倒挂而落的姜望,咧开嘴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很感谢对手在优势之下依然如此尊重战斗,他也会给予这样的对手,独属于“舒惟钧”的尊重。 最大尊重。 那高空倒垂的剑光、剑气,演绎着千万种剑道的变化,描述着一个名为“姜望”的传奇真人,一路走来对剑术的理解。 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阎浮剑典》,让“星月原小青羊”声名鹊起的无上剑道,舒惟钧今天还是第一次目睹。 阎浮剑狱时时刻刻都在演化剑术,这一刻铺展在空中,其中的复杂变化,连他这个武道真人也看不完全。 但他只是抬起他的脚,一脚独立,一脚高抬,从下往上,倒劈过头顶!这双筋肉虬结的、铁铸般的腿,立成了一個竖着的“一”字。 它所掠过的弧度,留下锐利的气痕,真像是一柄关刀。嗡~! 悠远的共颤声中,空间像一张薄纸被裁开了。 人们几乎可以看到,这一脚倒劈过的天穹,像是一本被翻开的书,书里藏着宇宙的玄奇。现世空间被撕开后,是茫茫的虚空。 在那恐怖的、几乎逃离耳识的尖啸声里,剑气天瀑也随着被翻开的空间而分流。舒惟钧一脚把自己劈进了宇宙!…。。 姜望腾身如龙,一跃而在宇宙中。他随舒惟钧而走,也面迎舒惟钧而来,此刻有无数星辰,闪烁在他身后。 青衫纵剑的他,神采飞扬,有一种说不出的恣意。让额上的血痕,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在茫茫宇宙之中,他才有真自由。 不然······他真怕不小心打坏了天绝峰。 他和姬景禄的战斗,是在无涯石壁前。他和曹玉衔的战斗,是在落魂岭的压制下发生。唯有和舒惟钧的战斗,才是真正无遮无掩。天为斗场,地无疆拦。 至于此刻,百无禁忌! 虚空之中,自然不该有风。但姜望的发尾,却也轻轻扬起。他立在空无之处,毫不隐晦地彰显存在。 这一时所有的星光都黯淡,茫茫宇宙,无尽虚空,浩渺星河,一切能见者,都不断地虚化而退远。 却有四个光点,自那古老星穹落下来,显化为具体而真实的存在,定住这片时空那是一座青色的七层石塔、一座形制古拙的七层五角小楼、一座红色的七层四角 飞檐楼,以及一座大气堂皇极为显贵的七层紫色楼宇。 此即廉贞、武曲、贪狼、破军,四星域的投映,是四大星光圣楼的具体显化,也是姜望的信、诚、仁、武! 星楼所竖,即是姜真人的宇宙。 这一刻呼啸的星光如天河奔流,四方星光倾注其身,此刻他的每一剑,都拥有不限制的力量! 完全释放杀力的姜望,究竟有多么恐怖? 遥对舒惟钧,只是剑锋一横— 在他和舒惟钧之间,本来一无所有的虚空,便开出深渊般的裂隙。 而仅仅是为长相思所指,舒惟钧身周便有数千丈的炽白电光骤现,如银龙狂舞,那是湮声噬灵的恐怖雷光。 “虚空生隙”,“极光湮电”。 这些都是力量强大到虚空无法容纳的表现,是修行者横渡虚空时候,不可不避开的恐怖异象之一。 到了姜望现在的层次,他的力量一旦完整展现出来,就是对宇宙的破坏。在中央现世的压制之下还好,在宇宙虚空,生灭一界已经不是妄想。 舒惟钧面迎这样的一剑,因颅骨塌陷而显得狞恶的脸上,尽是虔诚的辉光。武夫不立星楼,一切都归于自身。 他在诸天万界传播墨学,也是徒步而往。 但对于真正墨徒当行的道,墨家子弟应履的责,他比谁都明了。 古老的四灵星域,是在无数先贤探索下,最为稳定也最安全的星域。亦于此刻,向他投来星光。 他不曾在古老星穹立起星楼,可他这一千多年来的所作所为,所行的路,又何处不是在播撒星辉,阐他的道? 所谓“威、洁、容、武”。 墨家自上古传承下来的精神,是他的甲胄。 那星光结成的甲叶,阐述着古老的道痕,一片片向他飞来。令他在这这片宇宙之中,拥有无穷的光耀。…。。 墨家内部有许许多多的研究方向,也不知是这些研究方向的繁杂,导致了思想潮流的变向,还是不同思想潮流的冲突,引导了不同的研究领域。 在人身所驾驭的傀甲方面,近万年来的主流,一直是“复杂化”和“巨大化”。 近古时代墨家机关宗师公冶甲行,喊出“巨大即强大”的口号,以无与伦比的能量堆叠,创造傀甲【巨灵神】,并驾驭它在种族战争里大放异彩。 舒惟钧走的是武夫的修行路,但也从未摒弃墨家的传统修行。 “墨”是他的根,“兼爱”、“非攻”、“天志”、“尚同”、“明鬼”······墨家思想是他的魂魄。墨家对宇宙真理的探索,正是他一千多年来所践行。 他的肉身即是最精密的机关,他的血肉自然生成最近道的符文,他在宇宙深处完全释放自我所呼唤的星光,亦是傀甲之所形。 就在这种灿烂无尽的光耀中,他显化出一尊高达九千九百九十九丈的光甲巨人!驭此星光傀甲,岿然在宇宙虚空。 那恐怖的“极光湮电”,被他一把就握住。所谓“虚空生隙”形成的深渊,他抬脚就跨平。 他和姜望之间有遥远的距离,现在距离不存在了。万里弹指,山丘泥丸。 那星光所凝的甲手,拽着扭曲的电蛇,直接握成拳头,对着姜望一拳轰下!这已是毫无保留的战斗,他正在演绎一千零三十七年来修行的所有。 四座璀璨巍峨的星光圣楼,被生生砸开了。从参天之高楼,变成幼童手中的玩具,完全失去了横世的权柄,无力地飞向宇宙深处。 只留下执剑在彼的姜望,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尘。 但所有人都无法避开他的眼睛,所有注视这一战的目光,都忘不掉他的表情。 此刻的他—一时狞恶,呲出獠牙;一时飘渺,翩然出尘;一时悲悯,喜怒尽形;一时淡漠,天道无情。 一霎魔相,一霎仙相,一霎众生相,一霎天人相! 星光圣楼是他于宇宙深处阐道的道标,也是他的枷锁。打开枷锁放心猿,这一幕许多人都似曾相识! 谁能忘记天京城? 光甲巨人的拳头轰至半途,就已经察觉到危险,当即往后回撤。自姜望的鼻息之中,卷出两缕霜风。 假天之态,天道极意下·······好大风! 那呼啸的奔涌的寒潮,自彼倾此,不论西东。一时诸方极寒,万般战栗,宇宙深处飘冻雪。 每一片飘落的飞雪,都是天道不周风所凝结的酷冷的杀意,它们飘过虚空,在虚空留下冻痕。它们经过什么,就撕碎什么。落在光甲巨人身上,一片片剐着它的星光。 而姜望那赤金色的目光,牢牢锁着光甲巨人飞撤的轨迹,始终不曾缓脱。 虚空之中本无上下左右,但光甲巨人的脚下,显现无边无际的恐怖炼狱虚影。熊熊燃烧的炼狱烈火,自虚无中燃烧至真实,攀附在光甲巨人的巍峨之身。…。。 这焰分三色的烈火,竟然把星光当做燃料,愈燃愈炽烈! 在这种庞巨的力量对耗之中,这体现了巅峰武意、墨家最高机关的光之傀甲,不免有几分臃肿。 光甲巨人的眼窝里,射出两道毁灭性的光柱,横趟虚空! 恰有一颗巨大的陨石在旁边飘过,一霎气化为雾,连个残渣都没有见到。 舒惟钧静立在光甲巨人的核心空间,闭目悬空,分享光甲巨人的视角,能够洞察宇宙深处的每一粒微尘,但那个青衫仗剑的身影,却已经看不见。 ······什么时候?! 他蓦地睁开眼睛,一记鞭腿斜抽—铛! 他那无坚不摧的腿,抽在了一支古朴玄奇、隐显龙纹的剑鞘上,长相思的剑鞘! 但见得姜望横伸左手,左手握鞘,鞘身恰恰抵住舒惟钧的腿。额发有一缕,垂过眼帘。赤金色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情感。另一只手却提着剑,虎口淌血,鲜血蜿蜒在剑身。 舒惟钧的目光往姜望身后看,这时候才看到一个幽邃的空洞,穿越光甲巨人的身躯,从此处一直延伸到宇宙虚空。 他释怀地笑了。 这是他可以理解的过程。姜望当然比他强,但那条路他看得到。 这一千多年来,或者囿于心性,或者限于天赋,或者缺了机缘······事实证明他没能成为洞真层次的最强者。 但他与洞真最强之名,存在的是看得见的距离,他并未丢失太远。如此,他便可以回答自己,这些年的时光,未曾辜负。 舒惟钧缓缓地撤回了鞭腿,在这个过程里,那光甲巨人也渐而瓦解,辉光散归于古老星穹。 他抱拳对姜望一礼,这一战胜负已定。 姜望却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赤金色的不朽光芒,就这样被他的眼帘所隔断,消失在宇宙深处。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重新变得平和、生动。 他与舒惟钧,也已经自宇宙深处归来,悬立在天绝峰的上空。“舒宗师即将证道,我就不多做叨扰了。” “姜真人何不到钜城一坐?”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各自一笑。然后彼此拱了拱手,算是暂别。 姜望回身踏上见闻仙舟,载着他的一船亲朋好友,便往北去—长河以南,两镇所拱,北眺中域者,魏国也! 那里屹立着一座,已经圆满的武峰。 如无意外的话,也是姜望这极真之旅的最后一程。 ·..... “姜望·······又赢了。”不存在于现世空间里的静室中,有这样一个声音响起。伴随着这声吐出的,是一缕飘渺的烟雾。 白色的玉质烟嘴,明灭着火星。 “意料之中。”孙寅抱臂而立,立在门边:“他是要再次打破极限的,他要突破他自己留下的历史记录。” “说起来······你这个黄河魁首,可比他先。”赵子乌黑的丰唇抿了抿,显出一分疏离的笑:“后来者居其上耶?” 孙寅笑了笑:“后来者居上的事情太多了,不少我这一例。”赵子看他一眼:“现在谦淡如此,谁还能记得你是游惊龙啊?” 当年傲气十足、眼高于顶,自谓“天高不算第一高”、号称要使景天骄胜天下一百年的游缺,在蛰伏多年之后,却成了会说“不少我这一例”的孙寅。 时间真是个残忍的东西。 “一年,两年,三年·····.”蹲在地上,正用一块金元宝拨弄算盘、状似十分无聊的钱丑,忽然说道:“赵子,你要小心了。” “是的。”赵子显然听懂了:“我会小心我的头发。” 平等国排名前四的四位护道人赵子、钱丑、孙寅、李卯,今天三尊齐聚, 李卯已经成为钱塘君,正在陨仙林里的天公城,站在明处任由天下检视,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孙寅道:“就怕他不止要割头发。” 赵子慢慢地吸了一口烟,又轻轻地吐出来,看着那烟圈一圈一圈地散去,像是渐行渐远的一只眼睛。终是缓声道:“我总觉得,我们不是敌人。” 39288987。。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789】 biquzw789.info,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章 天下瞩目 “我们组织······应该从来都对他没有敌意吧?”钱丑蹲在那里说道:“我记得你们一直只是想要招揽他而已。” “他公开星路之法,推动【太虚玄章】,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让更多人有更公平的修行机会······我们当然对他没有敌意。”孙寅后脊贴着门柱,后脑勺贴着门框:“但有些时候,你对他没有敌意,不代表他对你就没有。且到了姜望这个层次,“敌意'本身,并不构成是否为敌的理由。” 赵子淡声道:“从姜望的人生经历来看,他太像是我们要找的人,太应该是我们的同路者。我们很多成员都对他有同病相怜的感受,我们也一再地向他发出邀请—但事实上他却走上了跟我们完全不同的路。” 孙寅叹息一声:“路不同,就是最根本的理由。” 敌意可以化开,怨念可以淡去,哪怕是仇恨,也有消解的可能。唯独是脚下所行的路,两条道路交汇的时候,永远只有一方能够继续往前走······走到这一步的人,没人能够背叛自己的路。 “人都是会变的,至少他的存在,在目前来说,对这个世界还不是坏事。”钱丑无可无不可地道:“我们之前在中域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比不上他在天京城那一战。天京城里杀六真,对景国的影响,远远超过我们的预估。” 孙寅说道:“景国有些人对他恨之入骨,但景国也不会是他的敌人—只要他不继续挑战景国的秩序。他在太虚阁里列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在维系现有的秩序。” 钱丑道:“我倾向于他是担心打破现有秩序后,一切都不会变得更好,反而会坠向更糟。他被变化伤害过,他对变化很警惕。” “在好几年前那个夜晚,在星月原之外,他刚刚离开齐国的时候,我拦住他。他跟我说—在他真正懂得一些道理,真正看清这個世界,真正思考清楚、获得答案之前,他不想贸然做些什么,用他的愚蠢来伤害这个世界。”赵子说道:“那时候他才二十二岁,我很惊讶我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钱丑道:“那时候你还觉得你可以感化他。现在你大概不会这么想了。” 孙寅也问:“他会觉得平等国的所作所为,是在用自己的愚蠢,伤害这个世界吗?” 赵子道:“事隔经年,我知道他这样的人已经不会被任何人动摇。我想他对平等国的认知,应该也在发生改变。” “但愿没有变得更糟糕。”孙寅说。 平等国对姜望的观察,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在许多人还不知道姜望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平等国的视野。 起初他和平等国打算吸纳的其他成员没有什么不同—悲惨的人生,刻骨的恨,改变现状的决心。…。。 但走着走着,这个人就不太一样了。头角峥嵘,大有不同。证荣古今,的确不能定义。 平等国注视他,观察他,对他的确有超过其他天骄的熟悉。以至于聊起他来,有一种“半个自己人”的熟悉感。 “我在想,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人呢?”赵子纤指绽如花枝,将玉烟斗优雅地架着:“他对这个世界还有相信。他对于未来又很谨慎。他对于人心还有期待,但在任何时候,只问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一度非常拧巴,现在算是豁达了许多。” 孙寅说道:“从过往的经历看,姜望是个有时候很不计较,有时候又非常计较的人。” “我想—”钱丑道:“他大部分时候算是温和,计不计较,取决于那件事情是否触及他的底线。他已经有他自己的正确,并且在坚守那种正确。” “他的正确和那些现世当权者的正确并不一致,这也是我觉得我们不是敌人的理由。”赵子莫名笑道:“对了,削秃了他,算是触及底线吗?” 钱丑看她一眼:“吴巳当时也在场,他说姜望表现得很平静。想来这件事情不算什么。” 孙寅道:“这件事情本身可能不算什么,需要掂量的是做这件事的人·······是姜望对伱赵子有什么观感。” 赵子靠坐在一张椅子上,那张自带厌世感的脸,在烟雾中隐约:“那时候我就觉得,他面对我,是一种强者的姿态。” “他在更年轻的时候,就拥有强者的姿态。强者不管面对谁,在什么处境,都是强者。只要不死,拥有力量是迟早的事—”钱丑道:“他的事情先不说了,且再看吧,看他还会走到什么程度,也要看他对我们是什么态度。对了,谁能告诉我,祁笑那边现在如何?” “这件事情一直是昭王亲自负责,等会你可以问他。”孙寅说到此处,顿了顿:“要我说,昭王实在是太忙了。”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极富激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听着这话······像是对我的埋怨。” 神侠已至! 孙寅笑道:“这几次都是圣公主持会议,总算轮到您来了。” “嗐!”推门而入的,是一个昂藏的身影。作为平等国的首领之一,神侠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反是玩笑道:“每个人能够撬动的资源不一样,负责的方向也不同,行事风格更是大相径庭—我也没有一直闲着嘛。” “那您······最近在忙什么呢?”赵子叠腿坐在那里,幽幽地问。 昭王又是主持东域事宜又是亲自主导对祁笑的感召,又是参与天公城的建立,助力钱塘君崛起·······甚至那次角芜山行动,也是昭王带队。可谓平等国大忙人。 圣公虽然出手不多,也常常主持会议。…。。 唯独是这神侠,真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多组织成员都是只闻得其名,未见过其面呢。身为组织首领之一,每天也不知在做什么。 神侠走进房间里来,仰看着穹顶那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天光,很过了一阵子,才仿佛回过神来。认真地道:“我最近都在忙着姜望的登顶之路。” 众皆无语。 他反问道:“怎么,你们都没有吗?”..·... 说起来,姜望挑战四大武道宗师,为他们砺道,也为自己证极真,这只是他和四大武道宗师之间的事情。 但到了姜望今时今日的层次,作为人族第一天骄,身担太虚阁员,他哪有自己的事情? 在武道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尚且只流动于人族的高层之中。 他架舟直落天京城,就已经引得天下瞩目—人们或喜或忧或单纯爱看戏,都等着发生什么事情呢! 等到无涯石壁对他放开,等到姬景禄成功登顶,他要做的事情,他正在走的路,便已经被全天下所。 差不多所有有资格天下大事的人,都知道了姜真人在做什么。都明白一尊前所未有的、正要再一次打破自己创造的历史记录的真人,正在蜕变,正在诞生! 这将是一个亘古未有的传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光耀岁月长河。有人期待,有人不安,有人祝愿,有人诅咒。 但都无关紧要,没有谁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今天的姜望,在现世没有敌人。 至少是没有一个会公然站在他面前,有资格站在他面前,并且强势阻击他的敌人。 庄高羡已为飞埃,陆霜河是路过风景。道门回收庄国政权时,都还特意放过启明残党“犬蛟虎”,晋王孙更是直接在无涯石壁前约斗,以道藏飨姜真人亲友。 环顾宇内,尽是笑脸相迎。走动八方,都为亲善之辈。此所谓·······天下无敌。 他离开天绝峰,一路往魏国去,天底下的目光,也便尽往魏国汇聚。有道目光是不同的。 楚江王坐在摇摇晃晃的龙骨小船上,静静看着秦广王扎草人。 有赖于阎罗王的贡献,仵官王、都市王的勤勉,以及东域某个实权人物的支持,地狱无门的复兴大计进展得十分顺利。 各地鬼舍都迅速重建,“冥河艄公”们也忙碌了起来。风头已经过去,她这个地狱无门的元老也回归了。 这世上永远有人想让另一个人死,杀手这个行当永远有生意。 在中央天牢追剿下又死灰复燃的地狱无门,更让客户信赖。定金是一匣一匣地飞来。像现在这么闲暇的时刻,其实不太多,所以她很珍惜。 她在地狱无门做的是类似于管家的工作,倒不太出任务,其实同秦广王的交流,也没有很多。 她也不怎么喜欢说话、此刻只是静看着。 …。。 那双擅长杀人的手,摆弄稻草时也很灵巧,如扑蝶剪花,很快就叠出一个活灵活现的草人来,过程十分的赏心悦目。 他还随手裁了一件纸衣,长衫款式,给草人穿上。 又在草人身上贴符,正反各贴一张。然后拿了一支细笔蘸了朱砂,慢慢地写名字,描生辰。 这人长得清俊,字却很险呢,尤擅用锋,仿佛要用毫尖,把符纸裁破。待得那“姜望”两个字出来,楚江王忍不住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哦。”尹观漫不经心地道:“诅咒他。” “为什么?” “这人不厚道,我见不得他好。”“你也挺费劲的。” “这不是赶路嘛,闲着也是闲着。” 哗哗哗,海浪声十分轻缓,给人以安宁的感受。楚江王想了想:“咒他长生不死?” 尹观转过头来,绿眸幽幽。 “啊~嚏!!” 见闻仙舟上,褚幺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怎么了,鼻孔里进了虫?是馋虫还是懒虫?”白掌柜不怀好意地问。 “总感觉有人骂我呢。”褚幺揉了揉鼻子,闷声道:“但又感觉不是专门骂我。” “嘿。你的感觉还挺复杂,像模像样的。”白掌柜嘲笑道:“是不是有人咒你师父,咒不动,被你接下了啊?” 连玉婵在一旁若有所思:“这么复杂的感觉,不是无的放矢。小幺可能要觉醒灵觉方面的神通。” 白玉瑕也一下子严肃起来,探索五府秘藏、摘取神通种子,是至关紧要的大事,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决定修行者的一生。 褚幺的修行根基非常扎实,从游脉到腾龙,每一个境界都完满无缺,差不多也到了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要帮忙护持,让他有一个最好的结果。 “你现在不要瞎想,要控制自己的杂绪。”白掌柜敦敦教诲:“若是灵觉方面的神通还是以正觉为妙。这段时间你多想想道门正宗,多读儒法经典,我来传你一套《小千相斩念刀》,你用之勤斩杂念,巩固根本。” “好。”褚幺老实听讲。 “来,把这颗药吃了。”叶青雨也拿支玉瓶过来,倒出一粒,递与褚幺:“这是养念固本的丹药,服之助你守道。” 褚幺当即服下,声如洪钟,气壮山河:“谢谢师娘!” “乱叫甚么,找打!”叶青雨作势欲打,见褚幺缩头,才把那支玉瓶都放他怀里:“每三日服一粒,够你吃一个月,应该差不多了。” 这丹药可贵了,这瓶子都很贵。 褚幺眼泪汪汪,在心里道,师父呀!往后我可只认这一个师娘了! 往前他都不知道叶青雨是谁。才跟在姜望身边的时候,见着哪个漂亮的姐姐姨姨,就想着能不能配自己的师父。 师父英雄一世,当然什么好事都当得。不娶个十个八个的,怎么体现豪迈?他小时候在瓦窑镇里,那镇长现在看来是多小个官儿,也有九个姨太太呢。…。。 但跟着师父久了,也就知道师父最执着的是修行,跟谁都没有跟长相思亲······娘亲告诉他要听话,要懂事,要有眼色,要勤快,还要嘴甜一点。 但他好几次嘴甜地喊漂亮姐姐师娘,都会吃挂落,挨教训。就算当时不方便揍事后师父也会在修行中加罚。 唯独是有一次问起师父和凌霄阁叶少阁主是什么关系,这声师娘叫不叫得,没有挨揍,只是被呵斥好好修行。 他于是便知道,叶少阁主是不一般的。也是,安安小师姑常年跟着她呢! 这几年接触多了,愈发感到青雨师姑的好。当然不是因为她有钱! 也不是因为她舍得,她大方······· 青雨师姑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不食人间烟火,心里却温暖得很,常常会关心他—倒不是说师父就不够关心,师父太忙了,总是在忙。有时候想到一门道术的变化,都要马上跑到天外,寻合适的小世界演练。而且很多细碎的事情,师父都不会在意。 因为师父是吃过很多苦的人,所以常常不以为苦,倒不是有意忽略。这也是青雨师姑告诉他的。 他褚幺自认为没有吃过什么苦,小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娘亲很爱他。娘亲教他察言观色,他也很懂得看人眼色。谁真心谁假意,他面上不怎么说,心里清清楚楚。 青雨师姑真的很好啊,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有不染尘埃的清澈,却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倨傲。 他回临淄还跟娘亲讲过。娘亲说,这是在爱里长大的姑娘,所以也懂得去爱人,是师父的良配哩······· “咳。”姜望轻咳一声。 褚幺立即收敛心思,严肃了表情,端正了坐姿,开始按照白掌柜教的口诀来调息。 “啊,有无玄之炁,阴阳意之门,吾有斩念刀,割······割······”咚! 脑门恰到好处地挨了一下,褚幺当即灵光涌现—“割发见长生!” 39288799。。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789】 biquzw789.info,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一章 龟虽寿 白玉瑕教的《小千相斩念刀》,是正意之法。这个“割发”当然不是真割头发,白掌柜又不是和尚······而是取的“割去烦恼丝”之意。 斩杂念,去烦恼,存本真。 古来于五府海探索人身秘藏,是修行者对自我的追溯。神通种子因缘际会,各有不同,也有很多修行者一辈子无缘得见。 理论上内府境是修行者向内探索的孤旅,理论上“神通自求”,但修行本就是不断探索与突破的过程。 在漫长的修行历史里,总也免不了有些人想要对此施加影响,其中不乏惊才绝艳的人物,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突破。 比如需要磨灭神通种子来成就的神通“天子剑”、“狼图”,比如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通过血脉承继的神通“重玄”、“斗战金身”、“南明离火”······ 更有以神通种子为柴薪,才能练成的杀法,如“神性灭”。 白玉瑕和连玉婵都是家学渊源,自然也知晓怎样尽可能地帮褚幺确立探索方向,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摘取完美神通—在神通方向的探索,不存在必然成功,但或多或少能有些作用。 姜望倒不会觉得,自己当初是苦过来的,自己徒弟就要跟着受苦。有个好的,稳定的环境,顺当的过程,没有什么不好。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正是他努力的意义之一。 醉酒鞭名马,十二楼长歌,怎么不是少年意气呢?他巴不得姜安安嘻嘻哈哈地就能踏足绝巅呢。 但摘个神通的事情,从腾龙走到内府而已,倒也不至于跟坐月子似的,叫这么些人团团转地照顾。 人生的关卡太多了,褚幺难道能够永远有这么多人守在身边吗?在人生中的关键时刻,不是谁都能遇到身架星桥的褚好学。 姜望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徒弟,但他也怕自己有不及时的时候,甚至如当初在枫林城那般无力的时候,他希望褚幺有自己面对的能力。 不过青雨他们对褚幺的亲善,他这個做师父的,也不好就这么拂了去。 “刚刚与舒惟钧宗师战斗,有一门桩法算是大成。你们没事可以练一练,对于洞真一道,应当是有些好处的。”姜真人分出三枚仙念,分予叶青雨、白玉瑕、连玉婵三人:“它名“真我定',站住此桩,外邪难侵。” 白玉瑕明白东家的意思,这是让他们多专注自己的修炼,不要把褚幺围得水泄不通呢。嘿然一笑:“好桩功!” 这是公差贴补,可不能算薪酬。 “我呢?”姜安安故意闹腾:“我就不用洞真之道了嘛!虽然我弱得很,我也有理想哇!” 姜望看了一眼妹妹,以及偷眼瞧来的褚幺,又弹出两枚仙念:““真我定”你们还站不住,先站这套“自我定”吧。每晚睡前站半个时辰,没站够不许睡觉,这桩法不算辛苦,贵在恒久。”…。。 “自我定”是“真我定”的简化版本,神临之前也可以修功。先定“我”,至于这个“我”真不真,以后再说。 姜安安和褚幺,都是需要定一定的。 曾经吃百家饭、修百家艺的姜青羊,如今也是足够开宗立派的姜真人,一念放开,即是百家真传。 他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唏嘘的感觉。唯是叶青雨站在旁边,一时思绪颇远。作为姜真人亲传弟子,褚幺对于师父的“标准”,有一套自己的解读方式。“不算辛苦”,就是练起来会“非常辛苦”。 “可能有点辛苦”,就是练起来“要人命”。 “还挺累的”,就是练起来就“不想活了”······ 安安小师姑一开口,就多了半个时辰的晚课。找谁说理去? 他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吾有斩念刀,吾有斩念刀······”...... 见闻仙舟如破云之刀,瞬念斩破云海。 好像一张大幕被揭开,魏国的山河,就飘荡在黑红两色的旗帜之下。 大魏处于长河南岸腹地,实是富庶所在。在“宗门兴盛、百家立言”的诸圣时代,就有诸多大宗于此立派,但没一个能长久的,总在此攻彼伐中消亡。 自国家体制开辟以来,此地也始终是四战之地。魏国自立国开始,就是一块硬骨头! 北眺中央大景,南峙南域霸楚,西对宋,东望夏,哪个都不是弱旅,对哪个都不服软。 当然,不服软的代价,就是东边挨敲,西边挨打。国境越打越小,国势越打越弱。也是诸方都留着手,尤其是景国和楚国都不愿再直接冲突,需要个缓冲地带,才叫它苟延残喘。 然而今日五城,明日十城,越打越薄,实在日渐“消瘦”。在魏明帝登基之前,“魏”这个国号几乎都要被抹去了! 但无论怎么说,从大魏开国到现在,魏人的骨头天下人是看得见的。 可以说魏国国力不强,不能说魏国的军队不强。那都是历次战争累聚下来的老兵,多方强敌砥砺出的军锋。 魏明帝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交结诸方,一改旧貌。三十年休养生息,三十年藏富于民,在执政的第六十年,才大刀阔斧改革,强军备兵。 这位国君与景国天子在长河的会晤,也是载于历史的名章。他以“十论魏邑”成功说服景天子,打破了景国长期以来对魏国的封锁,开辟了通商窗口,在中域获得大量资源。 当今魏天子,也是以一个蒙童稚子的身份,在那场会晤中,第一次登入史册。时光滔滔如长河,经过魏明帝、魏钦帝两代国君的呕心沥血,才有今日这个堪为“大国”的魏。 而如魏国大将军吴询所言,姜望这次赴魏,他即以枕戈多年的魏武卒,请现世第一天骄检阅。 所以当见闻之舟穿破云海而来,第一眼所见,即是一支万人左右的方阵。…。。 并非魏国山河不雄阔,并非魏地没有奇观壮景,而是这支军队,实在是太耀眼。列阵于平原,静而无声,却是超越山海的壮丽存在。 见得此军,方知何为“气壮山河”。 这万人,皆为武夫。仅仅只是列阵的姿态,就已经煞气冲天。气血之炙烈,直如火炬并举于长夜。那自然蒸腾的气血逸雾,在高穹聚为赤峰。 再看那些军士的模样—个个身高九尺,膀大腰圆,魁梧雄壮。仿佛世间壮汉都聚到了一起,齐整静默得如同雕塑。他们身披重甲,头顶角盔,背箭囊、负犀橹,手持长戈,臂挂强弩,腰悬血纹短剑,胫缠带钩铁索。 这一身装备,能够适应绝大部分战场环境。 仅仅负重就有千斤,个个武装到牙齿,活脱脱杀人的兵器。有一员小将纵马掠过只将令旗一举。 嘭! 此万军齐将长戈一拄,似擂地鼓。并声一喝,真如天雷:“武!” 但见血气从他们身上蒸腾而起,一霎化为兵煞。那极度凝聚的兵煞,在空中形成一条血脊黑鳞的恶龙,极其灵动,极具威严! “姜真人!”此龙盘旋于云空之上,低俯龙头,垂对纯白之舟:“观我军容如何一船的人都在修炼,姜望独立舟头。 他俯瞰一眼,见得那领军的小将,只是一名武道二十重天的武夫,还未将气血练出神性,未至“我如神临”的层次。便随口道:“玉婵,大魏武卒已然正式成军,你也刚就神临,未曾舒展筋骨。不妨下去,一试长锋。” 连玉婵撤了刚学的真我定,神祇般的气息顿时如放奔马。她毫不犹豫地从仙舟跃下,并双剑一错,径分此军。 白玉京酒楼里传菜的店小二,也是神而明之的强者,放在小国,都能镇国了。她一剑引得云气翻涌,云海中雷鸣阵阵。一剑引得地气咆哮,平原上处处裂隙。自那云海深处,雷龙扑落。自那地隙渊泊,巨虎窜出。 这龙虎一会,整个演兵的平原,都混淆了元气,颠倒了五行。半边晴空半边雨,风霜雪阳变幻不停。 此所谓,“两仪龙虎”!但听得- 劲风猎猎! 那严整军阵顷刻掩于煞气,又自那兵煞之中,摇出一杆黑底红帜的大旗,正面一个“魏”字,反面一个“武”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点缀。 此旗一竖,天地有序。风调雨顺雷霜骤歇。 那血脊黑鳞之煞龙,恰于此刻回身,一爪按下了庞巨地虎,一尾抽开那带电雷龙。 “放!” 这短促的命令,恰恰合于擂鼓,有摄人心魄的力量。那“武”字大旗一卷,顷刻弩箭排空,黑压压地飞来,这是一场人间落往天穹的雨! 这些弩箭非凡品,箭头尖亮,箭杆中空,圆直的箭尾,镌刻着金木水火土、不同的五行之纹。它们看似密密麻麻、杂乱无章,飞来的过程却井然有序。在空中结成阵型,彼此推动,互相勾连。以至于这一场箭雨,冷过霜夜,疾逾雷霆!…。。 连玉婵在空中并剑旋身,正要迎势反扑,忽而肩膀被一带,就此飞回了见闻仙舟。 却见得姜望立在舟头,五指遥按— 那咆哮翻滚的兵煞之龙,呼啸覆天的无边箭雨,就此都定止在空中。全部被见闻之线锁定! 而后被姜望大手一抹,消失无踪。 就在这一定一抹之间,感受便已明晰。 姜真人亦在此刻,给出了自己的评价:“魏武卒,真天下壮武!” 连玉婵立在姜望身后,有些意犹未尽,却也知道没有什么再试的必要。她怎么说也是将门出身,虽然白玉瑕总嘲讽她兵略呆板,只懂照本宣科。但她的兵略水平,并不会低,当然也识得眼前这样一支军队的强大。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魏武卒,还不能跟【斗厄】那样的强军相比。但古往今来,斗厄这样的军队,又有几支? 武夫那磅礴气血在兵阵中的优势,已经叫连玉婵看得十分真切了。眼下武道才刚刚打通,占据武运先机的魏国,正是大有可为! 此时却见那武旗一展,山河卷帘。浓眉宽眸、身披重甲的吴询,拨开兵煞,如推屏风。走到云空上来,脸上笑容灿烂:“这“天下壮武”四个字,我当命人记下来,刻字为碑,立于武卒军寨!”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以魏国现在的局面,他时时都要压住嘴角。 姜望瞧着这位武道宗师,也笑道:“姜某不算知兵,对武卒的评价作不得准。倒是粗通一些武艺,能识得金玉。吴宗师等会切莫留手,当叫我知,何为武巅!” 吴询自信地道:“我们都不必评价自己。这块石碑立在那里,往后天下人都会知道,姜真人是何等眼光!” 他也不多说其它,立即接入正题:“你我若是放开了打,魏国八千里山河,不够折腾。” 在云空他伸手作引:“且往军中校场一行,如何?以国势围疆,兵煞掠阵,虎符镇场,咱们舒展筋骨,还是不成问题。” 姜望只道:“客随主便!” 当即一前一后,随之落下高穹。 先前在高处,只见得是一处平原,眼中都是魏武卒的军威。此刻按落云头,便觉出几分熟悉来。 姜望是来过此地的······ 虽然已经沧海桑田,景物全非,但它曾经带给姜望的感受,却是十分深邃。一行人直接落到魏武卒平时整训的校场边,所见空阔,随处是刀箭之痕。吴询道:“姜真人认出这里是哪里了吗?” 姜望沉默半晌:“信澜郡、谋城、晚桑镇。” 昔年无生教祖张临川,为祸现世,欠下累累血债。其中一桩,便是这晚桑镇惨案。 姜安安下意识攥紧了叶青雨的衣角,叶青雨却是摸了摸她的头。谁没有读过那封以血书就的公开信呢?…。。 吴询道:“那件事之后,这里不方便再住人。我们把它夷平了,作为武卒的军寨之一。晚桑军寨,现在算是我们武卒最大的一个军寨了。” 他边说边往校场中走,佩剑撞甲叶,哗哗的响:“这地方怨气重,只有军队镇得住。” 武德第一,是以武安邦。军勋第一,是保境安民。 晚桑镇惨案,无疑是魏国军人的耻辱。虽说举魏军之力去寻一个藏形匿迹的张临川,是巨弩射苍蝇难有准头。虽说张临川极其狡猾残忍,辗转齐、丹、宋、越、 高······多地都未肯伏诛。这事实在也怨不得魏军疏漏,不能说他们没尽力。 但见证晚桑镇惨案的魏国军人,却很难原谅自己。 那时候负责封锁晚桑现场、核验凶事的将军覃文器,被张临川种下恶种,作为带他逃离魏国国境的载体死去。彼时随覃文器出国追缉的士卒,有十二个在晚桑镇自杀,有七个疯掉了,还有一个在修行的过程里,因为急于求成、冲关过于激烈而死去。 当然,这些事情对魏国之外的人来说,并不重要,大概不需要被记得。史书写一笔,都算赘余。 姜望跟着吴询往校场走,终是道:“好在张临川是死了。死得很干净。” 偌大的校场早已被清空。除了一杆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就只有分别站在校场两边的绝顶真人。 吴询不说别的话,单手举起他的青铜长戈,横在身前:“此为武戈,名为“龟虽寿'。” 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腰侧短剑:“此为杀剑,名为“大邺”。”“姜真人,请赐教。” 39288885。。 情何以甚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笔趣789】 biquzw789.info,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二章 命衰矣 为今日这一战,吴询刻意调动大魏国势,配合武卒兵煞,一起封住了校场。又调来虎符,使之悬于高天,与旭日并行。 如此这座本就可以容纳千军万马演练的校场,才堪堪能够让他们放开手脚。 今日这一战,对姜望来说,大约是他证道极真的最后一程。也是他挑战现世所有二十六重天武道强者后,所要攫取的最后一场胜利。 这一战对吴询来说,只为证武。他已经是可以定义武名的存在,他只想看看当今武之极,是否能为洞真之极。 魏国大将军右手所掌,是一杆依稀挂了几处铜锈的古老长戈。 它实在是有些年头了,最早要追溯到诸圣时代,据说是纵横真圣庞闵的掌中名兵。 在漫长的岁月里,换过了数不清的执兵者,有太多次毁坏又重铸。如今它的杆身,都很明显地分为三截——倒都是寒武青铜的材质,但年份完全不同。体现在外征上,就泾渭分明。 这不同层次的青铜色,倒是叫这杆长戈更显气韵,非俗物能及。 且它杆身虽然带锈几抹,戈刃仍然十分锋利。日光照刃,都被剖开。 它的名字是龟虽寿,代表一种不死的壮怀。 而能够与“龟虽寿”一同被吴询所佩戴,那柄名为“大邺”的短剑,自然也非凡品。 它是魏玄彻的爷爷,也就是那位励精图治的魏明帝,留给“好圣孙”的天子佩剑。 此剑非礼剑,而是杀剑。魏玄彻持之斩蛟,持之搏虎,持之在殿堂诛权臣。 当初在望江楼上见吴询,与之一见如故,彻夜长谈,引为知己。魏玄彻解衣为其披,解剑为其佩,乃许镇国大将军,交托天下兵事。 如今它悬在吴询的腰侧,的的确确有山河之重。 吴询的“武戈”和“杀剑”,都有着荣耀的历史,随他一起,为天下所传颂。 姜望当然也知晓它们的名字。 他只是横过自己的长剑:“它的名字叫长相思,它是我的佩剑。自出炉起,随我征战至今——吴宗师,请指教。” 长相思没有什么辉煌的历史,只是一柄几年前才出炉的新剑。就像姜望没有什么高贵的血脉,只是一个从小镇走出来的年轻人。 但时至今日—— 天下谁人不识君? 哪国哪家的名器谱,会漏掉长相思的名字? 若无长相思,必非信谱。摆出去都让人笑话。 的确不需要太多介绍了。 双方遥望彼此,视线绞杀在一起,直接在校场的上空,扬开了血旗! 吴询的眼皮一抬开,好像放开了马栏。顷刻尘烟滚滚,但见万马驰骋、千军冲锋。 姜望从未见过有人将气血运用到如此地步,每一缕血气,都是一位骁骑,是跃马扬刀的武士! 这位当世名将并未领军,但以身为国,身当万军,竟然以瞳术体现了兵阵的杀力!每一次血旗招展,他的眸光就更往前进。这代表这座“战场”,被他侵略了更多的地盘。 仅仅目仙人已经不足以抵抗此等瞳术,姜望便将眸光一抬—— 刹那华光满高穹,交织成一尊清逸仙影,飘然而落。仙龙法相左手虚握拳头,以虎口托举右手,右手并两指抵天,如仙剑之形。 仙眸内就此射出两道清光,投入校场上空纠缠的视线当中。 双方视野在这一刻近乎无限地扩张,双方视线也在这目识世界里近乎无限地切割。 吴询的瞳术不断“攻城略地”,但他所进攻的目标,从一个有边界的战场,变成了一个无垠的世界。无论在此投入多少,都不可能抵达尽头,“占地”越多,消耗越多。 仙术·一目尽天涯! 当然这目识世界不是无穷尽,吴询大可以试一试,他的瞳术要投入到何等程度,方能够撑爆仙龙法相的眼睛。 吴询当然不会这样尝试。 他只是提戈往前,当自己的眼睛不存在。 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已经失去光采,如盲无视,他披甲的身形径自往前,而瞳光却剥离开来,如数支冲锋的铁骑,在空中不断高抬,也牵扯着姜望的眼睛。 用固有的消耗,抵住姜望的仙目瞳术,让彼此的视线,就这样高悬在战场上空,彼此纠缠。 咚!咚!咚! 吴询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军靴敲击地面,一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就是一支旗帜。 他哪里是在往前走? 他是在攻城拔寨! 其人每进一步,姜望的“城寨”就要少上一座,直至整个战场,尽插吴询之旗,而他孤立无援,八方受敌。 这种极纯粹的对“势”的争夺,姜望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且吴询又以兵家的技巧,加持于武道征伐。 令得他一抬脚,顷刻就带来山呼海啸般的庞巨压力。 在未战之前确立对敌优势,在将战之时进行战场布势,在既战之后强化凌敌威势——此三势也,是兵家之“兵形势”的精髓。 姜望维持“一目尽天涯”的仙术,消耗是要大过吴询的。 所以吴询选择维持目识战场的对耗,以此为自己确立优势。现在正是他于战场布势之时,他要进一步强化自身胜势,而压缩对手的选择,让胜负走向一个确定的结果。 姜望站定不动。 姜某原来不知兵。 他只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厮杀客。 吴询的脚步一抬开,他就清楚自己在“势”的争夺上,完全不可能是对手。吴询对势的把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在今天与吴询对决之前,他从未想过,“势”竟然能有如此的运用。 将沙场点兵,演绎于百步之争。把千军万马,斩进寸草飞埃。 只是踏出两步,已经无处不是敌势。这要是真的引军与吴询对垒,恐怕要从开始被碾压到终局。 在这种情形下,若还是纠连于争势,只能是泥足深陷,越挣扎越下沉。 他拔剑。 剑刃与剑鞘在分离的时候碰撞激烈,炸开来的火星飞转在剑身。 仙龙法相掌控了目视,他的视线正在高穹与吴询的视线彼此逐杀消耗。 所以这时候看他的眼睛,是没有任何神采,完全的呆板,彻底的无情。 但他按剑的手,拔剑的手,此刻有一种极致的张力—— 他好像正在拔山,拔一座撑天的巨山。 青筋爬在手背,好像苏醒的怒龙。 他完全不争势了,任由吴询攻城略地,抵至高峰。任凭整个校场,插遍吴询“势旗”。 他不争于外,而问于内。 问这具身体,是否有力。问这柄长剑,是否能够前行。 此刻他如在千军万马所围的战场最中心,独身仗剑,仗这一夫之勇。 吾欲胜,欲万胜,虽千军当道,万马如潮,吾往矣! 剑刃与剑鞘的分离,结束于最后一声脆响。他一剑斩出来,恰恰在那名为“龟虽寿”的长戈递来时! 千钧一发,流光相会。 哗啦啦,波澜骤起。 它体现在无垠的虚空,也体现在真实的时光,人生的长旅。 人们看到两条浩荡的长河,从虚空中涌出,交错于校场。 岁月和命运的长河再次交汇了。 姜望以假天之态,再次斩出他在陨仙林里奠定古今洞真极限的那一剑——曾见青史,岁月如歌。 如果说吴询已经完全占据空间上的“势”,此所谓“地利”。那么姜望这一剑,就剥夺了时间上的势,此所谓“天时”。 如果说吴询把控了客观的、物质意义上的“势”,这座校场尽是他的“势旗”。那么姜望这一剑,就赢得了命运上的势。 势虽壮,命衰矣! 剑锋斩长戈。 吴询双手持戈,一只手翻掌下按,却仍不能阻止长戈扬起,甚而带动他整个武躯后仰,脚下失根。 地势亦输矣! 姜望人随剑进,剑锋贴着龟虽寿的长杆走,人也逼近这天下闻名的武夫。 先斩岁月,再断命途,最后收身。 这一剑还未斩尽,姜望鼻端先嗅到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如陷修罗斗场。 他这时候才明白,青铜长戈龟虽寿的铜锈,并非是锈,而是强者的血! 不是一般的强者,是超越绝巅,拥有不朽之意的强者! 正是因为沾染了这等强者的血液,这杆“龟虽寿”,才没有随着庞闵的死亡,而逐渐凋落。才在庞闵已经死去这么久之后的今天,依然作为天下名兵而存在,依然彰显锋芒! 难道纵横真圣庞闵,当年还持此兵,伤害过超脱? 难道庞闵不仅仅是真圣境界。 在儒祖法祖墨祖之外,创造纵横家的庞闵,也曾走到那无上的境界么? 姜望的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往事都为尘埃! 时至今日,他在陨仙林所创造的古今洞真杀力第一的记录,仍然没有被人打破。 也就是说—— 绝巅之下,此剑没有对手。 纵然吴询已经圆满,随时可以踏出那一步,也不能例外。 所以在大势反倾,险被掀翻的此刻,吴询以武意引动了青铜长戈上的古老强者之血,将那存在于时光长河里的恐怖气息,引至现世中来。 人们这时候可以看到—— 在校场的最中央,姜望与吴询,几乎已经贴身,距离不足一步。 长相思的剑锋,在龟虽寿的青铜长杆上前行,那浮凸的雕纹、辉煌的过往、无数持兵者留下来的印痕,都不能将此剑阻拦。 唯独是那数点锈迹,体现了历史的斑斓,铜绿之中,泛着迷幻的黄。 姜望的剑仍在前进。 虚空中与命运长河交汇的岁月长河,却在这个时候分岔、倒卷。 嘀~嗒! 它从一条虚幻的长河,变成一滴真实的水滴,恰恰滴落在那青铜长戈的锈迹上,一瞬间将涌动的斑斓都浇灭了! 这一剑逆斩岁月,让过去的归于过去,停在过去。 什么古老强者之血,在漫长的时光冲刷后,它就只是一滴血而已! 现在重新是长相思和龟虽寿的交锋。重新是姜望和吴询的对决。关于龟虽寿的“过去”,已经被切割了。 现在剑锋还在往前走。 吴询的一只手已经离开了青铜长杆,握住了腰间那柄名为大邺的短剑。 虚空中只剩下一条名为命运的长河。 而姜望仿佛刚刚自命运的河道里直起身来,湿漉漉的一身苦海之水,却递出了今日这一战的最后一剑—— 劫无空境! 吴询在这一刻,失去了一切。 他似铁骑突出的瞳光,在高穹与仙龙法相交锋、把目视世界切割成千万碎块的视线,一瞬间崩溃了。 如知音死,琴弦断。 他那犹在挣扎的战戈龟虽寿,一时间脱手而出。 那柄养在鞘内的大邺剑,竟然拔不出鞘! 他如此强大,却被剥离了所有,斩断了命途。 “我输了。”他带着笑的这样说:“我终于见识到,什么是古今第一的洞真。” “武”的极致并不输于“道”,他输了这一战,是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吴询,输给洞真境的姜望。 他接受这结果。 但他的笑容很快就破碎。 因为姜望的剑并没有停止,姜望的剑还在往前。 胜负已分,这场战斗应当结束了。 可他在姜望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极致的冷漠,极致的无情! 姜望真想杀我? 这是吴询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所谓的约斗,本就是一场阴谋?背后主使者是谁?景国?楚国?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 但这些念头,很快就碎灭了。 因为他在那极致冷漠、无比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看到一点光亮。那是一缕跳跃的、赤金色的不朽之光。而后就听到“嘎巴”一声脆响—— 姜望那持剑的右手,直接自手肘处翻折,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外凸之形。掌中握着的长相思,自然也就偏离了固有的轨迹,从吴询的天灵掠过,削去他胄上顶缨。 铛! 盔枪被斩断的声音,稍后一些才传来。令吴询脊生凉意。 他在这种彻骨的寒凉中,恍然生起一种明悟——他刚刚看到了……真正的天人。是天人姜望,而非那个现世第一天骄姜望。 而后他便看到,姜望以折手握剑,直挺挺地往后便倒。 这一倒,令吴询刚刚缓过来些许的心,又猛地坠落! “哥!” “姜望!” “东家!” “师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三章 大梦三千 姜望和吴询这场万众期待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因为吴询对势的绝对掌控,不允许姜望在这场战斗里拖延。 吴询是绝对的战斗大师,能够精准地掌控所有细节,并且一步步把战局推至他想要的结果。一旦陷进他的战斗节奏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一步步迎接最后的窒息时刻。 至少在“势争”上,绝对没有人能够在同境之内与他匹敌。 可以说姜望是凭借着确切高出一线的杀力,暴力破局。 但输的人还站着,赢的人却倒下了。 那俊逸非凡的仙龙法相,直接溃散在空中,无数的光线与声线,尖啸着穿梭在高穹,形成一片致死的空域。 场边观战、要见证姜望登顶的一众亲友,疯了般地往校场里涌。 叶青雨更是在冲向校场的同时,直接捏碎了一枚光丸,只传过去一道声音——“爹,救我!” 校场虽然广阔,在战斗结束,封镇放开之后,于神临强者也不过一步即越。 然而却有一尊身着冕服的身影,比所有人都更快地出现在场中。 大魏天子魏玄彻,冕服虽披着,平天冠却未戴,只是一拂袖,便将所有人都阻住。一边探手去触摸姜望的天灵,一边难掩惊悚地看着吴询:“你把他杀了?” 修行者彼此切磋,没个轻重,失手杀了人,不算是稀奇事。 可出事的岂能是姜望? 古今第一洞真,为天下武道宗师砺道,挨个约战立于武道二十六重天的武修强者。在景国、在荆国、在天绝峰,全都获胜,全身而退。独独在你魏国出了事,你要说魏国没有问题,谁信? 谁能相信你魏国没有违规动用绝巅的力量? 姜望要是在这里出事,魏国跳进长河也洗不清! 而后果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姜望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望? 几乎是当代人族的一面旗帜。 可以说负天下之望,肩万代之名。 他在天京城里逼囚陈算,强杀靖天六友,景国人都没有把他留下。你魏国把他留下了? 隔河北眺景国久了,把自己当中央帝国了? 总不能说你水位高一点,就真比景国高吧? 吴询半蹲在地上,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替姜望检查,语气里颇有几分无辜:“陛下,我剑都没能拔出来,我怎么杀他?我差点被他杀了!” 姜望这登顶之路,是天下瞩目,多少人都在翘首以盼那一刻。作为人族当代最耀眼的天骄,姜望履足绝巅,几乎是整个现世的盛事! 他在此与姜望切磋,是互相成就。他得失心疯到什么程度,才会突然狠下杀手,把姜望埋葬在这里? 师出无名,诛英雄而损国运。 而且这事儿根本瞒不住,所有人都在等战斗结果呢。这边国势一放松,马上天下皆知。他吴询要做事,怎会选这么个时候? 魏玄彻十分忧郁:“你这么说,朕就这么信——但不知天下人,能不能信。” “陛下,您也别说风凉话了。快看看他死了没。”吴询很直接地道:“他要是没死,就赶紧救醒他,他要是死了,咱们就得立刻准备战争。” 魏玄彻并两指在姜望的额头轻按一阵,皱眉道:“他的状态非常奇怪,非生非死,似醒似梦。” “那就是没死。”吴询道:“但凡还有半口气在,他都不算是死在魏国。” 魏玄彻当然听得明白:“东王谷?” 重金把姜真人送出去救治,已是魏国人仁至义尽。至于医馆治不治得好……那就不关魏国人的事。 至于为什么把这口锅扣向东王谷而不是更近一些的仁心馆……那仁心馆不是跟景国有仇嘛。得保护! 君臣正紧急磋商间。 轰!轰!轰! 忽有恐怖的气爆声,一炸接一炸地滚过长空。 一尊白衣身影,遽然从天而降,怒声万里:“魏!玄!彻!” 魏玄彻抬眼往上一瞧,空中有一团正在缓缓散开的巨大的云朵,云中的那位凌霄阁主,已经穿透护国大阵,落至校场。 在这团炸开的巨云之后,还有一团接一团的云朵,延伸到云国方向。好像水道中间的石桩桥。 叶大阁主极轰烈的杀来魏地,一身杀气在看到自己完好无损的女儿时,散了大半。又看了看双眸噙泪的姜安安,确认她俩都没事,这才扭回头来,看到地上躺着的姜望。 一边观察,一边道:“大魏天子陛下,打扰了……近来安否?” 魏玄彻拿手点了点他:“许多年未至魏土,你这厮,还是这么无礼。” “唉呀,原谅一个老父亲的心切吧!” 叶凌霄同魏玄彻很熟的样子,提了提袖子,往前挤了挤,蹲在他和吴询之间,看着姜望道:“这什么情况啊,怎么切个磋还能弄成这样呢——还有气吗?” 魏玄彻也不说什么非生非死了,斩钉截铁:“有的。” 叶凌霄一边捻气为针,随手扎到姜望眉心,自己进行检查。一边转过视线,瞥了一眼吴询,见对方还未走上最后一步,便看向魏玄彻:“这小子虽然欠揍,您贵为天子,总不至于亲自动手吧?” 魏玄彻傲然道:“朕乃大魏之主,真要动手,也是明正典刑,宣于天下,岂行阴私?又岂会让他还留一口气在,半生不死。” 叶凌霄点了点头:“话说得难听,但是这个道理。” 吴询一直都在细致地查验姜望的状态,好一阵没有说话,这时候道:“他可能是天人状态出问题了——在最后的时刻,他本要以劫无空境杀我,却又自行中断,自折其臂。” “无冤无仇,姜望不会杀你。若不是他真心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人能够驱使得动他。”叶凌霄若有所思:“除非……主导那一剑的已经不是他。” “我说是哪般!”魏玄彻表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姿态:“那么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他受到天道强召,即将归于天道。无怪乎是这种非生非死、非梦非醒的状态。” 话里话外只有一句——跟魏国无关!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叶凌霄,也当为此见证。 归于天道是什么性质的事情,叶凌霄很清楚。 他忍不住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 但迎着那期待的泪汪汪的眼睛,还是给了一个宽慰的眼神,又对姜安安笑了笑,叫她不必害怕。然后才回过头来:“姜望不是已经做出选择,封印了天人状态么?怎么又要归于天道了?吴将军功参造化,叫他封印也无功?” 人在你魏国出的事,你魏国得负责。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没办法也想点办法。 “我们交手的过程很短暂,没几合就结束了,场边都看得到。至于他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太具体的细节,还有待探究。”吴询不说废话,只摆事实:“但他最后的表现,很接近天人状态。” 叶凌霄看着倒地不起的姜望,俊眉蹙起:“他的右臂是自己拗断的。” “是的。”吴询道:“可以看得出来,他在抗拒天道,他不肯杀我。” 魏玄彻探指在姜望的脖颈,那里星光隐隐,凝神道:“封印没有问题,没有松动的痕迹,叶阁主不妨自己检查一下。朕倒是比较好奇——在这种被封印的状态下,他是如何沟通天道的?” 叶凌霄沉吟道:“他的天人状态是淮国公替他封住的,看来要请淮国公过来看一眼。” “不是封印出了问题。”吴询笃定地道:“是他在天人状态被封印的情况下,二度成为天人。” 毕竟他才是最后与姜望交战的那个人,切身感受过姜望的状态。他的判断相对更有说服力。 魏玄彻讶色难掩:“也就是说,他现在是在天人状态之下,又有一重天人状态?两重天人?” 淮国公为姜望造了一间屋子,把天道隔绝在外。姜望自己也很配合,将天人相关的一切,都丢出门外,锁进另一个房间。 但是就在这间完全没有天道力量的屋子里,姜望再次进入了天人状态。 在天人状态已经被封印的情况下,又一次成为天人! 这……古今未有此事! “应该不会有错,淮国公布下的封印堪称完美,其中的天道力量,仍然可以感知……”吴询道:“他目前的天人状态,与封印中的天人状态,已经无关,并且要更深入、天道感召也更强烈。在这种状态下,他尚且能够稍作对抗,阻止自己杀我。现在的昏迷,也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如果现在解开他身上的封印,两重天人状态交叠,他顷刻便入天道,再不能挽回。” “把这重天人状态再次封印呢?”叶凌霄问道。 吴询反问:“谁能做到?” “姜望现在的实力,是当之无愧的洞真之极。能够将他的第一重天人状态封印,而不影响他的修行,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淮国公不愧是淮国公。” “但想要穿越第一重封印,自外而内将他第二重天人状态也封住,我不认为淮国公做得到。放眼整个道历新启之后的历史,最擅长封印术的是旸国皇室。青帝的传人或许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但旸国也早已覆亡,姞姓皇族死得干净极了……” 魏国大将军很冷静地分析情况:“他自己不醒过来,就几乎没有希望。而已经到了现在这种状况,要靠他自己醒过来……难!” 作为随时可以踏出那一步的绝顶武夫,吴询的眼界不输于绝巅。 这个“难”字,几乎是结局的定语。 叶凌霄把长相思从姜望的手中解下了,感受着尚未散去的剑意,替他慢慢收回鞘中。一时没有说话。 要说见证,他也是看着姜望成长到今天的人。此时此刻此般境遇,心情难免复杂。 “请淮国公过来看看是应该的,也算为我大魏做个见证。”魏玄彻看一眼姜望还很年轻的面容,摇了摇头:“可惜是可惜,不过这事却也寻常。古来天人,无论愿与不愿,皆在天道中。” 当国雄主有自己的感慨,天空也有自己的风。 这时有一个声音响起来,起先微弱,渐而清晰—— “还是……有例外的吧?” 叶凌霄、魏玄彻、吴询,齐齐转头,盯着地上的姜望。 但见那双紧闭的眸子里,赤金的光辉翻滚不休,仿佛正在进行什么翻江倒海的战斗,动静之激烈,连眼皮都不能完全隔住。 可确实是姜望在说话。 一霎之后,他眼睛里的光辉敛去了。 争斗好像瞬间发生,瞬间又结束。但在场的人都清楚,思想深处的战斗,是何等艰难,何其漫长。一念有万变,肉眼所看到的瞬息之间,或许已累月经年。 三人都看着他。 他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缓缓抬起来的过程,给人一种极度吃力的感受。但是当它彻底睁开,人们所看到的眼睛,却是宁和又平静的。 姜望睁开眼睛,坐起身来,静静感受了一下身体,然后抬起那只扭曲的胳膊,笑道:“没人帮我处理一下手臂吗?” 吴询有些发愣,大概没想到姜望能在这种状况下,自己清醒过来,亦不曾想到,姜望还能笑得出来。但还是立即伸手,帮他把胳膊复位,以气血之丝,将断裂的骨头暂时缝上。不太好意思地道:“刚刚……没太顾得上。” 姜望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幽幽地道:“可能也觉得不太有必要?” 人之将死,其臂何复? 吴询笑了笑,很有几分认真地道:“不管怎么样,你能醒过来是最好。不然就真的到了检阅魏武卒的时候了。” 他倒是很实在。 姜望对他拱了拱手:“吴宗师不愧当世武巅,方才一式大梦三千,潜意后发,打得我昏睡过去。姜某实在佩服!” 吴询何等人精,自然明白这是在对口风,都不必往校场外看一眼,顺着便道:“还从来没有人能从我的大梦三千里醒过来,姜真人你是第一次——真乃绝世之姿!此战输给你,吴某不冤!” 这段对话自然飞到了校场外,令场边几人悬着的心,都暂时放下来。 叶凌霄听着就皱眉头:“好你个姓姜的!平时装得本分,长得也还有个五官,假话你是张口就来,平时不知骗——骗了多少人!” ‘万古人间最豪杰’抬起老拳就打算赏姜望一记,但想了想,摸不清他现在的状态,怕又给打晕了,便顿在那里——“你现在怎么样?” “欺天”之行,不是什么安稳的冒险,它是的的确确要以生死为筹的赌局。 欺天者,必受天谴。 古往今来,敢以此为号,还切实活蹦乱跳的,也只有妖界东极问道峰上的猕知本。那的确是个了不得的角色。 姜望只是在武道世界里看了一眼,便试图循路而走,委实是低估了天道。 他在与曹玉衔战斗时,被斩出“假天”,在与舒惟钧战斗时,险些收不住天道力量。其实都是欺天失败的预演。 但他一心借此登顶,想要成就古今未有之绝巅,成为一尊比无罪天人更自由的天人,忽略了脚下的万丈深渊。 最后在同吴询的战斗里,终于失控,引来了天道的反噬。 他最后那一剑“劫无空境”,行至半途,已经被天道所接掌。天道正是以他为载体,要完成早先在武道世界未能完成的那件事——阻止武道宗师登顶。 他的“假天之态”,变成了“真天人”。 淮国公所留下的封印,都被完全绕开了。因为是他自己开门在引天道玩耍,最终引火烧身,二证天人。 两重天人之态加身……如果说之前是天道在门外呼唤,现在就是天道掐着脖子让他“回家”。 姜望没有说自己是怎么艰难地苏醒过来,是如何以赤心为孤舟,逃出天道深海。 他只是轻叹一声:“恍如一梦!”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四章 沧海横流亦从容 上一刻还连胜现世四大武道宗师,还在天下瞩目之中,一步步准备登顶古今未有的绝巅。 一剑之后,再入天人,险些溺死在天道深海。 这一场灵机突发的欺天之旅,实在是高起骤落。 人生祸福,在旦夕之间。 叶凌霄何等聪明,当然听得明白,这极轻的叹息里,是怎样的遗憾。 但他只是乜着眼道:“恍如一梦……是怎么个意思,抗揍还是不抗揍啊?” “青雨!安安!”姜望一骨碌爬起来,径往校场外走去,脸上已是带着灿烂的笑:“吴宗师可真厉害啊!神倾武意,沉梦天人。我也不小心着了道!” 叶青雨看着他,一时没有话讲。 与姜望这样的人相处,提心吊胆的日子难道少了吗? 在妖界,在迷界,在太多的时刻…… 她大喊父亲救命的时候,是真的吓得丢了魂。此刻仍然觉得身体有几分轻忽,好似到了元神出窍的时候。 姜安安则是绕着姜望转圈圈,手里拿个正刻经络、反刻星图的医盘到处晃照,捏捏这里捏捏那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望随手将她的医盘摘下来:“你还学上医了!身上怎么什么玩意都有?回头把你送到龙门书院,跟照师姐学得了。杂家都没你学得杂,你一天天的。” 一顿不喘气的说完,把姜安安打发了,又对叶青雨笑道:“我真没事儿!” 姜安安咕哝道:“这不是咱家以后可以自己治伤嘛。” 叶青雨抿了抿唇,最后仍是露出了微笑:“不是要见证你登顶吗,姜真人?现在继续?” 姜望摇了摇头:“先前那条路走不通了。” 他语气轻松地笑起来:“但我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那接下来去哪里?”叶青雨道:“咱们走呗。” “喂!喂!”叶凌霄嚷嚷着就走了过来,大袖飘飘,生得一副仙人的模样,却走出混不吝的姿态:“我说你们也别太过分。都在外面晃荡多少天了?这元宵还没过,年都未出,总留我一个孤寡老人在山中,合适吗?” 他一手一个,拽着叶青雨和姜安安:“放野了还!跟我回去!” 也不管她们挣扎什么,御气便走。 姜望对着被拽得倒飞的叶青雨,笑着做了个写信的手势。又握起拳头,对姜安安表示自信。云中的凌霄阁三人,便已消失无踪。 那天海中的云桩,一团一团地被抹去。 白玉瑕有些担心地看过来。 姜望放下顿了一霎的拳头,摆摆手:“回吧!酒楼没个人不成,去帮我看着账。” 连玉婵张嘴欲言,姜望先道:“给你放个月假,好不容易神临了,回去看看家里人。衣锦还乡,耀武扬威什么的。” 褚幺跳将出来,高声道:“师父,没关系,还有我!我来见证您的登顶之路!您是最强的!” 白玉瑕一把将他的脖领提住,拖着就飞:“你还是好好见证你的轻身功夫,少浪费你师父的时间!” 褚幺被拎着飞,灌了满口的风,仍是扭过头来大喊:“师父!你就是天下第一!我等您的好消息!” 连玉婵看了看东家,终是身缠两气,同风而起。 满满当当一船人,顷刻又只剩姜望自己。 一个人一生中无论有多少人陪伴,无论有过多少喧嚣的时刻,在人生中的大部分时候,也总是与自己相处。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魏国的皇帝站在校场中央,看过来问。 他的面容映照在天光里,有一种模糊的威严。 姜望只道:“后会有期了,皇帝陛下。” 而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云空。 …… 此时此刻,魏国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姜望的。 姜望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帮魏国——走快点,别万一出了事,溅血在这里,让魏国洗不清。 “你说他真的有路走吗?”魏玄彻背负双手,看着只剩流云的天空。 “我已经没办法判断他了。”吴询说道。 “看他的姿态,真不像是刚从超越古今的登顶过程里跌下来啊。”魏玄彻慨声道:“雄图伟业转头空,能从容是真英雄。” “从容的人一般不是接受失败,而是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站起来。”吴询沉声道:“但愿他成功。” 这句话让魏玄彻想起他们的许多往事。 在那些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又何尝不是云淡风轻的往前走,直至于今日? 通往绝巅的道路,风光无限。其中煎熬只自知。 他转身道:“朕便先回安邑,坐镇龙枢,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将军。” 吴询握拳在胸,就欲半跪行礼,却被魏玄彻一把拽住,只得略略低头,以为敬服:“臣,领命!” 魏玄彻拍了拍他的臂膀:“朕有将军,方有河山之重。若无将军,虽万疆不能自安。万事小心。” 那仿佛容纳日月的袍袖一卷,他便消失了身形。 而立在校场中央的吴询,只是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来。 他抬头,就如山峰矗立的过程。漫长时光的累聚,都堆叠在这清晰的瞬间里。 偌大的校场,此时只有这一尊顶盔掼甲的身影,右手拄青铜长戈,左手按住大邺剑柄。那高悬天穹与旭日并举的虎符,缓缓沉落他面前,释放着厚重如山的威严,等待着他的军令。 “击鼓,聚兵。”他开口道。 这声音并不高亢,但下一刻,便得到山呼海啸的应声——“武!” 咚! 咚! 咚! 力士击鼓,声传万里。 整个晚桑军寨,营门尽开。甲叶撞甲叶,哗啦啦叠声如潮。步声叠步声,发出沉重的回响。所有寨中武卒,都迅速向校场聚拢。 而在整个魏国范围,亦不断地有军寨升起战旗、推开大门,一队队武卒集结起来,凝聚兵煞,跃如惊龙,径投此地。 若有人以魏地为沙盘,居高而瞰之。当能见得尘烟滚滚,血气如炽。 四面八方,群龙聚首。天下武卒,尽赴晚桑! 万军相会,正是兵家的舞台。 吴询独立在校场中央,在这时只是仰头,静静看着天空。 他是当代“兵形势”的代表人物,他是当世绝顶的武道宗师,他默数时间的流逝,感受兵势的累聚,而后在某一个时刻,抬起他的军靴。 天穹骤暗,日月不光。 他一抬脚,便遮云蔽日。一落足,已至天尽处。 登顶武道绝巅的这一步,竟然如此轻松。 作为诸天万界的中心,现世之极遥不可触,他却已经走到极限高处。 轰隆隆! 魏国高穹万里滚雷。 咚咚咚咚咚咚! 膀大腰圆的军中壮汉,裸露上身,握槌击鼓,鼓声愈促。 哪里分得清雷声鼓声? 或许它们本就是一声。 长河亦在咆哮,天边云海翻涌。 又哪里分得清是现世为新成的绝巅而颤鸣,还是吴询的军令,唤醒了山河? 大魏武卒只知晓,他们的大将军,正击鼓聚兵。 在吴询登顶超凡绝巅的这一刻,他抬起左手,翻掌一压—— 于是鼓声止,雷声停。 偌大的校场,已经是满满当当,长戈如林。 整个晚桑军寨,三个五万人校场,全都填满了武装到牙齿的武卒。在军寨之外的空地,还有大批的武卒列阵。 聚兵鼓响,千军万军赴将旗。聚兵鼓停,原地结寨,就势成阵。 在魏国,以“武”为名的军队,传说中的“魏武卒”,究竟有多少人?长期以来,它的真实数字,都是魏国的最高军事机密。 人们只知道魏国朝廷每年海量的投入,尽在此军,三十年如一日,以至有“国库乃武卒私库”之怨名。 今日的晚桑军寨,大概是一次宣演。 举魏国之力,三十年经营,通过层层选拔,一次次淘汰,能够留下来,享受国家最高军俸待遇,举家受荣,而得称名“武卒”者——计二十万之众! 二十万武卒,今日聚在晚桑。 血气在高穹汇成了海。 晚桑军寨最高的两座了望楼,东西遥对,竖起了两杆大旗。一杆曰“魏”,一杆曰“大将军吴”。 劲风吹,大旗展。 吴询立在空中,身姿挺拔。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点将台。 “这个地方叫‘晚桑’。日出于东隅,日落于桑榆,当落日的余光洒落在桑榆之间,女人在房间里升起炊烟,垂髫童子光着屁股回家吃饭,忙碌了一天的男人,扛着锄头,踩着田埂,从远处走来——晚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二十万魏武卒都静默着,军寨上方只有一个声音,大将军吴询的声音。竟然十分祥和。 但在下一刻,这种祥和就被撕裂了。 他说道:“在道历三九二一年,也就是八年前,在晚桑镇,也就是我们脚下所踩着的这片土地。有一个名为张临川的邪教教主,血屠了这里。杀尽此地三万六千三百七十七名晚桑镇镇民——我大魏百姓。日落桑榆,再也没有炊烟升起。” 魏国大将军的声音始终不高,他就像是很平常地在跟你们讲一段历史,很平常地感怀,很平常地难过,而这样说道:“张临川已经伏诛,无生教也已经覆灭。晚桑镇三万六千三百七十七人的骸骨,早就入殓。晚桑镇也被推平,建成了现在这座军寨。但是——” 吴询的目光,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静默的武卒:“但是他们的魂魄,被张临川作为祭礼,献给了邪神。他们的死因,是灵魂被生拔出来。无论男女老幼,每一个都死得非常痛苦。” “已经八年过去了。许多人都已经忘记这件事。但魏国人记得魏国人。” 他的声音终于抬高了一些:“我大魏武卒,魏国的战士们!我吴询,想要带你们杀入幽冥,寻回晚桑镇游魂,迎那三万多名魏国的野鬼归家——”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才有了愤怒,才激起雷霆:“如何?!” “战!” “战!” “战!!!” 整个晚桑军寨,二十万武卒,没有一句杂声。 战意磅礴,杀上云霄。 吴询遂高握青铜长戈,往前一撞,在虚无之中,轰开了一扇古老的鬼首青铜大门—— 传说中的地狱被打开了。 这是许多神话故事都浓墨重彩的极幽之地,说是万恶不赦者,才永堕此间。 但见磅礴军势如洪涌,顷刻奔入其中。其间本有鬼哭神嚎,阴风阵阵,一霎都死寂。 仿佛烈阳过长夜,是气血灼死灰。 是日也。 吴询证道,举魏武卒二十万,攻入幽冥! 鬼挡戮鬼,神挡杀神! …… …… 姜望离开魏国晚桑军寨,自往南奔,身后响起的壮鼓,也似为他送行。此去山长水远,此去千难万难。 但行至半途,眼前便是一晃,先见得飘扬而又垂落的大楚国公服,再见得淮国公的脸。 大魏国势稍一放开,晚桑军寨那边的战斗结果,就已经遍传天下。 一如姜望先前的三场挑战。 而左嚣是亲自为姜望布下的天人封印,又身在南域,又密切关注这一战,自然知道姜望的状况不太对—— 这小子本该在这一战之后,登顶绝巅,成就超凡顶点的那一尊。且是以古今第一洞真的姿态,强证衍道。 此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平视任何一个人。此后再无尊序,因为自身为至尊,乃修行之“君”。 但姜望没有走出那一步,却是又往楚国来。 左嚣当然就知道出事了。因此第一时间迎出。 在人生大起大落的时刻,看到亲近的人,即便是姜望这种坚韧的性格,也不免内心柔软。他停住身形,笑了笑:“又劳左爷爷费心了。” 左嚣看他一眼:“你倒笑得出来。” 一眼之后,皱起眉来:“你这是?” 姜望摊了摊手,笑道:“不小心又证了天人。” 左嚣弹出一缕道力,游进姜望体内,也颇觉棘手:“多少人求之不得,无门而入。你证了又证。这还真是跟天道有莫大的缘分。” 姜望笑得很开心:“人生至此近二十九年,第一次感觉自己运气很好,被天道垂怜!” 左嚣再次看了他一眼,一拂袖,空间遽转,两人已经出现在大楚淮国公府的书房中。 仍然是最初见面的那一张书桌。 左嚣在书桌后,姜望在书桌前。 淮国公在椅子上坐定,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地说道:“我的封印术造诣,已经不足以解决这件事。虞国公在这方面有些见解,我已传信于他,你坐在这里等一等。” 姜望站了一会,笑嘻嘻道:“可别让光殊和长公主殿下知道了。” 左嚣不知从那里翻出一本厚厚的书,瞧封面是《混世八印详解》。一手托着,抵在桌缘摊开了,慢慢地看,头都不抬:“老夫却也不用你教。” 姜望这才笑模笑样地坐下来,掌中又团起阎浮剑狱的光球,在那里推演起剑术。 左嚣从那繁复的咒印中抬起头来,瞥他一眼:“你倒不担心?” 老公爷当然是不希望姜某太过忧心,希望年轻人能够放平心态,面对人生关隘。但是他宽心太过,也不免叫老人家不忿——怎么可以弄出这么一团烂摊子,让自己陷入如此困境,还能这样云淡风轻的? 简直不知错嘛! “我只是知道担心没有用。”姜望的微笑十分坦然:“我做我能做的事情。比如找您求救,比如等虞国公来援手……比如修行。”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五章 绝无仅有 看着这样的姜望,坐在书桌后面的左嚣,一时不知该怜该恼,目光垂在那复杂的咒印上,语气尽量平常:“说说吧,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姜望咧了咧嘴,脸上有几分狡黠。竖起一根手指,往天上戳了戳:“我试着骗它,它不好骗。” 这种孩童般的狡黠,是几乎不曾出现过的他。 他总要求自己是一个大人。 但掌中托着的、仍在不断演化剑式的阎浮剑狱,却又是不曾改变的他。 有一分意,尽一分力。 有一分可能,争一分可能。 如果什么机会都没有,那么强大自己,总归是不会错的。 这是姜望这么多年的坎坷历程里,所得到的朴素真理。 而淮国公的人生哲思是——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子。 他本来心有怜意,这时却被气笑了:“如果是重玄家的那个小胖子,说他要‘欺天’,我倒是能够期待几分。就算是斗昭呢,他也狂得叫人习惯了。你也要‘欺天’,你希望我期待什么?” “嗐。”姜望也不狡辩,只嘟囔道:“那天道不是没脑子嘛。” 左嚣把书放下来,看着他:“你两证天人,对天道的了解,的确超出许多人。但你了解的是‘天道的力量’,不是‘天道’。你所看到的‘天道’,只是树上的一片叶,冰川露出水面的一个角。盲人摸象至少还都知道自己是盲人,你知道自己眼神不那么好吗?” 被老人家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姜望只有赔笑。 “觉得自己笑起来很英俊?”左嚣问。 姜望于是严肃起来。 左嚣按了按恼意,又说道:“天道的确没有一个具体的意志,也就是你所说的‘没脑子’,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比有脑子的好对付。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几时见天道有失?天道常常表现为现世根本规则的聚合,但你不能只把它当做现世根本规则的聚合——你难道不知道,就因为‘天命在妖’这四个字,人族填进去多少大贤,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你姜望就真的是天命所归,百无禁忌?” 姜望当然知晓天道的可怕,早在妖界,他就见识过所谓“天意”的磅礴压力。那时还是行念禅师结算果,命祖卜廉留残念,他只是顺带手地被天意碾过,就已经死去活来多少遍。 现世作为诸天万界的中心,天道力量自又远非妖界天意可比。 但走到今天,姜望的确已经有超迈古今的自信。他已是洞真境历史极限的创造者,理所当然地会追逐更多可能。 他确切地掌控过天道的力量,也感受过妖界天意,见识过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意志,接触过浮陆世界的天意化身疾火毓秀——理论上对天道的认知,不会比别人差。 这也是他做这次欺天尝试的底气之一。 但天道反扑之凌厉,还是超出了他的掌控。 “唉,左爷爷,我知错了!”姜望放弃解释,老老实实认错:“我高估了自己,小觑了猕知本,也对天道不够敬畏。” 这位经历坎坷的盖世天骄,现在那么脆弱地坐在那里,乖乖面对自己的错误。 左嚣就……骂不下去了。 “不必敬畏它。”老国公又把书举起来,移开了视线:“但如果你要与之对抗,你需要明白,为什么你是挑战者。” 挑战者就应当有挑战者的姿态,要尊重对手的强大,要冷静审视双方的差距,给对手最高的敬意。 姜望掌托阎浮剑狱,若有所思。 便一恍神间,书房里又多出一个人。 虞国公生得好相貌,气象堂皇,穿得却很简约,笑容很有亲和力,随时换上一身庖厨服,也不会叫人感到违和。 他一进书房便道:“魏玄彻的国书,写得是真漂亮。” 左嚣只是抬眼看着他。 他继续道:“大魏武卒受八方之泽,承武道开拓之荫,乃天下神锋,刃不对内,第一战不拿人族开刀——嘿!你听听,多有智慧!” “都说雏凤初啼,这第一幕戏他们唱得是太漂亮了——”屈晋夔说到这里,才停下来,看着旁边的姜望:“两证天人?” 姜望早就收了阎浮剑狱,起身候在一边,这会便行礼道:“劳公爷费心了。” 屈晋夔招招手,示意他把手抬起来,一边把住他的脉,一边道:“没什么费不费心的,我的封印术并不比淮国公强,就是钻研的方向不相同罢了。最早研究封印术,是为了保存食材的最佳状态,后来主要是因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真把他脑子里不干净的东西都封起来。成天都是些淫词滥调!” 左嚣咳了一声。这个死厨子,倒也不用什么都讲。 屈晋夔扭身道:“这都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讲的?” 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我就直说了啊——你这个我解决不了。” 这也……太直接。 姜望倒是没有什么悲伤失落的情绪,但多少有点啼笑皆非。怎么上一句还在讲淫词滥调,下一句就宣布死期了? “你看清楚了吗?!”左嚣在书桌后站起身:“就搭了一下脉,晃了那么一眼睛。” 屈晋夔扭头看着他,很是不满:“你在质疑一个厨子对火候的判断。” “倒不能这么类比。”左嚣缓声道:“你在封印术上的造诣,毕竟不如你在厨艺上那么登峰造极——要不再看看?” “我的老大哥啊,我们都需要面对真相。”屈晋夔直言不讳:“他的情况已经很清晰了——你的南斗长生镇,封住了他的第一重天人态。他在封镇之内,又证天人,这叫长生镇不住寻死的鬼。” “怎么说话啊,满嘴顺口溜的!”左嚣眉头皱紧。 也怨不得人家屈砚成天喜欢听戏看戏写唱词,你这不是家学渊源? 他把手里的书丢在桌上:“两证天人你以为是想证就能证的吗?这是史上第一例,绝无仅有的天赋!” “是的,绝无仅有的困局。”屈晋夔耸耸肩:“要想封印第二重天人之态,就得揭开或者穿透这层‘南斗长生镇’。但以姜望现在的状况,‘南斗长生镇’哪怕只是打开一条缝隙,或者晃动一下,立刻就两态重叠,被天道强召,抵抗的余地都没有。这都不是修为高低的问题,他已经泡在天道深海,都淹脖子了。” 楚国四大享国世家与皇室历代通婚,互相之间辈分早就论不清,都是各自叫各自的。比如屈晋夔就总叫左嚣老大哥,他们确实私交也很好。 屈晋夔的判断,其实与左嚣自己的认知是一致的。 姜望现在的情况,都还轮不到去考虑第二重天人之态要怎么封印,现在是触及都无法触及。 左嚣想叹息但没有叹息出声,看向姜望:“你怎么想?” 姜望的嘴角轻轻弯起,带笑地道:“我再往前走走看。” 都说天道无情,天道至高,天道亘古,但在姜望看来,这个所谓的“天道”,现在还没有那么容易吞掉他,他还能抗争一段时间。 那么就继续走。 左嚣没有办法,屈晋夔没有办法,都是这些长辈的判断。 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他只觉得是他自己还不够强。 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个世上没有路走,只怀疑自己做得不够。 “是个有志气的。”屈晋夔赞赏地看着他:“这心性不和我学做饭,真是可惜了。” 姜望便道:“晚辈于庖厨一道也略有研究,早想向您请教。” “自外而内的封印不可行……自内而外呢?”左嚣问。 他用声音切断了姜望与屈晋夔之间无聊的对话——什么做饭不做饭的,委实是将死之前的劝慰和自我宽解,他不喜欢。他不需要情绪,他只要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是说……让他自己来封印天人之态?倒是的确可以绕开第一重天人态的问题。不过——”屈晋夔转问姜望:“你对封印术有什么研究?有什么基础吗?” “见过!”姜望道。 屈晋夔将两手一摊。 “别耽误时间了。”左嚣直接了断:“快好好想想,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封印术的速成法?” 屈晋夔颇觉无奈:“古往今来所有高深的学问造诣,无不是用汗水浇筑。做菜还得先切菜三年呢!世上哪有什么速成法?不过是些耗命损元、失去更多的邪功。再者说,以姜望现在的状况,即便速成了一些基础,又如何能做到自我封印天人状态的程度?” 左嚣却不理会,只看向姜望:“姜望,要不要学封印术?我是说,从现在开始。” 那眼神是平缓的,却这样的重——没人能救你了,你只有自救。 屈晋夔也看了过来,表情复杂。 要从零开始学习封印术,学到自我封印天人状态的程度,根本不是三五年就能够做到的。再怎么天纵之才,也需要时光的浇筑。 而姜望现在的状况……天道都已经掐住脖颈,随时要窒息而溺了,不可能撑得到学成的时候。 “当然要学!”姜望没有半点犹豫,很直接地道:“如果真的有那个时候,我扛不住了,跌进天道深海里。至少在跌落的最后一刻,我还是自我的。” 既然这是一条可行的路,那他有什么理由不走?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那是另外一个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是否有路”! 左嚣是个极干脆的,直接将那本《混世八印详解》丢过来:“你在坐这里等一等,也翻翻这本书。” 而后一翻袍袖,拽着屈晋夔就走。 姜望更不会耽误,当即坐下来,逐字逐字地啃起这本厚书。 的确是“啃”。 上来就是“混世八印”这种等级的封印法,他简直是在看天书。完全是凭着洞世之真的境界,从封印术的根本表现开始反溯,才稍能咂摸一二。 每一个繁复的图印,都像是一个迷宫,将神思陷在其中,迷迷糊糊半晌,不知身在何处。 元神海中,元神高踞宝座,披上东皇神照衣,加持仙念星河……以如此神通,竟也体会到姜安安写作业时,抓耳挠腮的痛苦。 就在他啃到第二页的时候,淮国公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是堆在房间里的好几摞书,以及铺满书桌的竹简、玉简。 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封印术相关的秘典。 “去了趟国库。”左嚣拉开椅子坐下,随手翻开一卷竹简看了起来,语气随意:“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情,学无止境,咱们一起学习。” 窗光扑进书房,把书桌填成一条光的河。 姜望定定坐在河的对岸,低头看着书,只“嗯”了一声。 …… …… “离曳落涤曳落” “春山曾满三月露,春潮带雨舟头歌。” “离曳落涤曳落” “冬时不霜花信有,短枝结寒无似昨——”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小船随波而走,摇摇晃晃。 楚江王戴着她的阎罗面具,坐在船沿,一只手指走在水中,间或地留下一块块薄冰。那薄薄的冰块之上,阴刻着图案复杂、且不甚清晰的冰纹。 歌声却是从她的面具底下传出。 无法用动听或者难听来描述——这歌声蕴含某种道意,十分的神秘悠远。 秦广王乌发披肩,盘腿坐在船头,手上举着一本古书,看得颇有几分认真,‘唔’了一声:“你把‘曳’唱成了‘耶’,‘落’字又唱得极似于‘啰’……是不是唱错了?” 楚江王的歌声遽止了。勾了勾长发,掩住自己带了几分期待的耳朵。 缓缓呼吸一气,然后说道:“在上古时期,‘曳落’的发音就是‘耶啰’——你在万仙宫遗迹里找到的古曲谱,要用歌声引动道韵线索,得用上古时期的发音。” “还是你懂得多。”秦广王赞道:“真不愧是最有学问的阎罗。外面都这么夸你。” 楚江王依稀记得,人们传的好像是“蛇蝎毒妇楚江王”、“极少出手”、“最是狡猾阴险”。 但她只是问道:“那卞城王是最什么的阎罗?最能打?” “他已经被开除了!”秦广王抓着古书挥了挥,仿佛驱赶苍蝇:“你既然连它的古音也懂得,这个‘曳落’,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怎么不扎小人了?”楚江王问。 秦广王道:“皮太厚,扎不穿,算了。” 楚江王便讲道:“在上古时代,那时候东海没有这么宽,海岸线要再往前很多。根据上古图志的对比,大概就是这个地方——” 她伸手虚划,一道冰线就在海面凝结。 “这里有一条河,叫做曳落河。” 她讲述道:“在曳落河附近生活着一个人类部族,就叫做‘曳落族’。这个部族人丁不旺,且很封闭,但非常团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首民歌,就是曳落族口耳相传的歌谣。” 秦广王俊眉微挑,他对这个什么“曳落族”,半点印象都没有。 楚江王继续讲道:“曳落族人一生要经历两次曳落河。” “一次是出生。怀孕的曳落族女人,会在分娩之时,走进曳落河中,在曳落河里生下孩子。孩子离开水的那一刻,才算新生。这就叫‘离曳落’。” “一次是死亡。曳落族人无论身在何地,走了多远,死后都要回到故乡。他们在下葬之前,一定要用曳落河水沐浴身体。沐浴过曳落河水,灵魂才能安歇。这就是‘涤曳落’。” “呵。”秦广王翻来覆去地看那页书,漫不经心地道:“这个曳落族,出过什么厉害人物吗?比较有名的?” 楚江王沉吟道:“有一个人倒是蛮出名的,就是不知道在你的标准里,算不算厉害。” “谁?”秦广王问。 “祂的本名已经不存在了,人们都叫祂——”楚江王的食指轻轻一点,点破了浮在海面的坚冰。 冰面的裂纹,开成一个“卍”字。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六章 阎罗见佛 秦广王本来只是闲坐船头,无可无不可地了解些历史渊源—— 自上古至如今,好几个大时代过去,多少辉煌殿堂都为陈迹,多少英雄豪杰都掩于岁月。能够清晰的留下名字的,一定有什么了不得。 他是做好了“曳落族”有若干历史传奇的心理准备的。 但骤听得楚江王敲出这个万字符,仍不免惊了一下。 谁能见此不惊? 能够让楚江王如此谨慎表述,且以这个万字符指代的,显然只有一位。 她未说出口的那一声,当为“世尊”! 此声虽未出,却已震耳欲聋。 显学祖师!万佛之佛! 诸天万界,何处无禅音? 那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释祖,竟然是曳落族人? 本来听起来也就稀松平常的“曳落”二字,陡然就神圣起来,仿佛沾染了佛光,拥有了佛韵! 只是……这本记载着上古时期神秘歌谣的古谱,是他在万仙宫遗迹里寻得。这仙人遗迹,怎么也牵扯到世尊? 仙人时代已在近古,世尊还活跃且光耀的时期,是在中古时代。 彼刻神话时代落幕,仙帝横空出世,击败孟天海,成为时代主角,拉开时代大幕。而后九大仙宫横世,仙术漫天乱飞,与释家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在万仙宫的遗迹里,获得曳落族的歌谣,究竟只是一个意外,还是“有缘”? 尹观以咒术成道,独开一路,对所谓“因果”,十分敏感。 当初与诸方相争,虎口夺食,囿于自身实力和彼刻的海上环境,其实不敢做太深的探索。 万仙宫遗迹不止一层,彼时他们只是解开“表宫”,但他故意表现出尽得其秘的姿态,引得其它几方疯狂追杀,却也把更核心的隐秘,放逐至“将来”。 如今修为也抵至洞真,开始了解更多的世界真相,也要为即将开始的大事做些准备……“将来”已来。 所以他远离近海群岛,行船至此,又带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楚江王,正是要探索一番。 可世尊的出现,不免让这次探索的前景,变得扑朔起来…… “在草原语里,‘曳赅’是兄弟的意思,这‘曳落’听着相近,有没有什么讲究?”秦广王问道:“跟草原语系同出一源吗?” 在知晓“世尊”与曳落族的关系之前,曳落族是可有可无。知晓“世尊”与曳落族的关系之后,他刨根究底,关心起曳落族的前世今生。 这问题一般人根本回答不了,涉及草原语系,上古语言,要想论个分明,非是一般的饱学之士能做到。 但他显然是习惯了楚江王的博学,问得很随意。 “这两个词没什么关系。”楚江王随口道:“在曳落族的传说里,‘曳落河’本来是天河,后来因为浊世的引力,天河被拽下来,落到人间,就流淌在这里。所以它叫‘曳落河’。” “天河?”秦广王现在听到‘天’字,就本能地皱眉。 不就是人字多两横,有什么了不起的?长翅膀了? “没错。”楚江王点点头:“曳落族人也自称‘天人’。” “咳咳咳!”秦广王重重咳了几声:“啊?” 楚江王瞥他一眼:“彼‘天人’应该非此‘天人’,因为这些曳落族人还有七情六欲,还传宗接代,生息繁衍。但曳落族的确自视为天道的守护者,有维护天道的传统。” “他们如何维护呢?”秦广王问:“或者说,在曳落族的认知里,怎样才算维护天道?” 楚江王总是会为这种敏锐而赞叹。秦广王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非常聪明,非常疯狂。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关键。 曳落族对维护天道的定义,体现的是一览无遗的曳落族的样子。 但她也只能遗憾地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毕竟是上古时代的事情,史料很不完整。而且这种信息,在当时都算是隐秘。” 想了想,她又说道:“不过我在一本野史里看到过一种说法,好像是曳落族的族长能够接收到‘天意’,然后奉天意行事。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合理性的,能够解释关于曳落族的很多问题。” “哪本野史?”秦广王问。 《轩辕天妃录》几乎脱口而出,毕竟被及时警觉的理智按住了,楚江王道:“倒是不记得了。总之都是些不太可信的记载,当中偶尔能摘得一点靠着边的内容。” 秦广王随口嘱咐了一句:“你若想起来是哪一部,记得找给我。” “好。”楚江王不动声色:“你好像很关心曳落族的情报?” “‘天人’嘛。”秦广王耸耸肩膀:“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历史上的曳落族,还确实是蛮厉害的。要不然也不敢说维护天道。”楚江王说道:“据说羲浑氏年轻的时候,还专门去曳落族论道。不过这也没有信史记载,有本已经证明是伪作的《魁隗笔记》里提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能够跟中古龙皇羲浑氏扯到一起,哪怕只是被编到一起,这个曳落族也必然是辉煌过的。 因为就算是编,也不会有人编中古龙皇羲浑氏,曾经去砂子岭赵家沟里论过道。 “这个曳落族,几乎没有记载留下来啊。”秦广王沉吟道:“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有这个部族。更不清楚,那位万佛之祖,居然是曳落族人。” “祂或许是世上最后一个曳落族人。”楚江王道:“因为曳落族在祂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消亡了。” “因为什么?”秦广王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楚江王道:“司马衡都没有找到答案。他当年特意追溯过这段历史,还与友人说,要于时光长河里‘曳落’真相——后来也不了了之。” 当代史学第一人的名字往这里一放,秦广王半点疑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无论是以前的命占,又或是现在的星占,都是为解释天意而存在。卦师们用不同的方式去了解天意,然后想办法利用它、或者对抗它。对天道唯命是从的,倒是没有几个。卦师们是否依天道行事,往往取决于天道是否‘利我’。” 地狱无门的首领这样说道:“你说曳落族的族长能够接收到‘天意’,然后奉天意行事,整个曳落族也为维护天道而战。这一点倒是跟那时候的人族风气不同。” 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个部族消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上古时代正是人族已经掀翻妖族天庭,开始雄踞现世的第一个大时代,正是人族自信心空前膨胀的时候。 一个个都喊出“吾意即天意”、“天字人担之”的口号,天命是什么东西? 这个以“天道守护者”自居的曳落族,在当时的大环境里,的确有些“特立独行”。 它不亡谁亡? 放到现在就很正常了,君不见什么靖天、奉天、礼天、应天……现世包容一切姿态,跪着趴着捧着,怎么都行。 面具下楚江王一贯寒凉的眼睛,显得有些静谧:“野史,野史,不见得是真。曳落族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说不准的。” 秦广王又回头看了一阵那古书,忽然问道:“你说那位万佛之祖会不会是‘天人’呢?” 楚江王看着他。 他强调道:“不是曳落族自称的那种,我是说现在这种‘天人’。所谓的‘千载难逢’,所谓的‘世间罕有’,所谓的‘绝世之姿’。” “我怎么听着你每个词都带着怨念呢?”楚江王问。 “是吗?”秦广王笑容俊逸:“难道是嫉妒?” “但是这每一个词,也都是在说你自己。”楚江王道。 秦广王拿手指点了点她,语速很慢,笑道:“阿谀太过,没有奖金。” 楚江王扭过头去,让目光逃离他的笑容,冷冷地说道:“那位万佛之祖是不是曾为‘天人’,我不知道,历史也没有类似记载。不过有这样一个说法——” 她的声音在讲述之中慢慢变得自然:“那位万佛之祖阐道,向诸菩萨、比丘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敬坐听法,后为佛教护法神。所谓‘天龙八部’,都是非人者。譬如龙族,修罗族,都有受感化者。其中天众,即‘天神部’,以前并不存在。相传就是那位万佛之祖为了纪念曳落族而创造。” “这也是野史记载的?”秦广王问。 “秘史。”楚江王道:“但也只是记录的某个时间段出现的一个说法,没有把它当成史实。没有关键性的历史证据。” 世人常常把一些添油加醋乃至捕风捉影的风流故事,掺在各种各样的历史人物里,冠以“秘史”之名。 但其实真正的“秘史”,也是正儿八经的史官正笔所录,只是不向世人公开,只在极少数的人手里传播,也只在特定的情况下传承。 楚江王的这说法既然是从秘史中来,虽未必是真的,但一定真实存在过这种说法。 “如果那位万佛之祖曾经是天人,祂一定有摆脱天道的办法。”秦广王语气笃定:“比孽海里的那一尊,更完美,也更完整的办法。” “姜望不是已经连挑四大武道宗师,接连获胜,现在正闭关准备登顶么?”楚江王疑惑道:“他早就已经摆脱天道,不需要这个办法了吧?” “谁说我是帮他找的?”秦广王道:“这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当然,如果我们能够借此狠赚一笔,那为什么不呢?东国那个胖子前些天总说杀年猪,我看现在的姜阁老,也是肥得流油。” 楚江王‘哦’了一声,又道:“那位万佛之祖曾是天人,还只是你的臆测呢。” “所以我也未必要找。”秦广王漫不经心地道:“顺便遇到了,就研究一下。不顺便,就算了。做生意嘛,也讲缘分。” 楚江王沉默了片刻,问:“曳落族的歌谣……还要唱吗?” “继续吧,管它前面是什么。”秦广王转过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咧嘴道:“哪怕阎罗见佛,不信祂能降我。” …… …… 姜望坐在淮国公的书房里老实读书,把一个春天读了过去。 读书对他来说,倒不是陌生差事。 和亲近的长辈一起读书,却是极少有的体验。 追溯上次,还是小时候跟着父亲看药材图鉴…… 每天都能学到有用的知识,他其实乐在其中。如果没有天道步步紧逼的压力,日子真是再舒服不过。 他现在不太动。他一动弹,天道也跟着激动。 在那张椅子上,已经坐了很多天,一次都没有移过位。 倒是楚国的大人物,这些天在这间书房里见了许多。 福王熊定夫、安国公伍照昌、斗氏宋菩提……还有各种各样的太医。甚至于当代医宗,仁心馆馆主亓官真,都从北地赶来。 可惜姜某人得的不是病。 他生龙活虎哩,得到的是天大的福缘。 姜望永远忘不了,那位复姓亓官的当代医宗,临走时幽怨的眼神——太健康了,实在是找不到需要诊治的病。最后留下了一张安神的方子。 至于福王他们…… 用虞国公的话说,“在封印术这块还不如我呢。” 虞国公时不时就让人送一盅汤来,喝了也没别的作用,就是温养元神,缓和一下天道的压力。 “可惜诸葛先生来不了。”左嚣静静看着眼前的封印书,沉默良久后,如此轻轻一叹。 这些天他们有了更具体的思路。 姜望学习封印术,倒也不必学到自我创造封印,自内而外封印天人状态的程度。 而是要做到能够完美执行他人创造的封印,达到自内而外封印天人状态的效果。 所以他现阶段需要专注学习的,是封印术的控制和绘制能力。 左嚣要做到的,是创造一门可以让姜望执行使用,自内而外完美封镇第二天人态的封印术。 在一个春天的学习钻研后…… 他们都还差得远。 左嚣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种学习不好的感受。 姜望倒是很习惯。 他笑道:“诸葛先生算无遗策,他来不了,说明不用来。他知道我一定可以解决。” 左嚣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姜望合上面前写了密密麻麻注解的书本,站起身来:“爷爷。养了一个春天,我该出门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七章 平安镇 姓庄的倒是完成了与龙君的一部分交易,可惜没有等到报酬,就匆促地死在长相思之下。他们的交易,自然也随之长眠。 但洛国所遭受的打击,却没有就此停止。 水族奴隶生意本就是被明文禁止的。在当前备战神霄的大环境下,人族高层更是要维护现世稳定,尤其注重安抚水族。 古老的盟约被一提再提,水族为现世稳定所做出的贡献,也一再被确认。长河龙君甚至被请进了天京城,大景天子姬凤洲与之对饮赏花。 洛国脚下踩着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虚线,就变成了杀机凛冽的实线。日子也艰难起来。 这些事情姜望当然也关心过,太虚阁员没有干涉现世事务的权柄,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第一次在清江水边救下那名贝女,是的的确确在那个时候,看到了过往认知的世界,与真实世界的“不同”。 有人在那时候问他——“你又知道什么历史?” 此后他也常常问自己——你看到的,真的是真相吗? 有生之灵对世界的认知,从怀疑开始。 姜望默默观察洛国的事态,也支持了人族水族古老的盟约。现在过洛国而不入,径上了囚牛桥。 作为羲浑氏的长子,“囚牛”二字,在中古时代也是个响当当的名号。 即便是龙族被逐、大量信息被抹除的现在,作为“人族正经”传下来的里,也提了这位龙皇长子一笔。说他“奢侈无度,生性淫邪,好靡靡之音。凌辱诸部,屡误大事。” 但是在姜望刚刚读过的里,左丘吾也顺笔提了几句囚牛,说他“通音律,性温和,有良行,得诸方敬。” 批词曰“长河九镇,首镇用其德,遂能久安”。 就连敖馗那厮,也曾在大骂敖舒意之时说过,囚牛宽仁擅乐…… 如今几十万年都过去,究竟哪个是更真实的囚牛,也许也不那么重要了。 至少现在的姜望,没有任何探寻的心思。 他只想知道中古人皇是怎么封镇的囚牛,怎的如此恒久。 这横跨长河的大桥,在当初登顶黄河之会的时候,他也骑马走过。那是长河第五镇,名为“狻猊”的大桥。 彼时他对封印术还一无所知,修为也差得远。满眼都是长河壮阔、石桥宏伟,满心都是黄河魁首、天下第一。哪里能感受这是多么伟大的封印,能从其中有什么启发? 可要说今次以当世绝顶真人的修为来此,就能完全体察九镇封印之奥秘,那也是痴人说梦。 跟着淮国公闭门苦学一整个春天,的确让他的封印术入了门,甚至可以不谦虚地说,达到了较高的水平,算得登堂入室了。 可长河九镇代表的,是封印术领域最高的山峰。 他只能虔心眺望,追寻那渺茫难求的灵光。 他只是循着无数历史人物走过的印痕,从古老石桥的这一头,慢慢走到那一头。他记下每一个图案,触摸每一处刻痕。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穿越了时光? 这座伟大的石桥,横亘长河之上,贯穿了整个近古时代,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坚不可摧。人类置身其中,很难不感受自己的渺小。 走着走着,姜望慢慢蹲了下来。 但很快他又站起身,抚平了皱在一起的眉头。按住剑柄,直脊回身。 他的表情只剩平静。 此时此刻在石桥的中间,的确站着一个披甲拄剑的身影。阔面自有威严,却是笑模笑样:“姜阁员好灵的感知!” 囚牛桥下的水面都静伏,平波如镜,倒映高穹流云。 龙宫正印司事暨黄河大总管……福允钦。 姜望只是看着他,用眼神提问——“有事?” “姜阁员的定力实在少见。”福允钦的姿态很亲近:“但你用放大痛觉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情绪,以此摆脱天道的影响,终是治标不治本。痛苦对你的作用会越来越小——即便你已经痛到现在这样。” “福总管的眼睛才叫灵呢!什么事情瞒得过您啊。”姜望淡然道:“想必您拨冗来见,不会只是看看姜某人?” “噢,许久未见姜真人,只顾着寒暄,差点忘了正事。”福允钦欠身道:“君既屈驾长河,为何过龙宫而不入?昔日龙宫献礼,一别已经年。恰逢天朗气清,夏风浩荡,龙宫新茶才摘……我家主上有请。” “下次直接说最后六个字就可以。”姜望放开了剑柄,转过身去,继续研究桥梁上的浮雕:“没空。” 他向来是个珍惜时间的人,眼下尤其如此。 甭管龙君有什么心思,他不想也没空去探究。 福允钦道:“我家主上,执掌龙宫数十万年,白云苍狗都过眼。也曾与烈山人皇坐而论道,其实对封印术也略有研究……” 姜望注视着石桥雕纹的复杂变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龙君大人研究封印术是为何啊?对九镇有想法?” 这问题实在危险,问得福允钦肃立当场。 姜望摆了摆手:“福总管自去忙吧。姜某小有不适,还不至于惊动龙君大驾!” 说到底,姜真人现在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有很多势力愿意出手帮忙——但不是谁来示好,姜真人都能愿意。 且是涉及到自身状态,有关于根本修行,更需要让他绝对放心才成。 他可以向左嚣坦露自己的修行状态,甚至于打开五府,分享四海,让左嚣对症下药,但不可能让长河龙君来研究自己。 大家根本也算不上熟悉,何来如此殷勤! 福允钦正要说话,忽然身后波涛卷起,一个声音滚在空中—— “姜真人!龙宫宴一别,再未相见。素知你贵人事忙,孤也不曾遣使叨扰。今日幸过长河,只是请你坐下来聊聊而已,真不能得暇片刻?” 龙君敖舒意亲自延请! 姜望不好再怠慢,收回观察石桥的视线:“的确也很久没去龙宫,吃杯茶也可以!” 当即分水为路,万顷浪涛之中,显现玉阶一道。 福允钦在前带路,姜望随于其后,只走了一步,眼前便是巍峨龙宫! 空间真是泥丸,在龙君掌中,任扁任圆。 龙宫侍者推开大门,姜望步入殿中。 极宽阔的大殿里,只有两张相对的茶案。 但见一尊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坐在左边的茶案之后,对姜望伸手一引:“请坐,饮夏茶。” 茶案上有热茶一杯,雾气缭绕。 姜望走上前去,将此茶杯拿住,举起一口饮尽了。 饮罢一抹嘴,笑道:“茶也喝了,龙君也见了,姜某实在是时间有限,还请龙君见——” “孤知道苦性是怎么死的。”那身披金色长袍的身影说。 统御长河龙宫数十万年,只以虚影降临此刻的长河龙君敖舒意,摩挲着茶盏,慢悠悠地补充:“孤敢说出来。” 。顶点手机版网址: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八章 龙宫礼 平安镇,平安镇…… 人活在这个世上,有时候不止是因为自己。 在经历一些事情,付出一些感情后,有很多人牵挂你,有很多人盼你“平安”。 但“平安”有时也很难。 比如苦觉。 比如苦觉的师弟,苦性。 姜望其实是不了解苦性的。 只是隐约知道,大概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因为一场什么变故而死去了。正是他的死亡,导致苦觉与悬空寺一众师兄弟的关系一直都很别扭。 他其实没有想过追究苦觉的往事,因为随着天京城那场盛大的血雨,苦觉的死,已经在他心里落幕。 老和尚奔波一生,说快意也快意,说苦楚也苦楚。 他与那些师兄弟的纠葛,他自己也已经告别。 那么还要惊扰什么呢? 但今天长河龙君如此正式地提及“苦性”这个名字,还用了一个“敢”字,这就足够说明,苦性的死并不简单。 为什么没人敢说出来?为什么长河龙君敢? 那么苦觉老和尚与自己的缘分……或者也能追溯。 在天京城那一战的最后关头,半夏老道所说的那些话,他虽然并不在意,他虽然不需要确定苦觉最初接触自己的理由。 可是苦觉自己,需要答案吗? 他不知道。 师父最后那封信里,没有教他怎么做。 “苦性是悬空寺‘苦’字辈高僧,与当代方丈苦命大师是同辈,也是同辈之中天资最高的那一个。对了,他是苦觉大师的师弟,最亲近的那种。他俩一个师父。”大概是怕姜望不了解苦性,端坐于椅的敖舒意,又如此补充。 黄河大总管披甲的身影矗在殿门之外,以当世衍道的修为,守住此门户,隔绝这场对话。 人们可以知道姜望来了龙宫,但绝无可能知晓,他与龙君聊了什么。 殿内空空。 唯有坐着的敖舒意,和站着的姜望。 姜望放下饮尽的茶盏,从旁边提起茶壶,慢慢又为自己倒了一盏。 “姜某刚才有些粗鲁了,好比牛嚼牡丹,未尽雅意。”他极规矩地坐下来,与长河龙君隔着宽阔的大殿:“是应该坐下来好好感受才是。” 他坐在这里,突然想净礼了。 他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什么苦性的死,对苦觉影响那么大。 苦性与苦觉的关系,就好比自己与净礼的关系。 上次来龙宫,正是和净礼一起…… “喝茶嘛。”长河龙君淡笑着道:“渴时只为解渴。不渴的时候,才能‘品茗’。” “那姜某现在确实不是能够体察个中滋味的时候。”姜望本来还似模似样地拨动水汽,敷衍些喝茶的礼仪,这会索性将那茶盏盖上,不去喝了:“龙君陛下,这苦性何事,何妨直言?” 长河龙君笑了笑:“姜真人,你可知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与你讲这事?要么不知内情,要么噤若寒蝉,要么死心塌地。只有孤,不站任何一方,没有任何牵扯。” 姜望扶膝而坐:“听起来是极严重的事情。不过不曾见载于书,未有闻于别处。” 敖舒意笑道:“孤曾经听过一句话——书上不能记载的,才是这个世界核心的真相。君以为如何?” 姜望道:“但也有司马衡先生这样直笔记史,复刻真相的史官。有《史刀凿海》这样伟大的史学着作。” 敖舒意道:“那等你有机会见到司马衡,不妨问问他——苦性为何而死。” “如果有机会拜见司马衡先生,如果他愿意答我,我当然是要向他求证的。”姜望说道:“我想要求证的事情有许多,不止龙君陛下说的这一件。” 敖舒意看着他:“当初你龙宫献礼,与孤有分人情在,孤才愿意开这个口。但你要知道,这个口,开得不容易。” “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敖舒意道:“环顾天下,群雄并争,天下水族,皆为分治。姜真人觉得……孤这管不了长河的长河龙君,是如何才能安坐龙宫,一任风雨数十万年?” 姜望道:“自然是因为龙君陛下英明神武,仁睿宽宏——” “因孤不争!”敖舒意打断道:“不管不顾,不问不言。斩断利爪,拔掉尖牙,你就可以作为吉祥物存在。呵,龙凤呈祥!” 殿中一时沉默。 直面难堪的事实,总是需要一些勇气的。对于敖舒意这等身份的存在,尤其如此。 姜望想了想,直接说道:“姜某已知陛下开口之难。不妨直言,姜望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敖舒意轻拨茶盖,悠然道:“是孤请你来龙宫相会,或许孤应该先告诉你,孤能带给你什么。” 姜望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敖舒意道:“首先是苦性。当年的事情其实很隐秘,知情者寥寥无几,且大多都只有片面消息。但此事的前因后果,个中曲折,孤都看得清楚,这些年也算想得通透。又立场在外,能与你说个分明。似孤这般,当世恐无第二。” 他看着姜望:“至于你身上的天人态,孤不方便直接出手,但当初烈山人皇设长河九镇时的一些心得体会,孤或者可以与你分享。” 姜望轻叹一声:“这样说来,我好像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敖舒意道:“对你来说,恐怕第一点比第二点更重要。” 事实也很分明。在囚牛桥上,福允钦已经明示暗示长河龙君很懂封印术,能对他有所帮助,他也只说没有时间。甚至敖舒意亲自延请,他还是过来灌口茶就走。 却在听到苦性的名字后,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让他挪不开脚步的,名为苦性,实为苦觉。 姜望缓声道:“还是要听听看,龙君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敖舒意的语气很随意:“福允钦是在囚牛桥接到的你,想必你对那边的洛国,并不陌生?” “算是知道。”姜望说。 敖舒意又道:“他们过去做的腌臜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了?” “如果您是说他们暗中从事水族奴隶生意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姜望道。 “暗中吗?”敖舒意问。 “我必须要坦诚地跟龙君说,我个人非常尊重人族水族之间签订的古老盟约,我坚决反对水族奴隶生意,也会在权责范围内尽可能地去阻止……但这不会成为一桩交易。”姜望清晰地说道:“太虚阁没有干涉现世秩序的权利。我们超然的前提,是我们尊重秩序。” 为什么黎剑秋、杜野虎他们在庄国的改革,姜望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因为他没有这样的权利。 除非他以个人而非太虚阁员的身份,参与其中。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杜野虎他们不受规则外的力量干扰。所谓“启明三杰”,最后也的确是因为政改失败才被驱逐——当然,无论他们是否承认,这就是最大的帮助。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在公平的环境下竞争的。 敖舒意看着姜望的眼睛。 姜望确定地说道:“在洛国没有违反太虚铁则的情况下,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事情。即便他们违反了太虚铁则,也是在太虚阁的公议后,才会有所行动。” 到了姜望现在这样的地位,拥有这样的影响力。如洛国这般的国家,兴灭只在他一言之间。 但他不会真的去一言兴灭。 越是真的拥有力量,越是要谨慎去对待。 这一点他早在玉衡星君那里有深刻感受。观衍身具无上神通【他心通】,却从不轻易使用。他可以最简单地去了解每一个人,却最笨拙的使用真心。 敖舒意‘呵呵呵’地笑了:“孤不是要你去把洛国怎么样。说到底,就算你把洛国碾碎了,又能怎么样呢?那只是一颗钉子,某些人在试探孤的态度。” 姜望皱眉。 敖舒意沉声道:“当初烈山氏逐羲浑氏,水族大分裂。我们站在人族这一边,被骂做叛徒走狗。我族的鲜血,把长河都染红了!因为什么?因为我们相信烈山人皇的承诺,相信祂的伟大人格,相信只有祂能够建立永久的和平,让现世永恒安宁。” “但是现在呢?安宁好像是存在的,但跟我们关系不大。你在庄国经历颇多,你很知道清江水族的经历。他们为庄国立国付出了多少,又被践踏成什么样子?可有人为他们抱不平?再往前看,清江水族这一支,从神池迁来,神池水族的命运,大家都不陌生。” 敖舒意大概很久没有说这些话,一时停不住:“你以为那些人都不知道,这样对待水族是错误的吗?但对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水族有没有可能威胁到人族,是孤敢不敢怨怼。我们信任烈山人皇,但烈山人皇自解后,他们不信任我们。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初拉着我们一起对抗羲浑氏的时候,又是怎么说的呢?” 姜望一时没有话讲。 他的妹妹姜安安,和清江水族小公主宋清芷是好朋友。他的兄弟杜野虎、朋友黎剑秋,现在和清江少君宋清约,也是志同道合、相交莫逆,号称“启明三杰犬蛟虎”,现今还结伴而行,一起寻找把理想修筑为现实的资粮。 水族身份在他这里从来不是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问题在现世长期存在。 “我其实不喜欢喝茶,但我需要有一些……不那么危险的爱好。”敖舒意按着茶杯道:“我退让不是因为我害怕,到了我这样的境界,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需要恐惧吗?我是真心地希望和平。我希望天下水族,都能安宁地生活。我以为闭门可以却恶,退让可以久安。姜真人,你代表人族的未来,当初在黄河之会,我看着你登顶,你告诉我,我错了吗?”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倘若我就能代表人族的未来,人族岂不是在天道口中?”姜望认真地道:“龙君陛下,您问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我想,渊广如您,也不是真的需要我的答案。” “那么,我应当如何回应您呢?” “姜望要告诉您,姜望的态度。” 他坐得很端正,态度尤其如此:“我必须要承认,我不是水族,我虽然看到了水族的遭遇,但我无法完全地感同身受。我有过一些零碎的思考,但几乎不曾真正站在水族立场去想问题。我总以为时光还有,尽可以交给更成熟的时候。今天坐在这里,我感到光阴紧迫,莫名想到很多。以后我会深思此事,并且尽力而为——” 他说到这里,亦直视龙君的眼睛:“不过这仍然不是一场交易。我不会因为龙君陛下能够给予的帮助,去对付任何势力,任何人。” 他举起茶杯:“就饮此一杯吧。多谢龙君款待,或许等姜某有闲了,再来叨扰。” 仍是一口饮尽。 这龙宫珍品,夏季的新茶,他着实没能尝出什么滋味来。自己也觉得浪费,笑得不太好意思。 但转身却甚是坚决。 苦觉师父的故事……或许等他从天道囚笼挣脱,再去探寻吧。 不过就在他走出殿门的时候,手中却多了一支玉签。在触手的瞬间,便有许多繁复信息,淌进脑海。 却是一部【九镇暇谈】。 里面详细记述了烈山人皇与长河龙君的几次对话,全都是烈山人皇创造长河九镇的一些心得体会。在封印术的领域,这绝对是瑰宝! 姜望蓦地持签回身,但身后宫门已闭,巍峨壮丽的长河龙宫,已经消失不见,只遗留时空的断桥。 耳边在这时候响起敖舒意的声音——“这也不是一场交易,这是孤送你的小小礼物。” 身前并无玉阶,但抬步已登石桥。 长河浩荡在脚下,再看人间已不同。 大浪滔天,大风吹胸怀。心中流转着九镇暇谈的内容,再看这囚牛石桥,只觉每一处纹理,都有了新的释义。 相较于“九镇暇谈”里所讲述的九镇相关奥义,最先让姜望关注的,其实是九镇暇谈本身。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姜望都以为——很多人都这样以为——长河龙君敖舒意,不过是烈山人皇的狗,是他所扶持的龙族傀儡,是一件工具而已。 海族那边骂敖舒意是“河犬”,人族这边面上尊为龙君,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轻贱? 但从“九镇暇谈”的内容来判断,情况似乎不是如此。 这支玉签是以对话来展开记录,而从对话的形式来看,烈山人皇和长河龙君的关系是比较亲密的,甚至于……近乎师徒。 也是,无论被怎样贬低唾骂,无论怎样低调忍让,敖舒意毕竟是活过数十万年的伟大存在,世上焉有断脊之超脱?当年的浩荡历史,定然不是一句“断脊河犬”能带过。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倚栏而眺,只觉天道压力虽然近在咫尺,但这世界是如此广阔。天地无涯,大有可为。身上这点枷锁,又算得什么! 历史浩荡如长河,当中多少惊涛。今时今日我姜望的故事,千万年后,又会被如何传说? …… …… 龙宫大殿之中,只剩龙君独饮。 黄河大总管福允钦站在门后,轻声问道:“悬空寺苦性的事情,不跟他讲了吗?” 敖舒意细细地点茶,最后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这也是礼物。”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三十九章 长旅 昔者中古龙皇羲浑氏,生有九子。 长子曰囚牛,性宽仁,有良行,喜乐制礼,辅政龙庭。 二子睚眦嗜杀好斗,常挟刀行野,闻战则喜。 三子嘲风好险好望,身法绝伦,目识第一。 四子蒲牢好鸣,擅驭天下之声,亦通名势之法。 五子狻猊喜静好烟火,编经注史,于信仰一道大有建树。 六子霸下喜好负重,力大无穷。 七子狴犴好讼,急公好义,曾与韩圭论道。 八子负屃雅好斯文,也与孔恪辩经。 九子螭吻好吞,巨口容纳万物。 姜望在通读《九镇暇谈》、依次探索九镇石桥的时候,也在搜集龙皇九子的有关情报,这是为了更好地理解长河九镇,提升自己的眼界,拔高封印术的水平。 大楚淮国公,大齐博望侯,太虚阁员钟玄胤,对相关的历史真相都有贡献。 总之是诸方史料汇于一处,反复验证剖析之后,才描绘出相应的龙子轮廓。 但在了解龙皇九子的过程里,姜望愈发感受到,当初人皇逐龙皇,是一场多么艰难的战争! 龙皇九子,每一个都不同凡响。 如那好烟火、吞信仰的狻猊未死,后来开辟神话时代的,未见得是二证超脱的风后。 霸下曾欲“举天”,蒲牢曾摘广闻钟。 那狴犴争过法家道统,负屃也是动摇过儒学根基的。 从龙皇九子的道途不难发现,相较于人族的薪火相传,对于未来时代的布局,龙族是一步也不少。 当初烈山氏与羲浑氏的人龙战争,并不能狭隘地认定为所谓的“过河拆桥”、“人皇背信”,而是确切地人族与龙族争夺现世主导权利,是在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根本利益已经不可调和后,不可不为的一场战争! 昔年若战败的是人族,那么后来那些辉煌的时代,在龙族一方仍然成立。 神话、儒家、法家、释家……龙族全都有落子,所谓霸下举天的故事,姜望更不能只作故事听,那很可能是霸下的“天龙”之道,亦如他现在的“天人”。 在掀翻远古天庭、绝灭百族、结束魔潮之后,现世在中古时代,迎来了最后一场确立万界主宰的战争。人族龙族双方都在布局落子,都要主导诸天万界,而只有一方能够笑到最后。 烈山氏镇杀龙皇九子,或许镇杀的是龙族的九种未来! 在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再看长河九镇,便有豁然开朗之感。 也是,单纯地封镇九具道躯,哪怕再强横再完美,又如何能承载得起伟大的意义呢? 越是了解龙皇九子,越是能够体察九镇奥秘。越是把握九镇之玄妙,越知龙皇九子之不凡。 天道虽然扼紧咽喉,时间虽然紧迫,但姜望仍然留给长河九镇,足足一个月的时间。 他在探索解密烈山人皇的九镇封印,也在探寻龙皇九子的道途。这一个月的时间,都在自己的识海深处,进行人与龙的战争—— 这不仅仅是一种意态的描述,而是真的在潜意识海做了这样的拟化。 曾经他的潜意识海,无边无际,无限自由。极目尽处,几如接天。 如今他的潜意识海,真个“接天”了。 天道早就不止是“敲门”而已,早已破门而入,将躺在床上做春秋大梦、想要成为自由天人的姜望,掐住脖子吊起来,拖着往外走。 不仅要吞没这冥顽天人的主意识,抹掉所有情绪,还要同化其道,吞没潜意之深海。 这浩瀚无垠的潜意识海,早就风平浪静。万顷狂涛,尽被调服。 曾经渊深不测的海水,现在瞧来极清极澈,像一块透明的蓝琉璃,几无杂质存在。天道是如此纯粹地倾照于海,意主的思绪,也被显为“杂绪”了…… 偶有情绪泛起,都被分解吞没。 但从某一刻开始,这片海洋发生了变化。在“纯粹”之中,诞生了九种顽固的不可被同化的“杂质”,它们起先微小,渐而磅礴,最后化为九尊各显其形的恢弘道躯。 或如狮,或似虎,或是负碑之龟,或是盘身之龙……皆蕴道于形,庞然有神。在无边无际的潜意识海中,浮海而游。 龙皇九子的道身显化在这里,突破了某种冥冥中的“规矩”,有时又化为石桥。 九座古老石桥,跨海而并。海也无边,桥也无涯。海似接天,桥似截断海天相接处! 在这座潜意识海里,石桥与龙躯,不断地变幻。彼此斗争,互相抵触,但都同样的,并不接受“纯粹”,不被天道规训。 所以这亿万顷的静水,有时也起波澜。 心海的波澜,是活着的痕迹。 长河九镇数十万年都横亘在那里,烈山人皇从不吝惜自己的伟大光辉。但万古以来,能在这九座石桥有所“真获”的,却也屈指可数。 姜望一方面与现世顶层人物有所交集,有资格知晓历史真相,能够探知龙皇九子的真正道途,一方面又得到长河龙君敖舒意的帮助,获得了烈山人皇设立九镇的心得体会。 这等天地同力,真个是人龙交汇,立足现世现时,眺望过去未来。 每一天过去,他对这个世界又有新的认知,对天道也有不同的理解。 在囚牛桥,他掌托正声之殿,听风声涛声,体会自然之音,感受龙族礼制,囚牛乐章。 在睚眦桥,他提剑而斗,演化一身杀法,从桥头杀至桥尾。 在嘲风桥,他纵身万里,瞬念反复,以目光镌刻这座古老石桥的每一处细微。 在蒲牢桥,他放声长啸,释放三宝雷音正法,将声音作潮涌,把石桥上下都洗遍。去追寻捕捉那传说中的蒲牢正音。 在狻猊桥,他放出诸般神印,一如当初在妖界所行之法,外塑“古神”,凝练“诸尊”。 在霸下桥,魔猿法相捶胸怒吼,堆叠磅礴巨力,几欲拔桥而走。 在狴犴桥,他也召出曾经学过的法家锁链,又经风过雨……读《有邪》。 在负屃桥,他读书读史,且行且歌。《史刀凿海》、《菩提坐道经》、《静虚想尔集》……世间之华章,声声入耳。天下之道理,字字证心。 在螭吻桥,亦有仙龙踏雾,吞尽日月华光。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走过。 夏季走进第二个月份,太阳已经不再温柔,姜望收去仙龙法相,走下了螭吻桥。 此时的他,仍然青衫挂剑,面带微笑,一如月前初至囚牛桥时。但却有了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气质,在平和与宁定之中,有了一种古老的沉静感。 像是一方缄默在桥头的青石。 所谓“经风历雨,岁月不磨”。 他愈发强大,可也不可避免的……愈发淡漠。 “哟!这不是姜真人吗?!” 才踏入齐国境内,便有一支车队迎来。车队最前列的豪奢马车上,大齐博望侯直接把四面车壁都打开,让他庞然的体态尽显于外,透一透风,露一露景。 脸上叠着笑,笑意挤进了褶子里:“这么久没见,姜真人还只是真人啊?” 距离姜望上一次来齐国,已经很有几年光景。彼时他已是真人,来寻“逍遥”。如今他再回齐国,仍是真人,来寻“自我”。 而眼前的重玄胖,赫然已是官道真人! 往前信上都不说,自是为了见面这一刻,气息外放,给挚友一个小小的震撼。 如果不考虑伟力自归的那一步,官道确实是最快的修行路。 世袭罔替的霸国侯位,确实是烈火良薪。 让这厮走官道,简直是让鱼去学游泳,鸟去学飞,是生来的本事。 姜望心中赞叹,为他欢喜,嘴上却是道:“哟,这不是博望侯吗?这么久没见,您却是消瘦了许多!” “唉,还不是为你操心操的?我这颗心哟——”重玄胜庞然的身形站起来,就从摊开的肥岭,变成了立起的肉山。一手扶着肥大的玉腰带,一手冲姜望招呼,叫他上车,恬不知耻地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你消得我憔悴!” 这玉腰带确实是大,称斤论两那是价值连城。但在他腰上,是一点也不“宽”,还显勒呢! 姜望一步上了车,搭住重玄胜的胖手,略一掂量,笑道:“你憔悴得只重了三十多斤!” “本来重六十多斤,为了帮你搜集这些,少了三十!”重玄胜回身一挥手:“这些都是旧旸封印术相关密录,包含了许多宗师的独特见解、历代一些较为经典的讨论……穷搜东域,载此十车。君若良知未泯,知我忧也!” “感情都没了,何况良知?”姜望抬指戳了戳天上:“要赖就赖这贼老天!” “啊呸呸!童言无忌!”重玄胜一巴掌把他的指头拍下来,埋怨道:“还归祂管呢!你态度好点。万一放你一马。” 姜望耸耸肩膀,随手招了一册后车堆载的密录在手中,侧身在重玄胜旁边坐下,慢悠悠地翻看起来。一边看,一边随口说道:“你真是吃得多、咽得多,不仅冬膘贴完贴夏膘,就连马车都比以前更奢华了!” 四面车厢壁缓缓合拢,车厢内却并不因此晦暗。 这的确是齐国眼下最奢华的马车,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有特殊的阵法阻挡风雨、隔绝窥伺,但并不影响天光落下,也不阻隔自内而外的视野。车内凉热合宜,毫无颠簸。座椅十分温软,如美人之怀。 重玄胜舒舒服服地靠着:“我这都是成家的人了,不得不努力一点,多挣家业,让媳妇过好日子——你这封印,进行到哪一步了?” “还在研究。”姜望迅速地翻完一册,把内容都记在脑海里,闭上眼睛,稍稍咀嚼了一番,又召来第二本继续翻看。嘴里道:“我的事情,没有太多人知道吧?” “我做事情,还不至于满城风雨。”重玄胜摆摆手:“但该知道的肯定也都知道了,无缘无故的,我突然满天下找旧旸封印术传承,瞒不过有心人。就这十车密录,有不少是直接从国库里拉出来的——你心里知道就行,也不必浪费时间去拜会。人不人情的,都是以后的事。人情的前提……你总得还是个人?” 姜望笑了:“天人怎么不算人?” 说话间,体型变为常人的仙龙、魔猿、老僧,也都出现在车厢里,各自捧着一本书,在那里研读。 同样是在钻研封印术,三尊法相,姿态各有不同。 仙龙从容不迫,魔猿抓耳挠腮,老僧愁眉苦脸。 同出一体,而显各形、有各态、意不同,足见灵动。 重玄胜观察着此三尊,嘴里道:“你还记得我,就还是个人。若连我都忘了,便不能算。” 姜望看着书上的内容,眼睛也不抬,但终于不再笑了:“天人只是没有感情,不是不记得。” 重玄胜把姜望看完的那本书拿在手中,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 多么熟悉的感觉啊。 又到了艰难的时刻。 他的智慧让他在很多时候游刃有余,也让他无法自我欺骗。他明白有些事情,是智慧无法解决的。 譬如天道,譬如眼下正步步紧逼,压迫挚友的天道。 若给他一些时间,只需三年五载,他有信心从零开始,成就封印术领域的宗师级人物。 但姜望的情况,已不是宗师级封印术高手能够解决。 大楚淮国公,岂不是这般人物?却也无济于事,其人眼界之高,手段之妙,都是当世顶点,却也难以跨越他自己布下的【长生镇】,遥定深海。 这是一场只可自求的独旅,是只在识海深处发生的自我抗争——在姜望抵齐之前,他已经问过很多人很多次了。他早就有答案。 “看完这些书之后……还有什么计划吗?”重玄胜问。 “旭国、昭国、昌国,这三个国家,还是要去看看。”对于这一场注定艰难的对抗,姜望心中早有路线,在彻底被天道吞没前,他会一直在路上。一边翻阅手里的书,随口回道:“可能还会出一趟海。” 重玄胜抬起眼皮,定住了蠢蠢欲动的手,似不经意地道:“出海做什么?” “哦,我想拜访钓海楼的陈治涛。”姜望道:“他于封镇一道,在同辈之中无人能及。也许他能给我一些思路。” 倒不是说陈治涛在封印术上的造诣,能够强过左嚣,强过左嚣找来的那些人。 但有些在左嚣面前不是问题的问题。 在姜望这里是很大的问题。 在陈治涛这里更是。 所以或许陈治涛更能站在他的位置思考。 “嗐,陈治涛啊。”重玄胜摆摆手道:“你是什么人,岂有你去见他的道理?我帮你把他叫过来。” “我是什么人?”姜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求于他,还要他招之则来……我就这么好意思?” “你这不是时间紧迫么!他会理解的!”重玄胜大手一挥:“交给我,我来安排,你专注学习,休得废话!”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章 如果不能再见 重玄胜是了解姜望的。 倘若正儿八经地与他说个理由,哪怕编得再完美,也有可能引起他的警觉——这厮其实很聪明,灵觉尤其恐怖。 反倒是这样随随便便的安排一下他,甚至劈头盖脸骂他几句,他也就大差不差地通过了。 说到底,姜青羊岂会怀疑重玄胖? 不过今天姜望还是挣扎了一下:“陈治涛肯定不愿意来齐国的,毕竟……” “我懂!我还能没你懂事么?”重玄胜乜他一眼,很不客气:“我早有全盘计划,安排你俩在昌国见,正好你也看看昌国那边有没有什么独特的旧旸遗留,珍惜你的时间,照顾他的感受,一举数得。” 姜望‘哦’了一声,继续看书。 重玄胜眼眸微阖,似在养神,整个近海的局势,在他心中幻变不休。 “欸——”姜望忽然道。 重玄胜心中一惊,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又怎么了?” “怎么没见十四?”姜望问。 重玄胜乜他一眼:“还算有点人性,记得你的老朋友。十四对你多好啊!” “也不太有人性,不然我现在应该揍你了——哦不对,应该说,检验你的修为。”姜望边翻书边道:“胜哥儿,我现在是否对你不够关心?” “你来得不巧,今天是皇后娘娘入主后宫的日子。”重玄胜‘呵’了一声,语气随意:“临淄城里所有勋爵夫人,都入宫去听她讲课了。讲一些妇德女仪、御夫之道什么的。” 皇后讲“御夫”,这事本身就很诙谐。 谁能御得了那位大齐天子…… 十四又何须学这些,她除了重玄胜,什么都不在意。重玄胜也恨不得把命给她。 “今天是何皇后入主后宫的日子……”姜望正读着书,忽地转过一念,将心神从封印术的世界里暂时浮出,对重玄胜道:“把车队分开,先载我去华英宫。” 当今何皇后正式被封为皇后的那一天,也正是姜无忧的生母、殷皇后的忌日…… 在冷宫里呆了大半年之后,“愤郁而死”。很难说何皇后被封后,是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重玄胜很乐于看到他还保持一些人味儿,抬指叩了叩座椅扶手,马车便转向。 到了华英宫外,姜无忧却不在宫中。 那位常年伴在姜无忧左右的老妪,也坐进了马车里,看着姜望道:“殿下去了青石宫。每年这一天,她都会去待一阵——姜真人是否要进宫等一等?” “不了。”姜望淡声说道:“如果方便的话,嬷嬷可以领我去上炷香么?” 重玄胜静坐在旁边,也拿着一本封印术的书籍在看。他身在齐国官场,如今自成一方山头,却是不方便进华英宫的。 老妪欠身道:“您有心了……当然可以。” 殷皇后的灵祠非常简单,在一个极小极隐秘的房间里,有一块连名字都没有的灵牌。 姜望也只是简单地上了香,便要离开。 在门口,老妪低头道:“谢谢您。” “谢我?” “老身姓殷。” 曾经煊赫一时的殷家,已经被抹消在齐国的历史里。 一直陪伴在姜无忧身边的她,或许是殷氏仅存的族人。 姜望最后看了她一眼:“您珍重身体。” 转身离去。 …… “还是去霞山别府。”重玄胜心中装着许多事情,却也不影响口齿清晰:“那边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九皇子已经很久不去那边住,现在也不是赏景的时节,附近就一个十分安乐的安乐伯,怎么着都打扰不到你……” 安乐伯? 姜望心中只转过淡淡的一念……这名字,好像已经十分久远了。 过去的很多事情,在如今回想,都仿佛隔着一扇窗子。说近也近,总归是窗里窗外,像在看别处风景。 他坐在车里,随着车走。 车在路上,路在天空下。 不自由的身体里,却住着自由的心。 “这样……”姜望盯着书页上的内容,漫不经心地道:“我到了之后,就把院门封起来。不要说我回临淄,不要叫人打扰。” 每回到齐国,最主要的事情都是交游故旧。亲近的各家都去拜访一遍,本也是应有之义。但就像重玄胜所说,“人情往来”的前提,是还能保留“人”的部分。 在这般泅渡天道深海的关键时刻,就统统免去,谁也不再见了。 “好好读书吧。”重玄胜‘嘿’了一声:“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 炎炎夏日,见不着“枫霞并晚”,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爬了满山。 十车密录,填塞别院。 姜望并三尊法相,就各自读起书来。 …… …… 在钓海楼的高层序列里,“靖海”为最高,“护宗”、“实务”都在其下。这亦是钓海楼创宗以来的最高愿景。 陈治涛以“治涛”为名,足见身上所承受的期待。如今来看,他也并未辜负这种期待。 在钓海楼风雨飘摇、几近灭门的关键时刻,他临危受命,担当楼主大任,不能说是“挽狂澜于既倒”,也确实是顶住了诸方压力,让宗门得以平稳度过艰难时期。 且在“后沉都时代”,保持了钓海楼的自主。 放在危寻还活着的时期,若说钓海楼的目标是保证独立自主,那绝对是个不好笑的笑话。彼时雄心勃勃的沉都真君,外结诸方、内合众岛,强势组建镇海盟,正要一统海疆,追求海上霸权。 但在危寻走后,以钓海楼所面临的局势而言,“保证独立自主”,其实已经是一个相当困难的政治目标。 迷界战争后,齐国一统海疆几成定局。由危寻所创建的镇海盟,已经变成齐国的一言堂,近海诸多事务,决明岛一言而决。 近海群岛大大小小的宗门,都开始连夜绣紫旗。海民变成齐民,眼看着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因为独特的历史原因,以及将主岳节的存在,旸谷的地位相对超然。 钓海楼则是在景国的支持下,才得以保证道统不失。 或者更直接地说,是蓬莱岛在近海投射力量,东天师宋淮亲至海疆,又有旸谷的表态,才有了钓海楼的复建。 钓海楼如何能够在景国的意志前,保有自我?如何能够在齐国的威权前,坚守道统?如何才能在残躯病骨的现在,以相对孱弱的体量,应对格局已经如此清晰的近海局势? 这就很考验新任楼主的定力和智慧。 陈治涛已经做得很好,但很多人都要求他做得更好。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小月牙岛上,钓海楼宗门驻地里,陈治涛穿着一身海蓝色的宗主道服,跪坐在祖师塑像前,慢慢地说道。 又名“怀岛”的月牙岛,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符合齐国定义之“中立”的地盘,对所有海民开放。它在名义上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只归于镇海盟管辖,亦是镇海盟总部驻地所在。 钓龙客的塑像立于此岛,矗立在天涯台上,供人缅怀。 钓龙客的传承,却搬到了小月牙岛——这里本是原钓海楼的一处分楼所在。宋淮、岳节他们,为钓海楼争取了怀岛原址的重建。是陈治涛力排众议,迁宗于此。 很明显,他不愿意钓海楼成为景国抵在近海前线的枪矛。 从“不愿意”,到确然成行,当中又是艰难的长旅。所幸都已经走过了。 现在秦贞站在祖师堂的门边,看着面前这位年轻宗主的背影,淡然说道:“倘若只论‘应该’,你已经做得足够。” 她和崇光,现在还是靖海长老,并没有什么职权上的变动,但已是实质上的钓海楼太上长老。 毕竟陈治涛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晚辈,修为上也还有很大差距,怎么都无法在他们面前立起宗主威权。 她和崇光现在越来越少露面,既是对齐国的示弱,也是把舞台交给陈治涛,避免喧宾夺主。 “对陈治涛来说,或许够了,对钓海楼楼主来说,我还差得太远。”陈治涛并不回头,而声音沉重:“远有祖师,近有先师。治涛才德皆浅,难堪万一……愧不能安。” 陈治涛也是个心气高的,不然不会拿自己跟危寻比,跟钓龙客比。 但人的资质的确有高有低,有的千年一出,有的万载难逢,有的人,只能说一句平庸。陈治涛当然不是平庸之辈,在各方面来说都是天才之辈。可要想追赶危寻,甚至是钓龙客,那实在已经不能单用“辛苦”来形容。 秦贞在心中轻轻一叹,面上依旧古井无波,只道:“你不是要去昌国一趟么?这就去吧。傅东叙那边,你就不要见了。” 这时候有个声音,悠然地在门外响起——“傅东叙……为什么不要见?” 秦贞本能地并指如剪,但又强制性地收回这份锐利。她有一种难言的恍惚——如今的钓海楼,甚至都已经没有“不见客”的资格。 此刻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目如明镜的男子,目光尽是审视,满眼都是他人的心事。穿着一身十分宽松的道袍,在海风中轻轻飘卷。站在钓海楼宗门重地祖师堂前,目光巡行四处,姿态松弛极了。 他自然便是镜世台台首,如今已然复职的傅东叙。他在如今的钓海楼,的确不会有危险的感受。这份傲慢亦是理所当然。 陈治涛在祖师像前站起身,回转过来,直视着门外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一步跨出,便与之相对。 他不卑不亢,轻轻稽首:“傅台首!钓海楼楼主陈治涛,在此致意。请代我向贵国天子问好。” “好说。”傅东叙面有明辉,笑得很放松:“陈楼主却是个懂礼数的!这知恩图报四个字,如今许多人已经不会写了。” 依秦贞过去的脾性,傅东叙这么当面刺她,她不裁傅东叙几刀,绝不能解气。今天却只是沉默地立着,像一张飘在风中的单薄的纸。 “我常常问自己——你是要解决问题,还是要制造问题?所以我不做无礼的人。傲慢、挖苦,情绪的宣泄无助于事情本身。”陈治涛在此情势之下,往外更走一步,直视着傅东叙:“不知傅台首是怎么想的?” 傅东叙笑了:“陈楼主真有一等一的心性,说得实在有道理!的确,我们要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他还对秦贞欠身一礼,表示歉意,然后才道:“实不相瞒,鄙人这次来小月牙岛,正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 他看着陈治涛的眼睛,强调道:“代表中央大景帝国,解决这里的问题。” 秦贞始终不说话,维护陈治涛身为楼主的权威。 而陈治涛只是与傅东叙对视,慢慢地说道:“最好的态度,就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但不知道在景国眼中……什么是‘问题’?” 不怕景国要解决问题,就怕景国把钓海楼当问题。 傅东叙面上含笑:“陈楼主是个有智慧的人,不妨猜猜看?” 这时他面上的辉光一时都流走,在他面前聚成一个光团。自那光团之中,走出一尊灿烂的身影。 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就这样站在了陈治涛与傅东叙中间。 他的面上也有光,他甚至一直在光里。傅东叙随身所带的镜光,被他一再地逐走。 他的眼中不见情绪,主动开口:“让我来猜猜看——钓海楼?镇海盟?决明岛?齐国?” 钓海楼虽势衰,楼主不可为人所轻。 陈治涛不能陪人玩故弄玄虚的猜谜游戏,崇光宁可自己来。 傅东叙负手于后,傲然道:“在崇光真人眼中,天下第一帝国的格局,就仅止于此吗?” “或许不止,但我不知。”崇光谨慎地道:“这近海群岛,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傅东叙亲自过来?” “我?哈哈!在这次伟大的事件里,我也只是马前卒!”傅东叙大笑两声,又面容一肃,沉声道:“我大景立足中域,雄峙人间。放眼东眺,能称得上‘问题’的,从来只有一个——” “傅台首莫非是说‘沧海’?”崇光挑眉问。 傅东叙大袖一挥:“然也!” 轰隆隆! 海外响惊雷。 …… …… 先是雷鸣几声,继而骤雨倾盆。 雨珠在檐前挂成了帘。 视线从这雨帘穿出去,也无法追逐那自由的雨燕,还是被困锁在重重宫闱间。 蛛网结尘的宫檐下,姜无忧贴墙而立,像一尊修长饱满的女神塑像。是这座晦暗宫殿里,唯一拥有亮色的风景。 她并不说话,只是看雨。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静静等来生母的死讯。 那时候养母宁贵妃说,有个很重要的人离开了。 那时她拔出短剑作剑舞,像一只穿雨的飞燕,似乎并不知道,死的是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她当然也很悲伤,但其实不懂死亡的意义。 她只是知道,有个人不能再见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一章 宫 “今天的雨,是什么样子的?”身后的青石宫里,传来一个和缓的声音。 寂寞的岁月,没有消磨声音里的温暖。艰难险阻的鞭笞,没有叫它哀痛。 它不像面前这场雨,像屋内的暖炉,似袅袅热气,一盏温茶。在世间一切叫人亲近的事物里,它总是其中之一。 姜无忧曾经非常眷恋这个声音,那代表童年里关于温暖的记忆。 现在她淡声说:“和大兄以前看到的雨,大概没什么不同。” 大齐废太子姜无量,囚居在青石宫里,已经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的光景,有多少豪杰兴起,多少英雄落幕,多少恢弘的故事发生。 从道历三八九九年,至道历三九二九年。一些人改变了历史,无数人被埋葬在历史中。青石宫始终是蛛结尘网的青石宫,它是人间的看客,陈列在比石阶更寂寞的角落。 但自这座寂寞寒凉的囚宫里,传出来的声音,从来没有怨愤。 “人的眼睛,懂得世上最高明的谎言。它会欺骗这个世界,更会欺骗你自己。”青石宫里的声音说:“你看到的一切光影,都局限于你的视野。你观察到的所有秩序,都被你的视线切割过。你的眼睛,本身就是一扇有颜色的窗——在你看到那一切之前,一切已经先被你定义。” “而你对那一切的所谓定义,往往是这个世界给予你的认知。我们赤裸地来到人世,第一种模样,是人们给你穿的第一件衣服。你未必知道那是什么样子,未必喜欢,未必认同,但已经接受了。” “后来我只能看到事物的本质。呵呵……” 那声音晃晃悠悠,像是永远飞不上天空的伤鸟:“我有时候怀念自己被欺骗。” “雨很大,下得让人心碎。”姜无忧说。 她在描述雨的样子。 “这些年你实在辛苦。”青石宫里的声音带着安慰。 “大兄。”姜无忧没什么波澜地问:“其实我一直在想,想了很多年——我所看到的世界,也经过了你的窗子吗?” 青石宫里的声音,不见半点被怀疑的恼怒,仍带着温暖的笑:“无忧,我教过你的。当你真的产生这样的疑问,就不应该再问我。” “你从来不解释自己。”姜无忧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御史状告废太子有怨怼之语——谁都知道姜无量不会说那样的话,但他也是一句辩白都没有。被押到天子面前,只说“知罪”。 姜无量,你知的什么罪? 这场夏雨实在切急,打得墙檐有连绵的脆响。声声敲人心。 在这样的时刻,青石宫里的声音只是说道:“爱我者会为我解释。恨我者会在我的解释里,找新的恨意。” 姜无忧,你是恨他的人,还是爱他的人? 姜无忧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一个修行方面的问题,要向大兄请教。” 青石宫里的声音道:“你很久不问我修行的事情了,你已经走出自己的路。” 姜无忧道:“大兄知道天人吗?” “天人吗?”青石宫里的声音恍有所得:“他的道和天人是冲突的……他正在抗拒天道?” 明明一句未提人,姜无量已什么都明白。 囚居青石宫的这些年,寒宫从无外客,神思当然也会被封绝,姜无忧几乎是他观察世界的唯一窗口。但他的视野,好像从不局限。 姜无忧早就习惯了大兄的觉知。 大兄早就告诉过她,你随意开口的任何一句话,其中的每一个字,都牵系着许多的世界真相。“慧觉者”能尽觉知。 她明白她的每一次探访,都是让大兄把握时代变化、补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 但吹过青石宫的风,掠过青石宫的麻雀,甚至是落在青石宫的阳光,也是这个世界的“窗”。多她不算多。 她问这位在她心中几近全知的‘慧觉者’:“有什么办法吗?” “如果走到需要抗拒天道的这一步,说明他已经陷入天道很深。岸边的援助,都是隔靴搔痒。那些岸边都走不到的援手,更是聊胜于无。”青石宫里的声音道:“最好的办法是有人在天道深海里,强行斩断他与天道的联系,把他往外推举。那当然只有另一尊天人。” 姜无忧皱眉:“孽海里那位?” “祂算是可以交流的。”青石宫里的声音说。 “祂吃掉新天人的可能性更大吧?”姜无忧道。 青石宫里的声音只是笑笑:“其次的办法,是有人行船至天道深海中央,把他拽上船,带他离开——但这个办法应该行不通,他不缺愿意行船载他的人。甚至很可能已经上过一次船了。” 姜无忧道:“他似乎……两证天人。在第一重天人态被封印的情况下,又证了一次天人。” “的确是深得天道青睐,有成为时代主角的可能。”青石宫里的声音如此评价。 “要怎么摆脱?”姜无忧问。 “绝巅于此,应是无能无力。但即便超脱出手,也是冒险的选择,超脱强者,明明已经跳出一切而存在,又要回涉天道深海,这是强行与天道为敌,自染尘埃……他就算再天才,也不值得超脱为他冒险。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时候,这事情更不可能。”青石宫里的声音说:“只能看他自己。看他能否戴着枷锁,独自泅渡天道深海。” “如他不能呢?”姜无忧问。 “那也未见得是糟糕的结果。”青石宫里的声音说。 姜无忧仍然看着雨。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还噼里啪啦,这会就淅淅沥沥了。有气无力地敲打着结苔的石阶,洗不掉顽固的旧时的尘迹。 “大兄当初看好他,是因为什么呢?”姜无忧伸出一根手指去接雨滴,专注地观察着雨珠飞溅的样子,却毫不相干地问道。 “很多事情说不清楚,很多时候无需理由。若你一定要寻一个——”青石宫里的声音笑道:“或许是合眼缘吧!” “你没有真正见过他。”姜无忧道:“我是说,用眼睛。” 青石宫里的声音道:“所以我没有被欺骗,我看得更清楚。” 姜无忧的手指从淅淅沥沥的雨帘里退出,好像告别这个荒诞的世界,而体现一种清晰的力量感。 这绝非那种莳花弄草的纤纤玉指,而是纹理异常清晰、饱满结实,能够碾压天下的指形。“道”和“武”,如同臣服在她指下的风和雨。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道武开创者、大齐帝国华英宫宫主。 “大兄,明年我就不来看你了。”华英宫主说。 青石宫里的声音仍然温暖带笑:“做你觉得对的选择。大兄永远支持你。” 华英宫主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现在也没有犹豫。 她一步踏出,踏进雨幕,踩碎了残雨。 …… …… “怎么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小舟行波,楚江王出声问道。 “没事。有个讨厌的跟屁虫,差点要来海上,还好被我们的盟友拦住了。”秦广王将那收讯的海螺从耳边放下,微微皱起的眉头已抚平,淡笑道:“我们需要抓紧一点时间。” 楚江王也不问为什么,只道:“仵官、阎罗、都市、平等,都已经到达指定方位,随时可以行动。” “他们有什么异动吗?”秦广王问。 楚江王道:“他们都是聪明人,而且相处这么久了,对你的手段很清楚——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轻易行动。就算有所行动,也不会叫我发现。” “都市王可是新来的。”秦广王道:“这么快就染上了坏习惯?” 楚江王不咸不淡地道:“他脏得像是从地狱无门里走出去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秦广王不太满意:“地狱无门清清白白,我办的可是正规组织!” “正规组织都是有阵亡抚恤金的。”楚江王说。 秦广王‘啊’了一声:“可是他们都没有家人。” 楚江王顿了一下:“这个就是以后招人的标准了?” 秦广王瞥了她一眼:“我发现这次回归后,你不太一样了。” “更实诚了?”楚江王问。 “唉!”秦广王长叹一声:“难道我也到了觉得实话刺耳的时候,身边尽是林羡之辈吗?” 楚江王不知作何评价。 “你以前不怎么说话。”秦广王又说。 楚江王沉默了片刻,最后道:“也许是你也死过一次的缘故。” “是‘差一点’死过。”秦广王纠正道。 “若要说差一点,那就不止一次了。”楚江王说。 “我是个命硬的人。”秦广王语气随意:“想来差的这一点,即是天堑。” 楚江王幽幽道:“像你这么冒险下去,天堑也有被填满的时候。” 秦广王淡声道:“那需要很多的尸体。” “那我……”楚江王的声音变得很微弱:“少杀一点人。” “什么?”秦广王刚刚分神在辨析光线。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楚江王说。 每一尊阎罗,都有自己加入地狱无门的理由。但很少有人跟楚江王相同。 有的人是为了钱,有的人是为了资源,有的人是为了磨砺修行……唯独她,是有必须杀人的病症。 她天生元屠入命,杀念主宫,无法可救,需弑杀生灵方能缓解。幼时杀只兔子杀只鸡就可以,越是成长,越是杀意难填。 现在已是杀妖杀魔都不成,一定要杀人,杀现世主宰之生灵。 再没有比杀手更合适的行当,再没有比杀手杀人更正当的理由。 她很少亲自出任务,其实并不是习惯幕后,相反是为了克制自己。都说卞城王凶,秦广王恶,在病发的时候,她才是地狱无门里杀戮欲望最强的那一尊阎罗。 “那就开始吧……”秦广王道:“既然一切都准备就绪。” “你已经知道它在哪里了?”楚江王问。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答案。”秦广王独立舟头,摊开双手,仿佛拥抱前方无边广阔的大海:“让我再听一曲曳落歌。” 楚江王往后退了一步,靴子开始结霜,霜意弥漫在小舟。阴森的阎罗面具之下,她的歌声响起:“春山曾满三月露,春潮带雨舟头歌……” 她的歌声是如此冷冽,穿行在空雾之中,如寒潮东折。 两人所乘的小舟,也被冻结在冰面上,寒冰又向更远处蔓延。 天光穿过冰的碎屑,分折在海面,体现五光十色的幻彩。 秦广王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渐染绿芒。 世人皆知,姜真人的见闻之道独步天下。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地狱无门的秦广王,也是玩弄五识的高手。人们只知道他的疯狂,他的强大,他的邪态和血腥战绩。 无人知晓,姜真人倚之修成“目仙人”的《目见仙典》,都是自他而得。 当初海外万仙宫的遗迹开放,他在诸方环伺之下,掠得了最珍贵的珠玉。并且摘走了开启核心秘藏的钥匙。 他才是“万仙术”最核心的传承者! 此时绿眸只是一抬,便见那零碎的天光,挂起了虹桥。虹桥连接迷蒙的远处,好像勾连某种隐约的传说。 他张开双臂,在歌声中自然地摇晃,如鸟儿振翅轻舞。 “目见”与“声闻”,仿佛一片静海,任由他徜徉。光影与声音,在他面前如此驯服。 在他身前,摇摇晃晃的光线中,慢慢生出一株花。 此花为半透明的颜色,有玉须般的浅绒,花开六瓣,正中有一目——一只浑圆的眼睛,如向日葵般始终对着太阳的方向。 在他的耳中,则是爬出一条小虫。此虫像是镂空的纸物,纤长而轻,是“漂浮”而非“飞翔”在天空。虫身有上万条碧色的肉须,细长如线,在空气里游动。 世人但知姜真人身怀强大的见闻仙术,创造了“知见鸟”和“得闻鱼”。却不知地狱无门的秦广王,亦有“一目花”和“万耳虫”。 一目尽天光也,万耳聆世音。 在两门见闻仙术的加持下,秦广王对于光与声的掌控,愈发具体。 而天边那虹桥连接的迷蒙远处,竟隐约浮现了一片连绵的“蜃楼”。 那是光影所聚,能见仙鹤翔集,有缥缈仙影,幻月流光。看亭台楼阁,尽染华彩……一霎又倾塌。 但见断壁残垣,残袍裂冠,华光尽黯,鹤羽飞血。 这连绵的楼台建筑,在由繁华转为衰颓的过程里,却也从虚无,走向了真切。 它渐而诞生真实的气息,进而呼应这片天与海。 它自遥不可及的远处,拂开层层迷雾,重临许多年后的人间。 它是废墟,也是真实的倾塌的……万仙宫!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二章 酒中仙 海门中开迎飞流,万里惊云去复休。 作为近海群岛面向大陆的门户,以及海上最纯粹的商贸岛屿,海门岛一如既往的喧嚣。 镇海盟姓什么,近海群岛由谁做主,对海民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渔获、风浪、诸岛交通……最简单的衣食住行,才是人们睁眼闭眼最重的关心。 “快看!天上飞的是什么?” “一片云?一座岛屿?” “好像……是一只巨龟!” 人们一窝蜂地涌出酒楼,仰看掠过天空的巨影。 那的确是一只巨大的乌龟,漂游在天空,有沉重的甲壳,锋利的牙齿,冷漠的眼睛。 四足如桨,拨动气浪。 当它稍稍飞远一些,人们的视野变得开阔,就可以看到龟背上还站着许多身穿阴阳战甲、腰悬三尺道剑的军人。 景国的军人! 甚至是素称天下第一的【斗厄】! 中央大景之军旅,何以至海疆? 有一人遽升空域,拦在巨龟之前,毫不避讳地问出这个问题:“尔等景国军人,如何不请自来,至吾近海群岛?” 此人剑眉星目,以玉带缠额,身姿挺拔,端得是英武将郎。 虽着便服,不掩英姿。 虽是独身拦截恐怖巨龟,一人单对满编的五队斗厄军甲士,却气势昂扬,吞云吐月。 海门岛上有认出他的,个个噤声。更有不少修士陆续拔空而起,站在他身后。 这些修士,有的是齐人,有的是海民,皆以此人为首,愿附其骥尾。 他正是大齐摧城侯之子,九卒逐风军正将,号为“一箭定海”的李龙川! 在“后皋皆时代”、“神临之上不得入”的迷界战场里,他大显威风,引军征伐,创下了大小二十七场战役不败的神话,也由此被称为“定海神将”。 如今却是在海门岛休整——青年名将,雅好温柔,素有风月名。早前在临淄就是红袖招的常客、三分香气楼的上宾。这海门岛风气开放,甚是繁华,一应享受也不输陆地。他自然常来休整。 齐人早就把近海群岛视为齐土,今日一见景军横境,他这个齐国将军守土有责,自然第一时间升空拦截。 巨龟之上的景军队列中,有一人排众而出,扬声道:“李将军这问题问得实在奇怪,此天下之海疆,非齐人之海疆,我们景国军人,为何不能来?” 相较于李龙川的相貌,这人的五官确实是平庸太多。但瞧来憨厚敦实,倒有一种可靠的气质。且此刻与李龙川相对,气势上却也不落下风。 他是景国承天府出身的修士王坤,早前在蓬莱岛修行,后来代表李一执掌天下城。姜望大闹天京城之后,他在天下城也待不下去了,回国被冷遇了几年,如今终于等到机会再次出山,却是带队来近海群岛。 星月原战场上两人也是照过面的,互相都认识。 李龙川自不跟他客气,一边系着衣襟,一边道:“王将军是担职的,斗厄军也不是杂旗,怎么你领军出海,说的却是外行话?这海事防务,牵一发而动全身,或战或进,皆要服从统一调度。又不是蒙童嬉闹,岂能随意行动?” 一个是东域霸国的青年名将,一个是急于证明自己的第一帝国天骄,谁也不肯让了谁去。 王坤哂道:“李将军是知兵的,明晰权责,有所担当,令某家赞叹!不过你说'不请自来',我实在听不明白,更难以沟通。我等此来海疆,是受钓海楼邀请,协防钓海楼防区,应该还用不着你们齐人来管——李将军难道要告诉我,近海皆齐海,东来只许见齐人?” “自然不会!”李龙川十分正式地道:“我大齐帝国一向以和为贵,主张互帮互助、团结共进。尤其尊重如钓海楼这般有英雄历史的宗门,致力于保护古老传承的完整。对沧海事务也是秉持开放态度,欢迎诸方力量共同建设海疆。毕竟天下一家,戍海是人族共业。” 王坤耐心地听他说完,才道:“那便请李将军稍让一步,我们还要赶去协防。下次再与你寒暄。” 李龙川却是不让反进,一步踏前,走上了龟背,站到王坤面前,脸上带笑:“王将军远来是客,大概不熟地形。既然要去钓海楼的海事防区,李某自告奋勇,为君引路。” “将军!这——”自有那见李龙川出头而随之飞出的齐国修士,为李龙川担心。 李龙川只是一摆手:“斗厄军是纪律严明的强军,王坤将军是热心海疆戍务的友人,我与他们行一程,难道会遭暗算不成?大家各自散去吧,我一人可也!” 王坤正要拒绝。 李龙川又看着他,眸光竟如箭离弦,有惊人的锐利:“海上形势复杂,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王将军若是带队进了别的防区,引发动静,影响了海防大局……你说我是应该循律而行,挥泪斩旧友,还是应当渎职姑息、视你如不见呢?” 这明晃晃的威胁,着实令人不快。 但王坤盯了李龙川一阵,并未爆发,反而笑了:“那就有劳大齐摧城侯之子、九卒逐风军正将,为我景军向导!” “好说!”李龙川笑道:“今日李某休沐,乃是得闲一人,军职不较。但晴日朗照,碧海万里,无论景军齐军,皆向紫旗所指……吾亦从也!” 当即在这巨龟背上,景国千军之中,竖旗一支,单手擎住。 旗面展风,玉面朝阳。 那昂扬姿态,太见英雄气概! 他立于彼处,手竖经纬之旗,一下子成了此行主角,让王坤成了他的副将,斗厄成了他的从军。 有的人天生就在人中央。 “李将军!”王坤瞧着他:“景军自有旗!” 李龙川朗声而笑:“你那旗子,恐怕在这里行不得!” “是吗?”王坤皮笑肉不笑:“王某却想试试。” 咚! 李龙川只把手中那支经纬旗竖在龟背,放定了,以手指曰:“来,折了它。” 劲风一时吹天涯。 王坤哈哈大笑:“李将军惯会玩笑!” “是啊。”李龙川也笑:“闲来爱耍乐。一直想改!” “有劳。” “客气!” 巨龟划动着四足,就这样浮空而去。也带走了人们翘首的目光。 海门岛上绝大部分看到动静的人,都跑出来凑这份热闹。齐景两国的年轻将军,在那里说些明刀暗箭的官面话,着实比什么话本都有意思。 喧嚣骤空的酒楼中,有两个人没有动。 一个长得儒雅,中年人模样。一个五官普通,但颇见年轻。 “这就是当初在佑国承担上城的那只龟吗?”气质儒雅的男子这样问道。 “是的。”面容年轻的男子言简意赅。 “上城丢掉了?龟背上生活那么多年的上城百姓……怎么办?”气质儒雅的男子,十分忧愁地问。 “你在乎吗?”面容年轻的男子反问。 “呵呵呵。”气质儒雅的男子笑道:“多少要装装样子,毕竟是老大的故乡。” 面容年轻的男子看了他一眼:“是我的错觉吗?你现在好像比以前放松多了。” 未被发现时,如履薄冰,时刻都想着掩饰自己。在齐国的生意要瞒过博望侯,在地狱无门的行动要瞒过秦广王……这两个都是极危险又极聪明的角色。 等真个被秦广王揪出来,新组建的商会也被博望侯剥吃干净,苏奢的确豁然开朗——事已至此,喝一杯吧。 情况不会更坏了。 “组织欣欣向荣,同事和谐互助,今天天气又很好——”苏奢笑了笑:“我难免放松。” “是啊,天气很好。”面容年轻的男子看向窗外,淡声应道。 “你说都市王和忤官王干什么去了?”苏奢问。 “我不关心。”面容年轻的男子道。 苏奢瞧着他的眼睛:“那你关心什么?” 面容年轻的男子道:“我关心我能不能活着回去,我关心这次行动的酬劳。我关心我正要做的事情。” 苏奢赞声道:“秦广王信任你是有原因的!” “你想多了。”面容年轻的男子淡声道:“他不信任任何人。” “总归对你的态度比较好。”苏奢说:“还亲自救你呢!” “只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也只要自己该要的。我从来不给他找麻烦。”面容年轻的男子道:“他用得顺手,也就不介意顺手回护。” “地狱无门的生存规则,算是被你弄清楚了!”苏奢半真半假地道:“我真要向你学习。” “仵官王也曾跟我讲过地狱无门的生存规则。”面容年轻的男子说。 “怎么讲的?”苏奢饶有兴致。 面容年轻的男子道:“别惹秦广王不开心,别惹卞城王不开心。” 苏奢赞道:“至理名言!” 他又道:“可惜卞城王已经死了。” “我总觉得他还活着。”面容年轻的男子说。 “为什么这么觉得?”苏奢问。 面容年轻的男子道:“因为燕枭还在。” “人死鸟朝天,何况这只鸟还是身外鸟,夫妻尚要各自飞,宠物跟主人未必要同生共死。”苏奢道:“而且老大已经在招人——上次我还听说有人来应聘卞城王的位置。” “结果呢?”面容年轻的男子问。 “好像被仵官王收藏了。”苏奢耸耸肩:“说那人不合格还是什么的。” “他现在愿意收藏的可弱不到哪里去。”面容年轻的男子道:“借口吧?他借此进货来了?” “仵官王对卞城王的感情很复杂,可能因为他们经常一起行动。”苏奢从自己的角度评价道。 面容年轻的男子对此不予置评。 苏奢又问:“位置都在招新了,你还坚持你的想法吗?” 面容年轻的男子很平静:“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感觉。他是那么深不可测的一个人,我从没有见过他的底,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死。” 苏奢随手扔出一颗骰子,骰子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他眼里含着莫名的笑:“单数就是活着,双数就是死了——要不要赌一把?” 面容年轻的男子,只是拿出一张刻写着“平等”二字的阎罗面具,戴在了脸上:“我只剩这条命了,没有可以跟你赌的。” 在面具戴上的那一刻,他补充道:“时间到了。” 桌上斟满的两杯酒,从始至终没人动。 苏奢也戴上刻写“阎罗”二字的面具,随手搭指一按,将那枚滴溜溜转的骰子,按定在桌上。 但见它正面朝上,是一个鲜红如血的点。 “一”,单数。 …… …… 卞城王当然还记得下城上面的那一个点。 但他很难再想起来,在下城三十六所感受过的感受—— 那些不太重要的感受,先一步淡去了。 他按了按斗笠,垂遮眉眼,坐在人来人往的酒楼中,慢慢斟了一杯酒。 人们论及东域,常常会谈论到“日出九国”。 这九个国家里,带给齐国最大的危机的,是已经灭亡的“明”。所以天子才会将楼兰公封在明地,用这尊柱国大公,弹压那些明里暗里的不服。 也正是给了楼兰公太大的权利,才为后来的楼兰公举叛旗埋下隐患。 而日出九国之中,真正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威胁、故而现在也社稷安稳的国家,是为“昌”国。 当初九国分旸,大家抢人抢粮抢地盘,抢功法抢传承抢财富,大到一郡一城,小到一杯一盏,抢得头破血流。 昌国的开国皇帝完全是被裹挟其中,作为旧旸重臣,其它势力合作拉拢也警惕的对象,为避免“壮烈为国”的结局,只能跟着象征性地抢了一些东西—— 都是些旧旸皇室奢侈的享受品。譬如种种奇花异草的种植方法,譬如各种毫无超凡力量的名人字画,譬如……美酒。 当然,这些都是昌国公开的说法。当年的昌国开国皇帝是真的被裹挟、不得不象征性地表态,象征性地分润好处,象征性的立国……还是实力不济,明哲保身,谁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在东域跌宕起伏的历史中,昌国的确不太有霸权上的存在感。 它让人记住的是“酒”。 昌国又称“酒国”,酿酒业十分兴盛。整个国家有四成的人,都从事与酒相关的职业。昌国人嗜酒如命,晨饮晚饮,通宵达旦。 它的首都名为“杜康”,乃是神话时代酒神的名字。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只知道这个国家有一款名酒,名为“千秋”,是重玄遵的最爱。 他在霞山别府闭门读了一阵书,就独来昌国,探寻旧旸封印术在这里的传承,同时与陈治涛碰面。 他只斟了一杯酒。 在十息之后,他面前坐下了一个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三章 看人间,酒千樽 他的模样总是不清楚,他的声音听过就忘记。唯独清晰的,是他总是很无趣地问人们,为什么买醉。 买醉哪有为什么? 但看在他总是大方请酒的份上,遇到的也就搜肠刮肚,说些不知何年何月、醒来也许就不记得的遗憾。 曾经爱过谁,曾经恨过谁,曾经错过谁。 真奇怪。 总有人嚎啕大哭。 …… …… 在杜康城的酒泉大道——这里真有一座热闹非凡的酒泉,酒客付了银钱,持瓢自饮——仅仅一墙之隔,便是酒国最多流浪汉聚集的“甘泉巷”。 盖因酒泉糟粕,会泼到这里的“泄污池”。 流浪汉们买不起酒,食糟粕以慰馋虫,久而久之,变成了一处聚集地。 姜望在这里请一个流浪汉喝了一顿,作为流浪汉,也理所当然地多啃两个馒头,三个酱肘子。 这是人生的偶逢。 姜望耐心地听流浪汉讲完遗憾,用一条干净的手帕帮他拭去泪痕,在他熟睡之后离开。 甘泉巷只有一条极窄的路。两边或坐或躺或靠,挤满了流浪汉。在半生不死的境遇里浑浑噩噩,听得动静又陆续抬头,无精打采又怀着希冀地看向姜望,见他没有停顿地往前走,便一个个垂下去,如街头风灯渐次暗灭。 这些人对生命毫无眷恋,对酒却充满渴望。 姜望走着走着,停下脚步。 在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个高冠博带的老人,满头银发,面色红润。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仿佛本该站在那里。 身后是一轮升起的明月。皎洁,明亮,遥远。 他的站姿很端正,冠带饰物无一丝杂乱,身上的儒服一尘不染。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也止于他的身上。他在甘泉巷之外,绝不迈进甘泉巷一步。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分割着他和这里。 仅仅一线之隔,是两个世界。 “何以解一人饥渴,弃百人不顾?”老人问。 “我们是交换,不是施舍。”姜望道:“他用往事换酒。” 老人又问:“你也被他的故事打动,也感怀他的人生,怎么只管他一顿吃喝?” “书上说,慈不赈惰,善不救穷。”姜望继续往前走:“是他选择过这样的生活,不是他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昌国虽然不是大国,甚至从来没有强盛过,但酒业兴盛、长久和平,其实十分富庶。国民但凡有手有脚,找个养活自己的正经工作,并不困难。 聚集在甘泉巷的流浪汉,都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放弃了人生的人。 或能救一时之饥饿,救不了这余生的自我厌弃。 “用这种方式获取情绪,要想足额,需得何时?”老人道:“你应该有更有效的方式。” 姜望道:“我要感受,而非攫取。” “心中有术?” “行路耳。” 老人摊了摊手:“你好像到处请人喝酒,不打算请老夫喝一壶吗?” 姜望说道:“老先生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 两个人一个静止,一个往前,就这样在甘泉巷的尽头相逢了。 姜望继续往前走。 就在交错的瞬间,老人出声说道:“最近在东域行走,听说博望侯一直在搜集旸国相关的封印术资料——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真想听重玄胖解释一下,他办事怎的不至于满城风雨——怎么连颜生都知道了? 姜望停下脚步,欠身一礼:“先生所求,非我能予。我之所求,就不问先生能否给予了。” 颜生正要说话,却忽又抬头,看着前方巷墙上空,皱眉冷声:“鬼鬼祟祟听墙根,岂是君子所为?” 在颜生开口之后,姜望才发现动静。 一个相貌堂堂、身形魁伟的汉子,赫然就坐在巷墙上方,一只脚搭在上面,一只脚垂落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开了封的酒坛,在四溢的酒香里,哈哈大笑地看向这边:“你这老头,好没道理!我光明磊落地坐在这里晒月亮,你们大摇大摆地路过这里说闲话,怎的是我顾师义鬼鬼祟祟听墙根?” 一抬头,一低头。一立,一坐。两位绝巅强者,彼此对视,各不相让。 姜望稍微错身一步,对颜生拱了拱手,对巷墙上的顾师义也拱了拱手,道了声:“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这段时间见到太多强者,每个人都有自己复杂的过往。他不愿沾染他们的故事,只想过好自己的人生…… 他现在只想还有“人生”! “顾大哥”也好,“颜老先生”也罢。姜望礼貌归礼貌,其实心中是不耐烦的,不愿意在这样的关头,还有杂七杂八的事情凑上来。 “等等!姜老弟!”顾师义在墙上一跃而下,真如大鹏展翅:“你别害怕,不用走那么快,有某家在,没人能欺负了你!” 颜生往前一步,恰恰好地拦在姜望身前,挡住了顾师义:“你找他做什么?” 顾师义将酒坛一扬,大大咧咧地道:“那要看看你找他做什么!” 颜生‘呵’了一声:“我找他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顾师义昂首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来头。姜望是我的小老弟,如果你要强迫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我顾师义就要管上一管。” 颜生抬袖于身前,骄傲地乜着顾师义:“那你也听好了——不管你有什么筹谋,要下什么大棋,且收起你的小盘算。姜望是我旸国长公主的传人,今日你若要对他不利,老夫必撅你于此!” “笑话!”顾师义哈哈大笑:“某家岂会对姜老弟不利?” 颜生更是昂首:“颜某几曾强求!” 姜望一时走不得,叹了口气:“既然两位都是要为我好,不如各退一步——各回各家,如何?” 他看了看顾师义,又看了看颜生:“时间有限,我现在只需清净,叙不得闲情。万请见谅!” 颜生深深地看他一眼,从袖子里取出一本薄册:“这是老夫这些年在封印术上的一点心得,也针对你的情况,做了一些术式的推演……应该对你有些帮助。你且接下。” 他递过来,又对姜望道:“没有任何条件,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生死在前,自我难存,不要矫情。” 姜望默然接过了。 可是,为什么呢? 颜生仿佛听到这个问题,看着他说道:“长公主最后的时光是在你身边,老夫不希望世上没有人记得旸国。” 这话很难让人不感怀,姜望也一时怅惘。 “姜老弟!”顾师义也递来一本书:“这是某家在路边捡到的《风后八阵图》,不值甚么!封镇之术与阵法颇有相通之处,古来两道不分家,风后当年以八阵图镇杀妖族,你读之未尝不能镇杀贼老天——接着,这是我的心意,不必你回报什么,更不会叫你做什么违心的事情。你难道信任这不知多少年前的老头子,多过你顾大哥吗?” 怎么走到这一步,山重水复,徘徊不前,又有这么多不曾意想的存在,异常主动地给予帮助? 长河龙君、颜生、顾师义…… 还都是强卖强送,只予不求。 难道真是天命主角,时来运也至,天地皆同力,好风送我上青云? 天道可还掐着自己的脖子呢! 这人间,姜望看过一些,还是看不太懂。人间人,人间事,都是千丝万缕的线。 他明白今天的获得,一定会偿还在未来的某一天。 “那就多谢顾大哥了!”姜望并没有犹豫什么,抬手接过这本《风后八阵图》。 就如颜老先生所说,生死在前,自我难存,不要矫情。 矫情的前提,也得有“情”。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四章 耳目为门 九千六百年结一滴,只诞生于永暗漩涡里的“玄华净水”。 即便在环境极其恶劣的沧海深处,永暗漩涡也是最残酷的几种灾害之一。规模愈大,愈是凶险。 大狱皇主仲熹,就是靠击碎永暗漩涡而成名。皋皆还在时,也身镇永暗漩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挪分毫。 便是在这样的灾害里,玄华净水能够因缘而生。 自然等闲强者无法采撷。 但秦广王身前的这滴玄华净水,本身并不作为藏珍,而是一件容器——水滴里装着光。 数万年前照耀在万仙宫的光。 凝神细看,那束经历岁月的光,在水中如龙游走。 若是将耳朵凑近这水滴,又能听见其中潮声如歌。所以这滴水里,还装着过去时代的声音。 声光筑梦,耳目为门! 那遥远而又迷幻的仙宫蜃楼,在光与声的交汇里显化了,跨出时空的迷廊,回涌至当今这个时代。 满目衰残,尽为悲意! 这就是……万仙宫吗?一个时代的余响,是如此悲壮,震动人心。 楚江王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唯恐自己的声音,惊走了这历史的陈迹。 秦广王亦无言语。 漫天碧光如虫游,无尽凋意过春秋。他孤立船头,长袍飘卷,腰间面具被风鼓起,“秦广”二字似滴血。 他直接踏离此船,踏上光与声交织的路,走向那已经不存在的仙宫大门—— 半截残表,一堵断垣。 血色不新鲜,哀声不可闻。 当年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变故,才叫煊赫无比、高喊出“人即万仙之仙”的万仙宫,一夜间衰残至此? 万仙来朝的盛景,仍在史书里闪耀。断壁残垣的衰意,已经被岁月吞没。 虚空之中,有一架断桥,流动的碧光,接续了断裂的部分。 秦广王在前,楚江王在后,就这样往前走,在迷蒙的幻彩里,走过此桥。 过桥之后,楚江王随手一撕,像是撕开了一扇门。门后面是密密麻麻的白色的松鼠,刹那间倾巢而出,蹦蹦跳跳地向仙宫残垣散去。 这些松鼠倒是十分可爱,圆嘟嘟的像一个个雪团子。但是动作敏捷,快逾闪电,且在行进的过程里,逐渐变得五颜六色。 出于隐藏身份的需要,这松鼠是现世未曾出现的品种,是她自己培育的一种探险松鼠——以灾祸为松子,贮而食之。 它们的尾巴会变色,会根据不同的危险程度,体现不同的色彩。共有七彩,紫为最凶。 秦广王则是在楚江王也下桥之后,反手一抹—— 那架连接万仙宫与外界的断桥,好似已经不耐时光,瞬间朽化,如粉尘簌簌而落。 他是过河就拆桥、入宫便藏宫的人,辛辛苦苦、几经生死寻得的好处,当然不允许他人分润。这一手,正是要抹掉万仙宫的痕迹,好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在宫殿内部慢慢探索。 但就在这个时候,忽有潮声起—— 轰轰轰,轰轰轰! 此声如兽群齐吼,震荡天缺,越来越迫近耳识,如在耳中闹。 楚江王放出最后一只食祸松鼠,在仙宫大门前回头眺远,但见一线海潮,自远而近,极速上涨。 远如线,近似堤,及至身前,已经浩浩荡荡,是接天高墙! 在那潮头之上,立着一个身着战甲、手提长刀的青年男子,眺看这边,昂扬自信,长声而啸:“吾乃大齐帝国斩雨军正将,田常是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东海之滨,亦为王境——海讯动荡,吾已尽知。何方鼠寇,于此喧哗?!” 蝉螂捕蝉,惊见黄雀。 楚江王眉头一皱又一挑。她惊的是对方的身份,在如今的东海,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够跟齐国抗衡。 这突然冒出来的斩雨军正将,代表的无疑是这片海域最有力的声音。 但此人孤身而来,并未引军相围,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说明一切尚有余地——可能对方也不想让齐廷知晓。 那一句“海讯动荡”,就是理由。他表述自己是摸着动静过来的,不是早有预备——但秦广王哪里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动静! 与思虑深远且很熟悉官方做派,事事都要想明白的楚江王不同,秦广王向来果决,常行偏锋。 他不必先思考,他要问问你有没有资格叫他思考! 听得此人踏潮而来、大放厥词的这般动静,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扭头过去,绿眸流光,看这人一眼—— 这目光甚至还未落下,在秦广王扭头的过程里,独立潮头的田常,就打了个激灵,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凉!几乎下意识地要拔出深藏于血的潮信刀。 相较于他现在所持的大齐军刀,那柄名为潮信的名刀,在海上有最恢弘的力量,才能稍稍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但在念及潮信的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种恐惧的感受,其实最先来于【潮信】本身。这柄天下名刀,先他一步,仿佛预见了毁灭的命运! 秦广王一眼看来,是灭顶之灾! 在难以形容的恐惧中,田常抬眼看到一片白—— 那是一种苍白的色泽。 危险隔绝,情绪缓解,视线拉远,才能看得清楚。 这是一只手。 一只截断了秦广王目光的手。 系着镣铐、苍白瘦长,就那么普普通通地张开,横在空中。 骨节分明,如五条白骨山岭。 说是镣铐,但铁链已断裂,只零零散散地垂落几节铁环,像手饰多过铁镣。 田常才松开的心弦又猛地绷紧。 因为来自秦广王的危险虽被隔绝,危险并未离开。甚至于此刻到来的,才是危险本身! 他知他会来,甚至他就是受其吩咐而来。 可他还是恐惧!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五章 阎罗帖 有些人把战胜阴影的过程,称为“成长”。 但对田常来说,正是因为他如此努力、如此上进,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层次,他才有资格看见那片阴影,有资格被阴影笼罩。 他够强大了,才能看到这片阴影的强大。 成长反而是向真正的恐惧攀登。 这些年他如履薄冰,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处在生死边缘。一步行差踏错,就坠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人能够享受恐惧,他只是告诉自己,再小心一点,再谨慎一点,不要被阴影吞噬。或者至少……不要死得太愚蠢。 秦广王的眸光是阎罗帖,落于何处,朽坏何处,看到什么,杀死什么。 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也的确挡住了这眸光。 所谓虚实,所谓生死,都在翻掌之间。 这手的主人,是一个轻衫薄裤、赤足披发的男子。 他像是刚从卧室出来,睡了一个不甚满意的午觉,顺便披了件衣服,随手捏住一只恼人的苍蝇——捏住了那朽死的力量。 他脚下没有接天的狂澜,身周没有耀眼的辉光。 惟是踏虚而立,瘦影照水。 他的脸色是不见天日的白,通身不佩金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歪过头,瞧着自己的掌心——秦广王的眸光,化作扭曲的碧光,在掌中挣扎——好奇地研究起来。 曾经十年沉寂,齐地也未忘他的凶名。 及至第二次齐夏战争,天下无人不知。 与彼刻齐廷大肆的正面宣扬的武安侯、冠军侯不同,此人的名声,完全是在人们口耳之间,通过恐惧蔓延。 南夏总督苏观瀛,治夏这么多年。当年田安平领军走过的吴兴府,仍然是最贫瘠的一府。苏观瀛已经倾斜大量的资源去经营……但实在没什么可经营的。 甚至于……吴兴人都没有剩下多少。 在齐国崛起的早期,齐人并不在意、甚至放任凶名,所以有呼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屠”重玄褚良。 在齐国已经霸权稳固的现在,齐天子尤其强调“德治”,所谓“王者之风,干戈不至天下服。” 极力淡化战场上的凶名,也极力避免夏地百姓的抵触情绪。 但面前这个人,仍然像是长夜深处的晦影。他所带来的恐惧,仍然弥漫开了。 有一个传言——齐国官方绝不承认——据说此人上任斩雨统帅的消息传出时,大名鼎鼎的九卒强军、天下劲旅,斩雨军中,竟然出现了逃兵! 仅为逃其名。 何人能有如此恐怖名声,仅仅一场战争,就与凶屠重玄褚良、降魔统帅殷孝恒并举,被视为“杀戮”的代名? 他就是大齐帝国现今的斩雨统帅,大泽田氏……田安平! 肆无忌惮到了极点,手上捏着名门天骄柳神通的命。 但他看起来是这么的无害,他好奇地看着掌心的碧光,像是一个孩童在思考蚂蚁的行动。 田常披甲挂刀,脚踏惊涛,本来威风无限。这一刻却和那汹涌大潮一起,成为被驯服的、呜咽的兽。 海风轻,海潮缓,潮声摇梦,一切慢悠悠。 万仙宫的废墟外,这荒寂无人的海域,竟短暂呈现一种诡异的……祥和。 楚江王却在这个时候,身心俱滞,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动弹不得半根指头。就连想法……也开始变得迟缓。 她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坠落,任是什么秘法,都不能唤醒自我。 便在此刻,一只修长的手掌,成为她的眼帘,将那些危险的事物阻隔于外。从掌心透来的温暖,也缓和了她的体温,叫她趋于僵硬的心脏,重新归于柔软。 再一次生动,再一次感受人间。 而伸出这只手的秦广王,就这样面色如常地往前飞。 他横伸的左手以手覆面、遮着楚江王的眼睛,带着她往万仙宫深处。微垂的右手拢在袖中,指骨缠着碧色的纤绳状的小蛇,蛇儿吐着玉色的信。 一句废话也不说,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在他身后,云也凋零,海也凋零,就连元力都在瓦解……惨绿的荧光,将一切都沾染。故而一切都在凋亡。 他这一生都行险事,当然不会畏惧与田安平相争。但在海上与斩雨军统帅纠缠,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无言的转身,即是最坚决的辞别。 地狱无门的阎罗黑袍飘卷在空中,像是一道夜幕,重新笼罩了这里。 短暂的光明已经过去了! 夜的君王谕令归寂。 那本来已经清晰具体的万仙宫残址,又再次变得恍惚迷蒙,归于蜃楼幻影。 他打开了万仙宫残址的大门,也将它关上。他把万仙宫从光与声交汇的罅隙里拽出,也将它重新丢回五识的迷宫! 田常立在潮头,像个随波逐流的木雕,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广王和楚江王的身影,消失在万仙宫深处。又看着万仙宫的光影,逐渐淡化消失,这个过程,他完全无力阻止,却也不敢出声提醒能够阻止的人。 他跟随田安平太久,太知道什么时候的田安平才最危险。至少在田安平产生好奇、专注研究一件事物的时候,安静是最基本的要求。 但若秦广王就这么与万仙宫一起消失,只能旁观的他,又是否会被问责? 眼看着这片荒僻的海域,已经消逝了所有,只剩微不可察的流光。田常握刀的指骨都已经发白。 在这样的时刻,田安平好像才回过神来。 他将视线从左掌掌心扭曲的碧光挪开,投向那愈来愈遥远、正在消失的万仙宫幻影,面无表情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哗啦啦! 他手上的镣铐被触动,残存的几节碎链不断摇响。 而从虚空之中,探出山岭一般的巨大锁链,逶迤如蛟龙曲身,又骤然绷直,仿佛触及了什么! 田安平依然没有表情,只是右手缓缓地往后拉。 轰隆隆隆! 田常震撼地看到,“遥远”的概念被击碎了。所谓的“虚幻”,所谓的“过去”,都重新归于“真实”和“现在”。哀声犹在的仙宫废墟,像是一辆即将散架的老旧马车,在驰道上艰难前进,越是卖力,却越是后退。 流逝的一切都在倒转! 那些断壁残垣,飞角亭台之外,有十分模糊的幻彩流须,和嘈嘈听不真切的声音——那是被无匹巨力碾碎的光与声。 已经重归光与声交汇之罅隙的万仙宫,竟然被他强行拉扯出来! 他没有钥匙,他不开大门。他没有秘谱,不接断桥。 他直接拽回万仙宫! 田常立于潮头,挂刀不知何言。 田安平却只是虚抓锁链,往下一按,将那漆黑如山岭的巨大锁链一头,按进了海中。 可以看到庞大的万仙宫残址在空中挣扎,如囚兽欲走,那入海的巨大锁链,却只是绷直在那里,不动分毫—— 定水接天,锁海囚仙! 真是一个人难以形容的人。 轻衣薄裤,难堪海风。披散长发,也在风中凌乱。 但他却抬步而走,以锁链为桥,走向那不能挣脱的仙宫废墟。他的右手已空空,左手虚握着在身侧垂下,掌心所握的碧光,竟被碾成实质性的粉尘,簌簌而落。 哒,哒,哒。 步步往前。 哗,哗,哗。 锁链摇动。 田安平的身影在铁索桥上似缓实急,须臾便远,消失在仙宫深处。 现在只剩田常独自立在潮头,守在仙宫废墟外。 他没有问田安平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田安平也没有留下什么命令——他在田安平身边当差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需要自己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田安平不是一个特别难伺候的人。他很少表达不满,甚至从不责备谁。他交代下来的事情,只要及时完成就可以,无论过程怎么迂回,他都不在意。哪怕你把事情搞砸了,很多时候也只需要提出解决方案。 唯独一点——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满。而且在他不满的时候没有反悔机会。他通常都是直接杀掉。 田常缓缓地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在这个过程里,几乎静止的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 他从不在田安平面前掩饰恐惧,田安平身上也不存在信任这种东西,他只是尽力不让田安平觉得麻烦。 他非常清醒地知道——田安平一直用他,只是因为他能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能省一点思考的时间,而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了不起。 他本想就万仙宫遗址出世,秦广王与田安平相争的消息,通过太虚幻境,写一封信出去。 但想了想,最后没有那么做。 他无法确定他在这里开启太虚幻境,能够不被田安平捕捉痕迹。他也不觉得这个消息对那位“姜阁老”来说,是多么大的人情。 秦广王和田安平的对决,对那位姜真人而言,大概是“狗咬狗”?哪个死了都不是坏事。 所谓万仙宫废墟的收获,那位姜真人未见得在意。即便在意了,也不好与齐国的斩雨统帅争。再者说,在这样的事件里,姜真人又能还赠什么呢? 田常暂时想不到,所以没有动作。在没有确定的巨大收获之前,他不能冒那么大的险。 此刻按刀四顾,倏然拔刀一斩—— 脚下的海潮就此冲天而起,扑向仙宫废墟,将它完完整整地掩埋。 潮涌来去,碧波荡漾,此地仿佛什么都没有来过。 一切都被海风带走了,田常也消失在海水中。 一刀剥出海衣一件,是为仙宫作披。 这掩月遮天的障眼法,已然是他的全力。 想来给田安平留出足够的时间,不叫外人打扰其在万仙宫废墟里的“捕猎”,是他这个斩雨军正将,此刻应该做的事情。 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效果,是他田常的赤胆忠心。 虽说几无可能,但若是田安平不幸,他也方便借海衣逃——哦不,呼叫救援。 …… …… 海面如此辽阔。 这夜的雨,好像只在鬼面鱼海域徘徊。 李龙川想不明白,王坤为什么愿意带队驻防于此——这片海域又贫瘠又偏僻,距离哪里都远,怎么都算不得关键地。即便有什么动作,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之所以通过调整钓海楼防区,把这支景国军队调到这里,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但王坤竟然接受了,并且迅速安营扎寨。 这当中一定存在某种他暂时还没想到的问题。 可也的确没有理由,将这队人赶出近海。 海疆是天下之海疆,景国人又是受钓海楼之请,前来协防。更不必说,蓬莱岛本身就在海外经营许久,直接插手海疆事务都有说法。 “李将军已经在这里观察很久了,没有正事要忙吗?”王坤巡查过临时的海上营地后,飞回巨龟背上,看着静伫在此的李龙川。 他很清楚李龙川的观察力,明白景军的布置在这双眼睛下不会有什么秘密。但他根本不在乎。 因为他和他所携带的这些斗厄甲士,压根也不是计划的关键。他在鬼面鱼海域的所有布置,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尽力设计得复杂,只是为了迷惑李龙川的烛微。 李龙川看得越清晰,大概会越迷茫。 计划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他的心情很放松。 李龙川淡声道:“我这几日都休沐,想在这里多陪陪王兄。” 王坤莫名其妙地笑了:“李兄当然可以在这里陪着王某,所谓一对一的盯梢。齐国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嘛……” “你想说什么?”李龙川剑眉抬起,不太有耐心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问,倘若每个赴海的人,你们都要叫人盯着……那么裴鸿九呢?徐三呢?”王坤咧嘴说道:“甚至于……太元真人呢?” 时至此刻,王坤能够收到的消息,李龙川自然也能收到。 大景帝国正天府修士裴鸿九,带五队斗厄甲士,出现在得樵岛外。 大景帝国大罗山弟子徐三,带五队斗厄甲士,出现在无冬岛外。 中域第一真人、大景帝国楼约,出现在天涯台前! 现在都不必问他们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了,从传说中的蓬莱岛投放近海也好,通过钓海楼渠道也好,旸谷渠道也好,都不紧要。现在要问的,是他们出现在这些地方的目的!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仅仅听到这几个名字。李龙川根本不会动容。景国这等规模的调度,还不足以跟齐国打一场大战。 但当前是有“霸国不伐”的共识。以一场区域性的行动来说,景国方又规模空前! 如此巨大的动静,必然有巨大的所求。 可是一直到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他都没有得到任何情报! 打更人是干什么吃的? 景国到底想做什么?! “你希望得到什么回答?”李龙川面色从容:“景国人来海上游玩,尽请随意。景国军队来参与海疆防务,我们欢迎。你们若是想来搅风搅雨……只怕海上风浪太大,掀翻了你们的大船,叫你们一个都回不去。” 他看着王坤的眼睛:“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裴鸿九也好,徐三也好,甚至太元真人也好,都如此!” “真豪气!也真见底气!”王坤长叹一声:“我在李兄这里一再感受——齐国势大矣!” 李龙川抬眸道:“一刀一枪争回来的而已。” 王坤在这个时候,表情莫名,他看着远处,黑夜之下暗沉沉的海域,怅声道:“你听到哭声了吗?” 李龙川咧了咧嘴:“你想哭?” “我是说——”王坤道:“沉都的哭声。”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六章 曾举天 他的手指已然飞出血珠,被弓弦割破神临金躯,却仍然发箭不止,且移目于王坤掌中那枚石令—— 以王坤的实力,绝对不够资格主导眼下这一幕,将实力不断跃升的巨龟镇得服服帖帖。剥开那些花里胡哨的迷雾布置,他手中的石令,就是他控制这一切的关键。 若能摧毁这枚石令,说不定这神智明显有所残缺的巨龟,瞬间就会失控。景国人的谋划,也就不攻自溃了。 但王坤一定会舍命护住这等关键。 强杀王坤的话……事态就完全无法控制了,最后会演变成怎样的风暴,几乎不可预测。 手中长弓一转,李龙川二话不说,箭搭满弦,直指王坤! 石门李氏骨子里的刚强,令他第一时间做出决定。 他非常清楚——无论景国在海上有什么布局,那结果定然是对齐国不利的。那他就一定要阻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石门子弟,为国何计? 相较于太元真人楼约、王坤、裴鸿九、徐三乃至于最新情报里所显示的镜世台台首傅东叙,这等阵容所引发的莫测变局,以一个李龙川作为代价来平息,总该是……值得的吧? 弭大患为小祸,甚至防患于未然,不正是养兵养将的意义吗? 国家供养多年,正当其时。 李龙川身如大鹏,横在空中,一双手臂拉开来,好似建木的弘影。 全身筋络都绷紧,也如弓弦! 丘山弓拉到极限,发出绞索绷到最后的声音,他的神临金躯,也绷到了极限。 这一刻整个鬼面鱼海域都在他眼中,具体到一朵浪花,一缕风,一名斗厄甲士,乃至于王坤那憨厚面容里藏着的复杂。 嘣! 天地一开,弦已松。 离弦的箭像一只自由飞鸟,穿笼而去,却又在跃出的瞬间,咆哮为龙! 吼! 蔚蓝色的神龙俯身而啸,数千丈的龙躯在风中凝聚,片片龙鳞聚神意,恐怖的压力倾落下来,万顷碧波一时静止。 伏心海、开人海、定怒海,李龙川迷界征战数年,融会一身所学,所独创之箭——定海式! 古有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奠定石门李氏赫赫威名。 今有石门嫡脉李龙川……一箭定海! 那咆哮之神龙,是如此活灵活现、威风凛凛。开弓后的李龙川,在神临同境之中,谁人敢来小觑? 但王坤,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倒转手中的沉都古剑,将之竖直地下插,直接插进了巨龟的龟甲中! 轰轰轰! 这柄剑,分明是一座碑。 那座城,分明是一座墓。 巨龟负碑,是什么? 在无数神话传说中存在,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曾经辉煌过一个大时代的名字,亦是此刻,此龟此城,此碑此墓,此剑此阵所召唤的…… 负碑之霸下! 吼吼吼! 时间与空间的力量,流动为碑文。 那【钓海楼城】所化的墓,就这样被打开了。 一尊极致伟岸的巨龟虚影,从遥远的时空深处,跨过血脉相系的桥梁,被拉扯到现世中来。 王坤和他所带的军队,的确不需要挑剔海域位置,只要在海上即可。 景国许多年来养在佑国的巨龟,正是霸下的血脉。佑国一代代天才作为口粮所培养的,正是霸下的载体。 这即是景国丞相闾丘文月所定下的“靖海计划”的其中一步。 时至今日才显现部分清晰轮廓。 当中古龙皇羲浑氏第六子霸下,从古老的时空被拉扯至现世,伟大的“靖海计划”,才可宣称正式开始! 真正的霸下已经被烈山人皇彻底杀死,穿越时空都不可能救回,因为烈山人皇的伟大力量,早就不能被时空干涉。 但霸下的力量,却可以被借调到如今,落在这头具有霸下血脉的巨龟身上,供景国所驱策,完成那伟大的计划。 强如景国,要想在海外勾勒雄图,完成“靖海计划”,也需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点。 闾丘文月所选定的,便是钓海楼。 当年是她亲身至海,与危寻谈成的合作。为这一天的到来,危寻也早就做了许多的准备工作。 但一切准备,都在危寻身死后停滞。 他被钓海楼的命运所裹挟,在上一次迷界战争里奋力一搏,甚至以身为筹,结果赌输了所有。 曾经的计划,钓海楼已经无力继续,也决定搁置。 陈治涛迁宗至小月牙岛,就是态度。 但景国断不可能放弃筹备了这么久的计划,强行接续了所有。 自当初东天师宋淮亲至怀岛,全力保下钓海楼传承开始,靖海计划就已经进入最后的准备期。 沉都古剑,景国早已寻回。 该做的准备,闾丘文月都已经完成。 计划已经推动到今天这一步,有没有李龙川根本不重要。甚至齐国阻不阻止,也不重要。因为根本无法阻止。 除非齐国要和景国开战——且是在景国针对海族的情况下执意开战! 所以…… 一剑拄碑的王坤,看向空中飙下定海一箭的李龙川,脸上有一种无法尽述的讥诮和快意。他之所以可以容忍这么久,是因为一直在期待这一刻。 那飞箭所化的碧蓝神龙,在那无比磅礴的霸下身影前,简直是个可怜的小泥鳅!连一口吐息都禁不住! “过来罢!” 王坤探手一抓,借助霸下降临过程里逸散的力量,轻松一把将李龙川擒在掌心,狠狠一掼在地! 那玉带碎,鬓发乱,英武的青年将军,被磅礴巨力捏碎了骨头,一时吐血未止。 “你率先对我护军圣兽出手,你无缘无故破坏我大景帝国的行动。你甚至先动手杀我!这一切有目共睹、有迹能循。” 王坤一脚踩在李龙川身上,低头瞧着他,缓缓拔出腰侧的军刀:“你可知,我现在杀你无责?”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七章 九子镇海 姜望是在杜康城的酒曲街,收到朋友的礼物, 那是一只铁柳木所制的匣子,匣面扣着有“石门李”标识的暗锁,将这暗锁轻轻一推,匣面便已打开。 里间铺以红绸,绸上躺着一支纤长的龙须箭。 随箭附纸条一张,字曰—— “听说你陷落天道深海,难以自拔,恰好我不久前闲着没事,随随便便悟出了一招【定海式】,讲求的就是一个‘镇’字,定心海,镇神意,也不知你用不用得上!” “用得上最好,用不上就速速与我忘了。 “这箭式将来必然是石门秘传,摧城侯府独有,不予外姓!除非……嘿嘿!” 纸条背面还有字。 写着——“不要自作多情,痴心妄想。我说的是,除非你给我奶奶跪下敬茶,让她认你做干孙子。谁叫她老人家疼你呢?到时什么嫡传也舍得!” 重玄胖若是想保密,绝对可以做到半点风声都不漏。同理,他若想要“有可能提供帮助的人”知晓,也可以做到自然而然的“应知尽知”。 姜望没可能去责怪重玄胜什么,与旧友也许久未见。展信看罢,一时失笑。 关于临淄的记忆,在这些跳脱的文字里变得鲜活,仿佛跃于纸上。 当初的“临淄四少”,也是恶名颇彰——当然少不了重玄大爷和谢宝树那时候的推波助澜,暗中宣传。 “有名重玄胜、李龙川、晏抚、姜望者,譬如人身痼疾,贪婪、风流、奢侈、蛮横,谓以临淄之贼也。” 他们四个倒是不曾有什么实质性的欺男霸女的事情,但横行临淄,也不曾给谁让过路。那些所谓的“恶少”,都是被他们“点名欺负”、“揪住了揍”的。 在姜望肩担万钧的年少时期,也曾鲜衣怒马,恣意京城。在晦暗的日子里,有过那样一抹亮色。 如今回首过往,他这个异乡来的泥腿子,与三位一等一的名门大少同行,从未有过不自在的感受……彼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当初那个年轻人的情绪,是被有意无意照顾了的。 那个名为“姜望”的年少之人,他固执的自尊,在东国首都的繁华里,被妥善地安置了。 那些被朋友、被可爱的人们珍惜了的情绪,就要这样被天道抹掉吗? 在昌国走了很久,嗅到过很多种酒香,他都毫无波澜。但此刻读罢这张纸条,他突然很想喝酒——和朋友们一起。 但非今日。 该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该是心无挂碍的时候。 …… …… 鬼面鱼海域的雨,一直没有停下。 在霸下的磅礴身影被召唤出来之后,雨珠更显清晰,撞甲如碎玉。 巨龟背上,景国和齐国的青年天骄,冲突在那座钓海楼城所形的坟墓外,在那沉都剑所立的竖碑前。 杀意冷凝在雨中。 李龙川生平没有给人踩在脚下的经历,但全身筋骨瘫住,玉面贴着巨龟的甲壳,并不显出羞愤。 “王坤。” 他反倒是非常平静地抬眼,看着王坤的眼睛,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人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自己是否能够承担后果。我在开弓之前,就已经预想了最坏的结果,我可以接受所有。如果你也像我一样,确实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就斩下我的头颅。” 王坤可以说——你先动的手,你先动的杀念,齐国没有理由问责我。 王坤也相信,中央大景帝国绝对可以庇护他。 但是他被李龙川这样的眼神逼着,仿佛箭头抵着自己的眼睛。 他提住军刀,刀锋一次次转向李龙川的咽喉,又一次次被按止。 李龙川的骄傲着实叫人不快,尤其是自下而上的眼神,高高扬起的下颔,让人很想割坏这张脸,戳瞎这双眼睛。 明明刀兵加身,却毫无阶下之囚的觉悟和姿态! 石门李氏,究竟在哪里了不起? 什么“定海神将”,也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迷界战争都打完了,还去迷界嚣张什么? 王坤半蹲下来,用刀锋抵住李龙川的脖颈,慢慢用力,直到印出血线:“我明白我在做什么,但是你明白你在说什么吗?” “嗬嗬嗬……”李龙川咧开嘴,鲜血已经染红了牙齿,他确实是没有反抗的力量了,身上的骨头不知道被敲碎了多少根,早就失去知觉。 霸下之力,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神临修士能当。 但他笑得仍是十分的灿烂:“我说,你够胆的话,就宰了我。” 景国的靖海计划,是针对海族的行动,立足于种族大义,天然带有正确的立场。 齐国没有必须要破坏靖海计划的理由——总不能说,为了避免海上霸权被挑战,所以阻止景国人对海族的布局。 真要开这样的先例,所有的种族战场都要乱套。人族现有的秩序就直接崩溃了,要进入“无义无理”的乱战时期。 但如果李龙川死在这里,齐国人的理由就存在了。 哪怕抛开国家层面,仅仅摧城侯的发疯,就足够成立。 王坤握刀在手,顿了很久,这一刀最终没有斩下。 “我不会杀你。” 他缓缓撤刀,在这个过程里,感受着对一位青年名将的生杀予夺:“你这样的人物,的确不该这么毫不轰烈的死了。” “捆起来。”他最后说。 自有斗厄甲士,将已经无法靠自己起身的李龙川锁住拖走。 嗒,嗒,嗒。 雨珠敲在龟甲,将那些岛屿的图形,洗得更加清晰。 独立在剑碑前,王坤的面容,沉在晦影里。 本来躁动不安的巨龟,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睛。 …… …… 东边日出西边雨,天涯台上,天气倒好。 “于此望断天涯”的天涯台,究其历史,其实也就四千年左右,但却已经成为近海群岛最重要的标识,被很多海民视为“文明的尽头”。 中域第一真人,便于今日降临在此。 他独身悬立在陡峭的崖壁之外,负手静看着钓龙客的雕像,已经很长一段时间。 相应的,镇海盟盟主,也在天涯台上,站了很久。 如今代表大齐帝国驻守决明岛、构筑海疆防线的,仍然是齐九卒中的夏尸军。夏尸统帅祁问,也是在这段驻防的过程里,逐步完成自己对这支天下强军的调整。更代表东莱祁家,重新回到齐国最高的政治舞台。 不过当今镇海盟盟主,却非祁问,当然更不可能是钓海楼或者旸谷的人。而是朝议大夫叶恨水。 也是在后来人们才明白,当初他为钓龙客写的那篇祭文,就是齐天子的考核——验证他对近海群岛的战略想法,他的主张,他的分寸。 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叶恨水在齐国是宠臣、幸臣般的存在。不过是个为天子写官文的,“空有华丽文笔,而无文人之精神”。 他的文章写得极佳、字写得极好,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比得上,效仿者众,一度有成为东域文坛领袖的趋势。 但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批评他的声音就多了起来。 或许是他写文章大赞齐天子囚废太子是“古圣皇之行”? 或许是他写“泥塑佛论”,成为齐天子扫除境内佛教影响的急先锋? 总之他一度成为“阿谀”、“谄媚”的形容词。 他的“龙宫苑”文风,“章台柳”字体,也被贬斥为没有风骨、抽掉了脊梁。文人们耻于谈论,以为“卑颜”。 但是他外放到近海群岛,担当镇海盟盟主一职,正式主持齐国的海外事务——“近海诸事,无不妥贴。里里外外,叫人叹服。” 朝野上下,多是誉声。 正如他给平原郡守邢允蹈写的信里所言——“自离都后,声名渐好,而叶恨水无一字一言不同。可见天下盲从者众,众矢之的非为罪,徒醒目耳。” 在已经有夏尸军屯驻的情况下,齐国还把叶恨水调来,足见对近海群岛的战略重视。当然也有彼时初履帅位的祁问压不住场的问题存在。 此刻这位镇海盟主,穿着一身竹枝挂影的水墨长衫,立在钓龙客的巨大塑像旁,任海风吹过他的长发,也不作什么言语。 好像景国在近海群岛骤然展开的一系列行动,根本没有被他察觉,又或是全不看在眼中。 他亲笔写下的那篇祭文,就刻在碑石之上,立在塑像底座,为“千年之言”。 笔锋勾画实在漂亮,便是不看文章内容,也如一幅繁华春景。 楼约静静看了钓龙客的塑像许久,长袍上绣着的猛虎,仿佛因风将出。这时候忽然说道:“钓龙客乃上古人皇后裔,说起来与我大景皇族是同出一脉,有嫡血之情。” 叶恨水什么也不说。但抬起嘴角,笑了。 如果要把上古人皇的血脉后裔,全部排列下来,绘成树状的图影。已经死去的轩辕朔,毫无疑问在正中的位置,且是一条直线,从有熊氏到他,纵贯历史。 那是再清晰不过的血脉传承。 而号为“人皇贵裔”的大景皇族嘛……必然要在旁边的谱系里寻很久,旁到根本就不应该算进去,眼神不好真不一定找得到。 当然,姬玉夙作为开启国家体制的第一天子,亦是古往今来最靠近“六合天子”尊位的人,他愿意尊重轩辕之姓氏,追溯上古人皇的血脉,轩辕氏族的族谱,也不会把这样的人物往外赶。 所以尽管曲折,景国姬姓皇族,还是列名在有熊氏血裔之中。 只是究竟有多少认可度,看看轩辕朔和景国皇族的关系便知——人家轩辕朔当初可是帮着青帝后裔旸国太祖姞燕秋的。 若非轩辕朔绝不以上古人皇的名号行事,一开始天天打着上古人皇后裔旗号的姬玉夙,少说也要尴尬三五年。 至于后来钓海楼与景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也是后来的事情了。而且从始至终钓海楼都保持绝对的独立,也没见危寻什么时候搬出景国圣旨来…… 大概楼约也晓得叶恨水的笑容是什么意思,颇为无趣地转过眸光,落在那篇石刻的祭文上:“叶盟主的文章,写得着实华丽,但用于轩辕朔其人,未免不够厚重——齐人大概也只需要花团锦簇。” 他看向叶恨水:“如这只做表面工夫的雕塑。” 叶恨水的模样不似文字漂亮,但也极有气质,面对这并不客气的言语,仍只是淡淡地一笑:“不知景国应天第一家的家主,大罗山的太元真人,是以什么立场同齐国人讲这一句?” 楼约负手道:“我为上古人皇之血裔不忿,为这靖海的英雄宗门而不平。” 叶恨水提了提袖子,极平静地道:“需要我为楼真人历数中域大宗兴衰,其中多少景国狠手吗?论起为他人之不忿之不平,天下眺景,非止一日。若要为书,倾海难洗。楼真人是真不知?看来这中域第一真,也不太真。” “真或不真,不靠言语。”楼约抬起方阔的眼睛:“叶盟主要试试么?” 叶恨水笑道:“你要斗杀力,当去寻凶屠。若要争那天下第一真,北有黄弗,齐国也走出了一个姜望。叶某是个摆弄笔杆子的,斗字斗文章,都能奉陪。若要动粗斗武,鄙人说不得只能请笃侯移驾。” 楼约傲然:“曹皆不过先证道一步,你以为他就能挡我?” 叶恨水摊了摊手:“人生不是推牌九,不是坐在这里挨个儿比大小。目前看来,海上风波虽巨,叶某勉强定之。阁下若不讲礼,笃侯一人足矣!” “叶盟主啊叶盟主,你是个精细人!海疆诸事,的确难不倒你。”楼约微微摇头:“只可惜你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往座椅上看一看,不曾看到根本。这张椅子究竟是什么材质,为何事而立!” 叶恨水笑道:“楼真人说的是什么位置,指的又是什么根本?” 楼约看着他:“你可知镇海盟,何以名‘镇海’?” “镇平海疆?”叶恨水饶有兴致地反问。 “不。”楼约说:“是鄙国闾丘丞相所提出的——九子镇海。” 随着话音落下,他那负在身后的大手,骤然翻转出来,掌心推出混洞一片—— 自那混洞之中,跃出一只只恐怖巨兽。 或如虎呲牙,或似牛顶角……吼声起伏,震慑天海。 中央大景帝国,君临天下,属国不止一家。 景国这些年来,不止是在佑国养龟,而是已经养成中古龙皇之九子血脉! 囚牛、睚眦、嘲风、蒲牢、狻猊、霸下、狴犴、负屃、螭吻,皆在其中! “此海非近海,我说的是……”楼约补充道:“沧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八章 大国气象 九镇平长河之波,万古以来,福及亿兆。 因其在封镇一道的独特地位,以及中古人皇的福泽,亦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在九镇石桥上有所领悟。 但纵览历史,能触及根本,在九镇石桥上有“真获”者,并不多见。 盖因九镇趋道,近天地不显意。虽蕴道深远,旁者难得其形。姜望兼有天时地利人和,得龙君帮助,方有所得。 而列国第一女相,号称“文思如月照万古”的闾丘文月,亦是其中一个。 且她非是如姜望那般,因缘际会,随缘而获。而是因道自循,取其所取! 中古时代的龙皇九子,是九位“并肩王”。 羲浑氏何止九子? 此君后宫万众,孕育百子千孙! 是这九子格外突出,各成其道,能担大事,各辖一方,方以显名。 龙皇九子同时也是中古水族的最高统治者。故而烈山人皇以龙皇九子镇长河,不仅仅是断绝龙族大道、以龙子之伟躯筑桥,在位格上也是成立,是以上治下,填君治河。 闾丘文月欲效中古人皇故事,借龙皇九子为用,甚至更进一步,强镇沧海! 在已经过去的那些年月,不曾为世人所知。 今日一朝掀开,势叫九州激荡。 楼约掌中似有宇宙,翻掌之间,吞吐海量元力,接连放出六头恐怖巨兽,气息彼此相接,横亘在天涯石刻之前。 而在形如巨斧的得樵岛外,面容相当英俊的裴鸿九,也抬手撕开天穹,自那“天之空海”,拽出具化成线的天规地矩,引落一只长翎亮羽、华贵如凤的鸟儿。 这禽鸟体态优美,张羽而歌。喙如银钩,翼似垂云,是龙皇九子之“嘲风”的血脉! 凤非梧不栖,这得樵岛也不是随意选择。 此岛曾有五仙门与怒鲸帮相争,五仙门背后是钓海楼碧珠婆婆的支持,而碧珠婆婆,归属于靖海长老辜怀信这一系。正是在辜怀信的授意下,她通过五仙门,在这座岛屿,布置了嘲风降临的信道。 当然,碧珠婆婆那等层次,是肯定不知晓背后的具体谋划。曾经强势之极的第四长老辜怀信,也早就不存在了。 但钓海楼与景国的合作,危寻时代留下的许多布置,仍然存在。 被钓海楼遗忘,被钓海楼搁置,又被景国人一一拾起。接续断桥,遥岸重登。 无冬岛是重玄家经营多年的岛屿,由当代博望侯的四叔重玄明河亲自主持。 此君独居海外,就连老侯爷去世,都只遥祭,可以说将余生都交付这座岛屿,自不能容人冒犯。 当徐三带队出现在这里,整个无冬岛炽光千里,信箭鸣空,第一时间进入战争状态。 岛上的大阵渐次开启,岛上的军队迅速集结,重玄明河更是当先一步升空,拦截在徐三之前。 就在无冬岛外二十海里的地方,徐三遽然止步。 他瞧一眼下方海面的礁岩,解下腰间青葫,抬手抛起:“久闻重玄之名,晚辈西来礼敬——奉君一杯!” 碧翠光滑的青葫芦,一霎飞上高天。 葫口一开,顿有酒香四溢。 一杯酒,悬如瀑,倾成河。 哗啦啦! 自那清冽的酒瀑之中,倏然跃出一道龙头鱼身的夭矫身影,龙须轻摇,东张西望,神光与天光共舞。 噼里啪啦,晴空忽雨。 整个无冬之岛,瞬间被雨幕覆盖,浓云不透,雨声吞音——中古龙皇之子有名“螭吻”者,巨口好吞,伴风雨而行。 此般形似螭吻的巨兽,出现在无冬岛外,顷刻接掌了一岛风雨,四时气候。 “好!后生可畏!吾辈老朽,岂能不够识趣,不饮敬酒?!”重玄明河喝了一声,已然聚岛兵结军阵,又迅速调动护岛大阵的力量。 卷动兵煞,引动阵光,合兵阵与岛阵为一体,召发出远胜于当前修为的力量。悬空架桥,击穿浓云,抬步踏桥而上,一步百丈,须臾万丈。 其以右手高举,召出一支无比沉重的倒悬巨枪,当场剖开雨幕,轰啸着坠落,裂空分海,直趋那恐怖龙鱼。 此枪似山峰倒垂,但冷光见铁,合八方之金气,庞然无阻,锐不可当! 重玄家名下并不显眼的重玄明河,竟也有此般手段,实在令人赞叹。 不过今日来这无冬岛外,不是仅凭徐三自己。 他所倾倒之酒瀑,乃大罗山上的“盗觉泉”。他所召来之龙鱼,乃是极其纯正的螭吻血脉! 相较于养在佑国的那只大乌龟,这条螭吻是晋王姬玄贞亲自纯化过血脉的,说是螭吻嫡脉,也并不为过,所以养得甚是娇贵。 若不是为了靖海大计,晋王才舍不得放出。 此时面对重玄明河如此凌厉的攻击,携风带雨的巨大龙鱼,只是轻轻一摆尾,张嘴顿化吞天之口,轻而易举将这巨枪吞没。龙眸不见神采,巨嘴相合,连个饱嗝都不打。 “重玄家名将辈出,明河前辈调兵迅捷、用兵果决,而能合兵阵与岛阵,运用自如,果见不凡!”徐三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而后拱手:“晚辈此来,为天下海疆,是友非敌——敬酒只是玩笑,杀伤不必。” 他一拂道袖,将重玄明河拂回岛上,而后跃上龙鱼之背,乘之游天。 落在无冬岛上的重玄明河,仰看着这景国年轻天骄的背影,一时缄默。 重玄家名将辈出,但他重玄明河实在算不得! 他这一生都不打算回陆地,也自知永远都比不上二哥。只是没有想到,在无冬岛也是勤勤恳恳的练兵,竟要被年轻人这样快的淘汰。 一个人好像无论怎么挣扎,都会止步于最初没能跨越的天堑。这是平庸者的悲哀。 此时此刻,若有人在高穹极处俯瞰,当能见得整个近海群岛,异变频现。 鬼面鱼海域、得樵岛、无冬岛、天涯台,这本来毫不相干的四处地方,都有冲天光华,复杂异象。都有古老气息,都见雷云滚滚。 而呼天卷地的气息彼此相合,结四象之阵,召应古老星穹,混成无边力量! 一切自【霸下】而起—— 霸下曾举天,最通天道,最能承担,所以能够成为这个伟大构想的起点。 以【钓海楼城】为墓,以沉都古剑为碑,是沉都真君危寻亲自做出的布置,凭借钓海楼在海上多年的积累,帮助景国闾丘文月的计划顺利推行。唤回龙族之霸下遗失在中古的力量,加于在佑国养了多年的圣龟之身。 霸下自古及今的力量,贯通了历史,推开了龙皇九子回归的大门。龙皇九子,血脉相连,道途相接。于是有嘲风后裔循信道而落,螭吻血脉跃酒瀑而出。 嘲风和螭吻的气息与力量,当然也随之降临今世。 至于太元真人楼约在天涯台前的召唤,则是囚牛、睚眦、蒲牢、狻猊、狴犴、负屃,此六尊之血脉后裔。 这六头异兽都是景国以秘法培育、在特殊的环境下将养多年,一切都为今日的承载而设计。被楼约一掌掬来,尽投于海。 九子血脉异兽,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刻,出现在近海群岛不同的方位,合天合地,合时合运,一切都是刚刚好。每一点细节,具体到每一尊异兽的落点,都在事前反复地算计过。 方有此刻,惊天动地,诸方慑服! 九子异兽各有不同姿态,但无一例外地受享无边气运,吞吐海量元力。血液涌如江海,气息此追彼逐—— 不断暴涨! 一尊尊气势磅礴,铺张道途,好似要翻转人间。 龙皇羲浑氏有九子,九子大道各不同。 在中古时代映照当世,九子力量被召来的此刻,这些伟大道途,也有了清晰的显化。 从“道”的意指,成为道路的外显,道路的延伸。 九条大道汇聚一处,在或雷雨或风暴或晴空……不同的海域环境里,铺开明辉灿烂的通天坦途,完全显现龙皇九子的虚影,在金色大道上走来。 所有近海生灵,见此通天坦途,如见日月! 轰隆隆,轰隆隆。 九子坚决地走来,从遥远的过去,走到清晰的现在。每一步前行,都地动山摇。 无边的金光,无尽的辉煌。 如同中古时代重临! 那是龙族与人族共治现世的时代,是所谓“天有二日”的时期,龙皇与人皇并耀世间。 一者治水,一者治陆,而共分天空。 那时候龙族仍是“至尊之族”、“至贵生灵”,神龙在天,德泽万物,行云布雨。 此族的影响力是如此巨大,在被伐为敌族,被驱逐至沧海后,仍然是种种神话传说里,抹不去的图腾。 甚至于当国皇帝,都要称“真龙天子”。而以那至尊大位为龙椅,争储都叫“争龙”。 因为中古时代的人类部族,在首领掌权之时,都很愿意请神龙赐福。真龙褪鳞为大椅,赠予人族部落首领,表示权力——彼时人族与龙族的亲近,两族之间的深入纠葛,可见一斑。 在如此巨大的动静之前,叶恨水脸上的笑容,终于是消失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景国靖海计划之宏伟,仍然是超乎想象! 景国人竟是要在迷界封锁、人族海族战争暂止的现在,借龙皇九子,对沧海落子。 楼约的脸上,显现一种堂皇的宏大,他张开双臂,大展长袍:“景人西来,尔等战战兢兢,莫不惶恐,畏得何来!近海群岛,岂是景国所争?海上霸权,岂是景国所求?堂堂中央大景,志于人族万代,我们要在神霄战争开始前——永弭海患!” 此声惊天动地,轰如神雷。 即便是叶恨水这样的人物,文华风流,一时也不知何言:“这如何可能实现?!” 哪怕景国以种种秘法加持、满足了种种苛刻条件,培育了九子血脉,哪怕景国人凭借多年布置,成功召来中古时代龙皇九子的力量……哪怕已经做到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但要如何绕开迷界,投放九子力量于沧海? 要“永弥海患”,如何能够? 就在这个时候,忽有衣袂动,一个不高不壮、身着便服的男子,极平静地走到了叶恨水身边。 他面上带着苦相,目中有些惊讶,但极温吞地看着楼约。 叶恨水本来波澜壮阔、不知如何抚平的心绪,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齐国这些年征伐不休,在格局几乎稳固的当代,连败强敌,一路杀至霸国位格,雄于东方。诞生的名将多如繁星,竞相闪耀长空。 人们论及齐国名将的时候,曹皆绝不是最让人恐惧的一位,也不是让人印象最深刻、让最多人认可的一位,但他绝对是最可靠的一位。 在任何时候,只要有曹皆在,就不会有大问题。 天子评价他是“天下之善战者”,叶恨水窃以为,曹皆是“天下之败局而能全军者”,他永远不会是输光家底的那一个,他永远保有反击的力量,永远保留希望。 景国人这一次来势汹汹,事前全无预兆,事发又惊天动地。镇海盟事先的准备,压根够不上这等层级的事端,甚至可以说,等同没有准备!但是曹皆来了,一切就都不会太坏。 他就是会给人这样的相信。 而此时,站在风度翩翩叶恨水的旁边,如今代齐天子执掌天覆军的曹皆,只是抬眸问道:“朝苍梧剑?” 朝苍梧剑! 叶恨水毕竟没有亲身参与上一次迷界战争,不比曹皆厮杀在最前线,对迷界局势的理解不够深刻。听到曹皆开口,他才恍然划过灵光,补齐前因后果,隐约抓到了关键! 上一次由祁笑全权指挥、征调诸多衍道强者参与的迷界战争,人族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其中最有分量的胜果,是朝苍梧剑取得了针对娑婆龙杖的优势。此为超脱之器的对峙,将会直接影响到超脱强者的胜负! 苍梧境压制了娑婆龙域。 苍梧境多年以来都是蓬莱岛主持,由蓬莱岛真人经营,这些年在其中有多少准备,岂能为人尽知。显为苍梧境的朝苍梧剑,更本来就是蓬莱道主的配兵。 景国人为什么有信心完成九子镇海? 因为朝苍梧剑在现阶段所取得的对峙的优势,使得朝苍梧剑可以被动用。 齐国人所主导、近海诸方势力付出巨大牺牲的迷界战争,恰恰让景国人的靖海计划,获得了制定以来最大的筹码。 这实在是让人感慨。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曹皆不愧是曹皆!”楼约身后是六尊各呈姿态、正在承载中古力量的恐怖巨兽,但无论怎样的磅礴,都掩不去他本人的风采。他回看天涯台上:“你已窥得关键。吾辈按匣将出,正是朝苍梧剑!” 曹皆慨声道:“闾丘文月好算计,好耐心,好大格局!” “笃侯!”楼约瞧着他,眼神莫名:“你要拦我吗?” 这次景国东进,大举赴海,是闾丘文月所制定并执行的靖海计划,也是他楼约的证道之战。他正是要借这伟大计划,乘气运之龙,向沧海进发,在这个过程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完满自身,以最为强势的姿态,履足绝巅! 九子镇海是大势,景人定海是大势,人族滚滚向前,弥平海患、横碾诸方,更是大势! 今天无论谁来拦他,他都要一战。 雄图万里,势在无匹。 面对如此强势姿态、如此意气饱满的楼约,曹皆那张常让人觉得委屈的苦面上,没有半点激烈的情绪显现。 “曹皆拦你楼约,有什么难处?齐国要在海上阻击景国,又有什么做不到?” 他淡声反问,极平静,而极自信!又摇了摇头:“但齐国不会这样做。任何有助于海疆防务,有助于人族大局的事情,我们齐国都不会反对。景国若能镇平沧海,使亿万海民得永安,使陆民从此不必东顾而惊——我大齐帝国何惜海权?便让你们来,与你们分,往后同你们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四十九章 九子降世,沧海监天 当今海上形势,谁都看得清楚。近海群岛,已是齐国后院。 齐国朝议大夫叶恨水,在海上执行“诸岛各阕,曲水为廊”的政略,成日饮宴交游,各种诗会、酒会、商会……和风细雨地完成近海诸岛改造。 在强调诸岛特色的同时,也叫诸岛“部件化”,成为一个完整整体的不同部分。彼处商,此处农,这处植果,那处种桑……总之哪边也离不开哪边,各岛都不能独立存在。 钓海楼完全没有抵抗之力,旸谷向来偏居一隅,其余诸岛更是唯恐跪得不快。东海为齐国之海,正在缓慢地推为共识,变成现实。 蓬莱岛屡次想施加影响力,借支持钓海楼一事,顺势立旗于海,也屡次被齐人推回。 这明争暗斗,十分精彩,是叶恨水、祁问这些人,无法尽述的篇章。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景国人以恢弘大势西来,齐人竟能尽舍前局,选择大开篱墙,任景人进来,给景人入局机会。这无疑是需要勇气的。 他们着眼于人族大局,也毫不畏惧与景人相争。 “让你们来,与你们分,往后同你们争”——这句话所蕴含的力量,所体现的帝国自信,令魁伟如楼约,也暗暗心惊。 近些年来,景国在与齐国的交锋中,其实输过几次。不曾伤筋动骨,都是小打小闹。但也毕竟是景国威凌天下的历史里,少有的吃亏时候。 可景国在天下第一的霸权竞争上,其实从来不把齐国当成最需要重视的对手。 因为东国成就霸业不过数十年,经营太短,底蕴太浅。 秦国的挑战才是最让景国重视,牧国的野望才是腹心之患……但不知不觉中,霸国之中最年轻的齐国,竟然成长至这般吗?这般气吞宇内,雄壮山河! 景国着眼人族万代,新霸之齐国,竟也不输承担。 楼约看着曹皆,忍不住问道:“这是笃侯的意思,还是大齐皇帝的意思?” 曹皆淡然道:“这是本帅的意思。但是本帅在这里,是本国天子的意思。” 曹皆真豪杰也! 大齐天子姜述,真霸主也! “好!”楼约赞了一声:“东来齐国当魁!余今见矣!” 有些人物的光耀,是即便你站在对面,也必须要承认的。 中域第一真人就此在高空转身,一任长袍飘卷,衣上绣虎欲飞天。 他将后背放给齐国的天覆统帅、齐国的朝议大夫,而面沧海曰:“海族之历史,沧溟之洪涛。始于烈山,终于万国。自中古至今,累代相争,邦灭无计。吾辈承先辈之志,继英烈之血,誓要功成当代!” 他高举右手,抬于身前,掌中那不断旋转的混洞世界,黑幽幽似吞纳了世间所有光色。甚至于他的声音。 混洞深处,像是在酝酿什么。 曹皆和叶恨水都立在天涯台上,与钓龙客那尊沉默的塑像一起,东眺沧海。 楼约在他们眺望的视野之中,掌握混洞,身似天柱。身前横列巨兽,如群山耸立。 龙皇九子的力量,降临在血脉巨兽之身。 天海之间,铺开好大一篇雄文! 此文以万军为字,国格为骨,天海作纸,文相执笔,楼约为起笔第一锋! 景国要在神霄战争开启前永弭海患的愿景,正在一点点地被勾勒为现实。“绝不可能”的事情,正在诞生可能。 横亘于沧海近海之间的迷界,像是一团巨大的不可被混淆的阴翳,污染了天海。自中古至今,许多年来,将两片海隔开,使得彼不及此,此不及彼。 一定是迷界的均衡被打破,才有一方冲击另外一方。一定要万载不逢之良机,才见证日月新换的可能。 如今伟大的时机被创造,伟大的力量正发生。 “阴翳”之中,有一个声音穿透迷障、敲开封镇。,借由伟大之力,自那难知难觉之地,轰响起来—— “蓬莱岛孟屿,今奉圣命……” 而后是一篇晦涩繁杂的祝词,一字字飞出,如同老人拄杖,苦路独行。 “神海歧见,仙天未分。共有日月,乃开静玄。中古之夜,非天而曦……” 这篇祝词伴随着九子血脉巨兽的成长而宣读,声声冷涩,表现得十分艰难,吐字竟如孕育分娩的过程。 但越往后,越恢弘,越能令耳识接受,直至终章,一字一字如敲古乐,好像终于到了神帝诞生、新王登基的时刻,万方生灵当为贺。 近海当迎新君,沧海当迎新主。 那宣读祝词的声音,最后汇成宏大的一句:“誓开新天!” 在迷界之中洪声者,是苍梧境值守真人,蓬莱岛出身的孟屿!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天穹正中开出一条线——天无边,海无涯,所以天空当然是不存在中间线的。但是当这道裂隙般的光线出现时,所有注视它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它完整且公平地分割了天空,是天空正中的一条线。 它是万事万物的分割线,它在道的正中间。 它是……朝苍梧剑的剑光! 上一次迷界战争的最大胜果,在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动用了。 这道剑光要如何形容呢? 它在海上所有生灵的注视中,拥有无限的可能。 它几乎能够改变所有“确定”的事物! 人们可以看到,中古世界仿佛重临。九子同奔的通天大道、金色坦途,就这么铺开在所有人的视野中。龙皇九子的虚影,一步步凝实、一步步靠近现世。身具九子血脉、正不断跃升生命本质的九子异兽,却逐渐地虚化了。 就在这虚化与凝实的过程里,龙皇九子的力量,真正被迁徙到现世中来。 囚牛、睚眦、霸下……九子降世。 九尊磅礴身影,不止是被近海人族注视,也同一时间出现在沧海海族眼中。因为九子同奔的这条通天大道,在这个时候,也同样地贯穿了沧海的晦云,出现在巨浪滔天的恶海高空。 在龙皇九子之伟力,自中古时代降临现世的过程里,所存在的最后一点隔阂。 在近海和沧海之间,九子力量投放沧海的进程中,关乎迷界的最后一些阻碍。 全都在朝苍梧剑的这一道剑光里,被清晰地抹掉了。 迷界当然还存在于空间的意义里,历史长河当然还横亘在时间的定义中。但九子同奔之坦途,不再被任何事物约束,不再被任何存在阻隔。 故而这样一条【中古天路】,也如此具体地出现在沧海。 海族瞬间被惊动! ——海族当然不是此刻才被惊动,在近海群岛异动频频的时候,海族就已经得到情报,做出种种反应。 甚至王坤带着佑国圣龟飞跃海门岛的时候,海族方面还有真王在好奇,景国与齐国于近海的交锋。 人族是海族最大的敌人,沧海极恶,西进是唯一的出路。 除却在迷界里的针锋相对,海族也时刻关注着近海群岛、乃至于所有人迹烟火之地。 海族强者常常都需要对抗恶劣环境,为族群争取生存空间,在这样的境况里,仍然常年保持着一尊真王、七尊王爵的【监天】配置,时时刻刻监察人族动向,以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当年旸国动乱,海族竟比近海群岛上的旸国驻军更先一步得到消息,做出反应,可见在情报方面,海族的投入有多么巨大。 皋皆死后,自是不复全盛。但因为上一次迷界战争的失利,海族尤其警惕。 只是无论怎么警惕,谁会想到万古以来,横亘在沧海、近海之间的迷界,竟然会不成为阻隔呢? 无论人族海族,都要在取得迷界的绝对优势后,才有可能攻入对方腹地。 迷界自中古时代就长久地存在那里,是必经的桥。这仿佛一个固有的真理,根深蒂固地存于彼处。 朝苍梧剑,把常识都斩破。 构筑于永暗漩涡上的【监天台】,是由远古海兽的遗骨磨制而成。 五个巨大的骨球,通过脊刺状的骨柱相连,呈螺旋状上升,如此形成整体的结构。高出海面许多,仿佛自天顶吊落。 骨球上半部分有一圈豁口,是为“环窗”。 从环窗可以略窥骨球镂空的内部,看到被巧妙分割的不同房间,五颗骨球,就是五座城堡。 在最高处的骨球的“环窗”处,有一双愤怒的眼睛,映在窗前。 惊弦王旗孝谦转回身去:“那只乌龟不简单!景国能够称名现世第一帝国那么久,绝不是纸老虎。他们一旦要在海上有所动作,绝不可能小打小闹。钓海楼已经不值一提,旸谷都太小。在当前诸界备战神霄的大形势下,他们的目标不会是齐国,那就只能是我们!我已经跟你们说了很长时间,说得这样清楚了,你们还不警觉?!” “还要怎样警觉呢,惊弦王?” 在巨大的会议厅里,面西而落的大椅上,坐着一个冷峻而削瘦的身影。他生着一对鱼须,有十分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旗孝谦:“一只真王层次的乌龟,一个假王层次的修士,五队士兵,人不过千。我们获取情报第一时间,就已经传信迷界内部,东海龙宫和娑婆龙域都已经收到消息,提高戒备……还要如何?那只真王层次的乌龟,甚至都进不了迷界。” 武顺王念奴兴,是精通人族文化的王爵。儒法皆通,释道同参,对人族非常了解。就连王号也很有人族风格,与历史上景国一位功勋卓着的王爷同号,那也是他非常推崇的人族强者。 所谓“学于人族,而制于人族。” 上一次迷界战争期间,他身担要任,未能参与前线,但对前线人族的许多判断,最后都被事实确认。 在迷界战争结束后,他就被专门调来监天台,针对人族诸事,做初步的讨论和筛选,也有一定的决策权限。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旗孝谦极认真地道:“我有预感,景国这次的动作,一定非同小可。很有可能彻底改变海上形势。” “景国侵占近海群岛,不也是改变海上形势吗?”王爵水鹰庆在一旁出声道:“我也同意景国必有所图,但我不懂惊弦王为什么那么笃定。景国的目标,为什么不能是齐国?皋皆圣者封镇迷界,固然是为了暂缓形势,积蓄力量,也未尝没有剥离我族影响,静观人族变化的想法。人族内斗惯了,你我是今日才知吗?当年旸国崩灭,诸方交伐。上次迷界战争才结束,齐国转头就要吞钓海楼。此般种种,不胜枚举,你竟对景国的操守,如此有信心?惊弦王,不要输了一次,连胆也丢掉。” 旗孝谦猛地扭头!森冷地看着他:“水鹰庆,你愚蠢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有直接杀了你,你说是因为什么?” “你!”水鹰庆一时暴怒,站起身来。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局?!”旗孝谦打断他:“你不知道,景国也不知道吗?在神霄战争开始前,跟齐国打生打死,他是嫌人族承平太久,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们被人族打得出不了海,我们才经历了迷界惨败,皋皆圣者、覆海圣者都阵殁,你何来底气,小看人族第一帝国!?今天我字字为公心,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挑衅,与我闭嘴!别逼我杀你!” 轰轰!轰轰! 造型独特的监天台,在这个时候发出轰响。海风传信,在骨洞之中穿梭,发出独特的啸叫。 新的情报已经传来—— 裴鸿九带队出现在得樵岛,徐三带队出现在无冬岛。楼约出现在天涯台! “惊弦王。”武顺王念奴兴开口道:“我素知你警觉,也相信你是有的放矢。但你说现在的准备还不够——准备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旗孝谦一时滞住。 是啊,准备又该从哪里开始呢? 海族的环境是如此恶劣,几乎所有强者都有承担。 迷界又有神临以上不得入的约束……还能怎么准备呢? “召集所有能够抽身的假王。”旗孝谦咬牙道:“尽填迷界!” 念奴兴倒吸一口冷气,严肃地看着他:“兹事体大,非你我能定。你确定你要向皇主发起这样的建议?” “我不会署名!”水鹰庆在一旁喊。 “我确定!这不是因为我的直觉,也不是因为我的神通,这只是基于我对局势最简单最纯粹的判断!景国一定有颠覆迷界的大动作,我们必须做最充分的准备!”旗孝谦并不理会水鹰庆,只看着念奴兴:“你支不支持我?” 念奴兴咬了咬牙,一时难决。 “我支持你!” 这时有个声音响起来。 一个高瘦的、身披黑袍的光头男子,倏然出现在房间里,瞬间降下无边威严。 旗孝谦、念奴兴等,尽皆跪伏。 这光头男子也不征求什么意见,直接发令:“以灵冥之名,诏令诸海,凡自由王爵,尽发迷界!不管人族要做什么,我们先扫清庭院,清除隐患,以策万全!” 有号为“灵冥”者,只可是灵冥皇主无支恙,海族当代最优秀的贤师,又号……“冥皇”! 当他降临监天台,就自然而然地接掌了最高权柄。 可几乎在他发令的同时…… 环窗之外,竟有金光灿耀。自那重云累雾中,铺开一条无限辉煌的大道—— 中古天路,降临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章 中古天路,沧海之“治” 灵冥皇主无支恙,是海族于星占一道的最高成就者。 他高高瘦瘦,生得一个陡峭的光头。尖而有棱,绝不圆滑。 光头上布满黑色的花纹,复杂、扭曲,如老树缠枝,也似小蛇扑巢。 此刻中古天路的金光,透过环窗,流动在他的光头上,令黑色花纹,染上了金辉。他的表情,一时复杂非常。 作为海族的星占宗师,他当然看得到这条中古天路的伟大意义。第一眼就能知晓,这是中古时代的力量,被投射至此。 但这条道路上的金辉,才是更具体的不安—— 此非佛光非神光,是代表龙族威严的光! 奔行在中古天路上的,是真正的龙皇九子的力量。 所有海族、水族,于龙子都有血脉深处的臣服。 无支恙几乎能够感受到,沧海万万倾狂涛,都受慑于中古龙族的威严。 正因为这份威严是这样真切,无支恙在不安之中,又生出更多的愤怒—— 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杀龙皇九子炼九镇,以九镇镇长河。 如今景国人筹谋多年后,又召回中古时代龙皇九子的力量,倾注九子血脉异兽,投放至沧海,要以龙皇九子镇沧海。 堂堂中古龙皇的九位贵子,有资格代表龙族的领袖角色,就这样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被人族反复地利用!中古时代都过去了,近古时代也已经翻篇,海族都退到沧海深处……龙皇九子还要从历史中被拉扯出来,再次利用! “这是……什么?”望着环窗外灿烂的金光,水鹰庆一时失语。 在沧海见惯了恶劣的气候,动辄晦掩万里,时刻浊浪翻滚,几曾有这般辉煌明亮的时刻? 他是真王水鹰地藏的血裔,在上一次迷界战争里,失去了真王老祖,失去最大的倚仗。也失去了担责冒险的底气。 自身虽为王爵,不能和旗孝谦这等真王有望的天骄并论。 很多时候宁可不做,不能做错。 他也是不曾想到,景国人这一次的行动,竟能直接干涉沧海! “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了!”无支恙一步踏出监天台,站在那巨大骨球的最高处。 彼刻辉煌的中古天路正在他身后铺开。 他眺望天路,而身后黑袍飘展。黑袍的褶纹和光头上的黑纹,扭曲得让人心碎。 整个沧海都在此刻动荡,那变化不定,或晦云深重、或雷霆翻滚的天空,亮起一颗颗的星辰。 灵冥皇主无支恙,在茫茫宇宙深处,一共竖立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座星楼。 他的道躯,是沧海中的第一万座星楼,也即第一万颗星辰。 如此……【万星灵】! 沧海晦暗的天空,被一万颗星辰点亮。竞相闪烁的星辰,也环绕着那条九子齐奔的中古天路飞舞。 星光曳尾,好似流光锁链,欲缠这大道金龙。 囚牛、蒲牢、狻猊…… 在通天大道上奔行的九子巨兽,仍然在顾自奔行。 但如江潮般的金辉,在这条大道的尽处逐渐退去。这代表中古时代的九子力量,即将全部投放结束。 在如潮金辉退却的过程里,一尊恢弘身形,如潮中礁石,愈发沉凝清晰。 究竟是贯穿万古的力量,将他送来。还是他的存在,稳固了这堪称奇观的中古天路? 那是一个剑眉高鼻的男子,长得很是年轻,但眼里的深邃,也绝不会叫你误会了岁月。 他今日穿着威风凛凛的两仪战甲,黑白云纹阐述着道的奥秘。甲后系着一条色泽混沌的长披。 这条披风是这样的宽大而长,近乎无限地向后延展,像是一条能够覆盖整个通天大道的地毯。 随着他大手一挥,长披翻卷—— 被混沌长披所掩盖的,密密麻麻的身披阴阳战甲的斗厄甲士,足有十万众,悬剑静立于彼! 天下第一军,大景帝国斗厄强军。 此军主掌者,真君于阙! 竟然踏中古天路而来,挥师十万众,亲赴沧海。 这支伟大的军队,列阵在奔行的九子身后,踏行在通天坦途,整齐划一,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于阙拔出腰间长剑,斩出一道分天裂地的剑光——这道剑光显化为通体雪白唯独眸子幽黑的瘦蛟,只是绕路一周,瞬间割断了意欲捆缚这条中古天路的星冥之辉。 此剑之后,才有一声甲士自发的“威!” 大壮军威! 景国名将于阙,统帅天下第一的斗厄军,奔行在龙皇九子身后,通过中古天路降临沧海…… 这压迫感已经飙升到了顶点! “无支恙。”于阙淡淡地道:“已经苟活这么多年月,死在这时不免可惜——留待有用之身吧!” 任是什么当代第一贤师、海族星占宗师,也不可能抵挡此刻的于阙。 于阙的“狂言”,不算狂妄。 无支恙却不能忍。不是他自己无法忍受屈辱,而是海族已经没有退让的空间——人族都率军打到沧海里来了! 迷界仍然是迷界,东海龙宫和娑婆龙域,仍然在对峙天净国与苍梧境。 但新的一轮战争,已经开始。 这一次海族,几乎没有准备。 “但凡你于阙的剑,有三分口舌锋利,又何至于到了此时此刻,还要废话!”无支恙光头上的花纹扭动着,抬手张开五指,遥对于阙,漫天星辰都闪烁:“人族向来虚伪的以礼法自锢,讲明媒正娶,要三礼六聘,而后欢合,以继人伦。你于阙却天性解放,表里难一,私生子众……某当为你净之!” 星占是观察命运的手段。 无支恙以“灵冥”为号,称为“冥皇”,最擅摆弄生死。这一刻他启动万星之力,拨动命运长河,去追溯于阙的命运——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定杀于阙。但却追溯于阙的血脉,在命运长河里,观察于阙这条“大鱼”周边的涟漪,寻找这条大鱼的直系血亲,不被礼法保护、也少了许多命运迷雾的私生子女……去挨个捏死。 再借由这些血亲之死,反溯于阙。从血脉深处,寻找于阙的漏洞,轰开于阙的防御。 不得不说,这是神乎其神的手段。且植于命运,隐晦难测,极难捕捉,更别说防备或者反击。 但他面对的,是领军而来、全盛状态下的于阙。 这尊代表景国的天下名将,只是一声冷哼。 呼气如龙行云,呵声似雷经天。 磅礴兵煞,滚滚而起。那金色的中古天路之上,蒸腾起凶恶的兵煞重云。自那煞云之中,又有三杆大旗,依次高举。 旗面绣字,字曰—— “诸恶不近,万邪不侵。” “神佛纸虎,天海篱墙。” “八方惊走,举世无当!” 于阙还是那个于阙,其意其势,全然不同!自他鼻中呼出的两道气,一霎奔于怒海,一霎环在高穹,夭矫灵动,好似蛟龙行。 一路呼云呵雨,一路吞星饮芒! 所过之处,群星渐次黯淡! 可以看到闪烁高穹的漫天星辰,正随着两道呼气的行动轨迹,一条线一条线地归于黯淡。天空如长幅,两道画笔正涂鸦。 无支恙也是强有力的海族高层,长生海霸主,都已经使用搅动命运长河、追溯血亲生死的无上手段,却被呼气而抵! 统帅斗厄军的于阙,所展现的力量正一再地突破想象。 “吾领军十万,为天下之伐。你是什么东西,也能算我?”他在中古天路上俯瞰无支恙,横手一剑—— 唰! 群星骤灭! 整个海域天穹,九千九百九十颗星辰,灭光于一瞬。 那万星的最后一颗、海族当代最强的贤师,立在监天台的上空,喷出一口鲜血,仰面便倒。 他倒在一片赤云之中。 赤云托举他的身体,温养他的道则,补充他的命数。救他于生死的边缘! 赤色的云气,受托于一只五指涂满赤色蔻丹的手。这只美丽手掌的主人,乃是一位眉眼皆赤的女子。 赤眉皇主,希阳! 她一边托住无支恙,一边仰看于阙。面对如此威势的于阙,仍然主动寻找目光,纠缠视线! 真是太强硬的风格。 于阙却在这个时候,挪开了目光。 他之所以亲自出手,阻截无支恙,当然不是手痒好战,而是为了不分润九子巨兽的力量,让中古时代龙皇九子的力量,能够完整地投放至沧海。 杀一两尊海族皇主,根本不是目的。 换句话说,若是景国谋划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投入这么巨大,最后只是杀一两个皇主,那么这个计划是失败的。 因这个计划所损失的诸多可能性,就是巨大的亏空。闾丘文月、于阙、楼约、孟屿……这些人物放在靖海计划上的精力,可以做成太多的事情。 更不用说,超脱之器朝苍梧剑的动用,等于是放弃了超脱之争的优势——凰唯真自幻想中归来后,至今都陷在超脱之战里,抓住优势纠缠到如今,哪里肯放松一点?稍一放松,陨仙林里那个神秘存在可能就又失踪。 娑婆龙杖的颓势若是缓和两分,龙佛也重得大自在。 舍去这一份压制,景国的目标是整个沧海! 于阙的视线,当然不能被赤眉皇主所约束。 他眺看无尽海域,双眸之中清浊二气飞转,一霎澄空,一霎暗浊,脸上显出一种悲慨的神色,仿佛看尽了这片海洋的疮痍和壮阔。 “沧海之水,浊而有悲。沧海生灵,生死皆累。人非草木,见此孰能不悲?” 他携兵势而有无穷威势,立中古天路而似超然此间,便此悲声长叹,真有仁者之哀—— “人族水族是一家,万代以来和谐共处。中古之时,海族也只是行差踏错。” 他的声音传遍沧海:“大景皇帝、中域共主、天下第一君王,有容天下之量,有悲天下之心。不忍沧海动荡,海中生灵朝夕不保,春秋不见。故命本帅西来,永宁海患,使生者有生,老者有老,智慧之灵,不为天海悲——” 这话一出,不,这话说到一半,赤眉皇主就杀意盈眸。 赤云之上奄奄一息的无支恙,更是骇然睁开眼睛。 一直以为景国所代表的人族,是要“平沧海”,这计划已经够宏伟了。现在看来,景国竟是更上一层,要“治沧海”! 人族若要灭绝沧海,沧海亿亿生灵不会答应,反抗之火永燃,战争永不停息。 人族若要治沧海,使沧海无患,风平浪静,生长于此、切身悲苦的海族,要怎么拒绝呢? 比起摧毁肉身,更可怕的是奴役精神。 “住嘴!”赤眉皇主怒声呵斥:“吾辈岂如敖舒意?海族若是甘为犬马,当初就不会与你们战争,也不会退到沧海,更不会在这种鬼地方艰难求存,在迷界厮杀这么多年!叫你们的皇帝小儿收回痴念,吾等崩了他的烂牙!” “希阳。你是皇主,高高在上,你是绝巅强者,什么天灾海祸都奈何不得你。”于阙毫不见怒,洪声道:“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难道不为你的血裔想?你难道不希望他们生活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无灾无难地成长?就算你不希望,你冷血无情,情愿他们都死。你能代表你自己,岂能代表亿兆沧海生灵?!” 放眼沧海,风雨不止,雷霆不休,接天龙卷,无底漩涡,种种天灾海祸,不曾断绝。 于阙说的是最现实的问题。 烈山人皇以九桥镇河,长河安分多少岁月。 景国以九子镇海,虽不可能说真的永宁沧海,但也绝对可以大大改善海族的生存环境。其代价——只是失去一点点自由。对于普通海族来说,这一点自由几乎无关痛痒,因为绝大部分海族,终其一生,也达不到触发“不自由”的条件。 皇主可以着眼大局、衡量族群未来,真王可以高呼尊严,海族战将可以“不自由,毋宁死”…… 数以亿兆计的普通沧海生灵呢? 他们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非常清楚。 芸芸众生,面对最现实的生存问题,一定会用脚投票。无论海族、人族、妖族,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此即希阳之所以愤怒,此即无支恙之所以恐惧。 景国人此举,是要毁灭海族万古以来反抗的精神,掘掉海族反抗的根! 在于阙说话的同时,中古天路之上,龙皇九子的力量,就已经在沧海投放。 无边金光是沧海未有之灿烂。 通天大道是恶世不逢之坦途。 龙皇九子的力量,在此刻更是凝现为九座蕴含永恒气息的巨大石碑,轰隆隆从天而降。 于阙领军为护道,剑斩诸邪不许侵。 石碑高达九万丈,方阔古老,厚座繁纹。道韵深藏,不磨不损。 正面刻有九子之形,反面刻有沧海不同海域的海貌——中古天路照耀沧海的同时,也在感受沧海。 这九座抵天镇海的巨大石碑,正面和反面的刻痕,都在同步演进。在发展,在发生,在完成。九子图纹愈发清晰深刻,沧海海图愈发灵动完整。 希阳一贯凶狠强硬的眼神里,终于也体现出一种接连遭受冲击后的颓然……这真是难以摆脱的绝望。 景国近乎复刻了长河九镇! 烈山人皇的布置,在数十万年之后,几乎是重现于沧海。 这又是谁的手笔? 今时今世,谁能为此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一章 永御天宝 仿佛是为了回应注视者的疑问。 那九座永恒天碑的左下角,通常会在行文或者画作里出现的落款处,有这样一团印记凸显了…… 它贵重、坚定,不容置疑。总体来看,是一枚四四方方的印痕,匡天约地,浮凸有字,字曰—— “永御天宝,大景皇帝”。 这八个字非常简单,却字字如山,有万万钧的重量。它不存在太复杂的意义,只有一个直接的说明——它说明这九座永恒天碑,是大景天子姬凤洲的杰作。天碑上仍在继续的勾勒,是姬凤洲掌控无上伟力的亲笔! 皇帝御书,笔走龙蛇。 这一次激荡沧海的壮阔行动,名为于阙挂帅,实为天子亲征! 今日之姬凤洲,当然不能同烈山人皇相比。哪怕统御中央帝国,拥有无上伟力,距离那尊无敌于世的皇者,也还相差太远。但中央大景帝国为今日之伟业所做的投入,却也不输中古当年! 比如囚牛血脉异兽的觉醒,就是景国人搜集了几乎所有成名乐师的心尖血,用秘法养护浇灌,由“中域最善乐者”,为其调养,日夜抚琴数十年。如此种种,不胜枚举。这也只是初期的准备。 人道洪流,滚滚向前。 不管怎么被小觑,怎样被贬为“老朽”。景国作为现世第一帝国,是绝不愿躺在前人功劳簿上,固步自封的。 没有超迈历代的雄图,不足以称名“第一”。没有旷古绝今的决心,如何永踞现世的中心? 这个“现世第一帝国”,不是谁家容让的,也不是景国自封。是诸方历代豪杰,齐齐上阵挑战后,都未能撼动的结果。 享万古之名,须有万古之心。 前人未至之地,前人未竟之业,前人未成之事……今人都要成就。 大景皇帝,生来躺在光耀之中,登基那一刻起,就是“天下第一君”,天生需要更有力的证明。 而当代景国皇帝姬凤洲,似乎不那么“耀眼”。或者说,他的光芒,都晦于景国之名。 姬凤洲的一生,好像都无风无雨。 他不似东齐天子,常常披甲上阵,亲冒矢石,在竞争尤其激烈的东域,战必得胜,打出一场无人能够质疑的霸业;他不似北荆天子,从十子夺嫡的戏码里,硬生生杀出来,登基后也常常夸耀武功,号称“古往今来第一杀阵天子”,在魔界妖界都杀过许多来回;他也不像北牧皇帝,半生经营,完成王权敕神权的草原宏业…… 他生下来就很受宠爱,摇摇晃晃走路的时候,已经众星捧月。顺顺利利地当上太子,在这个过程里几乎没有竞争,兄弟姐妹都非常地谦让,上任景帝的态度也异常明确……举国上下,都早早默认他的东宫位置。 他顺顺利利地成为景国皇帝,登基的路上几乎没有波折——至少没有任何被看到的波折。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妥,好像他生来就应该成为这个伟大帝国的君王,一切都非常的……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在他登基之后,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或者说许多本该惊天动地的大事,最后都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许多年来他安静地坐在中央王座,近乎温吞地迎接诸方挑战。在很多时候,都隐藏在名为“中央第一帝国”的伟大帷幕下,并不体现其人的独特魅力,仿佛只是一个名为“景国皇帝”的剪影。千秋万代,好像谁都可以……然而一朝亲笔,就要书写不世之功业! 欲与人皇较功! 九子同奔的通天大道,同时被人族海族双方所注目。在诸天万界,也当显眼!只是说现世之外,没可能第一时间给予强有力的干涉。毕竟沧海不是神霄,现世犹有天门。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近海沧海,于此贯通。 这条中古天路,在空间意义上,是跨越近海与沧海的桥。在时间意义上,是跨越中古与现世的桥。古往今来所有关于“桥”的概念,在这条天路上,被诠释到了尽头。 横亘在近海与沧海之间的迷界,以及这个世界数十万年波澜壮阔的历史,便是桥下的流水,潺潺而过。 天下第一的斗厄军,聚众十万,在于阙的统御下,也只是确保中古天路稳固的卫军。 具有无上位格的朝苍梧剑,斩出剑光,也只是为了给这条中古天路开道。 它本身即有伟大意义,非于阙所能开拓,而是倾景国之力,在今世所完成的壮举! 九头精心培育的洞真层次的九子血脉异兽只是引子,中域第一的真人掌托混洞只是起笔。 中古时代龙皇九子的完整伟力,才是这条通天大道的骨架。 而以这条中古天路为依托,大景天子亲笔所书,九座复刻烈山人皇伟迹的永恒天碑,又岂能不称宏大?它实实在在地撼动了海族之心,且在诞生的第一时间,就以莫可御之的姿态,强势镇压沧海波涛! 那万里平波,不是口头的描述。晴空扫晦,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永恒天碑正成型,成型的同时就在发挥作用。 龙族曾与人族共治现世,那伟大的权柄,就是以长河为依托。 在这个诸天万界的中心世界里,水陆曾经并举。 中古之前的长河,远比现在更恢弘。 号为“陆地瀚海”、为现世诸水祖脉的长河,在空间意义上,大概没有沧海广袤,在超凡意义上,其实比环境极端恶劣的沧海更为磅礴。 而这样的长河,也被镇压了! 之所以说长河九镇是烈山人皇所创造的无上伟业,便是缘于此故。 沧海是烈山人皇未至之地,今日人族军队大举西来。 昔日人皇提剑,东逐龙皇,无中生有,杀出一个迷界来。也正是这座颠覆了所有规则的迷界战场,为那一战划上休止符号。此后延续数十万年的战争,都是那一战的余音。 今日中古天路跨越历史、跨越迷界,永恒天碑要再继伟业。 海族有识之士,焉能不个个自危? 与人族纠缠了数十万年的海族,毕竟不是等闲族群。 尽管景国人谋划深远,爆发又十分突然,落子之凶、图谋之广,远远超过海族的常规戒备范畴,甚至击穿了紧急备战预案。海族方面还是爆发了最快的反应,接二连三地施行阻截。 第一时间赶到战场的,不止赤眉。 在中古天路降临的第一时间,灵冥皇主无支恙就启用无上手段,令万星齐应,示警沧海所有强者。 但也有一些强者,在示警传递之前,就已经先一步捕捉危险讯息。 譬如…… 此时此刻在中古天路之上,倏然飘落的一张剪影—— 它具有独特的神性的力量,悄然穿透了兵煞浓云,在于阙的目光投来之前,就已经先一步飘落。飘向那奔行在通天大道的九子…… 那是瘦高的、头戴祭冠、身披祭袍的女子,手中握持着一根圣女栖鸦、神圣又诡异的权杖。 沧海有名“末日天舟”的教派,规模庞大,影响力极广,教众皆是她的信徒。 那美丽赤裸的圣女像,双手高举过头顶,十指交缠,结成树枝般的形状,枝梢停着一只红眼睛的乌鸦。月白色的祭冠和绣纹诡异的祭袍,都因为这根权杖的存在,而产生一种和谐的共鸣。 其身如真也似幻,其神高贵不可侵。 她仿佛执掌这片海域最神圣的权柄,呼吸之间,是数以亿万计的沧海生灵所匍匐祈祷……灵魂深处最为虔诚的力量。 遍览沧海茫茫,世间唯此一尊——玄神皇主,睿崇! 在无支恙同于阙第一次交锋的时候,她就已经来到。 就如无支恙在血脉深处寻找于阙的漏洞,她也潜意潜念,于神道备战,等待有可能存在的突破口。直至此刻,终不能再等待。 时间从来没有站在海族这一边——这是个痛苦的事实。 睿崇的神性剪影,在空中飘过神妙的轨迹,就这样避开有形无形的阻截,似缓实疾,轻轻一折,落在了那形如怒狮的龙子之上—— 中古龙皇第五子,喜静好烟火,形如狮,名狻猊也。 狻猊正是中古时代龙族神道之集大成者,是有望开辟神道时代的恐怖存在。 作为当今海族在神道上的最高成就者,睿崇选择自狻猊入手,借沧海亿万生灵之香火,动摇这尊龙子的神性力量,从而打破九子力量的融合,反噬瓦解这条中古天路。 手持权杖的睿崇,有着至高无上的神威显现。她那绣纹诡异的祭袍,漂浮在空中,像是沧海不逢之美丽长虹。祭袍下是笔直修长的腿,白皙得隐现青筋。 她往前走,踩着亿万沧海生灵的心跳,身后有无数海族魂魄拜服的虚影。 如此以那权杖上方的圣女栖鸦之像,指向狻猊狮子般的眼睛,单薄得近乎透明的嘴唇,轻轻开启,口中令曰—— “敕命,三途反述,神途,神灵,神信!” 噼里啪啦,咚咚锵咚。 “拜神拜神!”、“得寿得宁!” 天海之间,无数嘈声响起,都为玄神皇主的令声应和。 所谓“一神举,万信应”。以今证古,以神唤神! 奔行在中古天路上的狻猊,是真正的狻猊之力的具体显化,在中古天路的支持下愈发强大,在九子血脉异兽献祭的过程里走向清晰。身周缠绕着起伏不定、如有灵性的烟气。 此一时,其后亦有无尽虚影浮现。像是一张立体的真实的香火画卷,其中有龙有鱼亦有人,尽皆拜服,尽皆虔诚。那是中古时代,向狻猊奉献信仰的生灵。 在玄神皇主的呼唤下,那些生灵,的确动摇了。拜服者渐次抬首,虔诚唯信的眼睛逐而生出情绪,仿佛在问——所拜者谁?所求者何? 最重要的是……拜汝何用?! 今日之沧海是怎样沧海,今日之海族是怎样境遇? 受香火者,应有承担! 这片天海之间,所有的信仰力量,都被此刻的睿崇所操纵。千丝万缕的信仰力量,有千种万种的发展,睿崇把神道力量运用到了极致,不断地探索神性的无穷可能性。 所有那些虔诚的呢喃声,最后都混同在一处,汇成繁杂但恢弘的同一声—— “天灵地灵,圣尊神尊。龙皇焚香,狻猊诞生!” 中古天路上的狻猊巨兽,狮子般的眼睛当场立起,迅即有红芒隐现。 在睿崇神妙的指引下,今世沧海和中古水域的信仰之力发生共鸣。那交汇的磅礴的信仰之力,甚至在促成真正狻猊意志的诞生! 她想要借这降临于中古天路的狻猊的力量,借亿万沧海生灵的信仰,让真正的狻猊,在信仰中复苏。 这的确是能够看到可行性的破局妙法! “好个玄神皇主!”中古天路的尽处,有这样一个声音响起来。 它极其宏大,通天彻地,遍传沧海。 此声一出,于阙低眉,万军皆肃。 这自然只能是大景帝国、现世中央天子,姬凤洲的声音。 此声淡然道:“在沧海治神如此,你足堪自傲。” 对于玄神皇主这样的强者,他也高高在上,随性点评。 那正在勾勒中的永恒天碑,独刻狻猊尊像的那一座,仿佛有一支无形画笔,在眼睛上轻轻一点,就这么简单地勾了一笔…… “吼!” 狻猊的眼睛仿佛彻底睁开,“有神”地睁开,天海间的信仰之力,顿发潮涌,如似狮吼! 咔咔咔! 睿崇掌中的圣女栖鸦权杖,自那红眼乌鸦的眼睛开始,炸开一道清晰可见的裂隙,蜿蜒而下,直至权杖末端。 玄神皇主握着权杖的那只手,亦开裂五指,鲜血淋漓,浇筑白骨。 而她的身形,一瞬间虚幻到极致,好像立即就要碎灭了! 构想很好,但力所不逮! 相较于全盛时期的水族,大分裂之后又退至沧海的海族,实力是远不如当初的。虽然沧海海族也在一代代发展,一代代进步,尤其是在海主本相完成之后,有了较大的生命跃升。但距离当初分治现世的巅峰时候,仍然十分遥远。 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曾经的神道最高成就者是狻猊,有机会开辟神道时代的强者。如今的神道最高成就者是睿崇,仅能在沧海算是神道第一。 当然不是说睿崇有多么孱弱,多么不行,她的修行也囿于时代、囿于族群困境,尤其神道需要香火的支持,今不如古是必然。 只是说,差距自此也或可见。 与之不同的是…… 烈山自解,迎来百家争鸣,迎来日月新天,人族一代代往前,今时已经更胜于以往。 中央景国天子姬凤洲所代表的,正是人道洪流最巅峰的力量。 御笔一勾,今日要叫沧海臣服!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二章 共襄盛举 人族海族注视着同一条中古天路,近海沧海都与中古天路相接。唯独迷界在中古天路的阴影里,不止不能触及这条天路,也不能看见天路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当震动诸天的消息从近海、沧海传入此界,迷界诸方界域皆惊! 但无论天净国又或东海龙宫,都同中古天路隔界,都算困在笼中。难以第一时间对此发挥影响,也不敢轻动——毕竟无论是烈山人皇的理想国,还是传承久远的龙宫,抑或朝苍梧剑、娑婆龙杖,都是至关紧要的存在,于对峙中格外谨慎,唯恐行差踏错。 毕竟朝苍梧剑一动,就将中古天路斩到了沧海来。哪方也不是善茬。 近海群岛这边,天涯台前,楼约操纵九子血脉异兽,遥御徐三、裴鸿九、王坤数处变化,掌控整个献祭过程,为中古天路担土铺石,是姬凤洲御笔之先锋。 在某个瞬间,他遽然折身,眺看远处—— 只见得一艘外观狰狞、张牙舞爪的巨大战船,好似外展战争兵器的钢铁堡垒,轰隆隆地从迷雾中驶来。 迷雾非是天与,是其自挟,如同这艘巨船的旗帜,随船而走,鼓风张帆。 此乃当今夏尸统帅祁问之坐舰,其名“祸殃”! 紧随这艘巨船之后,是绵延的形制各异的战船。破法战船、禁法战船、撞山战船、分海战船……分门别类,汇聚成一场战争的整体。装备精良的战士呼喊着号子,混合成这支舰队的咆声。 决明岛多年御海,齐国的船舰工艺可以说举世当魁。 景国眺长河,长河毕竟安宁太久。长河水军虽强,毕竟闭门自娱。怎及东海海军轮战多年,不死不休。 可以看到这支舰队是怎样爪牙齐备,浑如巨兽整体。首尾连成一线,在旗舰的带领下,如恶龙在天,摇头摆尾,向中古天路驶去。 它也像是一条海面蜿蜒至天空的路。 天上有路是时空架桥。 海上有路是人族航船。 驻守决明岛的夏尸军,常年在最前线与海族厮杀的齐国九卒劲旅,此刻已拔寨而出! 没有任何人、任何势力,能够轻视这支军队的存在。 楼约看向天涯台上除掉便服换甲衣的曹皆:“笃侯!齐人何意?” 叶恨水走近两步,伸手托住那悬在空中的甲胄部件,肃重地对曹皆道:“国之大事,唯祀唯戎,叶某承责诸岛,不能身往,请为将军披甲!” 曹皆也不扭捏,张开双臂:“那就……有劳叶大夫。” 答完叶恨水之后,他才回应楼约的问题,但颇显漫不经心,有些各说各话、牛头不对马嘴的意思:“天覆军已发,正在出海的路上。” “但为人族,齐人无阻。着眼未来,放胆相争——笃侯壮语,音犹在耳!”楼约气息幽晦,蓄势待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见我大景雄图,这就不能忍耐了么?” 靖海计划的最高目标,是九子镇海,使今日沧海如长河,使今日海族如水族,如此海患永绝,人族甚至还能在神霄战场添一强援——这当然遥不可及,可也着实让人心动。 谁能完成此事,谁就建立了万古不磨之功业。 且不说姬凤洲能够凭此大大迈进,更进一步靠近六合天子。这计划一旦完成,景国人就直接占领了沧海,迷界也不再是战场。 齐国人说什么“以后同他们争”……那是没有看到靖海计划的全貌。等到看清便知,真正到了靖海计划完成的时候,哪里还有争的必要?哪里还有争的空间! 沧海竖起景旗,齐国人多少年的海上经营,都要直接被锁死在近海。而迷界成为景国的花圃,其中珍奇,任凭采摘。沧海更广的区域,都是等待景国探索的疆土。 所以说齐人倘若现在不忍耐,冒着打破现有秩序、打破人族对外默契的风险,强行阻止靖海计划,虽说短视,他也是可以理解。 景国也做过预案!如丞相所言,怀揣最美好的想象,做最恶劣的打算。 无非拦江争渡,无非争取时间,两线作战在景国的历史上非止一次,三线四线乃至八方开战,又有何妨!那真正艰难的罅隙里,才是豪杰仗之扬名的绝佳空间。 楼约已经做好准备,死在这里,或者一脚踏上最强的绝巅之列。 但他所注视着的大齐笃侯,只是自顾自道:“夏尸也是天下强军,用于沧海无妨。” “——沧海?”楼约暴涨的气势像是被拦腰截断。仗之以孤勇渡海的竹筏,已经支离破碎。前方依然浊浪滔天,但他一时不知是继续昂首往前,还是低头修好这张破筏。 实在是莫名其妙。 用于沧海?! “啊,有什么不对吗?”曹皆用一种‘你在奇怪什么’的眼神,看着楼约:“景国皇帝雄心镇海,我大齐帝国也要共襄盛举!于将军在前,斗厄已往,此人族填海之时也,齐军岂能不发?曹某亦当亲甲!为了节省时间,抓住战机,天覆西来,夏尸东去,吾用两军替防。故以天覆驻决明,夏尸伐沧海。此时争渡!” 叶恨水缄而不言,表情松弛得像是等会又要参加什么诗会,笃侯在侧,太让人放心了。他耐心地帮曹皆披甲,又系上最后一道长披。着意地抬手一展,如同扬旗。 中古天路,齐人来也! 这下换楼约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时沉默在彼。 是拦也不是,放也不是。 景人修桥,齐人过河。景人筹局,齐人分功。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但若说把着桥头不让过……景国人口口声声着眼人族万代,欲靖沧海,永弭海患,如何将齐人的帮助拒之门外?齐国战刀斩死的海族,莫非就不作数? 难道要如万妖之门旧事。非要让齐国自己轰出一道口子,自去妖界“奉献”么? 楼约纵然负责此次近海一切事务,拥有极高的临阵决断权限,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贸然发作,只能等待景廷的最高决议。 便在这短暂的等待里,天穹有一霎的紫。 贵极东方。 一领长披横天涯,曹皆已经跃上那艘巨大战船。 “曹帅!”祁问半跪于地,奉虎符在掌心。 这位东莱祁氏的家主,天生有一双笑眼,小圆脸,矮鼻头,生得十分面善,这让他在说话做事的时候,很难给人严肃的感觉。 他体态倒是很恰当,不胖不瘦,唯独五官圆润了些。在现有的九卒统帅中,大概是声名最小的一位,实力也远不如其他兵事堂成员。 但在祁笑同东莱祁家彻底撕破脸之前,他也是灿烂一时的名门天骄。 是祁笑夺夏尸于掌中,他才晦隐一时,逐渐不为人知。 哪怕在祁笑极盛之时,他的儿子祁良华,也上过齐夏战场……东莱祁家于朝政时局的影响力,从来都存在,虽有起衰,不曾断绝。 这几年统兵决明岛,他也不曾输了齐国威风。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绝无可能领兵同于阙并行,极容易被羞辱,损及国格,也没有能力防备意外。虽是他调兵结阵至此,率军冲上中古天道的那一步,只能由曹皆来完成。 曹皆登船,他即让印。 放眼齐国朝堂,笃侯曹皆是为数不多的能和祁笑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曾经的春死统帅和曾经的夏尸统帅,大约能算得上交好。 所以若有若无的,面对曹皆,祁问不免有一种公事之外的小心。 不过东莱祁家重新夺权、祁问继印夏尸以来,曹皆也不曾有过什么打压之举,对祁家的态度也很正常。且不说他和祁笑是否有私谊,他是要执掌兵事堂的人物,断不会以私谊坏公事。 此刻也只是抬手接住了代表夏尸军权的虎符,道了声:“有劳!” 祁问低头:“末将为曹帅掌舵!” 登上这艘极似“福泽”的战舰,要说心中全然没有波澜,亦是不能。奠定了迷界优势的那位杀伐统帅,如今只是一个独坐孤院的寻常老妪了! 但曹皆面无表情,只是动念感受兵势,瞬间对整支军队的情况有所了解,赞了声:“祁问大帅养军养得不错!” 不直接称祁帅,而是全称祁问大帅,自是为了同前任夏尸统帅分开。 祁问小心地听出了这点不同,谦声道:“天子以大事任祁某,末将但行分内之事。” 曹皆看他一眼:“祁问大帅领兵镇海,孤悬于外,为东国举帜,不可只尽责分内。” 祁问头更低,声音更敬:“曹帅教诲,末将铭刻在心。” 当此征战之时,曹皆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天覆军正在来途,祁问大帅及时接应上,好生守岛吧。此间大事,与叶盟主共议,必要之时,引军来援。” 祁问更不言语,领命而去。 镇海盟也是有自己军队的,由各岛势力混编而成,亦齐人治海的一种手段。当然不能跟天下强军相比,但也拥有一定的战斗力。平时代表镇海盟维系近海秩序,战时也可发于迷界,征战海族。 叶恨水在高崖拱手:“镇海盟整军已备,枕戈待发,只等大帅旗号!” 三言两语交接了事务,曹皆大手一挥,脚下“祸殃”战船便陡然抬高,整支船队随之爬升,气势雄烈出近海,好似龙抬头! 中古天路之上,景天子刚刚发声,继续书写永恒天碑,一笔勾退玄神皇主。 这边曹皆便引军而来。 负责护道的于阙当即按剑转身,十万斗厄之军随之旌旗倒卷,已经做好一边击退齐军,一边继续靖海计划的准备。 景国天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海疆大业,是万古雄图,朕亦艰难为之,为后世子孙勉力耳!姜述有意奉献,岂能不如他愿?让曹皆来!” 横贯诸海高穹的辉煌大道上,金色的龙光如潮涌分流。 于阙之才,将百万亦不难。引军十万,是如臂使指。或战或走,尽在一心。顷刻改换了阵型,竟真个在中古天路上,为齐国让出一条进军的通道! 曹皆当仁不让,当即引军一跃,挥师沧海。 跨越星河之舰队,航行在镇压时光的斗厄强军之侧。交相辉映,各显神威。 一时齐景两国,联军在此。于阙曹皆,共卫天路。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比中古天路更难出现的奇观。 “向来是姜梦熊见本帅,今日怎么换了笃侯?”于阙偏头问道。 曹皆却不看他,而是近乎贪婪地俯瞰沧海——齐国经营东海多年,几曾有这样视角,几曾杀进沧海?现在亲自看到的每一眼,都是异常珍贵的情报。 将来若是再伐沧海,凭此也能夺帅。 若是没有将来……那么在这一战里,他一定要为齐国赢得更多。 嘴上道:“景国是老而弥坚,齐国是日新月异,年轻人难免叫老朽见证不同面孔。于帅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 于阙笑了笑:“确实你来和姜梦熊来没有区别,都是这般小家子气。言语上从来不肯相让,生怕在哪里输了半分——出门之前,姜述是不是统一教过你们?” “姬凤洲!!!”曹皆忽然高喝一声。 中古天路上有短暂的沉默。 “没什么事,您忙您的。”曹皆自顾自道:“只是于帅不敬我大齐天子,我也不能敬您。” 姬凤洲毕竟是姬凤洲,听如未闻,对于永恒天碑的勾勒,没有半点停顿。 倒是于阙惊了一下,不再与曹皆言论,免得乱了天心——这苦面的小曹,看起来像个好欺负的闷葫芦,不似姜梦熊那般暴烈。不成想一开口就给你来个大的,真是不可轻忽。 都说胜者有闲情。齐国人和景国人还有心情在中古天路上斗嘴,自是因为优势尽显,自觉进退有余。 海族方面相应的也就无法轻松。 甚至可以说,随着曹皆引军登上中古天路,沧海局势已岌岌可危。 齐景在内部作口舌之争,对外却是兵戈同向。 两大霸国联军东来,还有什么能够打破中古天路? 还有什么能够阻止永恒天碑的矗立? 玄神皇主几乎幻灭,灵冥皇主气若游丝,赤眉皇主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沧海虽然辽阔,已经不能静藏,无处退让。 便在这个时候,整个沧海范围内,响起了咕噜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那无尽深处,存在一个巨大的海眼,正在疯狂地吐着水泡。 远海掀起狂涛,晦色深处有惊天的响,海平面疯狂上涨。 那五球旋叠的监天台,向来是浮水而起,随水而涨,却在这个瞬间,被一个浪头就淹没。 它已无能监天! 那道浪头是遮掩,也算是回护。 沧海和近海之间,有一道新的篱墙正在形成。此不许见彼,彼不许察此。 这强大的天规海矩,显然是针对中古天路而诞生。中古天路体现“桥”的概念,它便体现为“墙”。 一墙之隔,公私有份。城墙内外,敌我不通。 就如同这永恒天碑来镇海,沧海却在此刻激荡狂涛。 无垠沧海真正的主宰,于此刻被唤起,与姬凤洲所勾勒的永恒天碑、景国倾力铺就的中古天路,做最直接的交锋。 中古龙皇羲浑氏,为了掩护海族大撤退,孤身断后,与烈山人皇交战,打到今天迷界的位置,打出了现今这个颠覆一切规则的迷界。沧海近海由此分野。 羲浑氏在最后一战里身受重伤,后来在沧海的开拓事业里失踪,生死不知。 后来的普遍观点是认为祂已经身死,或者至少已经不再具备威胁。 因为若不是如此结果,与祂斗争多年的烈山人皇,也不能放心自解。 在羲浑氏失踪之后,为龙皇大位,沧海海族也曾打生打死。后来在初代贤师元宗圣的主持下,形成了共约—— “非反伐现世、雄踞中央者,不可帝沧海。” 所以历代沧海龙君,只称“王”,不称皇。 此时出手御敌者,正是当代龙君敖劫。 又号……“东海龙王”!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三章 东海龙王,雕笼作盏! 自羲浑氏之后,沧海再无龙皇。但被诸方敬为“龙君”的,却还是有一些。 有的是确实统御一方、拥有远胜其他皇主的力量,有的是为海族做出卓越贡献,为海族所敬。 譬如身为传奇贤师的覆海,譬如那位托举海族跃升的皋皆。 但真正能够代表海族最高权柄的,还是“沧海龙君”之尊位。 执掌沧海王庭,统御诸方水域。沧浪之水,尽系君名。 “东海龙王”算是这尊君位的别号。 与那些身居高位的老古董不同,当代东海龙王敖劫,还很年轻。 他只有三千九百二十九岁,生于道历新启之日,以“劫”为名。 为他取名的那位龙族智者,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去。 也不知这个“劫”,究竟是对谁而言。 敖劫与道历同龄,在两千七百岁的时候,正式坐上“沧海龙君”大位。执掌沧海至今,逾千年矣。 他掌权以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趁着旸国崩灭的时机,挥师西进,兵围苍梧境、关锁天净国,倾覆金乌台,冲出迷界,大举攻入近海! 这也是海族历史上,最接近“反攻现世”的一次。 他也一度被视为“当代龙皇”,距离那无上尊位触手可及。虽则最后功败垂成,却也为海族赢得族运,为自己赢得了巨大声望。 不过当年那一战,于他的执政生涯,也是极大的分水岭。 在那一战之前,他对人族的态度最为激进。比现在最热衷于两族战争的大狱皇主都要更激烈,不断地寻找机会、创造机会。执政百余年,天天高举“西进”旗帜,刀剑无一日归鞘。很多人都相信,在九国分旸的故事里,他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在那一战之后,他的战略方向就来了个大转弯,对人族保持防守态势,着重于迷界防御体系的构建,决口不提反伐现世的事情。而是把更多的精力,转向开拓沧海深处—— 在很多海族强者看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沧海如此贫瘠,环境如此恶劣,往沧海更深处开拓,所耗甚巨,所得甚少。元宗圣的《天荒笔记》有言,“拓海万里,所得一毫。未尝不耗血填路,割肉奉粮。” 有时候在迷界赢上一场战争,或劫掠一方界域,所获就要强过沧海开拓不知多少。而战争的损失,往往还不及开拓沧海高。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当年羲浑氏指神陆而誓,言曰“沧海万代,不可忘归。若血裔将绝,绝嗣者当面神陆死!” 转向沧海深处开拓,几乎等同于在战略上放弃神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对先代海族的背叛!也背弃了海族不死不休的抗争精神。 如此一来,要怎么做选择,几乎是个不太需要思考的事情。 就连敖劫这等威望一度盖压历代的沧海龙君,都不敢说不归神陆,只说“东拓蓄粮”、说“觑机转进”,说些“东方有异宝将出,吾将往而攫之,益得海众”之类的话。 在那场大战后的千年时光里,敖劫完全是藏光晦影的状态。 虽然坐于至尊,握权沧海,却极少显于众前,也不主持什么战争。若非有攻入近海的功业,恐怕早就被海众忘却了。 他在沧海深处开拓多少栖居地,不会被勇敢的海族战士们记住。那些真王皇主于前线对人族的胜利,却是会被反复的传颂。 而他也极大地放权,言曰“能济沧海,朕何惜王座!” 比如上一次迷界战争,就几乎全是皋皆主导。 但千年开拓蓦回身。 今日人族大举攻入沧海,他这个“沧海龙君”,终是不能再“放权”,终是到了必须要站出来的时候。 然而景国的准备如此充分,以中古天路为云梯,以永恒天碑为攻城槌……沧海要如何抗拒? 今日两尊天下名将在此,两支天下强军满额,九子铸碑,景皇遥御……简直倾山填海之势。 敖劫虽是定矩筑墙以截桥,翻覆沧海抵天碑,也颇觉力不从心! “姬凤洲!” 海潮翻卷,激雷交撞,那无尽深海里,响起敖劫的怅声:“景人靖海,描下如此宏图,非一日之功,而海族事先竟无所察,此取死之道!遍览神陆诸国,皆争蝇头小利,唯独中央大景,雄略沧海,强求永治。你的手笔,朕认可了!纵使烈山复生,恐也不过如此!” 他对姬凤洲极尽赞扬,又道:“沧海得治,亿兆沧海生灵能得永宁,是朕一生所愿。阁下若能全之,本君也算无憾。大治沧海,不必在敖劫!” “陛下!”赤眉皇主惊怒抬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海龙王这是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认输? “退下!”沧海生出怒潮,将托着无支恙的赤眉皇主推远。 “我不退!”赤眉皇主反手将伤重的无支恙推入虚空,自己却拔身而起,直赴中古天路。遍身起焰,长发张舞,十指似匕,赤眉如血:“沧海万万年,搏风击浪,海族斗天伐厄,岂有不战而退者?陛下若失血性,请看赤眉是怎样红!” 不等姬凤洲借永恒天碑出手,先有虚空塌陷,印出一只深凹的掌印。 敖劫的声音随海潮呼啸:“坐镇前线而无寸功,对峙神陆却不察人谋,是为无能;大势难挽,强为不可为,是为不智;对朕不敬,是为无礼!——掌嘴!” 那虚空中塌陷出来的掌印,轻易突破阻隔,毫无花巧地印在了赤眉皇主身上,将她瞬间推入沧海深处。 嘭! 与此同时,那极尽辉煌的中古天路之上,却印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于阙和曹皆各自拥兵十万众,竟都未能阻截。 两位兵家宗师,执掌天下强军,自有威势无匹,几乎不存在缺漏。 但它恰恰穿透了两军之间的那一隙。 斗厄与夏尸,毕竟泾渭不相融。 这个掌印几有万丈之长,千丈之深,如同平地印出五指峡谷,深壑穿天风。但对于整条金光灿耀、贯穿时代的中古天路来说,它根本也不显深邃。仍然坚定地挂在高穹,岿然无半点动摇。 “敖劫啊敖劫!”姬凤洲的声音借永恒天碑响起:“你这一巴掌,骂在她的身上,打在朕的靴面!” “景皇勿怪!”敖劫的声音似是解释:“眼见得雄图幻灭,沧海易主,虽事不可为,朕多少有些不甘,不免试一试手!” “试罢了,又如何?”那九座永恒天碑,几乎同时亮堂起来!极致的压迫感,令每一个注视它的海族,都呼吸困难! “能如何?哈哈,该认命了!”敖劫的声音倒是十分洒脱:“落子无悔,胜负自担,局势如此,朕岂能不认?你姬凤洲是盖世之君,沧海与你也罢!罢罢罢!若奈何?唯独朕乃沧海主宰,海族共君,不可不担败责,当为败局而死!” “公允地讲,这责任倒也不能在你。”姬凤洲的声音在天上回荡,好像带着安慰:“朕听闻你久不视近海事,上一次迷界战争,也非你主导……”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敖劫的声音在海中翻滚,却是十分坚决:“朕为沧海龙君,即担沧海之责。胜在我,败在我,功在我,过在我!” “不过——” 轰隆隆! 轰隆隆! 在沧海的深处,好像有一块巨大的陆地,正在上浮。 它是如此庞然的巨影,有鉴世之鳞,抵天之角,遍身骨刺如竖峰,骨刺间尽是天海凶纹。当它的全貌呼啸而来,给人的感觉……似乎它难以舒展,它填塞了沧海! 万古为筏,不能承之。 天地作笼,于它都小。 沧海更只是一个边际极窄的浅水塘! 不,甚至还不止。 在这时候的视觉上,沧海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水洼,那几乎可以称述为‘伟大’的龙躯,一经抬起,浅水尽褪,哗啦啦地落! 这“浅水”已是铺天狂潮。 太宏伟的道身! 在道身浮海的此刻,他的声音也有实质撼动天碑的威严了:“朕只有头颅一颗,今日却是景齐皆列阵——这沧海龙君的首级,应许谁家?!” 敖劫显出此般姿态,自深海之中抬起龙首,龙眸抬开,仿佛两颗明晃晃悬在海面的血太阳! 天地之光,未有烈过于此。 中古天路之上,无论是斗厄甲士,又或夏尸劲卒,听此声,闻此意,莫不戒备。 沧海已平,岂不正是兵戈相向时? 稻子熟了,该抢粮了! 但无论曹皆还是于阙,都保持了克制,牢牢拴住兵马,不使躁动演成行动。 姬凤洲更是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在九座永恒天碑之中回荡,激扬得龙皇九子的刻纹,弥散出伟大的道韵。 笑罢了,这位中央大景帝国的天子,很是随意地说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曹皆,便是眼前这颗首级,你若能够割下,便让与你家天子。雕笼作盏,都依齐人。” 君无戏言! 姬凤洲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可以视作景国的承诺。 斩杀东海龙王的不世武勋,他也肯让?! 敖劫瓮声道:“景人搭桥,齐人过河。景人种树,齐人摘果。这道理,便是朕也想不通。你上辈子欠他的?” 姬凤洲朗声而笑:“骐骥之志在千里,何意流蝇,附尾乘风!便同去千里罢!” “你才是千里!你全家都是!”敖劫骂了一通,转过龙眸:“曹皆,他贬你家天子为流蝇,朕都替你不能忍!” 不待曹皆开口,姬凤洲又道:“恰恰姜述贤弟,是朕平生所敬!今日朕定沧海,齐人尽管分功!克成大业,何计南北?东西人族,都是一家!他日朕履极六合,也愿许他东天子!” “景国皇帝好器量!我家天子登顶时,也愿敕君中州王!”曹皆洪声以应,当场聚拢兵煞,提成天刀一柄,斩向那尊浮海的伟岸龙躯:“龙君若要祭海,就别反抗罢!不痛!很快!” 今日之形势,沧海若定,景国应得尽得,获取最大的功业,已经是必然的现实。 东海龙王的头颅,是姬凤洲的分润,也是曹皆目前所能看到的最能争取的荣勋。姬凤洲敢给,他就敢要。没有半点犹豫,挥师十万斩龙王。 铛! 兵煞天刀落下,落在浮陆般的龙爪。 轰隆隆隆!两相对撞,又激荡出数万丈的电光。 “朕固当死!”敖劫大笑道:“惜乎尔辈刀不利!斩不得!” 嗡 嗡 嗡! 在沧海极深之处,发生了共颤。 那是共振于每一滴水,回环在沧海每个角落,甚而穿梭在所有海族生灵魂魄深处的……【海鸣】! 是沧海的悲声! 这一千多年在沧海深处开拓,敖劫也不止是寻找合适的罅隙、勤勤恳恳构筑栖居之地,他更在探索海族的未来。 昔年那一战,他自问战前战时都做到极致,把握万载难逢的良机,大举杀入近海,却还是被人族杀了回来。他便已经意识到……当前的人族,不可战胜! 海族的名将们多次复盘那一战,总结最后未能扩大胜势的原因。或认为战略失误,或认为进军太慢,或干脆觉得是准备还不够……以当前海族的情况,还要怎么准备! 事实上是海族和人族之间的差距,已经拉开到很多海族强者都不敢承认的地步。 中古一战后,两族隔界而峙。数十万年奋起直追,是越追越远……在不知不觉间,人族已经有了足够的战略纵深,有了巨大的容错空间!而海族只要犯一次错,就得崩盘。 当年烈山人皇在迷界止步,大概是已经看到未来! 迷界里千年拉锯、势均力敌,只是人族分心分力的假象。 海族在迷界厮杀,是争取资源,是争夺生存空间。人族在迷界,只是练兵。 这场旷日弥久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事实上并不取决于海族,只取决于人族什么时候下定填平沧海的决心,或者说,腾出手脚蹚沧浪。 他也是倾力西征之后,才算死心。自知有生之年,大概无望龙皇。 他也是创造了海族历史的龙王,是肩负重任、承担无数期待的龙族雄主,若有机会反伐现世,怎能心甘? 可他不能让海族亿万子民,为他敖劫的不甘心买单! 所以这一千多年,他转向沧海深处探索,向过去,向未来,穷极智慧,追溯所有,一直在寻找新的可能性。 他也的确找到了——但不是对抗人族的可能。 而是那最后的,容存希望,保留海族火种的可能。 是的,他认为此刻,已经到了亡族灭种的时刻。不得不启用最后的准备—— 人有寿,龙有寿,山有移,海有竭。 万物有尽时。 天地有寿! 那无尽幽渺之处,有无穷的雾,雾中有渐次点亮的火。 那是他在沧海更深处,所留下的海族文明火种。 他在沧海深处所做的种种布置,在这时候一处处启用。好像永夜之中,渐次亮起的,送行的火炬。 一时天地之间,唯有【海鸣】。 无尽的衰落的力量,在敖劫的龙眸中旋转,陷进空幽无底的漩涡。 他要杀死这片海! 这如死如泣的一声声,岂止是海的悲鸣呢? 也是他作为沧海龙君的告别! 永别了吾乡! 永别了神陆! 吾辈终会归来! 或许永不归来!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四章 归墟之劫 海族当然有超脱强者存在。 但有《昊天高上末劫之盟》在前,贸然破坏共约,先要受盟约反噬——在超脱者的斗争里,几乎等同于自毁永恒,把自己放逐到能够被宰杀的危险境地。 不到亡族灭种的时刻,超脱者不会出手厮杀。 换而言之,超脱强者被逼得不得不出手的时刻,就是这个族群的至暗时刻。 现在是不是这样的时刻呢? 也算是的。 但敖劫认为,还有机会。 他所做的最后的准备,只是他敖劫的“最后准备”。 无论何时何地,超脱者的存在,才是永恒的希望所在。 海族于当代的机会,只在神霄战场。不在过去的某一刻,未来也几乎不可能寻到。 所以他宁愿由他出手。 作为随道历新启而生,注定要承担起责任,对抗这个时代之极盛人族的真龙,敖劫生来不凡。 他不仅卓盖同辈,统御诸海,也要与历代龙君争辉。 这一千年多年来穷思而得,他为海族所做的最后的准备,要在杀死沧海之后诞生。 覆海贤师创造了一门名为“万法归墟”的天阶法术。 他创造了一个现在还只有他知道的、名为“归墟”的世界! 是谓“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 是他为海族所准备的“永乡”。 有朝一日沧海也失守,抑或世界末日之时,他就会杀死沧海,利用沧海枯竭的力量,将海族的火种,送入归墟世界。在“沧海最深,无幽无底”之处,进入“永瞑”。 直至宇宙重启,生机重燃。抑或归墟世界里,诞生那个足以打破末日、完成救世的天骄。又或者,在神霄战场开启的关键时刻,再归来! 他当然不会把沧海留给人族,哪怕这是一片贫瘠凶险的恶土。 海族已经让过一次了,上次留给人族的,是神陆。而时间并没有给海族带来希望。 只是在做最后的准备之时,敖劫也不曾想过,这一天会这样快地到来。 他很果断的做了决定,是因为时机稍纵即逝,海族没有过多犹豫的空间。这不代表这个选择很轻易。 他亲手摧毁的,是海族数十万年来的家园! 在这样的时刻里,无论是近海群岛上的各处海民,还是沧海各个海域的海族生灵,都不可避免地感受悲伤。那种情绪并不由五识而得,而是自灵魂根源而发。 他们伴水而生,在海边或者海里生存,天然与海亲近,也被沧海的衰竭牵动情绪。 【海鸣】是沧海悲声,也是一个“母亲”的伤心。 子能不为母悲乎? 曹皆掌御十万夏尸大军,悍然跳下中古天道,欲割龙君之颅,却是天刀一斩便返身。这一刀本就留有余地,他深刻警惕敖劫的手段,在沧海这样的环境里,尤其以保全兵力为上。 但他引军卷回中古天路的过程,却受阻于一堵不知何时拔起的高墙。 此墙竖于深海,拔于高空,横绝东西,禁隔诸方。 这时候敖劫动用的不是自身的力量,而是沧海衰竭过程里所爆发的灭世之力,“末劫”的力量。 一道高墙,不可逾越。 以劫为牢,大囚强军! 那横天剖海的兵煞天刀,顷刻盘身为张羽天蛇。十万大军好似体内气血,任曹皆如意操纵。转攻为守,只在一念。 天蛇吐信,如射月惊虹,一时迷瘴翻滚,遮掩行藏,在这举世飘摇的沧海上空,聚成顽强的迷雾一团。 但若得不到接应,被吞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甚至敖劫若是愿意付出代价,连时间也不太需要。 在那绵延几乎无尽的磅礴龙躯前,这条天蛇像只泥鳅! 景国人会有接应吗? 永恒天碑之中,姬凤洲的声音回荡:“龙君求死,求得这般不甘愿?!” 敖劫哈哈大笑:“非朕不死,是曹皆刀不利也!景皇取剑自来吧!” 他笑得如此张扬,笑得伟岸的龙躯一震一震。好似群山起伏,挣扎在雷霆暴雨中。 沧海龙君之狂笑,交汇沧海之悲鸣。 谁悲谁复笑? 甲子血战、辛酉血战、出云岭血战……海族在中古之后的历史,就是一段鲜血淋漓的抗争史。然而数十万年的挣扎,都是无用的! 从历代海族先贤到皋皆,一代代族群演进,不断发展,却囿于沧海的先天贫瘠,怎么也比不过雄踞神陆、贪索万界的人族。 人族都已经不求人皇,而求六合天子了。他们距离曾经的龙皇尊位,还遥不可及。 皋皆冲击超脱失败后,临死前锁住迷界,也是想等神霄乱局,合诸天万界之力,重演远古时代掀翻妖族天庭故事。但景国人开辟中古天路、姬凤洲驭永恒天碑而来,跨越了迷界,要提前剥夺他们踏足神霄战场的资格! 敖劫已经看到景国人的决心,便也展现自己的决心。 最后的战争不应该在沧海发生,但敌人已经打到沧海来——那就杀死这片海,送走海族精锐,以待来时。 永恒天碑是为镇海而存在。 可这片海域正在死亡! 永恒天碑纵能降服暴乱,又如何叫一尊衰死者享受安宁? 龙皇九子几乎天生享有海权,在景国人复刻烈山人皇的手段下,更是为镇沧海而生。但“海”之不复,“权”又何存? 永恒天碑一时无处落子。 而中古天路的主要意义,只是桥梁。 敖劫釜底抽薪后,一切要如何再继续? 姬凤洲的声音,依然在永恒天碑之中,保持了平静:“看来你是什么都不打算给朕留下。” 他当然从容。 景国做了这么多准备,投入如此巨大,此行没有胜利之外的可能。 且只会是全胜,或者大胜。 最优的结果,当然是彻底征服沧海,使海族如水族般,成为人族的盟军。 其次的结果,是伐灭海族,除掉神霄战场一大患,尽占沧海资源。 但哪怕沧海“死”在此刻,靖海计划也已经成功。沧海都衰竭了,怎么不叫“靖海”呢? 只要确保神霄战场上的优势,此行就不算白来。 作为中央帝国,人族的胜利就是景国的胜利。 “不,朕还是要留下一点什么!”敖劫大笑! 留下这两支天下强军,留下这两尊当代名将,再给这位雄心万丈的景国天子,留下一点深刻的印记! 斗厄若覆,于阙若死,姬凤洲若受重创……不知景国还能否坐稳现世第一的位置,现世诸国,是否还能安分? 齐国若失去曹皆和夏尸军,区区一个叶恨水,还能握得住近海海权吗? 嗡 嗡 嗡! 海底仿佛出现了无限多个深渊缺口,都在疯狂地吞咽海水。在绝望的悲鸣声中,以沧海作为整体,又像是一个活物,被残忍地放血,正于煎熬中走向死亡。海面迅速下降,枯水出岩石,敖劫山脉般的龙躯,也越来越多地裸露在人们视野中。 这时候人们可以看到,这龙躯的每一片鳞甲,都演化着末日的景象。 “死”是穷途,“死因”却有千万种。一身演万劫,是末世之龙。 沧海愈靠近死亡,敖劫的龙躯就愈是强大。 那两颗血色太阳般的龙眸中,各有一个幽深无底的漩涡在转动,整个沧海衰亡的力量,似龙卷般被它们吞纳。 姬凤洲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仍然有镇平一切的力量:“时穷节乃现!当代东海龙王,是个有风骨,有手段的!尔辈若生于上古,未尝不可为龙皇,替元鸿,盖羲浑!朕见英雄穷途,文明倾覆,于心为叹。但为人族计万古,也只好为君送行!” 他叹息着,倏然一转:“——有劳灵宸掌教!” 他不吝赞美,也不惜手段! 道门三大圣地,曰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 有号为“灵宸”者,正是蓬莱岛大掌教,灵宸真君……季祚! 他竟然也在候战! 景国为今日这一战所做的准备,远比外人想象的更为充分。 那位景国丞相在密折里勾勒雄图后,当代景帝以最大的决心在推动!几乎是倾山以掷! 事实证明,敖劫现身之后,直接否定了海族强者诸多反击准备,果断掀开最后的手段,亲手为沧海送葬,要带海族逃亡,或许是最正确的选择。 比如大狱皇主仲熹,就已经盯那尊霸下盯了很久,想试一试挑动天道,一如玄神皇主对抗狻猊……也被敖劫当场送走。 以景国所展现出来的战争准备,海族那些所谓的反击手段,也都只是“添油”罢了。只会让海族在热血抗争的幻觉里,一步步失血走向末路。等到惊觉时,已经无力到连这最后的反击与逃亡也做不到了! 沧海被打通、人族军事力量可以大肆投放后,海族哪里有资格和人族玩在天平上不断加砝码的游戏? 景国在雷霆骤发、兵出海外后,却不毕其功于一合,而是选择一步步地放出手段。未尝不是静待诸方反应、等某些人犯错,也未尝不是温水煮龙! 但见沧海高穹、虚空尽处,有一座飘渺神妙的仙岛轮廓,似自九天而落。 蓬莱仙岛照天路。 在那辉煌灿烂的中古天路上,有一尊披着道服的高瘦身影漫步走来。玄光环绕,清辉动影。 他的面目明明十分清晰,却不能够被记得。看到即忘掉。他自威风凛凛的斗厄大军旁走过,在于阙静立低头的仪礼前抬步,也行走在所有强者的注目里。 “末劫之力?” 他注视着下方那磅礴的龙躯,声音里带着莫名的意味:“早知东海龙王会动用如此手段,应该叫太虞真君过来处理。” “这里毕竟是沧海。”姬凤洲的声音说。 海外有仙山,其名“蓬莱”也。 传说中孤悬海外但从不显现于人前的蓬莱岛,向来主掌道门在海外的事务。 的确没有沧海之事,要请大罗山真君的道理。 除非蓬莱岛自认为处理不了。 但灵宸掌教在此,岂有此言? 他行走在中古天路上,像是漫步在阳光洒金的寻常一天,只是一卷大袖,抬起干干净净的手掌来,五指铺开对天,仿佛托住了那阴云密布、雷霆翻滚的天穹,往上轻轻一抬,云升万里,天高百丈! 而后翻转—— 整个天与海之间,一霎那十分模糊,好似明亮的铜镜被磨花了!观世如隔镜,而镜中的一切都恍惚。无论视线怎样梭巡,都找不到落点。 细细看来,并非空间变得模糊,而是天海之中,浮起密集的微尘。 它们把视野里的一切都混淆了。 这些微尘何止亿万? 它们簇集在一起,如云似雾,微渺而壮观。 无论人族海族,一见及此,尽皆变色! 灵宸真君诚然有无穷手段、无上神通,但他最为人所知的,还是他所独创的“尘雷之术”,又称……“道门第一雷法”。 这雷法在他掌中用来,也不见如何精细雕琢、复杂展开。就是直接了断的、目不可数的尘雷。 大道为简,覆掌显尘。 如此密集的尘雷,漂浮在天与海之间,令识得此术者,不免惊惧。 他应对敖劫的方法是如此简单——他也要毁灭沧海! 东海龙王要灭世,灵宸真君也要灭世,好像殊途同归。但沧海是由敖劫毁灭,还是由季祚毁灭,那又是不同的结果。因为它决定了灭世的力量由谁把握! 而这将直接影响到敖劫的布局! 沧海无穷广袤,要想将之“杀死”,绝不那么简单。 敖劫是沧海之主,拥有这片海洋的最高权柄,又筹谋布局千年,才能够发力于一夕之间,自内而外杀死沧海。 若非他先为此事。灵宸真君再强,也很难说轻易毁灭沧海。 但正是敖劫已经主动催化沧海的死亡,自己在给这个沧海世界放血。季祚便有足够的空间,展现他的无上手段。他是道门雷法第一尊,以破坏力而论,道门之中,还没有谁能和他相较。 数以亿亿计的尘雷一旦引爆,他对沧海的破坏,会比现阶段的敖劫更彻底—— 届时那归墟世界是否能开启,海族精锐是否能够成功转移,海族的大逃亡还能否实现、是否还等得到神霄战场开启……至此存疑了! “呃……啊!!” 天与海之间,除了此刻漂浮的亿亿计的尘雷,还有一团几乎被人们忽略了的盘桓的雾。那是曹皆引夏尸之军,化天蛇自守。 此时此刻,迷雾滚动。 在灵宸真君覆手按尘的第一时间,曹皆先于诸方做出反应! 那兵煞迷雾一霎被吞尽,羽翼天蛇已不复,原地显现一尊万丈高的凶物! 此凶物像是一尊巨大的锐齿之猱,却人立而起,披发于后,一足独行。其身所过,旱气弥散,海水沸腾,加速了海平面的下坠! 夏尸军阵的最强形态…… 【应天赤劫旱魃煞身】! 曹皆引动大军,显化此身,看起来是要加速摧毁沧海,帮助灵宸真君掠得更多份额的末劫之力。却是原地拔身,灵巧地一翻,借由灵宸真君尘雷之劫与东海龙王归墟之劫碰撞所产生的那一隙,越过了敖劫早先竖起的那堵高墙,越过了翻卷长空的的灭世雷霆,越过密集的不断碰撞的劫力……跃回中古天路之上! 于阙抬眼看此军势,正要说些什么。那旱魃却又是一跃,离开了中古天路。 曹皆挥军,毫不犹豫地返回了近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五章 万古惊龙 用于区分“沧海”的所谓“近海”,其实也广袤非常,不能说小。只是不能向东越过迷界而已,向南向北,都有近乎无限的开拓空间。只是越往远处,越是风波诡谲,越见凶险。 被齐帝称许为“天下之善战者”的曹皆,自问一生征战,其实只做两件事情—— 带兄弟们攫取胜利,带兄弟们回家。 景国这次行动的决心太大了,准备得也太充分。 起于青萍涟漪小,一俟狂卷已接天! 无怪乎敢于坐等齐人反应。 无怪乎敞开中古天路,任由他曹皆领军去攫功。 灵宸真君都亲至,蓬莱岛圣地都投影。 谁能在这种情况下抢得过景国人? 抢一根鸟毛、一片鱼鳞,都要看景国人的眼色。 在当前局势下,齐人若真想分一杯羹,只怕齐天子要亲至,也不可少了姜梦熊,九卒少说也要动四支——而这仓促之下的整军,惊鸿一瞥看到的机会,也还要考虑是否是另一个久设的陷阱。 谁能想到,区区一只洞真层次的巨龟,竟然可以作为引子,跨越时空引来霸下的力量? 李龙川“护送”巨龟而走,那情报递回来的时候,都知道那是天佑之国的那只大乌龟,可都不知道它能作为什么事件的起手——当时设想的,无非是放龟于海,养一尊衍道战力。 谁能想到,横亘两族之间数十万年、吞没无数战士血肉的迷界战场,竟然被景国人跨越了。 这实在是太关键的一步,是打破了“常识”、突破“想象”的一步。 曹皆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这条同时跨越时间和空间、近乎无上限承载伟力的中古天路,究竟是怎么铺开的——大概的原理,算是知道了几分,但这条辉煌之路具体如何实现,其间一个个关隘是怎样跨越……是太复杂的问题。 景国人肯定不会好心解惑,只能等此战之后,搜集更多的情报,再加以分析。 海族据迷界,如据险关以自守。但中古天路一铺开,顷刻是一马平川。景国人的力量直接从天京城从蓬莱岛投放到沧海去,不仅打懵了海族,齐人也措手不及。好好的海上霸权,忽然就被撕开口子。 眼见得沧海将竭,东海龙王和灵宸真君在那里疯狂对撼,“联手灭世”,曹皆毫不犹豫地引军逃归。 作为齐军目前在海外的最高统帅,他非常清醒,考虑的不再是“争功”,而是“止损”。 海权被分割几成定局,但如何能被少割一些? 当旱魃煞身跃归近海,看到天涯台上,正站在叶恨水身侧、冲这边招手而笑的东天师宋淮,曹皆心中也并不意外了! 景国人已经许多年没有大动作,前些年与牧国的战争,算是被动迎接挑战。此次永弭海患之功,景国肯定是要榨干每一点胜利价值,最大限度扩张胜利成果的。 沧海那边自不必说,已在景人彀中。直接在沧海驻军也好、筑岛也好,甚至直接把蓬莱岛暂时迁移过去也好,总之是景国人打下来的江山。接下来无论东海龙王是死是走,沧海都只是一张落在姬凤洲书桌上的白纸,任由他去勾画。 哪怕沧海已死,不再产生任何资源,也可以凭空造陆,作为威慑海外的军事要塞存在。 而对景国来说,近海这边也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切入点——钓海楼! 无论钓海楼怎样在景国靖海事件里沉默,楼主离岛也好,宗门第一天骄竹碧琼闭关也好。沉都真君生前的布置,推动了靖海计划的完成,景国今日能够镇平沧海、永弭海患,岂能不论钓海楼之功?岂能不论功行赏? 景国以沧海为依托,完全可以在近海群岛大幅度扩张影响力,在这个过程里扶持钓海楼再度崛起、对抗齐人在近海的话语权,也是极有可行性的事情。 钓海楼这几年伏低做小所等待的,是否就是这样的时机? 东天师出现在天涯台是做什么呢? 大约是怕钓海楼不小心被余波所毁,怕钓海楼强者不小心迷路失踪! 还是那句话,对外战争大家自然一致对外,无分齐国景国,毕竟同在天地大潮,同乘人道之舟。 关起门来,高下还是要有所区分。毕竟六合天子之位,只有一尊。 以曹皆之能,置自己于旁观者的角度,也想不到在这种局势下,海族有什么救挽的可能。但在“后海族时代”里,齐国无疑是在海上迎来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要如何应对? 旱魃煞身落在怀岛,十万夏尸大军,就地在怀岛这边的军营休整。曹皆脱出军阵,落在宋淮身边:“东天师好雅兴!值此波澜之时,怎的不在沧海为战,却在此地赏景?” 与东天师谈天说地,聊了许多道诗,叶恨水早就不耐,但也是直到曹皆归来,才能脱身。同曹皆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悄然离去。 夏尸军驻怀岛,天覆军驻决明岛,一旦发生冲突,这些准备仍不足够。齐国在海上多年的经营,也该在这时候有所体现——趁沧海那边还未彻底结束。 宋淮似乎对叶恨水的离去毫不在意,就好像先前留住叶恨水的并不是他,只对曹皆道:“沧海风波恶,老夫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他打量着曹皆的状态,大义凛然地道:“为免海族狗急跳墙,冲击近海。吾当在此,为天下屏之!” “不愧是东天师!”曹皆抚掌而赞:“天门都能守住,有您在,海门何忧?夏尸镇天涯,斗胆请天师回撤,为曹某撑腰壮胆!” 若要往前追溯历史,天师的确是“守门的”。但要真把四大天师当成“守门的”,也着实需要勇气。 曹皆颇勇。 宋淮摆摆手:“海门岛老夫就不去了。当年你小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你,你不知老夫为人——这一生担责担险,不甘人后。今日老夫便立此天涯,一步不退。且看那海族,有几分本事,敢犯我海疆!” 活得久就是这点好,倚老卖老没压力。谁知道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被抱过? 曹皆抬眼看向前方,楼约仍然掌握混洞,悬立于高空,背天涯台而面沧海。 他身前六尊巨大的九子血脉异兽,在极尽升华之后,又干涸了所有,只剩下躯壳——它们的力量都已经被永恒天碑吞没,成为其上的某一道刻纹。 干涸的躯壳,像是六座浮空的岛屿。 楼约在这个时候,大手一张,长袍飘卷,脚踏登云之靴,正往中古天路而去。他没能迎来升华自我的一战,但近距离观察沧海之死,对他的修行也有些好处。 真是从容啊! 也的确是一切都在掌握。 “关于沧海战争会如何终结,我想过很多次,兵事堂也推演过很多次。”曹皆不无感慨地道:“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临。天下不独为齐谋,我当反复思之!” 宋淮饶有兴致地道:“笃侯的表情,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曹皆没什么表情地道:“曹某只是长得有点苦。” 宋淮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微微一笑:“曹帅远征沧海辛苦,快去休息一下。此地有老夫坐镇,自当万无一失——” 那个“失”字才说了半截,便猛地一震,像一块跌在地上的玉,被砸了个稀碎! 地面在摇晃。 整个怀岛巨颤起来。 这座近海最大的岛屿,能容纳数千万军民生活,重建之后更稳固于以往,却在此刻疯狂晃动。好像一块摊在锅里的煎蛋,要被颠出海面! 咔嚓! 那尊熏受香火、已经养出神性拥有神力的钓龙客的巨大雕像,手中那整石凿刻的钓竿竟然断折。断裂的半截破风坠海,恰恰被翻起的海浪所吞没。海浪拍天涯。 往远处看,惊涛席卷,诸岛皆晃! 原来不止是怀岛震动,而是整个近海…… 不! 曹皆猛然转头,惊色难掩—— 也不止是近海群岛。 而是整个现世山河,是被海族称之为“神陆”的这个世界! 北极荒墓,南至兵墟,西去雪原,东来碧海……整个现世都在动摇。 并没有山崩地裂。现世超乎一切的稳固的本源,令它不可能走向毁灭。此刻这个世界是被撼动,而不是被摧毁。 或许在绝大多数人的感受里,这只是一段类似于在马车上颠簸的经历。但整个现世都在颠簸!这辆失控的马车,又将驶向未知的哪处? 这……这真是万古未有之惊变! 现世可不是什么能够被随意摧毁的世界。 现世是诸天万界的正中心,历经无数灾劫而永恒存在。尤其是在道历新启、超脱者签署共约之后,最多也就是现世极限的力量于此世辗转,几曾翻覆出这般动静? 纵览过去未来,细数六合八荒,在当前这个时代,能够如此撼动这个世界的,其实也只有寥寥几种可能。 譬如……那条“诸水之源”、“现世祖河”! 昌国的一座幽静院落里,夜晚买酒换故事、白天闭门读书的姜望,一刹那按剑拔身,势如青松而起。整座院落里未及修理的杂草,瞬间都笔直向高穹,如对苍天亮剑。 天空浮云都开了,千缕万缕的阳光都如剑。 他的心神都在对抗天道,他的锋利几乎无法收敛,他的杀力举世无双! 深陷在天人状态里的他,比所有人都更先感受到长河的变化。 “天地之变,皆感于天道”,尤其长河这等横亘时光的诸水祖脉,是真正触及现世根本,能够改天换地的存在。它的擅动,先惊天人! 天道是个太复杂太玄乎的“东西”,姜望到现在也不清楚,天道究竟“需要”什么。 有关于天道的“要求”,几乎无法测度,姜望没搞明白天道究竟是基于什么道理驱使天人,只有被动感受。然后选择接受、忽略,或者对抗。 按理来说,长河生变,动摇天地,天道应当驱使他前去镇压,还归现有的秩序。但天道并没有。 又或者说,天道会让他帮忙解放长河,释放祖河之“自然”,但是也没有。 天道虽然反馈了长河的变化,使他于研读中惊醒,但是天道本身,好像对这件事情无动于衷。 姜望的按剑惊起,纯粹是因为自己尚未泯尽的那一点情绪——长河一动天地摇,长河若是决堤、掀翻九镇,长河两岸居民,势必死伤无计。他既然感受到,就不能不管。 但一霎之后,他又坐下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旁边的院落一眼——彼方院落里,当今的钓海楼楼主陈治涛,正关闭院门,独坐在树下,苦思封印第二天人态的可能。 姜望握剑的手放开来,重新握住了书,似是自言自语,似是解释地道:“长河未有吞人意。” 情感告诉他也许应该再去看看,虽然通过天道并没有感受到长河的毁灭之意,但毕竟是如此大事,都天摇地动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可以去看看,做点能做的事情。 但理智告诉他,这没有意义。长河不可能决堤,两岸百姓也没有危险,他去和不去都是一样。 他感到内心深处牵挂长河两岸无辜百姓的那一点情绪,也像是落在海面的石子,迅速地下沉,慢慢地消失了。 天人的最后,或许就是“无动于衷”。 …… 此时此刻,正是长河怒卷,万万里腾身,惊涛冲天而起。那跨越长河两岸、镇压龙脉首尾的九镇石桥,被冲击得轰隆隆作响,好似天欲坠。大水漫卷两岸,整个神陆都被撼动。 靖天六友死后,代表景国坐镇靖天府,负责监测长河黄河河段水位的,是曾经的战场悍将、后来修身养性的真人——仇铁。 说是“卸甲归田”,事实上是以更自由的身份为国尽忠。多少年来,干过不少不能明录的脏活累活,常常为人诟病。 这尊真人生得铁塔一般,道躯强大,气势巍峨,手里拿着测量水位的法器,兀立在长河北岸,却望惊涛而不能近前半分! 监察水位? 黄河水位已经高到天上去! 现在仍是被九镇压着,一旦挣出河道,泛滥两岸,后果不堪设想。 南天师应江鸿第一时间临于长河,孤身立于石桥第七镇,以无上神通镇压大桥两侧狂潮,却也只在僵持之中。景国的护国大阵应激而起,也只是堪堪护住中央帝国的疆土,不能尽守中域水岸。 岂止是真人仇铁如此?岂止是南天师于此无力? 长河南岸的大魏天子魏玄彻,亦是冕服披身,亲自挂帅。开出那条刻字“大魏天子御水”的帝舟,举国阵而压长河,然而倾尽伟力,也不能将这惊涛压回! 当年魏明帝便是乘此舟,领大魏水师,巡游长河,叫天下人看到了魏国的力量。才有后来的“景魏天子之晤”。 如今此舟复临长河,长河却不复往日安宁。 惊涛不照影,帝舟亦飘摇。 冕服鼓荡间,魏玄彻独立舟头,俯瞰狂潮,声音里压着风雷般的怒气:“景天子当承其责!” 武道开辟之后,魏国确实是乘势而起了。魏玄彻都敢公开指责大景皇帝了! 应江鸿在大桥上高声回应:“譬如毒疮,早剜早好,一俟旷日弥久,多有病亡!” 天下四大书院里的龙门书院,本就因观河台而立,从来都以监察长河为己任。镇御长河的历史,要比景国久远得多。 事发之时院长姚甫正在书房写字。 许象乾顶着个锃亮的额头在旁边,每见一笔就赞一句,手上不停,十分殷勤地研墨。 子舒很不淑女地仰坐着,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书,后脑勺压在椅背上,已是睡着了。 正所谓“夏困秋乏,非我所愿。” 照无颜则是一只细笔,一卷新书,专心致志地看书批注。天下文坛有什么不错的新书问世,她是一定要第一时间买来品读的。子舒的呼吸,许象乾的殷勤,院长落笔的声音,全都不能使她分心。身在此间,如独在一界,真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宋国的殷文华,孤兀立在门外,不愿意进去,没眼看。那个许高额,怎么就能这么自然?真把这里当家啦?见天儿的在龙门书院转悠,每次回来都能看到他……他不是青崖书院的么! 纸上写:“一江春水——” 这副字写到半截,姚甫便丢了狼毫,随手取了殷文华腰侧的烛明古剑,杀出门去。 屋内屋外各自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院长已经很多年不提剑! 但姚甫这时,已直接杀进了长河中。 滚滚浪涛,腾如白龙。 姚甫身如蜉蝣,然而轻衫提剑,踏行“龙脊”,随手就剖分激湍、斩开洪涌。 但纵他剑术盖世,抬手剑气纵横千万里,却也剖不尽斩不断这祖河之瀚流! 二十四节气剑典包罗万象,长河翻涌,却在“万象”外。 但见得万里潮涌,一波高似一波,仿佛永无止歇。 九座仿佛永恒的石桥,这一刻都叫人们怀疑“永恒”。 那座镇压万古、号称“天下第一台”的观河台,一时华光大放。雄壮巍峨的观河台上空,却有浓云深掩。乌黑的云潮厚重得不透一点天光,激雷漫卷如海,雷海倒倾高台。 长河安宁了太久,久到人们几乎已经忘却了它的恐怖。 早在远古时期,它就是强大水妖厮杀的战场,哪怕龙宫定鼎,也不能强镇所有。 彼时常常肆虐两岸,须得远古天庭来镇压,每一次都要花费巨大代价。 而人们已经忘记了它为什么能够安分这么多年! 当它今日如怒龙苏醒,冲撞天地,摇动苍穹…… 一切的一切,只指向一件事情—— 坐镇长河数十万年,烈山人皇的亲密战友,现世水族的最高旗帜,人族的坚实盟友,长河龙君敖舒意……叛了!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处水域,能同长河相比,能比长河重要。 在远古时代,龙族据长河,几乎独立于妖族天庭之外。在上古、中古时代,龙族仗长河分治天下,与人族分享现世至高权柄。直至道历新启后的今天,它也仍然哺育着数以亿兆计的生灵。 向来说“山河”、“山河”,以此指代“天下”。在这个词语创造的最初,“山”是已经倾倒的“不周山”,“河”是这条仍在流淌的“长河”! 这条河,诠释了“河”的意义。是仓颉造“河”字,最初的解释。 当它于神陆翻身,仿佛要挣脱现世而去,是真正在动摇现世的根基。 整个宇宙,都应该可以听到涛声! 东天师是何等人物,岂会连话都说不完整,任声音碎灭?山崩于前他都不至于眨眼。恰恰是因为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才会如此失态。 他在天涯台回望内陆,一时间惊容难止:“祂怎么敢?祂怎么能?!” 虽则数十万年来,人族对敖舒意的防备从来没有放松过。 一直都有声音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这老龙君“昔时能叛龙皇,他日叛人未可知”、说此君“居心叵测”…… 但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如此让人意外! 毕竟自敖舒意加入人族阵营,助烈山人皇对抗羲浑龙皇,成为水族大分裂的一杆旗帜,已经太多年过去了。久远到要用“万年”为计时单位。叫绝巅强者挨个排寿,都要寿尽几十尊!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留在神陆的水族被不断打压、不断分割,直至于天下水脉支离破碎,再也难称整体,反倒是因国而分,什么雍国水族、庄国水族……天下没有独立的水族势力了! 在人族长久的审视和警惕中,长河龙宫的权柄被不断削夺、直至于点滴不剩,长河龙宫空荡荡。坐在龙君大位上,常常只能听到脚步声于空阔大殿的回响。 这一切,身为超脱者的敖舒意都默默忍受。 从真正统御天下水族的长河龙君、天下水主,到只具备象征意义、只在每届黄河之会被请到观河台上坐一坐的水族吉祥物……这个过程几乎看不到敖舒意的反抗。 祂抚掌,祂赞叹,祂为人族天骄喝彩。 曾飨天下各族英雄、极彰龙族影响力的“龙宫宴”,许多年未开,好不容易来了兴致再开一次——没有一位水族能够参与,也都没几个人真正在意! 祂接受了所有。 祂过去一再接受,本该一直接受。 怎么今天忽然就不接受了? 在人族如日中天的时候?在人族正在全面备战,正要覆灭沧海海族的时候?在人族已经占据极大优势、有很大可能赢得神霄战争的时候?!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六章 玉山压白龙 赤眉皇主怒骂姬凤洲,坚决抵抗景国的九子镇海计划,说“吾辈岂如敖舒意?岂甘为犬马?” 这不仅仅是对敖舒意的唾骂轻贱,其实也是在某种程度上描述了事实。 九座石镇镇长河,叫现世祖河万万里安宁,万万年平波。那不可解封的枷锁,是真的压在敖舒意身上! 按照当年和烈山人皇的约定,祂永镇长河,也永为长河所镇。可以说是世上最不超脱的超脱者,空有无上伟力,却困坐龙宫,受限于长河。 长河虽广有万万里,具有无与伦比的超凡意义,可要将一尊超脱者局限在其中,也太过约束。 海族若是接受了姬凤洲所勾勒的九子镇海的格局,沧海只会比长河更局促。此后所有海族强者,也当如此,一旦有资格对人族产生威胁,身上的枷锁就会显现。 超脱者更是几无可能再诞生。 所以赤眉宁死不降。 但敖舒意这种被骂了这么多年“河犬”、根本不在意自尊自由的角色,又为何降而复叛? 而且是在人龙战争已经结束的这么多年以后,在这种可以说毫无成功希望的时刻。 龙族不可能重掌天地,无论水族还是海族,也都绝无可能再回到同人族分庭抗礼的阶段。 祂的反叛,有何意义? 祂不仅选择了一个对祂自己来说十分糟糕的时机,祂的行为本身也是在找死! 宋淮之所以尤其的想不通,是因为不久前景国天子才把长河龙君请去天京城喝酒赏花,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一方面强调水族的历史贡献,承认水族的历史地位,一方面又给长河龙君做出承诺,还亲自划下底线,严厉打击水族奴隶生意,保证水族的尊严……还送了礼物呢! 景天子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安抚水族,安抚长河龙宫,也算是为这一次大侵沧海所做的诸多准备之一。 作为中央帝国的天子,亲自奉酒、敬称长者,已经很有诚意了。 当今天子的爱女,长阳公主姬简容,还即兴演了一场剑舞。 那可是和瑞王姬青女、璐王姬白年并驾齐驱,有资格争夺中央帝国储位的皇女……对长河龙君还不够尊重么? 在宋淮看来,简直都有些破格! 彼时敖舒意也是言谈甚欢,笑意盈盈,怎的一转头,就席卷长河,撼动神陆? 魏玄彻现今在那里痛斥景天子,景国人都没法子解释。 敖舒意老老实实地在龙宫里坐了几十万年冷板凳,去一趟天京城,回来就叛乱!这下要说是景国天子在会谈里逼反了长河龙君,谁能不信?别看应江鸿现在声高气壮,半点不示弱,恐怕心里也在嘀咕——会不会天子在左右无人的时候太过无礼,倨傲不加掩饰,伤了老龙君的颜面? 曹皆立于钓竿已折的钓龙客雕像之侧,一脚镇住摇晃的怀岛,放眼远眺神陆长河,终究心神难定。只是喟叹一声:“祂为超脱者,无有不能!倒不如问,祂想要做什么?” 九镇当然是跨越时光的伟迹。 可超脱者的境界,也称名为“伟大”! 敖舒意安分了数十万年,低调得几乎不让人感受到祂的存在。可仅仅是“活过几十万年”这件事本身,就是无数绝巅强者梦寐而不及的神话。 祂的力量,祂的神通,岂是非超脱者所能想象? 至于祂怎么敢…… 曹皆不清楚前段时间景国天子于天京城宴请龙君,究竟吃喝了什么,沟通了什么。 长河龙君在当今这个时代举起叛旗,的确是愚蠢至极的选择,一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可若单就反叛的行为来说,今时今日的确是对长河龙宫而言,再好不过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往前往后可能都不会再出现。 自当年姬玉夙立国以来,屹立于长河东北岸、被长河半抱着的景国,就一直是镇压长河的主要力量。长期以来肩负着监察黄河水位、监察长河龙宫、巡察九镇封印的责任。 今日景国东去也。 景天子姬凤洲,斗厄这天下第一军以及统领斗厄的真君于阙,蓬莱岛掌教灵宸真君季祚,东天师宋淮,中域第一真人楼约……景国在沧海的投入之巨大,几乎抽调了所有能够抽调的力量。 对于长河的镇御难免不足。 至少是不足以迅速弹压敖舒意亲举的叛旗。 景国虽然强大无比,但又要坐镇中央,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又要主镇万妖之门,对峙妖族。又要镇守天门,还有诸天万界许多关键资源的看护…… 有时候也捉襟见肘! 而长河南岸的魏国,亦是镇守长河的重要力量。可前段时间吴询以“接晚桑百姓回家”的名义,引魏武卒大举杀入幽冥,至今还未归返。 长河两岸的镇御力量,正是前所未有的空虚时刻,这也就有了长河龙宫揭竿举旗的空间。 但是,问题还是回到了“但是”—— 敖舒意的目的是什么? 长河龙君可以是个阴谋家,可以是个野心家,但他不应该是个蠢货。 正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都想不到这么做对敖舒意有什么好处,所以才会叫那么多人意外。 “龙君!” 就在这个时候,于那西极之地,响起一个威严堂皇的声音。 此声如旭日初升,一刹那华光万丈,照破山河。 “龙”字发出时,尚且山河板荡、风雨飘摇。“君”字落下后,已是阳光普照、风调雨顺。 在那万万里长河的西极尽处,巍然升腾起一座玉山的虚影。 此山真贵极! 只是显现一个轮廓,几许掠影,就给人一种人间不逢的显贵感觉。 如果说“不周山”代表“山河”这个词语里,关于“山”的诠释,是仓颉造此字的灵感来源。那么在不周山倾塌后的现在,或许也只有“玉京山”,最能够担当其名,重新定义这个“山”字! 以“山”镇“河”,大约正当其时,简直天经地义! 传说中玉京山就在西极之处,在长河的源起之地。 但极少有人能够验证。 因为长河的尽头,向来不许追溯。玉京山的根脚,也非等闲之辈能够窥探。 不过这座列名为道门圣地的仙山,确实是镇压着虞渊的其中一个入口,此事记于史书——虽然在中古时代,就已经被完全封死。 今日但凡有人西望,不论是否拥有修为,不论目力如何、眼睛是否康健,都能看到一座玉山的显贵轮廓,镇着滔滔白练的不安源头。 红日放金箭,青雷撞天钟。 长河撼神陆,玉山压白龙! 这一幕实在是惊世奇观,万古不逢。 许多神话传说,大概又要由此萌发。 而代表玉京山在此刻展现力量的,自然只有那位紫虚真君。曾经的隋太祖,现在的玉京山掌教——宗德祯! 他举玉京山而起,强压长河,对长河龙君的态度,倒是并不严厉:“贫道深知,您这些年受了委屈!以超脱之尊,屈于河道之中,上不能腾于九天,下不可洄游幽冥,壮怀不能发于肺腑,筋骨不可为之伸展——您坐得乏了,起来活动活动,天下人都可以理解!” “不必转圜了!”滔滔长河之中,响起敖舒意的声音。 纵然玉京山掌教展现了所谓“宽宏”,开口就将事情和缓的定性,奈何长河龙君并不领情。 在长河第三镇和第四镇之间,也就是天马高原之前的那个河段。惊涛连撞,仿佛鼓响。三鼓之后,有狂澜卷起,直上高天!波涛如怒,水峰高巍,几与那遥远玉山齐平。 在那波峰的最高处,立着一尊身穿金色帝袍的身影。 祂的身姿岿然,呼吸悠长。不见动作,自有八方宾服的气势。 不同于黄河之会,不同于龙宫宴上。祂的五官,第一次在视觉意义上清晰起来,可以被非超脱者看到—— 那确实是相当出色的五官,鼻高眸深,眼似丹凤,依稀能见得年轻时候的风采。 但祂实在是有些老了。 “苍老”是个可怕的词语,用眼袋将祂的眼睛吊下来,用皱壑将祂的贵气掩埋。用迟暮消解了辉煌,用衰弱分割了英雄。 如何能将这个词语,同长河龙君放在一起? 超脱者怎么会老呢? 敖舒意当然捱得过时光。只是在当初决定背叛龙族,举旗分裂水族的时候,祂就已经是如此模样。 祂没有更老,祂只是……早就老了。 而今祂站在那里,怅然遥望:“宗德祯,你觉得还有转圜的必要吗?” 在玉京山的轮廓之后,投映出一个接天连地的威严虚影。此君身披白色道袍,仿佛系住天穹。他的双手微微张开,似是站在玉京山之后,拥有人间:“不存在‘必要’或者‘不必要’,只存在‘愿意’或者‘不愿意’。只要您愿意转圜,在这个基础上,所有的问题我都能解决。” “紫虚真君好气魄!你和当初来龙宫拜访朕的那个年轻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朕在你身上,看不到半点他的影子。所有矢志改变世界的少年人,最后都变成了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敖舒意说到这里,斩断了短暂的回忆,收回了视线:“是的,我不愿意。” “敖舒意!你别给脸不要脸,人族何曾薄待于你,叫你生今日之怨?”南天师应江鸿早就难以按捺,当即戟指怒斥:“人皇遗诏,予你尊名;两岸百姓,祭以牺牲;列国尊座,奉为上宾!观河台上,永远有你一席之地。这现世神陆,只留你这一尊真龙!你享尊享誉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满足?!” 应江鸿选择降临在第七镇,是有原因的,不仅是因为这座石桥离靖天府最近。那名为“霸下桥”的第六镇,也在景国国土内,也是应江鸿一步就能到的地方。 他之所以立足于此,在于这长河第七镇,名为“狴犴”。 相较于今日不明不白的反叛,当年敖舒意对龙族的背叛,才真叫有迹可循。 至少当时在撤退沧海的那一部分水族里,都有很多强者能够理解祂的行为。一方面恨不得把祂剥皮抽筋,一方面却也有“还是走到这一步”的感慨。 因为祂确实在龙族这边受了委屈。 身为纯血龙族,却很受龙廷冷落,甚至常被欺压。 这跟祂年轻时候混不吝的性格有很大关系,但最重要还是祂的出身—— 祂的母亲,因修炼《至尊履极帝魔功》,而被押赴斩龙台处死。这大概是明文所载的第一尊被魔功引诱而堕落的龙族高层。在被揪出来的时候,已经害死了许多水族强者。 敖舒意因之承受的怨恨,自也可想而知。 祂的父亲,死在更早的时候。所以祂那时候并无依靠。 而祂从不退缩,从不低头,谁要怨祂,祂也怨谁。谁敢欺祂,祂就欺谁。 后来靠着自己的努力,一路坎坷辛酸倒不必说,也算成长为一方强者。但是在这个过程里,也有许多仇恨越结越深。 其中有一尊水族强者,举脉血裔,都被祂杀了干净。 当年那位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执掌水族刑事的龙皇第七子狴犴,就因此放话要刑杀敖舒意,一度已经追得敖舒意上天入地,还是羲浑氏亲自出面,才将此事压下。 后来真相查明,敖舒意其实是被围杀的那一个,只是他反杀了对方所有。 应江鸿站在这座石桥上,底气十足,理由十分充分——当初龙族都差点要逼死你。我们人族最多就是敲打你几句,可没谁要你的命。你过上这等好日子,还要背叛!这怎么不叫不知好歹? “给脸不要脸?呵呵……” 敖舒意倒是并没有生气,只是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衣领上,而后猛地一拽——将身上的帝袍,扯了下来! 那金色的尊贵的袍子,就这么在空中飘落,还来不及舒展它的威严细节,就已经被江潮吞没。 数十万年的尊荣,原来在大潮来临前,是连一朵浪花都盖不住的。 而只剩简单武服裹身的敖舒意,站在怒涛之巅,有迥异于此刻长河的平静。 愤怒的长河,静谧的龙君。反倒在这矛盾之中,体现一种极致的张力。 “我啊!”祂说道:“一直都是个惫赖货色,穿上冕服,坐上帝椅,也不像君王。” “烈山氏经天纬地,羲浑氏势吞寰宇,我及得上哪个?我只是……” “我只是一个被历史裹挟,扑倒在时代铁蹄之下的可怜虫。我只是一个空有力量,却自己囚禁了自己的囚徒。我只是一个肩负了期待,却辜负了所有的卑劣者……” 祂像是一个倾诉心事的寻常老者,而的确不体现龙君的姿态,将声音抬高了:“我只是!我只是错误地判断了一件事!错误地相信了一个人!” “长河龙君!”宗德祯的声音在那玉山之后响起,也终是有几分阴沉了:“您想说什么?” 真是老糊涂了!祂想说祂错信于谁?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做了也可以改,有些事情……却是说都不能说。 烈山人皇的光辉不容蔑污,烈山人皇的伟大不容质疑! 敖舒意却只呵然一声,而后缓缓道:“中古时代共计二十万四千六百六十年。近古时代共计十万三千七百二十一年。道历新启之后,又三千九百二十九年。每一年我都数着过,每一天我都在等第二天。但我在长河龙宫里呆了多久……” 祂抬眸。那苍老的耷拉的眼皮,像是一道拉起来的闸! 皱褶堆叠的眼皮之下,是一对骤然亮起的金色的眼睛,拥有极致的灿烂与辉煌。这一眼仿佛盯住了所有质询祂的人:“你们数得清吗?!” 要如何数得清呢? 历史皆陈迹也。 这一刻猎猎狂风,振衣作响。这一刻磅礴气势,填天塞地。 这一刻敖舒意那独立浪头的身影,竟比大地更辽阔,比天穹更高远。在人们的视野中,凌驾一切。在人们的视野外,拥有无限。 也是在这一刻,万万里长河猛然一跳,仿佛一条愤怒的神龙,要彻底挣脱束缚、跃出河床。 提剑在长河中搏杀的龙门书院院长,像一滴龙鱼上岸甩飞的水珠。架帝舟压潮头的魏国天子,连人带舟被掀翻!大景帝国南天师,直接被一步逼回景国去,退在护国大阵之后,仍然眼角垂血线。 那巍峨贵重的玉京山虚影,也在瞬间倾斜了。 而架在长河之上的九座古老石桥……竟也在难堪重负的吱吱哀响里,齐齐抬起!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七章 永镇山河 长河如龙,只是一个简单的龙摆尾,加诸其身的种种手段,什么帝舟玉山南天师…都如水珠飞溅。 已经镇压长河数十万年,仿佛能够永恒的长河九镇。 竟然并不是根固于长河两岸,竟然是可以被抬起来的! 在敖舒意做到这件事情之前…没有人知道。 很多人们以为永远不会被改变的事情,或许只是还没有到改变的时候。哪有天长地久! 此一时也,长河万里腾身,神陆板荡。 仿佛山被拔根,水被抽脉,诸天万界,都能感受到现世的动摇。 神霄未开,诸方已蠢蠢欲动。 下一刻,天地有龙吟! 此声并不发自长河,也不来自龙君。 细听来,不是一声,而是两声。 一高亢一低沉,一轻灵一厚重,两声矛盾的龙吟,十分融洽地合在一起,彼追此逐,互相对抗又交响。 自那中州之地,倏然展起一面旗帜! 仿佛扯来一片天。 旗高扬,朔风烈。旗面上绣着一黑一白两条交缠的游龙,以身为线,分割旗面,形成玄奥高妙的两仪之形。当这面旗帜彻底地展开,天穹已经被它改变。 人们若在这时仰头,便能瞧得日月恍惚、天穹混淆,一幕天其实分两层,一半混沌一半清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此非苍天非黄天,而是“中央两仪天”。 它容括万物,是一切的开始。长河撼世的巨大波澜,也都尽在这片天空下,不往天外卷。 这时展开的,正是大景帝国的帝旗,乾坤游龙旗! 此旗招扬之后,才有一个极其宏大的声音响起—— “冥顽不灵!!!” 轰轰轰!长河咆哮的声音都被一时压下,八风尽开,青雷裂天! 发此声者,大景天子姬凤洲! 他的声音本来回荡于沧海上方的永恒天碑中,此刻却发于天京城,响彻长河两岸! 每发一声,中央两仪天就翻卷一次,将神陆动荡的余波抹去。他已从沧海脱身,举国势对抗长河龙君。 “烈山永志,山河永宁!” “岁睦人和,日月在天!” “吾乃中央帝国大景天子,今于道历三九二九年——为天下苍生,请人皇至宝!” 姬凤洲是半点缓和余地都不再给,甫一归返,即启杀着。开口就动用长河永镇的手段,要请出烈山人皇所遗留的宝具——说是人皇所遗,却也是人族强者供奉不绝、代代温养,寄托了人道胜景、辉煌洪流。 这尊宝具的力量,不仅未有衰落于时光,反而远逾于中古。 人都已经被逼得从沧海抽身回来处理水患,的确也没什么缓和的必要。 万万里滚雄声。 而后遽有凤鸣! 南方半为赤色,神霄凤凰旗招展,尾虹经天,火烧红霞,十分明艳。熊稷那天生显贵的声音,在那炙烈灿烂的焰色里,率先予以回应,其声曰—— “大楚皇帝,准予行玺!” 西方天穹一时尽墨,好像单独地陷入永夜中。连那玉京山的清辉也掩去,连紫虚真君的虚影,也在阴影中。在大秦天子极具威严、一言决天下的声音响起后,玉京山的轮廓,才重新在夜色中勾勒。 秦帝嬴昭言简意赅,说的是:“当有此诛!” 敖舒意掀长河而起,拔九镇而动,已经彻底撕毁过去数十万年的温情假面,触及了人族底线。这次霸国天子动用人皇宝具,目的已经不再是镇封,而是镇杀! 铁骑突出刀枪鸣!中央两仪天后,一时印出诸天璀璨星辰。荆国天子唐玄鉴的声音,像是孤骑一尊,自那诸天星辰里杀出,在无数次的碰撞和砥砺后,已经拥有杀穿一切的锐利。 他说的是——“斩立决!” 荆国的建立,本就是踩着神池水族的尸体。荆太祖唐誉的威名,是神池天王垫就。从开国到现在,对于龙宫的态度,荆国本来就比其它国家都强硬。 又有鹰唳长空,卷来一片青空之海,播撒万丈神辉。 大牧女帝赫连山海的声音,在青空中愈显辽远,比天穹更广,比神性更高。其声曰:“便如此议!” 其实这件事也没什么好议的了,敖舒意自己都不愿回头,也没人会在这时候放过祂。 总不能真见长河脱去,叫这老龙自由! 道历新启以来,现世几乎不曾有过如此剧烈的变幻。诸般异景,似走马灯转。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一张又一张的重叠。这个世界变幻万般,也都始终被牢牢把握。 执掌人族最高权力的几位君王,念动之间,天地改色,翻手覆手,人道洪流。 最后是东方天穹一片紫,经纬纵横如棋局。大齐天子姜述的声音在其中,只道了声—— “允!” 这就是这一局的最后一颗子。 原说落子无悔,本来生死有命。 整个神陆,骤然一定! 一方大玺,从天而降。 它的形制贵重已极,万古独尊。 上为九龙捧日,下是六合江山。 它其实并不巨大,相较于万万里长河,简直是微不足道的碎礁。 但是在它出现的那一刻,适才翻天覆地、怒涛席卷的长河,一霎静止。骇浪狂澜,尽被压服。水面平整得如同镜面,再看不到一点涟漪!长河万里无波澜,贴着河床,对齐河岸,像白色的土,缄默的平原! 那随着六位霸国天子开口而不断变幻的天地异象,都化作大片大片的浮光,投入这方玺中。 此刻它集六国霸权、合天下至尊,是国家体制的巅峰体现,几乎能代表当代的人道洪流! 敖舒意脚下所踩着的浪潮,已然静成一座水刻的山。 凝固的水,静止的山。 立足于山巅的长河龙君,那本来昂直的、超脱于天地的身形,一瞬间归于天地,归于山巅,一瞬间佝偻了! 如担重负,而竟不堪其负! 世间竟有超脱者所不能承受之重。 祂的脖子却直挺挺地,怪异而别扭地往上举,祂就这样抬着头,看着静悬高天的那方玺。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祂喃喃地笑了,灿烂辉煌的金眸里,有分明的恍惚:“当年烈山氏,曾予此玺,任我把玩。那时我相信,万物有灵,天地一家,种属并非藩篱。而今祂把这玺留下来,用这方玺予我的巴掌,作为赠我的礼物——祂大概从来,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烈山人皇曾经允许敖舒意把玩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 这敖舒意说的话也太荒谬了,仿佛已经失心疯! 烈山人皇若真有此举,几乎是暗示了下一尊皇!且不说敖舒意是否有统御天下的才能,让一个龙族为天下共主,岂有此等可能?! 而敖舒意所叩问的,关于烈山人皇的“信任”。对于六位霸国天子而言,或许更显得可笑。 这也算得个问题么? 人皇怎么可能完全地信任一尊真龙? 身为人皇,怎么可能用整个人族的安危,去验证敖舒意是否可靠? 为君为帝者,甚至都根本不会去考验人性,常常是有个危险苗头就抹掉了,遑论考验“龙性”! 无人理会敖舒意的呓语,那方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无情印落。 咔咔咔咔! 敖舒意脚下踩着的水刻的山,发出冰裂般的声响,一瞬间碎为微尘! 而敖舒意身形下坠,坠在微尘之中,也竟如尘! 轰轰轰轰! 九座石镇渐次落下,重新为长河上枷戴锁。得了一息自由的囚徒,重新被关进监牢之中。 敖舒意仿佛听到长河的悲鸣。但长河静止如此,几乎贴压在河床,哪有波澜,哪有声音? “呵呵呵呵…” 敖舒意低着头笑。祂几乎已经不能再昂起头,祂的脊背也更佝偻了。 早就知道是这般结果的… 那尊号为“烈山氏”的皇者,活着的时候,已经无敌于世。此尊所留下的手段,岂是敖舒意所能抗拒? 况且今时胜旧时,如今的人道力量,也不是中古时期可比了! 但是九镇…已经抬起过一瞬。 烈山氏亲手筑造的九镇,被我,敖舒意,抬起了一瞬! 喀嚓! 敖舒意猛地抬头!因为用力过巨,与那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镇压力量冲突,导致祂的颈骨都在冲突中断掉! 这可是超脱者的骨头,本来万世不磨,本可以永恒不朽。 可祂不想再低头了! “烈山氏!!!” 敖舒意已经披头散发,全无皇者威仪,然而仰天怒吼,状若疯癫:“我尽我诺,守我的约,践行我的道,扞卫我们共同的理想!你却没有做到,你答应我的那些!我知道你已经死了,我怨不着你——” 祂的胸腔剧烈起伏,祂愤怒而痛苦地喘息,于愤怒中,带着钢刀剜心般的悲怆:“可我怎么能不怨你?!” 怎能不怨啊? 我事你如师,视你如父,一直都在追随你! 轰隆!!! 在长河的西极尽处,那玉京山的轮廓之后,代表着紫虚真君宗德祯的那尊高大虚影,一时嗔目!虚影中仿如虚笔勾勒的眼睛,一霎自虚显实,勾笔深刻,有如正在爆发的紫色天雷! 玉清道法,元始破妄极光灭! 自这双雷霆般的眼睛里,射出两道笔直的电光,洞穿时间和空间,落在敖舒意的道躯上,仿佛要阻挡什么。 但是晚了! 大景天子姬凤洲的怒声,在乾坤游龙旗之下翻滚——“你找死!” 但是也晚了! 九镇毕竟被抬起了一瞬。 所以在敖舒意仰天怒吼的时候,在那风波已渐止的近海之前,在那举世衰亡的沧海之上,人们看到—— 一条金色的不可计量体长的神龙,超越一切而出现。横隔时光,拔空飞转,直接扑至那金光灿烂的中古天路,以龙躯纠缠!金辉互耀,仿佛本为一体! 于阙领十万斗厄大军,几乎有无敌之威,横扫天下,顾盼自雄,却根本没来得及阻挡。甚至是在他发觉的时候,金色神龙已与金色的中古天路密不可分。 超脱者的力量超脱所有,现世极限之下,都是被超脱的部分。当然也包括于阙,和他的斗厄军。 敖舒意的目的,竟然是这条中古天路! 长河上空,敖舒意堆了好几褶的眼皮耷拉下来,恰恰挡住宗德祯的“元始破妄极光灭”,发出惊天动地的钟声般的响。祂的眼皮的确被刺破了,但从刺破了的豁口迸出来的金光,却比先时更耀眼。 举世磅礴,天穹下沉。 在姬凤洲的主动催发下,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力量再次被调动,再一次印下来。 敖舒意那死扛着不肯再低下的头颅,倔强得像是一个被砸下来的锥子。以颅为锥,砸穿了祂的脖颈,砸进祂的躯干,陷入足有小半截。这时候还没有血液流出,可是那超越一切而存在的亘古永恒,却已体现清晰可见的衰弱。 祂却在艰难地笑! 祂的不朽道躯在此,祂的力量却被送到了那横跨越时空的桥,化为肉眼能见的金色神龙,缠住了景国人穷极人力物力所造的通天大道,缠得这条堪称“奇迹”的造物,嘎吱嘎吱地响! 筑造这条中古天路所需的准备,可不仅仅是精心培育的九子血脉异兽,尽管每一只都是育兽的奇迹,但也只能算是引子。为了完整召回龙皇九子的力量,景国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广阔至无垠空间,深邃至悠远历史,不知做了多少布置! 齐国清海患,灭夏吞阳。秦国修虞渊长城,送太祖超脱。牧国王权敕神权,楚国改革换新天,就连被钳在北地的荆国,也屡荡魔潮。现世第一的中央大景帝国,却一直只是被动地迎接挑战。 他们这些年主要的资源投入,海量的人力物力,都在这条中古天路上。 可以说一旦被毁,就无法再复刻。 而它本可以永恒地跨越在沧海与近海之上,成为近似于东海龙宫、天净国般的造物,成为景国人在海上的了望塔和桥头堡,奠定海权! “你们逼得我走上这条路,却说是我在找死。你们有加害者的从容,却控诉受害者发疯。” 敖舒意努力地想把自己的脑袋,从深陷的胸膛拔出,但没能立即做到。祂的声音通过胸腔内部的回荡再传出,显得格外低沉而悲伤:“水族不可以就这么消亡,沧海不能就这么死去。这一切都和说好的不一样。” “呃…啊。”祂痛苦地缓声,而拼命地发力!“烈山氏答应我,说水族可以好好的生存下去,过上很好的生活。祂答应了我却不做到,祂告诉我要等待,却不告诉我等到哪一天。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下坠,眼睁睁看着绞索接近脖颈,眼睁睁看着神池天王战死,死前他曾看向我!!今日,我不能再眼睁睁!” “龙君!孤自小眺长河,感其壮阔,也深感龙君功德,对您十分仰慕。但您今日何其不智!”魏国天子此时已驾帝舟回返,在定止的长河上空,注视形状凄惨的长河龙君,语气里颇是恨铁不成钢:“今日之海族,根本不是水族,他们也不承认自己是水族。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你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天生相隔!你想要看护的水族,在我魏国之泗水,在他齐国之淄河,在彼楚国之云梦…在各个国家看着你!唯独不在沧海!君今为沧海而死,奈天下水族何?” 魏玄彻? 敖舒意使劲抬头,想要看看那个人——当初魏明帝与景显帝长河会舟,那个叫做魏玄彻的童子在侧,祂也是注视过的。这些年算是看着他在南岸成长,但都不及今日有真切的实感。 这些做君王的,总是能把利剑藏在温情里。总是可以把威胁的话语,说得像是关心吗? 但祂的头颅,抬不起来。 反而在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的再一次下砸中,整个都埋进了胸膛里! 多像是一块墓碑,被砸进黄土。 碑上无名姓,只有血痕如泪痕。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八章 日月斩衰 噫吁嚱! 沧浪之水无穷极。 长河之碑为谁悲。 “呃…啊!” 长河龙君的颈骨,已经完全被碾碎。长河龙君的头颅,直接碾着脖颈,一并被砸进了胸膛里。这样倒是固定了昂直的姿态。 眼前看到的,是自己的道躯内壁,金色的鲜血浸泡了眼睛。 嘴巴一张,就咕噜噜,咕噜噜,血液灌进来,又被吐出去。那声音倒是很轻妙的,像是在某个秋日的午后,休憩在树荫下,堆石块为灶,捡枯枝为薪,架一口干净的陶罐,煮一罐自酿的果酒。酒沸之时,就开始鼓泡…香气如旷野。 “咳!咳!咳!” 永生不死的敖舒意,其实已经很久不知道,肉身的痛苦,是什么感受。 祂也很久不回忆。 祂把抬起长河九镇所逃脱的力量,尽数投入沧海,而让自己在这里孤独忍受。 脑袋埋在胸腔里说话,像是只能说给自己听。 祂呢喃着,这胸腔里的闷声似悲声—— “吾辈…何能称皇!?” 烈山氏还活着的时候,的确有一次玩笑般地说过。 说舒意啊,要不然下一任人皇,换你来做。 敖舒意还记得自己当时愣住了,说龙族怎么做人皇? 烈山氏那时候哈哈大笑,说你还真想啊? 烈山氏说,日子清闲下来,心情很放松,就喜欢开玩笑,舒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时候燧明城已经稳固了,人族水族以此为基础,在天狱世界里建立了文明盆地。眼看着妖族已经无力回天,文明之火照亮整个妖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即位以后呕心沥血、奔波不休的烈山人皇,罕见地休憩了一段时间。成天游山玩水,探亲访友,当然也顺便铺路搭桥,问农桑稻。 很多人亲眼见到烈山人皇,都是在这个时期。 上古人皇有熊氏虽然在上古龙皇元鸿氏的帮助下,平息了魔潮。但魔潮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创伤,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愈合。 烈山人皇几乎是在废墟之上,重建秩序,大兴人族。 祂常说,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和平其实比战争艰难,祂选择做艰难的事。 敖舒意对祂是满心崇拜的。 烈山氏又说,说祂跟好几个人开过这种玩笑,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面不改色,有的人吓得腿软。只有你敖舒意,与众不同,在这里犯蠢! 说罢又哈哈大笑。 敖舒意倒是习惯了,烈山氏把自己当“人”看,习惯了自己也是烈山氏口中的“有的人”。 彼时祂只是跟着笑笑,只是在心里好奇——欣喜若狂的是谁?面不改色的是谁?吓得腿软的又是谁? 后来祂才发现,自己那时候的好奇毫无意义。 因为当时所揣测的那几个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时光带走了他们。 祂相信那只是一个玩笑。因为祂清楚自己并没有为君的才能。 但自那以后,祂也时常会想那个问题—— 龙族怎么做人皇呢? 后来祂想到答案了。 除非有朝一日,人族龙族,不必再做区分。人族也好,龙族也好,水族也好,只是一个普通的标识,就像姬姓姜姓姞姓等等,万灵同在,天地一家。 祂倒是并不在意人皇尊位。 母亲给祂取名叫“舒意”,也只是希望祂快活些罢了!虽然祂因为母亲的存在,自小不能舒意… 但祂很期待那样一个世界,众生平等、人族水族和谐共处的世界。 若是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里,大约就没有那么多激烈的矛盾,父亲大概不会惨死,母亲也不会为了赢得复仇的力量,去修炼魔功,最后为魔性所侵。 祂就不必有那样的童年。 祂所看到的、经历过的很多悲惨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烈山人皇的理想国啊,是史无前例、超脱时代的美丽愿景。祂多么愿意做一个鞍前马后、勤勤恳恳的小卒,为之添砖加瓦。那是祂第一次听到,就为之深深着迷的未来。 这世上所有未知的可能性,所有人们翘首以盼的未来,没有比那更恢弘,更美好的了。 有一天,烈山人皇跟祂说—— “舒意,做人皇的条件,现在是不太成熟的。要不然…你来做龙皇吧!” 那时候烈山氏靠坐在一颗枝叶繁茂如华盖的大树下,懒洋洋地享受秋阳。嘴里叼着一根墟灵草,眼睛在看书,表情很不在意,语气也漫不经心。 那时候祂坐在旁边,也在看书,书的名字已经记不得了,大约是些姓氏起源演变之类,祂记得那时候刚好看到“姜”姓。 祂也漫不经心地说,好啊。 祂以为又是开玩笑。 但烈山氏却说,祂这次很认真。 烈山氏说,羲浑氏的修为很高,能力很强,但是在龙皇任上,做得不太好。因为羲浑氏的野心太大,一直在或主动或被动地制造矛盾,挑起战争。坐上王座这么久,水族几乎没有安宁日子。 烈山氏说,敖舒意,你可以带给水族更好的未来。你来做龙皇,你可以让水族过上更好的生活。 烈山氏说,舒意!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 祂认真地相信了。 祂知道自己不是君主之姿,没有统御的才能,可是祂很努力地去做好。 祂倾其所有,燃烧一切,恨不得把自己作为柴薪,投入到那个灿烂世界里。 最开始一切都是美好的,后来一切都不如所愿。 万古如梦! 数十万年,只是编织一个泡影。 烈山人皇的理想国,最后只是嵌在迷界战场里的一方小小界域,而且还讽刺地作用于种族战争。 那个勾勒了恢弘理想的男人,在完成了举世仰望的一件件奇功伟绩后,却在祂所描绘的理想前止步,选择了自解。还说祂的离开,是通往理想的必经之路。 这条“必经之路”,要走多久啊? 几十万年,都不足够? 祂无法不怨烈山氏,因为在祂心中,烈山氏无所不能!烈山氏哪怕是去赴死,也应该能在死前安排好一切。水族陷于今天的局面,只能说明烈山氏不作为、不情愿。 或许…这就是“君王”吧! 曾在烈山人皇身边呆了那么久,注视今天的这些所谓帝王,不免有“尔辈尽是小儿辈”的感受,但也不免看到他们,又想起烈山! 敖舒意的道躯从“永恒”被砸到“破碎”,从“不朽”被砸到“朽坏”,祂的声音在胸腔中回响,像是闷着放不出去的雷霆。 祂想要咆哮,想要怒吼,但除了那句“烈山!”,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祂的声音很低沉。 “他们不是别的种族,他们也是水族,与我同源。他们是为了延续生存,才走上不同的道路。不同于我这样的留守者,不同于我所选择的道路。” 敖舒意的道躯已经被砸成一个畸形的状态,而痛苦地说道:“二十万年…你们人族用二十万年的时间,宣告了我的失败——你们不能再把水族的另一条道路掐死!” 这些年之所以缄默忍受,是因为海族那边还看得到希望。 愈是有年轻的海族痛骂祂敖舒意是“断脊河犬”,越是说明新一代海族仍留有骄傲,仍然不肯屈服,仍然走着他们的路。 那么未来就是可以等待的。 直至而今…直至而今!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不断下砸,敖舒意的永恒道躯不断下坠。下坠的过程中,也如雕塑在历史里风化塌陷。 近海沧海所共同面对的高穹,缠住永恒天路的龙躯不断绞紧! 咔咔咔!咔咔咔! 摇摇欲坠是最后的挽声。巨龙绞缠天路,于阙挥军击之,演尽杀法,然而他轰破鳞甲所造成的巨大伤口,于这条体长无尽的金色神龙,根本不止一提,完全不能影响! 整个沧海此时雷爆不止,灭世雷霆有时也被尘雷轰碎。巨大的海底裂缝,倾塌的海底山脉,以及一个个吞噬所有、仿佛遥相呼应的永暗漩涡! 灵宸真君在这灭世的风景里反手一指,调动末劫之力,无边暗翳张牙舞爪、似藤蔓缠枝,攀上这金色辉煌的龙身。 那暗色侵金色,神龙却连回眸也欠奉。 砰!嘭!轰!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一次次抬高又砸落。 这场景叫敖舒意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为自己捣药的场景。捣药杵在石臼里,也是这般。 “敖舒意…” “敖舒意。” “舒意!” 敖舒意的眸光猛然一凝! 而后就涣散。 轰隆隆隆隆! 沧海、近海所共见,那贯通时空的中古天路…崩塌了! “为什么?” 敖舒意隐隐约约地听到,在那枚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中,在人道的洪流里,有这样的对话在发生。 “姬凤洲,你需要承担责任!” “不管怎么说,长河龙君对现世也是有贡献的。祂为什么反,是不是可以避免,此事总该有个交代。” “姬凤洲,你那天跟老龙君在天京城,究竟聊了什么?” “你们现在说这些话,哈!朕能与祂说什么!无非维稳的默契!中央帝国担其责,这种事情不该朕做么?” “敖舒意只会遵从内心,不会被其它事情影响,也没谁能真正压迫祂——祂跟敖劫沟通过吗?是不是本来打算在神霄战争期间反叛?” “说起来,祂选择在今天反叛,愚蠢得…让人感慨。朕竟一时不知何言。” “当年狴犴放话要刑杀敖舒意,很有可能是烈山人皇布的局。祂大概后来是想明白了,所以生怨。” “你当敖舒意那时候就不知道么?但这件事情,体现的是狴犴对祂的不尊重,龙廷对祂的恶意。祂究竟有没有做错事,哪里重要?” “这些年里,祂本来有很多机会,很多更好的机会。” “你们相信祂说的吗?” “…这不像你会问出来的问题。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再说相不相信,重要吗?” 敖舒意的眼睛,本来像两颗完整的金珠子。渐而溃散成金沙,星星点点地在眼瞳里散开,最后什么也没有了。不仅是没有金色,连眼睛本身也在消失。 “不是的…不是。” “都不是。跟这些都无关。我之所以站在烈山氏身边,追随祂战斗,成为祂分裂水族的旗帜…因为我相信祂能创造一个万族和平的美好世界,我相信只有祂能完成那样伟大的理想。” 祂本来想这么说。 但最后只是沉默。 这种虚无缥缈的理想… 理想这种东西… 谁信呢?!! 中古天路在崩塌。 现世最后一尊真龙、最后一位长河龙君,祂的不朽道躯,在溃散。 神陆广袤,各地不同。 轰隆隆隆! 本来放晴的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 本来骤雨连绵的地方,又一时阳光普照。 当前正是夏季,神陆大部分地方都进入炎时…此刻却飞雪! 《朝苍梧》有载—— “超脱之死,天地无辜。晴为雨,雨为晴。夏日飞霜,天象反复。四十九日方止,复归天常。天机乱,卦者盲。” 也就是说,在这四十九天的时间里,过往的天象秩序完全失控,一切都变得不可揣测。天机也会变得十分混乱,无法把握,所有卦道的人,都像瞎子一般,失去以往的判断! 还不止如此。 众所周知,日有七时,曰:卯时、辰时、巳时、午时、未时、申时、酉时。 夜有五更:一更黄昏,在戌初一刻;二更人定,在亥初三刻;三更夜半,在子时整;四更鸡鸣,在丑正二刻;五更平旦,在寅正四刻。 当然,四时分寒暑,日夜有盈缩,有时日长夜短,有时日短夜长。一昼夜一百刻,白日长则六十刻,短则四十刻,并不恒定。 但通常都是如此“七时五更”。 可在超脱死后的四十九天里,并非如此。 如《朝苍梧》所云:此后四十九日,日斩为四,夜三时。夜斩为三,日二更。又称“日月斩衰”! 也就说,在接下来的四十九天里。白天的辰时、午时、申时,会变成黑夜,白天也就被“斩”为四段,只能见于卯时、巳时、未时、酉时。夜晚的第二更和第四更,会变成白天,夜晚也就被“斩”为三段,只能见于第一更、第三更,第五更。 在接下来的四十九天里,日夜反复交错,天象变幻不定。整个现世都将迎来一段“无序”的时间,如何使百姓安定度过,将是接下来各国的考题。 现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应对的经验。至少道历新启以来,这还是第一尊陨落的超脱。 悲乎哉!日月斩衰! 在六尊霸国天子的合力下,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将被长河九镇与观河台所钳制的长河龙君,砸落超脱境界,砸成肉泥,碾成为微尘,最后连微尘也不剩,彻底归于源海。 祂本已超脱一切而存在,不死不灭,证就永恒。最后又自己,涉回苦海。 或者说,祂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算不得真超脱。 大约祂已经超脱了一切现实意义,但没能超脱自己的心。祂所求太大,而现实太沉重。祂所追求的,是超脱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尊,杵在那里被活生生打死的超脱。 昔者风后抱树,尚且是在战斗中死。 而祂今日,几乎并无反抗。 或许祂并不是死在今日。 沧海之上,漫天飘金沙。 像是金色的雾霭,垂下阻隔两世的帘,当然不仅仅是挡住视线。 中古与现世之间的联系,已经重新恢复为奔流不息的岁月的河。那架在岁月长河上的“桥”,也跌落于时光滔滔! 长河龙君彻底死去,中古天路也彻底崩溃了。 近海与沧海,再次绝交通。 在晦云沉雨、天崩地裂的沧海,那横亘在海面上、有如山脉绵延的恐怖龙躯,仿佛苏醒了一般,在纯粹的吞噬所有的黑色里,流动幽幽的光。那双血色太阳般的龙眸中,那不断旋转无限深邃的幽暗漩涡,一霎竟沉没。 东海龙王敖劫,本来已在毁灭沧海,在与灵宸真君争夺末劫之力,要将海族精锐送往归墟… 这一霎拔身出海,仰天而吼:“活捉于阙!留下季祚!” 定极而动,绝死后生。 整个沧海,狂澜都停了一瞬。那沧海深处迷雾中的焰光,在一霎剧烈的跳跃后,彻底黯灭!在过去那些时光里,关于“杀死沧海”的布置,被敖劫强行毁弃。通往归墟的道路,被他推回世界尽处——他中止了杀死沧海的过程! 这个过程短时间内不可再重来,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绕身而流的末劫之力,又一道一道的散开,回返天海。成为粮食,成为草木,成为有灵之质,修复这疮痍的世界。 沧海的主君,在这个时候,诏令诸海,发起对景国势力的进攻! 但凡有一丁点希望,谁愿意离开家园? 沧海虽然贫瘠,可也在这数十万年的时间里,拥抱了海族,予海族以繁衍之地。 敖劫眼中的漩涡消失了,天海之间,却有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出现。有别于悬固在海中、幽黑色的吞噬一切的永暗漩涡,这些漩涡都是深蓝色,且竖立在空中,如同门户一般。只能在正面看得清楚,反面去看,却是看不见。 此即“墟落之门”! 这是敖劫所独创的法术,从未显于人前,配合归墟世界而使用——在杀死沧海的过程里,他所要送往归墟的海族精锐便藏于此门中。 此等法术当然只能使用一次,再有下次,就一定会被捕捉痕迹。 永远不要有下一次了… 因为世上已无那断脊的河犬! 自那深蓝色的墟落之门里,踏出一个金冠华袍的男子。他并非孤身,随他一起冲出墟落之门的,是一个个身高九丈的海族巨汉,个个身穿重甲,仿佛移动的钢铁堡垒,钢甲上还纂刻了复杂的法术铭文。 这些战士,一手握持高墙般的巨盾,一手提着铁刺森森的狼牙棒,那么排山倒海地走出来,活脱脱杀戮的兵器! 此即大狱皇主仲熹,和他率之纵横沧海的绝对精锐,青鼎之军! 他的血裔、海族青年名将鳌黄钟,都有一支“伐世”军。他这等一路征战起来的皇主,麾下军队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支军队以“青鼎”为名。一是说此鼎有青天之重,他能担此鼎,能用此军,能用之定八荒。再者,沧海之上,难见青天,常常阴云不去。他用此名,自然也有讨伐人族,回归神陆的意思在。 沧海资源贫瘠,在战争兵器的选择上,向来是以培育海兽为主。这支军队装备如此精良,几乎能跟人族的天下强军相比,足见他在这支军队上所花费的心血。 在沧海恶劣的环境里,海族早就产生了畸变。 且是百种千属,不同的形态。因为海主本相的共同演进,也因为身在沧海的压力,才能彼此认可,归属同族。 这支军队的战士,都是精挑细选,万中取一! 承担最艰难的战斗任务,挑战最危险的海域。“非气血极盛者,不足举青鼎”,故有此强军! “今沧海大势,举则轰轰烈烈死,伏则寂寂无名死,可为先者悲乎?吾当先也!” 大狱皇主率军而出,将金冠捏碎了!一霎卷兵煞,化成一只铺天盖地的铁拳,冲出沧浪之水,打得万里浮埃开,仿佛怒海挥拳,轰击苍穹! 这是最后的冲锋时刻,是时候验证海族扞卫家园的决心。 一座座“墟落之门”开启,一尊尊海族强者,一支支海族军队—— 以信仰之力强聚的玄神皇主睿崇,和她的教廷卫军“天舟近卫”;耗费巨大代价、短暂让自己归于巅峰的灵冥皇主无支恙,和他的“冥河水师”;无冤皇主占寿,和他所统御的“无常飞甲”;孽仙皇主俟良,和他的军队,“亡语者”;无当皇主渊吉,和他的军队“三叉神锋”… 漫天皆流光,诸海尽翻腾。 万般异象,无穷光影,皆发于天。 这一时,整个还在摇摇欲坠、悲鸣未止的沧海,予以来袭者,千万次的回应! 也予敖舒意,千万次的祭奠。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五十九章 归途 率十万之众,脚下已无所载,归乡并无去路。 于阙面无表情,虽然东海龙王放话要活捉他,对他着实轻慢,但现在实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虽说景国有巨大的战争潜力,虽说大景天子还举国势在长河,东望于此。 但是中古天路已毁……不能投放。 已经孤军在敌巢了! 若是两军相峙,决于一阵。什么“青鼎”、“冥河”、“亡语者”……挨个放对之时,于阙都要叫他们知晓,何为强军。 现在是举沧海之势围来,且还不断地有军队从那“墟落之门”冲出…… 那就更不能示弱! “我观诸位之举阵,徒然发笑!”于阙猛然放高声! 北击草原,是应江鸿领军。东侵沧海,是姬凤洲亲征。 于阙身为天下第一军的统帅,在近些年来,却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只在星月原战场拔过剑,但也只是为了维护战场,在整个星月原战争期间,基本全程只高坐在看台,看“小儿辈戏”。 长剑空利也。 他领军在中古天道上倒是出了几次手,可是面对超脱者的手段,却也看不出动手的效果来,只是徒然被湮灭。 此时孤军对万军,才显现气魄。 “兵者,形势也!岂有用兵如抡锤,用时一窝蜂,狼奔豕突,蛮子行径!看好,我只教一遍——”他的战甲摇风而响,长披好似晚霞。 十万大军,气血一鼓而起,煞云如潮涌往复,铺张四野。这天下第一军,驾乘滚滚煞云,于高空俯低,好似天兵降世! 若能开得天眼,尽览此军阵,就能见到这十万斗厄军,是何等训练有素。 人人披甲提剑,分组施展不同道法,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极具美感。道法和道法之间互相影响,彼此激发,共同演化成更宏大的军阵道术。 以九人为一组,九组为一队,九队为一营,九营为一旅……大阵之中结小阵,小阵又与小阵连环。 于阙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已经精细到极点了!这简直是一种表演。这不仅是他超卓的兵阵指挥能力,当世绝顶的军事素养,也是兵员素质的极致体现。 气血相叠,道法相叠,军阵相叠,最后汇成滔滔大势。 轰!!! 天空接连九声炸响,但因为太过紧促,彷如一声。 九道巨大的雷光之柱,从天而降,自浊天接怒海。 若以这片天海为宫,此九柱当为庭柱。 每一道雷光柱里,都有一座电光勾勒的殿堂,雷霆粗笔、气血细描,极见精微。每座殿堂,都处在不同的小世界中。 乾宫为天界,高悬白日在天,明镜照八方。 坎宫为水界,演化沧海怒景,黑龙游于其中。 艮宫为山界,不周之山立此!撑天接地亦为天倾,是九界之支柱。 震宫为雷界,一片茫茫雷海,无穷力量源起,支撑着整个军阵的运行。 巽宫为风界,八风于此聚,风吹草动天下闻,间有虎啸问苍生。 离宫为火界,光耀显极,烈焰生灵。文明之始,九界之初。 坤宫为地界,玄黄之气生功德,厚德以载物。 兑宫为泽界,水草丛杂,生灵活跃其间,万物蓬勃欲发。 中宫是大旗一杆,竖于殿前,挑字曰“斗”! 如此,是景国军机楼直辖的“兵院”近十年来所研究的最强军阵——正法敕命九宫转轮阵! 此阵由一千八百八十八个小阵组成,“斗厄”是第一支掌控完整大阵的军队,也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原始阵图——这张阵图,是南天师应江鸿亲手所绘。 有了这张原始阵图,有这十万斗厄大军,有于阙这样的统帅,这“正法敕命九宫转轮阵”,才能真正演尽极境,发挥它所设想的威能。甚至于……超越设想! 九界彼此应和,将这天海分隔,在天海之中,几乎自成一世。 十万大军虽众,于沧海也只一粟。但在此刻,铺开军阵,像一张大网,反覆沧海。 倒像是他于阙,要将海族一网打尽! 无当皇主渊吉,遥见如此,只道一声:“古来兵家求阵,有此兵演,遂无憾矣!” 虽为两族交伐,虽在惨烈战场,也作为一名军事主帅,纯粹为这军阵演化赞叹。 当然他并不会因此退缩或留手,反而一马当先,持戟杀在最前! 此时此刻,冲上高天的攻击是何其之多,海族一众强者的进攻是何等之烈。 无穷光焰,填塞了所有能够填塞的空间。 所有能够想象到的进攻通道,都已经被海族的杀意席卷。 若以海族诸般攻势为“鱼”,正法敕命九宫转轮阵所张的“网”,才一铺开,已经撑破! 一瞬间交会后,九界雷柱接连断折! 大批的斗厄甲士,坠如飞蚁。 “掌教快走!”于阙忽然高呼! 一众围攻于阙的海族强者顿时警觉——怎么是固守天路的于阙铺天盖地,翻掌灭世、争夺末劫的季祚仿佛神隐?于阙那极致张扬的演兵,分明是为了吸引海族注意力,好让蓬莱岛掌教灵宸真君脱身! 此乃壁虎断尾之计。 一时纷纷转眸,情不自禁地往灵宸真君看去。 于阙要杀,季祚也不能放过。 当此时也,那灵宸真君季祚,孑然飞衣,立足于沧海天极,玄之又玄的一个点。明明被目光注视,却不在视界之中。明明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的力量,知晓他就在沧海,却不能捕捉他的存在。 他同于阙有惊鸿一瞥的对视,但并没有慌张逃奔,也懒得大骂什么“狗贼以我为饵”,而是抬袖一卷——眼见的一切都变恍惚,耳听的一切都变隐约,亲身的感受似乎并不为真。好像整个沧海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假象,被他剥起了这层虚幻的“外皮”! 道法·蓬莱指梦! 中古天路崩溃,敖舒意身死,海族大举反攻……都是梦境,都待揭破—— 啪! 这梦境一落就碎灭了。 即便是季祚这样的盖世强者,也无法在此刻的沧海逞凶。即便以季祚的力量,也不能指中古天路崩溃为梦,更不能抹掉超脱者死去的事实。但他自己当然也清楚。 所以赤眉皇主希阳那赤色的眼睛看到——灵宸真君大袖卷过后,轰轰隆隆,那九座永恒天碑,随之拔起,飞向他的袖中。 天不遂人愿。超脱者的出手,轰破了势在必得的计划,这大概也是“超脱”的表现之一。 在这靖海计划基本宣告失败的时刻,灵宸真君并不满足于自己走,他还要带走姬凤洲亲笔勾勒的永恒天碑! 沧海皇主,大都需要镇守一方,大多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希阳却是独来独往的那一种,因而此刻也并未拥兵。 她竖掌为刀,立前一切,就要切掉永恒天碑与季祚之间,那玄之又玄的道痕通道。 嘭嘭! 嘭嘭嘭! 接连不断的炸响,在她竖掌的同时就发生,反复炸在她耳中。那极幽极微而又极烈极凶的雷光,仿佛侵入她体内,炸在她的血液里,震慑她的神魂!她的竖掌之刀,一时斩偏,就在季祚耳边,斩出一个狭长的黑幽豁口,带走几缕碎发! 季祚本人,却纹丝不动。 在这极限的时刻,仍然对一切都有极限的把握。同为道门圣地掌教,他的力量不会输给宗德祯。 此时一切光影都模糊,万般法术之外,显现亿万埃尘。 尘雷! 灵宸真君的尘雷,早已经铺开在天海之间,早在争抢末劫之力的时候,就已经炸开许多轮。 但一边轰击一边召发,隐藏的尘雷,却比炸开的还要多。 尘雷藏于云气,藏于阴翳,藏于群山,藏于流水……藏于所有目光不可及,而发于所有强敌不可避! 此刻不仅仅是赤眉皇主受阻,所有意欲干涉天碑离海的强者,都先被尘雷所干涉。 与虚张声势的于阙不同,灵宸真君是真正的同时向所有对手进攻! 蓬莱掌教之威,于今向沧海展现。 但这威风并未恒久。只听裂帛一声响,季祚的大袖,直接被割开—— 恰于此刻,敖劫抬起前爪第一趾,轻轻横割在空中。他的一根龙趾,便已巍峨如险峰,却这样轻灵,如挥裁纸之刀。 遂裂天矣! 于阙要想办法活捉,季祚却只能杀死,他们的实力,在敖劫这里也是早有区分。 这一记指刀,不仅割断了季祚召回永恒天碑的道痕通道、割断了季祚的袖子,还在季祚的手臂,在那号称“横渡永劫”的“妙有妙无大道灵宝身”,割出了白痕! 蓬莱岛的传道之经,乃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又名《度人经》。 而对于季祚来说……此身是渡世灵筏! 凭此身,度万劫,而后能度世人。 敖劫一刀能留痕,下一刀就能切断灵筏。 季祚一把握住距离最近、已经到手的【嘲风天碑】,另一只手五指大张—— 嘭! 恐怖的轰鸣声。 密密麻麻的尘埃,一霎堆满了剩下的永恒天碑,使之昏黄模糊,仿佛经历了久远的岁月,时光堆尘。 而后爆炸! 季祚十分果决,眼看带不走所有,便将剩下的都毁掉。 这永恒天碑,是景国花费了巨大代价筑成,本是为了永恒存在。换成其他强者,要想将它摧毁,倒也没那么简单。但季祚本人就是永恒天碑的成就者之一,在此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且它毕竟还未真正落下,完成镇海,用功德堆就最后一步……故而能以极限的尘雷轰击,将它轰碎。 就如东海龙王杀沧海。蓬莱掌教毁天碑,也算得上“自绝其路”、“术业专攻”,做得又快又好。 有三座永恒天碑当场毁灭! 雷爆不止。 嘭!嘭!嘭!嘭! 后来的尘雷炸开后,却只见鳞碎血飞——东海龙王不知何时已经收了那磅礴的形态,化为一条纤长的、遍体漆黑的神龙,缠身数绕,将剩下的五座永恒天碑都缠住。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当他磅礴之时,天地为笼都屈身。当他微渺之时,一粒尘埃也如山倾。 在尘雷附着于永恒天碑的间隙里,敖劫以身填隙,用自己的龙身,完成了对永恒天碑的覆盖。 所以灵宸真君所引发的毁灭性雷爆,也都被敖劫所承担了! 比起同灵宸真君生死搏杀,阻止灵宸真君破坏某物,无疑是更艰难的事情,但他做到了。 剩下的五座永恒天碑,完好无损。 此刻敖劫的龙躯惨不忍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血色的眼睛盯着季祚,却是呲开利齿,咧嘴而笑:“道门家大业大,这份远道而来的赠礼……朕笑纳了!” 声未落尽,他又团身而起,张牙舞爪,直扑那玄之又玄的界点,目标是玄界中心的灵宸真君。 道门的赠礼可不止永恒天碑,还有这蓬莱掌教! 海族岂不留客?! 就在同季祚越来越近的时候,敖劫敏锐地看到,季祚平托而起的右掌掌心,有一个不断旋转的青色的雷球。雷球极其光滑的表面,有道一掠而过的身影,披甲系袍,面容年轻——是于阙! 是于阙? 东海龙王猛回头! 但见得那已经崩溃的九界雷柱,倏然尽收一个点。 所谓“正法敕命九宫转轮阵”,从一只张开的大网,变成一个残破的“洞“,这洞口幽幽,连通迷界! 从一开始,于阙的目标就是引军逃离。 对于十万斗厄战士来说,回家的道路只有一条! 永恒天路没有可能再重建,且不说景国是否还能拿出同等的投入,海族也不可能再给机会。尤其要从此刻的沧海脱身,这十万大军,也只能通过迷界归返。 仲熹领青鼎之军,一直盯着敖劫,想要执行龙王旨意,活捉这位人族真君——若能得擒于阙,尽剖其有,无疑是巨大收获! 数十万年来,海族飞速发展,也少不得人族强者的“贡献”。 但他也被灵宸真君一连串的尘雷所阻,眨一眨眼,于阙就已领军跃身,奸猾似泥鳅! 什么断后,什么掌教先走,都是假的。于阙压根没想留下来纠缠,竟然真敢让灵宸真君为钓饵,换自己引军脱身。此刻十万斗厄大军,尽成“漏网之鱼”,逃奔迷界去! 但有一个问题—— 皋皆死前于迷界设限,神临以上不得入。强破此限,迷界必毁。 以于阙的实力,如何能通过迷界离开? 这也是一开始仲熹没有往这个方向想的根本原因,他本以为于阙会寻其它的路。 正惊疑间,便见得于阙脸色灰白,气息暴跌! 他从一个强大的真君强者,瞬息跌落到神临境界,也立刻掌不住大军,兵势为之一乱。 “百年斩寿,李代桃僵!” 于阙自斩百年寿命,将自己的力量斩出,交予灵宸真君带走,正是季祚手中所握的那只雷球。 而他自身跌至神临修为,正好可以通行迷界。 很显然,他要以神临境的实力,率军横穿迷界,打破层层关卡,逃回近海。鉴于迷界的复杂性,这必将是一场考验智慧和运气的艰难征程。但是一旦他成功率军返回近海,灵宸真君所带走的力量,又能还归于他——当然不可避免的会有所损失,但在当前局势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此时此刻,整个战场混乱非常。 季祚的尘雷狂轰乱炸,把一切都炸得混淆了。 也正是在季祚的帮助下,于阙到了成功打开迷界、送进大批战士的此时,才剥开修为斩落的假象。 好似鱼群洄游,尽皆脱网。 在命悬一线的沧海乱局里,在海族诸强环伺之中,于阙抓住了唯一的生机! 真不负名将之称! 迷界入口连接未知,斗厄大军直贯如龙。于阙也混淆在兵煞之中,在无尽血气里,无影无踪。 眼看着就此脱身,就在这个时候,虚空张开了一只眼睛,七彩玄光不断变幻的眼睛——无冤皇主占寿的眼睛! 这只眼睛正对着滚滚煞气里的一个点,具体到八万多人里的其中一人。 两手空空,剑甲都不见。身姿挺拔,眸光深邃。 正是于阙! 占寿的眼睛里,只是幻彩一动,这个人的一生,便都走过。 走马观花也,辞了人间。 无冤皇主暴起发难,在拥众近十万的大军的混淆气血里,精准捕捉到了这尊景国的天下名将,而后将之点杀!只剩神临境修为的斗厄统帅,跌倒在距离迷界入口一步之遥的地方。 “大帅!” 有许多斗厄战士当场回头! 但于阙向沧海跌落的身体,仍然高举着拳头,仍然对着迷界入口的方向——向迷界冲刺! 这是最后的命令了…… 不许回头! 回家!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章 岂得复闻 嗒嗒嗒嗒嗒! 雨珠砸在海面,敲出激烈声响。 但不同于先前沧海衰亡时,蕴含毁灭意味的雨。也不是法术碰撞所产生的雷霆惊瀑。 这雨珠晶莹剔透,纯净非常。 它是突来的变幻,少见的情绪,仿佛天穹的泪滴。 自天至海的长旅,它用一生走过。每一颗雨珠,都蕴藏丰沛元气。每一颗落下,都为这片海洋,创造新的生机。只需要附加一些早已经成熟的手段,巩固绝巅崩解的反哺,这里将会变成新的安宁海域,为海族提供栖息之地。 真君之死,大益于天。 于阙死在这里,就算是人族对海族的偿补。 但还远远不够! 沧海几乎死去,海族差点舍家而走、举族逃亡,这一战下来毁掉了多少栖居地,埋葬多少经营。人族只付出一尊真君,哪里够弥补? 敖舒意死了。 被海族骂了几十万年的敖舒意……以那样一种决然的方式离去。被活生生镇死!海族的命运,竟然由“河犬”挽救! 东海龙王蓦然昂首,其声有悲。 他已经缩小了许多倍、但仍有数千丈的龙躯,飞行在这样的雨中。任雨敲打镜鳞,叩击伤口。微凉的雨水并不能叫他快意,痛感反倒叫他清醒。 沧海衰而才兴,难堪动荡。为了保护沧海,敖劫没有调动它的力量。但只以本身的战力,亦是举世难有其匹。灵宸道君所身处的玄界,于他并不遥远。那玄之又玄的轨迹,被他准确捕捉。 杀死沧海又维护沧海、硬扛亿万尘雷轰击之后,他确信自己还能战斗。 但血色的龙眸之中,这时候映出了雷光。 暴耀的雷光竟然铺满龙王的视野,还要侵入龙眸! 敖劫眸中血光遽然一转,将扑入血眸的雷光都吞尽,这时才看清了雷光之后的存在—— 那是一团不断旋转的青色雷球,雷球表面有真君于阙最后的留影。 于阙的力量在其中! 他一直以为季祚是要把这份力量带回去,在于阙穿越迷界后送归。于阙“百年斩寿,李代桃僵”,死前的种种,也分明是这样的表现。 但现在季祚弹指轰雷,明显不是如此。 敖劫此时才算看清楚,那青雷表面是于阙的留影,内里却涌动着末劫的力量—— 在先前的战斗里,他和季祚竞相毁灭沧海,争夺沧海衰死的主导,以掠取更多的末劫份额。而在敖舒意击溃中古天路后,他立刻将已掠得的末劫之力放归,反过来治愈沧海疮痍,填补沧海所受的伤害。 季祚却不会恤惜沧海,把末劫的力量留下了。并于此刻,用这末劫之力为载体,承载了于阙的绝巅力量为雷霆,制成了这一颗【青霄湮世劫雷】! 电光一片白! 天海之间,茫茫所见,再无余色。 破坏总是比建设更容易。 已经满目疮痍、尚未稳定下来的沧海,还经得住这般轰击吗? 即便不被再次杀死,也必将大损本源! 就在这雷光爆开,耀极天海的时候,敖劫那血色的龙眸深处,再次有深幽的漩涡显现。天圣之瞳,极意之门,吞纳宇宙,无底无尽—— 漫天雷光,纳于一点。这个青色的雷光之点,就这样嵌在血色龙眸的漩涡里,而后沉入漩涡,消失不见。 【青霄湮世劫雷】,被敖劫纳于体内! 而一众海族强者所见,有一座荷天载世的仙岛,仿佛末日度厄的神舟,从那虚无之中显现——道门圣地,道脉源头,蓬莱仙岛! 它本来只是显现一个虚影,将季祚送上中古天路。现在中古天路断绝,它则以本尊行来。 道门三脉之一的蓬莱岛,本就一直在海外孤悬,当初在远古时代,还收纳过不少深海水妖。要说“治海”,的确是有丰富的经验。 所谓断桥则行舟,此时蓬莱压沧海! 嘭!!! 同样是在此刻,恐怖的巨响,在东海龙王体内炸开。仿佛拆了敖劫之骨,蒙上敖劫之皮,以此擂鼓! 那炸雷之声,不断地回荡,不断的轰鸣。敖劫强大的龙躯,亦在空中不断翻折扭曲,血肉横飞,嘶吼不止,所见所闻者,无不动容! “龙君!” “陛下!” 在场海族强者纷纷靠近,意极关切。 当然也有如孽仙皇主俟良这般,招摇万丈,显现青面獠牙,捉那蓬莱仙岛而去。 他是海族之中极罕见的尸修成道,是一尊海族强者的尸体,在特殊海域得以保存万古,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灵智。而后才一路慢慢修炼至今。此道在现世都几乎绝迹。因为尸修大多凶顽不驯,此道又亵渎死者,故被佛道两脉联手,大规模地清剿过,基本斩绝了传承。 在成道之前,俟良最惧雷法。但也因此在成道的路上,积累了最丰富的应对雷法的经验。 所以也是在轰炸天海的无尽尘雷下,最快做出反应的海族皇主之一。 但还是慢上一步。 蓬莱仙岛一度表现出要强轰沧海的威势,但不等海族强者围攻,就已经一个闪烁,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过来打个照面。 但那在无尽雷光中几乎被忽略了的灵宸真君季祚,却也消失不见——能在群强环伺之中被“忽略”,自也是通天的手段。不过也是蓬莱岛道法体系的擅长。 原地只剩下一件飘展在空中的道袍,以及还在天海之间轰鸣不止的尘雷。 那道袍代表的是蓬莱岛当代掌印大老爷,也即季祚的道脉权柄。 自袍角开始,渐化劫灰飘洒。 中古天路所体现的意义是“桥”,横跨时空,千军万马都能过。 蓬莱岛所体现的意义是“舟”。 在沧海末劫的苦世里,这度厄的神舟,也只载得了独剩里衣的季祚一人。 道门圣地蓬莱岛。 迎回了它的掌教! 轰隆隆隆!雷声仍然在敖劫体内翻滚。 他生吞如此恐怖的劫雷,竟然未立死!实在是强得可怕。 “陛下?!”一俟雷声暂止,玄神皇主便飞身到敖劫旁边,手中权杖一举,便要聚集信仰之力,为东海龙王治伤。 东海龙王却抬起一爪,将那权杖抵住。张开嘴,任由嘴里的血液倾落于海,而这样说道:“不要浪费力量。沧海有更多地方需要你。” 此刻的敖劫,龙躯“瘦”了足足三圈,显得骨兀体窄,十分嶙峋。身上骨头挂着肉,肉吊着皮,颇见零碎。他的左眼已经消失了,只剩一个黑幽幽的窟窿。 但他并不急着耗用力量恢复自身,如他和玄神皇主所说,现在沧海有更多需要力量的地方。迅速稳定沧海局势,重建家园,比修复沧海龙王的身体更重要。他只是扭过头去,看着迷界入口的方向—— 那处强行打开的入口,已经消失了。 满打满算,十万斗厄大军,大约逃离了五万之众。 彼时这支军队像一条钻洞的蚯蚓,前半截已经进去了,剩下的部分和于阙一起被斩断。 被强行留下的这些斗厄战士,此刻当然已经被杀戮干净。他们的尸体,全都会被保存为海兽的口粮。除非有一定价值的强者,不然海族通常是不留俘虏的,因为本身沧海食物就珍贵,分给俘虏不划算,饿瘦了倒有影响——除了个别格外嗜血的,海族通常也不吃人。但对海兽来说,这些人族的尸体,已是上等口粮。 季祚的确一度吸引了绝大部分海族强者的注意力,但皇主们也没有忘了让战力符合的海族王爵,引军追入迷界,逐杀正在逃亡的斗厄大军。 这五万斗厄军,若能全数逃回景国,那么以此为骨架,这支军队很快就能再次形成战斗力。若是全灭于此……景国境内当然还有备军,如斗厄这种级别的军队,肯定有足量的后备兵员,随时准备补额。但这天下第一军的名号,就不必再提。 于阙这个人…… 先是展现勇力,孤军镇万军,让海族以为他要拼命;又故意叫破季祚,让海族以为他的目的是引军断后,掩护季祚夺走永恒天碑;便在这反复之间,创造机会,轰开了迷界通道,让海族强者认为他是利用季祚吸引注意力,自己带着斗厄大军逃离;但事实上,他却是真的留下了自己,成全了那一颗【青霄湮世劫雷】,帮助蓬莱掌教脱身。 真是顶尖的战术欺骗大师。在这螺狮壳里做道场,反复虚晃。 作为斗厄统帅,于阙送走了他的军队。作为景国真君,于阙送走了蓬莱掌教。可以说哪个身份都没有辜负,无愧将名! 而人族,又有多少个于阙? 思之令君忧! 于阙死,大益沧海。 天碑存,大益沧海。 但敖劫并不能感到高兴。他在年少之时,也曾相信自己终将完成先贤所不及之伟业,笃定自己会成为人族的“劫”。在击败所有竞争对手,成为沧海龙君的时候,他也踌躇满志,意在建功神陆……时至如今,他只想着怎么挽救海族的“劫”。 越强大,越绝望。愈知“道”,愈知“道不可及也”。 “于阙的那些力量,本以为是要叫季祚带回神陆的,没想到……”仲熹即是亲自组织迷界逐杀的那位皇主,想到于阙这样死了,心中也颇有感触。 俟良收了青面獠牙的法身,飞落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大概季祚本也想带回去。但于阙的私生子实在太多,不知道给哪个,也不可能接得住,索性丢在了这里。” 这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但诸皇主也或多或少地挤了挤嘴角,给予配合……气氛实在是太沉重了。 即便是再激进、再狂妄的海族,在今天这场战争之后,也都认清事实,看到了两族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纸面数据再悬殊,没有正面碰过,也很难感受深刻——当年还差点反侵神陆呢! 敖劫没有笑。 他只是拖着伤重的残躯,用龙尾缠住一座永恒天碑,往远处飞去,一路血流未止,尽滴落沧浪之中——沧海龙君的鲜血,对沧海亦是良补。 永恒天碑在景国人的控制下,有机会成为钳制海族的枷锁。永恒天碑在海族的控制下,却是能够制造安宁的海域,让更多海族生灵得以栖居。 敖劫这便是寻址建家去。 在一众海族高层的注视中,沧海龙君头也不回,一路往东。 原地只留下这样一句话,算是对这场开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战争的总结——“长河龙君已宾天。往后咱们再活不下去,就只能怨自己,没谁可以怨了。” 中古时代的人龙战争,是因为敖舒意而败吗? 若非人族的优势已经大到一定程度,烈山人皇全面地压制了羲浑龙皇,敖舒意反叛,能将那么多水族召于旗下吗? 人间“河犬”,岂得复闻! …… …… 人族在近海最北的栖居岛屿,应当是已经靠近冰川的“冰凰岛”。 石门李氏的嫡长女李凤尧,长期领军驻此,于此经营和修行。 东海广阔无垠,便是不算迷界所间隔的沧海,也足够人们探索一生。近海诸岛北去,能见冰川。冰川之后,还有海域,海域之后,又有冰川,从来不知尽处。 当然越往北,越荒寂。 此时便是在冰川之上,有两个并排而走的身影。 顶着朔风霜刀艰难跋涉,一任黑袍鼓荡。 他们戴着同一制式的面具,只是额头上的血字各有不同。一曰“仵官”,一曰“都市”。 他们都很注意自己的脚步,哪怕前面有个坑,也要悬停片刻,等兄弟也抬步了,才往前跳,谁也不肯失礼走到兄弟前面去。 就这样走了一阵,终于循着组织独有的隐秘印记,找到了冰川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冰洞。 “大哥先请。”都市王很有礼貌地欠身。 “哎呦,这会就别客气啦!”仵官王还是用的女身,娇滴滴地道:“好弟弟,你先进去罢!” “一起……滚进来!”冰洞深处,传出了秦广王的声音,很明显地心情不太好。 “老大!”仵官王口风立转,以一声关切而娇媚的轻唤起始,摇曳生姿地往冰洞里去,口中说个不停:“听说你受了伤,我可紧张死了,连任务都无法继续,连夜赶过来支援,还给你带了上好的伤药!老大,老大!你这是怎么了,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伤你,咱们召集了兄弟一起……” 他走进冰洞,看到冰洞正中央,立着一方冰雕的祭坛。 许久未见的秦广王,轻扬着头,正站在剔透的祭坛中间。他身姿挺拔,腰颇窄,而以面具系腰。面具上空洞的眼窝,仿佛注视过来。 令仵官王感到压力的,是此时的秦广王,正是双眸皆碧、长发垂至脚后跟的【入邪】状态! 他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惊骇抬头,视线已经穿过冰洞之顶,投向那无尽高穹—— 彼处有一条辉煌灿烂的中古天路,横贯近海沧海、中古现世。他这一路走来,只敢远眺,不敢细究。知其宏伟,而己身卑陋,不敢靠近。 但此刻,那条金色大道、通天坦途,竟然崩解当场,溃落如沙! 他抬手按住那对乱颤的胸,把这具身体激烈的心脏按止,惊悚地看着秦广王—— “你……您把它咒塌了?!”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一章 仙瞳 地狱无门这次出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尽管首领没有明说,如仵官王这样的聪明人,心里是有数的。毕竟他前阵子针对景国人搅风搅雨,就是出自首领授意呢。但中古天路一出,他就知道这事儿没什么希望了。若只是一个楼约,再带上几个景国年轻天骄,带几头不清醒的异兽…哪怕还加上镜世台傅东叙呢!他们地狱无门人丁兴旺,个个允文允武,虽则正面打不过,多少也能捣捣乱。现在是龙皇九子的力量都召回,近海沧海也贯通,时间空间都跨越…景国这么大手笔,他们还有什么可玩儿的?称得上蚍蜉撼山了!他哪里是接到首领的消息才终止任务,是本来就已经见机不妙开溜,半路才窜转过来。光明贤弟比他溜得还快。其实一看到秦广王设坛的架势,他就已经心凉半截。这老大也不看形势啊,这还要对着干呢。是嫌上回不够惨?眼瞅着组织又要重建,他也在心里规划新的事业线,那中古天路居然塌了!塌了…老大难道还有底牌?平等国?一真道?仵官王此刻的惊悚,至少有一半是真的!秦广王站在冰刻的祭台中央,垂发仰眸,一时也恍神。万仙宫之争,他和楚江王联手,还是在田安平面前吃了大亏。凭借对万仙宫的了解,地利优势,又有诸般布置在先,才得以负创脱身。这也没什么好说。他对靖海计划的判断出现巨大谬误,完全低估了闾丘文月的手笔,且一番折腾下来,没有办法对这个计划造成任何影响,这才是令他深刻警醒的——他从来不会大意,但有些事情,以他当前的能力和眼界,是想都想不到。就如盲人摸象,他摸到象腿,竟以为大象是根柱子。凭借姬炎月神魂深处的靖海计划相关讯息,以及一些零碎的线索,知道景国在培养九子异兽,就自以为已经看到靖海计划的大体轮廓,认为这是景国争夺近海权力的局。打定主意要在景国和齐国的近海斗争里搅风搅雨…哪里想得到以姬炎月的身份实力,竟也不够资格知道这个计划的全部。更不曾想到,景国人居然把龙皇九子的力量从中古时代召来,直接投放到沧海,要一举夷平海族!偌大近海,只是胜局之后,不取自得的盘中餐,根本不放在景国的这张棋盘上。他必须要承认,这份视野,的确是超出了他这样一个杀手的眼界。现在回过头看,他在近海的诸多布局,尤其是针对靖海计划的部分,确实是过于孱弱…但也没什么可沮丧,他本就知晓面前的路是怎样艰难,现在不过是艰难得更具体了一些。令他恍神的,是景国的靖海计划有如此磅礴的轮廓,在前行的过程里几乎碾碎了一切,最后却命运般地崩塌。有没有他,都推行了。有没有他,都失败了。他尹观当然可以无关紧要。那么佑国那么多年献祭的那么多人,那么曾青之死…意义何在呢?仵官王的聒噪,令他晃过神来,没好气地看了这厮一眼:“瞎叫唤什么,我还没开始呢!”“呀!”仵官王面具下的眼睛,瞪得很有几分刻意,圆溜溜的:“您还没开始,它就被咒塌了?!我的个亲娘,您真是咒道祖宗,古往今来——”“…少废话。”秦广王伸出手来:“我要的脑袋呢?”仵官王赶紧搬出一口棺材,嘿嘿地笑道:“好歹是个神临呢,只割脑袋太浪费了…我整个都弄来了,老大,你要是没必要的话,就别破坏太多呗…”都市王一句废话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在旁边打下手,手脚麻利地揭开棺盖——简单的一口薄棺,其中静躺着一具尸体。中年人面貌,身着锦衣,已是僵直许久。死状倒是并不凄惨,甚至血痕都不见几处。看来仵官王对他爱惜得很。秦广王抬手遥招,便将此人的一只眼珠子抠出来,握在手中,但只是看了一眼,便随手捏爆了。黏液自他的指缝间溢出,滴落在祭坛上。这过程,自是一种冷酷的描述。“东西呢?”他没什么感情地问。“噢!您是说这个啊!”仵官王作恍然大悟状,赶紧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的冰晶方盒,盒中放置着一颗雕刻如眼眸的玉石,偶有流光环绕其外,又被其吞没。他将此盒奉上,谄媚地笑道:“这东西有些稀罕,我生怕保存不当,磕了碰了,就先帮您收起来了!”秦广王却也不说什么,他从来不在意手下的这些阎罗是什么鸟德行。坑骗他这个首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只要做得聪明一点,不要太没分寸,他根本不介意。说到底,人活在世上,都是各凭本事。只随手将这个冰晶方盒拿住,细看了片刻。盒中的这颗玉瞳,乃是万仙宫之物,本是一对儿。一颗在地狱无门的叛徒手中,当然他前段时间也写信要回来了——真好意思呢!组织都退了,仙瞳不记得还。另一颗则是当初在海岛厮杀的时候,被大泽田氏的神临家老田焕文夺走。也是个不知道还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田焕文现在就在棺材里躺着,也不必做其它交割了。这位袭击过乌列,争夺过万仙宫传承,参与了不少隐秘事件的田氏强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这儿。也像当初的乌列一样平静。秦广王为这次出海做了很多准备,其中就包括对田家的布置。都说田安平疯,他尹观的凶名可有假?田安平真敢来和他抢东西,后院失火也是自找,杀一个田焕文可不够!若非海上局势紧张如此,他本是要杀绝霸角、崇驾两岛上的田氏主要人物。“过来的时候,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吧?”秦广王随口问。“不会!”仵官王拍着胸脯:“我办事,您还能不放心吗?我和光明兄都是悄么声过来的,路上连屁都没放一个,断无痕迹!不过——”他试探般地道:“咱们路过那冰凰岛,瞧着岛上风景不错哩!”秦广王将那颗玉瞳取出,随手按进了自己的眼睛里。这次在万仙宫,虽然有田安平横插一杠,未能全占全得,他也拿到了他想要的。此刻仙瞳归身,冥冥之中已经开启了某种隐秘。一张古老的图卷,在他的元神海里铺开…万仙来朝!这一切波澜,都平息在体内,不为人察。丝丝缕缕的力量,在他的眼睛四周穿梭。但他显得漫不经心:“咱们是杀手,明码标价做生意,是正经的生意人。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劫匪习气?”声音虽轻,仵官王却不敢听不进去:“哈,瞧您说的!这不是向您汇报,想要孝敬您吗?没有您的命令,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惹事了!”秦广王并不看他,勾了勾手指,自田焕文的尸体里引出一道血髓,勾回祭坛之上,一边信手描摹,一边道:“行了,这具尸体收起来吧,它是你的战利品了。”“好嘞!”这颗甜枣仵官王开心地吃下,又开始顺杆往上爬,瞅着祭坛上的血腥纹路:“老大…您这是要对付谁?”秦广王抬起眼睛,静看着他。仵官王缩了缩脖子:“您要是不想说,当我没问。”秦广王却只是勾起嘴角:“田氏主脉、神临高手,他的瞳中水、血中髓,你说能够对付谁?”田氏之人当然用于田氏。整个大泽田氏,够资格叫秦广王用上这般阵仗的,也只有一个人…秦广王就是被田安平打伤的?真是…打得好哇。“我与此贼不共戴天!”仵官王愤恨咬牙!秦广王哈哈地笑:“仵官王真是忠心可鉴!”“老大,您还真别不信!”仵官王的眼神里,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忿:“我对您的忠诚,是在中央天牢里验证过的!无论桑仙寿怎么严刑拷打,凌辱折磨,我是一个字都没点您,我是宁死不——”“好了!”秦广王大手一挥,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有时候你真该跟都市王学学。看他是多么的沉着笃定,不说废话。”都市王低头:“属下只不过是做分内之事,只懂得听首领的话,对组织忠诚。”仵官王杵在那里,只给秦广王一个伤心的眼神。“走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了。”秦广王直接逐客。阎罗报仇不隔夜,与田安平的第二次交锋在即,他自己亦无太大把握。把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同事留在旁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选择。“你们找个地方住下,安分地待一阵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愿首领旗开得胜!”都市王谦卑地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开。仵官王收起棺材,在离开之前,还留下了一瓶伤药,频频回头,其情甚恳:“老大一定要注意身体。”……行走在冰川上的二人组,一脚深,一脚浅。“你说老大设坛在这里,真的会在这里动手吗?”仵官王问。“当然不会了。”都市王道。这地方已经被他们知晓了,以秦广王的性格,必然要转移阵地。“我想也是。”仵官王耸耸肩。又走了几步。“冰凰岛真的不能动了么?”都市王忍不住问。这次他们两个去霸角岛大杀一通,抢了不少好处,吃得满嘴流油。对于石门李氏经营多年的冰凰岛,也不免动了心思。路过的时候还反复踩点,秦广王陡下禁令,着实叫他有些舍不得。“秦广王既然已经开口了。”仵官王果断地道:“我们就不要再冒险。”“这样吗?”都市王略显遗憾:“我们还特意传消息给李龙川,叫他注意到景国的那只乌龟,明白靖海计划的重要性…就这样把他调开,降低了冰凰岛的防御力量…这下都白费工夫。”“什么我们?”仵官王立刻尖锐地撇清关系:“消息是你传的,主意也是你出的。跟人家可没关系呀!”“…”都市王沉默片刻,摊了摊手:“大哥,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你拜托吧。我不一定答应。”仵官王道。都市王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在领袖面前说我的真名?虽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他这么懂诅咒,回头咒我怎么办?”“别试探了。这点情报我还是愿意跟你分享的。”仵官王波澜不惊地道:“他咒你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大哥,你总是这么想我…那换个要求好了。”都市王目光炯炯:“你能不能换回去?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太适应。”仵官王径自前行:“你如果觉得叫大哥别扭,那以后就叫大姐。”都市王碎步而前,保持一致:“欸,大哥——”仵官王打断他:“我这一生,特立独行,从不管别人的眼光。你不能适应,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咔嚓一声,脚下的冰层被踩碎,仿佛一面被光掠过的镜子。只是镜中的人影,已恍惚。……陈治涛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当代钓海楼楼主,在这座小院枯坐了许多天,此刻出现在镜中,形容枯槁,憔悴得叫他有些陌生。这段时间他的确全神贯注在做封印术的思考,但心神一退出来,又是铺天盖地的现实。在如今的环境下肩承钓海楼,他常常会有喘不过气的感受,只有独处静室,才能剧烈呼吸。风从窗外掠进来,在屋内不安分地打着旋。书桌尤其是它停驻的地方,但书桌上铺开的两张纸,无论怎么也不能被它撩动。这两张纸,本身并不特殊,但纸上的承载,有不同的沉重。左边那张写得密密麻麻,写的是他对封印“天人态”的最后思考,旁边几乎与书桌齐平的书堆,以及纸篓里堆满的废稿,都是这张薄纸所载内容的预演。另外一张摊开的纸,是信。这是一封宗门实务长老杨柳寄来的信,信上只简单描述了一下近海现在的形势,其它什么都没有说,算是对孤身在神陆的宗主的汇报。两张纸都不能被风带走。因为前者承载着思考的重量,后者荷载着…陈治涛的心情。景国筹备多年的“靖海计划”,以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宣告了失败。中古天路的坍塌,动摇了整个东海。他虽远在昌国,也能凭借钓海楼之主的位格,遥远感受。危寻生前所留下的布置,至此全部宣告无用。一生心血在水中。尽管陈治涛一早就拒绝继续推进与景国之间的合作,还把钓海楼迁到小月牙岛,战略上全面收缩,以保全传承为主,不肯再担半点风险。但在景国强行推动计划之后,也很难说心中没有别的期待——抛开其它不说,那是师父生前留下的最后痕迹了。祖师成就超脱,钓海楼在上一次迷界战争里大获全胜,称雄近海,也必然在靖海计划里占据重要位置,再借中古天路,一举完成靖海伟业…真是一场镜中的碎梦。最后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里间走:“累了,去睡觉。”这句话没头没脑,但他知道那人听得见。只是他也不知,那人现在,还算不算“人”。 地狱无门这次出海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尽管首领没有明说,如仵官王这样的聪明人,心里是有数的。毕竟他前阵子针对景国人搅风搅雨,就是出自首领授意呢。但中古天路一出,他就知道这事儿没什么希望了。若只是一个楼约,再带上几个景国年轻天骄,带几头不清醒的异兽…哪怕还加上镜世台傅东叙呢!他们地狱无门人丁兴旺,个个允文允武,虽则正面打不过,多少也能捣捣乱。现在是龙皇九子的力量都召回,近海沧海也贯通,时间空间都跨越…景国这么大手笔,他们还有什么可玩儿的?称得上蚍蜉撼山了!他哪里是接到首领的消息才终止任务,是本来就已经见机不妙开溜,半路才窜转过来。光明贤弟比他溜得还快。其实一看到秦广王设坛的架势,他就已经心凉半截。这老大也不看形势啊,这还要对着干呢。是嫌上回不够惨?眼瞅着组织又要重建,他也在心里规划新的事业线,那中古天路居然塌了!塌了…老大难道还有底牌?平等国?一真道?仵官王此刻的惊悚,至少有一半是真的!秦广王站在冰刻的祭台中央,垂发仰眸,一时也恍神。万仙宫之争,他和楚江王联手,还是在田安平面前吃了大亏。凭借对万仙宫的了解,地利优势,又有诸般布置在先,才得以负创脱身。这也没什么好说。他对靖海计划的判断出现巨大谬误,完全低估了闾丘文月的手笔,且一番折腾下来,没有办法对这个计划造成任何影响,这才是令他深刻警醒的——他从来不会大意,但有些事情,以他当前的能力和眼界,是想都想不到。就如盲人摸象,他摸到象腿,竟以为大象是根柱子。凭借姬炎月神魂深处的靖海计划相关讯息,以及一些零碎的线索,知道景国在培养九子异兽,就自以为已经看到靖海计划的大体轮廓,认为这是景国争夺近海权力的局。打定主意要在景国和齐国的近海斗争里搅风搅雨…哪里想得到以姬炎月的身份实力,竟也不够资格知道这个计划的全部。更不曾想到,景国人居然把龙皇九子的力量从中古时代召来,直接投放到沧海,要一举夷平海族!偌大近海,只是胜局之后,不取自得的盘中餐,根本不放在景国的这张棋盘上。他必须要承认,这份视野,的确是超出了他这样一个杀手的眼界。现在回过头看,他在近海的诸多布局,尤其是针对靖海计划的部分,确实是过于孱弱…但也没什么可沮丧,他本就知晓面前的路是怎样艰难,现在不过是艰难得更具体了一些。令他恍神的,是景国的靖海计划有如此磅礴的轮廓,在前行的过程里几乎碾碎了一切,最后却命运般地崩塌。有没有他,都推行了。有没有他,都失败了。他尹观当然可以无关紧要。那么佑国那么多年献祭的那么多人,那么曾青之死…意义何在呢?仵官王的聒噪,令他晃过神来,没好气地看了这厮一眼:“瞎叫唤什么,我还没开始呢!”“呀!”仵官王面具下的眼睛,瞪得很有几分刻意,圆溜溜的:“您还没开始,它就被咒塌了?!我的个亲娘,您真是咒道祖宗,古往今来——”“…少废话。”秦广王伸出手来:“我要的脑袋呢?”仵官王赶紧搬出一口棺材,嘿嘿地笑道:“好歹是个神临呢,只割脑袋太浪费了…我整个都弄来了,老大,你要是没必要的话,就别破坏太多呗…”都市王一句废话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在旁边打下手,手脚麻利地揭开棺盖——简单的一口薄棺,其中静躺着一具尸体。中年人面貌,身着锦衣,已是僵直许久。死状倒是并不凄惨,甚至血痕都不见几处。看来仵官王对他爱惜得很。秦广王抬手遥招,便将此人的一只眼珠子抠出来,握在手中,但只是看了一眼,便随手捏爆了。黏液自他的指缝间溢出,滴落在祭坛上。这过程,自是一种冷酷的描述。“东西呢?”他没什么感情地问。“噢!您是说这个啊!”仵官王作恍然大悟状,赶紧从怀里取出一只小巧的冰晶方盒,盒中放置着一颗雕刻如眼眸的玉石,偶有流光环绕其外,又被其吞没。他将此盒奉上,谄媚地笑道:“这东西有些稀罕,我生怕保存不当,磕了碰了,就先帮您收起来了!”秦广王却也不说什么,他从来不在意手下的这些阎罗是什么鸟德行。坑骗他这个首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只要做得聪明一点,不要太没分寸,他根本不介意。说到底,人活在世上,都是各凭本事。只随手将这个冰晶方盒拿住,细看了片刻。盒中的这颗玉瞳,乃是万仙宫之物,本是一对儿。一颗在地狱无门的叛徒手中,当然他前段时间也写信要回来了——真好意思呢!组织都退了,仙瞳不记得还。另一颗则是当初在海岛厮杀的时候,被大泽田氏的神临家老田焕文夺走。也是个不知道还的。现在算是“物归原主”!田焕文现在就在棺材里躺着,也不必做其它交割了。这位袭击过乌列,争夺过万仙宫传承,参与了不少隐秘事件的田氏强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这儿。也像当初的乌列一样平静。秦广王为这次出海做了很多准备,其中就包括对田家的布置。都说田安平疯,他尹观的凶名可有假?田安平真敢来和他抢东西,后院失火也是自找,杀一个田焕文可不够!若非海上局势紧张如此,他本是要杀绝霸角、崇驾两岛上的田氏主要人物。“过来的时候,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吧?”秦广王随口问。“不会!”仵官王拍着胸脯:“我办事,您还能不放心吗?我和光明兄都是悄么声过来的,路上连屁都没放一个,断无痕迹!不过——”他试探般地道:“咱们路过那冰凰岛,瞧着岛上风景不错哩!”秦广王将那颗玉瞳取出,随手按进了自己的眼睛里。这次在万仙宫,虽然有田安平横插一杠,未能全占全得,他也拿到了他想要的。此刻仙瞳归身,冥冥之中已经开启了某种隐秘。一张古老的图卷,在他的元神海里铺开…万仙来朝!这一切波澜,都平息在体内,不为人察。丝丝缕缕的力量,在他的眼睛四周穿梭。但他显得漫不经心:“咱们是杀手,明码标价做生意,是正经的生意人。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劫匪习气?”声音虽轻,仵官王却不敢听不进去:“哈,瞧您说的!这不是向您汇报,想要孝敬您吗?没有您的命令,我什么都不会做。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惹事了!”秦广王并不看他,勾了勾手指,自田焕文的尸体里引出一道血髓,勾回祭坛之上,一边信手描摹,一边道:“行了,这具尸体收起来吧,它是你的战利品了。”“好嘞!”这颗甜枣仵官王开心地吃下,又开始顺杆往上爬,瞅着祭坛上的血腥纹路:“老大…您这是要对付谁?”秦广王抬起眼睛,静看着他。仵官王缩了缩脖子:“您要是不想说,当我没问。”秦广王却只是勾起嘴角:“田氏主脉、神临高手,他的瞳中水、血中髓,你说能够对付谁?”田氏之人当然用于田氏。整个大泽田氏,够资格叫秦广王用上这般阵仗的,也只有一个人…秦广王就是被田安平打伤的?真是…打得好哇。“我与此贼不共戴天!”仵官王愤恨咬牙!秦广王哈哈地笑:“仵官王真是忠心可鉴!”“老大,您还真别不信!”仵官王的眼神里,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忿:“我对您的忠诚,是在中央天牢里验证过的!无论桑仙寿怎么严刑拷打,凌辱折磨,我是一个字都没点您,我是宁死不——”“好了!”秦广王大手一挥,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有时候你真该跟都市王学学。看他是多么的沉着笃定,不说废话。”都市王低头:“属下只不过是做分内之事,只懂得听首领的话,对组织忠诚。”仵官王杵在那里,只给秦广王一个伤心的眼神。“走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了。”秦广王直接逐客。阎罗报仇不隔夜,与田安平的第二次交锋在即,他自己亦无太大把握。把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同事留在旁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选择。“你们找个地方住下,安分地待一阵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愿首领旗开得胜!”都市王谦卑地躬身行礼,而后转身离开。仵官王收起棺材,在离开之前,还留下了一瓶伤药,频频回头,其情甚恳:“老大一定要注意身体。”……行走在冰川上的二人组,一脚深,一脚浅。“你说老大设坛在这里,真的会在这里动手吗?”仵官王问。“当然不会了。”都市王道。这地方已经被他们知晓了,以秦广王的性格,必然要转移阵地。“我想也是。”仵官王耸耸肩。又走了几步。“冰凰岛真的不能动了么?”都市王忍不住问。这次他们两个去霸角岛大杀一通,抢了不少好处,吃得满嘴流油。对于石门李氏经营多年的冰凰岛,也不免动了心思。路过的时候还反复踩点,秦广王陡下禁令,着实叫他有些舍不得。“秦广王既然已经开口了。”仵官王果断地道:“我们就不要再冒险。”“这样吗?”都市王略显遗憾:“我们还特意传消息给李龙川,叫他注意到景国的那只乌龟,明白靖海计划的重要性…就这样把他调开,降低了冰凰岛的防御力量…这下都白费工夫。”“什么我们?”仵官王立刻尖锐地撇清关系:“消息是你传的,主意也是你出的。跟人家可没关系呀!”“…”都市王沉默片刻,摊了摊手:“大哥,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你拜托吧。我不一定答应。”仵官王道。都市王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在领袖面前说我的真名?虽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他这么懂诅咒,回头咒我怎么办?”“别试探了。这点情报我还是愿意跟你分享的。”仵官王波澜不惊地道:“他咒你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大哥,你总是这么想我…那换个要求好了。”都市王目光炯炯:“你能不能换回去?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太适应。”仵官王径自前行:“你如果觉得叫大哥别扭,那以后就叫大姐。”都市王碎步而前,保持一致:“欸,大哥——”仵官王打断他:“我这一生,特立独行,从不管别人的眼光。你不能适应,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咔嚓一声,脚下的冰层被踩碎,仿佛一面被光掠过的镜子。只是镜中的人影,已恍惚。……陈治涛静静地坐在镜子前。当代钓海楼楼主,在这座小院枯坐了许多天,此刻出现在镜中,形容枯槁,憔悴得叫他有些陌生。这段时间他的确全神贯注在做封印术的思考,但心神一退出来,又是铺天盖地的现实。在如今的环境下肩承钓海楼,他常常会有喘不过气的感受,只有独处静室,才能剧烈呼吸。风从窗外掠进来,在屋内不安分地打着旋。书桌尤其是它停驻的地方,但书桌上铺开的两张纸,无论怎么也不能被它撩动。这两张纸,本身并不特殊,但纸上的承载,有不同的沉重。左边那张写得密密麻麻,写的是他对封印“天人态”的最后思考,旁边几乎与书桌齐平的书堆,以及纸篓里堆满的废稿,都是这张薄纸所载内容的预演。另外一张摊开的纸,是信。这是一封宗门实务长老杨柳寄来的信,信上只简单描述了一下近海现在的形势,其它什么都没有说,算是对孤身在神陆的宗主的汇报。两张纸都不能被风带走。因为前者承载着思考的重量,后者荷载着…陈治涛的心情。景国筹备多年的“靖海计划”,以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宣告了失败。中古天路的坍塌,动摇了整个东海。他虽远在昌国,也能凭借钓海楼之主的位格,遥远感受。危寻生前所留下的布置,至此全部宣告无用。一生心血在水中。尽管陈治涛一早就拒绝继续推进与景国之间的合作,还把钓海楼迁到小月牙岛,战略上全面收缩,以保全传承为主,不肯再担半点风险。但在景国强行推动计划之后,也很难说心中没有别的期待——抛开其它不说,那是师父生前留下的最后痕迹了。祖师成就超脱,钓海楼在上一次迷界战争里大获全胜,称雄近海,也必然在靖海计划里占据重要位置,再借中古天路,一举完成靖海伟业…真是一场镜中的碎梦。最后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里间走:“累了,去睡觉。”这句话没头没脑,但他知道那人听得见。只是他也不知,那人现在,还算不算“人”。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二章 意难平 陈治涛来昌国是因博望侯之请,助姜某人一臂之力,也确实是为了逃避风波。 这样近海局势若有什么变化,博望侯多少也会为他说几句话…… 海上巨兽角力,风波甚恶,钓海楼现在只是一条经不起风浪的小鱼,所以事事小心。 姜望心里的思考近乎冰冷。 消息只是消息,情报只是情报。人,只是人的名字。 这样的他,大概比较接近博望侯曾经希望他变成的“聪明”。 但他已经不会无缘无故想起那个胖子了。 他在书桌前坐下,取过写满封印构想的那张纸,面无表情地看。 视线并不在那缓慢走向卧室的人身上停留。 在当前来说,只有解决第二重天人态,才是重要的事情——这是思考过的结果。 看着陈治涛堆积在一张薄纸上的心血,他认真地思考可行性。 按照陈治涛的设计,他需要在潜意识海里,修一座通天塔。拿开就合天海,进入天人态。立起就撑天海,存自我,活自在。 这个设计有两个难点—— 第一,能够撑开天海的通天塔,要如何构筑。陈治涛提供了一些思路,但他并不能真正感受此刻姜望所承受的天道压力,那些方案不够有支撑力。 第二,怎么保证在彻底进入天人态后,还能想起来“撑天海”。 天人一直是这种冰冷思考,且以天道为主的状态,很可能根本不会再“撑天海”。 说到底,拥有情绪,拥有自我,是“姜望”的所求,并不在天人的思考中。 陈治涛想到的解决办法,是自己给自己施加一个禁制,进入天人态多少时间,禁制便自动生效,命令自己去“撑天海”。其原理类似于钓海楼对海兽的操纵。 但这样又有新的问题产生——一个能够作用于天人姜望的禁制,要如何设计?且怎么保证这个禁制不会被其他人洞察并利用? 并且陈治涛忽略了一点——彻底坠入天人状态,同化于天道深海后,姜望将迎来极恐怖的成长。现在所设想的禁制,到那时候必然会失效! 难!难!难! 桌上摊开的信,有些什么“东天师”、“笃侯”、“楼约”、“叶恨水”之类的字眼,再清晰不过的简略报告。 姜望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手抽过来一张宣纸,将这页信盖住。又提笔点墨,划了一条线。 …… …… 河水白澈如宣纸,层云中透下的一隙天光,在河道中间掠过,倒像是谁在纸上行笔。 水中有游鱼,水面自然也有涟漪。 甚而风吹两岸,卷起波澜。 波澜起先微小,慢慢像是摸清了形势,知道那压制它的力量已经隐去,所以任性起来。 长河龙君死去,长河反倒显出生机。 不过在河水过分汹涌之前,又有来自观河台的力量将它压下,不使泛滥。 高悬空中的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已经消失,长河之上并无留痕。六位霸国天子,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话讲,只是敲定一个大概的共识,便各自散去意志。 观河台上,飘扬着景国的乾坤游龙旗—— 万古以来,长河之所以不曾兴灾。除了长河九镇和观河台,以及历代为此贡献的人族强者,长河龙君的贡献不可抹去。 现在敖舒意死了,以后针对长河,具体是如何安排,还要在之后于列强之间,进行更具体的讨论。 在最终方案出来前的这段时间,景国毫无疑问需要承担起镇压长河的责任。 再怎么讲说敖舒意早有叛心,贼性不驯,景国也至少有一个“轻率移镇、诱发敖舒意反叛”的责任。大国必有大承担,景国做了那么久的现世第一帝国,在这种时候,尤其不能诿责。 风动时,大旗招展,旗面绣着的两条游龙,好似活过来一般。 说来有些讽刺,人族逐走了龙族,独据了现世,然后以龙为图腾,以龙为旗帜,认可龙的尊贵,歌颂龙的德行。现在代表人族的现世第一帝国,又高举这面旗帜,仗人道洪流,借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镇杀了现世最后一条真龙。 此刻,黄河大总管福允钦,被剥了甲、解了剑,穿了琵琶骨,用铁链锁着,吊在刑架之上。 南天师应江鸿,手中按剑,面对面地站在福允钦身前。 长河龙君举叛旗而死,理论上长河龙宫里什么活口都不该再留。福允钦这个黄河大总管,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应江鸿之所以把他留下了,没有斩下这颗头颅,是为了等待沧海那边最后的战争结果——万一于阙被生擒,留下福允钦,或者还可以跟海族换个俘虏什么的。 这交换是有机会成立的,皇主于海族的价值,可远大过真君于人族的价值。 在中古天路崩塌之后,近海沧海两边的信息传递都有隔阂。 等待着实是个煎熬的事情,尤其是都知道结果不会美妙。 观河台上不止是有景国的军队,其它几个霸国,也都象征性地放了几个人在这里做代表。所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告诉世人,他们国家有人在这里。 那些国家,高手也是派了几个的——都在长河龙宫。 龙宫数十万年积累,尽为六国瓜分。 在这种事情上,六大霸主国是相当团结的。 理由很简单——长河龙君反叛,是六国天子亲镇。其他插不上手的,休想分润。 当然应江鸿很怀疑长河龙宫里是不是还真能留下什么好东西。 敖舒意既然要反叛,岂会不先把宝贵的资源送走?就算为了隐蔽心思,不能送往沧海,直接摧毁也是不难的。龙宫大门一关,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唯独是此刻俯瞰长河,他才忽然意识到—— 道历三九二三年的龙宫宴,已经是最后一宴,以后再不会有! 那次龙宫宴上,最引人瞩目的天骄是谁来着? 应江鸿发现自己一时想不起来。 彼时还未证道的太虞真人,甚至都没有去赴宴。 古籍所载的“天下第一宴”,曾经盛极一时,诸方来贺,现在竟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可见有些东西,过去就是过去了。 放眼天下如此,放之景国内部,也不该例外。枯枝早落,朽骨当折! 应江鸿轻轻摩挲着剑柄。 若这次靖海成功,天子不仅更进一步,也能携此威势,镇压国内外一切不服,反肃沉疴,清剜旧疮,为六合天子做最后的准备。他这尊帝党真君,早都剑颤匣中。可惜…… 功亏一篑。事败于长河。 这世上所有规矩,都不是为超脱者准备的。 无论怎么布局,都不可能真个钳制超脱,因为超脱者已在棋盘外。 敖舒意只是自囚于心,才看起来像是能够被牵动。 虽然他是唱白脸的那个,但他心中从不曾真个轻视这尊龙君。愈是强者,愈知超脱之强。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怎会不明白那一步有多难踏出? 但终究,意难平。 这时候福允钦布满血垢的嘴唇在颤动,仿佛说了些什么,但又没有太具体的声音——应江鸿倒不至于折磨这尊水族真君,他还没有桑仙寿那般的爱好。只是在动手的时候,没有留手,一不小心就打得濒死了。 此刻倒是耗力吊着他的命。 “你说什么?”应江鸿俯前去问。 福允钦艰难地缓了一阵,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来:“我家龙君,自始至终,未杀一人。” 应江鸿没什么表情地道:“但我景国投放沧海的战士,都是因祂而死。” 福允钦抿住了嘴。 他或许又恢复了些力气,但他不再说话了。 …… …… 中古天路崩塌,标志着景国靖海计划的失败。 但对齐国来说,也不见得局势就多么美妙。 因为景国在海上的巨量投入,必然要有所回报,在沧海得不到,就只能转向近海。 近海再怎么是齐国后花园,也毕竟算不得齐国的领土——所有人都不会承认。 景国有足够的理由于此角力。 且景国的力量已经投放过来了!宋淮、楼约、傅东叙、分批过来的军队……乃至蓬莱岛都出现在海上。 不可能空手回去的。 就这么回去,他们如何向国内的其它派系交代? 对于齐国,在曹皆挥师逃归的那一刻,战争就已经结束了。但竞争,才刚刚开始。 齐国必须要从现在开始,在近海群岛,正面迎接现世第一帝国的挑战。 率军静候在鬼面鱼海域的王坤,强行镇住复杂情绪,迅速让自己进入新的角色。 如此宏伟的靖海计划,竟然功亏一篑,要说心中没有波澜,那是全无可能。但身为景国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于此独当一面,他不能让自己被遗憾左右,而是要思考如何在当前局势下,尽可能地为国家挽回更多。 就比如……眼下这个被齐人所分配的帮助钓海楼协防鬼面鱼海域的任务。协防的区域或许没什么意义,协防的行为本身,却不是那么没有价值。 协防可以变成驻防,驻防可以变成常态,景国作为现世第一帝国,理所当然应该承担起海疆的责任! “还愣着干什么?加固营地!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王坤大声吩咐:“在这近海之上,也该有一座岛屿,冠以景名!” 齐国能够建起“决明”这样的人工岛,景国又少什么了? 养自佑国的巨龟已经枯涸,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壳。王坤怎么看怎么觉得它像一座岛屿。 “你觉得若用这龟壳筑底,建一座岛屿,应该叫什么名字?”他问旁边被五花大绑的李龙川。 李龙川英武的脸上血色已涸,他只是瞧着王坤:“你想过还能回景国吗?” “怎么不能?”王坤不动声色:“这里未尝不可以是景国。” 李龙川咧了咧嘴:“那就拭目以待吧。” 王坤俯视着他:“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的自信究竟从哪里来。” “我的自信来源于我自己。举凡天下青年名将,不计自身修为,引万军决于两阵,我固当魁!”李龙川虽然被捆在地上,姿态却昂直:“你呢,王坤?你自信来于哪里?景国?还是那条中古天路?” 王坤并不想承认李龙川的兵略有多么厉害,但在星月原那一战里,李龙川用兵的锋芒就有体现。他更清楚,现世天骄辈出,他自己是绝无“我固当魁”的自信的。 他只是道:“无论如何,你袭击我在先,意图阻止景国靖海,有悖于人族大义。这事情赖不过去,齐国必须要给个交代。” 除了顺势驻防鬼面鱼海域,王坤还要找别的切入口,从李龙川贸然出箭的行为入手,就是一个很好的斗争理由。 李龙川哈哈一笑:“我出手阻止异兽发狂在先,中古天路铺开在后。这事实也是不容你颠倒的。齐国若要阻止你们靖海,你们一块木板都漂不到海上来,我李龙川算什么阻挠?事实如何,还用得着我说吗!?” 王坤轻轻抬头,李龙川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便轻叹一声:“看来这事情我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得掰扯了。” “掰扯什么?”这时有一个问声响起。 随此声而至的,还有哗啦啦、哗啦啦。 那是吊在手腕上的断链,在走动之间,轻轻对撞的声音。 一个薄衣披发的男子,踏足虚空,步履极慢地从远处走来。 他抬步虽慢,跨步却远。只是一个转念,便至身前。 大齐帝国,斩雨统帅,田安平! 久听此人凶名,王坤却也无惧。景国人怕得谁来? 他只是对李龙川道:“看来你的救兵来了。” 而后呵然一笑,大步踏出,面迎田安平! “大景帝国海疆防区,来者止步!” 但什么知觉都未有,便已与田安平错身! 他蓦然回头,田安平已经站在了李龙川旁边。 “田安平!”王坤厉声大喝:“齐人不知礼乎?!此人是我大景要犯,无故袭击我军,意欲杀我,方被擒拿!你若要不分青红皂白强行带走,想想后果!” 锵!!! 整个鬼面鱼海域,诸多景军战士尽皆拔刀,向此处围来。 景国人坐镇中央,雄霸天下,什么凶人没见过?殷孝恒杀得不比凶屠多?野王城也不曾少枯骨。区区一个田安平,吓不住他们。 一时寒锋尽向此,而只见刀光一闪—— 唰! 李龙川那颗玉带缠额的脑袋,已经飞空而起。那张脸飞在空中,仍有几分英雄气。而圆睁的眼睛里,还有一丝放松之后又骤然提起的惊色!脖颈之处,血喷如注! 在场景国人尽皆失色! 但田安平只是提着滴血的刀,扭头过来,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王坤:“你们,挑起了战争。”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三章 吞字 有那么一个瞬间,王坤的脑海是一片空白。 他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物,一生至此算得上跌宕起伏。 也不是没同真正的绝世天骄交锋——在太虚阁也曾与斗昭对刀! 但你他妈的,你把李龙川杀了?! 李龙川也能杀吗?! 那他妈是你们齐国的顶级名门,天下一等世族,护国殿中有香火,复国功臣之家! 那是齐国的脸面! 这样的人物,先动手要杀老子,老子犹豫半天,杀心数起,刀都抵在脖颈,都强行收了回来,没敢真个把他杀了! 你你你田安平,你是个什么品种的杂种,过来就是一刀,脑袋都斩掉了,这样的肆无忌惮! 直到田安平说出那句“你们挑起了战争”,王坤才猛然警醒。李龙川身份如何,能不能宰杀,已经不是重点。这一刀之后,形势已经不同。 对于卧榻之侧还敢启衅的景国人,齐国绝不能忍。 这时候他才发现,田安平手中那柄刀是如此的眼熟…… 而自己鞘中已无刀! “好狗贼!”王坤高声怒骂:“豪杰不死于无名,李龙川这样的英雄人物,岂能死于隐刃!我都没下这个手——你下了?!” 他嘴里在道德制高点上怒骂,身形却在浮光飞影里疾退。他不仅自己退,也发出暗令,命全军分散逃跑。 田安平摆明了要借李龙川的头颅发作,一桶脏水明晃晃地泼在了自己脑门上。恰恰选在了这个超脱已死,天机混淆的时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今天的事情必须要传出去。不然生得窝囊,死得憋屈,倾长河之水,也不能洗清! 但他的身形骤然定住。 环身的遁术无由溃散了。 他根本没有察觉田安平用的什么手段,就已经不由自主禁定在半空。保持着疾退的姿态,惊骇地睁大眼睛。 那些张口的痛骂,竟然显成实质。 “好”、“狗”、“贼”……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说出去的话,竟然变成了一个个由声纹所构成的字,就那么悬浮在空中。 而他无法自控地张开了嘴巴,眼睁睁看着那一个个方正的字符,飞回自己的嘴里,一个接一个,砸进自己的喉咙! “唔!” 他的牙齿被砸碎了,舌头被切割,嘴里都是鲜血。他发出痛苦的闷哼,而那闷哼声也变成具体的武器,剖开喉道,刺穿脏腑! 他拼命地调动灵识,想要召发秘法,多多少少表现出一点反抗、展现景国人的精神——然而意识一霎就晦沉,沉入永渊! 没有机会了…… 这个在星月原战场上失败,豪赌天下城又失败的景国年轻天骄,算不得绝顶的人物,却也能称得上“坚韧”。极顽强地抓到了第三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却横死在海上。 鬼面鱼海域明明早已经放晴,现在却显得这样晦暗。 那些勇敢拔刀的景国战士,都是斗厄军里出来的悍卒,各以小队结成冲锋阵型,如鱼竞渡,此起彼伏地向田安平冲锋。 这一时,纷落如雨!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田安平的力量,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更不存在逃脱的可能。 连惨叫声都没有。 只有落水的声音,扑通扑通。 早先中古天路崩溃时洒落的金辉,仿佛遍及东海每一处,也没有忽略这荒僻的角落。 但鬼面鱼海域好像从未被照亮。 似乎永远死寂,长久幽森。 正在构筑中的景军营地,在一瞬间被拔尽了力量,纷纷崩溃。 龟壳上的法阵失去主持,停止了运转。巨龟的空壳跌落下来,砸在海面。发出格外清晰的巨响。 嘭! 如送梦中人。 田安平静静地看着这场坠落,他将手中握着的染血长刀,横在身前,没什么波澜地看了两眼,而便松开五指,任由这柄出自景国承天府、由王坤所配的名刀,也加入坠海的队列。 成为其中一声“扑通”。 人与刀,都是死物,没什么不同。 这时他松开五指的手,是虚张在空中,他就这么轻轻地往前一探,裂开了虚空。他合拢五指,从虚空中拔回,自那微不可察的虚空罅隙里,抓出了一缕纤细的游魂! 这缕魂魄犹在挣扎扭曲,却是幻出了李龙川的面容。 田安平突然出现,突然拔刀,突兀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他惊觉一瞬。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动用烛微神通,藏住一魂在极其隐秘的虚空罅隙,一点动静都没敢有。 可即便如此,仍然被田安平发现,并且揪出。 在这个人面前,似乎一切反抗都徒劳,一切手段都无用。 石门李氏,世代将门。史书一页页都翻遍,战争史即是天下史。 李龙川自负兵略,尤其清醒。 在田安平拔刀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想明白,田安平打算做什么。他也承认,若不去考虑为将者的荣誉、为人者的道德,且抛开自己这个被献首之人的感受……这算上一步好棋。可以最快奠定东海形势。 故在此刻也终是知晓,死亡已不可避免。 没有咒骂,没有谈判,更不会有求饶。 李龙川的残魂只是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地道:姐姐可以封侯了…… 李凤尧是大摇大摆闯进家族祠堂,亲手在家谱上把美玉之“瑶”,改成了圣王之“尧”的女子。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决心,更不是什么你好我也好的绵软性子。 他李龙川虽然自小被姐姐揍到大,有“畏姐如虎”之美名,本心却也骄傲得很。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不能让。李凤尧也不会允许他“让”。 可以说关乎石门李氏摧城侯的世袭爵位,往后必有一争。 只是他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这一天才一拖再拖。且一直是以一种良性的方式在竞争。 有东莱祁氏故事在先,李老太君早早地就敲过警钟,要他们把握分寸。他们自己也都非常克制。 但自古至今的道理都是如此——每个人走到一定的位置,都不能只代表自己。 李凤尧在冰凰岛经营了那么久,跟着她去苦寒之地的那些人,难道是天生喜欢吃苦?还不是想求一个前程!他们把李凤尧捧起来了,李凤尧能够不管他们吗? 单就他自己,这几年在迷界征战,也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这些人难道不需要荣华?难道不想往前走?有多少人为自己挡过刀,为自己出生入死,自己难道可以不在意? 他对于那一天一直很恐惧。不恐惧竞争本身,恐惧自己和姐姐之前的血缘亲情,在竞争中变质。 历史已经一再地重演过。人总是会被权力、被地位,异化成不同于最初的样子。 这下好了,至少这种事情是不必再考虑…… 若此时还能提弓,他定要为自己杀上一场。 若此时手上有琴,他也可为此心高歌。 李龙川死于今日,诚为憾事,未见得尽为悲也! “李凤尧?她确实是有能力的,担得起‘摧城侯’。”田安平饶有兴致地道:“你死前的想法倒是别致,跟我杀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很有些……怎么说?洒脱?” 田安平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李龙川此刻虽为残魂,亦不免惊念。他强行定住心思,不让自己去想任何问题,避免泄露石门李氏的隐秘,叫田安平有所针对。 田安平颇为无趣地看着他:“你的魂魄完全没有波动了,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所有无趣的事物,都不应该存世。 如果说田安平也会有“杀心”这种东西,这就是他的“杀心”。 李龙川定心如铁,不思一念,只专注于自己要说的每一个字,慢慢地道:“李龙川今日之死,是你他日之劫。我的朋友,会杀了你。” “你哪个朋友?”田安平问。 晏抚也好,重玄胜也罢,无论领军作战还是捉对厮杀,他都不相信他们能够杀死自己。 哪怕是摧城侯李正言,东华学士李正书,也不会例外。 无非是利用政治手段,借朝局来逼迫。 但这一次,他可不会留下什么证据。 甚至于这件事情,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具体真相。最多只有猜疑,流动在这片名为“鬼面鱼”的海!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想到那时候在七星楼秘境摘魁的少年。 想到当初那个第一次来即城,奉旨带走柳啸,却只敢面对着自己,一步步退走的人…… 伐夏之战第一功,打破历史记录的天下第一真么? 那确实是李龙川的好友。“谓以临淄之贼“嘛。 田安平静静地想了会儿,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孩童一般地笑着:“我不信。” 五指一紧,彻底合拢。掌中残魂作飞烟。 世人皆知他田安平被禁封了十年,不知那十年里,他不曾虚度的光阴。 李龙川死得很干净,半点真灵都不剩。 也不独是他。 整个鬼面鱼海域,都非常的“干净”,连一条活鱼都没有。 田安平并不在意干不干净,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但他习惯安静。 这个世界应该为他的习惯让路。 他没有在此处停留,而是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取出一个海螺状的传音法器,毫无波澜地说道:“王坤杀了李龙川,我正好路过,便杀了王坤。你拟个报告,送予决明岛。” 他不是一个情绪激烈的人,也没有表演的习惯。 有些事情,就应该让更擅长的人来做。 也不听海螺深处的回应,随手捏碎了,一步千里,瞬念便远。 …… 田常是在霸角岛收到的命令,彼时他正在主持岛上的重建工作—— 霸角岛在不久前突遭袭击,岛上田氏高层被屠戮过半,其中包括正在岛上巡察的的神临家老田焕文。后来不知因为什么,袭击者突然撤走。袭击者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所有见过他们的人,全都被杀死。 唯独是从岛上死者的分布,以及近似的死状,可以判断出,袭击者共有两人。 这是大泽田氏的巨大损失,他当然伤心欲绝,茶饭不思。又恨极欲狂,恨不得立刻把凶手挫骨扬灰。 但怎么说呢……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生活。 田焕文死了,他所承担的那些责任,田常当仁不让,要一肩担之。 重建霸角岛,即是担责的过程,顺便接掌一些权力,也是为了工作方便。大帅默许就足够,而其他人,无论是否理解,都应当理解。 但是安平公子的命令传来后,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便不再是霸角岛重建。 安平公子话传得简单,信息却很重要,一刻都耽误不得。 他第一时间召集岛上的田氏私军,并急召崇驾岛军队—— “景国王坤,于中古天路横跨之时,借霸下血裔之力,强擒李龙川……为泄私恨,虐杀之!景国人意在东海,欺我太甚!这是景国对我们齐国的宣战!我已通过传讯法阵,向祁帅报知此事,笃侯也很快会知道。你们即刻做好战斗准备!” 海上的风,穿过霸角岛,掠过孤兀的树梢。 田常似乎嗅到海风之中,有肃杀的味道。沧海的战争虽然结束,但近海的风雨似乎将来。在骤然紧张的军事气氛里,他又召来一个心腹:“田和。你领一队人,速去鬼面鱼海域,为李公子敛尸。不可叫鱼虫咬了。” 田和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修为是外楼巅峰,这个年纪还没有神临,希望已经很渺茫,因为差不多再过几年,气血就要开始衰退了。但非常好用,交代给他的事情,没有不妥当的。有机会的话,田常还是愿意费心寻一些资源,帮他维持气血巅峰。 安平公子既然说景国的王坤杀了李龙川,那么李龙川的尸体,一定能够反应这个真相。田和此去,绝不能做什么多余的手脚,田和也一定听得懂自己的命令。 有时候田常会觉得,田和之于自己,就如自己之于田安平,是需要体现价值也的确体现了价值的存在。但自己还很年轻,很有天赋,也很有野心,而田和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是木讷沉闷的性格…… 看着“喏”了一声,便立即带人离去的田和的背影,田常略有恍惚。 他是非常坚定的人。 只有极少数的时候,站在人生岔路,不知作何选择。 令他恍惚的,当然不是田和的背影,而是有别于安平公子的另一个人。 他对那个人和对安平公子,怀着不同的恐惧。 安平公子是把自己的嫡亲兄长都吓疯的人物,他的名字总是伴随着恐怖。 而那人……永远地让他感到不可战胜。 跟了安平公子这么多年,他直觉感到李龙川的死可能并不简单——尽管这直觉并无任何支撑。 放眼整个齐国,谁敢拿摧城侯的嫡子做文章啊? 这点直觉上的不妥,是否要传讯呢?毕竟李龙川和那个人,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取弩,驾舟,整军浮海!咱们给那些景国佬一点颜色看看!”田常眼中充血,振臂高呼:“叫他们知晓,这东海是谁家后院!” 最后他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有做。 田安平将万仙宫从光声交汇的缝隙里,硬生生拔回来的那一幕,一次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感到这次命令,藏着一次危险的试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四章 南风知我意 就整个齐国范围内来说,石门郡是苦地。占地虽广,但域内大半是戈壁。物产不丰,气候严酷。 东域腹地算得上丰饶,戈壁其实不常见,这地貌全因战争而形成。 初代摧城侯作为复国功臣,封地有大把的富庶之地任选,他却选择了为国守边。 齐地最艰苦的环境,砥砺出了摧城李氏这样的名门。 甚至是齐国名义上的第一名门。 初代摧城侯的灵位,可是一直祀于护国殿首祠。李氏荣勋,累代不衰。 但要跟冰凰岛的环境比起来,石门郡都能算得上福地了。 此岛孤悬在近海群岛最北,荒寂苦寒。常年北风呼啸,霜刀割面。 也就是这些年经营下来,才渐渐有了模样。 齐国的海权之路,分成了好几步来走。最早并不直接与钓海楼争夺海权,而是一边修筑决明岛,巩固海疆防务,加大迷界战争的投入,承担更多的御海责任。一边实行“世家出海”战略,予境内世家以开拓权,任由他们自行在海上拓展。 如此日积月累,也就在近海群岛有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力。 这亦是后来钓海楼一朝飘摇,齐国能即刻接收镇海盟,顺利掌控近海的重要原因。 与田氏之“霸角”、“崇驾”,重玄氏之“无冬”等地理位置极佳、便通商贸的岛屿不同,李氏从一开始,就选择荒僻之地,自顾往北探索——李正言当年亲定开海战略,曰“不与人争,争于天地”。 要向广阔天地,争夺人的空间。 李凤尧很小的时候就来过冰凰岛。李正言当年抱她过来,是想着女娃娇弱,应该来这里经受一下艰苦环境的考验,砥砺一下性子,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齐国国力蒸蒸日上,近海上的明争暗斗也愈发激烈。 冰凰岛的发展势头并不好,后来李凤尧索性搬到此地修行,也正式代表石门李氏,接管海上的经营。 正是对冰凰岛的经营,让她早早显名,成为临淄年轻贵族圈子里,大姐头般的存在。抬一下眼睛,李龙川们就打哆嗦。 岛上无春秋,四时唯冬。 身材高挑的李凤尧,穿着霜色的甲衣,长发简单地束起,没有戴盔。负手立在岛上最高的冰峰,像是冰峰上的冰树。眺望远方的冰川,人比霜雪更冷。 她在等人。 等前些天路过此岛,多次折回、窥探岛上虚实的那两个人。 那两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也的确谨慎隐蔽,殊不知他们的恶念,早已映于冰鉴。 在剔透的霜心之中,任何一点阴翳,都十分显眼。 她自神而明之后,整个冰凰岛,都在她镜映范围里,一切邪祟都无所遁形。 东海已是齐国后院,镇海盟为齐国所掌,怀岛之上有夏尸,决明岛上更是移来了天覆,夏尸统帅祁问、镇海盟盟主叶恨水、笃侯曹皆,尽都在此。 但她并不打算求援。 两尊神临而已,岛上有李氏家兵! 她李凤尧乃兵家修士,据大岛,握精兵,启杀阵,又是以逸待劳、以静制动,这还要求援,那就真是没什么担事的能力,丢石门李氏的脸面。 国家体制何以大兴? 是兵家修士横推诸庙! 究竟什么是兵家修士,她得叫这些宵小知道! 等待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一些。早该过来的两个凶徒,到现在都没有影子,不过她很有耐心。战争有时是狩猎,大部分时间都是等待和追逐,真正的交锋,往往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结束。 急于求成者,常有急败。 中古天路崩塌之后,对于近海形势,她当然也有思考。知道与景国的冲突大概不可避免。 而她作为石门李氏在海上的代表,势必身在这场漩涡当中, 不过事情分两面来看。这是麻烦,也是机遇。景国不来,迷界又锁,海上还真没有什么建功的机会。 在大的近海战略上,肯定以笃侯为主。在小的近海格局里,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扎稳冰凰岛的地基,巩固冰凰岛的地位,而非慌慌张张去内岛给谁壮声势。 冰凰岛位在最北,框定近海群岛的边界。只要经营好这里,景国人要往这边来,都得看她的脸色。 说到底,齐国毕竟在海上经营了这么久,哪怕是面对现世第一帝国的正面竞争,也必然占据优势。 与钓海楼竞争,跟与景国竞争,方略又不同。 同钓海楼竞争的时候,齐国尽可以徐徐图之,一步步把优势转换为胜势,甚至可以放手让钓海楼整合近海群岛。这是由双方的实力所决定的,齐天子一再放任,是随时准备鲸吞。钓海楼在诸岛整合上所做的一切努力,最后也的确为齐国做了嫁衣。 对景国则不同。目前虽然占据优势,但若不能迅速把景国的野心打掉,形成长久的拉锯,结果就不太好说。毕竟景国底蕴太丰足,一旦在近海站稳脚跟,后续的力量必然源源不断。 为将者不能只着眼一时一地,真正的胜利,必要自全局而得。 李凤尧等待着,也静默地思考着。 在某个瞬间,她忽然转过头来,往南方看。 真奇怪呀。 冰凰岛上,罕见地吹来了南风。 微风掠过她的发丝,亲昵地打了个旋儿,又恋恋不舍地远去。 在北岛见惯了凛冽,这真是,好乖的风。 …… …… 呼呼呼~ 狂风呼啸。 因为飞行的速度太快,迎面的风已如刀子一般。 田安平并不像其他修士那样,会用超凡力量来消解它的锋利,他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 疼痛是认知世界的方式,且比其它感受更清晰。 当然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 云海翻波,日光洒金。 忽然间他身形一顿,顿止得太过突兀。由他疾飞所带起的长长尾流,仍然尖啸着前冲,破云数千丈而不止。而他成为风中的礁石,沉默地立在这片云海。 云海本身无波澜,天清海澈无风雨。但他的道躯之中,骤然窜出碧光! 丝丝缕缕的碧光,如牛毛细针,裂道元缝隙而走。也寻毛孔而窜入,好似蛇游洞。 咒道,碧游针! 秦广王,尹观! 他报仇不隔夜,拿了田焕文的仙瞳,消化了万仙宫里的收获,便以田焕文的瞳中水、血中髓,向田安平发起了反攻! 生怕慢了一点,田安平就反应过来,做好了准备。 在整个万仙宫遗址的争斗过程里,尹观并不正面接战,而是一再逃避。凭借对万仙宫的了解,设下一个又一个陷阱……尽管如此,还是被田安平打伤。 但在疯狂逃窜的过程里,他也早已留下了诅咒。直至逃到安全的距离,在远隔万里的此刻,才设坛作法,将之引爆。 不是阎罗不杀人,只是未至夜三更! 虚空出现一个身穿官服、手执铁笔的小人,一手握书册,一手执笔,点向田安平,苍声曰——“死期至矣!“ 咒仙人·地狱判官! 那丝丝缕缕的碧光,一瞬间暴涨千万倍。 田安平顿在空中,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只见得纤如牛毛的碧游针,已密密麻麻地挤进他的道躯,仿佛将他扎成了一只碧色的刺猬! 叫他面目都不见,遍身无一隙。 比起万仙宫中的那尊只顾逃窜的秦广王,此刻的尹观,才真正展现杀力。他的杀力也暴涨太多! 但田安平只是极空洞地立在那里,根本见不着反击,甚至也看不到生命的波动。 他像一颗死掉的树,干瘪得一无所有。 碧游针似鱼群在他的道躯洄游,不断穿梭,又不断裂分,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碧芒所编织的云团! 诅咒的力量堆叠至此,已经是那位咒道祖师都难以控制的恐怖。 掠过哪里,哪里就要死人。若是坠落这片海,万里海域无生机。 田安平却在这个时候,抬起眼皮,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之刻,漫天碧游针,竟都为这双眼睛让路。成为碧色云团里,两个突兀的空洞。 他便这样往外看,为咒力所包围,也循由咒力的联系,溯流而上,一念即至。仿佛间隔千里万里,看到虚空之中,那一座高耸的法坛。看到法坛之上,立着的长发垂踵的秦广王。 相较于秦广王那近癫若狂、杀气森森的绿眸,田安平的眼睛倒是相当普通。既不凌厉,也不凶狠。 他的眼睛里藏着兴趣。他在秦广王身上看到的,是迥异于所有人的一条路,是这个世界上,大约独属于尹观的世界真相。他很愿意在这个人身上看到更多可能。 而对于尹观来说,他感到自己的碧游针,扎在了虚空! 明明有不死不休的诅咒之力,明明这份力量如此强大,可是在刺穿这具道躯之后,竟就失去着落。按理说碧游一针应入命,这亿万针下去,什么都该死了。 但田安平的体内,似乎什么都没有,这具皮囊竟是枯槁的空壳。 当世真人,怎会是假壳? 田安平自然有其“真”。他缓缓抬起他的手。在他抬手的过程里,密密麻麻扎在他手上的碧针,就已经大块大块的消失,像是地砖上流淌的污水,抹布一抹就是大片的空白。 这只抬起来的手和这双睁开的眼睛,成了这具道躯上,不被咒力沾染的“净土”。 他的手抬举到与海面齐平的位置,过分苍白的五指就这样张开了—— 云层上空飞出无数条线,这些线条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因何而生,径在云天之上穿梭,勾瓦编墙,顷刻搭成一座四方城。 它真是一座城池,而不仅仅是一个模型。 如此巨大,仿佛将云海都装入。 轰! 城池坠落。 这座城池在坠落的过程里,似乎诞生了恐怖的吸力。 那密集扎在田安平道躯上的碧游针,一根根拔空而起,好似万鸟投林,呼啸群飞,尽入此城中。 哪怕是深入到田安平体内,入骨入髓,也有碧芒一缕缕地退出来,都往这座城池去。 唯独尹观能够感受到,并不是这座城池能够对碧游针有多么大的影响力,而是这些碧游针,遵循诅咒的联系,去咒杀真正的田安平了! 这座城池才是田安平? 那四方城的城门上空,匾额所悬,凝聚了一个道韵所成、清晰的“即”字。 “即城”在此。 这是田安平的内府! 体外的碧游针已拔尽,站在云空中的田安平,再次清晰了五官。他还是薄衣披身,手有断链,毫发无损。他隔空看着尹观,不曾挪眼。 而他的身体里面,还间有碧芒飞出,是残余的咒力,往即城而去—— 在万仙宫废墟里的时候,他尚且未能察觉尹观潜留的咒力。或者说即便有所察觉,也不可能除尽。此时却已经表现出对咒力的了解,让它在体内无所遁形! 碧芒飞去后,田安平有刹那的虚化。此刻可以看到,田安平那空壳般的道躯内,若隐若现,是宇宙虚空,星流如云。 他的内府在外,是一座城。 他的外楼在内,是宇宙中心。 万仙宫的《万仙来朝图》,开篇那段文字,在结尾部分写着——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尹观和田安平各掠得一部分传承,也各自有不同的理解,并不因循旧路。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出发,一个先修万仙之仙,一个先炼人身宇宙。 于此来交锋。 尹观的碧游针扎进田安平道躯,却是飞在茫茫宇宙中,自然找不到真身所在。 此刻“即城”如笼,擒碧芒飞鸟入笼中。 人近食器将餐也,所谓“即”字!迫不及待! 田安平以拇指在食指上一划,顷刻飞血,以指点血,就这样在虚空描出一个人形。指头一按,这个血描的人形,就变成了一张描着血边、内为空镜的人形的纸。 他的指头还在淌血,又在这人形纸张的躯干处落笔,写下……“尹观”! 这张纸燃烧起来。 飞灰席卷着黑色的力量,径投虚空而去。 他大概早就研究过咒术力量,而在与尹观的交锋里,有所学习。 竟在此刻,反过来诅咒尹观! 咔嚓! 他那只描人写名的手指,在这刻诡异地向后翻折,外凸白骨! 咒术毕竟是尹观的大道所在。 田安平毫无疑问地被反噬了! 甚至他的瞳孔也在这时候如琉璃碎裂,那裂隙尽是血线。 但他只是将眼皮一搭,再次睁开之时,眼睛已复原。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将断折的食指又掰了回去。 尹观在虚空中被注视的形象已经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咒道的力量。这位地狱无门的首领,见事不可为,走得倒是干脆。 田安平张口一吞,吞下自己的即城。 他也不去追逐尹观,追不上,更没那个必要。径而转身,往天涯台飞去。 天涯台前……楼约在!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五章 吹梦到杜康 哗哗哗。 院中有一颗两人合抱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树,树叶有成人巴掌大,风一吹,就哗哗地响。 像在鼓掌。 陈治涛在卧室里,一眠不醒。 这是心力消耗到极致的表现。当然,大概他自己一时半会也不愿醒。 身为钓海楼楼主,肩上固然有钓海楼的责任,但钓海楼在这段时间里,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他躺在这里睡大觉,不要被任何人裹挟,便是最大的尽责。 窗外南风吹叶,窗里的人坐在书桌前,充耳不闻。 姜望在这里已经坐了很久。但什么别的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在纸上画了一条线,从这头划到那头。然后盯着这条线,看了很长的时间。 他的时间很宝贵,三尊法相还在另一座院子里研修封印术、翻阅前人经典,在彻底沦陷天道深海之前,不放过任何自救的可能。他却浪费许多时间,坐在这里,看一条普普通通的线。 线其实是无止尽的。向左向右,都可以无限延展。但因为落在纸上,尽头便是纸的边缘。又因为由毛笔蘸墨划出,所以尽头也可以是墨的残存,也可以是笔的寿命。墨尽则线止,笔秃亦线穷。 天道的力量也是无穷无尽的,这正是他无法抵抗、日渐失守的原因。以有穷之人力,对抗无尽之天道,能坚持到现在还未彻底被淹没,已是极度顽强的表现。 但若将天道的力量放在纸上呢?若将天道的力量混淆于笔墨呢? 天道的力量,是不是就因此有了尽头。 姜望突然明白了自己应该对抗的是什么,不是天道,而是天人。是那个即将到来的,名为“姜望”的天人。 豁然一念天地开,一个全新的思路,就这样铺开在眼前。 困顿许久的文章,于此转笔,有了新篇。 太虚勾玉已经闪烁了很久,接二连三有人通过太虚幻境传讯。沉浸在思考中的姜望,全都没有理会。 最重要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 几近天人态的思考,划定他的行为秩序。 唯独是在想清楚的此刻,才随手将太虚勾玉握住。 或许是其它的封镇天人态的方法……他这样想。 然后他便收到了李龙川的死讯。 这样突兀地闯进生活里来。 宁静午后,乍起惊雷! 直接的、委婉的、曲折的……不同的表达。 晏抚、许象乾,甚至远在云国的叶青雨,远在楚国的左光殊,远在牧国的赵汝成……天南海北,不同渠道,一再地验证。 验证这个消息,真实无虚。 怎么会无虚呢? 姜望怔坐着。 真实的是李龙川所赠的龙须箭,是李龙川所传的【镇海式】,是那张纸条上载满的友情,是一起经历过的岁月。 不应该是这样的消息。 他那冰冷到极点的思考,一时思考不过来。而已经沉到深海底下的情绪,在闷闷的翻滚。 他觉得不对,可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有哪里不对,是什么不对。 生老病死,天道恒常。 世上谁不可死? 死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只是耳边总是响起这样那样的声音,眼前总是这样那样的画面。 天府秘境初相见,玉带缠额少年郎。 是许高额做的介绍:“这是李龙川。挺会射箭的!” 摧城侯府的演武场上,一弦试一剑。 临淄街头,大摇大摆。 脂粉堆里,觥筹交错。 也曾挥手作别,约定来日。 也曾痛饮达旦,豪情万丈。指点天下英雄,都说不过如此,笑言古今大事,都说我亦能当。几分戏谑,几分疏狂。 “姜兄!在干嘛呢!走啊!红袖招去啊!晏贤兄请客!” “姜望,别修炼啦!正吃酒呢,你多扫兴?旁边坐着美人,还在这里练道术?打住!打住!你这种人真是可恨,努力的时候,能不能背着点人?叫我奶奶看到,又要拿你骂我!” “姜望!姜望!出来耍啊!” 记忆像是一只被剪断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了。 但音犹在耳,笑貌犹在眼前。 他是前途无量的贵公子,本该有无限光明的可能。 但不再有可能。 李龙川死了。 李龙川死了。 李龙川死了。 我应该难过的…… 坐在书桌后面,姜望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看向那棵树,那阵风,呢喃着道:“为什么我不觉得难过呢?” 啪嗒。 什么掉了下来,落在桌上。 姜望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收回手时,只有指上一抹黑。 你以为落下来的是一滴雨。 或是一颗泪。 原来只是年久失修,房梁上积下的一团灰。 …… …… 时间稍往前推。 风吹四境,怀岛热闹非凡。 沧海那边发生的战争,没有对这里产生任何影响。 中古天路的铺开和崩塌,都算得上是壮观。虽则“靖海计划”失败了,人族对海族的巨大优势也是显见的。累代海患,险些一鼓荡平,超脱者的反叛,也是翻手就镇压。人族镇压诸天,举世无敌的气象,于此是彰显的。 所以这立在迷界之后第一线的巨岛,反倒歌舞升平。 身披海蓝色道袍的白眉女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酒楼窗边。面前只有一壶酒,但她也并不喝。 经历了一次重建,岛上建筑大异于往。 就比如这位于青鳌礁的清平乐酒楼,虽还是旧时名字,却全然没有旧时感受。 曾经那颗巨大的鳌状青石,早就在那场灾难里四分五裂。清平乐酒楼赖以成名的“清平乐”酒,也已经随着曾经的酒楼、曾经的东家,一并被海浪吞噬。 与先前全不相干的新东家,不知哪里请来的新厨子,抢占旧时名,菜肴都不是那时味道。 “青鳌”都没了的青鳌礁,“清平乐酒”失传的清平乐酒楼。 以及钓海楼摇摇欲坠之时,坐在这里的无能为力的钓海楼护宗长老。 这个世界是有些诙谐的。 竹碧琼常常会来这里坐,旧时的住处是回不去了,那里现今是镇海盟的总部所在。小竹楼,旧篱院,不知堆作谁家仓库。 她住不惯小月牙岛,那里没有白眉杜鹃。 当然怀岛也没有。 人都不存,哪有花留下? 那花大约是绝种了。 但怀岛还看得到蓝嘴鸥,有时候衔鱼归来,就在海滩上慢慢啄食。 她便慢慢地看这进食的过程。 一边观看,一边修行。 她渐渐养成了随时随地修炼的习惯,不过自己也不记得这习惯是何时开始。 身前光影一折,一个额宽脸阔的男子,便坐在了对面。 这人真是好气势。 恰似虎座山,抬眼风云低。 “竹碧琼?”男人问。 竹碧琼按下了掌中演化的道术,道术演化的残雾,润湿了手掌。她轻轻低头为礼:“见过楼真人。” “一直知道钓海楼有位白眉女子,是海上天骄。”楼约十分高大,坐在那里,便如一座山,与单薄纤瘦的竹碧琼相较,更显魁梧:“今天是第一次见。” 之前不必见,是因为靖海计划势在必成,雄踞沧海之后再回头,是圈地跑马。近海的一切都在怀抱,无论何人何事,尽可徐徐图之。 现在靖海计划崩塌了,有些环节,就省不过去。 时光早已磋磨了眉眼间的青稚,今天的竹碧琼,再不会叫人觉得怯弱。她面对这位中州来的显赫真人,亦是不卑不亢:“能入真人之耳,是晚辈的荣幸。” “天纵之才,时间宝贵,本座便不与你多做寒暄。”楼约简单一句后,就开门见山:“现在近海的局势,明眼人都瞧得清楚。你们那个楼主躲去了神陆,以为这样就能避免选择。殊不知今日之钓海楼,已经没有保持中立的可能。近海诸家,不往左,便往右,总要选边站的。若是首鼠两端,恐无立锥之地,左右都亡其宗。” 他把话说得太直白了,就有些没那么尊重听者的感受。 不是楼约嚣狂,而是一种外交惯性。这即是雄踞中央以来,景国一贯的强势姿态。倘若那天温良恭谦了,反倒令人疑窦。 竹碧琼左手提着右手的袖子,右手提着酒壶,平静地为他斟了一杯酒,酒线清澈,酒音清冽。“景国虽是天下第一帝国,近海却是齐人势大……”她慢悠悠地问道:“贵国现在就要让诸岛势力选边站,是否急切了些?” “就在这座怀岛,有齐国九卒劲旅、十万夏尸军,有齐笃侯,有镇海盟。而我还是坐在这里,给你们选择。”楼约双手一摊,气魄自显:“景国的决心,你们应该看到了。” 他这个中域第一真人,这次本要借靖海之大势,一举成就绝巅。但靖海计划出乎意料的崩塌,他也暂时地止步了。 要诸势圆满,方得无上真尊。才有更进一步,超脱的可能。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中域第一真人,当然不肯以绝巅为终点。 然而超脱是最艰难的路,万古唯一。势差一线,谬于千里。不够就是不够,差一步,连冲击的可能性都没有。 而今他把自己的修行先放下,亲自来布局近海事务,确实是要有些弥补,不容哪家退缩。近海诸家,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敌人,没有第二条路走。 竹碧琼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真人。只觉得景国虽然势大,也像个赌徒,输红了眼,急于在近海赢回一点什么。师父曾经说过,这种状况下的赌徒是最危险的,对别人来说很危险,对他自己来说也是。 她说道:“碧琼向来只知修行,不视宗务。楼真人找我说这些,大约是找错了人。” “不不,我找你不是要钓海楼的选择。”楼约看着她:“我是问你,竹碧琼——想不想来景国发展?龙困浅滩,凤落棘林,诚为叹也!不要在小地方蹉跎,埋没了你的天赋。” 曾经威震近海诸岛的钓海楼,如今确实只能算小地方了…… “楼真人!” 便在这时,有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来:“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直接跟我们大人谈的?我家碧琼胆子小,您别吓着她。” 像一张折纸舒展开。 一个高挑丰满的成熟女子,便站在了竹碧琼身后。 她有着与长相不符的冷酷眼神,眉梢眼角,极彰杀性。此刻尤其的不去掩饰。 景国人强行推动过去的计划,钓海楼没有办法拒绝。但现在计划都已经失败了,景国人还要拉着钓海楼一起,这是完全不把钓海楼当一回事,想要钓海楼死——齐国人不怀好意,景国人其心可诛,往前双方遥对,钓海楼还有个喘息的空间。现在两虎争于孤岛,他们无处容身了! 不说竹碧琼这般少经世事的年轻人会无措,她自己又何尝不茫然呢? 纵然东海无限广阔,钓海楼何去何从? 楼约淡声一笑。 秦贞此刻的强硬,在他眼中,全是色厉内荏。 若非景国插手,当初迷界锁界之时,钓海楼就该亡了。所谓近海杀性最重的真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换几个有名姓的齐人走。今天倒是站在这里摆姿态了! “秦真人莫要紧张。”楼约仍然看着竹碧琼:“我找小朋友,自然是谈小事,大事咱们稍晚一步谈——竹碧琼,做个简单的交易吧。因长河龙君反叛,致使本次靖海计划功败垂成,我斗厄大军已紧急撤入迷界。你要是最近没什么事情,可愿意前去接应?酬报好说!你尽管开条件!” 因为皋皆临死前的限制,整个迷界现在就是神临为尊。天净国等少数界域,倒是有更高的战力,那是锁界之前就存在的,可也不能移去其它界域。 竹碧琼的实力,在这个层次绝对拿得出手,龙宫宴里已有验证。 当然景国自有天骄,事情不是非她不可。但交易这种事情,最能养成惯性,你来我往的,她也就靠近了景国。 秦贞在这个时候并不说话。她其实不愿意影响竹碧琼的决定,说到底,现在的钓海楼,确实日落西山,是个埋没人才的地方。这并不是她所能扭转,更不是她不用心。而是环境确然逼仄到这种程度,阳光雨露都掠于别家。 没有衍道坐镇,难继万古基业,不好撑风雨。 “先师在时,一直教导碧琼,要以苍生为重。”竹碧琼抬眼说道:“斗厄军远赴沧海,是为人族而战。竹碧琼能做的事情,定然不会推辞。” 最初拜辜怀信为师,是为了化解辜怀信和姜望之间的仇恨。那时她笃定辜怀信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一个有价值的天骄,足能被另一个更有价值的替代。 但相处久了,她竟然在辜怀信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亦师亦父的情感。 姐姐那时候总说,辜怀信之所以对你好,只是看中了你的天赋,想要你替他卖命,你不要那么天真。 可她想,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开始,那些关心、呵护、信赖,都是真的不是么? 感受到的情感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当然辜怀信从未教过她要以苍生为重,辜怀信教她的,是万事以自己为重,是如此刻般面不改色的谎言。而她一直到辜怀信成为“先师”,才学会一点。 “好!既有冠东海之才,又有怀天下之德,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楼约很满意这个回答,取出一枚手令:“你便执此令而往,看到它的斗厄将士,自然明白你是自己人。时间紧迫,你准备好了就出发。我同秦真人在此,还有些事——” 话音还未落尽,便被一道响彻怀岛的声音截断—— “楼约,出来罢。大齐田安平,今日问罪于你!” 此声不高,不重,甚至都不算冷,但如此的清晰,如此不留余地。岛上与闻者,无不动容。 楼约咧了咧嘴角,眼皮抬高了些许。 竹碧琼则是用双手接过那枚手令,轻声道:“看来齐人的决心,比楼真人都更坚决呢。” 笔趣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六章 决战天涯台 本书最后5章不提供下载阅读!请在线阅读!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七章 东海无事,因恨兴波 本书最后5章不提供下载阅读!请在线阅读!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八章 天涯海角 本书最后5章不提供下载阅读!请在线阅读!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六十九章 一剑西来 章节发布48小时内暂不提供下载阅读!请稍候再试!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 第七十章 称之为“病” 章节发布48小时内暂不提供下载阅读!请稍候再试! 笔趣阁789提供下载(bqzw789.info)